《都市之匹夫的逆袭》 第一章 身处险地 我正躺在床上发呆,毯子湿嗒嗒的,魔都的雨季就是如此让人难受,我看着斑驳的天花板,那里满布着铁锈色的水渍,发霉的黑点,摇摇欲坠的墙皮,屋角甚至有只蜘蛛。 我入神的看着那只蜘蛛在织网,它无比专注的忙碌着,一圈一圈循环往复。 它的世界里,无需房租,无需学历,无需名牌服装,无需露着八颗牙齿的微笑,无需背景,它的世界只需要自己织一张网。 砰、砰、砰,门被砸的山响,房东胖太太跳着脚正在怒骂。骂的太过循环往复,很不精彩,大概意思是:“小兔崽子,你他妈的再不付房租,莫说电,就连水都给你停了,王八蛋!!!” “老子莫说电视机,连个收音机都没有,老子看蜘蛛结网安逸的很,臭娘们,拿停电吓唬谁呢。”我暗暗想着,当然对骂的勇气是没有的,这人哪,但凡要是欠了钱,底气就相当的不足,三个月房租没有付,对我的自尊心打击相当大。 从农村来到魔都已然半年多,工作很难找,谁让我初中毕业呢,好不容易进了这家名叫鸿运的小公司,说是对学历没有要求,因此才做了个销售。公司卖些棉毛衫、袜子之类的纺织品,销往城乡结合部或者城中村,买卖干的半死不活,还总以周转为名欠薪, 所以这房租也就不太牢靠。 胖太太骂骂咧咧的走了,听着人字拖踢踢踏踏的渐渐远去,手机忽然响了,短信就三个字:“老地方”我从床上蹦起来,很是兴奋,丝瓜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好吧老实说了吧,是唯一的朋友。我俩都是外地来的,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记的是在一个卖兰州拉面的苍蝇馆子,他在我邻座,吃完面手机忘记在桌上。 “嗨,哥们,手机不要了啊?”我就吼了一嗓子,他拿回手机后挺不好意思的非得说请我喝瓶啤酒,一来二去这么就算认识了,他一个人在上海,我也是,因此也就常凑在一起猫在苍蝇馆子或者烧烤摊上喝点酒。 这孙子是个经纪人,一个正儿八经的房地产经纪人。 只是他白天卖房,晚上卖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卖命,但我知道他买单 老地方是寿宁路,紧挨着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淮海路,号称魔都烧烤第一街,每日里喧闹不止一直要到凌晨,吃客醉鬼们才会散去,只留下马路两边小山一样的红色虾壳,状若无数个在喷发的小火山,无论转进路上的哪个弄堂,都能闻到小便的味道。吃客们灌满了啤酒懒得寻找厕所,便在每一个弄堂,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肆意的泼溅液体,倒也不像狗那样纯为了标记地盘。 丝瓜正坐在我对面,客观的说,丝瓜是个颇为俊俏的男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大眼睛,双眼皮,挺拔的鼻梁,刮的发青的胡子茬,笔挺的藏青色韩版小西装,锃亮的尖头皮鞋,白衬衫,横条蓝色领带,无可挑剔的打扮,可是我之所以喜欢这孙子,是因为包裹着他眼睛如熊猫一般的黑眼圈。 现在他正用那双熊猫眼注视着我。嘴巴微张眼神惊愕,可能是被我点单的数量惊吓到了,五斤小龙虾重辣、四十个各类烤串、十瓶冰啤酒,我装作若无其事埋头苦战各类食物,饥饿与面子之间,饥饿永远更有重量。 “怎么饿成这样了……”他问道。 “唉……一言难尽”我无话可说,长叹了一口气,脑筋转动间盘算是否向他开口借些钱,可又自觉交情没有到那份上,倘若是吓跑了他,下次就连蹭饭的对象也没有了。 这孙子看着我,眼睛眯缝着,眼圈愈发黑沉,旁边突然一阵喧哗,不远处两个人正在破口大骂,互相问候对方的女性亲属,词句间花样翻新,节奏抑扬顿挫,旁边帮着拉扯劝架的也不少,原来是两个烧烤摊主,为了店前的地盘起了争执,显然是颇有宿怨,眼见得就要动手,偏偏警笛长鸣,一场好戏顿时谢幕了,我悻悻然,大感遗憾。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吵;有争吵的地方,就有仇怨;这天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别人恨得咬牙切齿,同时又被别人恨的死去活来,干一杯”丝瓜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可惜没打起来……” “我知道有种人就专门替人们解决这类麻烦,你想不想听听?”丝瓜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四周,往前凑了凑,还刻意的压低了音量,嘴角叼着的烟忽明忽暗,烟雾中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说说呗!” “当人们有仇怨的时候,很多时候法律无法解决,而势必要至对方死地而后快的时候,人们既不愿以身犯险,更不愿身陷牢笼,于是杀手便应运而生。 杀手者即杀人的高手,身赴险地,悍不畏死,无惧囹圄,匿于闹市,九死一生,却如履平地,最最关键是挣钱容易,不用三五年,就挣得盘满钵满,名车豪宅美女在怀,买个热带岛屿吹着海风晒着太阳,安然退休,不过这种人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出卖雇主,这是他们的行规!” “还有干这个的?”我瞠目结舌。 他笑了笑,自顾自的把酒斟满,接下来的整个晚上他都在压低嗓子讲述,我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喉咙一直发干,那是一个我从未听闻过的黑色世界,按照自己的规则井然有序的运行,那些人们在黑暗里,在夜幕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取走性命,换来金钱,为那些仇怨划上终点和句号。 凌晨三点的时候,这条街渐渐的开始安静,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喝空的酒瓶四下里散落,或横或竖,灯光下却映照出诡异的颜色,对面房产经纪先生的领带已然散乱,衬衣领口大敞着,眼睛也有些发红,他叼着根红双喜,手中却拿了个签子不住的戳那已经冷透了的鸡翅,鸡翅上脂肪已经凝结,淡淡的白。 “你不是觉得干那行的太残忍,不道德?”他问我。 “呵呵,你看,这鸡翅从前是不是个活物?你吃那些羊肉、牛板筋、生蚝哪个不是活物?其实人也不过就是个活物罢了,拆开了卸散了,就是点骨头、下水、肉、外加些屎、尿、血之类的脏东西” 他继续戳那鸡翅,似乎竭力想证明自己说的是正确的。我摇了摇头不敢苟同,这太过匪夷所思…… “你不妨想想,往上倒一两万年,人类还是猴子那会,既没有武器也不穿衣服,天天光着屁股爬树那会,人和动物谁猎谁?今天坐这吃烧烤的活物那会也就是虎口下的肉罢了,再近了看看,唐末黄巢起兵造反,军中携军粮‘两脚羊’,是什么东西知道么?呵呵……” 他冷笑着说:“这两脚羊就是人,‘糜骨皮于臼,并啖之’,什么意思呢?也就是磨碎了做丸子吃,你说人算是个什么物件?古往今来,野兽和人类互相吃这不算什么,天经地义,这人呢就更别提了,从来都是人吃人!” “元太祖铁木真建立了至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为广袤宏伟的帝国,凡青天覆盖的地方,都是他的牧场,铁木真这牧的真是牛羊?白骨盈野、流血漂杵,亿万人死去,亿万人啊,人类算是个什么物件啊,你倒是说说看!” “……”我只能沉默。 “有光明就有黑暗,有生就有死,有警察就有贼,有男女就有情仇,有人就有利益,有恩怨就有仇杀,这世道人心从来如此,哪有什么残忍啊,那青面獠牙的魔鬼住在每一个人心里,生死一念之间,死却未必不是种解脱” 他说的有些出汗,一把扯下了领带,静静的看着我,似乎就有道光,锐利而冰冷,从那双眼睛里直透出来。我有些胆怯,那眼神我从未见过,像是细碎的玻璃慢慢的扎进肉里。 我继续沉默,但是可能刚刚的是错觉,对面那人黑眼圈依旧黑沉,嘴角上翘,依然是那副老少皆宜油嘴滑舌狡黠的经纪人嘴脸。 “酒也喝完了,撤吧,呵呵”买完单,他扬长而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暗思考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却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看我不走,旁边服务员讨嫌的绕着我拖地,又脏又黑的拖把就在我鞋子旁边飞舞,柜台后面胖老板长着一张淌油的大脸,津津有味的从背后看着拖地服务员既圆且大的屁股,老板娘低头在算今天的流水,计算器按的啪啪作响,店家要打烊了。 此后很久我都没有见过他,似乎他在给我时间消化,我则继续在魔都的滚滚红尘里煎熬,七八百万外地来的人当中,要说有混的比我更惨的,几乎不可能…… 老板依旧欠薪不发,每回催讨,便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倒是想过辞职,可薪水迟迟不能到手,若是负气而去,岂不是称了那鸟人的心意。 房东胖太太也是每日里堵着门怒骂,进进出出的时候,就连邻居都对我侧目,背后指指点点,估计也没什么好话。一时间,下班后也无处可去,只好蹲在弄堂口看人下棋。 弄堂指的小巷,魔都多是石库门房子,一水石雕的门框,黑漆的木门,红砖青瓦,很是气派。解放前独门独户的多是住的大户人家,时过境迁,解放后就分给了穷苦大众,一栋房子住很多家,日子久了,也无人修葺,渐渐的就显了破败,家里面积小,魔都人就培养出了个爱好,在弄堂里玩。 弄堂里玩也讲究个地理位置,弄堂口就是必争之地,尤以弄堂口的电线杆子底下,需要抢占, 先放个板凳,板凳上搁块三夹板,这三夹板上必然是用黑漆画了那楚河汉界,每晚饭后汉子们一人一条大裤杈子,上着一个白色棉布小背心,底下踩个人字夹托,右手摇个蒲扇,左手拎个大玻璃瓶泡好的茶,腋下夹一个小马扎,直奔电线杆子而去,这就是夏夜弄堂男标准配置了。 邻居棋友们弄堂口见面也很是有趣,基本上是这样的对话:来了啊,恩,夜饭切好了?问完也不需要对方回答,你老婆今天的带鱼烧的是真香,带鱼买的不错,老新鲜额嘛!杀两盘?好,杀两盘!杀至酣处,这茶也喝的差不多了,断然是不肯回去续水的,就有那观战的好事之徒邻居里的老好人提个水壶挨个的续水。这水壶还不叫水壶,叫铜吊。 第二章 当头炮 我一个外地人,上海话也说不利索,口袋比脸还干净,偏偏还是个臭棋篓子,只好每天蹲那里抽烟,看他们‘连环马’‘当头炮’‘寻河车’这日子简直过的要淡出鸟来。一日复一日的这么打熬,不觉间大半个月就这么熬过去了。 这天是周五,正看着下棋,弄堂口上演了一出好戏…… 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弄堂内传来一声闷响,下棋看棋的人都吓了一跳,端着茶杯的老汉手一抖,开水也差一点撒在身上,接着听到的是一声声的哀嚎,整个弄堂仿佛在瞬间沸腾,无数的人从屋里冲出来围观,棋局顿时散场,快要输的那位立马起身,一把将棋局搞乱,口里嚷着,走看看去,去看看!去看看! 要赢的那位吃了个闷亏,一时又发作不得,没奈何有气无力瞪对方一眼,悻悻的提起茶缸跟在后面,我被人群裹挟也只好跟了过去,弄堂一般也就两三米的宽度,顿时人流熙攘,状似长蛇,前面不远处四栋房子的夹角处,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哀嚎便是从那圈内传来的,凄厉的穿金裂石。 我拼了老命才挤到圈内,探出头,顿时哑口无言,鸡皮疙瘩像潮水一样一片片突起,地上躺着个死人,已然死透了。没有人叫救护车,头颅被撞击成诡异的形状,血腥味四散,闻起来像闲置多时发了锈的菜刀。 嚎哭的是个中年妇人,碎花的棉布睡裙已经沾满了血迹,她跪在地上,看不清她的脸,因为那脸已经哭得变形涕泗纵横,她膝盖上躺着那个死者,血止不住的流出,在地面慢慢晕开,像一朵在暗夜里挣扎着开放的大丽花,妖艳而诡秘。 我的胃顿时抽搐,晚饭凑合的两个馒头顺着食道在上涌,围观的众人都一脸的惊恐状,却也没有相熟的邻居敢于上去劝解。后面的人不住在问什么情况拉?前面的人却一片静默。 死者的眼睛大张,只看得见眼白,像菜场里躺在冰面上的带鱼,嘴巴微微张开,唇齿间有浓浓的酒气,妇人嘴里不断的唠叨,不住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肝肠寸断……抬头看死者的身后,高处是个晒台,大概是醉酒失足吧,我这样想。 黑暗的天空看不到星辰,仿佛一口巨大的棺材,装殓了整个世界。不忍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就在这个时候,我也打算离开,却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人,丝瓜居然出现了。他竟然在微笑,我不知道那微笑是跟我打招呼,或者竟然是在享受面前的凄惨画面?我上去一把攥住他转身就走。身后的哭泣声依旧像锥子一样扎进我耳朵里,整个夜晚我的耳边眼睛里都回荡着那哭嚎,那艳红色的血,那白森森雾气蒸腾的脑浆。 “特地来找我吃夜宵啊?这时候我可什么都吃不下去……太他妈惨了!”肚子确实不太争气,虽然饿,可还是一阵一阵的抽搐。 “麻辣锅怎么样?再涮个猪脑子?麻辣锅配猪脑,抽耳光不肯放”这孙子促狭的看着我,我真是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所幸,麻辣锅只是他的玩笑,但前一刻还微笑着的他让我毫不怀疑他真的吃得下去。 “喝点酒吧,压压惊。”我提议到。 走出弄堂口有一家富顺烟纸店,也就十来平米,搁了货柜和货架,堆满了杂货以后,连身都转不开,平日里卖些烟酒冷饮、针头线脑、纸巾文具之类的,老板是个老头,名字就叫富顺,六十开外,花白的头发,老眼昏花因此常年带一副老花镜,每每收了钱就凑眼前死命的看半天,害怕被人用假币给坑了。 店虽破,好处是东西便宜。 “富顺、富顺、来四瓶冰立波” “小赤佬,没大没小,富顺是你叫的啊!”老头狠狠的白了我们一眼,接过钱就开始了他的验钞程序。 “立波啤酒,爱上海的理由!”立波不是我爱上海的理由,便宜是我爱立波的理由。两块钱一瓶,冰的两块五一瓶,十块钱能喝四瓶!怕啤酒会不冰,所以先要了四瓶,我是断然没钱请客的,一直以来他却也很习惯这种状态。 可是上哪喝呢?于是我俩决定幕天席地就坐马路牙子上喝,这厮怕弄脏他那西装,又转回去买了本杂志,慢条斯理的垫在他屁股底下,只买了一本!看他意思是请喝酒可以,请垫屁股不成!有钱的是大爷,我无可奈何! 坐在马路牙子上,凉风习习,路灯下的梧桐树影婆娑,对街小发廊粉色的灯光流转如故,将店里几个姑娘的身影映照的朦朦胧胧。两个人静默了良久,只是对着瓶子灌那啤酒,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也没烟,就抽他的红双喜。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他媳妇可怎么活啊?”我打破了沉默。 “该怎么活怎么活呗,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语调平静,地产经纪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 “那你说这人怎么好好的就没了呢?生命这东西也太脆弱了……” “好好没的?呵呵,兴许是善恶到头报应不爽呢……我要说是我刚刚看见有人杀的他,你信不信?”他看着我,那促狭的神气又浮现在那对可恶的熊猫眼里。 “切,那刚刚就你一个人看见了?别人都没看见?怎么没人报警?别扯犊子了!”我虽然不是东北人,但挺喜欢说东北话。 话音才落,警笛长鸣,风驰电掣的驶过来,对街的发廊立马熄灯闭门,就连放在门口的三色滚灯也拿了进去,可能以为是扫黄。警察到现场没多一会又旋即离开,据说确认是酒醉失足。 殡仪馆的车跟着就到了,大概是赶到的亲戚在帮着处理后事了,车上下来两个白大褂拿了付担架急匆匆走进弄堂,不久又抬了出来,担架上已盖了白布,看不见尸体,应该是头部的位置,血渍一丝丝的沁渗,没见到死者的妻子出来,那车就绝尘而去,那条性命从此就在这世间湮没如微尘,再无人可以寻找到他的踪迹。 “杀个溜杀,看看!警察都说了是酒醉失足,这家伙点也太背了,摔得这么不凑巧,大头冲下摔,这要换个姿势兴许还死不了……”我顿时找到了驳斥他的理由。 “死的这个人叫李明,46岁,在上海纺织厂工作,九车间车间主任,官不大,权也不多,生平嗜酒如命,每天一斤白酒。最大的爱好是玩女人,一年前他厂子里有个外来妹跳了黄浦江,尸体一直漂到吴淞口才被发现,三个月身孕,一尸两命,那孩子谁的知道么?” “李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再不明白我就是头猪了。可是我随即就反应过来,这家伙既不住这里,又不在纺织厂上班,怎么会如数家珍?我忍不住疑惑的看他。 似乎是知道我的困惑,他旋即又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人从前帮着跳江那个外来妹在我这租的房,那姑娘跳江以后房主把我叫去臭骂了一顿,说是死人太晦气,幸亏没死在房子里,不然成了凶宅,要跟我没完,我倒了血霉就连那姑娘遗留下的物品也是我帮着处理的,穷的那才叫一个叮当乱响,跟你差不多……”说到这,他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领导人不生地很熟的帮助帮助职工,也是天经地义的,也不见得孩子就是他的吧?”我也懒得搭理他的嘲讽,岔开话。 “那姑娘文化不高,遗书就写了一行字:‘李明,你答应过跟我结婚的,我死也不让你好过!’可惜啊,人家照样过的优哉游哉,警察倒是去过他单位找他厂子里的领导,建议要严肃处理这种作风不正、玩弄欺骗女性的败类,当时就把车间主任给他撸了。可惜啊,这李明也是个人物,上下打点三个月居然又官复原职了。这世道这人心,操他妈!”我似乎又看见了上次喝酒时他眼里那道冰冷、锐利的锋芒。 认识丝瓜这么久,很少见他说脏话,我颇是有些诧异。很难接下一句,又是长久的沉默,他却也不开腔,只是不住的让富顺伯送酒。 “那姑娘挺好看的,来租房的时候见谁都是笑,让人心里都能暖和起来,房东对她也喜欢的很,家里也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可惜是个傻孩子,正所谓是:‘谁堪白璧青蝇玷,其奈红颜薄命何!’” 我是彻底惊呆,万万没想到!这房产经纪还能做诗……登时就用崇拜的眼神看他,文化人啊! “看你大爷看,红楼梦里的,只要看过谁都会背两句,傻逼。” 那夜我酩酊大醉断了片,真不是哥们酒量不行,是空腹喝酒导致的状态失常,富顺老伯后来每每见我就一脸厌弃的神情,据说那晚我吐的烟纸店门前一塌糊涂。场面相当壮观,恰似那无边‘酸雨’萧萧下,不尽‘黄河’滚滚来……是丝瓜把我送回去的。 我住的这房间是石库门房子中最差的亭子间,既无厨房也无厕所,因为位于晒台下方又朝北,所以冬天冷若冰窟;夏天热似火炉。听人说从前胖太太一家三口自己住,可见混的也不好。后来那女儿却也本事,考到港大嫁了个香港人,也不管从此跟胖太太天南海北、关山万里,彻底沦陷在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的灯红酒绿中,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姑娘女婿很有孝心,就给钱在附近买了套房,两口子就搬那去住了。老房子却也不卖,户口也不迁,为什么呢?等拆迁。一拆即便不要房子那也是几十万白花花的大洋。这老房子空着于是就出租,租金拿去打打小麻将。 上海男人贤惠是闻名中外的,经济大权从来都是女人掌控,这收房租的大任因此是胖太太,男主人是从来也不来的。这胖太太人虽凶,其实心地还好,刀子嘴豆腐心。每日里骂我于她也就是门日常功课,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她就权当运动健身了,好赖也没把我赶出去,将心比心,四个月收不到房租搁谁谁也受不了。 我头疼欲裂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嘴巴渴的犹如旱了四个月的地,一张嘴那味道,自己都差点熏一个跟斗。照照镜子,镜子里是个眼睛血红,嘴唇干裂,蓬头垢面的猪头。但是捯饬捯饬肯定还是一个帅哥,底子好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机显示二十四个未接电话,都是我老板。这时却也懒得理会了,我内心没有丝毫愧疚,那工资还他妈的在天上飞呢,我这旷了一天工怎么了? 暗自腹诽了好一阵,直接下楼去找水喝,出得门来,弄堂里却是悲悲戚戚,哀乐声声,是那李明家搭了灵堂,那苦主穿个麻衣跪在一个墩子上,形容枯槁,神色黯淡直若死灰。面前放了个铜盘,在烧纸钱,烟雾缭绕很是呛鼻。纸灰在太阳底下呈现出另一种色彩,像是细碎的雪,不往下掉,却冉冉地上升。 我心里又是一阵唏嘘,这李明是真他妈不是东西啊,他里外里加他自己害了四口人。亏得是没孩子,不然这孩子也够一呛。正在唏嘘间,电话又响了,还是老板。只能按下接听,还没凑到耳朵边,听筒里就传出一通臭骂。 “你他妈的死哪去了,电话也不接,你还想不想干了?你这一天耽误我多少事?北新泾那边,今天好容易要二百双袜子,连个送货的人都没有!都象你这样我全家喝西北风去啊?不会上海话没学历,除了我谁会给你工作,你怎么一点不知道感恩呢?”电话里那孙子不断的咆哮,巴拉巴拉的问候我十八代母系族人,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操你妈!老子还不干了!!不伺候了!!!”这血一往上涌,我那调门和分贝也一级级的增加,这要是画成图表,应该是一条华丽丽的上升曲线。 第三章 家在哪 “这可是小册佬你自己说的!你别他妈后悔!工资你是别想要了!小册佬,跟我横是瓦,别让我逮着你,逮着你揍死你个小比样子!”这话说的好像他还真准备给我工资一样,呸! 老板威胁了我几句,挂了电话。当着面痛骂他我还是很爽的,可惜只爽了十秒钟,立马就后悔了,三个多月工资,差不多四千块钱还没给我呢,这三个多月房租将近两千块也还没付。这可怎么办,一时不察怕是中了那贼厮鸟的激将法了。 一时间困坐愁城,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这可怎么办?我抓耳挠腮,没头苍蝇一样在弄堂里乱转,哀乐已经充耳不闻,就连口渴的事也忘的一干二净了。掏掏口袋,有零有整,加一加,三十二块三毛。我打起了小算盘,房租先不去管它,早饭花两块钱,一块钱一个的馒头吃两个,最便宜的盒饭一荤二素也要六块钱,一天吃两顿,也就能撑四天…… 就算赖掉房租拔腿跑路的话,这故乡实则也回不去,打小爹娘死的早,死了老伴的爷爷艰难的拉扯我长大,老头好抽个烟,烟袋锅一天到晚从不离手。前两年咳血咳死了,按城里人说法大概是肺癌,为什么大概是肺癌呢?因为从没上过医院,老头看得挺开,他是这么说的:“阎王爷唤我哩,你莫要浪费钱,这两亩地还有这房子要留给你娶媳妇的,你要敢卖,我立马就死在你面前!” 熬吧熬吧,老头最后瘦的不成人形,象那掰尽了晒干了的老玉米棒子,路也走不动了,成天躺在床上咳嗽,捂着嘴咳,被子上还是溅得到处都是血,也没得换洗。撑了半年最后一蹬脚就去了。于他倒是解脱。老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我拿那二亩薄田,一间破房换了两千块钱,走出了大山来到这魔都。虽然是违背了我爷爷的遗愿,但就我这条件,能找到媳妇那也是奇迹,老头其实通透,他是怕我饿死,要给我留条活路。 我爷爷死了以后,从此我就是个孤儿,没有了归处,我只能满世界晃荡,故乡只是那几座无人祭扫的孤坟,去往的方向,只能是远方…… 老头你在天上可劲抽烟,多污染污染天堂,老头你就放心吧!房子会有的,地会有的,你的孙媳妇就在不远处等着我呢! 话是如此,此刻却已山穷水尽。看往李明遗孀方向,我心想,你不过死了老公,我却连立锥之地也无,说不上是谁更惨了。万般无奈,我只能打电话给丝瓜,看看能不能借点钱救救急。 电话打通,大致说了说我现在的状况,他也默不做声地听,我扭捏半天心一横,就说看能不能借个几百块,等我找到新工作立马就还。 丝瓜听完我的事情,果断的借钱,还许诺了一份新工作。我不禁心里暗暗感激丝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我?真就是一个手机的朋友缘分?我不相信,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我开始期待丝瓜向我许诺的新工作。这时太阳快要沉入天际,只剩一抹残红,整个城市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夜幕即将来临,未来是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忽然想起自己在上海呆了这么些年,对这个大都市的游历还不够广远,它像迷宫似的,看起来很多条路,走着走着,你也许就迷路了。达到终点的这些人也许有走错过路的,也许是幸运儿直接走了条捷径,也许有早就知道迷宫正确路径的。 看着街上的行人,男男女女擦肩而过,他们彼此不认识,他们彼此的喜怒哀乐毫不相干。他们各自按不同的方向随着命运往前的时候,机缘巧合 他们面对面相会了。也许当中的男女会变得亲密无间、白头偕老,但他们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在某天在某条街上相遇过。 我不禁问自己,我的家在哪呢?我没有归宿! 第二天,我很耐心的在家等胖太太来例行砸门。我甚至就端了个凳子坐在门后,以免从床上跳起来响应速度太慢,为什么呢?因为胖太太是个很有规律的女人,她每次砸门必定是五分钟,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她每次砸门都是“砰!砰!砰!”三下,骂一段经典台词,然后再来三下;她每次砸门都是晚上七点,有人说这个叫强迫症,我看是挺强迫的,我就是为了她这强迫症而等她。 “砰”了一声,不等那第二声响起,我立刻把门拉开,笑嘻嘻的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要张嘴怒斥我,就看见我掏出红票子一张一张的数给她,出于风险控制的理念我又额外的多付了两个月,起码未来这两个月内不虞流落街头了,胖太太先是吃了一惊,乐的浑身的肉都在颤,眼睛笑成一条缝,深深觉得她自己睿智精明,并没有将我赶出去。临走临走怯生生的问我:“能不能再砸两下?” 我果断拒绝了这样的无理要求,走到弄堂口将富顺伯那里赊方便面的帐也还掉,手头就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张,我就站在那里等丝瓜,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等了小一会,看一辆锦江出租一溜烟开过来,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他朝我招招手,我就忐忑不安的上了车。新工作到底是个什么工作?我到底能不能干好?待遇怎么样?干砸了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这些都是我反复在掂量的问题。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看他,他依靠在车窗上,脸贴在玻璃上看那街景,一颗颗树木,一盏盏街灯,一个个行人飞速的后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看神态却是也有些举棋不定,犹疑不决。 第四章 挫气 很快车停下了,出来后我一眼就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白墙金顶,巨大的红门,门上镶了四十个硕大的铜钉,再往上看,一块巨大的金色匾额:静安寺。这是一座大庙,这座庙我却是晓得的,上海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甚至整个区都被命名为静安区。 “你让我出家做和尚?”我一时呆若木鸡,我还答应我爷爷我要争气,要娶个媳妇的…… “就你这学历,想做和尚,人家要你么,你倒是想得美!现在没有本科学历做和尚都没资格。”丝瓜没好气的白我一眼。 “砰”,他踹了我一脚,我顿时回过神来了,跟着他绕过寺庙旁的一座小巷,一直走到了愚园路,这地界从前是租界,所以马路两边都是一栋栋的花园洋房,所谓花园洋房指的是独立独栋而带花园的西式建筑,因此整条街一派异国风情,我们走了有五分多钟,最后在259号门前停了下来。 抬眼一看,这259号是被红色围墙围起来的,两扇对开的黑漆大铁门,右边铁门上另外还有个小门,大门显然不常打开,平日靠小门出入。从外面看不到房子完整的状况,高度估计可能有三四层的样子,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白色烟囱伫立在红色房顶上,也不知道是壁炉的烟囱,还是厨房的烟囱。房子两旁树荫浓密,壮实的树枝探出墙头,绿叶随风摇曳。 铁门旁边有个按钮,黑底红色,一根线从这按钮笔直往上,然后一拐弯攀爬过黑色的铁门,奔着大屋而去。旁边还有块青铜色的牌子,写着:曹公馆。 “比做和尚好不到哪去,这回是来当保姆……”我心里这样想着,顿时有些泄气,丝瓜却也不理我,径直去按了下红色按钮,“滋”围墙内轻轻的传来那种古老的电铃声音,等了会听到“吱扭”一声,那扇小门打开,却也没看见刚刚开门的人,门内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是浓密的灌木,隔三五步一盏昏黄的地灯,一直延伸到远处。 小径一直延伸到一个白色的门廊,门廊底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似乎有个藤椅,上面坐着一个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雾,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那人优哉游哉随着藤椅摇动,却也不起来招呼,更不说话。 昏暗迷离简直像个鬼宅,丝瓜站在门旁,却也不进去,似乎在思考掂量着什么,最后转过头一脸严肃的神情,对我说:“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想清楚,一定要!进了这扇门,你将接触到一个你从来不知道的世界,甚至在你的想象里也没有的世界,这个世界广袤无边,也血腥异常,猎杀与被猎杀瞬间调转,即使是我也无法护你周全,这不仅仅是份工作,而是一扇命运的门,想要平平安安;想要粗茶淡饭;想要跟从前一样做个弱者,你可以转头回去,进去以后也不保证你大富大贵,横尸街头或者笑傲江湖,所有的一切靠你自己” 我看着他,暗自思索,我本就身无长物,也没有家里人可以牵挂,若是不拼命,难道永远这样下去吗?永远租住在亭子间,为了省钱每天吃两顿饭,被欠薪老板指使的团团乱转,却也不敢口出恶言,我简直就是个浑浑噩噩的移动饭桶罢了,或者回到农村去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摔八瓣的挣命,老了活活咳死? 不,我绝不,即便是一个原因,我也要进去,我要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我为什么老是要他人来保护我,无论是爷爷,还是这个丝瓜。不管面前是刀山还是血海,总得试一试。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便坦然接受,生与死一念之间,死却未必不是解脱,这世道,这人心,人类算是个什么物件,很奇怪,那晚的对话,我记忆犹新。 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我走进了那扇门,丝瓜却没有进来,黑色的大门在我身后关闭。 我独自顺着小径往前走,心跳有些加速,路不长,门廊已在眼前,这才看清了藤椅上坐的那人,他穿一身雪白的绸布唐装,六十开外,圆圆的一张脸,一头花白的头发,带着一幅黑框眼镜,一把同样是花白的山羊胡子却是透着亮,竟然有些莹润,两腮却有些绯红,手里端了杯红酒, 不住的摇晃,那眼睛透过镜片看着我上下打量,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我有种老鼠被猫盯住的感觉。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进退失据。一时间便僵持在那里,短短的几十秒却象一年那么长, 我仿佛是架在烤架上的肉一般,冷汗在顺着背脊往下趟。不知道说什么,我便转而去看他晃动着的那杯红酒。酒液像是红色的潮汐,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杯壁。渐渐觉得有种奇特的韵律…… “倒也……”是我听到的最后两个字,一阵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软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刚想睁开眼睛,却旋即闭上,眼睛一阵阵刺痛,因为眼前是一盏巨大的灯,像苍蝇的复眼一样,上面却是无数的灯泡,亮的宛如正午的太阳。我于是想用手遮挡眼睛,却惊恐的发现,手和脚都被捆住了。我于是拼命挣扎扭动身体想摆脱这束缚,却只听到铁链撞击金属的声音,而背部的光滑触感告诉我,我被精赤条条的绑在了一个不锈钢台面上了。 我简直要崩溃,这是什么情况?难倒是要摘取我的器官,丝瓜这王八蛋把我就这么卖了?我张口想大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像是离了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巴在无力的张阖。 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天啊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皮肤简直要被那大灯烤焦,我一阵阵的晕眩。 “别动,不杀你!这是为了你好,就你这小身板,根骨差、基础差、连内功也没有,先天不足,太不足了,简直糟糕到难以形容,朽木啊朽木,烂铁啊烂铁,丝瓜怎么会看上你这块破料?”一个粗砺的如砂纸般的声音响起,对,是坐在门廊的那个老头,一模一样的声音,连声音里的唾弃我都能感受到。 我无法回答他的唾弃,只是略觉心安,不杀我就好。这死老头子到底想对我干嘛?还我弄成这副哑巴的模样。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紧接着他在我右手上涂抹着油腻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慢慢的那涂抹过的地方便是一阵剧痛,象是硫酸浇在身上一般,似乎一团火焰就在皮肤上燃烧,我不住的惨嚎,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像是被扔在船舱里的鱼,不住的跃动,又不住的跌下,我简直觉得灵魂都要升天了,怎么会这么痛,噩梦并没有结束。 “效果还行,小子你算是运气好,这火锻膏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货色,我老曹这么些年积攒的家底,就这一剂全折腾光了,若不是丝瓜苦苦相托,怎么会用在你这废柴身上,这才是刚刚开始,想吃这碗饭哪有那么容易” 老头桀桀怪笑,笑声如黑夜里的夜枭。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这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感觉到,那老头飞快的在我全身上下都涂满了他所谓的火锻膏,慢慢的全身都燃烧起来,而我就是那铁板上的肉,当年炮烙估计就是这感觉吧,我能感觉到身上的油脂在每一个毛孔里流淌出来,那药膏渐渐就渗透进毛孔,烧到肉里去,再渐渐烧到骨头上,似乎脊髓都在沸腾。我想昏死过去,却做不到,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有自己巨大的心跳,“砰!砰!砰!”我连挣扎都已经做不到,动一动手指仿佛都重如千钧,只能听任这燃烧在每一个毛孔中肆虐,地狱啊,这就是个地狱。 暗室无日夜,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热度渐渐的减退,我的神经告诉我,疼痛也在消退,期间老头来过四次,帮我翻了四个身,据他说,这药膏在太阳灯的照射下,效果会更好,我只能像条臭咸鱼一样任他摆布。 终于那疼痛感渐渐消失了,我大口的喘着气,嘴唇上全是水泡。我正想大声呼喊“放我下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那太阳灯熄灭了,那不锈钢的床却突然立了起来,我努力睁开眼睛环视眼前,这是个硕大的房间,高有五米。四周是裸露的混凝土墙面,呈现出暗青色,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左面靠墙摆着一个长长的不锈钢水槽,水龙头有五个。右边并排放着四个透明的冰柜,,满满的全是药品,冰柜散发着幽亮的蓝光,前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而我就人字而立的被绑在这房间当中,似乎是个地下室。 我低下头去看,小和尚光溜溜,竟然连毛都给烧光了。全身的皮肤惨不忍睹,就像是暴晒过头的香肠,已经发紫发黑,表面皮肤像年深日久的墙皮那般处处剥落,紫一块灰一块,紫的是已经剥落的,灰的是没剥落的,但估计不久也要离身体而去,胳膊、腿、整个身体似乎都细了一圈,我浑身散发着的是类似炸鸡般的气息。 这断子绝孙的老王八蛋,居然把我折腾成了这副模样,我忿忿的想,这从此以后可怎么见人,我暗自攥紧拳头。 “放我下来啊!”我愤怒的喊!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我的呼喊在不断回荡,啊!啊!啊!我气急败坏的想挥出一拳,忘记了自己是被绑着的,却听到“吧嗒”的一下,原本捆住我右手的皮套已经崩坏,右手已经自由了。我大感惊讶,原本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啊?可能这皮套烤久了也被烤酥了。 如法炮制下,“啪嗒”“吧嗒”“吧嗒”三声脆响,三个皮套崩裂,我自由了,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我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顿时觉得庆幸,从前国民党反动派的渣滓洞、76号魔窟也就不过如此了吧,这姓曹的老头着实可恶了。 我转身恨恨的一脚踹向那捆缚我多日的铁床,“砰”重达二百多斤的不锈钢床仿佛纸片一样猛飞了出去,再重重的砸在混凝土的墙面上,哗啦一声散了架。 我顿时目瞪口呆,这该死的力量是哪来的?我现在是个跟绿巨人一样的怪胎么?这难倒就是所谓火锻膏的效果? “啪!啪!啪!啪!”屋里居然响起了掌声,我骇然转身,一身白衣的老曹头腋下夹着套衣服站在我身后,正在不住的鼓掌,他身后,此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你能不死,我倒是挺佩服的。”他微笑着冲我说道。我顿时就想冲上去动手狂殴这厮一顿,以报这连日的酷刑之仇。却见他胸有成足的说:“小子,若要找死尽管上前来,我老曹若是不能把你摆布出一百零八个姿势,这江湖也算是白走了这么些年。我虽然折腾的你不轻,可也是忠人之事,那丝瓜都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你莫要好赖不分。” 莫要打狗不成,反被狗咬,一时之间却也和这老鬼计较不得,当徐徐图之,我暗暗盘算。那老曹头却将衣服朝我一扔,示意我穿上,又慢条斯理的说,这两天不能洗澡,这药性其实还在发挥作用,只不过是前几天疼的太狠,人的疼痛阈值就提高了,所以现在不觉得疼,为求全功,还要再忍耐两天。 又絮叨半天他这药膏如何如何珍贵,最能伐髓洗脉、锻骨增力。跟着又报了一串生僻古怪的药名,什么血荣草、夫诸角、火雀羽。他显然是想卖个人情,我却什么都听不懂……见我云里雾里的神情,他只好恨恨的说了一句,真是牛嚼牡丹,白瞎了我的好药! 平生穿衣服从未如此刻一般艰难,布料蹭到皮肤上的时候,简直就象砂纸打磨铁皮一样可怕。我呲牙咧嘴,又不时倒吸凉气。 随他走向那暗门,门外却是个宽阔的拱形走廊,宽度基本够一辆汽车行驶。五米多高的顶上隔十几步就镶嵌着一盏灯,灯光清冷。走廊斜斜的向上,走了四五十米看见条岔道,幽暗深邃也不知道通向何处。却也不敢问那老曹头,跟着他继续向前。突然听到有低沉的声音呼啸而过,整个走廊轻轻震动,前面那老曹头浑然不以为意,我却暗猜这旁边莫非竟然是地铁? 第五章 匪夷所思 我心底暗暗咂舌,这地下室加走廊还有那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岔道,这是何等巨大的工程量?这个暂且不提,就这曹公馆时价就要一两千万,这老曹头简直是豪阔的不可思议,身家亿万怕是有的。 足足走了二百多米,方才到了尽头,远处却是条死路。地面与天花板呈现一个尖锐的夹角形状。老曹头在墙面鼓捣了一下,尽头那天花板无声无息的降低,冲着我们这个方向缓缓而来,一眼望去,这天花板厚有二十来公分,那出入口便露了出来。 走出地道,那入口又缓缓升起,与地面平齐,我回身仔细的看那地坪,却完全看不出来有接口的缝隙,不禁暗自赞叹,这施工工艺委实了得。这入口所在却是宏大的很,看来是曹公馆的正厅。 正暗自赞叹,老曹撇了撇嘴,径直往后院走去。来到后院,我却又吃了一惊!这后院的面积足足有五六亩的样子,二米多高的红墙,在这寸土寸金的静安寺,有这么大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这样的豪宅,这老曹头确实不是凡人。 此刻已是正午,太阳高悬当空,知了在树上枯鸣,四下里绿树环印,院子当中是口池塘,池塘正中摆着硕大一块七窍玲珑的太湖石,水清见底,金鲤穿波。池塘边一个小小的凉亭,里头搁了些石桌石凳。东北角却有两间小木屋,用未曾剥皮的原木搭建而成,围绕那两间小屋用竹枝圈了个篱笆墙,竟是个院中之院。 天青气更朗,我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这新鲜空气,暗自庆幸,老子可算是活着出来了。 老曹头踩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大马金刀在凉亭里坐定,指了指对面,意思让我坐下,他却也不开腔,慢条斯理的在那烫壶、温杯、洗茶,费半天功夫,举手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值此夏初,最宜喝这冻顶乌龙,这人活着,万般皆苦,苦就是人生真味。”老曹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我眼看得眼前那酒盅大小的杯子,那金黄色跟尿一样的茶汤,香是极香的,可量也太少了些吧?我腹中暗自诅咒面前这老混蛋,要知道我这数日以来可是粒米未进,滴水未粘, 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碗加料红烧牛肉面,这个裉节上这老不死的给我整这个景,缺德不缺德啊? 苍蝇腿那也是肉,我却是渴得厉害了,嗓子眼在冒烟,火燎撩的疼。我端起那“酒盅”飞快喝干,放下,对着老曹头说:“不解渴,再来十杯!” 老曹头一听此言,顿时一副踩着屎的表情,大摇其头,颌下山羊胡子一翘一翘,他闭上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跳,手都在抖“好好好,言归正传,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居然一连说了三遍,显是气的不轻。 “第一条,那篱笆院绝对不能进去,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越雷池一步,里面那位,莫说你,我都不敢得罪。十个你去,十个死着回来。”他指了指那篱笆院,我转头去看,篱笆后面姹紫嫣红,百花盛开,彩蝶飞舞,一片安详静谧。木屋上有扇小窗,似有人影在晃动,身形纤细,应该是个女人。 老曹头却压低了声音,别看别看,转过来,转过来。神情急切紧张,我却更好奇了,这人是谁,老曹头这么大的能耐,就靠一杯红酒就晃倒了我,却如此害怕这个女人。 看我转过头来,他才稍微放松。 “第二条,我这儿包吃不包住,你现在还是个雏,也就有四五百斤臭力气,丝瓜将你托付给了我,要我来训练你,所以未来三年内我老曹说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说撵猫你绝不能追狗,你别以为你现在出去能放倒三五个人了,就了不得,狗屁知道吗?生活费还是要给你的,暂时两千一个月吧”老曹头一训斥我就找到了感觉,立马又神气活现了起来。 我听到两千的时候头发根都炸起来,包吃不包住,还给两千!天可怜见,我老家那两亩地一间房拢共才卖了两千,这几天的苦还是值得的,这是天上掉大馅饼了,简直要把我砸晕了,老曹头那可恶的“尊荣”也稍微可爱了一点,给钱就是大爷,我立马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条,我跟丝瓜确实就是传说中的杀手,但那是外人的叫法,我们行里人称呼自己为渡者, 黄泉水恶,血海波凶,有人造了恶业不肯走,那我们便来渡他一渡,送他一送。嘿嘿,咱这行当要说起来却是古早得很,曹沫刺桓公,鲁地尽复归;专诸刺王僚,公子光称王;荆轲刺秦王,身被八创,尚且倚柱而笑,箕踞以骂,那是何等的英雄了得。” 老曹头说的豪情万丈,挥斥方遒,口沫飞溅,眉飞色舞,一派顾盼自雄仿佛自己就是那曹沫、那专诸、那荆轲的架势,我这初中生哪里听得懂这许多典故,倒是暗自佩服丝瓜和这老曹头,干的虽然是杀人放火勾当,却也个个出口成章。 “呸!”这女声却是自那小木屋内传来,清柔娇美,有如黄莺出谷,虽然是在骂人,却好听的很。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子,我好奇心大起,老曹头却成霜打了的茄子,跟见了鬼一样收敛了那得意。 “赶紧滚!赶紧滚!看见你这车祸现场的样子,我就恶心,滚回去蜕完了皮再出来见人,电话保持开机,随时等我电话!”这死老鬼吃了瘪拿我撒气,我这车祸现场难道不是他的杰作么,我顿时怒火攻心,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他却又叫住了我,隔着老远,就甩了样东西过来,看着象是厚厚的一本书。那书就像是锁定了目标的弹道导弹一般,带着破风声旋转着冲着我的脸飞过来,风驰电掣奇快无比。 我心想这么厚沉甸甸一本书,要是砸中,非砸我个鼻血长流不可,这死老鬼又在害我了。这么快的速度,连用手挡都来不及,几乎是本能的我闭上了眼睛。说来也奇怪,只听到“啪”一声,奇怪的是,并没有疼痛感传来,我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却看见那书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我脚面前的地上,不可能啊……这书扔出来以后还会自行减速? 这老曹头也太匪夷所思了,也没见他如何大幅度的动作,随手这么一甩,隔着四五十米,这准头、手劲、速度,简直是妙至毫巅,神乎其技了。亏得今天没跟他动手,否则又要吃苦头。 我捡起那书,蓝色封面上五个大字《人体结构学》,作者米健,第二军医大学出版社出版。我顿时一脑门子官司,这是演的哪一出?却看见那老鬼站在远处憋着坏笑,面有得色,显然是刚刚吓了我一大跳,他暗爽不已。 “这几天给你的是‘蜕皮假’,但你也别闲着。你就好好的给我看这本书,干一行爱一行,要有职业道德,更要有职业素养,二十一世纪最缺什么?最缺人才,人才的标准就是要有专业。术业有专攻,这就是你的专业,回去给我背得滚瓜烂熟,我可是要考试的。”死老鬼拈着那把山羊胡子,站在那里咋咋呼呼,“蜕皮假”这么快还用上专用名词了,死老鬼死老鬼,我暗暗诅咒他。 我弯腰捡起那本书,走出曹公馆,恍如两世为人,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切,那小铁门毫无声息的在身后自动关闭,却原来和那暗室的入口一样,都是设有机关,既不用人开也不用人关 如今这副尊容,却也没脸在街上走,更没脸去挤公交,怕是上去我身边立马就会空出一大圈来,搁我我也躲,太吓人了。咱现而今也是有高薪工作的人了,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我就决定打车。 先掏的右边裤袋,空空如也。心咯噔一沉,我那钱原来就放这的啊。这才想起,我现在这套衣服却不是原来那套了,老曹头这么有钱还坑我五百块,我操他大爷。我正想踢垃圾桶一脚泄气,又想到之前飞出去的支离破碎的那张铁床,只好悻悻的收回来。再掏左裤袋,还是空的,一拍屁兜,却是发现了有钱,还不少,一千五百大毛,外加一张小字条。 上面写着:“我老曹何许人也,向来是算无遗策。两千算是第一个月生活费,五百原封奉还,这套衣服扣你一千,你自己算算清楚,我老曹可曾占你一丝一毫的便宜?” 那张可恶至极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我重重的吐了口吐沫,再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胸口有个图案,画的是一匹跃马,前蹄高高举起,马上坐了一个人,手里挥一根破杆子,杆子长的像老干部们打门球的那棍子。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牌子,就这套破衣服要一千?我计算了一下,能吃二百碗加了荷包蛋的牛肉面了,靠。 正思量间,看见部空车,是强生。一招手,我拎着书刺溜钻进去。上车第一句话,那司机师傅没把我噎死,大哥我们直接上烧伤医院?我恨老曹头之心又加三分。借着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确实像是重度烧伤,紫里透红、红里泛黑,象是发了臭的牛肉,偏偏那死老鬼还说这两天不让洗澡。 “南市区,白洋弄。”我没好气的从鼻孔里哼哼出地址。我把眼一闭,也不去管那司机惊恐的表情,盘算起来。 这“蜕皮假”期间却是见不得人了,躲家里蜕皮,总要屯点吃喝,想到这吃的,胃一阵一阵的抽搐,却是饿的太狠了,别的先不管,先填肚皮。从车上下来,车费三十五,我又是一阵心疼,这他妈也太贵了。 付完钱,我直接奔向弄堂口的“兰州拉面”这家店是我根据地,去的多就成了熟客。老板叫王贵,我叫他王哥。三十多的年纪。来自河南,伙计就一个,他老婆。他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儿,大的叫招娣,小的叫来娣。两个娃娃成天挂着两道鼻涕在店里乱窜,小褂子上总是蹭的一片黑亮,爹妈忙生意也没空管。最近那王嫂肚子又渐渐坟起,我估计是躲那计划生育才逃到魔都开的这买卖。 王哥看见我,吓得往后倒退一大步,倒是那招娣把我认了出来。“叔,你匝这样了呀?疼不疼?”小姑娘藏在她爸的大腿后面问我。 “叔不疼,叔晒太阳的时候睡着了,晒伤了……”我欲哭无泪。 “哎呀,兄弟你啊,刚刚真是没认出来,今儿还是清汤面?”王哥说。 “两碗大碗拉面,再来五个荷包蛋,一瓶冰啤酒,拌个牛杂,重辣。”我这平日里总是囊中羞涩,口袋比脸还干净。因此从来都是吃的清汤面,此番卷土重来,身着千元品牌服装,应该算是锦衣了,既有锦衣,不能缺玉食!老子也阔气一把。还在自我陶醉期间,王哥犹豫了一下,脸上颇是有些抹不开的样子。 “兄弟,咱能把之前的账结了么,二百一十七块三……” 我敞开肚子,在一干食客和王哥全家惊恐的目光注视中,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原本蹲在门口玩的来娣也进来了。小姑娘不断的吸气,那两道黄绿黄绿的鼻涕就慢慢的缩回鼻孔里去。这完全没有影响到我的食欲,吃完我给了王贵三百,多余的挂账。 去富顺伯店里的时候,同样的情景再度发生了一次,富顺伯也吓了个够呛,我又再度解释了一下,我是晒太阳晒伤了。然后按着一天三顿的量,备粮备水,备战备荒,大肆采买。这有了钱就是好,特有底气。 方便面、饼干、矿泉水、卫生纸、再去林家阿婆的小摊上买了十来个油墩子,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没有冰箱,这东西不容易坏。走进弄堂,依旧是烟雾弥漫,哀乐凄冷,李家的灵堂依旧,花圈上白色的挽联在风里飘扬。 空中万国旗招展,由于住房面积小地方过于逼仄,魔都人民只好把衣服晒在所有能照到阳光的地方,我提着两大包食品,低着头,走在花花绿绿的裤衩和胸罩底下,女人们都喜欢用最艳丽的颜色来包裹自己的私密部位。 也不知道是住久了,还是怎么的,打开门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竟然有了些亲切的感觉,我将东西扔在地板上,倒在我那吱扭作响的小破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我才醒过来,窗外大雨滂沱,油漆剥落的木窗被风吹的不住颤动,有风就从那窗缝里灌进来,雨水在墙角慢慢渗开,开始了新一轮的涂画,倒也凉快。 “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在弄堂里不时响起,正是下班的时间。这雨大,人们归家的心就更切。 第六章 守口如瓶 今天没有听到哀乐,弄堂里也没有了那股子烧纸钱的焦味,应该是过了头七,李家已经出殡了。 这一醒,肚子又饿了,想要泡个面吃,房里却没有开水。我踩着木楼梯去灶披间,楼梯嘎吱作响,年深日久,这楼梯有些不堪重负。 灶披间里热闹的要死,异香扑鼻。正是饭点,邻居们都在忙碌,锅碗瓢盘叮叮作响。这边红烧肉在灶上咕嘟咕嘟,那边“擦”的一声腾起一道火焰,却是在炝锅。我讪讪的向楼下的张家阿婆,讨了点开水。 该去买个电热水壶,我这样想着,之后,面却已经凉了,我端起面碗,加些榨菜、再加一根火腿肠,楼下邻家饭菜的香味径直漂进来,正好用来下面。我悉悉索索的边吃边想,这老曹头要我把这本书《人体结构学》看的滚瓜烂熟,恩,以这死老鬼的丧心病狂,若是不背熟,肯定要被他刁难。也只好苦不堪言的去读。 人体重量的百分之六十五是水;人体血液总量是体重的百分之八;人体有肌肉639块;人体有206块骨骼;人体有九大系统分别是消化系统,神经系统,运动系统,内分泌系统,泌尿系统,生殖系统,循环系统,呼吸系统,免疫系统。 枯燥晦涩,单调无味,我看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却突然灵光一现,老曹头说的没错啊,这就是我的专业。要怎样迅速的让人失去生命,最最要紧的也就是这人体结构,我突然兴致盎然起来。 脱水可以致死,失血可以致死,在骨骼保护下的脑部以及脊髓其实极度脆弱,心脏位于左胸第四根肋骨下方,神经系统的破坏会让人失去运动功能,同时神经系统可以利用于错乱人体感知,呼吸系统、免疫系统、内分析系统的破坏和利用同样可以用来杀人。 我沉迷其间,闭门不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皮肤在一天一天的好转,黑紫色变成了粉红又慢慢转白。所有将脱未脱的灰色表皮也在我的努力下,离我而去。剥落它们的时候,有一种火辣辣的痛,偶尔还会有鲜血流趟出来,我却很享受那种感觉,是的,很爽的感觉。 随浑身表皮而去的,还有伴我一生的孱弱,我攥紧拳头的时候,能感到那蕴藏在体内的力量,像是被压迫到了极致的弹簧,像蓄积了很久的火山,随时等待着爆发的机会。我有一次剥皮的时候,自己吃痛不过,左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一下,现在的床板,后来就缺失了一块,它变成了我手掌中的无数细碎的木屑。我已经是一个力大无比的怪物。 老曹的电话一直没来,先来的是丝瓜,他左手拎着两瓶二锅头,右手一个油纸包,微笑着走进我的房间。他在桌子旁坐下,我这也没什么家具,就一张床,一张小木桌,两把椅子。油纸包打开,肉香扑鼻,溢满了整个亭子间,上面撒着满满的葱花和芝麻,却是下酒的好东西,猪头肉。 “可算是象个人了,这次没死,确实命大, 老曹那火锻膏其实只有三成的把握,毕竟是古时候传下来的方子,虽说吃了些苦头,还是很值。力量、速度的效果怎么样,你心里很清楚。” 他看着我说,我却有更紧迫的问题。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刚刚来魔都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渡者这行当,选人有三条标准,叫做无牵无挂、不贪小利、胆大包天。先说这无牵无挂,把脑袋夹在裤腰带上的买卖,那拖家带口的干不了,你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你伤心。再说这不贪小利,那手机是我故意掉在那的,你穷困潦倒却没有贪图那蝇头小利,这个行当鼠目寸光一定会害死人,不管害的是你自己还是同行。最后你的胆子很大。这三条缺一条,都不会是你。” 他平静的看着我,扔过来一瓶二锅头。我打开大大的喝了一口,那酒液就象一条火蛇窜进了喉咙,一直窜进胃里。我有些生气,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我只是那透明迷宫中的老鼠,被人窥探着,走向涂抹了毒药的奶酪。 “你也不用生气,我就是故意掉了个手机,你要是吞了那手机咱们也不会认识,我也不在乎那手机。而且只要你有一条不符合,我也不会把你领上这条路,只当多个普通的朋友。也是见你实在混不下去了,进曹公馆之前,我可曾提醒过你?” “要是我死在曹公馆了呢?”我又问。 “那就是你的命!死亡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他平静的说,旋即用手拿了块猪耳朵放在嘴里,咬的嘎嘣脆响。 “我说出去,或者现在不想干了呢?” “呵呵,李明你是看见了的,他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而且我保证必死无疑,规矩从来都是不可逾越的。”他气定神闲,稳如泰山,一口酒一口肉。 “李明真是你杀的?”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渡者自古原本有五道,所谓领路蛇信、开路羯蚁、断路穿山、迷路避役、退路乌贼,如今这时代跟从前不一样,没有网络寸步难行,因此就有了网路蜘蛛,合称渡者六道,各有分工,侧重不同。那李明算是我杀的,也不算是我杀的”他依旧是模棱两可的回答,我的注意力却一下子集中到那什么“渡者六道”上去了。 “这六道是什么意思?”我追问。 “暂时你却也不用知道的太清楚,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喝酒喝酒”他用酒瓶撞了撞我的酒瓶,那猪头肉却也实在是香,勾的我馋虫大动,拿了一块过来,膘肥肉厚,白芝麻浓烈的香味混合着肉香在嘴里回荡。 “第二条规矩,不要追问雇主的信息,这叫不该问的不问。收钱只管干活,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第三条呢?”我说。 “第三条规矩,简单的很,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这个世界就是个人吃人的世界,食物链一环接着一环,无限延伸。即使是渡者在食物链里也不是多高级的一环,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异常的广袤,巨大而没有边际,放眼过去看到的地方,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乎其微罢了,再强大的狮子也会倒在猎枪下,为了不倒下,就要不断的磨练自己,每一份努力和汗水都会增加你生存下去的几率,你天赋不算出色,可说平平,这条路走起来就更艰险,怕你做个短命鬼,才拜托老曹头用那火锻膏将你改造改造,你是不是觉得这火锻膏很神奇?” 当然,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种东西,居然可以改造人的体质,增加力量和速度。”我攥住了拳头,我毫不怀疑全力之下面前的墙壁也将被我打穿。 “你用全力打我一拳试试。用全力,千万不要留手。”他微笑着抬起头。 这一拳出去怕是能把他脑袋打的飞出去,我不禁犹豫,他却朝我勾了勾手指,很是有些轻佻和不屑,我有些愠怒。这些天闭门不出,那火锻膏在我身上的效果却又比当日从曹公馆出来要更好了三分。从来没有机会全力对一个人出手,我也很跃跃欲试。 我站起来攥紧拳头,那无穷的力量从身体每一个细胞里涌出来,一点一点积蓄,胳膊上的青筋像赤红色的蚯蚓般浮现出来,他浑若无事的继续在那吃肉喝酒,我一拳打过去,速度快若奔马,房间里破风声大作,近在咫尺,这是绝不会落空的一拳,我很有信心。 我这一拳是奔着他手中的酒瓶去的,虽然很是不爽他的态度,但总不能真的打死他,似乎时间停滞住,我的瞳孔在放大,这一拳居然落空,桌子上的油纸猎猎作响,眼前已经是空无一物。脖子却是一凉,有尖锐的东西在一瞬间划破了我的脖子,丝瓜已经站在我身后,那锐利的酒瓶就顶在我右边脖子上,有血珠沁出,慢慢的顺着脖子往下流。 这是怎么做到的?会被杀吗?应该不会吧?要是刚刚存了杀他的念头,现在会不会已经死了?人体结构学让我知道颈部大量的动脉血管假如被割断,失血的速度将会在三十秒内夺走我的生命…… 我浑身冰冷,已经脱胎换骨的我竟然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细密的鸡皮疙瘩在突起,像是被毒蛇盯住的感觉,我一动不能动,那杀气就像真是有尖锐的锥子在刺破我后脑的颅骨,丝瓜就在我身后,他那黑色眼圈包裹的眼睛大概正在看着我。我浑身的血液就像凝滞住一般,我的手在颤抖。杀我于他简直就像是捏死一只臭虫一样的简单。 可是那翠绿色的酒瓶原本拎在他手中完好无缺,甚至还有半瓶酒在里面晃荡,难道说他竟然是在瞬间喝光了那酒,再游刃有余的制造出锐利的断面,接着躲开我的拳头,继而恰到好处的仅仅是划破表皮,站到了我身后,挟持了我? 丝瓜、老曹头、还有那个老曹头畏如蛇蝎般迷一样的女子,个个都是这么恐怖的怪物吗?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他们更为强大的存在?细密的冷汗从我额头上冒出,涔涔流下,一直流到颈子被划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痛。 “永远不要迷恋或者依赖武器,渡者自己就是最好的武器……依赖武器的渡者,在没有武器的状态下也不过是失去了利爪与尖牙的病虎。” 呆若木鸡的我站在那里,听凭脖子上的鲜血流淌,他却又出现在我眼前,坐在桌子旁边,大口吃肉,似乎从未移动过,跟着拿起我的那瓶酒喝了起来。我看着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他却笑了笑扔过卫生纸,示意我擦一擦。 擦拭掉脖子上的血,我从震惊状态中醒来,原来杀我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亭子间里安静的只有丝瓜的咀嚼声,昏暗的白枳灯随着电线在轻轻摆动,我的脸色铁青。 “电影里有很多很多的杀手,大多都很酷,黑色皮衣,黑色墨镜,藏在一公里外的天台上,架设好狙击步枪,一枪夺命,从容拆卸好枪械,放进专用的黑箱子,从容离去,扣一扣扳机,带走一条人命。然后爱上一个平凡的女孩,萌生退意,却永远在最后一次失手。”丝瓜有些忍俊不禁。 “我电影看的不多……”这是实情,我乡下老家既没有网络也没有影院更没有DVD。 “你看我像杀手么?”丝瓜问,我摇头,他带着面具的时候,给人安全、可靠、平凡的感觉。从这样的人手里买房子或者租房子,想必是一件很安心的事情。 “沙漠中有一种蛇,叫作响尾蛇,剧毒,可是被这种蛇咬伤的人并不多。 第七章 火爆脾气 为什么呢?因为这种蛇有它自己的风格,它尾部快速震动会发出声响。这种声响会吓走它的敌人和入侵者。”他在自问自答,我不解其意。 “藏起你的毒牙,不要摇动尾巴,做那人海里的一滴水。这是渡者八律第一条。”地产经纪人神情肃穆。 “渡者八律?”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我暗自思量。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是用无数个杀人者生命堆砌出来的生存指南,想要活得长久一些,就要恪守这些戒条。 悠长的汽笛从江边传来,最后一班轮渡了吧?已是深夜,酒已干、肉已尽,桌上一片狼藉,丝瓜告辞而去。 他走后我枯坐了良久,他这次来讲述的那些渡者三规、六道、八律就象烙印在了我脑子里,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耐着性子等了几天,老曹头的电话终于来了,所谓的训练终于如期而至,老曹头在电话那头语速很快,他告诉我,训练第一课就是练胆。我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兴奋,和刻意压制的阴笑,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噩梦可能再度拉开序幕…… 他给了我一个地址,西宝兴路633号,联系人朱颜,还有一个电话号码,说是到了,直接打这个号码,自然会有人接洽。这是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电话里同时要求不准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必须跑步前往。我拿出地图一看,地图上直线距离至少十公里,每天来回跑步十公里,等于一天一个半马,这死老鬼葫芦里又不知道卖的什么毒药。 第二天天气很好,趁着早晨太阳还未显出狰狞,我踏着晨曦的露水出发,跑步前往西宝兴路633号。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疲累,腿登在地面,只是微微用力,身体就象箭一样的窜出去,肺部呼吸绵长有力,不像从前奔跑个几百米,我就喘成了满是窟窿的风箱。 我穿行在人流和车流中,象是在撒欢的金毛猎犬。我故意跑到逆向的非机动车道上,在即将撞上他们的千钧一刻,再迅速避开,助动车、自行车的急刹总是先响起,紧接而来的就是你脑子有病吧、神经病等等斥骂,最后我哈哈笑着跑回人行道,降低速度以免超过自行车道上的助动车,怕引起围观。渡者八律第一条-收起你的毒牙,不要摇动尾巴,做那人海里的一滴水。 只花了三十五分钟,我已经到了老曹头提供的地址,只是额头上略微有些汗水,很是意犹未尽,没能耍开的感觉。擦了擦额头的汗,我停下脚步,眼前三栋八层的宏伟建筑呈几字排列,铸铁栏杆将三栋楼和人行道区隔开来,栅栏里高大挺拔的乔木郁郁葱葱,树冠遮天蔽日,倒是个幽静的所在。 入口是一条窄窄的柏油马路,两车道,青黑的路面,白色的地面标志,没有一片落叶,异常干净。我径直往里走,岗亭里窜出了一个中年男子,却是个保安,他伸手将我拦下。 “先生,现在不能进。” “什么?什么?”我特别的疑惑。 “现在不能进 。”保安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第二遍才听清追悼会三个字,顿时眼前冒出点点金星。 “这里是?”我狐疑的问保安。 “滚啊!过会再来吧。”保安先生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足足愣了五分钟,呆在原地,老曹头啊老曹头,你果然又摆我一道,我暗自咬牙切齿,又想起那个联系人朱颜,拨通电话。电话里是个女人,听声音干脆利落,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您好,哪位?” “老曹头让我来找你的,我在633号门口。” “噢噢,你已经到了啊,这样,我还没有到,你在附近稍微等我一会,我半小时内就到。”我之前还怕对方贵人事忙,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老曹头还是很罩得住。 蹲在人行道的树荫下,我眉头紧皱,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实在是忐忑的很,这所谓练胆到底是什么名堂,我暗自祈祷这殡仪馆仅仅只是个碰头地点。 一声尖锐刺耳的急刹车从远处传来,我惊讶的看过去,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快速的滑过来,没错,我很确定是滑过来。轮胎与地面接触的部位已经冒起了黑烟,那车就这样一路漂移到我面前,堪堪停下时轮胎与马路牙子亲密无间到不足十公分。我能闻到橡胶轮胎经过高速摩擦的焦臭。车里一个女子,圆圆的一张脸,有些婴儿肥,齐肩的卷发,肤色雪白,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她正瞪着一对杏仁眼侧头看我。我四下左右看看,似乎也没有别人在场。 “老曹头说的就是你吗?”她有些疑虑的问我。 我站起身,点了点头,看看手机,这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好家伙,这速度! “上车!”她努了努嘴,示意我坐副驾驶位置。我上车后,那车向右拐弯,径直驶入了宝庆殡仪馆。岗亭里的保安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朱老师早。那女子却不予搭理,冷冷的给了个白眼。车辆的电动栏杆慢慢升起,我的心却象入了水的秤砣一样,笔直的沉下去。 跑车缓缓驶入地库,光线骤然暗淡,我略微侧头去打量那女子,她目不旁视, 有暗香袭人,淡淡的若有似无,是这个季节里绽放的玉兰花的味道。我却闻到那香水味里一丝不一样的气息,是阴冷的、黯淡的、凄厉的、惨烈的死亡气息。这气息似曾相识,酷似李明死那天,对对对,就是那天的感觉。 “看你妹,没见过美女啊?”朱姓女子出口成“脏”…… 我尴尬的转过头,我头一次跟漂亮姑娘处于这样近的距离,心跳不由暗自加速。 “没有……我没有看你……” 我声若蚊蝇的解释,也不知道她听的见听不见,我的脸有些发烫。这姑娘脾气好火暴啊,我这样想着。 “册那娘,又抢老娘的214车位,册那娘!”姑娘一边骂着魔都本地粗口,干净利落的从车里跳出去,请注意,是跳出去!我抬眼看,眼前的车位里停着辆黑色的小车,车很普通,桑塔纳两千。魔都的大街小巷每天穿梭着数万辆这个牌子的出租,因此我也认得。 可是这诺大的地库四周空空荡荡,压根就没有停几辆车。至于为个车位发偌大的脾气?停旁边不就得了。 很久以后,我跟朱颜熟络了以后,她告诉我,每一个人都有个幸运数字,这既关乎运气也是她个人的坚持,一丝一毫也不可马虎,任何看似偶然发生的事件都有它的概率,而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事件其中隐藏着命运的密码。214是她的幸运数字。 我目瞪口呆,眼前身形小巧的姑娘,她暴跳如雷,歇斯底里一脚一脚的踹着车门,左前门被踢得一点点扭曲变形,已经凹了进去,刺耳的警报在地库里回荡,保安惊惶失措的从值班室里奔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朱老师!朱老师!消消气!消消气!” “册那娘!我的车位,这几百个车位空着,非抢我的?触我霉头是吧?”姑娘的气势益发凌厉,还是不住脚的一直踢,一直踢,一直踢。砰!砰!砰!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刚刚去上了个厕所,也不知道谁就把这占上了,我今天晚上就去买黄油漆,给您漆成一圈黄线,保准下次没人再敢停您的车位了!朱老师,咱别踢了呀……”保安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既不敢上去拉她,又怕一会车主找他赔偿,一张脸苦的简直要滴下水来。 “不用你赔钱,老娘自己赔,你叫这傻逼立刻给我挪开!”姑娘仍然是怒骂不绝于口。事态愈演愈烈,正自纠缠的时候,傻逼来了……不对不对,是桑塔纳的车主来了。我坐在跑车里,一时也是不知如何自处。 “你脑子有毛病是吧?你踢我车门作什么?”傻逼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脑袋当中秃了一块,左边的头发却留长,梳理过去盖住那块秃。腋下夹了个黑色手包,手腕上明晃晃的一块金表,人未到肚子先到了,看着象是个生意人。 他上去就推了朱老师一把,姑娘一个踉跄,眼看她一连倒退了好几步,不嗔不怒,杏眼圆睁咬着嘴唇在冷笑,我立马跳出车,横在二人中间,打算做个和事佬。虽说不熟,总是个年轻姑娘,怕她吃亏,我刚要开口。 “你走开!”姑娘一把将我掀到旁边去了,她径直走向胖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胖子就是一脚,只是一脚…… 那胖子“嗷”的一声捂着裤裆就跪下了……一个车位引发的血案就此发生。胖子这一跪,头发散乱,支援中央的长发挂在脸的左侧,有如风中飘絮,又似绿原劲草。手包掉在地上,已经管不了了。两只手死死捂住裤裆,眼泪已经下来了,脑袋当中那块秃幽幽反射着地库的灯光。 “你他妈的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死胖子。”她恶狠狠的指着胖子的那块秃头大骂,随后跳上红色跑车,将车往后倒了几米,这跑车的轰鸣声瞬间响彻地库。 在场其他三个人,胖子、保安、我,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姑奶奶到底要干嘛。我脑子一转,不好,老天呀老天!她这是在给自己留出助跑距离,说时迟,那时快…… “砰!”一声巨响,那车一头撞向了桑塔纳。然后像铲车一样一直把桑塔纳推出了249号车位。桑塔纳尾灯只剩了一个,后保险杠碎裂,碎片撒了一地,后车盖弹起,汽车警报凄厉的响着,像是一只哀嚎着的独眼蛤蟆…… 疯子啊!这他妈的全是疯子!丝瓜、老曹头、还有这朱颜,就没有一个正常人类,当然,变态里挑一挑,丝瓜略微正常一些,我真是哑口无言。看保安的神态倒没有多吃惊,显然是早就领教过这位的厉害,他是担心赔钱多过惊讶。 老曹头确实是给我找了个胆气第一的好老师,这位胆子岂止是大,简直能包天…… 这声巨响过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纷至沓来,有人认识地上那胖子,就走上去一边扶他一边开解,胖子太过沉重,扶的那位很吃力。胖子步履维艰的站起来,两条腿并不拢,诡异的张开,好像腿里夹了个西瓜,小腿一直在颤,显然创巨痛深。 “周老板你招惹她干什么,馆长都不敢惹她,这宝庆殡仪馆上上下下三百多口子人,谁见了她不是躲着走,你去惹她干嘛……” “她谁啊?”胖子先将头发拉回去支援中央,这人倒是很重视自身形象。接着小声的问,吃了这大亏,也是很有些悔不当初,他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己的车。 “她就是我们馆的‘朱老师’,你这买卖还想不想干了……”扶的那个小声说。 “算我点背……”胖子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头发有些凌乱的朱老师,神情立马萎顿,就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 朱老师坐在车里冷笑不止,嘴里一口尖利细碎的白牙露出来,泛着寒光。214车位仿佛是个巨大的巢穴,而她就是那巢穴中的母狼。这一亩三分地果然是她的,跺一跺脚,地动山摇。 “别说老娘欺负你,死胖子,这一千,拿去修车。你要是不服,我随时候着。”她拍了一千块在周老板手里,转身就走,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的踢我一脚,示意我跟着。 第八章 触目惊心 她步伐所至,人群自动分开。我脑子里浮现一个画面,蔚蓝的大海里,一条鲨鱼游进了鱼群。 巨大的电梯门缓缓关闭,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上升,这电梯巨大到能行驶汽车,可能是经常用于搬运棺木、尸体。姑娘按了八楼,她突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我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刚刚没吓着你吧?还有你刚刚是想保护我么?哈哈哈”原来她是笑这个。 “没,没吓着,我没想到你这么……”倒是用什么词呢,我暗暗琢磨,彪悍?豪放?泼辣?疯狂?狠毒?神经病?神经病是最合适的……但是断然不可说出口…… “算你拎得清、会做人,我要对你好一点!” 她止住了笑,认真起来。这时电梯“叮”一声打开,八楼到了, 八楼是宝庆殡仪馆的行政层,所有部门的办公室都集中在这一层。 我们去的是总务科,科长姓王,人长的骨瘦如柴。见着朱颜也是不敢怠慢,热情异常,朱老师来了啊,坐坐坐,我去泡茶,就连对我也捎带了三分客气。 “我最近实在忙不过来,所以要增加个助理。这个人就是我招来的助理,不占馆里编制,但这套流程还是要从你这里走一走。”朱颜指了指我。 “行行行,没问题。”王科长答应的异常爽气,奇怪的是他也没有问我要简历、学历证明,身份证。只是问了下我的名字,并确认了具体是哪几个字。然后进进出出,忙碌异常,偶尔瞥我一眼的时候,那眼神意味丰富,像是有些同情。 小半天后王科长交给我一堆东西,一个员工吊牌、一张出入磁卡、一个更衣柜钥匙,两套员工制服。员工吊牌上写着的是特尸科助理。我就这样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就成为了宝庆殡仪馆的员工。 我捧了一堆东西,跟在朱颜屁股后面,很是郁闷,有些六神无主。前面那姑娘却显然心情很是不错,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火葬场的光辉历史,我也心不在焉的听,暗自恼怒又被老曹头暗算,才横下心来打算杀人为业,居然把我发配来火化尸体。 宝庆殡仪馆,魔都人殊路同归的终点站。据说清光绪年间就已经有了,这上百年也不知道烧了多少具尸体,即便以一年一万具保守估算,也是百万之巨,这是个令人咂舌的数字。另外还有个火葬场与它齐名,那个叫做龙华殡仪馆。这两家火葬场一南一北,如同两个巨大的黑洞盘踞在魔都,吞噬无数的躯壳和灵魂。 全馆上下居然有三百多号人,每天要处理的尸体多达五六十具,提供接尸、送尸、化妆、寄存、火化、追悼等等服务,甚至还开了个酒家,以供葬礼后的遗属吃豆腐羹饭。这豆腐羹饭是江浙魔的习俗,丧家要举办酒席酬谢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 已是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炎热。朱颜领着我参观了一遍殡仪馆,穿行其间,楼内也没开空调,却是一丝一毫也不觉得热,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后脖子有人在朝我吹气,身体一阵一阵的泛冷。 这是我这辈子到过最诡异的地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我整个眼睛里只有黑白二色,恍如在梦中。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眼泪,从一楼到七楼,到处都是红肿的眼睛、哭到嘶哑的喉咙、痛不欲生的表情。人们说着完全统一的台词,节哀节哀。葬礼进行曲充斥着每一寸空间,时而激越,时而哀诉,悲伤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站,无论贫穷或者富有,杰出或者平凡,美貌或者丑陋。它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早晚要来,你避无可避。焚尸炉里的烈焰,将会让躯体最后一次跳舞。”朱颜站定了,转头对我说。我正自魂飞天外、浑浑噩噩。差一点就撞上她。 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地下,眼前是两扇对开的不锈钢大门,门上是个蓝色的灯箱,三个字“特尸科”人群已经不见,也没有了葬礼进行曲,空荡荡的地下,只有我和她。 “老曹头,这回可是真够意思。居然把你送上门来。”她笑着说。 大门右侧有个正方形的白色匣子,上面有从零到九的数字,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彩,很像银行的ATM键盘。就看见那朱颜转身在那上面迅速的按动,头发的缝隙间,能看到脖子上雪白的皮肤,薄薄的,却有个小小的刺青。刺的居然是一个黑洞洞的锁孔,皮肤雪白,刺青漆黑,对比异常分明。 咔哒的一声,门打开了,一股白色的寒气从门缝间直溢而出,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汗毛在一根根的竖起。朱颜拉开右边的门,对我做个请的手势,笑着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特尸科。” 我慢的跟蜗牛一样往里走,心跳在加速,手心里全是汗,光听名字特尸科三个字,这他妈的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曹头啊老曹头,他日定要报这一箭之仇。正挪着小步暗自寻思期间,屁股一阵巨痛,我一个踉跄直接扑进了门内,手上捧着的东西四散飞走,那朱颜嫌我慢居然直接踹了我一脚。 看你那副怂样,大老爷们的,磨磨叽叽个屁啊……”她从我身上跨过去,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一阵阵的发冷,跟赤身裸体跳进了冰水里一样。这房间的温度绝对不会超过十度。 这是个巨大的黑色房间,黑色的墙壁,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天花板,黑色的柱子,一股味道向我的鼻子撞击而来,如此剧烈,我的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那是奇特而让我从此终身无法忘记的味道,那味道像是医院里刺鼻的消毒药水,混合着尸体慢慢腐烂的恶臭,其间还夹杂着屠宰场的血腥味,还有焚烧的烟硝味,还有烤肉的油脂味,还有机械切割时金属高速摩擦的那种焦臭,甚至还有蜡融化的那种味道。 我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冷的厉害,不由得双手抱肩,我环视四周,暗自估算了一下面积,以我的步幅, 每一面墙壁大概需要三十几步,我每一步按照七十厘米计算的话,这一面墙的长度就是二十米左右, 那么这个房间的面积就达到了四百平米之巨,我暗自心惊。 右边是一排接着一排的货架,跟图书馆的格局相似。货架用不锈钢制成,很结实,闪烁着淡淡的金属光芒,货架高度很高,顶端已经接近黑色的天花板,我估计有三米多的高度。货架上堆满了无数的白色长方口袋,袋口扎的很紧,每个口袋上都有个小小的白色吊牌。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急速的涌向脑部,这大概全是尸体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暂时不用看到那些尸体的全貌。 往左一些用玻璃隔出了一个透明的房间,面积大概有四十平方的样子,里面摆着一张不锈钢的尸床,长有二米,宽度一米二。尸床顶上悬着一盏大大的无影灯,贴着玻璃摆了几张不锈钢矮柜,堆满了我说不上名字的金属器械,这些器械有个统一的地方,就是都散发着锐利的光芒。地面却是用一块块黑色钢板构成,上面均匀的布满了圆孔,我猜测可能是便于冲洗,可是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是地漏,也还是略嫌夸张了一些,后来我才明白,这绝不夸张……这房间跟老曹当时改造我的房间颇像。 我目光离开玻璃房,那正面墙壁上有一样东西,正对着我,是一个黑漆漆的铁疙瘩。四米见方端端正正嵌在墙壁上,那铁疙瘩像是一个只有嘴巴却没有其他五官的头颅。上下嘴唇是不锈钢,黑洞洞的嘴里吐出一条吊死鬼般的长舌,应该是个传送带,还是不锈钢。我不禁摇了摇头,今天我可算是见识了不锈钢的巨大市场了,走到哪,哪都是不锈钢材质。 一个不明黑色物体带着风声朝我飞来,我举手轻轻一抓,入手绵软,是个黑色的口袋,打开一看,一件深蓝色连身服,一幅深蓝色口罩,一个深蓝色帽子,一副白色手术手套,一双黑色的软底长靴,一件沉甸甸的黑色牛皮围裙,。我一件件往外拿,躺在袋底的是一副淡蓝色护目镜。我不解的顺着物体飞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体型娇小近似于人的蓝黑色物体,我顿时吓了一跳。 “赶紧换上!”话音很严厉,那人形物体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声音,听声音原来是那朱颜,是人就好,我长出了一口气。朱颜这个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她的两只手虚举在胸前,手掌心冲着天花板,浑身上下全副武装,穿的正是包里这身行头。浑似电影里的科学怪人。 武装到了牙齿,这话极其适用于现在的朱颜,就连那对漂亮的杏眼都藏在护目镜的后面。她带着手术手套的手,往身后指了指,我转头去看,左边墙壁上有好几扇门,她指的正是最左边的一扇。似乎是示意让我进去换衣服,想想也是,总不能当着人家姑娘和无数个死鬼的面换裤子吧。 这姑娘脾气火爆,性如烈火,我是领教过了的,屁股到现在还在疼,我一溜烟捡起地上的东西,走向那扇门,门上写着更衣室。这间房间却不大,七八个平方跟我那间亭子间差不多,房间里只有两个长方形的灰色衣柜并排而站。另外摆了一张木质长凳。 更衣室里还有个房间,我好奇的拉开门走了进去,居然是个浴室,显然经常使用,跟黑色房间的阴森恐怖不同的是,这间浴室温馨异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四壁镶着粉色的马赛克,乳白色大理石的洗脸台,银色的淋浴莲蓬头,毛巾架上放着白色的大浴巾,连洗衣机、干衣机都有,洗脸台上摆满了女性用品,都写着洋文,我也看不懂。 洗脸台镜子上用红色唇膏画了214三个血红的数字,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又叫圣瓦伦丁节或圣华伦泰节,这是一个充斥着爱情的日期,男生们捧着玫瑰和礼物去求取肉体的布施,全魔都的旅馆将在这一天爆满。这朱颜的214会不会跟情人节有关,她这样的神经病也有男人会爱上她吗?如果有,这男的脑子怕是进了水,还不是一般的水,是胶水…… 浴室跟外面截然不同,很是温暖,我惬意的深呼吸,有幽幽的暗香,正是车里闻到的香味,白玉兰的味道。正自陶醉不已,身后响起了急速的脚步,我顿时一惊,暗想,大事不妙,那朱颜怕是等的又要火山爆发了。 我屁股上肌肉顿时绷紧,随时准备再挨一脚,却见那科学怪人风一样的刮进来,越过我,打开干衣机,捧起一堆衣物,那堆衣物五颜六色,最上边一样黑色衣物就是三根绳子穿在一块二指宽大小的布上,来魔都见识过许许多多屁股的我,已经知道这玩意叫做丁字裤……顿时有些浮想联翩…… 我喉结滚动,干咽了一口口水,却见那科学怪人死死的盯住我,隔着口罩和护目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和神态,我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她恨恨的一跺脚,又像风一样的刮了出去,我心想,好险,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姑娘是不是也会脸红,真想看看啊。 我关上门,换那身行头,质量相当不错,尼龙的材质,防水透气,居然还有保暖功能,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那黑色牛皮围裙,带上这玩意,基本就跟菜市场的屠户如出一辙,最后我带上那护目镜,眼中的世界变成了淡蓝色,跟朱颜脖子上薄薄皮肤下静脉的颜色差不多。 走出浴室,却看见一张既嗔且怒,腮若桃李的一张脸,两颗小白牙紧紧的咬着嘴唇,此时的她却是把那护目镜和口罩都摘了,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面临将是如何的狂风暴雨。女人真是不可思议的生物,穿的艳丽性感本就是为了博取目光和注视,可是当你看她的时候,这个尺度让人非常难以把握,看的肆无忌惮会被斥责下流、无耻,你就是不看,也没有好果子吃,定然是一个伪君子外加死玻璃的下场。 第九章 不可一世 “坐下。”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又回到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只好在那长条凳上坐下,斜斜的只坐了半边屁股,以防她随时发难。以我现在的力量、速度和反应。只要她不是暗算,我逃开还是有把握的。 “知道我这特尸科什么意思么?”她问我。 我看着胸口的员工工牌,那里写着特尸科助理,我茫然的摇了摇头,我确实是如坠云里雾里,简直是莫名其妙,委实可恶!可恨!说好的练胆呢? “我是个清道夫,清道夫你总该知道吧?”姑娘原本神情带着些骄傲,见我一无所知,她顿时有些泄气,旋即又追问,我继续大摇其头。 “你们渡者六道,也算是杀人这买卖里顶儿尖儿的人物了,怎么就会弄进你这么一个蠢材……”对面那姑娘是发自内心的在鄙夷和叹息,这个我能感觉到。我有些暗自发怒,就用眼睛冷冷的瞪着她。 “你不要不服气,杀手里偶尔会有渡者这样的高手,渡者里却从来不会有任何一个菜鸟杀手,就你这三两铁打不了几根钉,没的坏了渡者的名头。今天姑奶奶心情好,就来当当这幼稚园的老师,老曹头这个老乌贼,真是一点便宜占他不到!看在蜘蛛的面子上,罢了罢了。”朱颜有些悻悻然。 “清道夫是一种鱼,非常善于清理水族箱里的垃圾,在替别人杀人这个行当里特指处理尸体的专家,专司毁尸灭迹的工作。我不是你们渡者,只是个尸体处理专家。”她似乎有些小小的遗憾,我则对于老曹头的外号很是满意,这糟老头子不仅黑而且贼,更善于玩弄障眼法,从第一分钟见到他,我就一直在吃瘪、吃亏、上当、受骗。这确实是一条老狐狸,不,是老乌贼! 但是,似乎刚刚提到个蜘蛛,这又是谁?丝瓜曾经说过,渡者有六道,是谓领路蛇信、开路羯蚁、断路穿山、迷路避役、退路乌贼、网路蜘蛛。 六道已现身两位,这丝瓜又是不是六道中人呢?我越来越好奇。 “你知道为什么要毁灭尸体,毁灭尸体有多少种方法吗?”朱颜问我。 “……”我继续无言以对,你都说了我是蠢材了,还问个屁啊,我心想。 “最好的杀人者,比如渡者,从来都是籍籍无名的。杀人者,取走他人的性命,只要能取人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朱颜说的行云流水,我听得意犹未尽,我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这魔都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抛妻弃子去私奔,有多少人雉伏鼠窜的躲高利贷,有多少人中饱私囊卷款而逃,人们就像黄浦江上的垃圾一样,漂浮、沉没、消散。所以这清道夫就有了市场,并且越来越专业,我就是个清道夫。处理那些不该存在水域里垃圾。” “特尸科又是干什么的?”我不禁追问。 “特尸科就是特型尸体处理科,我不仅毁灭尸体,我还热爱尸体,妆点尸体。人类只有成为了尸体,才是最为安全和美丽的状态。没有了勾心斗角、没有了阴谋诡计、没有了暗箭伤人、没有了朝秦暮楚、没有了蝇营狗苟,没有了利欲熏心、没有了巧言令色、没有了两面三刀,当血液不再流动,心脏不再跳动,脑细胞停止计算的时候,人才有了那蒙主圣光赐予的与生俱来的美丽。”朱颜的眸子里绽放着光彩,那是迷恋、爱慕、崇拜的光芒,她竟然真的爱着那一具具冰冷,残缺或者完整的尸体。 “特型尸体首先指的是极为特别的尸体,跟普通的尸体完全不同,几乎所有的意外死亡,经条子确认,无人为作案可能且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送到特尸科。特尸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即丧家有特殊处理要求的尸体。倘若是一般的化化妆,也就不必送到我这里来了。”朱颜的脸上带了三分傲气,我心里暗自有些佩服。 “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为什么要送到特尸科?”我问。 “蠢货,即便是无主的尸体,也要放置一段时间,等苦主来认领吧?直到超出这个时间,也一直没有人来认领,才可以另行处理。”朱颜说。 “对尸体什么样的处理要求才算特殊?”我问。 “人死亡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体面,女人希望自己停留在最美丽的那一刻,男人希望自己雄姿英发、权柄在握,这最后一程没有人想碎首糜躯的走……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失去了亲人的家属,无不穷尽所有努力。希望这最后一程走的体面,我不是化妆师,我是魔术师,我实现那些人最后一程的梦想。” 我突然想到了李明,那破了一个大窟窿的脑袋,这样的尸体也能特殊处理?也能体面的走最后一程?我不禁有些将信将疑,朱颜见我有些不信,从鼻子里一丝丝的出气,眼睛慢慢瞪了起来。 “这魔都不知道多少有名有姓,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最后死的支离破碎,家属哭着喊着求到我面前来。万邦证券的老总李瑞被控告操纵股市、内幕交易,畏罪自杀从金茂上跳下来的时候,送到我这里已经是一团肉泥。 久明百货的小开酒后飙车,跑车起火,车毁人亡,送来的时候焦黑的跟块木炭一样,你有兴趣无妨去找找当天的报纸,网络上搜索一下也可以,看看这些追悼会的主角们是不是毫无二致、宛若生前。哼!” 言语间火药味渐增,我是招惹不起这姑奶奶的,赶紧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岔开话题。 “那这毁灭尸体的方法到底有多少种?” “那就先来说说这毁尸灭迹,顾名思义,毁尸灭迹就是毁灭尸体灭除痕迹,虽然说很可惜,但是即使是尸体,也会说话。尸体所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巨细靡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整个人都麻木了,仅仅一个处理尸体就专业到了如此地步,这行当的水实在是深不可测。我目光呆滞的看着对面那个姑娘。 “弃尸,是当中最最粗陋的办法,万不得已时候的选择。简单说就是丢弃尸体,可是丢弃地点则大有讲究,尸体在腐烂到无法辨识之前,绝对不可以让人发现。假如因尸体被发现,把目标的死因指向了雇主,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这是非常没有职业素养的行为。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些事情有我们这些专业的清道夫会打理,另外你们渡者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类低级错误了。” 朱颜说的有些忿忿不平,对业内的害群之马显然是痛恨至极,但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忧虑,她最后补充了一句。 “噢……”我无精打采的答应,怎么可能不忧虑,而听朱颜话里的意思,渡者似乎是比普通杀手更精密,绝无误差,可以媲美“陀飞轮”的杀人机器。 “尸体为什么会说话?”我很好奇。 “为什么会说话……呵呵”朱颜一面摇头一面冷笑。可能这个问题很愚蠢,或者触碰到了她的逆鳞,我脸有些发烫。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接着往下说。 “有句古话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杀了人就要还命,这是铁律。华夏自秦代开始,就有了法医,专司尸体检验,到宋代更有了宋慈这样的集大成者。类似这样的人都能跟尸体对话,尸体会告诉他们死因、作案凶器、死亡时间、作案地点,杀人者的情绪、体态特征、等等无数信息。你这蠢货也理解不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具没有任何联系的尸体,都是颈部中刀而死,且切口相同,挥刀者力量相似,挥刀角度一致,这直接就会让人意识到有个连环杀手在作案,懂了么?” 我其实还是不太懂,但想来这么说必然有她的道理,一个尸体处理专家自然也能跟尸体对话,这是一只会做猫的老鼠。 “你只说了弃尸,其他的也讲讲吧……”我底气不足的问。 “靠……”她说脏话的同时闭上了眼晴,在深呼吸,显然是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非常的不耐烦,我估摸着她的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明白了,明白了!”我点头如捣蒜。 她带上口罩和护目镜,站起身来,“废话了这么久,我领你参观一下,我那些美丽的艺术品。” 艺术你大爷,我愤愤的起身,遍体生寒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走出更衣室,朱颜笔直走向右侧那一排排货架,那无数白色尸袋在我眼睛里变的越来越大,我手心里全是冷汗。我平生看见的第一具尸体是我爷爷,因为是亲人也没有觉得害怕或者恶心。第二具就是那李明,不仅差点呕吐,还害我好几天食欲不振。今天这是第三次,场面极度壮观。宜家,我突然想起了宜家,这是个摆满了尸体的宜家。 一排排的不锈钢货架侧面用大大的英文标示,从A一直排到K,按照两米的间隔均匀排列。三米多高分为七层,半米一层,每隔两米一个数字,从1到5,这跟宜家如出一辙,宜家每一样货品都有个精确的坐标,而这里每一具尸体同样如此,比如B27,指的就是第二排第二格第七层的尸体。 朱颜在C这一排停下,货架侧面有控制面板,面板上有1-5、1-7两组十二个红色按钮,加两个升降键,居然是自动升降,朱颜面露得色,恍若巡游领地的君主,这就是她的王国,这是属于尸体处理专家独有的骄傲。我想,她这么个娇小的个头,要是全凭自身力量搬运尸体,也确实难以想象。 朱颜按了35,再按了下降,伴随着咔咔咔的机械声响,货架中部一块钢板横着滑出,钢板上躺着一条尸袋,冉冉降下来,尸袋被撑的鼓鼓囊囊,显然内里那人生前体型健硕,看长度怕有一米八五的高度。 “扛上!”朱颜说。 我犹豫了一下,要说力气,我有,可是要跟尸体这么亲密接触,我心理非常抵触,就犹豫的这会功夫,屁股上又挨了一脚,不可理喻的女人。 第十章 蔽瘴丹 我只好弯下腰去,一用力,将那尸袋搭在了肩膀上。隔着口罩那尸臭依然非常刺激,胃部又在痉挛,我用牙齿咬住舌头,绝不能认怂,差点把舌头咬出血来,才忍住没吐。后来我才知道,这尸体完全不用人手搬运,有专用的铲车,这是老曹头再三叮嘱朱颜的结果。 出乎我的预料,尸体在低温冷藏的状态下,并不像冰块一样的坚硬,这尸袋在我肩膀上诡异的折叠起来,扛起尸袋,那钢板又咔咔咔的上升回到它原本的位置,我跟在朱颜后面,伴随着我的行走,那尸体的脑袋不断撞击我的背部,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好,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又一波波的涌上来。 我们走进那玻璃房间,朱颜指了指那尸床,我没好气的将尸体扔了上去,“嗵”的一声巨响砸在了尸床上。 “你摔碟子砸碗,甩脸子给谁看呢?”科学怪人透过护目镜怒视我,我挠了挠头发,摸到的却是帽子,我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别处,朱颜啪嗒一声将无影灯打开,顿时四下里亮如白昼,黑色的房间里升起了一轮太阳。周遭的一切都已经看不清,眼前只有那张冰冷的尸床,和一个白色的尸袋,尸床前两个武装到了牙齿的屠户。 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缓缓掉落在水槽底部的声音,答……答……答……玻璃反射着无影灯的光,我能从玻璃里看见自己的样子,黑色的皮围裙闪闪发亮,耳边却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音乐。 一个粗砺的像被嗓子被镪水毁掉的声音,应该是个男子在不断咆哮,听不出来唱的是什么,却能感觉到歇斯底里的疯狂,那声音简直是从嗓子眼里爆发出的火药,又像是只被猎人重重围困的狼在绝望的嚎叫,背景乐的鼓点密集的像是台风中的雨点激烈的拍击着铁皮屋顶。 朱颜兴奋的打了个响指,“开工!” 她两只手指指着那尸袋,点了三下,节奏跟背景乐竟奇妙的配合在一起,我万般无奈的上前,看了看袋口的白色吊牌。白色吊牌上是这么写的,胡鹏,37岁,连续强奸女人入狱,狱中被殴致死,家人拒绝领取尸体。 打开尸袋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光头,灰色发青的脑袋,头发停留在半寸再也不会生长,眼睛是张开的,却是淡黄色,像玛瑙那样的浑浊。肤色黑灰,鼻孔和嘴巴里都赛着白色的棉球,那恶臭更浓,我被熏的有些晕眩,我把头侧向一边求助的看朱颜。 她不屑的摇了摇头。 这胡鹏生前异常健壮,虽说死了两年,可是胳膊上大腿上依然看得出肌肉虬结,一块一块的都是腱子肉。腹部高高鼓起,致命伤显然是肝部的穿刺伤,已经经过缝合,依然是触目惊心蜈蚣般的线痕。我之所以能准确的说出这部位,全靠老曹那本《人体结构学》。 想到这杂碎吊牌上写的连续强奸女人入狱,我就有些作呕,幼嫩娇小的孩子经过这杂碎的摧残,哪里还有命在…… 我手脚冰凉,呆若木鸡,冷汗似乎已经湿透了背部的衣服,衣服已经粘在了我背上。那朱颜却也不理我,去旁边矮柜又端了个不锈钢托盘过来,托盘里平铺着许多金属器械,她将托盘“咣”的一生扔在尸体头部,这才将我从魂飞天外中唤醒。 她拿起一枚镊子,从尸体鼻孔中挟出棉球,一个,一个,又一个,似乎没有尽头,她的手稳如泰山,没有丝毫颤抖,一派轻车熟路。当鼻孔嘴巴和肛门中的白色棉球都掏空的时候,尸体那鼓胀的腹部似乎渐渐的瘪下去,我确定我看见淡淡的绿色烟雾从鼻孔、嘴巴散发出来。恶臭更浓,我已经快要窒息,那仿佛是一万只死老鼠同时在腐烂的味道。 我打开口罩,胃部如江海翻腾,一口黄色的胃液如箭一样的喷出,朱颜却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那清脆的笑声伴随着毁灭交响曲,在巨大的房间里反复回荡。 这女人对于如此剧烈的恶臭几乎没有丝毫的反应,这是天赋异禀,还是长期工作在这个环境内的人体自我进化? 那恶臭还是一阵一阵的袭来,让我的胃再度痉挛,我扑向水槽,想用水清理一下自己。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却不是水,那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居然是消毒液。 水槽紧挨着透明的玻璃,长有二米多,外观看不到任何水管,我估计可能是隐蔽在黑色孔状钢板的下面,一共四个龙头,我一个个打开,万幸仅有两个是消毒液,另外两个则流出了清水,消毒液刺鼻的味道这时闻起来,简直有如异香扑鼻。 我把帽子和护目镜摘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我像是离水很久的鱼一样,一头扎进水里,冰冷的水顺着头发肆意流淌到脸颊上,顿时一阵清凉。 奔流的水似乎暂时将我和这个世界隔离了开来,有效过滤了有如附骨之蛆的恶臭,我大口的呼吸,象火一样滚烫的耳廓在渐渐冷却。 我转过头用嘴去接水,好好的漱了漱口,再清洗了一下衣服上的呕吐物残留,转过身去,吓了我一大跳。那朱颜居然就站在我身后,一只手高高托在我面前,带着白色手术手套的纤巧掌心里躺着一颗樟脑丸大小,色泽青翠欲滴,散发着莹润如玉般光泽的丹药,那丹药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香气。 “这个叫做‘蔽瘴丹’,老曹头出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把它赛进口罩里,嘻嘻…… 老曹头关照的,一定要等你呕吐完再给你……”朱颜贼忑兮兮的笑道,窄窄的肩膀不住耸动。 我没好气的接过来,心底一股无名恶火汹涌的燃烧起来,又是老曹头!!!我对于老曹头而言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砸在他的圆脑袋上,如同一个送上门的大好玩具。这死老鬼左一次右一次的给我设套,我真想打上门去,砸碎他的黑框眼镜,打破他的鼻子。这朱颜,好好一个姑娘家,居然跟他串通起来搞如此可恶的恶作剧。 把耳侧吊着的口罩拿下来,我仔细一瞧,正中的位置有个小小的暗袋,恰好能放下那“蔽瘴丹”,我将丹药放进去,重新带上口罩,这个世界完全变了样,顿时对我友好了许多,恶臭似乎就像耗子一样被赶出了这个房间,呼吸间,只有丹药散发的幽香,我深呼吸,那幽香就像丝线般丝丝缕缕窜入肺部,沁人心脾,连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你别拿你那死鱼眼睛瞪着我,老曹头就是这么个人,损人不利己,无利也起早。这‘蔽瘴丹’却也珍贵的很,二十四味珍稀草药制成,清道夫们要买的话,三万一颗,不折不扣、言无二价。他这退路乌贼实在是名不虚传,诺大个魔都,泱泱几千万人里能造这‘蔽瘴丹’的也就一个老曹头。”夸完老曹头,朱颜耸了耸肩,一副这恶作剧与她无关的样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三万一颗……我顿时有些惊惶失措,那老曹头生性薄凉,上次那套骑马耍球杆的衣服扣了我一千,未来三年每月两千的生活费,我就不吃不喝,也要还一年零三个月,刨去吃喝、房租的话,这三万要还到什么时候去…… 倘若要是欠了那老曹头的债,那可就真够我喝一壶的了,怕是他又有无数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损招等着我,我正自胡思乱想。 “老曹头说了,知道你是穷鬼,看丝瓜面子上,这‘蔽瘴丹’白送不要钱。”朱颜憋不住的偷笑。 我则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咱们拿这尸体怎么办?”我问。 “是‘我’拿这尸体怎么办,你能怎么办?你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蠢货,站旁边看就好。”朱颜一句话差点噎死我,我没有搭话,只能静静的看她。 她在不锈钢矮柜之间逡巡,不时打开或者关闭柜门,随意拿起一件器械端详很久又放归原处,那神情就像新婚的妻子柔情而甜蜜的替丈夫挑选衣物。那些金属的怪兽,默不作声的展露着自己的利齿,锐利的锋芒处闪烁着寒光,它们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召唤,等待着饱食肉、血、骨头、内脏的盛宴钟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静静流逝,朱颜终于选定了一把雪亮的刀,刀的长度约一尺半,狭长锐利,象牙白的原色木柄,刀柄与刀刃的结合部位包裹寸许长的铁皮,漆黑发亮。近柄的刀身上手工雕刻了四个字,雕的是“正本手作”,这四个字显然是书法家的作品,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好漂亮的一把刀。朱颜轻轻挥动那刀,轻盈如草叶上飞舞的蝴蝶,又像指挥家在舞动指挥棒。她不住的点头,显然是非常满意。 很久以后,有一次朱颜跟我赌酒,让我猜一猜她这把刀的价格,我自然知道要往贵里猜,狠了狠心,跺了跺脚我猜了个三千,这已经是我脑子里的高不可攀的天价,她却摇了摇头,嘴角撇了一撇,指了指我的酒杯,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美金”。 “杂碎自然就要有杂碎的下场,地狱有没有我不知道,可是女人自然有女人的立场,这么死,实在是太便宜你这狗杂碎!落到我手里,算是你的报应。”朱颜对着尸体喃喃自语。 第十一章 演技 我看着那胡鹏,心想这厮生前作恶的时候,可曾料到有这样的下场?倘若是生前这么弄他,会不会更痛快淋漓,没有看到这杂碎那无助、恐惧却无限渴求活的眼神,我不禁觉得略微有些美中不足。 清道夫朱颜,回到了尸床旁边,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个白色塑料砧板。她抽出“正本手作”,将案板搁在胡鹏的肚子上,经过一番调整,直到觉得那砧板平稳方才停下。 朱颜对着那刀长吁了一口气,“唉,可怜了这柄好刀,今天你着实受了些委屈。” 女疯子竟然在跟刀道歉,似乎那刀会有认知和情绪似的。 我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疯也是分等级的,丝瓜假如算是一度,老曹头就是二度,这朱颜简直就是三度,已经疯狂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了。我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跑路,拼着被渡者六道灭口,也绝不能再跟这女疯子多呆一秒钟!时间似乎停滞在那里,我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我简直就想夺路而逃,下意识转动脑袋的在寻找玻璃房间的出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吓死你,你个废柴刚刚是不是想落跑。”朱颜在狂笑,笑得手里托住的白色砧板都在剧烈摇晃,我茫然无助的点了点头,她放下砧板和镊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无语凝噎,她费诺大的功夫,摆了全套的阵仗,难道就是为了单纯要吓的我屁滚尿流、魂飞天外?精神病人的世界,我完全无法理解。我痴呆的看着这个在狂笑的女人,体型纤巧、长相美丽、却又是如此的诡异而恐怖。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朱颜渐渐的止住笑,嘴角却时而上翘,显然是在强压自己的笑意,却又忍俊不禁。我真想问她一句,你病情这么重,你自己知道么?这时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 “这他妈的又是老曹头的主意吧?”我愤怒的问,巨大的声音在这个堆满了尸体的房间里回荡。 “恩……那老乌贼说了……这练胆练胆就是要一次……又一次的吓唬你……什么怪事经多了,胆子自然就大了。”朱颜一边笑一边回答我,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间停顿了好几次。她笑得脸带红晕,粉红色,像盛开的桃花。 我气的无话可说,只想破口大骂,好好演练一番三字经,可对着个姑娘破口大骂这么没风度的事,实在是干不出来,我捏着一双拳头,浑身都在颤抖。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落入老曹头的毂中,我不仅气他,更气自己,怎么就这么没脑子,我鼻孔里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朱颜。 “真生气了呀……”朱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语气里带了些安慰,可旋即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实在是忍耐不住。 “哼!”我冷冷的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她,太他妈欺负人了。 “我演技怎么样?我演技怎么样?哎,死木头,给点评价呀!”女疯子益发的兴致勃勃。 “烂透了!不怎么样!”我心里暗暗问候她,还有老曹头。 “我呸!我演技不好,刚刚你吓成那副鬼样子,都快要尿裤子了。”朱颜毫不留情的揭短。 “谁……谁尿裤子了……你才尿裤子呢……”我底气不足的反驳。 “你就夸我一句演技好,会死啊?”她撅着小嘴,一副不满的表情,这一刻她不是那个浑身长刺的飙车族,也不是威风八面的尸体魔术师,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个美丽的邻家女孩,在气恼着脸上长出的一粒旁人压根注意不到的青春痘。 “演技好!!简直太好了!魔都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非你莫属,还有那什么金鸡、百花、奥斯卡统统都该给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一软,就顺着她的话头夸她,还很是使了些力气。 “真有那么好?”朱颜喜笑颜开。 “真有那么好!”我这话倒也不全是违心之词,不然怎么会吓到我魂飞魄散。 “老曹头,担心我演不好,给我说戏说了半天呢!他兴许有当导演的才华!”朱颜夸老曹,我听着怎么就那么郁闷呢。 “别跟我提那老乌贼。”我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全是,你猜猜这胡鹏怎么死的?”朱颜突然神秘兮兮起来。 “狱里斗殴死的。”我没好气的回答,那白色吊牌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学历是不高,可也不是文盲,这几个字还是认得的。 “NO!NO!NO!NO!NO!”她连说五个NO,还举起了一根手指不住在空中摇动。 “这狗杂碎可是张大订单!今天才是完成交易的最后一步,不然老乌贼为什么特地选今天让你来我这?” 她煞有介事的说,我两根眉毛简直要扭曲到一起。 “你们难道还能买通了监狱里的犯人去杀他?”这是我目前最合理的推测。 “哪里用的着那么笨的办法……渡者六道要是这么水,这牌子大概早就被人拆了当柴火烧。他人固然是监狱犯人殴斗致死的,却是老曹头亲自下的手。”朱颜不屑的摇头。 我完全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固然是监狱里的犯人杀的,又是老曹头亲自动的手?我疑惑的看着朱颜。 “胡鹏的案子,有两起犯罪案子,证据确凿,获刑十二年。可是受害的孩子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众多的受害者家长选择了秘而不宣,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了孩子能健康的成长以及名声。虽然没有报警,可是这些家长都明白是胡鹏做的案,十二年未免太便宜他了!” “可以理解……”我默默点头,不用为人父母,我也能感受那种愤怒,日日夜夜在仇恨中煎熬,又痛悔自己的一时疏忽,让孩子遭受了凌辱。始作俑者却只需坐十二年牢,又出来逍遥快活。 “老曹头的本事你是亲身领教过的,他仅仅是伪装成一个代班的心理医生,去胡鹏所在监狱跟一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犯人做了一次半小时的对话,三天后这犯人在食堂用磨尖的牙刷柄刺入了胡鹏的肝脏,你说这算不算是亲自下手?”朱颜平静的说。 那杯红酒,那像潮汐一样冲击杯壁的红酒,我眼前猛然出现了那杯红酒,那杯让我失去了知觉的红酒。催眠术?老曹用催眠术杀人?一定是这样!, “老曹会催眠术?”尽管心中有了答案,我还是需要向朱颜求证。 “老乌贼,会的又岂止催眠术……我这清道夫能干的事情,老曹头无一不精,老曹头能干的,我一窍不通,清道夫毕竟只是清道夫……”朱颜有些失落,她骨子里的骄傲、自满、还有舍我其谁的狂妄,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乌贼究竟是什么?”打蛇随棍上,丝瓜上次顾左右而言它,这朱颜的城府却应该没有那么深。 “乌贼是一种神奇的海洋动物,又叫做花枝、墨斗鱼或墨鱼。乌贼是天生善于逃跑的专家,遭遇强敌时会喷出黑色墨汁,迷惑对手,乌贼趁机就此逃之夭夭。乌贼皮肤中有色素小囊,可以随“情绪”的变化而改变自身的颜色和大小。 第十二章 厉害的老曹头 “乌贼甚至能跃出海面,在空中飞行。”朱颜幽幽的讲述,语音里没有嫉妒也没有不满,而是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尊敬和仰慕。 “乌贼是天生的逃跑专家,之所以用乌贼命名这渡者六道之退路,就因为乌贼在渡者六道中专司撤退与善后。乌贼第一要精擅岐黄之术,即使是性命垂危,也绝不会去医院,乌贼自古以来就是最高明的大夫;第二乌贼善于毁尸灭迹,比之我这样的清道夫,也绝对不遑多让;第三这乌贼既是名医,自然熟知人体结构和运动原理,因此善于刺激人体的潜能,所以又常常负责训练新人,教授最为简单、直接、致命的杀人术;第四乌贼,顾名思义,最最善于撤退,人员、装备、资金、撤退路线、隐匿的安全屋、生活物资的补给,都是乌贼的工作。狡兔不过三窟,乌贼却有三十六窟,甚至七十二窟。这乌贼就是六道中最坚实的那道屏障。” 朱颜说的有些心驰神往,我却哑口无言,知道这死老鬼深不可测,可从未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厉害到如此地步。 “这老曹头又是两千多年间,历代乌贼里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个,出身中药世家,既是家学渊源,又学贯中西,不仅是医学博士,还是心理学博士,催眠术算不上什么压箱底的手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小点心罢了。” 关于老曹头的讲述,简直像是个闷雷砸在我脑袋上一样,我的脑袋嗡嗡作响,现在冒出来个渡者居然是双料博士,那无比惫赖、可恨的老曹头居然是巨塔中最为顶尖的专家,还是心理学专家。 “老曹杀了胡鹏,他自己又是乌贼,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才完成?”我心底的疑问并没有减少。 “死木头,人是死了,按理说狱里意外身死,家属有这样息事宁人的么?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索要赔偿啊?”朱颜问。 “对啊,这胡鹏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就又是老曹的能耐了,他居然无聊到去胡鹏家小区对面马路,装瞎子摆了个地摊给人算命。姜太公直钩钓鱼,愿者上钩,那胡鹏的爹妈第三天就入了局。”朱颜边说边笑。 我眼前顿时浮现一个花白胡子老头,长着张可恶的圆脸,穿套白色府绸唐装,在马路牙子上,坐个小马扎上,带副黑色墨镜手里拿一根细细的竹棍装瞎子,面前铺一块脏兮兮的白布,用黑墨写着披褂、算命、渡灾、解厄,白布上摆一个古旧暗红色的竹筒,竹筒里插满了红色的卦签。 “儿子刚刚吃了官司,还是这种缺了八辈子的德、丢人现眼的官司,那胡鹏的家里是愁云惨雾,邻居的指指点点,让胡鹏的父母除了买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老曹的算命摊,就设在那买菜的必经之路上。胡鹏的母亲,从他摊前经过的时候,被他用竹棍拦住,一句‘大妹子,相见亦是有缘,我老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听你足音虚浮,步履维艰,家中怕是有大事发生,你且抽一签,不准的话分文不要,准了也只当结个善缘。’”朱颜说的绘声绘色,有如亲历,我听的入迷,心想,装神弄鬼他认第二,天下就没有了第一。 朱颜接着说:“胡鹏的母亲,正是热锅上的蚂蚁,满心的愁苦无处可诉,碰见这么一位,就病急乱投医,将信将疑的将竹筒捧起来,摇了半天,‘吧嗒’掉出一只签,落在白布上。那签诗这么写到‘骨肉分离断肝肠、灾星煞冲必命亡,腾蛇鬼使来索命,克死六亲方终场。’正是一个下下的凶签,她不知道的是,老曹头那签筒里,总共一百只竹签,每一支都是下下签……” 这他妈也太损了……老曹头的阴损、刻薄再度出乎我的意料,让我震惊。 朱颜接着说:“胡鹏的母亲,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把这签诗读了一遍,老曹头却猛的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口中大呼了一声‘糟了!’,左手捻须不止,右手掐指而算,口中念念有词,转而又蹲下去,摸索着用白布把签筒包起来,拎起马扎夹在腋下,竹棍轻轻敲打地面,转身就要走。他这一下欲擒故纵,只把胡鹏的母亲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老曹头的左大腿,口中只是哭喊‘老先生莫走,老先生救我……’, 老曹头却右脚一跺,长叹一声‘若是救了你,我老头子的命就到头了,我这鬼谷子百应签,最是灵验不过,这支下下签,我算命五十年,从来没有人抽到过,大凶大煞啊,你家里必定有刑囚的恶人,此人天怒人怨鬼都憎,煞气冲天。” “……”我无话可说,冲着胡鹏翻了个白眼,你这恶人死的又硬又挺,倒是一了百了,那年迈的父母,还要被人如此耍弄。 “胡鹏的母亲从将信将疑顿时变得死心塌地,将他奉若神明。老曹头得计,就打开马扎坐下,胡鹏母亲紧攥着他衣角,怕他走掉,讪讪的承认儿子进了监狱,老曹头却装不知道,去揭人疮疤,‘因何事入的狱?’胡鹏母亲脸上简直要滴出血来,臊的发紫,转头看看四下里无人,方才低若蚊蝇一般的说‘强奸……’老曹头却又猛拍了一下大腿,断喝一声,‘你这儿子要不得了!’” “唉……”我一声叹息,祸及父母,这胡鹏何其可恶!可是常言又说养不教,父之过,有这样的儿子,既是胡鹏父母的不幸,也是他们的宿命。 “胡鹏的母亲,一双迷茫的眼睛里泛出点点泪光,她无助的看着面前的算命先生,却又羞耻的低下头去,松开老曹头的衣角,用手背去擦眼泪。老曹头却用竹棍轻轻敲击着地面,他抽搐着嘴角一边摇头一边说:‘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你和你老伴想要安度晚年,这儿子是不能要了,就连他留在家中的东西,也留不得,当扔则扔,当烧则烧,从此不可与他再有半点瓜葛!我这招逆天改命,有违天道,已是损了寿元,我时日无多了……’老曹头却猛咳了一阵,吐了三口血,脸若死灰,悉悉索索收拾好白布、马扎、签筒,手执竹棍,步履蹒跚而去。” 呸,我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要是真吐血才好呢,但显然这死老鬼不可能真吐血,他有的是办法糊弄人。 “胡鹏母亲,一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双手抱住自己肩膀,看着老曹头离开的方向哭了很久很久,站起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力气,跌跌撞撞如负千钧。第二天就去了魔都晚报,登报脱离关系,从此与这儿子,两不相欠,再无瓜葛。第三天找了个收破烂的,处理掉了胡鹏所有的物品,就连有胡鹏的照片都剪断或者烧毁。后来,胡鹏狱内斗殴暴毙,那胡鹏的母亲听了这‘老先生’的话,或许是恨这不争气的儿子恨的紧了,心如铁石,弃尸不要,这尸体就送来了特尸科。”朱颜有一丝不忍,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干正事吧,得交货呢。”胡鹏母亲的遭遇,显然让朱颜的情绪从愉快转向了低落,她带上口罩、护目镜,走向胡鹏的尸体,她掏出个小巧的银白色照相机,她后退两步,对着胡鹏“卡嚓”来了一张,闪光灯像闪电划过,再拿着相机看了看,摇摇头似乎不太满意效果,她删去照片,关掉闪光灯,“卡嚓”又来一张。 “死木头,干任何一行,都要有职业道德,这照片是客户要求的,所以就要拍的尽善尽美!你把那无影灯往左一点,灯光再调暗一些。”朱颜一边审阅她的作品,一边指挥、教训我,似乎死木头已经叫的很习惯了,从那以后,我在她嘴里就一直是死木头。我无奈的上前调整灯光…… 第十三章 免费劳动力 面部正面照一张、面部侧面照左右各一张,朱颜甚至让我把胡鹏翻了个身,背部照片也是三张,拍完我不等她开口,主动上前把胡鹏再翻回正面。 朱颜点点头,算是表示对我机灵劲的嘉奖,她放下相机,“齐活!”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这么一张订单,收费多少?” 我有些好奇,开着敞篷跑车,又轻易就用跑车去撞别人的这位尸体魔术师,很显然经济状况良好。 “老曹头这张订单是一百万,因为是老曹头,我拿两成,老熟人,谈钱伤感情,一般情况下,我拿订单的三成。”朱颜说。 二十万……巨大的数字,我默默的换算了一下,能吃多少餐面条。我默默拿出我那不知道几手的老古董手机,幽蓝的屏幕显示十二点,一个小时不到,这个女人赚了二十万,老曹头略微费的功夫多点,他摆摊算了三天命,去人家小区打探下消息,再去监狱心理治疗半小时,赚了八十万。 “我这特尸科助理有工资吗?”我实在忍不住,我轻声细语,弱弱的问朱颜。 “有,给你两个大头耳光!老曹头说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这样的废柴,半点本事没有,不能惯你的坏毛病,他负责给你生活费!不过,你这死木头要是听话,姐姐我倒是可以偷偷给你点零花钱。”朱颜笑嘻嘻的,顺带还占我一道便宜,自封了姐姐。 死老鬼!受这样的惊吓,忍受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还要跟神经病一起工作,居然半毛钱不给!居然是免费的!我又在心里痛骂老曹头。 “扛上!”朱颜指了指胡鹏,我看着光溜溜的胡鹏,心里在怒吼。朱颜却转身走出玻璃房间,丝毫不理会我的窘迫,她走向玻璃房间后面那个巨大的黑铁疙瘩。 我无可奈何,只能用已经破了的尸袋胡乱包裹一下,像条死鱼般扛在肩膀上,心里又开始一阵一阵的恶心,虽然隔着手套,仍然能感觉到冰冷。 我大步流星的扛着尸体走向朱颜,她指了指铁疙瘩前那不锈钢的传送带,我如释重负的把尸体放在上面。朱颜走近铁疙瘩,手指在一个面板上按按戳戳,铁疙瘩上边的不锈钢门缓缓升起,露出一张黑洞洞的大嘴。那传送带就隆隆作响起来,胡鹏顺着那传送带滑进铁疙瘩的深处,成为那黑暗的一部份,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灰。 传送带停止转动,不锈钢门又缓缓降下,我这才注意到,不锈钢门上还有个玻璃的小窗。朱颜继续按动面板,那小窗内就有了光,橙红色的光跃出来,我凑过去看,铁疙瘩内已是一片火海,烈焰熊熊燃烧,无所不在,这火焰像是有灵魂一样在翻滚,在跳跃,在奔涌,在疾驰。这铁疙瘩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我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不锈钢门,又迅速的缩回来,出乎我的预料,仅仅只是温热,站在炉前,也不觉得有热浪袭来,相当好的隔热性能。 “焚尸炉的烈焰,将会让躯体最后一次跳舞,每一个人的终点站,都是死亡,这死亡或早或晚,必然来临,谁也躲不过去。”朱颜的声音响起。 我默然点头,不禁叹了口气。 老曹头说“黄泉水恶,血海波凶。”那边的世界又该是什么样子? “发什么愣啊,滚过来帮忙!”朱颜在玻璃房里大声叫我,炉内火光依旧跃动,又不知道什么破事等着我。我腹诽不断,走去朱颜那边。 “死木头!把这都收拾了,然后去那边先用水冲洗,再用消毒液冲洗,最后擦干!再分门别类的给我放回去,这张床也得洗。你这助理怎么一点助理的觉悟都没有……针线就不要了……”朱颜指着尸床上的一堆工具,尖声抱怨,摘下手套扔进垃圾筒,拿着照相机走进了左边的第二扇门。 我心想,逮着人就往死里使唤,你倒是恶霸、地主的绝好胚子,这特尸科从前就你一个人,还不是自己收拾,给工资了么你,就使唤人,不过腹诽归腹诽,伺候还是得伺候…… 我拿起那把“正本手作”,真是好刀啊,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握在手中,丝毫不觉沉重,刀身雪亮,不由自主的就想挥动,顿时就有“咻咻”的破风声,停下来看,刀身上三道泾渭分明的银光,刀刃处的最亮,却最细,如同一条银蛇,刀身处的光宽一些却要晦暗一些,刀脊处的光却又亮起来。我爱不释手,却突然想到这刀此前也不知道切过多少尸体,我顿时皱起眉头,改用两只手指拎住刀柄,赶紧放回去。 我这时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个玻璃房间,我关掉无影灯,光线顿时黯淡,只有两盏长方形的日光灯在头顶高悬,散发着清冷的光。我环视四周,矮柜有七只。我悉数打开,倒吸一口凉气,光是“正本手作”,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有薄有厚,就有足足32把!居然是一套。此外更有无数的手术用具,好家伙! 最后一个柜子里的东西温柔了许多,上层堆满了手术手套,下层则全是白色的干毛巾,我拿起一条干毛巾搭在肩膀上,转身将七零八落的东西归置到不锈钢托盘里,端到水槽旁边,打开水龙头,一件件拿起来先用水冲,继而再用消毒液冲,这顺序跟餐厅洗碗完全调了一个顺序。 玻璃房间里我一个人像工蜂般忙碌着,我擦干器械一件件分门别类的放回去,锤子归锤子,剪子归剪子,刀子归刀子,最后只剩处理那张胡鹏躺过的床。 在水槽底下找到了水管和水枪,冲洗完,再去取条白毛巾从头到尾的擦,直到擦的滴水皆无,连床的脚都闪闪发亮。我才满意的起身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 就在这时,朱颜笑嘻嘻的端着一碗泡面突兀的出现在我眼前,我以为是给我吃的,可这种环境我怎么可能吃的下去?况且这面只有一碗,我正想说自己不饿,朱颜却不等我回答,把面端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床上,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她吃的香甜无比,吃的滋溜作响,吃的津津有味,她压根就没打算给我吃…… “蔽瘴丹”的神奇这时候又显现出来,这丹药就像是有自己的判断和灵性一样,它隔绝一切引发人体不适的气味,却不阻挡能引发愉悦的气息,我能闻到那面的香味,空气中有酸溜溜的味道,味蕾对这味道自动生出反应,我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 第十四章 走光 “我就知道你吃不下去!嘿嘿,老乌贼可真够损的,第一课就是这么大的阵仗,对你可是真够可以的……”朱颜吃面的间隙又来调笑我。 对,这一切,都是拜那老曹头所赐,我咬牙切齿在心里诅咒老曹头。 “老曹头说了,他费尽心机,这一番对你的善意和好心,以及锤炼,你肯定要在心里骂他,他让我转告你,他一丝一毫也不担心这问题。”朱颜用叉子挑起面条,呼呼的吹气,大概是太烫了。 心理学博士……可恶的心理学博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蟑螂都讨厌!比狐狸更狡诈!比蛞蝓更恶心!比毒蛇更危险!我有种站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突然被剥的赤身的感觉,围观众人的目光像是火焰在灼烤着我的皮肤,既无助又羞耻。又像是我被颅骨重重保护的大脑上多了一扇门,老曹头随时能进去溜达一圈,眼前一片金星。 “也全靠我的演技,才给你上了这既生动、又活泼、让你印象深刻、毕生难忘的第一课,我这‘朱老师’却也不是浪得虚名,姐姐我以后不做清道夫,去当个演员或许也是条出路。”她这可不是自嘲也不是玩笑,她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她挑着一缕面条,那面停留着空中,散发着袅袅白雾,她歪着头在思考。 “……”我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地面的黑色孔状钢板,我可是那演技的受害者,夸她岂不是骂自己笨,我决定不接她的话茬。 “算了算了,今天你干的还算不错!也没别的事了,你把胡鹏的骨灰捡出来,你带着骨灰就回去吧。以后每天九点来‘特尸科’报道。”朱颜似乎放弃了当演员的想法,恢复到吃面的状态,滋溜声不断。 我要这恶人的骨灰干什么?我带回去干什么!完全不可理喻!我气的一阵眩晕,想反驳可急切之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转头去看,炉火已经熄灭。黑铁疙回到了冰冷的状态。我恨恨的将白毛巾扔进垃圾桶,朱颜却不以为然,咬着嘴唇,晃着头,在那嘿嘿直乐。 “拿什么装?”我问朱颜。 “等等!”她急忙风卷残云,三口并做两口的将面条吃光,再将面汤一饮而尽,手中的空碗朝我扔过来,我下意识的接住。 “就拿这个装!”朱颜指了指我手里的空碗。 “……”我再度无语,难以置信。 “怎么着,莫非还要姐姐问老曹头讨个宋代的官窑装那杂碎?”朱颜插着腰问我,两道纤巧的眉毛皱起来。 “不用……不用……”我连忙不迭的摇头、摆手,我招惹不起这姑奶奶,我端着空面碗走向集灰盒,我飞速的碰了一下那集灰盒,并不烫。我是第一次看见骨灰,我爷爷去世的时候那是土葬。骨灰并不像想象中是灰色的沙子,而是大大小小的有着尖锐茬口的骨片,我小心奕奕的拿起一片,用两只手指一捏,顿时碎裂,质地坚硬的骨头在高温中发生了质变,已经腐朽、脆弱不堪。 我顿时就犯了愁,这面碗实在太小,能装多少是多少吧!我咬了咬牙,一块块再拿起来,用双掌一搓,骨灰像下雨般掉落在那碗里,就这么搓,化整为零的装了满满一碗,集灰盒里却还有一小半。 “就这么着吧,差不多就行了,剩下的你也不用管了,先去洗个澡。”朱颜站在我身后,把那一碗骨灰接过去,将泡面碗上那层铝箔盖上,装进一个黑色塑料垃圾袋,碗小,垃圾袋大,她又将袋口打个结,一直扎到面碗的部位。 “这样不容易晃出来。”朱颜将口袋递给我,我提溜着垃圾袋,用最快的速度逃窜进更衣室,可算是解脱了,千万别节外生枝,我心想。把垃圾袋扔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我进了浴室,“啪嗒”一声把浴室门反锁,用最快的速度脱了衣服。 站在莲蓬头下,滚烫的水自头上倾泻下来,我闭上眼睛让水流冲刷着自己每一寸肌肤,这个澡简直能算我人生中最为快乐的一次洗澡, 今天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我快乐的简直要叫出来,水流哗啦哗啦的歌唱,我闭着眼睛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 “哼!哼!”有冷哼声响起,等等!等等!我没听错吧? 浴室里怎么会有人?我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立刻睁开眼睛,透过倾泻在脸颊上的水流,我模模糊糊看见浴室里确实站了一个人,正是朱颜。 “大姐,我在洗澡啊……” “不许你用我的东西!”朱颜语带威胁的说。她闯进一个正在洗澡的成年男人浴室,居然就是为了这事,我真的想哭,头上依旧飞泻的水流,倒是能很好的隐藏我的窘态……刚刚忘了锁门?不对明明有反锁门的啊,我还听到了‘啪嗒’一下! “我不用!我肯定不用!求你了,你赶快出去!”我语带哭腔的求朱颜。 “切,不知道多少臭男人人求着我看他们洗澡,排队一直排到十六铺!我还懒得看呢!叫姐姐!”朱颜说,一只手指悠闲的在空中晃来晃去,一串银色的钥匙在指头上转来转去。他妈的,忘记有锁就有钥匙,她用钥匙开的门!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求这个的? “姐……姐……”我有气无力的认了怂,像噎死要断气般轻轻叫了一句。 “听!不!清!”她撅着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字一个字的拔高音调,这娘们拽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姐姐!”我在那一刻,真切的领会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死木头,算你识相!”朱颜停住转钥匙,从洗脸台下拿出块没拆过的肥皂,扔给我,我下意识的反应,在有的时候非常致命!我下意识的伸双手去接肥皂,结果某地方就此曝露在空气里…… 似乎时间在那一刻放慢了一万倍,我能看见对面那姑娘的瞳孔和嘴在慢慢放大,那黑的像一潭水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她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发出了对我来说如“晴天霹雳”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朱颜在剧烈的笑,笑的渐渐蹲下去,她蹲在地板上,腰都直不起来…… 我立刻扔下肥皂,眼睛却看见旁边悬着条浴帘,立马拉过来遮住自己的身体,有了这东西护体,我心稍安。 “你有病吧你……别笑了……”我说。 “哈哈哈哈哈……”她还是在笑,眼角处散发着细小的微光,她居然笑出了眼泪…… “别笑了!!”我的血涌到脸上。 “恩恩,我知道……哈哈哈,老曹头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哈哈哈哈……”老曹头我是刨了你家祖坟?这事也到处去跟人说?还说给一个姑娘听!我右手扯紧浴帘,左手撑在昏沉沉的额头上,今天我真是大大的喝了一壶,实在是够我一呛。 “你慢慢洗,死木头,别害臊,这东西姐姐我见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姐姐出去了……哈哈哈……”朱颜大笑着走出了浴室,顺手带上了门。 屈辱,我屈辱的想哭,我一个男人,居然被一个大姑娘这么调戏,我无力的坐在了浴室地板上,头顶的水流像是箭雨一般,打的背部的皮肤隐隐作痛!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现在想退出已经是不可能的,退出的下场只能像那李明,像外间在泡面碗里的胡鹏。 我浑浑噩噩的擦干身体,浴室外的更衣室里没有人,有人也无所谓,反正都给看光了。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提溜上“胡鹏”打算回家。 “死木头,今天我真是太开心了,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明天你可一定得来,不来的话,我打赌,老曹头一定会用铁链把你拴在我这特尸科里,你自己可要考虑清楚噢!”那个把我看光了的女人,背靠在特尸科的大门上语带威胁的对我说。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普通铁链现在能拴住我才怪了,但老曹头肯定有其他的损招对付我。所以我还是万般无奈的点头,朱颜见我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才走开让出了她背后的门。 走到大街上,毒辣的日头像后娘一样照射在身上,我却觉得很舒服,特尸科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冰柜,它深藏于地底,而这毒辣的阳光则提醒我,我已经回到了我所熟悉的魔都,回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光亮的世界。 我已经没有了来时撒着欢,像金毛般奔跑的好心情,我到底拿这骨灰怎么办?拿回家供起来?我愤愤的想着。 天气闷热的像一块巨大的抹布,黏腻的罩住整个魔都,西瓜已经上市,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西瓜摊,用纸板写着南汇西瓜,这西瓜薄,汁多、甘甜、爽口,是魔都人最喜欢的西瓜品种,丢弃的瓜皮将每一个垃圾箱都赛的满满当当,它们在垃圾箱里发酵,使得空气中有种酸甜的腐败味道。 黑色垃圾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落在塞满了瓜皮的垃圾箱里。我继续往前走了十几步,又停下,掏出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转头看垃圾箱,那黑色垃圾袋躺在瓜皮上,苍蝇嗡嗡的围绕它飞舞。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生前造下的孽,你也用命还了。我又走回去,把垃圾袋捡回来,沾上了垃圾箱里西瓜皮的汁水,垃圾袋现在是又滑又腻,袋底的黏液往下滴的时候,牵出一根根细长的丝。我走去路边报摊,买了份最便宜的环球时报,将这包东西整个包裹在内。 我的目的地就是外滩,我捧着骨灰在人潮里艰难的行走,自西向东,我走了足足半个小时,人实在是太多。 清脆悦耳的铃铛在耳边响起,三节火红的小火车同我擦身而过,这么小巧的火车,煞是好玩,游客扶老携幼的坐在上面,欢声笑语不断,他们在观赏街景,却也是这美丽街景的一部份。多美好的世界啊,我却手捧着一个骨灰…… 外滩就在眼前,幽暗的过街地道里,有一个流浪歌手在卖唱,身前放了个黑色礼帽,里面躺着票面不一的钞票,歌手是个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细瘦如电线杆子般的身材,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牛仔裤,脚下踩着双人字拖,那人字拖黑底,夹脚的部分却是亮橙色,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显眼的色彩。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长发,挎着一把旧的掉了漆的吉他,他唱的是一只民谣,有关于爱情的故事。歌声悠扬、哀伤、凄婉,悲凉得像水波一样在地下通道里回荡,我捧着骨灰驻足倾听。 绣花绣得累了 牛羊也下山了 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里荡开 没有窗亮着灯 没有人在途中 只有我们的歌 说幸福它走了 我最亲爱的姑娘 像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快到头了 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 从此你我都去了各自的未来…… 这歌手有着一只苍白的手,仓白的像一只泡椒凤爪,修长的手指,瘦削的手掌, 第十五章 倒霉 拨动琴弦时,捏着拨片的手指在就轻盈舞动,三角拨片赫然是金属的,有着锐利的边缘,像刀锋一样锐利。我惊讶的抬头看他,长发披散在他脸颊两侧,头发缝隙间一双狭长的眼睛,两道浓眉,两个眼白却是灰色的,没有任何生气。 心如枯木,眼呈死灰,这大抵是个伤心人,我蹲下,将骨灰放在脚前,掏出一枝烟递给他,我说:“抽不抽烟?”他停止弹琴,用右手接过烟,在鼻子前仔细的嗅了一嗅,自己拿出打火机点起来。 “这歌叫什么名字?”我特地问,我简直瞬间就爱上了这首歌。 “不会说话的爱情。”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对话和交流,说话时竟然有些生硬,唱歌可能是他更习惯的表达方式。他抽烟的方式很特别,深深的一口,接着深深的一口,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尼古丁送入肺部最深处,香烟速度飞快的向尾部燃烧。 “我叫菜刀,你呢?”我问。 “灰”他目不旁视,嘟囔了一句,眼睛注视着自己抽了半截的烟,紧紧盯住烟头上那长长的颤颤巍巍快要往下掉的烟灰。 “什么?”我是真的没有听清。 他耸动鼻尖,深深的呼吸,手臂伸直,食指弹动香烟,那烟灰就掉在我面前,他从嘴里呼出白色的烟雾,缓慢的说“灰,烟灰的灰,骨灰的灰。” 居然有人的名字就叫做叫灰,我脚前放着胡鹏的骨灰,骨灰旁边躺着一截长长的烟灰,对面这个人居然就叫灰…… 抽完烟,他苍白的手又放回吉他上,不再跟我叙谈,他继续唱那只不会说话的爱情,我整整听了三遍,在礼帽里放下一百块钱,一转念又把兜里的半盒烟掏出来,放进帽子里,我捧起骨灰,打算离开。不知道为什么,灰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微微的眯缝起来,这是他面部第一次有了波澜,无论是唱歌、抽烟还是叙谈,他都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脸就像是用浆糊刷过无数遍的僵硬,那眼睛里似乎是闪过一丝淡到难觅踪影的笑意。 我朝灰挥了挥手,就此别过。我走出过街地道,带着土腥味的风从江面吹来,宽阔的黄浦江就在我的眼前。 浑浊的黄色江水缓缓向北流淌,我所处的西面江岸,外滩,这里就是所谓的十里洋场。五十二座精美的建筑沿着江岸一字排开,它们有着宏伟的圆柱,或是华丽的穹顶,有着尖尖的塔楼,或是雕琢精细的窗台。这里就是个建筑博览会,哥特式、萝玛式、巴洛克式、也有中西合璧的风格,华灯初上时分,更是有如白昼,一座座建筑在灯光的辉映下金碧辉煌,华美如凝固的乐章,让游人赞不绝口,啧啧称奇。 江对岸则是摩天大楼林立,像一只只闪烁着寒光的利剑般直插入青天之上,我刚来魔都那会,很是着迷于这些高楼,我曾经无数次挤进塞满了助动车、自行车和人的轮渡上,渡过黄浦江,走近这些大楼,走进大楼底下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仰高我的脖子,心驰目眩的看那楼宇与蓝天相接的地方,直到脖子发麻。我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一次也没有。 黄浦江转弯处的这片对岸,是改革开放后建设的浦东新区枝头垂着的一枚沉甸甸的硕果,那里是陆家嘴金融区。在每一栋大楼闪闪闪发亮的玻璃幕墙后面,挤满了全国第一流的人才和公司,据说全世界著名的大银行都在这里设立有分支机构。 我走过一段向上的长楼梯,才到了可以俯视江面的近水平台,地面铺着灰色的地砖,沿岸则是刷着白漆的铸铁栏杆,我眼睛所到之处俱是人潮汹涌,熙来攘往,声浪顿时扑来,有穿红衣的小贩拉住我,先生拍照不?我没好气的摇摇头,我可一点兴致也没有。 我走到平台的边缘处,站在栏杆边,拍照留念的游人络绎不绝,他们用壮丽的陆家嘴作为背景,定格自己的记忆。我耐心的等待,不想用撒骨灰这破事焚琴煮鹤,破坏人们的心情。一拨又一拨留影的人,我足足等了八拨,这栏杆总算能休息一会,我见缝插针的打开报纸,再打开垃圾袋,把“胡鹏”掏出来。 我伸出手臂,将碗底反转,那惨白色的骨灰腾起一团白雾,洋洋洒洒的落进江里,江风太大,将一些骨灰吹了回来,粘在我的衣服和裤子上,我心想,胡鹏,碰到我,也算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能让你躺在魔都的母亲河里安眠。要是有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我一手拿着空荡荡的碗,另一只手拍打着身上粘到的骨灰,正弯着腰拍我的裤子,就看见一双黑皮鞋出现在我视野里,那皮鞋擦的锃光瓦亮,皮鞋上边是黑色的裤子,裤线烫的笔直,简直可以用来削苹果。我抬起头来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对面那人双手背在背后,挺胸叠肚,两脚八字打开的站立着,威风凛凛,他咳嗽了两声。 对面这人的制服似乎有些不太合体,硕大的肚子简直要将制服撑破,帽子也带的有点歪,裤子固然烫的一丝不苟,却有些短,裤脚高高的吊着,露出白色的袜子,袖子也短了一截,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 这人长着一张满是横肉的大脸,红光满面,脸上坑坑洼洼,显然是青春痘的后遗症,因为帽子的关系,看不出他的发型。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你在干什么?”他先声夺人,厉声问我,打破了微妙的气氛。他嘴里有酒臭直扑过来,我皱起眉头。 “没干嘛……”我气定神闲,既不能逃,也不能慌。 “没干嘛,你在洒骨灰!那碗就是证据!”他瞪起眼睛,指着我左手的空碗,一副人赃俱获的表情,这准是盯了我半天,不然这人潮汹涌,他又怎么在游人的重重阻隔间,看到我完成这个过程,从头到尾也就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外滩!你有没有搞错啊!你就往里面撒骨灰!自来水厂要从这里取水的!你居然往里面撒骨灰!” 他手舞足蹈,脸红脖子粗的大声痛斥我,脸上的肉和硕大的肚子保持着同样的韵律在颤抖。渐渐就有人群围上来围观,成环状包围了我们,大家或议论纷纷,或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死的是你家什么人,要是你的长辈,你就是不肖子孙,洒骨灰是没有道德,用泡面碗装骨灰是不孝啊你!” 这用泡面碗装骨灰可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觉得挺委屈的,但没法解释。 “你到底要干嘛……”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这感受可不怎么好,像是铁笼里的困兽。 “罚款!必须要罚款!你这样的行为必须要罚款!”胖子的底牌打了出来。 “这好像是有点不像话啊,怎么能拿泡面碗装骨灰呢,死者为大啊,这也太不尊重死者了。”围观群众甲叹着气说。 “恩,这水大家都要喝的,想到里面有骨灰我就恶心。”围观群众乙,是个中年妇女,她一脸厌弃的表情,愤愤不平的抱怨。 “罚款!罚款!”胖子高声的叫嚷。 “罚多少?”我问胖子。 “照道理是要重罚的,念在你是外地的,又是初犯,就少罚一点,罚五百意思意思算了。”胖子嘬着牙花子,他中午应该吃了韭菜,那牙缝间有一抹绿。 看着周围越围越多的人,已经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我咬了咬牙,自认倒霉,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胖子信手接过,往胸前口袋一塞,嘴里还不忘继续数落我,“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胖子似一尾摇头晃脑的胖头鱼般在游人间穿行,他得意洋洋,步子迈的很轻快,他显然心情不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他哼着小调,走下近水平台的长楼梯,下面是个长方型的建筑,高高的墙头上开着镂空的窗户,这种建筑风格,既保证了隐蔽性,又能通风透气,这是个公共厕所。我没有跟着他下去,我伏低身子,从平台围栏后面窥视。 厕所旁边栽了几株夹竹桃,翠绿的树荫遮天蔽日,这所在很是隐蔽,树荫下站了两个人,他们显然正翘首以盼等待胖城管的到来,这一男一女我认得,正是之前帮着胖城管谴责我的围观群众甲和群众乙。三人见面先是哈哈笑了一阵,就看见胖子拿出人民币,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红色纸币,拿到钱,那群众甲和群众乙顿时作鸟兽散,这竟然是串通好的一伙人,假冒城管的骗子。 我暗暗咬牙,胖子啊胖子,我一把将手里的空泡面碗捏扁,那泡面碗被我直捏成了一个球,这东西却不忙着扔,小爷我一会要让这装过骨灰的东西,塞进这胖子的臭嘴里。 第十六章 酒好,菜好,人更好 胖子跟厕所管理员打个招呼,从管理员窗户里拎出个黑色皮包,他走进厕所,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掉了城管制服,他换了一身行头,却将包又放回管理员窗户里,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显然双方很熟悉,看来这家伙在这一带活动的时间可不短,已经拿这公共厕所当成更衣室了。 胖子晃晃悠悠的往北走,我远远的跟在后面,就等找个僻静的地方收拾他,他一无所知。 他路过家粥铺,买了一碗白粥,提在手里,吃的这么清淡还胖成这德行,我心想,我慢慢缀在他后面,我有些兴奋。 胖子拎着粥却又拐进了菜场,菜场与别的地方不同,多在室内,杀鸡剖鱼的腥味扑面而来,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灯光,滑的很。胖子在一个菜摊上,买了把鸡毛菜、半斤毛豆,讨价还价半天,临走还顺了人家一把葱。又在肉摊上买了小小一块二两瘦肉。 既然在买菜,说明离他家已经不远了,我暗自高兴,你还能继续得意一会,出了菜场,走了五分钟,胖子拐进了一个小区。 “阿三回来了啊?今天给你老娘买什么吃的了?”小区入口处,有个一米见方的岗亭,有个穿蓝色衣服的保安热情的跟胖子打招呼,这叫阿三的胖子人缘居然不错。 “她能吃什么呀,老样子,喝粥,有空到家里来喝茶。”胖子拎起手里的白粥晃一晃,笑嘻嘻的对答,走过几栋居民楼,就有个杂货店,是那种底楼居民用窗户开的店,做些邻里的生意,胖子又去买了瓶白酒,白瓶绿标,是熊猫大曲。这酒五十二度,一来便宜,二来劲又大,靠这酒解乏。 胖子终于进了楼道,我在楼道外面仰起脖子看他进了504,关上了门。我狞笑着走进了楼道,很快我就站在504的门口,我侧着耳朵听门里的动静。从门卫的话里,我知道他家里有个老娘,要是这老娘在家的话,我就改日再来,不在的话,哼哼! 屋里没有人说话,那老娘应该是不在家。只有“笃笃笃”沉闷而快速的剁肉声响,这胖子大概晚饭想喝瘦肉粥,这会正在跺肉馅。粥铺明明可以直接买瘦肉粥,想来又是为了省钱。我从身上掏出身份证,薄薄的一张塑料片,怕惊动邻居不敢踹门而入,就只能用它了,身份证轻轻的滑入门缝,我感觉了一下锁头位置,继续往里推,锁头像乌龟一样渐渐缩了回去,那门悄然无声的打开了! 家徒四壁,我眼前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骗子的家穷的出乎我的预料,没有比家徒四壁更合适的形容词了,屋里有种类似医院的味道,正中摆了张破旧的木床,除此之外,贴墙放了个四四方方的折叠桌,还有个满是窟窿,棉花在窟窿里探头探脑的破沙发,屋子半空悬着孤零零一只灯泡,连个灯罩也没有,这胖子简直混的比我还惨…… 那床上躺着个人,一个老女人,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女人,瘦的已经不成人形,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皮肤像是风干了的橘子,蜡黄蜡黄,布满无数的皱褶,还有点点黄豆大小,黑色的老人斑,胖子的母亲居然在家,她眼皮半颌,似乎就连睁开都很费力,那眼神就像是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么热的天,她却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盖到腋下,她努力的挪动了一下露在被子外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她就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死去,她从嗓子里发出蚊子般微不可闻的声音,“阿三……来客人了……” 胖子正背对着我,在剁肉馅,他拿着菜刀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迷惑与震惊,这一刻的胖子,表情很精彩。我微笑着看他。 桄榔一声,胖子把刀丢在案板上,他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老娘,眼神里出现了求饶的意味,他从裤兜里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有红有绿,有零有整,有纸头有硬币,悉数捧在手上,端到我面前。 “就这些了,大哥,这家里你也看见了,你要看上什么,你都拿走也行。”胖子捧着那钱,小心翼翼,谄媚的微笑。看在他老娘在的份上,我有些下不去手,再看这家,虽然穷,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玻璃擦的一尘不染,微微的开了条缝,还避开了他老娘头部那一侧,既通风,又不会让他老娘感到冷。这胖子在外面坑蒙拐骗是个祸害,回到家居然是个孝子,我有些意外。 “你叫阿三?”我在折叠桌旁坐下,胖子紧跟过来,想了想,没敢坐下,他艰难的蹲下去,蹲的时候直接就顶住了膝盖。他脸上开始往外冒汗,他老娘把眼睛努力睁开,眼里全是疑惑,搞不懂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刘……三……弄堂里人都叫我阿三,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先喂老娘吃饭。”刘三努力的仰着脖子说话,蹲着对一个胖子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姿势,他的汗珠像雨点一样的冒出来,我点了点头。 刘三很努力的站起来,把砧板上的肉沫倒进白粥里,开小火慢慢煮开,加了点盐、味精,盛在碗里,又撒了两滴香油,端到他老娘床边,用调羹喂他老娘,他很细致,每一勺都先吹一吹,等不烫了,再喂到老娘的嘴里,老太太的喉咙艰难的蠕动,就像是淤塞的河道。 “你老娘什么病啊?”我问,胖子侧身对着我,两个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尿毒症,只能换肾,一个肾五十万,没钱换,只能透析。”胖子叹了口气。 “你成天价在外面讹人、诈骗,干这些缺德带冒烟的事,就是为了你老娘?” 胖子的胳膊剧烈颤抖了一下,有东西掉在那粥碗里,是眼泪,胖子居然在哭?刘三侧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掉泪,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中年男人的眼泪,我的话有那么毒么,屋里的气氛像是凝固的冰块冻结起来。刘三也不搭话,只是喂他老娘,不时用肩膀去蹭他自己的脸颊,擦拭眼泪。 喂完老娘,他仔细擦干净他老娘的嘴角,再也不理我,开始忙活,油少的可怜的青炒鸡毛菜,带壳的毛豆放在盐水里煮了一煮,这就是他的晚饭,那二两瘦肉他是一口没碰,他把折叠桌搬到屋外,旋即又把两个菜和那瓶熊猫大曲端了出去。 “我请你喝酒,这屋不能抽烟。”刘三站在我对面,指了指屋外,对我说。我跟着他一直上了楼顶的露台,折叠桌上放着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两双筷子,杯子里已经倒满了白酒,刘三坐下的第一件事,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酒。这人简直嗜酒如命,中午喝,晚上也喝。 “我四十岁的时候下岗,买断工龄,三万块就买断了二十年的青春,被打发回了家,后来老娘又生了这个病,我老婆被拖累的受不了,带着孩子跟我离了婚,家里就剩下我和我这病老娘,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不管她,可是这换肾就算我卖了这房子也换不起,老娘说是卖了房她就绝食。”胖子喉结滚动,又喝了一大口,我却想起我爷爷来,我那活活咳死在床上的爷爷,那个同样不许我卖房卖地的爷爷。 我拿起杯子跟刘三碰了一下,我俩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病相怜,胖子掏出了烟,最便宜的大前门,连过滤嘴都没有,我的半包烟却是给了那个叫灰的卖唱人,已是傍晚时分,万家灯火,露台上两个烟头忽明忽暗。胖子已经不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得意洋洋、面目可憎的骗子,他在我对面的身影就像山一样的厚重、刚强、坚韧。 “透析一周三次,每次450块,每个月是5400块,不透,我就没有老娘了……没有了老娘,我就连家也没有了……我没学历,下岗工人,也没什么手艺,我要留住我老娘……”刘三的泪像两条河,他低下头,手掌撑住额头,不让我看见。 好人坏人,在电视剧里永远是泾渭分明,好的白璧无瑕、完美无缺,坏的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世间的人却多是灰色,黑里有白,白里有黑,刘三就像岩缝间的野草,逆着风的方向生长,粗野而顽强的反抗着命运,为了他的老娘。 我掏出他还给我的钱,这点钱还不够他一次透析,我把钱币一张张从大到小整理好,硬币搁在最上面,推过去。我没有更大的能力帮他,我拿起一个连着壳毛豆,放在嘴里嚼,咸的发涩,就像是眼泪。我把酒端起来,就为眼前这条汉子,这杯酒得喝。 “酒好,菜好,人更好,我不如你,这杯酒我敬你。” 我没能留住我爷爷,他却留住了他的老娘,尽管是命悬一线之间,这像是走在钢丝上的生活,并没有压垮他,他抽最差的烟,喝最差的酒,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钢蹦,都或许能让他的老娘多一次透析,多活一天,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刘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他不解的看着我,他用手掌擦去脸上的泪,把钱却推了回来。 “你不要可怜我……”他嗫嚅着,眼神有些迷离。自尊,男人最要命的自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愿意接受怜悯,即使是刘三,也是如此。即使卑微的像一粒尘埃,他可以为了老娘坑蒙拐骗,但是他不需要怜悯。 “没有那个意思,交个朋友如何?”我又把钱推回去,我静静的直视着刘三的眼睛,刘三的眸子里像是点燃蜡烛一般有了亮光,那火焰就由小到大熊熊燃烧起来。他将杯子端起来,与我重重的碰了一下,一次性杯子悄无声息,酒液却如惊涛拍岸。男人之间,无需很多的话语,朋友两个字,就有一座山的重量。 一醉解千愁,这生活苦的像黄连,苦的简直要让人发疯,唯有这酒精,是最好的东西,它像是精神上的麻醉品,能让人暂时忘记那些苦痛、忧愁、悲哀、彷徨与无助,它淹没心灵感知痛苦的神经,让人能短暂的卸下压力,轻松一会,再度艰难前行。 我从此多了个朋友,刘三亦如是。我离开的时候,刘三已经醉了,他伏在桌上打着响亮的呼噜,嘴边挂着笑,比酒更甘冽,更能温暖和放松心灵的,是朋友。我在他手机里存下我的号码,我没有写菜刀,我想了半天,用了“冲头”两个字,想来刘三醒来看见的时候,必能知道是我。 “冲头”,魔都方言,魔都有句很出名的话叫“宰冲头”指的就是大宰特宰,那些看着就很容易受骗的傻瓜,我就是那个傻瓜。 第十七章 突来的帮助 我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夜凉如水,街道上汽车穿行如过江之鲫,我脚步欢快的走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我的电话却突然响起,老曹头的电话,这死老鬼简直是掐着点来毁灭我的好心情。我硬着头皮按下接听,那像砂纸一样粗砺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你还真是闲的很啊!还替胡鹏那杂碎水葬,居然还晃到杨浦去了,还跟个拆白党、垃圾瘪三交上了朋友。”老曹头这头一句就尖的像刀,酸的像醋。拆白党魔都方言里专指骗子,垃圾瘪三则是指混的钱袋干瘪、穷困潦倒、形象落魄还没有正经工作的混混,按这垃圾瘪三的定义,其实我也算一个。 等等!老曹头怎么会知道我在杨浦,还跟人喝了顿酒?这死老鬼,难道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还是我身上被他安装了跟踪定位器?我靠啊,我又不是你养的宠物狗,还怕我丢了不成?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用肩膀夹住手机,双手在浑身上下一通检查,没有任何可疑物体。 “我怎么知道的,嘿嘿,就不告诉你,急死你……”促狭的死老鬼在听筒那头嘿嘿直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难道一直在跟踪我?我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只透明玻璃箱里的猴子,见了鬼了,我像无头苍蝇般,东张希望,一通乱转,希望能把这老曹头给翻出来。 “本来以为这第一课能吓的你三天吃不下饭去,你居然还有闲心喝酒,你别跟个猴子似的蹦达了,立正,左转,抬头,看见那个黑黑的玩意了么?”老曹头在电话那头似乎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我左转抬头去看,灰色的电线杆子上,高高的挂着个长方形的黑匣子,这是个监控摄像头。魔都就像是个巨大的片场,街头巷尾到处都密布着这样的摄像头,数量恐怕有数十万之巨。 问题在于所有这些摄像头都隶属于政府部门,老曹头能进数据监控中心?这老乌贼还是政府工作人员不成?我举起手臂朝监控器挥动了一下。 “挥什么挥,你以为你是谁呢!”老曹损了我一句,我终于确定,他确实能从摄像头看到我的一举一动。 “你在猜我怎么进的监控中心是吧?就你那榆木脑袋还是省省吧,你能猜的出来,母猪就会上树!我老曹现在可就坐在家里,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你跟个拆白党,垃圾瘪三交朋友,你图的什么?你有病啊你?他还骗了你五百块钱,你倒是说说看,你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停止服药了吧?我下次一定要好好的检查一下你的大脑。”老曹头的情绪很激动,他像是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的朝我猛烈扫射。 “他虽然是个骗子,但是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你骂我就得了,你别骂他!”我也开始激动,我开始维护我那新朋友,我朝着摄像头比了个中指。 “还有比你更进水的脑袋呢!你跟我比中指是吧,臭小子,你等着,你一定会为这根中指付出代价,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六道蜘蛛说了,你这小子对他胃口,这刘三的老娘让你别发愁,五十万他掏了,网上的预约和排队也已经全部搞定,配型顺利的话下周就能手术。”老曹头威胁我的同时抛出了一个惊雷般让我无法置信的消息。 我的老天爷,幸福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飞来了,刘三的老娘,我朋友的老娘有指望了!我简直要兴奋的跳起来,老曹头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快乐的滋味。 五十万,这蜘蛛好大的手笔,一掷万金,雪中送炭,急人之困,这一定是个豪侠义气的男子,我暗自猜想,但随即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监控是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老乌贼和蜘蛛是如何知道我们的对话内容,同时还获知刘三以及他母亲的情况?要知道刘三家里和露台上可是没有监控画面的,我身上估计还是被装了窃听器!我又去摸索周身上下。 “白痴……你就别找窃听器了……从你盯上刘三的第一分钟起,刘三的所有资料就已经到了蜘蛛手里,他的身份证号码、社会保险卡号码,银行卡号码,最低收入保障申请表,他的住址、他的电话号码、他老娘看病的医院,就连刘三的前妻和儿子叫什么,住哪里,我们都一清二楚,刘三还被拘留过三次,分别是七天、十天、十五天,要不是怕他吃了官司没人照顾他老娘,早就让他去白毛岭蹲着了。”电话里老乌贼在叹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无法相信听筒里的讲述,这帮人竟然一直在观察我,我走过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弄堂口,他们都在静悄悄的看着,他们甚至能够在一个个不同的监控摄像头之间来回切换,这魔都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渔网,已经紧紧的缠绕住了我,我就是想逃也万万逃不掉。也难怪老曹头说不许我使用交通工具,必须跑步前往宝庆殡仪馆,一则他随时可以观察我,二来他丝毫不担心我会偷奸耍滑,一旦我使用交通工具,他立刻就能发现。 我们,老曹头说的是我们,渡者六道我只看到过一个退路乌贼,他的手段已经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在这个还未谋面的蜘蛛的本事更是让我难以置信。还有那蛇信、避役、穿山、羯蚁又会有何等出人意料的手段? “嘿嘿,丝瓜说你肯定不会跑,我老曹却有些放心不下,毕竟我那火锻膏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渡者六道的招牌也不能砸在我们手里,蜘蛛盯了你许多天了,甚至连你这半年来的监控记录都悉数的调出来看了一遍,爱吃拉面的穷小子,口袋里刚有点钱,就在发廊门口转悠,又不敢进去的没胆小色鬼!” 老曹头一句一句如刀似枪。 我的脸滚烫滚烫,没有办法回嘴,我确实爱吃拉面,也确实曾经在发廊门口转悠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我走到路边,捡起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子,狂喜,已经被愤怒所取代,我用了全身的力气,将石子冲着监控扔去,石子像出了膛的炮弹一样,破开夜空,朝着目标飞去。“咣”的一声巨响,那摄像头被砸的支离破碎,整个炸裂开,残存的部件吊在半空不住的来回摆荡。 “准头不错呀,居然敢破坏公共财物,要是放着不管,光这段录像就能把你抓进去呆上十天半个月,蜘蛛,这小子发脾气了,哈哈哈。你这段记得删除一下。” 老曹头在电话里狂笑,聒噪的很,他叫唤着蜘蛛,似乎蜘蛛就在他身边,听筒里并没有传来蜘蛛的声音。 “你再往前看,五十米。”老曹头在电话里笑着说,我抬头去看,赫然又是一个监控摄像头,老曹头接着说:“你继续砸,放开了砸,砸爽了为止,蜘蛛会帮你搞定。” 我对着手机无声的骂了句脏话,“臭小子,又骂脏话是吧,这唇语我老曹也略懂一二,你很快就会为你的那根中指和这句脏话付出代价!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我可是准备了全套菜单来供你享受未来美好的三年,看来还得再给你加加料啊……”老曹可能是又切换了前面这个摄像头,我骂他的嘴型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居然还会唇语……他那火锻膏的厉害我是领教过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痛不欲生,那特尸科里的遭遇却更是让我生不如死! 我的气焰迅速的衰落下去,我斗不过电话那头的老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老乌贼绝对有一百样我做梦都想不到的花样来折腾我,全套菜单……这四个字实在让我不寒而栗,我悲愤的欲哭无泪。 “还有别的事么……”我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脾气。 “刘三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自然会有正规的慈善基金去跟他接洽,这钱会从慈善基金划拨过去,这只是刘三运气好,慈善基金发现了他的困境,而选择帮助他,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甚至术后长期的排异费用,也会打理好。这事不能从你嘴里告诉他,你切记,关于渡者六道的事不能漏出去任何一个字!”老曹说。 “知道了。”知道他能看见,我朝监控器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件事这么处理安排,我没有任何异议,我不需要刘三的感激,作为朋友,只需要他活的好起来,只需要这母子能继续彼此支撑着活的幸福一些,刘三从此能舍得花钱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肉。 “此外鉴于你刚刚的态度问题,蜘蛛表示这笔钱他掏归掏,现在转变成了你的借款,年息百分之五,他一点也不怕你不还!”老曹头说完这句撂了电话,这句话就像从脑后狠狠得给了我一闷棍,打的我眼冒金星。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弄堂口的路灯下,人们还在下棋,他们摇着蒲扇,吞云吐雾,很是快活。我看了看对街的发廊,我重重的叹了口气,那就是我几过其门而不敢入的圣地。在老乌贼的嘴里,除了废柴、蠢货、白痴、榆木脑袋之外,我现在又多了个无胆小色鬼的标签。 蚂蚁,他们就像是拿着放大镜在观察蚂蚁,不幸的是,我就是那只蚂蚁,他们还时不时的让阳光聚焦,把我烤的通体冒烟,焦头烂额。五十万就这样背在了我的背上,他妈的,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人都是善于寻找理由安慰自己的生物,足球踢输了可以怪球场草皮不平,天气炎热、裁判黑哨、精神压力过大;婚姻失败可以怪对方人品低劣、脾气暴躁、内分泌失调,没有人会责怪自己。我的理由则是点实在太背,碰上这么一群不可理喻的人,一群疯子,一群脑部结构异常的怪胎! 我愤愤的吐了口吐沫,走进弄堂,有时候惊吓与惊吓的叠加会有抵消作用,我反而暂时忘记掉特尸科的水深火热。回家,只有躲进我的亭子间,我才是安全的,那里没有摄像头的监视,我可以自由的打嗝、放屁、以及和五姑娘的亲热! 我打开门,直接倒在我的小破床上,刚想闭上眼,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屋里似乎有幽幽的蓝光,他妈的,这屋里进来过人?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差点撞上天花板,我的桌上多了样东西,那东西静静的躺在桌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这东西长的像台平板电视,上缘正中间的地方却多了个小小的黑色圆孔,我凑近了看,平躺在桌上的部分在发光,是个键盘。那蓝色的光从每一个字母和按键的缝隙间溢出来,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好漂亮的怪玩意啊,我就想动手去摸一摸。 第十八章 “巨额债务” 手距离这怪玩意还有几厘米距离的时候,这东西突然发出了凄厉而巨大的声音,我吓的往后一跳。那声音循环往复,语调凄惨的像是死了妈。它还会说话?我冷静下来仔细的听了听,居然是四个字,更让我束手无策、哑口无言的是,这四个字竟然是“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声音刚刚响起来的时候,平板电视的部分旋即亮起来,电视里出现了一张脸,雪白的一张脸,一张梨形的大脸,还是倒着放的梨, 脸上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巴、更没有耳朵、没有眉毛,甚至连头发也没有!只有两个眼睛,巨大的眼睛,梨形的眼睛,同样散发着蓝色光彩,那眼睛就像是会动一样,在跟随着我。 巨大的噪音就像是台风一般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四壁,像是铁锤一锤一锤的砸在我的心脏上,很快隔壁的邻居表示了他们的不满,左右的邻居是“嗵嗵嗵“的用拳头砸墙,楼下的则是“嘣嘣嘣”的拖把在捅天花板。楼上是晒台,也幸而因此没有人表示抗议。 我攥紧了拳头,准备给它一下,就在我准备狠狠抡过去的时候!那怪异的脸消失不见,欠债还钱的声音停止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舒服的躺在沙发上,左手上端着杯红酒,右手则是一枝已经点燃的粗大雪茄,正飘散着袅袅白烟。那人在微笑,这张脸化成灰我也认得,正是那可恶到了极点的老曹头。 他挟着雪茄的手冲我挥了挥,皮笑肉不笑的说:“无胆小色鬼,放开了胆子砸,你以为回家就能清静了是吧,记住四个字,我老曹‘算无遗策’!这台特别定制的外星人可是我让蜘蛛送给你的礼物。你既然很对他胃口,那五十万替你花的又有些草率,所以应该送台电脑表示一下,你砸完,他会有什么反应我可不知道……” 礼物!苍天在上!在这个世界!有人是溜门撬锁的闯进别人家里送礼么?还有揭人疮疤,扰人清静的“欠债还钱”也是礼物的一部份?我无话可说……我只能呆若木鸡的看着老曹头,他显然非常享受我的表情,他苦心安排的这出戏笑果十足,他在屏幕里笑,笑得贱格无比,笑得像是刚刚偷到了鸡的黄鼠狼。 “列宁说,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是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是慢性自杀。你看,这才几点,你就闲的这么百无聊赖的,你是在谋杀你自己!本着对你负责任的态度,我们送来了电脑和宽带,好好学着点,无胆小色鬼,这就是效率!”老曹头摆出了一副稳如泰山、谆谆教诲的姿态。我则在心里破口大骂,这电脑显然可以远程控制,老曹头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他。呜呼哀哉,就连这家也已经被监控起来了,房间的其他位置,也不知道动没动过手脚,我这最后一块阵地,我的避风港,已经沦陷。 “电脑可谓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你这无胆小色鬼,懂不懂电脑?”老乌贼问我,我只能摇摇头,我老家的初中,就一栋摇摇欲坠的三层破楼,三百来个学生,就连体育课都没有一个像样的操场,又怎么会有电脑课程。 “蜘蛛说,限你三个月,必须学会使用电脑,不然利息就要翻倍!”老曹头斩钉截铁的说完,他下了线,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一丝一毫也没有纳闷他们怎么进的门,溜个门撬个锁显然难不倒他们,就算是房东胖太太亲自给他们领路开门,我也丝毫不觉得讶异。 我如临大敌的看着桌上的外星人,键盘依旧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屏幕却黑了下去。我一筹莫展,这东西就像是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无处下手。去你大爷的,我将那外星人转了个方向,让它对着墙壁,小爷该睡觉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小屋似乎变成了一间钢铁牢笼,困住了我,我时刻都觉得有人在窥探着我,他们隐没在黑暗里,眸子却闪闪发亮,像是草原上的野狼,随时准备上前分享血肉的盛宴。凌晨三点的时候,我的眼帘终于阖上。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我醒来已是早上七点的样子,弄堂里的自行车清脆的铃音将我唤醒,人们上班的时候到了,这是弄堂里最为嘈杂的时刻,男人们骑着自行车、助动车像一只只利箭射向弄堂口,妈妈们拎着书包,领着带红领巾的孩子去上课,孩子们则手捧着粢饭团,或是肉馒头,边走边吃,退了休的老大爷老太太则跨着菜篮去买菜,有去得早已经回来的则倚门坐在小凳上择菜。 我洗漱后,先去的王贵的拉面店,身上还欠了巨债的我,顿时打回原形,我吃的清汤面……王贵的眼光有些不解,肯定心想不是阔了几天么,怎么又成瘪三了。 王贵把面端过来,放在我面前。虽然没有牛肉,面依旧精彩,汤色橙黄漂着一层薄薄的油,细密雪白精到的面安静的躺在碗底,翠绿的香菜漂浮在汤上,香飘四溢。两勺油辣子,再搁些醋,这就是一个瘪三的美食了,苦难的一天即将开始。 我用雷霆般的速度,消灭掉眼前的面条,第一站先奔了福州路的魔都书城,利息绝不能翻倍!那会要了我的小命!所以我要去买计算机教材,这家书店在魔都可谓是鼎鼎有名,是文艺男青年、女青年扎堆的地方,我却是第一次去,平日里我就是有这闲钱,也是绝不会买书的,我宁可买上一瓶二锅头,半斤猪头肉!犒劳一下自己的肠胃,买他妈的什么书。 魔都书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书店,人潮汹涌,门厅若市,竟比南京东路还热闹,魔都热爱文艺的人口实在是不可小觑啊。这书店竟然有六层,每一层都是满满当当的书,爱打麻将的朋友进了这店,怕是这一辈子都没有赢钱的可能了。 那电子查询系统我是不会用的,但小爷我长了嘴啊,最后在工作人员的指点下,我在三楼找到了计算机的教程,我捧着本砖头一样的厚的书去结账,48块,我的心都在滴血。 电话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我暗自祈祷千万别是老乌贼,千万别是老乌贼,我现在对这老乌贼真是一个头三个大。一看,却是朱颜,这也好不到哪去,我叹口气,按下接听。 “死木头!是我!”朱颜的声音响起。 “恩,知道是你……”我无可奈何的回应。 “怕你迟到,还特地来电话提醒你一下,姐姐我够意思吧?”她又开始占便宜。 “不会迟到的,我这就赶过去了。”我说。 “那就好,来的时候你再顺路去吴江路,给姐姐买个二两生煎馒头,一定要是小杨家的,你晓得瓦,你要是随便找一家买了糊弄我,我可一吃就吃出来了,你就要仔细你的皮了!速度要快,冷了再热的话就不好吃了!”朱颜话里带着威胁。 这他妈的还顺路,顺个屁的路,一个在北,一个在西,这路怎么顺?一毛钱不给,白使唤人,我在心里腹诽。 这小杨生煎是魔都赫赫有名的小吃,魔都把包子叫做馒头,肉包子不叫肉包子,叫肉馒头,所以这生煎馒头其实是生煎包子。将一个个小小的肉包子摆在平底锅内,用油煎,中间适当喷几次水。刚出锅的时候,那生煎的底是金灿灿的黄色,吃起来又焦又脆,有喀嚓的声响,唇齿间肉汁四溢,我爱吃肉,所以这生煎我很喜欢,偶尔咬牙买一回打打牙祭。这小杨生煎却是生煎中的极品,每日里要大排长龙,去的晚了,还要败兴而归,人家卖完了。 我捧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赶紧向吴江路跑去,别去晚了,没买着,那我又有苦头吃了…… 吴江路小杨生煎门口,大排长龙,人们秩序井然的在店门口等待生煎馒头出锅,我排在队伍的中间,我在祈祷,一定别卖光!朱颜这女人的脾气,我是领教过了的。 幸运女神的仁慈的光芒笼罩住了我,轮到我的时候,是最后的二两,油纸袋里躺着八只小小的肉馒头,一个个馒头又白又亮,吹弹可破,饱满的就像小娃娃白嫩的脸蛋,上面撒了一粒粒的白芝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是香啊,好想偷吃一个…… 一路小跑,生怕这馒头冷掉,好在这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起来,生煎馒头也就不容易冷,我就像是一列脱轨的火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 九点差五分,我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我现在无论速度、力量、就连耐力也提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对老曹头略微有一点点像芝麻一样大小的感激。 特尸科在地下,我路过停车场的时候,特地去214车位看了看,保安的效率是极高的,214车位已经被一圈黄色的油漆环绕,地面还用红漆写了专用车位四个字。周边站着四个大风扇对着油漆一顿狂吹,盼着这油漆能早点干,一啸山河动,雄风撼九州,这母老虎的威风竟到了如此地步…… 我像是只老鼠般静悄悄的站在特尸科门前,我闭上眼睛暗自给自己打气,菜刀你得扛住!一定能扛住!今天不知道又有什么花样等着老子。我推门,寒意和特尸科特有的那股味道扑面而来。 第十九章 母老虎 更衣室没人,浴室没人,玻璃房也没人,玻璃房的尸床上倒是躺着一个白色尸袋。我站在特尸科里,只有那几百巨冷冰的尸体陪着我,这有朱颜陪着的时候吧,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害怕,因为知道身边就有一个活人在,这朱颜人哪去了?我的鸡皮疙瘩开始一片片的突起,四周安静的没有任何声息,只能听到我粗重的呼吸,突然就感觉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摸上了我的肩膀,我靠,这有鬼? 我扎紧油纸袋,翻身一个鲤鱼打挺,我看到了朱颜,她嘴巴半张,呆若木鸡,我显然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啪!啪!啪!朱颜愣了半天,突然鼓起掌来,她说:“我靠,死木头你这身手不去魔都马戏团有点可惜啊……猴子病了,你就能顶上,要不要我去弄死那只猴子?” “……”我无话可说,你才猴子呢,有这么夸人的么! 她拍着胸脯走上前来,一副好险好险的表情,那高耸的胸脯,我看了一眼,就低了头不敢看她,她却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生煎馒头,她说:“想了好几天了呢,总算是能吃到了,光想着要吓你一跳,这生煎就差点遭殃,好险!不错不错,还没冷!死木头干的不错!” 她的手向我脑袋上轻轻拍过来,神情就好像是在奖励一只刚刚把棒球捡回来的狗,我连退了三步,才躲过她莹白剔透,柔若无骨的“魔掌”。 她转身向左侧墙壁的第二扇门走去,臀部浑圆上翘,我跟在她身后,浮想联翩,我的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那美丽的弧度上。 “你要是在看我屁股,死木头!哼!哼!可别怪姐姐我又要收拾你了,皮子痒痒了就说。”她头也没回的说。 “没看!没看!”我赶忙移开目光,矢口否认。浴室那一幕已经是我一生的心理阴影。 第二间房间,比隔壁那更衣室要大了许多,大概二十平米的样子,布置的像是寻常的独立办公室, 屋里有红色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红色的大班台、红色的靠背椅、红色复印机、红色书架、红色的文件柜,屋角甚至有个红色的冰箱,联想到她那红色敞篷车和红色锤子,这女人除了214,对红色似乎也很执着,只有桌上闪着幽光的一台电脑,不是红色,那电脑薄的像把刀,银光灿灿,屋角散放了几株碧绿的植物。 那电脑散发着幽光,我坐在沙发上,朱颜则坐在了大班台后面的靠背椅上,两只腿高高翘在桌子上,一只手捧住油纸袋,一只手捏住一个生煎,轻轻的咬开一个小口子,吮吸那汤汁,发出轻微的吸溜声,随后脸上洋溢着一片满足。我咽了一口口水,为了这生煎馒头,小爷我溜溜绕路跑了十五公里,一口没尝到,你要是个人,有半点良心,也该给我一个、半个搭搭味道吧!我心里想。搭,魔都方言,尝的意思。 那电脑突然发出滴滴的声响,朱颜把脚放下,凑近了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发出啪啪的声响,就看见那脸渐渐的转了青色,牙齿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我本能的意识到,大事不妙,这母老虎要发飙……城门失火,我这池鱼就要遭殃…… 朱颜腾的一下站起来,她两只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背部微微弓起如猛虎,她就像是在积蓄力量的台风,随时都有发难的可能,我全身的肌肉绷紧,在台风中能幸存下来的都是做好了准备的人们。 “你过来!”她朝我挥手,我只好走过去,她朝电脑屏幕上一指,我低头想要去看,她侧趁此机会,两只手指闪电般的拧住了我的耳朵,我登时疼的眼前一黑,这女人还用力的向左右转我的耳朵,就像是在转收音机的调频器。疼!疼!疼!我疼的嘴里都发出了咝咝的声音。我弯下腰拼命把脑袋往她手的方向凑,以减轻痛苦。 现在这场景滑稽至极,就像后娘在教训前妻生下来的孩子,又像悍妻在虐待气管炎的老公。 “听说你还打算进发廊玩玩?你们这帮臭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朱颜说这话的时候,手部明显增加了力量,她又用膝盖狠狠得撞了一下我的屁股。 “老乌贼还是那蜘蛛告诉你的?没有的事!”我试图抵赖,我的脸滚烫,在一个漂亮女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个色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还抵赖是吧,还没有的事,那视频我都看过了!”朱颜又加了三分力道,我可怜的耳朵,她的指甲几乎直接划破了肉,血都要滴下来。 “我他妈的最后不是没进去么!”我开始有些恼怒,我的音量在放大,出乎预料的是,朱颜却突然松开了手指,她说:“你有权力处置你自己的身体,只是你要知道,性应该是爱情的一部份,爱情若是一锅汤,性就是那盐,没有了汤,这盐的味道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用手掌朝耳朵扇着风,真是恨不得嘴巴能伸长过去吹上两口气,耳朵火辣辣的像是有火焰在烤,这女人下手也太狠了…… “死木头,你要知道,无论男女,这第一次都将是终身难忘的记忆,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草率从事的话,人生的拼图将缺失最美丽的一块,你没进去,姐姐挺替你高兴的。”朱颜一脸真诚的对我说,竟然有一丝姐姐护着弟弟的意思,这女人自称姐姐上瘾后,已经完全进入角色。 我有些哭笑不得,问题在于找个女朋友,于我比蜀道还难,她完全不知道在我这个年纪还是个处男的尴尬。荷尔蒙就像是一条在体内燃烧的火绳,由小而大,星星点点渐渐就成燎原烈焰,身体里的每一滴水都将变成油。欲望就潜藏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既不是柳下惠,也不是苦行僧,我只是个凡人,我好奇着那个从未对我打开门的世界,我好奇,但我没法跟朱颜解释。 电脑又滴滴响起来,朱颜停下对我的思想工作,拿起鼠标点击了一下电脑屏幕右下角的一只企鹅,凭空弹出来一个小框,我好奇的看着,那小框的左上角是一只黑色的蜘蛛。 朱颜熟练的敲打着键盘,输入的内容是“确定是陈家明么?” “我这人脸自动辨识系统,辨别错误的几率只有十万分之一,就跟你身边的那个傻小子一样,我盯了他整整七天了。此外根据车的牌照也能确定是他。”对话框显示了这样一句话。蜘蛛,对方绝对就是渡者六道的网路蜘蛛。 “能让我看一眼么?”朱颜输入。 “你等等。”那头回应,等待的间隙,朱颜喃喃自语,“册那娘,你能躲的过我么,陈家明,你等着老娘来逮你个人赃并获。” 二十秒过后,对话框颤动了一下,似乎对方在发送什么文件。朱颜熟练的接受,再打开,是一段录像监控画面。我叹了口气,这陈家明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事,居然得罪了朱颜这个女煞神,那等待他的一定没有好果子,我非常确信。 监控画面似乎是来自于一个地下停车场,黑白的画面中停满了各式各样,颜色各异的车辆,从一辆车里钻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那男子殷勤的走到车另外一侧,打开车门,旋即车里出来一个打扮艳丽的女郎,两人随即亲昵的搂抱在一起,走进了远处的电梯。电梯门关闭的时候,画面开始静止,迅速放大,远处的电梯被迅速拉近过来,电梯外用很显著的字体写着,xx连锁酒店。 “册那娘,陈家明你给老娘等着!”朱颜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这女人又开始发怒,我后退几步,留出安全距离。这陈家明是不是这朱颜的男人啊? “这是你男朋友?”我问朱颜。 “我没男人,我男人早就死在了我的手里。”朱颜的眼里闪动着寒光,那光锐利的就像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时候的风刀雪剑,能把人的脸刮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这陈家明又是谁? 看那朱颜的神情,我不敢再接着问,她的男人怎么会死在了她的手里?这个疑问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烙进了我的大脑,潜藏起来。朱颜沉默了一会,她深深的呼吸,似乎在平缓自己的情绪。 她打开大班台底下的柜子,拿出了一根棒子,沉甸甸的一根棒子,这棍子跟人的胳膊粗细相仿,一头略细,一头稍粗,这是根棒球棍,红的耀眼。她将棍子双掌握住,挥动了一下。那棍子擦着我的鼻子尖就“嗖“的一声划过去,我从愣神的状态彻底清醒过来,我迅速将身子后仰,脚底下却悄无声息的后退。 第二十章 抓奸 “进去多久了?”朱颜问蜘蛛。 “五分钟,你要干嘛?”蜘蛛回应。 “地址和房间号给我,这陈家明是我闺蜜的未婚夫,这事我必须得管,这男人吃她的、住她的、,工作是我闺蜜介绍,就连开的车都是我闺蜜买的,这人渣居然还跟别人去开房,我自然要去抓奸,老娘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他!”朱颜重重的敲打着键盘回复过去。 “……”蜘蛛回应了一串泡泡。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估计是哑口无言。 “那电子门锁和安保系统要我搞定么?需不需要替换监控画面?”蜘蛛在沉寂了几秒后,终于还是把房间号给了朱颜。 “不用,谢了,我欠你个人情,下次一定还。”朱颜回复。 “再客气,下次我就不帮忙了!”蜘蛛回应,这家伙倒是个爽气人。 朱颜却拿起电话,电话接通后,朱颜说:“优优,对,是我,我朱颜,你那个未婚夫陈家明现在在干嘛,你知道么?”地下室非常安静,所以我能听见听筒里对方回应的话语。 “他在上班呀,这个点肯定在上班。”这女声柔弱而甜美,语速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听起来就是极有素养,受过良好教育的那种人。 “上他妈的什么班,这人渣在外面搞女人!”朱颜的音调拔高八度,几乎要吼叫起来。 “不可能的,他的人品我还是知道的,你肯定是看错了人吧?”对方没有任何惊惶,依然淡定如故,话语里却是满满的信心,对于自己爱人坚定不移、如磐石般的信心。我叹口气,信心这东西,若是用在对的人身上,自然对双方的相处非常有帮助,若是用在了错的人身上,那简直就是蠢,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愚蠢。世间多有痴心女,从来难得有情郎。 “沪Dxxx是不是你的牌照?就算认错了人,能够连车一起认错?”朱颜脖子上的血管都要爆出来,她只好拿出另一个证据。 “会不会是套牌车?我们家陈家明,不可能的呀,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呀?”声音里终于开始有了一丝迟疑。 “我把位置发给你,半个小时后,我们碰头,你必须要来!我让你亲眼看看你这个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我老早就告诉过你,这小子靠不住,是个人渣,就嘴皮上的花言巧语,你就是不信,这回你自己亲眼来看!”朱颜开始咆哮,声音震耳欲聋,她啪的一声撂了电话。 朱颜抄起那根球棍就往外走,到了门口,突然转身问我:“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万一打起来,你也好帮忙。” “这个忙要帮的!这人渣太不像话了!”我简直是心花怒放,从来就听说捉贼捉脏,捉奸捉双的俗语,从来没看过现场,长到这么大只见过老家住村东的张瘸子把他老婆吊在门框上用藤条猛抽,藤条都打断了三根,我问我爷爷,为什么要打他老婆,爷爷摇了摇头说:“这娘们偷人。” 我好奇这个对陈家明一往情深、自信满满的傻大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今天来时,我看那214车位因为画黄线的油漆没有干,所以是空着的。 却见朱颜走向了一台硕大无比的红色吉普车,那车长的极其硬朗、刚毅,完全就是一只钢铁怪兽。她上车桄榔一声把球棍扔在副座上,我只好灰溜溜的坐到后面,我刚刚关上车门,这车就轰鸣起来,像是道红色闪电般窜出去,我重重的倒在了后座椅背上,就像是一袋面粉被重重的扔在地上,这疯女人,性子也太急了。 朱颜甚至都没有等出口的护栏打开,她开着车直接撞了上去,“砰“一声,那护栏就骨肉分离的变成两截,飞在空中,我艰难的从车窗玻璃看出去,保安听到巨响已经赶了出来,他怒气冲天,又可怜兮兮的追在车屁股后面大喊:“朱老师,你不要老是这个样子啊,这是第几回了!!” 我同情的看着保安苦的跟黄连一样的面孔在车窗里渐渐远去,我靠,这显然不是第一回…… 要问朱颜的开车技术如何?她开起来就像是驾驶着一辆坦克来形容,我们在车海里越过一辆辆汽车,横冲直撞,肆无忌惮。时左时右,时而急速推进,时而急速刹车,这一路围绕着我们的是从没有停歇下来的汽车喇叭声,人们在用这尖锐的声音咒骂我们。 这车终于停在xx连锁酒店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我长吁了一口气,太悬了,我这才松开了我紧紧抓住车侧握把的手,从不晕车的我,竟然有些想吐,我的胃在抽搐。我闭紧了嘴巴,努力压制那吐的感觉,艰难的从车里爬出去。 朱颜抄起那只红色棒球棍,跳下车,她高昂着头,气势汹汹、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走进那部十分钟前才在视频中见过的电梯,金属球棍拖过混凝土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地面闪烁起一串火花。 拿着根棒子,直接冲进去,人家难道不报警么?我疑惑的跟着朱颜走进了电梯,朱颜的呼吸很沉重,握着棒球棍手却很稳,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电梯叮的一声脆响,705房间,就在眼前,朱颜将棒球棍轻轻倚在705的门框上,她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才十点一刻,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我蹑手蹑脚的把耳朵贴到门上,屋内有哗哗的流水声,在流水的声音之间,还有男女的调笑。 “你们在干嘛!”我转头去看,一个看来是这层楼的酒店工作人员,大概看我们鬼鬼祟祟的,所以上来询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朱颜却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红色人民币,从里面数了十张,她走上前,将这钱塞进那女人的口袋,她轻声说:“不要多管闲事,这钱就是你的。管闲事,一定没你的好果子吃,自己看着办。” 屋内的流水和调笑声并没有终止,没有打草惊蛇,我长出了一口气,快点来啊,那个叫优优的女人。 时间一分一秒慢如蜗牛般流逝,女主角终于出现了,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就像是一株玉兰花,婷婷而立,这是个极漂亮的女人。 我侧耳再去听,流水的声音已经没有了。 朱颜轻轻拍了拍倚靠在她肩膀上叫优优的女子的肩膀,拿起倚在门框上的棒球棍,她对我说:“踹门!” 我蓄了蓄势,全力一脚踹出,“砰”的一声巨响,那门像纸片一样的飞了出去。 我们闯进去的时候,陈家明没有我预料中的惊慌,他对着我们冷笑,“你们要干嘛?” 朱颜抡起棍子就打算给他一下,那优优却拦在朱颜面前,她的大眼睛湿润的像是雨后的荷叶,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说:“不要打他……” 第二十一章 情丝亿万,一刀斩断 爱情就像是魔鬼降临在人间的毒药,没有任何原因,就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赴死。没有怨尤,仅仅因为爱一个人,就愿意从那万丈高楼跳下,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这爱情,大概是这世间最没有道理的东西,即使卑微如尘埃,只需对方一丝微笑,就会让人幸福的恍若天堂。 我跳上前去,一拳猛击陈家明的腹部,他就像是个沙袋,被打的弯曲起来,他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头上汗如雨下,疼的连腹肌都在抽搐。我正想再补他几下狠的,床上那女人却跳起来扑在他的身上,她居然想保护这个男人。 女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她们胆小到能被蟑螂、老鼠吓的半死,却又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勇气还有力量!我只是奇怪,女人们怎么会对这样一个脚踏两只船的瘪三,如此死心塌地。 朱颜愤怒的想挣脱优优的纠缠,她大喊:“你放开我,你拦着我干什么,你舍不得打这个人渣,你倒是去打那个小三啊!”优优则像是一只考拉一样挂在她身上。她流着泪,那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她的手却紧紧的抱住了朱颜。 朱颜转而朝我大叫:“你继续打,连那女人一块打!”我摇了摇头。 小三愤怒的抬头,她咬着腮帮子,她说:“我不是小三,他们结婚了么?陈家明早就不想跟她在一起了,没结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他跟她在一起一点也不快乐!” 朱颜又吼,“他们没有分手,你他妈的就是小三!” 那小三紧咬着嘴唇,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她挺着胸,咬着牙说:“陈家明,你起来,你当面告诉她,你早就想跟她分手了!” 我把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裙子捡起再扔给他们,然后把转过头去。不一会儿,都已经穿戴整齐,一个漂亮一个帅气。回头一看,陈家明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小三挨着他坐在内侧,优优依然紧紧的抱着朱颜。 “我不打他了,你放开我!”咣的一声,朱颜将那棒球棍扔下,她也放弃了。优优终于放开她,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紧紧的牵住她的衣角。 优优牵住朱颜的衣服站在她旁边,蹙着眉头,泪流不止,她神情哀怨,却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那陈家明,我能听见那一丝丝细碎的喀嚓声,那是心在碎裂的声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叫我见犹怜。 陈家明抬起头,终于开了口,他说:“这事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优优,你确实对我很好,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住的是你的房子,开销用度也是你,工作是你家里给安排的,连我开的车都是你的,可是我真的不快乐,我就像是一只吸血的水蛭,依附着你而苟活。”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优优,接着说:“我时时刻刻都要仰望着你,你是住在尖尖塔楼里的公主,而我只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人人当面都羡慕我说我命好找了个好女友,当我转身,人们就从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吃软饭。跟你和你的家人相处,我时时刻刻都得加着小心,陪着笑脸,我就像是一个下人,刻意的讨好着你们。我也常提醒自己要知道感恩,如今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 小三用手去握住陈家明的手,两人紧紧的握在一起。 这世间又有哪一个男人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吃软饭呢?至少我,绝对不愿意。 陈家明又接着说:“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任何事情,我都听从你和你家人的决定,我俯首帖耳的像是你们养的一只叭儿狗,可是我也有我的人生抱负,我的理想,我的价值,这种寄生虫一样的生活简直要把我逼得发疯。”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默,优优的泪盈满了眼眶,她没有说过任何话,她沉默的像是一个哑巴,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曾经的爱人,她给出了她能给予爱人的所有一切,但是她给不了他快乐。 “我给你,你想要的自由,假如你跟她在一起会快乐,我退出。你喜欢车,那车就送你,相恋一场,留一个念想,祝你幸福。”优优没有苦苦挽留,君子断交,不出恶言。她依旧是那个尖塔里的公主,高贵的像钻石一般,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情丝亿万,一刀斩断。优优拉着我和朱颜离开,她微笑着谢谢我和朱颜,又拒绝了朱颜提出的陪伴,她说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都市那么大,人那么多,失散的人们从此诀别,就像是大海中的两滴水珠,永世再无相逢的机会。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张微笑的面具 ,没有人知道心里的伤口是多么的巨大,那伤口永不愈合,每一夜都在往外渗血,需要躲起来舔舐伤口的时候,绝不让任何人看见。 朱颜看着优优开车离开,眼睛湿润起来,她说:“这丫头,真让人心疼。”我连忙点头,屁股却被踹了一脚,朱颜又说:“轮得着你心疼么?哪凉快哪呆着去!回特尸科,今天可是第二课!” 朱颜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停车场,这却又是十来公里的路,我暗自诅咒那该死的老曹头,不准使用交通工具固然省钱,可是他妈的,谁愿意天天走路?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老曹头,他们的组织为什么愿意花代价培养我这个三无的废物。 手机又在震动,只有四个字“坐车!嘿嘿!” 没错,就是老曹头,我抬起头,不远处,一个黑洞洞的摄像头高高的悬在电线杆子上。 这渡者六道就像是一坐山、一条江、一片海,而我只是山间蝼蚁、江底游鱼、海中虾米,我的信心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里的空气,泄的一干二净。 第二十二章 烟鬼 特尸科,我再度回到了特尸科,朱颜早就已经回来了,她已经恢复了那副科学怪人的打扮,站在玻璃房间里等我,见我进来,她指了指更衣室,我钻进去,因为优优这事,今天显然她的心情不会太美丽,于是我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屠夫装。 玻璃房的尸床上,躺着个白色尸袋,这个尸袋比之昨天要小了许多,朱颜显然没有废话的心情,她拿着刀刺啦一声的划破尸袋。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具非常新鲜的尸体,没有尸斑,也没有腐烂的迹象,一具凹凸有致的女尸。 这女尸大概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睫毛又浓又密,她睁开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讶,嘴巴大张着,她的额头两只眼睛的正中部位一个寸许的血口,简直就像是闭上的第三只眼睛,这显然就是致命伤。 “你看这人怎么死的?”朱颜的声音冷的像冰。 “我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伤口,摇了摇头。 “在人体结构中,颅骨是最为结实的部位,莫氏硬度大概在6的样子,颅骨的受力极限在200-500公斤,特别的个例甚至可以承受一千公斤,用刀刺,普通情况下,很难刺入。” 朱颜一边说,一边将那姑娘额头上的伤口,用镊子往两边分开,那骨头上赫然有一个跟硬币宽度相似的小口子。 “那是怎么死的?”我充满了疑惑的问,这伤口明显就是小刀刺入的啊,似乎也不对,普通的刀子都是上宽下窄,而这个伤口上下一样的宽,即便是匕首也是中间厚两端狭窄,子弹更不可能! “不要问我,答案你自己找,你是不是以为老曹头把你丢来我这里就是纯粹的戏耍你,折腾你?”朱颜在冷笑。 “这里是特尸科,我是个清道夫,让你接触尸体不仅仅是要让你习惯死亡,更多的是让你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朱颜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银色的锯,这锯长的有些古怪,就像是装修用的切割机,锋利的齿牙间闪动着危险的寒光。 朱颜将这锯塞到我手里,指着那漂亮的女尸,她说:“答案就在她的体内,你自己找!”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这第二课也来的太猛烈了吧,我吓得倒退了两步,那沉甸甸的电锯也差点脱手砸在自己脚面上。 “这个黑色世界很大,广袤、巨大的没有边际,死亡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你以为渡者六道就是这个世界的王者了吗?你无妨就看一看这具尸体,你以为你经那火锻膏改造后,就无敌于天下了?这世界上能在分秒间杀死你的人太多了,老曹头把你送来我这里,你能看见无数种你闻所未闻的杀人方法,这具尸体是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这个女人死了不超过三小时,她同样是个杀手,被别人取走了性命的杀手。你仔细看她的手。”朱颜将那女尸的右手翻转过来,掌心向上。 我俯身去看,这女人有着一双美丽的手,白的像雪,纤细的像芦笋,又直又长,食指处,我终于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食指第一和第二指节处,有厚厚的老茧,我把尸体的手翻过来,指甲剪的又平又圆,没有任何的装饰,就连指甲油都没有擦,虎口处也是老茧横生。 “这是一个惯常使枪的杀手,每天练枪、开枪不会下于二百次,业内排行C级的杀手,到了C级通常价格就不会太低,请她出手已经至少十万一次了。只是她现在已经冷冰冰的躺在了这里。” 杀手还有等级……一个每天练枪、开枪,随身带枪的杀手,怎么会如此轻松的死了,对上她手里的枪,我是否有生还的可能?我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杀人者与被杀者,猎人与猎物,主宰他人的生死与被夺走生命,每一秒钟都可能突然转换。第三条规矩,努力的活下去,丝瓜的话仿佛从记忆的大海里浮出水面,无数次的在我耳边重复。 我手拿着电锯,心跳骤然加速,就像是密集的鼓点, 答案就在眼前,却像是有一条万丈的深壑横在了我的面前,进退两难。 朱颜没有说话,她自顾自的忙碌着,她手中神奇的出现了一把剃刀,她和那雪亮的刀很快就动起来,锋利的刀光就像是无数的雪花围绕着尸体的头部在飞舞,黑发就像下雨一般的四下飘散,那漂亮的女杀手很快就成了一个秃瓢,青灰色的头皮已经露了出来。 放下剃刀,朱颜却又掏出了一枝红色的记号笔,她从女尸的眉毛上方一直到脑后,用那红笔画了一个很规整的红圈,我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倒很有些像那孙大圣的金箍。 朱颜指了指那锃光的脑袋,她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然后她说:“到你了!” 我按动开关,银色的电锯转动起来,发出了嗡嗡嗡的声响,安静的特尸科里,一片死寂,能听见的只有这低沉而危险的声音。 我心里暗自对那女杀手说,这可不是我要折腾你的遗体,你速速投胎去吧。 我手有些颤抖,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出,顺着护目镜的框往下流,也幸亏有这护目镜,眼睛才没有模糊,我努力的对准了那条红线,把心一横,那飞速转动的锯片,就像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般没入了那条红线中。 薄薄的皮肤迅速破碎,随后感到了一些阻力,我狠了狠心,把骨锯用力的压下去,空气里就响起一种让人牙酸和极度不适的巨大噪音,锯片与骨头的角力,很快以骨头的退败而告终。 我的老天爷啊,我感觉我的胃在痉挛,痛苦的眼前一黑,想要晕死过去,好在朱颜拔掉了电锯的电源,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大口喘着粗气。 “唉……你说你能有点出息么……死木头,就这点事也能办成这副德行……”朱颜无奈的叹息。 晕啊,可是我他妈的是个新手啊。 我扔下电锯冲向了水槽,在打开口罩的那一瞬间,我开始剧烈的呕吐,我吐的惨烈无比。 我打开消毒液的龙头仔细的消毒,再去水龙头那边洗刷,如是三次,一切清理完毕,我把那口罩恨恨的丢进了垃圾桶,去旁边柜子里拿了个新的口罩,塞进蔽瘴丹,带上,我也不搭理朱颜,插上插头,那锯片又开始飞速转动,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朱颜又远远遁开…… 我缩着头小心翼翼的围着秃瓢切了一圈,最后一点连接也被断开的时候,我锯开的这一片头盖骨往下滑落,它咣的一声砸在了不锈钢尸床上。 “你把手伸进去,把那凶器找出来!”朱颜又开了口,我眼前顿时出现了万点金星,我的胃又像海浪般翻滚起来,我转头去看她,她冷冷的说:“看什么看,你没听错,就是叫你把手伸进去!” 我只好强忍着那一浪又一浪的恶心,咬着牙闭上眼睛,把手伸进了那没有天灵盖的满满一锅豆腐花里。黏稠的就像是柏油,冷的却像冰,我用手指慢慢的摸索起来。 在颅骨的底部,我找到了异物,一枚坚硬的东西,紧紧的嵌在了正对着眉心的脑后颅骨上,我小心奕奕的用手指捏住它,轻轻往外拔,居然拔不下来,它就像是一枚膨胀螺栓一样紧紧的生长在那里。 我紧紧捏住那异物,用力往上下的方向摇晃,这东西渐渐就有了松动的趋势,咔的一声脆响,那东西终于脱离了颅骨,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枚沾满了黏稠体液的三角型银色金属片,三角的一侧粗钝,另外两侧锐利如刀。这东西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我的脑子开始飞速的转动,到底是在哪呢? 据朱颜说,颅骨的承受力为二百至五百公斤,这小小一片金属,居然差点就要穿透两层颅骨,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速度?这金属片是如何发射出来的?太可怕了。 这个世界果然很大,很大……这世界到底潜藏着多少嗜血的巨兽与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恶魔? 我捏着那小小的金属片,看向朱颜。朱颜却没有任何表示,她指了指肋骨伤痕,“还有两片,你也给我找出来。”她递给我一把寒光闪闪的正本手作。 人体结构学我是看了许久,这人体的结构我也很熟悉,我长叹了一口气,雪亮的刀锋没有任何阻碍,直抵肋骨。 我像是在寻觅海底的珍宝一样,一层层的筛过去,肋骨上赫然嵌着两片金属片,肋骨已然断折,尖锐的断口深深的刺入肺部,女尸体内有大量的出血,这血已经部分凝结,但依然是触目惊心。这两片薄薄的金属片,竟然打断了这女杀手的肋骨……我小心的将这金属片取下来,放进一个不锈钢盘子。 “看出什么来了么?”朱颜问。 “这三处都是致命伤,似乎是同时射出,而且是在瞬间就取走了性命?”我综合分析了一下,这女杀手已然僵硬的手指是笔直的,很显然她压根就没有来得及拔枪。 朱颜点点头,她说:“还有别的么?”我只能摇摇头。 “这是什么东西你总知道吧?”朱颜又指了指托盘里的锐利的金属片,我还是摇头,似乎在哪见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这是拨片,吉他的拨片。”朱颜说,就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脑袋,这东西我确实见过,那个在外滩地下道叫灰的卖唱人,他的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一个玩意。没错,这是吉他的拨片。 “这三片拨片同时射出,速度比子弹更快,准头你也看见了。死者是瞬间死亡,没有太大的痛苦。发射拨片的人,如果你碰见的话,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亡。”朱颜缓缓道来。 “他应该没理由要杀我吧……”我底气不足的反驳了一句。 “理由,杀人从不需要理由。而一个杀手需要被杀的理由么?杀人是一件很容易让人上瘾的事,简直就像是毒品发作那样的煎熬,又疼又麻又痒。业内管这个叫烟鬼,这女的就是个烟鬼。”朱颜指指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 我哑口无言,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这女的是业内的一个祸害,她已经完全失控,所以必须要处理。”朱颜冷冷的说。 我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虽然穷困潦倒,却也睡的踏踏实实,这个黑暗的世界就像是一座利刀搭起的高塔,爬的越高就越危险,又像是在绝壁悬崖上走钢丝,随时会摔的粉身碎骨。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你就不要动逃跑的小心思了,在这个地球上,渡者六道要把你翻出来宰掉,就跟呼吸一样轻松。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变强,强到没有人能够杀你。”朱颜一眼就看穿我心里这点小心思。 第二十三章 等级和排名 “我听说杀手还分等级,这杀手的等级是怎么回事,我这样的又算什么等级呢?”我好奇的问。 “你大概也就是E级吧……从E-D-C-B-A杀手一般分五级,每一级都是一个质变,接任务的价钱也会水涨船高。还有个传说中的S级,不过,与你无关,你估计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你能到B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要知道渡者六道也不过就是A级而已。” “那谁来评级呢?评级的标准又是什么?”我特别好奇的问,不太可能有个工会吧。 “世界暗网以及杀手工会,R、M、欧、澳、几乎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杀手的公会,都会选出公会的长老,而这些长老就根据杀手杀戮的人数、任务的难度、来给杀手评定等级。不过渡者六道从不掺和这些……”朱颜又给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这工会是不是还负责替杀手讨薪?”我问了一个近乎白痴的问题,朱颜冷笑着摇头,她说:“连薪资都讨不回来的,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公会仅仅负责发布订单,抽取中介费,评定等级,有烟鬼的时候灭杀这些变态,几乎公会不会插手任何杀手的私生活,你就连接任务的网站都不知道么?”朱颜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莫说网站,我连电脑怎么用都不知道…… 她喃喃自语道:“居然有这么白痴的六道,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白日里见了鬼了……渡者六道的招牌迟迟早早,一定砸在他手里……” 我无力反驳,丝瓜和老曹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这些,对这个暗黑世界我几乎就是一无所知,这又不是我的错! “杀烟鬼有报酬么?”我适时的岔开话题。 “杀烟鬼当然有报酬,杀手工会存在的目的有很重要的一件就是维持这个暗黑世界的秩序与稳定,杀烟鬼的高额悬红由工会支出,可是一个烟鬼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每一个烟鬼都是杀人如麻,杀的精神错乱,身上背负了无数的人命,才会慢慢成为烟鬼。能杀烟鬼的从来都是高手,你这样的还是躲的远远的,比较安全一点。” “烟鬼就像是一个癌细胞,速度飞快的复制、扩散,摧毁每一个器官,直到毁灭整个地下世界,打破黑与白之间的微妙平衡。而有些事有些人只能隐藏在黑暗里,所以烟鬼,非死不可!猎杀烟鬼是一件弱者避之唯恐不及,而高手们则趋之若鹜的事情。悬赏高,无后患,还能迅速提升排名和等级,既刺激又过瘾的一件事。”朱颜说。 “排名?除了等级还有排名?”我问。 “恩,有排名,网站会将每一名杀手完成的订单,换算成积分,再用这积分来评定排名,计算出世界上前一百名杀手,这个被称作‘杀手之王’的榜单,越是排名靠前,指定榜单上的人去完成任务就越贵,等于是打开了魔鬼的钱袋,金币滚滚而来。这张榜单几乎每天都有人消失,又随时有新的人填补进去,杀手工会为了保证这张榜单的质量,有个特别的规则,杀了榜单上的人,就能直接进榜单。你就不用动这脑筋了,你这小废柴,连捉奸的事情都办不好!”朱颜对我很是不满。 “渡者六道在榜单里么?排名是多少?”我迫不及待的问朱颜。 朱颜摇了摇头,她说:“六道,既不在乎排名,也不需要这样获取订单,他们就像是一群隐士,遵循黑暗的规则,但不依赖黑暗生存,但是据我所知,每年魔都杀手工会里最棘手的订单往往最后还是要落到六道的手里,至于排名,六道都是集团作战,所以也很难评分,哎,我也说不清楚啦!” “接任务的网站怎么进去?”我涨红着脸,声若蚊蝇的向她请教。 “这网站叫X,是杀手们的专用站点,你可以根据地域或者金额或者任务难度来寻找订单,也可以寻找合作伙伴组成搭档,比如清道夫之类的。”朱颜一脸不耐烦的解释。 “这要是网站被端了,岂不是全军覆没?”我疑虑重重的问。 “不可能,这网站登陆需要特定的激活密钥,也不会在任何搜索引擎留下痕迹,服务器架设在南太平洋上某个独立的岛国,遭遇侵入时,服务器三秒钟自动爆炸,抹除一切痕迹,网址每24小时更换一次,甚至就连登入的IP地址,网站服务器也会自动进行处理,从后台进行伪装和变更。这个网站的建设是全世界的杀手工会出资,邀请了全世界九个顶尖黑客进行设计,这黑客之一就有蜘蛛。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固若金汤。”朱颜的语气里带着骄傲。 但是说实在的,她报的这一长串名词,我几乎都听不懂,服务器、网址、痕迹、IP地址、黑客,这都是什么鬼玩意…… 她安静了一会,突然食指放在嘴上,她说:“嘘,你闭上眼睛,你仔细听,安静的听,你就会听见自己的心跳,这片土地的心跳,这万事万物都有心跳。” “怎样才能获得X的激活密钥?”我问。 “五个C级以上业内人士的联名推荐与担保!哼哼,但是你小子今天让我很不爽,非常不爽!”朱颜哼哼唧唧。 我这样弱小,能存活几天?我暗暗问自己,必须要让自己变强,可是要怎么变强呢?我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给我时间,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一定要强大到无人敢再对我侧目,即使是一只蝼蚁,也要向山巅奔跑! “这事我做不了主,老曹头只是委托我带你三个月,这三个月我干嘛你就干嘛,渡者六道是不掺合这些事的……”朱颜静默了良久,给出了答案。 “那你现在就问老乌贼的意思!” 朱颜叹了口气,走进第二扇门,那间办公室,旋即又把门关上,可能是去打电话。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左边墙壁上还有第三扇和第四扇门,那两扇门我却从未进去过,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所在?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你想进去看看?”朱颜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我转身看,她倚靠在办公室的门上。 我忙不迭的摇头,好奇害死猫,好奇也会害死我。我问:“老曹头同意了么?” “老曹头不同意,好说歹说,我劝了他半天,他订了条规矩,禁止你在X上接订单。他要是发现你私自接活,腿全都给你打折,包括第三条腿!”朱颜脸不改色。 接订单,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地下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有些兴奋。 “你是不是特好奇?门里有什么?”朱颜就像是一枚子弹一样凌厉的向我迫近,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心咯噔一下,这下要糟…… “那激活密钥什么时候能给我?”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插着腰就站在我面前,她说:“X的事不着急,你是不是很好奇?”说话的时候,她的眸子里带着狡黠的亮光。 “我不好奇!一点也不好奇!”我斩钉截铁的拒绝! 朱颜摇摇头,她说:“不不不,你很好奇!你好奇的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好奇的简直想踹门而入!不然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我彻底的进入无语状态,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都涨的血红。 “你起开!”朱颜一把把我推搡到了旁边,她用手指头轻轻敲了敲第三扇门,“这可是个宝库啊,死木头!里面摆满了艺术品!既然你好奇,我就得好好给你展示一下了!” “我真不好奇,明天咱还吃小杨生煎么?”我暗自纳闷,但是这门里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物件,能避则避,你只要放过我,我哪怕天天给你买生煎呢…… “我说你好奇你就好奇!你不好奇也得好奇!”朱颜凶光毕露,细碎的牙齿闪着寒光,我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用全力踢这门一脚试试!”她旋即又微笑起来,难以捉摸。 我让朱颜让开一点,老曹头那钢床我都能一脚踹散,这扇门能拦的住我?我一脚踹在那门上,咣的一声巨响,一阵巨痛从我脚部传来,那门完好无损,屹立不倒。那门框上紧接着就出现了无数蓝色电弧,它们噼啪作响,一道蓝色的电光直接劈在我的身上,我能闻到我头发的焦臭,也能感觉到一道火焰直接钻进了我体内,疼的连皮肤都要炸开。朱颜!你又摆我一道! 我就像根木头一样倒下去,全身上下抽搐不止,像是犯了羊癫疯。 朱颜的声音依旧好听,她蹲下笑盈盈的对我说:“钛合金板,50公分厚度,入地深度一米,遭遇大于五公斤的撞击或者破坏,自动释放电流,我倒真是佩服你了!这系统装上以后还从来没开过张,你可是头一份!” 第二十四章 收藏品 我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空气里有淡淡的青烟氤氲,朱颜的脸离我很近,她的鼻息就轻轻吹在我脸上。她笑的眼睛眯缝成两轮弯月,貌美如花。 她拍拍我的脸,她说:“死木头!你服是不服?” 我想点头,可是我的脸已经七扭八歪,嘴巴奇怪的向右边张开,有一丝涎水正顺着嘴角慢慢流淌。 朱颜掏出条白色手绢,擦掉我嘴角的涎水,她嫌弃的皱起眉头,摇着头说:“脏死了,多大的人了,还流口水……”那手绢上有淡淡的幽香,却不是玉兰花的味道,之前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这是女人的味道,这是朱颜的味道。 整整五分钟,我才从那种全身麻痹的状态缓过来,这五分钟,我挨了朱颜十五拳,二十七脚,她就像是对着一个沙袋拳打脚踢,她边打边说:“起来呀,快点起来呀,烂木头!”她拳脚倒不是很重,我心里其实有一万只羊驼狂奔而过,我要是能动,谁愿意躺在这冷冰的地板上? 我艰难的爬起来,就像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朱颜起身去按动键盘,却又突然停下来,她扭头看我:“死木头,这事你可一定得保密啊!要是漏出去一个字,我这清道夫可就干不下去了!” “我不看成么……”我一边回答,一边捡起我那被劈飞了的帽子。 “看是要看的,保密也是要保的,我不干清道夫也没关系,事后找个人宰了你出出气也就行了!”她权衡了一下利弊,展示她的“艺术品”和职业生涯,她毅然选择了展示她的“艺术品” “你过来!”我无奈的一步一挪的挪过去。 “你按键盘用的是哪只手指?”朱颜问。我把右手食指竖起来,她一把抓住我那根手指,按在了键盘上,一道蓝光从左至右慢慢的扫过我的食指,那键盘发出机械而冰冷的声音,说道:“指纹录入完成。” “密码是20231209,你可一定要记好了!八位密码,输入错误三次,再加上指纹识别错误,这特尸科,可就飞上了天,一定要记住啊!”朱颜的神情很严肃。 “你来开门,输入密码过后,最后按确认。”朱颜命令我。 “这扇门实际重量是五吨,它就是摆在那,你也未必踢的动,整个房间下面还埋了2吨烈性炸药……原本是想上一套虹膜识别系统的,但是实在是太麻烦。”朱颜得意洋洋的说。 门内的光亮的就像是正午的太阳,朱颜拉我一把:“走啊,你一定会喜欢的,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万般无奈的跟着她走进那房间,这房间大概十米见方,里面是无数的白色圆柱,粗细完全一致,朱颜拉着我在柱子间前进,就像是穿行在森林间。她拉着我一直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心。 那里放着把火红色的靠背椅。这无数根柱子呈环状包围着这把椅子。我环视了一遍,居然有些像竞技场。 “我平时没事,就爱在这里消磨时间,怎么样,不错吧?”朱颜问我,我只好点头,这间房间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的未来世界,充满着诡异、邪恶的味道。朱颜却从椅子上拿起一只长的很像遥控器的东西,她对着天花板按动了几下。 随即就听见沉闷的机器运作声,有一根柱子缓缓降低,一直降到差不多一米五的高度,圆柱顶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透明无色的液体,液体里还有两个鹌鹑蛋大小的球状物体在载沉载浮。我好奇的走上前去,我贴近玻璃瓶去看。 当我仔细看清的时候,我就像是座冰雕一样的僵硬在那里,那是两颗眼球,两颗黑白分明,闪闪发亮的眼球。这女人居然疯到了收集人体器官的地步…… “这两颗眼球美丽吧?你看这白的晶莹剔透的晶状体,像不像是最顶级的猫眼?”朱颜拍着我的肩膀问我,这娘们真的是个疯子…… 朱颜继续按动遥控器,无数的柱子缓缓降低,每一个柱子上都放了一个玻璃瓶,或大或小,或长或短,这些玻璃瓶就像是活了一般,它们扑着跳着涌向我的眼睛,而我就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我几乎无法用语言表述我现在的心情,震惊?不,除了震惊还有恐惧,除了恐惧还有茫然。 朱颜闭上眼睛,她的头颅随着音乐轻轻摇摆,她的神情陶醉、放松而安详,而我侧像是风暴里的一只小小的舢板,随时会被这波涛打的粉身碎骨,我在祈祷这狂风恶浪早些过去,能让我安然抵达港湾。 我不敢打扰她的沉醉,我默默的四下打量,无数的玻璃瓶里,装的全都是人体器官。 《人体结构学》上有一副图片,那副图片上有注释的所有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它们在玻璃瓶里,被灯光照射的晶莹剔透。 “无与伦比,这是造物者的恩宠,是神灵的赐福,是不是很美丽?”朱颜眼睛已经睁开,她问我,我只能点头。 “这些都是你偷来的?”我问。 朱颜脸上突然一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咬着嘴唇,竟然有些小女儿家的扭捏,她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然后皱着眉头说:“啧……其实也不能算偷啦……清道夫么,总是要处理尸体,有时候遇见特别漂亮的东西就顺手牵羊一下……与其烧成灰,还不如让人欣赏嘛……” “这就是偷啊。”我小声的嘟囔。 “这事你可得保密呀……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家看我这些藏品,你可不知道,收集起来有多难,明明知道不该给你看,就是没忍住……”朱颜这话说的,好像还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苦笑。 “对杀手而言,我只是个清道夫,不需要理由,订单就是订单!需要理由的是雇主,是下订单的人,这只是份工作。” 朱颜的音量从低沉到尖锐,最后她简直就是在嘶吼,她眼眶有些泛红。她需要说服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我走上去轻轻拍拍朱颜的肩膀,想抱住她安慰一下,却又胆怯,朱颜一把重重的拍在我手背上,继而朝我胫骨狠狠又是一脚,“吃什么豆腐,死木头!”我疼的龇牙咧嘴,恨恨的走开! 第二十五章 朱颜的故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么?”朱颜突然幽幽的说。 “恩!”我说。 “我们都是属于黑暗世界的人,无论清道夫、渡者,我们身上藏了太多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秘密,所以爱情,对我们来说是奢侈品。我们无法与普通人一起生活,哪怕是一句梦话也可能给对方带来杀身之祸,我们也无法伪装成普通人,因为夜幕才是我们出没的最佳保护,我们是一群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粉身碎骨。”朱颜长叹了一口气,那种无奈浓的就像是一杯苦酒。 “这里有酒吗?”我问朱颜。 朱颜说:“办公室冰箱里就有。”我兴冲冲去到隔壁,打开冰箱,只找到瓶伏特加,聊胜于无,就它吧,我再拿了两个杯子回到隔壁。 “我没有男人,我男人早就死在了我手里!”朱颜的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炸响……我眼光闪烁不定的看着她,她呼吸粗重的像是风箱。 “你喝不喝?”我问朱颜,她果断的点了点头,我倒满一杯,放在朱颜手边,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接着把酒瓶放在两个人中间。 朱颜咕嘟的喝了一大口,她继续说:“那时我就遇见了他,他那时只是个E级的菜鸟,却满世界嚷嚷他迟早要杀进杀手之王的榜单,他这么个菜鸟居然就敢来找我合作,我觉得很新鲜,很好玩,就答应了他。我们在一起三年,他杀的太多,杀的太勤。” 我猛喝了一口。 “三年,他从一个E级的菜鸟,一路杀成了A级,他叫老虎,道上的人叫他魔都之虎,这外号还有层意思,着了魔的野兽。我知道你想问我喜欢他什么?你没有见过他练拳的样子,他就真的像是一只出闸猛虎,他的拳头密得像是雨点,汗珠像是铜融化后的铜汁一样洒落,特制的沙袋被他一拳轰破的时候,那些沙子洒满他全身的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我喜欢他的张狂、上进、认真和野心,我喜欢他眼睛里永不退后的坚韧。”朱颜的声音里有一丝迷醉,这是这场爱情里最美好的部分,我沉默不语,这样的男子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后来怎么了?”我忍不住还是发问。 “他变成了烟鬼……”朱颜猛喝了一口酒,她靠着我的背在剧烈颤抖,我不禁有些鼻酸,这条路的代价就是寂寞。朱颜、丝瓜、老曹头,他们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命若琴弦,无人相和。 这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沉默,就像是死亡一样的沉默,伤疤被重新揭开的疼痛是如此的剧烈。朱颜的心底这道伤痕该是多么的巨大,我不敢发问,也无从安慰。 “一千万,杀老虎的这张订单是一千万,我亲手杀了他。”朱颜终于打破了沉默,为了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缺这一千万?”我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朱颜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气氛顿时尴尬,我很是后悔。 “我不缺钱,可是我不愿意他死在别人手里,他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他是辆失控的坦克,不分敌我,杀死所有周边范围内的可猎杀目标。”朱颜又在颤抖,我听见树叶上一滴露水掉进了湖泊类似的声音,泪和酒混在一起的味道我从未尝过,但我却知道,那比黄连更苦一百倍。不分敌我,失控的烟鬼就连自己的爱人也会照杀不误。 “嗜血可能是潜伏在人体内的一只野兽,这只野兽隐匿着它的身体,它小心奕奕的长大,以人性的阴暗与暴戾为食,等到它足够强壮的时候,它就吞噬它的宿主,控制这具躯壳,制造更多的杀戮,直到被毁灭之前,它所到之处,尸山血海、白骨盈野。”朱颜的讲述沉重的让我透不过气来,就好像是胸口上压了一个巨大的沙袋,难道嗜血同样潜伏在我体内?我开始莫名担心搞不好我就是下一个烟鬼。 “在他没有成为烟鬼之前,我们是幸福的,快乐的,甜蜜的。我们就跟普通人一样,我们去菜场买菜,我们烛光晚餐,我们用食物互相喂对方,我们看电影,我们逛街,我们计划婚后要几个孩子,我们不仅是搭档,还是恋人。可是噩梦来了,他开始经常做梦,做梦的时候,他大汗淋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老虎,脆弱而危险,疲惫而焦灼。”朱颜说。 “在他的梦里出现,渐渐的,他杀过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他梦里,他们排着队,什么话也不说,带着血淋淋的伤口看着他。他渐渐的不敢入睡,即使入睡也只能睡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做梦的时候,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就在梦里他甚至三次差点就把我掐死,我能活到今天,实在是运气。他于是试图将我从他身边赶走,我不肯,没了我,他会崩溃的更快。”朱颜说。 “……”我继续沉默。 “他骂我烂女人,我不走!于是他就叫了女人到家里来,当着我的面跟她们玩,我不走!我就不走!我就下贱的跟块牛皮糖一样的黏着他,我下贱的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可是我不走!老虎是我的男人!他赶我走是怕伤到我……”朱颜拿过酒瓶给自己又满满的倒了一杯,下贱吗?我不觉得,我只有佩服,我一口喝干,也满满倒上了一杯。 “后来呢?”我问。 “他开始不接订单,他开始仅凭喜好就杀人,邻居遛狗没有处理狗的大便,杀!电台主持一句话说的太冲,杀!孩子要买玩具赖在地上不走,母亲打了两下,两个统统都杀!卖水果的短斤缺两,杀!最离奇的是,他去动物园,看见了一只猴子,瘦骨嶙峋的猴子,他杀掉了动物饲养员……他不吃不睡,不分白天黑夜像幽灵一样游走在魔都,杀光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而我则是花费无数的钱和精力,替他清除一切他已经成为了烟鬼的痕迹……我不想他死……我舍不得……即使他已经是个烟鬼。”朱颜说。 “唉……”我一声长叹。 “可惜,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道上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一张巨大的网开始张开,杀手公会对老虎的捕猎开始了……” “我去求老乌贼,我跪在地上求他,我给他磕头,磕的头都破了,鲜血淋漓,我请求他把老虎变成一个植物人,这样我就能把他藏起来,我一辈子守着他、看着他,老曹头拒绝了我,他说渡者八律第二条,水源中的毒草,抢夺领地的鬣狗,失控的烟鬼,都当以雷霆万钧之力灭杀!” 朱颜的叹息就像是千年暗夜中的一盏烛火,飘摇、黯淡,没有任何希望与奇迹。 朱颜这方法或许是唯一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不是么? “老曹头其实救了我的命,这些异常,很快就被杀手公会注意到。杀手公会长老们,对于我帮着掩饰烟鬼痕迹的行为勃然大怒,破坏规矩的人,下场就是死,他们要杀的不仅仅是老虎,还有我……而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是我和老虎的孩子。” 朱颜又猛喝了一口酒,酒该越喝越热,她却渐渐的变冷,她好像就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再无任何波澜。 “……”我用酒杯轻轻碰撞了一下放在当中的酒瓶,猛灌了一口伏特加。 “魔都杀手公会迅速的出动,A级的杀手,全魔都,加上老虎一共是五个,另外四个全都出动,七十八个B级杀手也倾巢而出,我知道自己和老虎必死无疑,老曹头却找到了杀手公会,我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和代价,杀手公会最终取消了对我的追杀,唯一的条件是我必须亲手杀死老虎。凡事都有代价,这就是破坏规矩的代价。人性,那些莫名其妙死在老虎手里的人,何尝不是因为我和我的男人没有人性呢? ” 第二十六章 A级! 老虎 “你怎么可能杀得死老虎这么一个A级杀手?” “我是杀不死,渡者六道出手了,为了我和我肚子里孩子的命,老乌贼与其他五道出手了,他们生擒活捉了老虎,我也不敢相信。可是他们就是做到了,我在魔都杀手公会总部的密室里看到的老虎,他甚至没有受一丝一毫的伤,他就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那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他唯一能动的眼睛,依然散发着像猛兽一般的凶光,他已经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地狱,这就是人间炼狱。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的老虎?呵呵,是用刀,还是用枪,还是用锤子,或者是用枕头闷死?”朱颜呵呵呵的笑着问我。 “我他妈的不想猜,也不想知道。”我说。 “那是间密室,就像外边玻璃房一样的密室,老虎就躺在那,周围是杀手公会的长老和老曹头,他们要见证我杀死老虎的这一刻。很奇怪,除了老曹头,其他人的脸,他们的长相,我一张也不记得。老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他怒气冲冲,他眼睛一片血红,他恶狠狠的看着所有人,包括我,他只是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虎。” “老曹头给了我一颗药,一颗小的跟绿豆一样的丹药,他说这叫半步黄泉丹,不会有任何痛苦,这名字倒是取的极好。你说呢?” “我的老虎,我的泪掉在他的脸上,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也将是最后一个,我的泪水掉在他的额头上、眼眶里、那血红色渐渐的褪去,我抓起他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老虎的眼睛开始亮起来,我把那半步黄泉丹放进了他的嘴里,他是笑着去的,就像当时一拳打破沙袋的他,他嘴角上翘,眼睛明亮,死去的不是烟鬼,是我的老虎……” 她埋头在我肩膀里痛哭,这泪水又凄清、悲切。 那孩子呢? 朱颜的泪就像是滂沱大雨一样倾泻,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个自称老娘、姑奶奶、姐姐的女人,哭的像是个流浪的无依无靠的孩子。心门永锁,绝不再开。白发虽未生,朱颜已先悴。 她足足哭了半个多小时,才止住了哭泣,我的肩头已经狼藉一片,她抽噎着推开我,她说:“谢谢你,菜刀,从来没有机会跟人说这些……” 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我说:“鼻涕擤擤,都流进嘴里了……” 朱颜被气的差点乐出来,她咬着嘴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抢过了纸巾,擤了擤鼻子,俏皮的鼻子微微发红。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与人分享快乐,会更快乐,与人分享忧愁,苦痛会被分担。 我看着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孩子呢?现在好么?”、 朱颜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个女孩,孩子有严重的先天畸形,只能做流产……没保住。” 空气又开始变的沉甸甸的,我有些后悔,我说:“不该问这个的……不好意思啊……” 朱颜像挤牙膏一样勉强笑了一笑,她说:“没事,有我这么个清道夫母亲,也未必就是件好事,或许等以后,我洗手不干的时候,再去领养个孩子。”我猛点头,这个主意我是极为赞同。 “你不好奇老虎死了以后的事么?”朱颜没好气的说, 我说:“好奇,只是不敢问……” 朱颜狠狠的剜了我一眼,长叹了口气。 “那一千万老乌贼分文未取,说这是渡者六道全体的意思,我猜,可能这就是保住我不死的代价,他们出手抓住老虎,由我亲手杀死老虎,而老虎的悬红则取消。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朱颜说。 “老虎的尸体怎么处理的?烧掉了?”我又问。 “杀手公会是极其谨慎的,他们同样怕神通广大的渡者六道在那半步黄泉丹上做手脚,他们派出了最老资格的清道夫验尸,确认脑干反射全部消失、心脏停跳、呼吸停止,尸体僵化反应明显,确认了老虎是彻彻底底的死亡。”朱颜咬着牙齿说。 这一长串学术专用词,大致能听懂,那脑干反射我不太明白,我只好厚着脸皮问:“这脑干反射是什么意思啊?” 朱颜气的摇摇头:“无知是文明发展最大的敌人!就算是猪也是有脑子的,脑干反射,判断脑干正常神经反射以及病理神经反射的存在与否,不存在则说明已经脑部死亡.”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杀手公会怕的就是老虎假死,倘若不是忌惮老乌贼,我估计他们会在尸体心脏上直接补上一刀。 朱颜接着往下说:“杀手公会说他们来处理,一把火烧了,这事就到此为止。我却不肯,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谁敢烧老虎,我就跟谁拼命。命没有拼成,我脑袋后面被人重重的打了一记闷棍,我眼前一黑,就昏迷了过去。” “打晕我的是老曹头,我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没法跟人交涉,他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能摆平的事,拼命干嘛。菜刀,你不是好奇那第四扇门后面是什么吗?你想不想见一见老虎?”朱颜眸子深邃的就像是一个漆黑的隧道,我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不过如此传奇的一条汉子,自然要见识一下,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朱颜领着我走向第四扇门,这扇门跟第三扇一样也是钛合金制成,朱颜说:“密码一样的,你自己开,这两扇门的系统是互连的,指纹验证就不用再来一遍了。” 那沉重的门缓缓向上升起,就有橘色的光透出来,有蜡融化的味道涌入鼻子,第一次进特尸科的时候,我就闻到了这味道,当时还很奇怪,怎么会有蜡的味道,看来今天谜底会揭晓。 这是个正方形的房间,一百来个平方,房间正中摆了一个红色拳台,我往高处看,天花板上装了八盏橘黄色的追光灯,八道追光将拳台照的灯火通明,那拳台上站了一个人。 这人身高大概有一米九的高度,他就站在那里,这是条铜浇铁铸的汉子,他握着拳头,胳膊不是很粗壮,可是浑身上下每一丝肌肉都仿佛是拧紧了的钢筋,随时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和破坏,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宝刀,寒光四射。 “这就是我的老虎……”朱颜迷醉的看着拳台上那个人。 老虎居然保存的这么好?这是如何办到的? “老虎怎么保存的这么好?”我实在没忍住。 “这些都是蜡制品,尸体魔术师这外号怎么来的,一般人可用不上这个。”朱颜似乎从悲痛中缓过来了,她语气中的骄傲又淡淡的隐现。 “一般人为什么用不上?”我很纳闷。 “普通人一般出不起这价钱,其次就算花得起我也没有这时间,也就是那些达官显贵,要风光大葬,要显的子孙孝感动天,颇有古人卧冰求鲤之风,才会求到我这来。那些欠着我人情的达官显贵、巨贾富商,才是别人怕我的原因之一。”朱颜淡淡的解释了一下。 朱颜见我又看向老虎,她骄傲的问:“我男人怎么样?”我点点头,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朱颜骄傲的说:“他是最棒的,像外面那个烟鬼,他一指头就能戳死,你这样的,一口吐沫就能灭了你!” 我不敢顶嘴,就在脑子里胡乱吐槽。 “你不服是吧?”朱颜冷哼了一声,我撇了撇嘴。 “老虎打击直拳力量是2500公斤,重量级拳王泰森打击力测试的最大数值是多少,知道么?”朱颜冷笑着问我。 “不知道……”我摇着头说。 “老虎的力量是他的三倍以上,一拳就能打死他!“ ”A级的每个都这么厉害?”我难以置信,这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吗? “井底之蛙,拿你们渡者六道来说,像老虎这样厉害的人,照样把他生擒活捉,你是我见过的最废柴的六道了,话说领路蛇信、开路羯蚁、断路穿山、迷路避役、退路乌贼,网路蜘蛛,你算是哪一路的?”朱颜这一棍子狠狠的打在我的七寸上,是啊,我他妈的算是哪一路的……我的脸开始发烫,我就连六道都没认识全…… “我这不是学徒么……我哪路也算不上……我从来也没说我自己是渡者六道啊……”我厚着脸皮解释,一边用手去挠头发,掩饰自己的窘迫。 第二十七章 魔都四大A级 “对了,除了老虎以外,魔都还有四个A级杀手,是哪四个啊?”我转移话题,缓解我的窘境。 “外号骨灰盒的灰、人屠夜雨、丧门星残叶、剃刀慕二,这是另外四个A级的杀手,你碰到他们千万小心。B级的太多,也说不过来。”朱颜在工作台前坐下,打开了一个匣子,在那匣子里仔细的选来选去,然后拿了个玻璃球在手上抛来抛去。 骨灰盒的灰,等等!地下道卖唱的那哥们?还有他挂在脖子上的金属拨片,外面那个烟鬼就是他的杰作?我还给了他一百块小费……难怪他最后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灰是不是喜欢卖唱啊?外面那个烟鬼就是他杀的?”我壮着胆子问朱颜。 “……你居然碰见过灰?骨灰盒没宰了你?”朱颜突然站起来,“骨灰盒跟老乌贼可非常不对盘啊,你赶紧说说怎么碰到的?” “就那什么……我把遇到的经过详细的说出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完蛋了,他搞不好是盯上你了,特意去堵你的,这骨灰盒离烟鬼也就差那么一丝一毫,这人是个疯子,别人怕烟鬼,他就专杀烟鬼,他还有个怪癖就是卖唱,满魔都的晃悠,这人在道上是一个朋友都没有!他看老乌贼不顺眼很久了,早就放出风来要宰了老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动过手,老曹头反正一直活得挺好的,他要是因为老曹头迁怒于你,非常有可能……”朱颜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我的心情现在非常复杂,这叫什么事儿,我郁闷无比。 “他干嘛要宰了老曹头啊?”我问朱颜。 “你这话问的也太好笑了。”朱颜觉得这事很荒谬很搞笑。 还有这骨灰盒、人屠、丧门星、剃刀,这些外号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吧…… “这四个人的外号怎么来的?”我问朱颜。 “这可说来话长了,骨灰盒的灰,只杀烟鬼,用的武器永远是金属拨片,被他盯上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成骨灰盒里的骨灰。个性孤僻,不喜言语,所以人们才叫他骨灰盒。他出手次数不多,因为烟鬼的数量本来也不会太多。”朱颜颇有些江湖百晓生科普的意思。 “跟他正相反的是剃刀慕二,慕二简直就是台开足了马力永不停歇的机器,他不挑任务,不挑目标,连E级的订单也接,这个人而且从来没失过手,道上传言他是最接近S级的人,他杀人用的就是一把剃刀,刀光一闪,喉咙一刀割断,这就是剃刀慕二……非常棘手的家伙。”朱颜皱着眉毛,显然这个慕二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人屠夜雨,丧门星残叶又是怎么回事?”我接着问, “人屠夜雨,就比较特别了,这个人很神秘,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他从不跟人合作,反正每一个目标最后都会消失不见。”朱颜说。 “丧门星呢?”我问。 “丧门星残叶,道上的传奇,制造一起庄园惨案,鸡犬不留,整个等地下世界都被撼动,白手套处理起来都头疼不已。”朱颜的神情变的很凝重。 割喉咙的剃刀,杀烟鬼的骨灰盒,神秘的夜雨,最让我咂舌的却是这丧门星,鸡犬不留,此外白手套这又是一个新词。 “白手套是什么?”我问。 “唉,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啊……白手套是专门负责处理现场的痕迹,检查卫生最好的手段就是用白手套擦拭,有一丁点灰尘也能一目了然。白手套们能让最老资格的法医也无法找到一星半点线索,这就是白手套!除了白手套、清道夫、还有专门负责安全运到指定地点的司机,他们叫做管道工。像夜雨这种从来不跟人合作,一手包办的很少见。”朱颜说。 我目瞪口呆,还真是流水线作业,各人只负责自己手边的部分,难怪外面那烟鬼死后迅速的出现在了特尸科。 “烟鬼的悬红怎么分啊?”我好奇的问。 “X会自动进行分配,常规比例是杀手占六成五,白手套分一成,管道工半成,清道夫两成到三成不一定,我这样的必须是三成!一切简单的很,白手套、管道工、清道夫,大家无需见面,订单履行后,x会自动支付各人的酬劳,打入银行卡也可以,现金支付也可以,指定地点的储物箱也没问题。一切都有条不紊自动运行。像骨灰盒跟我完全不认识,但是这样的合作已经有过几次了。” “这骨灰盒、人屠、剃刀、丧门星,在杀手之王的榜单上吗?”我问朱颜。 朱颜点了点头,她说:“骨灰盒灰是第八十二位,夜雨出手较少,排名比较靠后是第九十八位,剃刀慕二第三十七位,丧门星残叶则是第四十五位。这排名随时在变化,兴许下周他们被人干掉,新人就上榜了。排名固然可贵,性命更是要紧。而别的A级杀手若是进了魔都这块地盘,不打招呼,不递帖子给杀手公会,是很犯忌讳的,A级杀手的破坏性太大,吃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做下一件惊天的大案,丧门星就是犯了这个忌讳!庄园惨案后,他现在再也不敢去欧,只能蜷缩在魔都。” “那B级以下的呢?也要打招呼,递帖子?”我又问。 “B级以下的就是杂鱼了,胡来的话,弄死就是。他们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浪来,老老实实的在x上接单,公会是不会干涉的,混口饭吃,谁接不是接呢,生意又做不完。”朱颜轻飘飘的将B级以下的都划入了杂鱼、虾米之列。要知道两千多万人口的魔都只有四个A级,七十八个B级!这B级要是杂鱼、虾米,那C-D-E的统统都该去跳黄浦江。 “传说中的S级真的有吗?”我问朱颜。 “S级肯定有,不过离我们太远、太虚幻了。地盘是最实在的东西,明面上大家一团和气,暗地里互相捅刀子的事也干了不少,比如魔都杀手公会与帝都杀手公会就常常有些小动作,外面那个烟鬼就是帝都过来的,他们自己明明可以轻松处理,却把她逼到魔都来,给我们惹麻烦,臭不要脸!”朱颜很是有些愤愤不平。 “有人见过S级的出手吗?”我问。 “S级杀手据说有资格知道他们存在的都是杀手公会最高层的人员,这些事你得问老乌贼和六道的其他人,他们或许清楚,但肯不肯告诉你,我就不知道了,我自己是没见过的。”朱颜摊开双手,很是遗憾。 “S级从不接单,也很少出手,他们难道都是吃老本为生?”我问朱颜。 “呸,亏你想的出来的,S级的都是供奉,杀手公会每年庞大的收益与资产中,他们可以随意调拨十亿的额度,到了他们那种级别其实对于物质的追求已经很淡薄了吧,我猜的啊!”朱颜啐了我一口。 “白拿不干活?”我的眼睛在放光。 “口水擦擦!就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朱颜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的幻想。 旋即,朱颜又神秘兮兮的问我:“你知道丧门星为什么敢去欧洲闹这么一场么?关键是那边杀手公会还不敢来魔都追杀他?想不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当然想知道。 “道上传言,这小子有一个好爷爷啊……”朱颜说。 “他爷爷难不成是个S级的杀手?”我有些不以为然。 朱颜却迅速点头,她说:“不然你想想看,庄园惨案这是个捅破了天的大篓子啊,别的A级杀手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会被公会交出去填这窟窿了。” 丧门星残叶的这次出手,成就了他丧门星的字号,也给魔都带来了浪高几千米的飓风!R、H、M、Y、E、欧等黑暗世界整齐划一的发出了一个巨大的声音,要么交出残叶,要么毁灭整个魔都杀手业。” “魔都杀手公会长老团却出人预料的沉默,他们在x上发布了一封公开信,一封战书……”朱颜的眼睛闪烁不定,这些江湖旧事实在是让人心潮澎湃。 “战书怎么写的?”我问。 “那封信其实是一段视频,视频里只出现了一双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手掌,甚至有些苍老,手背上隐隐有几个灰褐色的老人斑。那双手掌左手无名指佩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四四方方的戒面上有两柄交叉的剑缠绕着一个字母,大写的S,这是黑暗世界王者的标志,唯有S级的杀手才会拥有这么一枚戒指。‘半指赔罪,若要战,便来战!’视频到了这就嘎然而止。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魔都杀手公会的底气就在于有这么一个极其强大的S级杀手。一个S级杀手放下身段切了半个指头赔罪,这面子是给足了。”朱颜又开始骂我,很是为我的不识货感到痛心疾首。 “后来怎么样了?”我很是不解。“整个欧周就没有一个S级的杀手?可以与之抗衡?” “有自然是有的,可是到了这种层次的高手之间的较量,那是分不了胜负的,一旦出手就是生死立判。照理说同为S级,应该本事差不多吧,实则不然,这S级里也有强弱之分。不过为了一个A级杀手,这显然是非常不合算的事,欧洲那边只能偃旗息鼓。” 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要培养我? “无法报复的欧洲人,就像是被人强行戴上了一顶绿帽子,可是这面子还是要的,行走江湖,面子那是第一要紧的!那边很快也在x上发了封公开信,宣称他们永远不欢迎丧门星,要是敢再过来,一定要宰了他。所以这丧门星残叶已经是道上近年最大的传奇,风头正劲的人物。” “无缘无故,凭什么S级为他出头啊?…” “力挽狂澜三万里,砥柱中流负万均,这可是前辈英雄,也是魔都至今平安无事的救星,你需要有适当的尊重。”朱颜说。 “渡者六道干嘛呢?出这么大的事,就一点动静没有?”我问。 “怎么没有,你们六道那只死蚂蚁可是乐开了花啊……”朱颜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蚂蚁,开路羯蚁? “这蚂蚁干嘛乐开了花啊?”我打蛇随棍上,也正好多探听下有关六道的讯息。 “你小子还挺聪明的嘛,居然知道旁敲侧击的探听六道,江湖上关于六道,是这么说的,多智蛇信,嗜杀羯蚁,爪利穿山,莫惹避役,乌贼难缠,蜘蛛眼密。这嗜杀羯蚁,你总能听明白吧?”朱颜说。 “不明白!”我头甩的跟风车一样。 朱颜咬着嘴唇笑,知道我是在装傻,她心情大好,也就由着我,接着话头往下说:“羯蚁,又叫做食人蚁,这你总该听说过了吧?” 食人蚁可以长到成人拳头大小,这种蚂蚁生有六足,奔走速度极快,它们不会挖洞穴,只能在地面生存。它们在非洲大草原上横行无忌,所向披靡,它们比狮子老虎更凶猛,它们吃掉所有一切能吃的东西,从地面上的动植物,到枯枝腐肉。 这是狮子与老虎也万万不敢招惹的凶神。 朱颜看我呆若木鸡,轻轻拍了拍手,我才从恍惚中醒过来。 “六道中的开路羯蚁,专司攻城拔寨,渡者六道中,正面的攻击往往由羯蚁承担。这是个全面而没有任何短板的机器,枪械、弓弩、近身格斗、远程狙击、乃至各种载具的驾驶,无一不精,无一不会。这就是渡者六道的开路羯蚁。”朱颜说。 “载具什么意思?”我问。 “载具是指可以运送人的交通工具或者攻击性武器,简单的就比如汽车。”朱颜又在叹气。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啊,你不也会么……”我有些纳闷,开个车就很了不起? “要是开个车就能当开路羯蚁,我早就去了!”朱颜用一根手指指着我。“我呸,你这惫赖怎么跟老曹头越来越像了……”她有气无力的叹口气,把手放下来。 我眼光热切的看着朱颜,希望她继续讲述下去。朱颜却突然皱紧眉头,她欲言又止,然后她神情凝重的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表,不知不觉间,一天已经过去了。 “今天就到这吧,我晚上约了人,你把外头那个烟鬼直接烧掉,清理下,然后洗个澡就回去吧。”朱颜神色肃穆,她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对着不知道名字的烟鬼道了个歉,去柜子翻出干毛巾,我娴熟而自然,轻车又熟路,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哀伤。跟活着的人相比,死去的人一点也不可怕。最后那红色的火光又开始跃动,我却没有了头一天的好奇,我甚至没有去张望一眼,我渐渐开始习惯死亡。 我走回玻璃房,开始冲刷、消毒,擦拭。忙完这一切,我这才注意到朱颜已经走了,办公室的门上用醒目的红色图钉订了张纸条,我走上前去看,字迹很娟秀,却很有个性,力透纸背,显然是朱颜的手笔。 “开路羯蚁的事,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在老乌贼面前提起,切记!切记!冰箱里有吃的喝的,你要是累,不害怕的话,睡沙发上也可以,柜子里有被子,你自便即可。落款:朱颜” 我扯下这张纸头,走去隔壁洗澡,朱颜走了,倒是让我放心不少,这朱颜似乎也挺有人情味的,看来我跟她的关系已经跨越式的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她都开始关心我了! 我哼着小调,头顶的热水温度刚刚好,我的心却突的一沉,为什么不要在老曹头面前提起羯蚁? 照这样推理下去,我似乎在心里有了些脉络,我猜想到,这羯蚁似乎出了什么事,而羯蚁与乌贼之间的关系可能很密切,疑团由小变大。 我的心情迅速低落下去,以六道如此之了得,究竟为了什么要花如此巨大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我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身上? 老曹头的药、还有轻飘飘的五十万等!换言之,我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渡者六道居然有潜藏着的敌人?而我究竟是被找来顶替羯蚁的废柴,还是预备抛出去的鱼饵? 我迅速的擦干身体,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离开特尸科的时候,我的心就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朱颜的借口很拙劣,她飞速的遁走,只是为了不让我继续问下去。 走在西宝兴路的梧桐树下,知了的枯鸣连成一片,更是让我烦躁不已。我停下整整抽了五支烟,我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丝瓜的电话,嘟……嘟……嘟……嘟……嘟……嘟……铃音第六次响起的时候,我的心跳已经加速到了一百八,我的呼吸粗重的像是风箱,我一定要找到答案! 电话接通的那刹那,我沉默了许久,丝瓜在沉默了一会以后,他突然说:“我就是渡者六道里的蛇信,领路蛇信,多智蛇信说的都是我。” 丝瓜居然就是蛇信?这个成天忙着卖房子租房子的房产中介居然是领路蛇信,这个跟我坐在马路牙子上侃大山喝两块五廉价啤酒的人是领路蛇信?我无法相信,我楞在当场,头上的梧桐树在旋转,脚下的大地在旋转,整个魔都都在旋转…… “开路羯蚁是不是死了?”我的话音有些颤抖,话筒对面又是长久的沉默,我能听见丝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说:“朱颜这姑娘平日里不是这么嘴碎的,你饭吃了没?今天请你吃顿好的吧,我短信你地址。” 说完他挂了电话,一分钟后,手机亮起,一条短信,“谭氏官府菜,延安西路3190号,四楼,史先生订的位置。”魔都方言里史和丝是无法区分的,我这才知道他丝瓜绰号的由来。 不敢打车,也不敢坐车,我心急火燎的在人行道上奔跑,这一路我意马心猿,满脑子都是开路羯蚁,丝瓜是蛇信这个消息让我震惊,可是开路羯蚁居然死了则更让我难以相信。 一路沿着延安路我往西奔跑,边跑边胡思乱想,隔着二百多米我就看见了那潭氏官府菜,好家伙,这家店的门脸足有二十多米高,是个清代风格的牌楼,门口蹲了两座白色狮子,光这两座狮子就有三米来高,牌楼下挂了八盏巨型的红色宫灯,牌坊二楼是两人合抱的四根贴金圆柱,再高处五个金灿灿的大字,潭氏官府菜,我暗暗心惊,这一家饭店怎就有这般富丽堂皇的场面。 我底气有些不足,平日里苍蝇馆子,寿宁路的也就罢了,今天这不会是鸿门宴吧……我整理了一下衣着,慢慢走进去,这内里却更是别有洞天。门内两个姑娘,朝我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进得门来就是一片金光,晃的眼睛都睁不开,这简直就是把太和殿,从前皇帝老儿上朝的地方复制了过来,就连柱子都贴了金,我的心就更忐忑了。 迎宾的姑娘,把我领到了一个包间,门上的匾额写着拙政园,姑娘敲了敲门,把我让了进去,包房里同样是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正中一张可坐十个人的红木圆桌后面,西装革履的丝瓜正看着我,他那双熊猫眼又日益黑沉了,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他说:“坐” 这可供十来个人同时吃饭的圆桌上,只摆了三套明黄色的瓷质餐具。 圆桌当中搁了一瓶瓷瓶白酒,我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我踩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走到桌子旁边,一屁股坐下,莫非还有客人? 第二十九章 蛇信 丝瓜等我坐下,双掌轻轻拍了一拍,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丝瓜站起来把酒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就扑鼻而来,这酒香既不像二锅头那么冲,也不像熊猫大曲那么烈,醇厚而又馥郁,就像是牛奶一样的细腻,又像是丝绸一样绵滑,好酒啊,我心里暗道。 丝瓜却先给那人还没到的杯子里慢慢斟了一杯,继而给我倒上,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端着酒杯说:“今天要喝好酒,不能亏待了我的兄弟,这茅台就是他最爱喝的酒,咱俩先敬他一杯,如何?” “您这兄弟是?”我不敢怠慢,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问丝瓜,知道他就是领路蛇信之后,我整个人就崩的就像是快要断了的弓弦,从前和他相处的那种放松已经荡然无存,我小心奕奕的使用了敬语。 丝瓜却突然将酒重重的放下,他的眼睛闪动着寒光,他说:“你这态度我很不喜欢!”那寒光就像是一柄沉重而巨大的斧刃般迎面直砍过来,我端着酒动弹不得,心里暗忖,这下要糟…… “我还是那个丝瓜,还是那个房产中介,咱俩既是朋友,以后更要亲如兄弟,你这么生分让我很不高兴!”丝瓜眼里的寒光一闪而没,我则如释重负。丝瓜还是那个丝瓜,一点架子没有的丝瓜,我愣愣的看着他,我有些恍惚,他怎么可能就是六道的领路蛇信? “你瞅着我干什么?我脸上莫非有字还是有花?”丝瓜笑着问我,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从前坐在马路牙子上喝酒的时刻,我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说话间,那菜就络绎不绝的上来,我眼前躺着一碗黄橙橙的胡辣汤,这胡辣汤还一人一份,色泽比胡辣汤要浅一些,里面躺着一根根排的整整齐齐剔透的粉丝,我就问丝瓜:“这胡辣汤是不是得再搁点酱油啊?再来点胡椒粉,这闻着就不辣,差点意思啊!” 丝瓜哈哈大笑,他笑得欢畅无比,他的黑眼圈都皱做了一团,好半天他才缓过来:“这好好一道黄焖鱼翅,宫廷御宴的菜肴,到你这成了胡辣汤,让我说你什么好……尝尝,一会还有佛跳墙,你可千万别说是东北乱炖……我话先说在头里。” 我好奇的用调羹舀了一勺,鲜,只有一个字鲜,也不知道搁了什么东西炖的汤,鲜的我眉毛都在乱跳,舌头简直要融化,那鱼翅却一根根寡淡无味的很,比粉丝也强不到哪去。 服务员又送上来一碟红醋,一碟香菜,我看着丝瓜往那鱼翅里舀了一勺红醋,放了几片香菜,我就依样画芦路的炮制,这回吃起来,口感又有了变化,仿佛是鸡尾酒般,这是画龙点睛的变化,之前的鲜难免会有些腻,加了这醋和香菜以后,却是一点也不腻,回味更是悠长。 “好几十年没尝到这一口了……文人都说这胃是有记忆的,这话却也有理。”丝瓜很是有些感概。 “您老高寿?”我情不自禁的开始犯贫,丝瓜嘿嘿一乐,他说:“臭小子,给你见识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照片,递给我。 那张照片上站着一个人,大约是二十开外的丝瓜,那会他还没有这黑眼圈,俊朗的很,照片里的他笑得无比欢畅,眼神清澈,他穿着的是当时流行的长袍马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手中拿了一张报纸,那张报纸上两个大字非常的清楚,申报!这申报两个字是繁体字。 我用白日见了鬼的眼神惊恐的看着丝瓜,他不仅是六道的领路蛇信,还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包间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住,我则惊魂未定,坐立不安,要说这世间有那长寿的老人,活个一百二三十岁,少则少矣,却也是有的。可是眼前这中年男子没有丝毫老态龙钟的样子,除了那黑眼圈,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的目光紧紧盯住了眼前这个看着四十都不到的“老人”,我简直想用放大镜来研究一下。 “你是不是想用放大镜来研究研究?”丝瓜挟了一个虾仁往嘴里送,多智蛇信,名不虚传,猜了个正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只好去摸那酒杯。 “要说这人哪,活得太长并不是什么好事,有无数的人走在了你的前头,而记忆渐渐就像这照片一样的褪色发黄,我这一生有过很多朋友,也有很多敌人,他们都死在了我的前头,有些人就连名字也不再记得……”丝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转头看我:“我可是干了!” 我无可奈何的干了一杯,酒确是好酒,就像一根线一般一直暖到胃里,嘴里有异香荡漾,醇厚悠长,这老家伙今天倒是大方。 “满上满上,我知道你肚子里有很多问题,莫要着急,这酒要一口一口喝,这事得一件一件说。”丝瓜不紧不慢的给我倒酒,趁他倒酒这功夫,我又仔细的看了看他的手,完全没有任何苍老的痕迹,他指甲剪的干干净净,皮肤白皙红润在灯光下看着油光水滑。 “你到底多少岁了?”我决定开门见山。 “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多少岁了,因为我是个孤儿,上一代的蛇信在山里捡到的我,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把这蛇信的位置传给了我,他老人家就不知所踪,云游去了……”丝瓜拍拍我的肩膀,抒发他怀古的思情,我没空搭他的话茬,我猛灌了一杯酒,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是个狼孩,野狼喂养长大的孩子,所以不知道老头子捡到我的时候是几岁,这狼群既是我的仇人,又是我的家人,你说奇妙不奇妙。它们杀死了我的双亲,却把我叼回去抚养,我是喝狼奶长大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我至今清清楚楚记得见到老蛇信的那一天,那天下着大雨,所以狼群在领地里的一个山洞休憩,老蛇信走进洞窟来的时候,狼群就像是被用蒙汗药放翻了一样,没有一只能够动弹,它们的尿从胯下滴落,整个山洞都弥漫着浓烈的尿骚味。老蛇信穿着双黑布鞋,一领长衫,拿了把油纸伞,慢慢的走到我面前。那时候我不会说话,我本能的感觉到危险,我露出牙齿向他低沉的咆哮,这是狼警告对手的方式,我在告诉他,他走错了领地。” 丝瓜的神情有些复杂,讲述这些过去的记忆,于他不知道是快乐还是痛苦。 “老蛇信蹲下身子,仔细打量我,他的手闪电般的一伸,我就头上脚下的被吊在了空中,他哈哈大笑,从那天起我的命运就被改变了,我从一个茹毛饮血,在山间狼奔豕突的野孩子,成了老蛇信的接班人。喝酒喝酒!干一杯!”丝瓜的眉毛紧皱,我只好又陪他喝了一杯。 “为什么要选你呢?”我很好奇,一个什么都不会,话也不会说,只知道嗥叫,用爪子伤人的孩子对蛇信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老蛇信把我抓回去以后,在附近的青城山找了个道观带着我住了三年,那是苦不堪言的三年,从前在狼群的时候,为了不掉队我要拼了命的在密林间奔跑,被灌木树枝刮的遍体鳞伤,四肢跑的鲜血淋漓,这样算惨了吧,青城山的这三年更惨,他选我是因为我能在狼群中生存下来的坚韧,是因为狼群是最有纪律和等级的动物,更是因为狼群在狩猎中高超的战术和技巧。也因为在狼群中生存下来给了我远超常人的速度、力量与敏捷,以及下手时候的心狠手辣,绝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心慈手软,这道德本就是可有可无之物。这样的话,他对我的训练有了更高的起点,我是他选中要继承他蛇信位置的人。”丝瓜脸色渐渐凝重,显然这三年让他痛不欲生,我则想到了我未来的三年,以及老乌贼挂在嘴里的全套菜单,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这三年里,我每一天都在试图逃跑,我甚至有一次成功的跑出了五百公里,我想,这回你可抓不到我了吧,我躺在林间的落叶里放肆的打滚,随后高高兴兴的入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又回到了那座道观。他每天都要用奇怪的药水泡我,想着法子的揍我,学说话口音不标准,揍!蹲在椅子上吃饭,揍!躺院子地上晒太阳,揍!吃饭不用筷子,揍!偷吃厨房的生肉,揍!不直着腰走路,揍!就这样一路揍下来,三年,一开始每天要挨他三五顿揍,揍的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我也试过要杀了他,我打闷棍,从山里摘毒蘑菇给他汤里下毒,趁他睡觉用菜刀剁他的脖子,我当然没有成功,打闷棍的下场是我被打晕,汤里的毒他毫发无伤,用菜刀剁脖子,他两根手指突然就夹住菜刀,我连拔也拔不出来,要知道我那时候的力气可不比你现在小。领路蛇信,从来不是易与之辈,我这倒不是夸我自己啊,呵呵!”丝瓜嘴上的苦不堪言,脸上却带着笑,显然他很怀念那段日子,跟老蛇信在一起的日子。 “这么揍渐渐就把我揍回成了人,他开始教我读书、识字、练武,二十年时间,他陪着我走了二十年的江湖路,我成了六道的领路蛇信,他则飘然离去,这副担子,一挑就挑了百年啊,菜刀!”老怪物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究竟为什么能够这样不老不死?”我郑重其事的问。 “呵呵,这世界上不老不死的又岂止是我一个,渡者六道传承两千余年,蛇信只有十三个,这第一个蛇信据说是荆轲,他创造了渡者六道,也传下了蛇信的功法,这功法于延长寿命有助益。”丝瓜说。 他伸出一根手指,伸进他的酒杯里,那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冰,玻璃杯被冻得咔嚓裂开,丝瓜笑了笑,他拿起那冰块递到我面前:“要不要尝尝?” 六道的蛇信,活了一百多年的怪物,可匹敌S级杀手的实力,我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这个世界发了疯? 我看着丝瓜的眼睛,黯淡发黑的眼圈,眸子里却是如清泉一般清澈,他说的是真的,我把那冰块接过来,含在嘴里,就像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南极,却又热的想脱去周身的衣服,冰与火融为一体,香醇的酒液慢慢融化在嘴里,我咝咝的吸着气,丝瓜微笑着看我,就像是慈祥的老人坐在江边落日的余晖里,看着孩子们嬉耍,我头一次觉得他身上多了一丝岁月的沧桑,那种历经风吹雨打,雪剑霜刀,阅尽世间诸般丑恶的古朴与从容。 丝瓜挟了一筷子鱼唇给我,点了一根烟,又扔给我一根,今天的烟也是好烟。 “蛇的舌头是分叉的,蛇的视力很差,所以蛇在猎食时,会吐出蛇信,分叉的舌头急速的进出于口腔,从而抽取周围的空气,在嘴里,蛇信被插入口腔壁上如蜂巢般的洞穴中,这些洞穴被叫做雅各布森氏器官,直接通向大脑。这是蛇用于感知周边环境、食物、危险的重要器官,比狗鼻子更为灵敏的生存技巧。”丝瓜说。 “那六道的蛇信是干嘛的?”我问。 “蛇信就是六道的大脑,渡者六道跟杀手们完全不同,杀手总是有固定的手法与武器,渡者六道杀人则千变万化,绝不雷同。”丝瓜说。 我竖起耳朵开始像个虔诚的信徒般认真的听他讲述。 “蛇信收集各式各样的信息,这些信息包罗万象,一应俱全,无所不包。目标名字、性别、年龄、体重、住址、证件号码、银行存款、驾驶车辆的型号、牌照、个人出行习惯,孩子、病历、上下班路线、个人爱好、人际关系、住址的结构、附近地下的市政管网等等。”丝瓜慢条斯理,这就是渡者六道的行事风格,我面如土色,如泥塑木雕般的僵硬。 “此外蛇信要对巨量的信息进行汇总、分析、判断、推理,直至制订行动的计划,在行动中负责指挥调度,如果说六道是一个组织,我就是那首脑,如果是一个门派,我就是掌门,如果是一个家庭,我就是那家长。随你怎么说都好,呵呵。”丝瓜微笑着说。 丝瓜猛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时候,那白烟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幻化成了一条有鳞有爪,尺许长短,栩栩如生的小白龙。 我眼前这个房产中介,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领路蛇信,竟然霸道如斯。 丝瓜神色如常,他举起杯子,他用酒杯轻轻跟我的杯子撞了一下,他说:“嘴巴能闭上么,这么看你,就跟头大张着嘴的叫驴一样……” 我如梦方醒的本能的举杯,这时候太需要一杯压惊酒了。 “渡者六道,领路蛇信,还有一个用场,就是挑选传承六道的合适人选,领路不仅仅指的是在前方指引方向,还在于引领你这样的人走上一条迥异于普通人的险路,这条险路就叫作江湖。”丝瓜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每一代的蛇信归隐后,其他五道也会相应的消失,渡者六道从前只有五道,这是一只拳头,每一道都是一根手指,五根手指握拢就是死神的代名词,也因此这是密不可分的一个团体,新的蛇信无法指挥上一代的渡者。所以蛇信要重新组建自己的班底,选择合适的人选重新构建一只无坚不摧的拳头,而我又在领路、开路、迷路、断路、退路五道之外,新创立了网路这一道。”丝瓜言语间有些得意。 暗黑世界的大门在我面前轰然开启,黑色的山巅之上站立着面目不明的巨人,我这只蝼蚁在朝着山之巅默默前行。 “我是被你选中传承六道的人选?”我问丝瓜。 “这是自然,但是能不能活下来,传承六道之中的某一道,得看你自己的了!” 第三十章 沉睡的血脉 “自老蛇信失踪之后,这么多年我精挑细选了一千二百零三个人,而六道至今不过十个人,如今那羯蚁又是生死不明,我们渡者六道,现在其实只有九个。”丝瓜叹了口气。 百不存一,这到底是多么严酷的训练?我已经没有了吃肉喝酒的心思。可是羯蚁生死不明又是怎么一回事? “羯蚁怎么了?”我问丝瓜。 “这只羯蚁太过年轻了,也是我太过放纵他的关系,他自命S级之下绝无对手,他就想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S级的实力,他选了个全球最困难的目标,这一去之后,他就像是平白无故的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消息。”丝瓜两道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全球最困难的目标?”我暗想,这句话透露的一个信息是,羯蚁并没有到S级的实力,六道看来也只有眼前的丝瓜这个老不死的老怪物才具备了S级的实力。 “他要去杀的是M国的老大……但是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很广袤、以世界之大,能人异士众多,越是强大的个体就越是不稳定的因素,为了对付这类人,一些官方建了秘密部门,用于搜捕、控制、清除这些高手。这也就是S级不太出手的原因所在,因为忌惮这些秘密部门,引发到他们的关注和出手,通常就没有好下场,即使是我也是如此。”丝瓜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喀琉斯之踵,S级高手也不是无敌的存在,侠以武犯禁,就用武来对付。 “一个高手或许是强大的,可是同样会有弱点,这弱点可能是情感、可能是贪吃的嘴,可能是对钱财的贪婪,也可能是家人,控制住这样的人让他们去自行争斗,死的无论是谁,都是少了一个隐患。”丝瓜说。 “他们在哪?”我问。 “据我所知,各大国都有,在华夏这个秘密部门叫做磐石,在M叫做圣盾,不说这些由国家掌控的秘密部门,江湖上的门派传承数百年至几千年的也不光我们渡者,唐门、青帮、洪帮等门派摆在明处的自然是不堪一击,R影者,阿三秘宗,这些都可与我们较一日之长短。现如今的江湖,比之从前水就更深更浑了。” “……”我沉默着,黑色、白色、灰色,S级之上还有危险,这条险而又险的路,我究竟能走多远。 “你也不用太担心,渡者六道也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羯蚁这件事情很有蹊跷,我怀疑羯蚁可能落到了M国的圣盾手里,否则不可能一丝一毫的线索也没有……”丝瓜神情凝重,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台面,他若有所思,哒……哒……哒……清脆的敲击声在包房里回响。 “磐石与圣盾究竟有多厉害?”我问丝瓜,丝瓜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他说:“磐石同那圣盾一样,是目前世界上最难以评估的势力,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丝瓜说。 “你那武功我能学么?”我在心里祈祷,答应我,变强是我唯一能够活下去的方法! “这倒不是我藏私,菜刀,六道功法各异,我这武功未必适合你,你也未必能练得了啊……拔苗助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丝瓜面露难色,我苦闷的举起杯子敬丝瓜。 “这武功不是小说中才有的东西吗?怎么可能真的存在?”虽是亲眼所见,但我依旧疑虑重重。 “这个地球,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了,菜刀,人类登上了月球,却无法深入七千米以下的海洋,无法进入地球内部,你觉得人类是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吗?”丝瓜突然问我? “这当然啊!”我理所当然的回应,并且用力的点头。 “大错特错啊,菜刀,植物不会行走,可是龙血树能活八千到一万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可是它们能在水中呼吸,蝼蚁是最卑微的生物,可是它们能举起比自身体重重一百倍的物体的力量,跳蚤这最不起眼的东西,能跳跃超过自身长度三百五十倍的距离,即便是跳蚤的外壳也能承受九十倍体重的伤害,人如果具有相同的躯壳,可以从一千米高空跳下,而毫发无伤!这些动植物真的比人类弱小吗?”丝瓜继续问我。 我开始有些左右为难,这样比起来,人类确实有些先天不足…… 我迟疑了片刻,我说:“可是人有智慧啊,我们能制造工具,我们有语言、文字,可以教授传承知识,所以人类成为了地球的主人!” “恩,人类的文明越来越发达,可是人类自身却变的越来越孱弱。在没有工具,没有文字,没有科技的时期,人类能生存下来靠的是货真价实的实力,屠狮杀虎,易如反掌!文明湮没了祖宗留下的血脉与力量,血脉沉睡在身体里,这血脉在等待着苏醒的号角。”丝瓜沉默下来,他平静的看着我,他说:“你是一个沉睡者,你的体内就有沉睡的血脉,这才是我选你的真正原因!” 我像针戳了屁股一样跳起来,我祖上八代都是农民,也没出过什么了得的英雄人物,在认识丝瓜之前我简直孱弱的像根没长开的黄花菜,哪来什么子虚乌有的血脉,还沉睡者,我翻着白眼说:“丝瓜,你今儿这牛吹的有点大,前边都是魔术吧?” “万物生长,花开草长,鱼游水底,虎据雄山,飞鸟投林,地球上的生物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生存繁衍至今,植物吸收阳光的热量,吸收雨水的滋润,呼吸氧气而生长,动物通过摄入植物以及植物的种子以及其他动物维持生存,胃部将摄入的食物转化为能量,维持体内的能量消耗,动物死后的尸体腐烂在田野里又成为滋养植物的养分,这所有的一切循环不息,亘古不变。血脉的沉睡者一旦苏醒,就产生了独特的能力,这种能力是能量层面的能力,可以叫内功也可以叫特异功能。我们能吸收能量,并储存于体内,这就是踏入S级的门槛,你也可以叫我们超人。”丝瓜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那魔都之虎的能力是力量?你的则是冻结?”我小心奕奕的问丝瓜。 “战斗,在地球上发生的战斗,无外乎速度、力量、技巧、反应、与防御力。这武功在华夏叫做武功,在国外则被称为超能力,无论武功还是超能力,说的都是超越了常人的速度、力量、技巧、反应与防御。超出常人的能力同时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意味着你是一个怪胎,同时是绝佳的科研对象,你的基因,细胞,血液,器官都具有了研究价值!”丝瓜脸色阴沉,语音里是满满的愤怒与仇恨。 “羯蚁……”我有些不敢想象,那个意气风发,在黑夜里风驰电掣的开路羯蚁此时可能跟条猪一样,被捆在铁床上,或是困在密室里,成为了解剖以及研究的对像! “渡者六道,传承两千余年,从来没有抛下兄弟的蛇信,我连羯蚁在哪里都找不到!”丝瓜紧紧的攥着拳头,寒意袭人,我无法呼吸。 “大锅……大熟……大捏……”我开始哀嚎,我的舌头都冻的发直,已经无法准确的发音,我试图提醒丝瓜,我这个废柴就在旁边。 叮铃铃,我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响起,丝瓜终于从暴怒的状态开始苏醒,那溢出体外的白色光环渐渐往他身体内收敛进去,我心里大呼,好险好险,来电号码,刘三! 丝瓜有些不好意思,他挤出个窘迫的笑容,他朝我微微一笑,他说:“这就是我们这种人危险的地方,即使不是故意,仅仅是不经意的些微失控,就会祸起萧墙,不是这电话,你现在小命已经没了……小人物、小瘪三有时候能够拯救大人物,你先接电话!”他朝我努努嘴,我走到一旁接电话。 第三十一章 道别 按下接听键,电话里并没有传出说话的声音,电话那头是压低了,但是很显然拼命在控制自己的剧烈喘息与低沉的呜咽,胖城管喘的像个风箱,呜咽的像个娘们。我说:“刘三,找我啥事啊,请我喝酒?你就有那闲钱,我也没有时间,这会我正喝着呢!”调侃是转化气氛最好的办法,我知道刘三情绪激动肯定是他老娘的命有救了,但我必须要装作一无所知,我要等他给我报喜。 “喝你大爷,我是想告诉你这个冲头,我的好朋友,我老娘的命有救了,天上掉馅饼了,老天爷开眼了!”刘三有些语无伦次,他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一样。 “别着急,慢慢说,什么好事啊?”我继续装傻,为了这个刘三,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老乌贼硬是让我扛了五十万的债和利息……不过一个字!值! “有个叫全国肾病贫困患者免费救助工程,今天联系上我了,他们直接登门,来的时候救护车也已经准备好了,就停在我家楼下,他们说由于我家庭条件非常困难,又是下岗工人,所以他们在患者家庭中选中了我,他们将会对今后住院、治疗、配型、换肾、术后的定期检查,排异等全部费用负责!这钱不用经我的手,他们直接给医院。然后这一天,我就跟在他们后边忙乎,替我老娘办住院手续,收拾住院要带的东西,我现在还在医院里呢,突然想起来要给你报个喜,让你也高兴一下!”刘三爽朗的笑起来,这笑声醇厚甘冽得就像是涂满了蜜糖,我那刚刚差点被冻僵的身体,泛起一阵阵的暖意,仅仅认识了一天,就像是做了许多年的朋友一样熟稔。 “真的啊!恭喜啊,死胖子,你还能摊上这好事!看你那张大胖脸完全就是扫把星下凡,居然能有这好事!老娘这下可算是有指望了,以后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咱不做骗子了行不?”我故意的把声调提高,以显示我的讶异。你这骗子能唬人,哥的演技也不错,我眼角扫了一眼丝瓜,老怪物正在换凳子,他表情略有些惆怅。 “那当然!那当然!冲头,谢谢你!”刘三干脆利落的答应,却又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我有些吃惊,我说:“谢我作什么?我也就陪你喝了顿酒……” “……”胖子沉默了一会,他说:“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和好事,我刘三活了四十几岁,明白一个道理,有钱的时候朋友有许多,这都是酒肉的朋友,走背字的时候,肯雪中送炭不离不弃的才是真朋友,你是我刘三真正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等我老娘手术好,康复了以后,好好请你请你到家里来喝顿酒,你看行吗?”刘三的语调很认真,却带着些恭谨。 “刘三,喝酒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但这事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实话告诉你,就我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我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啊,全身上下加起来一千块都凑不齐,另外朋友之间你能不能不闹这套酸文假醋的啊,客套个屁啊!”我立刻否认。 “呵呵,你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吧,那到时候,不醉不归!再会!”刘三乐呵呵的跟我道了再见,撂了电话,我回到桌边。 “你还差这椅子的钱啊……”我嘲笑了他一句,他手心疼的摩挲着椅子上的那些裂痕,没好气的白我一眼:“你懂个屁,这是正经大清朝时期的老玩意,坏一张就少一张!它几乎跟我岁数差不多,知道么!” “我是不懂,但是至少不是我弄坏的,我一会看你丫怎么赔!”我跟丝瓜似乎回到了当初,越是熟悉,越是关系好,就越是互相损。 “……”多智蛇信也有语塞的时候,他眉毛直抽抽,他说:“我好歹一百多岁,做你爷爷的爷爷都行,你对老人家有时候也要学会一点适度的尊重好么!尊老爱幼,这是美德呀!我虽然不搭架子,你也太没规矩了!这可不像话啊!”丝瓜说。 “尊老爱幼,这可是四个字!爱幼知道么!您老人家刚刚差点就杀了我啊,这爱幼你做到了么,我虽然不装嫩,你也太没爱心了,这可不像话啊!”我脸不改色心不跳的顶了回去,他瞪我半天,两个人突然同时哈哈大笑,笑完,我们举起杯,一饮而尽。 “这羯蚁是肯定失了风了,你打算怎么办?要是他供出你来,咱们渡者六道就危险了,而你就更危险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使用这些黑道的切口,而且把自己当成了渡者六道中人。 “渡者六道从没有这种怂包软蛋,羯蚁虽然莽撞了些,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爷们,其次,他活着出来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变节投靠,要么还在等我们去营救,这人是肯定要救的,我最近几天就亲自去一趟M。”丝瓜的眼光飘移不定,时暗时灭。 “我能帮上什么忙?你亲自去M会不会很危险?”我挺了挺胸膛,力图更爷们一些,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话,却太过肉麻,说不出来……但是这担心却是我发自内心的,我关心他的安危。 “你啊,你就等着老曹头的全套菜单吧,你能帮上的忙,就是熬过去,努力活下来,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丝瓜嘿嘿直乐。 “此外,这山雨欲来的时候,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很多东西不要再问了。你记住我一句话,敌人未必是敌人,朋友未必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朋友。这羯蚁一定是被道上的人给卖掉的,他是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行动,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联络了一些道上的人,有人给他下了套,这是一箭双雕的绝户计,一是给渡者六道招惹来极其厉害的敌人,第二这等于是砍掉了我的一只胳膊,哼哼,这债是一定要讨回来的。”蛇信居然又在微笑,可是话说的阴冷无比,满满的狠戾之气。 “你到底要我这么一个废柴有什么用?”眼见得丝瓜就要关上话匣子,我不得已直接问了出来。 “有人下棋看三步,高手看四步,国手看五步,守河卒与车、马、炮有什么区别?渡者六道不能在我手里泯灭,你是我选中的人,你是我的第五步,若是我们全军覆灭,你就要负责重建渡者六道!我一生从未求人,唯独这件事算我求你!”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一眨不眨。 简直是白日里见了鬼,我不知道为什么丝瓜会对我有这样莫大的信心,如果说他是个巨人,我只是只蝼蚁,这中间的距离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丝瓜吐出舌头舔舐他的上嘴唇,他说:“我是蛇信,渡者六道的领路蛇信,多智蛇信,我能感知危险,也能听见血脉沉睡的悠长呼吸,渡者六道!每一个活下来继承了六道之中某一道的人,都曾经是沉睡者!六道之所以能纵横江湖两千余年,靠的不是别的,而是蛇信的独有的嗅觉!” 我不禁低头看自己?我难道真的是蛇信嘴里所谓的沉睡者? “这事我应下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对渡者六道有种盲目的崇拜与迷信,我觉得六道覆灭这事压根不可能发生,也就无所谓压力,当下,我的问题更紧迫,就是怎么熬过老乌贼的全套菜单。 “什么问题?”丝瓜问。 我有些抹不开,我脸涨的红彤彤,我扭捏了半天,我说:“你去M了,我上哪蹭饭啊……” “呸!”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当晚结账时服务员的那张脸,穿着宫装的姑娘捧着账单微笑着走进来,看到那张椅子,立时急的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大哭,知道的是我们弄坏了红木椅子,不知道的以为她怀了丝瓜的孩子,却惨遭抛弃…… 她抽噎着说:“你们可不能走,这张椅子就是我一年半的工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吃饭就吃饭,你们还弄坏东西,呜呜呜……快来人哪!!”她突然就尖叫起来…… 这姑娘却也是聪明的很,有大智慧,我要是她的经理一定要提拔她做个领班! 等到西装革履的经理和保安赶过来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是水泄不通,这店的保安真是多!也是,这么多家当,不怕人偷也怕人抢。 “你们可来了,经理,是这两个人弄坏的,不是我噢,您可千万别叫我赔!”带着哭腔说完这句,她刺溜的窜进了人群,保安和经理迅速呈扇形堵住了包间的出口,经理还没开口,丝瓜微笑着先开了口:“怎么着,这是要群殴?我倒是不怕这个!” 经理的脸益发的青紫起来,他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指着那张椅子,手就像是打摆子一样的颤,他说:“先给我揍,揍完再让他们赔!” 丝瓜往那一站,跟一群一米八几的保安比起来,他显得有些瘦小、单薄,只见他气定神闲的说:“我肯定赔钱,这架一定要打么?” 那经理冷笑起来,他像是看见了小绵羊的大灰狼一般狞笑着说:“你倒是想不赔,你走得了么你!” 话音才落,就在那一瞬,突然就听到啪啪的脆响,简直就像放爆竹一般,天花板上灯泡同时炸裂,我眼前一黑,已经看不见丝瓜,又听到“砰”的一声!似乎是关门的声音,这时就连走廊里的灯光也消失不见,包间已经成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只有门缝下面透着一丝微小的光亮。 耳边风声大作,跟着就是“砰”的沉闷一声,像是面布口袋摔在地面上的声音,这“砰”连响一十七下,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完全看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眯缝着眼睛,脖子里有灯泡碎裂的玻璃碎片,扎的我有些生疼。 那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古铜色雄鹰,底色却是银色的Zippo打火机,摇曳的红色火苗下,丝瓜那张脸渐渐清晰,他微笑着说:“菜刀,去开门。”我走过去开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似乎地毯上躺着人。 十六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叠成了一座人山,山顶上是那个服务员姑娘,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巴大张着。在最底下的是那个经理,他的头从一个硕大的屁股底下露了出来,他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原本白嫩的脸已经紫的发黑。 丝瓜啪一声熄灭火机,他说:“这东西不错,归你了。”他把打火机扔给我,估计是刚刚从经理身上顺来的,这东西二战时候出的名,防风防水,又经久耐用。我有些如获至宝,让我买我是肯定买不起的,便宜的几百块一个,贵的几千元。 丝瓜蹲下去,轻轻拍了拍经理那张紫的跟茄子一样的脸,他轻声问:“我走得了么?”那经理无法说话,他拼命的急速眨动双眼,看这意思是,能!能然后突然就听见噗的一声,不知道哪个孙子被压的放了一个屁,我和丝瓜掩着鼻子倒退了三步,十八个动不了的人则一齐露出了扭曲不堪的表情,这屁是极臭的,极辣的,也不知道头一天吃的什么东西,效果就跟催泪瓦斯似的。 待得这臭气消散,丝瓜上去将这帮人恢复原状,每拉起一个人,那经理的脸色就好了一分,由紫渐渐转白。 十七条大汉像泥塑木胎一样站在包间里,既不敢动,更不敢说话。最后那经理,擦干了眼泪,这人倒也有急智,不愧是当经理的。他跳着脚拍着屁股大骂起来:“操你妈,刚刚哪个龟孙放的屁!老子日你个先人板板!” 丝瓜笑了笑,捡起地上的账单看了看,我也凑过去看,这顿饭看的我一阵心疼加肉疼,那经理却凑过来,他堆着笑,搓着手对丝瓜说:“大哥,误会啊,这椅子还是麻烦您赔一下,不然我们是没关系的,这小姑娘就倒了霉了,您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们计较,也肯定不会让小姑娘吃这冤枉,对吧?” 丝瓜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钱,拍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饭店,在饭店门口分手时,他对我说:“保重,估计要有一段日子不见了,活着!”他重重的捏了捏我的肩膀,这既像是朋友的道别,又像是长辈的勉励,我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二章 灰与训狗人 我目送丝瓜离开,当我跑回到白洋弄弄堂口的时候,发现了异样,今天人们没有下棋,他们在弄堂口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嘟囔着:“哎,换一只歌唱唱,唱一晚上了,腻了!”圈内传来熟悉的旋律,那是——不会说话的爱情,我挤进人群,果然是他,他原本低着头,却像是有预感般突然抬头,他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我,瞳孔里一片死灰,这个叫做灰的杀手,他莫不是来杀我?我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 就在他看见我的那一刻,他拿出琴盒,把那把旧吉他放好,他俯身的时候,那个金属拨片垂在他脖子下面,来回摇摆,路灯下那拨片寒光闪闪,我想到这拨片插在女烟鬼颅骨以及肋骨上的时候,看他已经收摊,周边的人渐渐散去,弄堂口只剩下我和他。 他最后捡起那用来装钱的礼帽,那帽子里空空如也,这卖唱的生意也不好做,他轻轻掸去帽子上的灰尘,带在头上。他的脸被帽檐遮住半边,路灯在他头顶洒落下来,他的脸半明半暗,帽檐下阴影里的眼睛却像是两颗灰色的宝石,有黯淡的光。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也沉默的看着他。 我抬头看了看那曾经纪录下我在小发廊外边徘徊经历的监控摄像头,我暗忖若是老乌贼正在看着我,会不会就有一线生机?我甚至朝着摄像头眨了两下眼睛,但是我很快就人麻了,因为手机很快来了条短信,老乌贼发来的,只有四个字:“自求多福!” 我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骨灰盒,尤其是他那双手,那双能发出瞬间致人死亡的拨片的手。他将琴盒杵在地上,两只苍白瘦弱的手轻轻的搭在琴盒上。我就像是被陷在流沙里慢慢下沉,既不能动弹,也无法逃脱,更没有人会来营救。 我开始攥紧拳头,积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我俩此时此刻就像是弄堂口的两座雕塑,跑?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见过那拨片嵌在骨头上的样子,那是可以媲美子弹的速度与力量,转身把后背露给他的瞬间,足以让我死一百回!绝不能跑! 弄堂口时不时有人从我和他之间穿越而过,偶有相熟的邻居见了我还打招呼:“菜刀,下班了啊,夜饭切过了瓦?”这切也是魔都的俚语,就是吃的意思,我尴尬的笑答:“切过了,切过了。”就在这要命的时候,那该死的骨灰盒他的右手动起来,我下意识的往左边窜出去一步,好避开他的拨片,这一窜由于使出了全力,我竟然窜出去七米多的距离。 没有拨片,没有暗器,我那邻居被吓了一大跳,他说:“你切了噶空啊!慢慢练……”他摇着头往弄堂深处走去,嘴里嘟囔着:“脑子坏掉了……绝对脑子坏掉了……”我无暇他顾,那骨灰盒却是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烟,我昨天给他的那半盒烟,他自顾自点起一支,还是不说话,眼睛在那烟雾里益发的灰起来,灰的渐渐带了些浅浅的蓝。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把心一横,横竖就是个死!我走上去冲着他说:“你来杀我的?”他摇了摇头,却把那半盒烟递过来,我抽了一支出来,自己点上。 路灯下,青烟缭绕,两个烟头忽明忽暗。大家谁也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骨灰盒显然也不是个善于沟通、表达的人,他唱歌比他说话顺溜的多。外滩地下道撞见他,可以说是巧遇,今天这堵在我家门口,难道也是巧遇? “我……只……杀……烟鬼!”他终于开了口,艰难的就像是我们平时挤快要用罄了的牙膏,他把烟头扔在地上,依旧是昨天那双亮橙色的人字拖,他踮起脚用拖鞋底碾了几下烟头,那姿势和动作很有特色,像极了一个后来很红的歌手。 “那我走了?”我问他,他眼睛微微的皱起来,表情犹疑、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我如获大赦,却又心神不宁,我一步三回头的看他,他斜着头用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也紧紧的盯住我,我走出十几米后,他居然拎着琴盒亦步亦趋跟了上来,我顿时有些眼冒金星的感觉。 难道是弄堂里没有监控,他好下手?我在心里嘀咕,几步之遥,斑驳的黑色木门就在眼前,我快到家了,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那灰,他站在弄堂的阴影里,有些像是幽灵,他的黑色牛仔裤和弄堂的阴影融为一体。我脑子就像进了水一样,鬼使神差就想脱口而出,要不要进来坐会? “等……等……”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先开了口“我……请……你……吃……肉……最……好……的……肉!” 我沉吟了半晌,要说饿,我是一点也不饿。今天我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客气的大吃了丝瓜一顿。 “最!……好!……的!……肉!”灰再度努力强调了一下,他嗓音干涩的就像是锉刀,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和人讲话了,我只能点头,黑暗里他的眼睛骤然明亮。 这回却又路过了那刚刚打了一架的谭氏官府菜,丝瓜啊丝瓜,老不死的怪物。我们到了西郊动物园,这地方在清朝时候是个马房,到民国变成了高尔夫俱乐部。 两只巨大的亚洲象分立两边,它们的长鼻高高扬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道弧形的拱廊,拱廊下方就是公园的大门。我看了看骨灰盒,他侧了侧头,还是那张刷了浆糊的脸。公园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它们树梢就在月亮的下面,随风摆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在这地界宰了我,连清道夫都省了,直接扔进虎园,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第二天就成为了颇为肥沃的虎粪。 灰也不说话,带着我沿着动物园的围墙往左走去,足足走了一刻钟,我们在一扇小门旁停下,这门锈的不成样子,显然是平常很少起用。灰拎起琴盒,在前面领路。这条路长的很,我们走过熊猫馆、走过火鸡池、走过象栏,走过猴山,走过狮园。一路没有一句对话,伴随我们脚步的只有蟋蟀的鸣叫,和猛兽们沉闷的嘶吼。最好的肉?到底是什么?这一路完全没有碰见人,而灰轻车熟路。 林间小径已到了尽头,尽头是一座小屋,石棉瓦搭的简陋小屋,小屋前有块空地,用竹竿挑起了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白炽灯下有个穿着大裤衩的人,他拿了把蒲扇,蹲在那里对着一个红泥的小炭炉扇风,那炉子上炖着一锅肉,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炉子边摆了两副碗筷。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这让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伤痕,看着就像是是千疮百孔的烂棉袄,我停下了脚步,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的折磨而不死的人。他在对着灰微笑,那无数伤痕就像是鱼的鳃一样蜿蜒蠕动起来,我有种浑身爬满了蟑螂般的恐惧,这最好的肉经由这样的厨子烹调,这到底是什么肉? 空气里异香扑鼻,我嘴里开始湿润,我开始吞咽口水,这味道有陈皮的甜香,有刚刚撒上去的大蒜叶,有三十年的女儿红,有顶好的辣椒,还有枸杞的甜润,更香的是那肉。 那人微笑着看灰,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到屋里去拿了付碗筷出来,灰撂下琴盒,蹲到炉子边,他朝我挥了挥手,我只好蹲到那锅旁边,时值盛夏,红泥小炉里,炭火正旺,热浪很快让我汗如雨下。那人把碗筷递给我,他微笑着说:“佘天昆,佘太君的佘,天空的天,昆明的昆,叫我老佘就行!”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像是声带被镪水毁坏过。他递碗过来的手不是端着碗筷,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他缺失了每一根手指的第一节指骨。 这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啊?我转头去看灰,灰摇了摇头,这意思是让我千万别问。 那人大笑起来,他对着灰说:“没事没事,任谁见了我这副德行,都是吓的魂不附体,继而好奇心大作,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能吃这肉,就能问我这事!灰你是不喝酒的,这位喝不喝?”他问我。 我点了点头,他说:“要得,我去拿酒,三十年陈的女儿红!你等我!” 他站起身来,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石棉瓦小屋。这却也是条干脆利落,爽朗刚毅的汉子! 我跟灰对视了一眼,他沉默如故,我现在知道他扎马尾的用意了,方便吃肉。不然这头发帅则帅矣,老是耷拉到锅里很煞风景。不一会,那老佘捧了一大坛酒过来,这一坛子酒怕是有二十斤,我今天已然喝了好多,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却也只能勉为其难,舍命陪君子吧,我将心一横。 老佘将那坛子上的泥封一掌拍碎,登时酒香四溢,醇厚、绵软、悠长,就像是桂花般香飘十里,闻一闻已然醉了三分。我看了看眼前,并没有杯子,莫非拿这碗喝?这餐具却也简陋的紧,普通的竹筷子,粗白瓷碗,釉面也不是纯白,处处都是黑色瑕疵。 那老佘朗声说道:“相见即是有缘,骨灰盒从来没有带过人来我这,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老佘的朋友,我先敬你!”话音刚刚落地,他反手擒住了那坛口,将坛子高高倒转过来,琥珀色的酒液就像瀑布一样落入他的嘴里,他就如此豪饮起来…… 这一口下去怕不得有三五斤酒,他将那坛子放下,一把递到我的面前,我在心里哀嚎一声,像他这么喝,我非死在这不可,这江湖人最重的就是脸面,他当你朋友才敬你的酒,若是不喝,就是扫了他的面子,不当他是朋友。 没奈何,只好有样学样,我接过来,举高坛子,咕嘟咕嘟咕嘟的猛灌了一气,直到我觉得那酒都溢到我嗓子眼了,我的肚子浑圆如球,饱胀欲裂。我打着酒嗝想将坛子放下,那灰却劈手夺了过去,他不是不喝酒的么? “敬……你!”灰看了我一眼,也扬头猛灌起来。 老佘将身上的酒液胡乱抹了一把,在大裤衩上随意的擦了一擦,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他说:“难得难得,骨灰盒居然喝酒,真是少见,都是好汉子!坐坐坐,站着干什么。”他带头第一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捧住我的肚子,艰难的坐下去,那灰喝完,也一屁股坐下,像头老牛一样的喘粗气。老佘却举起筷子来说:“吃肉吃肉!这个天,三五知己,围炉而坐,吃的浑身大汗,喝到痛快淋漓,人生乐事啊,吃!吃!” 我这时候酒劲上来了,又热的汗流浃背,索性站起来,脱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了条裤衩。骨灰盒死灰的眼睛里又有了那天我给他小费时候的笑意,他也学我脱剩条裤衩。空地上,炉火雄雄,我拿起筷子,先吃它一块再说。 这肉进了嘴,才知道它的妙处,香到了极点!这肉筋道的就连脂肪部分也很有弹性,炖的火候上佳,每一口都是肉汁四溢,齿颊留香,我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问,这什么肉?怎么这么好吃啊? 老佘满是伤疤的脸上泛起来一层红光,他说:“狗肉!这一锅还不是普通的狗肉,这是只比特冠军犬,地下斗狗连赢了六十九次的常胜将军,今天死在了场上,与其烧了,不如拿来咱们饱饱口福,这才炖了四分之一,你要喜欢,一会带点回家,自己炖!秘诀就是这橘子皮,大蒜生姜多放,加的酒要好,最好是三十年陈的女儿红!” 这却是个实在人,我忙不迭的摆手。灰也不言语,闷头吃肉,一块接着一块,额头上、身上的汗珠就像是雨后的荷叶上的露珠一样,从皮肤下渗出来,他原本极瘦,两排肋骨就像是搓衣板一样起伏不平,可是如此豪饮暴食,却不见他的肚子有半点被填满的迹象,锅里的肉飞速的在变少。 “这狗主人也就不管它了?”我问老佘。 “唉……常胜将军输了比赛,意味着狗主输了很多很多钱,这狗原本不是必死,它躺在血泊里,用哀告的眼神请它的主人救它,那狗主输了钱,狠狠的上去给它脑袋补了一榔头,挨了榔头还拼命的摇尾巴,讨饶认错呢,那狗主又生生的补了四锤,活活把它砸死了。”老佘把那酒坛拿过去,又猛灌了一口。 说来也怪,刚刚吃的兴奋,现在这狗的事却让我开始难以下筷子。 “老佘,你是干嘛的?”我好奇的问。 “我从前是个杀手,现今是个训狗人,哪家有了好狗,想要赢比赛基本都送到我这训练一段,或者让我掌一眼。”老佘淡淡的说。 杀手?我瞧瞧灰,再看看老佘,这两个人胆子也忒大了点,这事也有对着生人张口就来的么? 第三十三章 兽语者 训狗人,怎么听不见狗吠声?这四下里既无犬舍,也无训练器具啊。 “这哪里有狗?”我转着脑袋四下乱瞅,老佘呵呵笑起来,他说:“我这养狗却又与旁人不同,这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你总是听过的吧?”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老佘站起来将自己断指做的哨子放入嘴里,打了个清脆,悠长的唿哨,那唿哨将林间的夜鸟都惊的飞起,就像是军号般,四下漆黑的林子里,开始慢慢出现一双又一双绿色的眼睛,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就像是鬼火般漂移不定。其中有一双眼睛更是大的如同牛犊一般,似乎其他的都以它为主,在等待它的号令。 “这西郊动物园,珍禽无数,却只有一个看大门的保安,你知道是为了什么?”老佘突然问我。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老佘说:“因为没有一个贼能逃脱,这整个动物园到了夜间,就是个猎场,它们的猎场,它们负责巡逻、放哨、掩护、支援,这就是我的军队!” 老佘自唇齿间又轻轻的唿哨了一下,三长两短,显然这是特定的指令,那双最大的绿色眼睛,从密林间缓步而出,它浑身的皮毛都是黑色,光滑的像是绸缎一般,更让我咂舌的是它的体型,这简直就是一匹小马驹,它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它警惕的看着我,却对灰轻轻的点头致意,然后它亲热的扑到老佘身上,它的身高赫然超过两米,它只能低下头去舔老佘。 这他妈的还是狗么……一条接着一条的狗出现在空地边,没有一个出声,没有一个咆哮,它们悄无声息排成了一圈,水泄不通的围住了这块空地,这些狗或大或小,或黄或白,或胖或瘦,它们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般蹲在那里,它们的眼睛聚焦的目标,就是我!老佘一声令下,我就会被撕成碎片,这一路能走进来,也多亏了那灰跟这群狗是相熟的,否则必死无疑。 “从前人们叫我狗王!”老佘斥退那只领头的大狗,那大狗蹲下,用头去蹭老佘,很是粘人,即使是蹲着,它跟老佘的身高也相仿…… 那大狗低下头,不住的用头去蹭老佘的裤管,老佘脸色突然一沉,那布满了疤痕的脸,登时煞气千条,他瞪着那狗,用断掌轻轻抽打了一下它的鼻尖,接着揪起那狗的一只耳朵,俯下身去,对着狗耳朵轻声低语,这是一串低沉而节奏与音调非常怪异的嘟哝。 那只大狗听完,俯身在老佘身边,再无任何亲热的动作,就像是座大理石的雕塑一般,它的头高高昂起,两只眼睛里绿光更盛,但是再也不看我一眼。 “老佘,你刚刚对它说了什么?”我问。 老佘盘腿坐下,拿过那酒坛来又是一阵猛灌,喝完他朝我勾了勾指头,我将耳朵凑过去,老佘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说:“这狗群的首领也是有尊严,也是要面子的,我刚刚轻声骂它呢,我跟它说,你是首领,不是只会撒娇、讨好主人的猫咪,要有自己的尊严与气度,另外我告诉它,你是朋友,记住你的气味。” 我听完,有些难以置信,炉中的炭火却渐渐的火势渐熄,老佘已有三分醉意,他用那短了一截的食指在狗群中指来指去,不住给我介绍那些狗的品种和名字,这老佘谈起狗来,简直就是兴致勃勃,话头拦都拦不住。他从狗的培育讲到了狗的习性,从狗的历史讲到了狗的赛事,从狗的训练讲到了狗的繁育。 “肉……”灰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老佘的发挥,他用筷子敲打着锅,这一大锅肉已是见了底,这胃口也太惊人了吧,我看着他依然平坦的肚子,再估计了一下,这一大锅肉的份量,怎么也不会少于十几斤,我只吃了几筷子,老佘也没有多吃,他一个人竟然包了圆,这下了肚的肉到哪里去了? 老佘似乎是对这情形已然司空见惯,他懊丧的拍打自己的脑袋,打的砰砰作响,他说:“喝的兴起,聊到酣处,一时忘了你是大胃王,肉还有,肉还有,等我加炭加肉,马上就来!”他咧咧趄趄的起身,可能觉得当着狗的面往锅里下狗肉,不太合适,他将断了的食指放在嘴里,发出三声短促的唿哨,那群狗就从静止的雕塑突然变成了射出去的箭,四面八方的散开,隐入黑夜里。 趁着老佘进了小屋,我轻声问灰:“这老佘能跟狗说话?”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他手一挥,那汗就噼里啪啦的甩在我脸上,这骨灰盒是喝醉了,还是怎么了?居然会恶作剧了? 灰那刷了浆糊的脸上,似乎是被敲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有些忍俊不禁,但是面具带久了,他笑的本能似乎都已经失去,他诡异的裂开嘴角,就像是变态。他再度开口,比之在弄堂口时顺畅了不少,他用筷子敲打着锅,他说:“兽……语……者……” 这三个字,我是听的真真切切,这黑暗世界里,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我渐渐的都要见怪不怪了。我学着灰,用筷子去敲那锅,啪!啪!啪!我还帮着骨灰盒配音,肉!肉!肉!给我们肉!老佘急的直跳脚,他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莫急!莫急!来了!来了! 老佘好一通忙乎,加炭,下肉,下葱姜蒜,下大蒜叶,下枸杞,下酱油,倒入适量的三十年陈的女儿红。我和灰就看着他忙前忙后,也不帮忙。这肉要炖的好,只能让他一个人忙活,帮忙就是帮倒忙,这火候,下料的顺序以及时间,一丝一毫也错不得。 那炉火渐渐旺盛,老佘复又盘腿坐下,抓过酒坛子又是一通猛灌,他看着灰无可奈何的说:“你这胃口啊,这么能吃又不长肉,白瞎我这肉啊!”灰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后来我的胃口变的比灰还大的时候,我才明白,沉睡者在血脉即将苏醒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身体要靠大量的进食积蓄巨大的能量,从而开启血脉苏醒的密钥。 等肉炖好的这空隙,我见缝插针的问老佘,什么叫做兽语者?老佘挥动蒲扇的手停了下来,他看着灰说:“你这闷葫芦,嘴还挺快,我自己不会说么!” “这禽有禽言,兽有兽语,蚁有蚁讯,蜂有蜂信,就跟这人能说话一样的正常,万千物种都有语言,用于沟通、求偶、传递讯息,我是个兽语者,我跟这地上跑的东西,呆上三个月,基本就能模仿它们的语言,进行交流与沟通。”老佘说。 “耗子也行?”我突然发问。 “耗子没弄过!”老佘忙不迭的摆动断掌,他转动眼睛,张开嘴突然发出了一声虎咆。侧耳在听,远处不久传来一片虎啸,不绝于耳,有似一片海潮般袭来,这大半夜的虎啸让整个动物园开了锅,左近的狮园也传来沉闷的狮吼,猴山上的猴子开始桀桀的怪嚎,大象仰天长鸣。 老佘侧耳细听了片刻,哈哈哈的笑起来:“虎山的虎王,对今天的伙食很不满意,说今天那半只羊又老又瘦,这饲养员又克扣它的口粮,它抱怨说它现在虎山的几个母老虎,也是让它异常困扰,又老又丑,还爱吃醋!让我有空去看它!它几个夫人也很是不满意,说要不是有虎山困住,早就有年轻力壮的新虎王了!” “狮子刚刚在鬼吼什么?”我问老佘。 “狮子在问候虎王的先人,扰了它的清梦,这要不是笼子困着,就要跟虎王见个真章,看看谁才是兽中之王。这只狮子却是高龄了,真打起来,未必能赢。”老佘又在乐。 “那猴子和大象又在叫什么?”我很好奇。 “猴子在起哄,大象在劝架!这大象是老好人哪!”老佘说。 “你平时没事就和它们聊天玩?”我问。 “恩,我跟骨灰盒一样没什么朋友,除了训狗,也就是发呆,这动物可比人好打交道多了,它们却也可怜的很,这牢一坐就是无期徒刑,就说这狮王吧,做梦都梦到回到它的非洲大草原去,也只有在梦里它才能肆意的奔跑和捕猎,它已经在这里坐牢坐了整整三十年……”老佘说到这里再无半点笑意,他渐渐的黯沉下去,就像是骨灰盒的名字一样,变成了红泥小炉里沉默的灰烬。 长久的沉默,肉却已炖熟,灰开始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吃肉,我则赔着老佘喝酒,那坛子酒在我和他还有灰三个人之间传来递去,是越来越轻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这满身的疤痕,这缺失的第一截指骨是怎么回事?”老佘突然问我,我也是喝得有点实在太高,好死不死的居然点了点头。 灰终于停下了他的筷子,他从脱在身边的黑色牛仔裤里,掏出我给他的那半盒烟,拿出来一人发了一枝,我反正也不打算再吃肉了,用筷子从炉子里挟出一块炭来,竹筷子冒起阵阵青烟,先替老佘点上,继而是灰,最后是我自己。老佘的烟挟在第二节指骨中间,他愣愣的盯住自己的手掌,没有指甲,光秃秃的五根肉柱子,掌心里,同样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他突然就打了个冷颤,挟着烟的手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第三十四章 夜雨的杰作 灰默默的看着他,眼里却无怜悯之色,这段往事想必他是知道的,灰深深的抽了一口烟,却抬起头冲着天空长长的吹了出去,他用这样的方式掩饰他的叹息。我手足无措,老佘,兽语者,狗王,前杀手,一个从地狱的刑床上活下来的人。这无数道疤痕,记录下的是疼痛!剧烈的足以让人每一夜都从噩梦中惊醒的疼痛。 老佘突然重重的给了他自己一个耳光,这耳光打的又重又沉,脸上立时五条指印,红紫起来。这耳光打的太过突然,想拦也无从拦起。他那手却是不抖了,他抽了一口烟,又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记忆依旧让我害怕,每一天当第一缕太阳照进我的小屋的时候,我就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我是个本该早就死了的人。现今的每一口呼吸,每一口酒,每一口肉都是赚来的!” “我,兽语者!狗王!杀手之王榜单上曾位列第九十八位,从前的魔都A级杀手之一,我杀人从来不需要白手套、管道工、或者清道夫。我这群狗就是最好的清道夫!当年那个时候还没有X这个网站呢!”老佘目光炯炯有神,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的心惊肉跳……锅里这狗肉,万幸不是老佘养的,而是地下赌狗的牺牲品…… “要说当年,我可不是这副模样,躲在这西郊动物园里不人不鬼的替人看家护院,跟动物聊天逗闷子。我当年却也是春风得意,势头正盛的时候,也曾一掷万金面不改色,也曾豪宅名车,古人有句话说的极好,叫作‘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我太得意!太轻敌!我以为魔都这潭水我佘天昆已然可以平趟,这水再深也淹不过我的脚面去。呵呵,你说我狂妄不狂妄?”老佘惨笑着问我,他脸上的掌印已经泛了紫,那一巴掌却是用了全力的打他自己,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头看那炉火。 “灰,我知道你现在在那杀手之王榜单上排在第八十二位,比之我当年又是更胜一筹了,可是这江湖,名满天下,就意味着有无数人想取你而代之啊……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名利名利,有名才有利!可是我们做的这盘买卖,这杀人也同样有名利之争啊,更高的价码、更高的排位、更多的钱、更多的订单,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杀手在暗地里窥伺你欲杀之而后快,这魔都恐怕B级里的就不会少于一百人,记住我的教训,切切不可轻敌,不可大意,切记!切记!”老佘讲的郑重其事,灰默默的点了点头。这江湖路竟一险至此,我手脚冰凉,强如A级的杀手也同样是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输就意味着输掉了性命! 老佘惨笑着说:“你莫着急,就快要到正题了!唉……”他长叹一声,这叹息就像是坟前培的一捧新土,沉甸甸的砸在地上。 “人屠夜雨,当下杀手之王榜单排名第九十八位,就是取我而代之……否则以他杀人的速度,他杀人杀的那么慢,要窜进这杀手之王的榜单又谈何容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哈哈哈” 老佘惨笑,笑声凄厉的百爪挠心,他就像是一条风烛残年的老狗。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仰头看天空,天上高挂着一弯残月,其状如钩。 灰伸手再去烟盒里拿烟时,那烟盒却已空了,他看着我,我拎起自己的裤子掏出盒烟来。我看了看灰,怕他嫌这烟太低挡,他却劈手夺了去,自顾自点上一枝,却不抽,递给了老佘。又点上一枝,递了给我。炉火已经熄灭,昏暗的白炽灯随风轻轻摆荡,电流有些不稳,它忽明忽暗,我能听见电线里电流滋滋的声响。 “吃肉!吃肉!这一锅好肉冷了就不好吃了!莫要浪费了!”狗王左掌掩面右手指着锅,他说:“我去添炭……”他踉跄的走进了小屋,我看见他指缝中的疤痕,疤痕与疤痕之间,就像是山洪爆发时的山涧,有激流奔涌。 灰叹口气:“不……让……你……问……你……偏……问!”我心虚的沉默,我的好奇心这回是真的闯了祸…… 人屠夜雨,排行第九十八位的人屠夜雨,这就是他的杰作,这是个疯子,真正的疯子,比老虎更疯!比朱颜更疯!比灰更疯! 狗王回到炉边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常态,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添上碳,再放些木条、报纸引起火来,他扇动蒲扇,他说:“道上的人都说没有人见过夜雨,这话却是错的,我就见过,不仅我见过,骨灰盒也见过!” 我转头去看灰,灰点了点头,老佘说:“夜雨迷离,意思是这人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异常。这话说的却也没错,道上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唯有我和骨灰盒见过,我是他的目标,他的第一次挑战,也是他唯一一次的失手!也是因为杀我杀的过瘾,他才有了后来杀人很慢的风格,才有了那人厨的绰号,他取走了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字号,我的排行,我的地位,一截截指头,更重要的是取走了我的信心……” “我操他大爷!这下手也太狠毒了!” 老佘摆了摆那断掌,他说:“你切莫搀和进来,这魔都四大A级杀手,除了那剃刀慕二是靠自己杀人如麻一路杀上来的,另外三个都有讳莫如深的背景,我当年若是没死在夜雨手里,也死在了这骨灰盒的手里!” 我一时之间有些难辨东西南北,你俩不是好哥们、好朋友么?我艰难的去看灰,灰又点了点头,冲我抱拳一礼,他说:“唐……门……唐……灰!” “他当年也是来杀我的,却侥幸撞破了那人屠正在杀我,反而救了我的性命,这福祸相依,果然是有理的,哈哈哈哈,从此,这魔都少了个狗王,多了个人屠……也多了一条侥幸保住了性命只能隐姓埋名的丧家老狗!”老佘的蒲扇猛的一扇,火光就蹭的一下跃动起来,红色的炉火将他的脸照的红彤彤的,在他的脸上没有仇恨,只有险死还生,苟延残喘的悲哀…… “这人屠到底怎么动的手?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输给了他?”我硬着心肠问老佘,丧门星残叶我是知道的,跟那个无名S级杀手肯定有瓜葛,这骨灰盒居然来自唐门!那这人屠夜雨又是何方神圣?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却像是昨天发生一样的清晰,我这浑身上下的疤,加上这十根手指头,你猜一猜,他杀我杀了多少刀?我这身上有多少道疤?”老佘少了一截的食指从额头慢慢滑下,那光秃秃的指头轻轻抚过每一条疤痕,我摇了摇头…… “一千三百八十二刀,人屠夜雨杀我杀了十三天半,照理是每天一百刀,第十四天晚上,骨灰盒来了。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不是我自己数的,是因为人屠夜雨杀我的时候,在我眼前摆了一个计数器,电视机那么大的红色计数器,他每杀我一刀,就按动一下那计数器,那计数器就定格在一千三百八十二上……”老佘就如此痛苦的打开了他记忆的大门。 我沉默,烟鬼乱杀人是因为杀人上瘾的神经错乱,这人屠夜雨杀人,歹毒到了如此地步!他不仅仅是制造肉体的疼痛,他还要从精神上折磨目标,他就像是拆毛衣一样,一丝一缕的抽取人的斗志、信心、刚强与毅力。这人屠难道是毒蛇喂养长大的?这还是人吗?这样的狠辣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炉火熊熊,我却像是置身冰海,手脚冰凉。 我看着老佘那层层叠叠的疤痕,钦佩油然而生,一千三百八十二刀,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刀万剐啊!他竟未死,不仅未死,还没有疯,不仅没疯,还愿意为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去直面那折磨了他十年的梦魇,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无论再有多好奇,我也不能再让那记忆的黑色火焰灼伤这已然伤痕累累的狗王。 “咱不说了,老佘,我一点也不好奇了!喝酒!我敬你!”我抢过酒坛来猛喝了一口,我把坛子递给灰,灰努力的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也喝了一大口,这坛子递给老佘时,他却将酒坛按在地上,他说:“这酒我欠着,但这事必须得说,还得仔仔细细的说,你把耳朵竖起来听,一个字一个字的听进去,你是这黑暗世界的一份子,而且你身上有死气!” 我目瞪口呆,难怪这老佘和骨灰盒对我畅所欲言,我身上这死气是什么东西?狗王冲着我抽动他那鼻子,他闭上眼睛,他就像是一只正在寻找毒品的警犬……过了会他睁开眼睛死死盯住我:“你是个清道夫吧?你最近两天至少处理了两具尸体,一具是中年男子,陈尸已久;一具是青年女子,很新鲜的尸体,此外你身上还有大量微弱的死气,有女人的香水味,有哮喘喷剂的味道!似乎还有淡淡的蜡的味道……” 名不虚传、天下无双……我脑海中只有这八个字,兽语者,狗王的鼻子竟然灵敏到了这个地步,这就是A级的实力?今天的他落魄到了这个地步,却依然展示出了让我惊叹的技巧。 我迅速回想起跟灰见面的那个瞬间,我递给他烟的时候,他抽之前似乎深深的嗅过一口,然后他说的是?对,他说的是,灰,烟灰的灰,死灰的灰,骨灰的灰!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我看了看灰,又看看老佘。 “那……烟……若……有……毒,你……已……经……是……个……死……人!唐……门……善……于……毒!”灰突然插了一句话,他眼睛里那一抹笑意就跟昨天我离开地下道时一模一样! 第三十五章 隐谷 灰却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看着我的眼睛,他递过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他说:“朋……友!”老佘也将那断掌伸向我,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血液就像是沸腾了一般,我伸出手去,与那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朋友,我又多了两个朋友,一个是曾经的传说,狗王!一个是现在的神话,猎杀烟鬼的骨灰盒!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在我沸腾的血液中,有一个阴影在冲我大吼着,蝼蚁,蝼蚁,蝼蚁…… “我是那渡者六道老乌贼的朋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知道灰曾经放风要做掉老乌贼,灰点了点头,他说:“敌……人……未……必……是……敌……人!”他死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像狐狸般狡黠的光,这话丝瓜却也说过,我似乎影影绰绰的感觉到了什么,多智蛇信棋局上的棋子,远比我想象的要多的多…… “大家撒手行不行,这么一直攥着似乎也太娘们了一点吧!”说话的是老佘,三个人同时如梦方醒,忙不迭的把手抽回来,我下意识的在内裤上擦了擦手,老佘的断掌无妨,那骨灰盒递过来的右手却刚刚攥过一只油腻腻的狗腿啊…… 三人坐下,老佘看着我:“人屠夜雨虽说排名不高,不过是九十八位,这十年来也未曾变化,他却是这魔都最最危险的人物,要知道他当年来杀我时,尚未满十八,他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狗王的脸上满是悔恨与懊恼。 “不可能吧,他究竟怎样做到的?”我骇然。 “我昔年豪阔时,在这西郊买了所园子,占地却也颇大,虽不比这西郊动物园,却也有二百亩地大小,这二百亩地却是为了我养狗所需,这狗跑不开就只会长膘,等于废了,这园子有一群狗看着,加上我这双天下无双的鼻子,可说是固若金汤,坏就坏在了我的好色、贪杯和大意上……”老佘脸上的疤痕居然泛起红色,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骨灰盒摇了摇头,继续吃肉。 “美人计?”我好奇的问。 “菜刀,灰却是无碍,我看你却是和我从前差不多,这是我用命换来的教训,你日后若是走上我这条老路,你这人死了也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半点可惜!红粉骷髅,这话是一点错也没有的!”老佘说的郑重。 “人屠要杀我,可能策划了很久。我每完成一张订单,都会去一家固定的夜场买醉,都会带走姑娘,那一次,就是我完成了一张订单之后,夜场里却正正好好的来了一对孪生姐妹,年方十八,长的标致身材好,关键在孪生……”老佘的老脸又在泛红。 “我喝了太多的酒,以致这鼻子失了灵,我又对那狗群信心太足,那孪生姐妹身体里各有奇毒,无色无味,这毒叫做销魂蚀骨,当真是销魂蚀骨啊,我醒来的时候,先看见的是一双白色的球鞋,然后我就看见了那夜雨,一个清瘦的孩子,嘴上的胡子还是淡淡的青色绒毛,他就像是刚刚放学回家的孩子,他冲着我微笑,他的白衬衣已被血染红,他杀光了我所有的狗,一只也没有放过。我那园子里静的像是真空,我在那个时候才发现我中了毒,我只有眼睛能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老佘又在叹息。 我听的惊心动魄,心跳的速度很快,现在魔都四个A级的杀手,丧门星残叶的庄园惨案,手笔不可谓不大,骨灰盒杀烟鬼的手段我是亲眼所见,这人屠夜雨杀狗王,其心不可谓不毒,现在只有那剃刀慕二的手笔我未曾听闻了,慕二横江,又会是何等人物?杀手之王的榜单,实在是太让我惊叹与神往!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群狗还真是挺麻烦的,杀起来很费功夫!我却是没想到狗群居然也会有阵形和战术甚至互相支援,他亮出他右手的手背,手背上缠了一条带血的白手帕,我的狗是死光了,好歹还是咬了他一块肉下来,这就是夜雨的第一个标志,右腕上的疤痕!记住了吧!”老佘问我,我点了点头,这是忠实的狗群用它们的生命换来的标志,可是听这话,人屠夜雨似乎还有其他的标志? “那对孪生姐妹上哪去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老佘把蒲扇一扔,怒目圆睁的看着我,他说:“我怎么知道,这两个小贱人早就没了踪影,若不是她们,我老佘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佘愤怒起来,他恨这两个女人远胜过那人屠,其实最该恨的是他自己,若不是好色,若不是贪杯,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研究个底透?杀人并不全凭实力,更需要的是技巧与谋划,从那一天起,我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那他第二个标志是什么?”我岔开话题。 “他有极为严重的洁癖,他身上随时都有浓郁的消毒液的味道,他对他自己皮肤要碰触到的任何物品都要反复的消毒,他的包里放满了纸巾、湿纸巾、毛巾、牙刷、筷子、水杯,餐具,个人换洗的衣物、床单、被单、枕巾,此外就是消毒液。那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双肩包。”老佘在追逐他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节。 “神经病吧,这干杀手还洁癖,还背个巨大而沉重的包?”我说,我很是有些受不了。 “神经病能放倒我这个狗王?能呆在杀手之王榜单上整整十年?你这是骂他还是骂我呢?”老佘冷笑,他挟起块狗肉塞进我的嘴里,看这意思是用肉堵住我这张破嘴。 “他到底长什么样?”我嘴里都是肉,我含混不清的问,这一个接一个标志,不如说说看长什么样。 “说不清楚,他普通的就像是草原上的一颗草,沙滩上的一粒沙,大树上的一片叶子,当年的他平凡的就像是街道上每一天都能看见的放学的孩子,体形普通,不高不矮,略微偏瘦,这十年,我每天都在噩梦里醒来,可我怎么样都记不清他的样子。”老佘摇着头叹气。 “人……皮……面……具?”灰插了一句。 现在看来他异常完美的实践了渡者八律的第一条,收起你的毒牙,不要摇动尾巴,做那人海里的一滴水! “应该不是面具,他那严重的洁癖,怎么能够忍受?”老佘迟疑了会,开始摇头。 这显然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一个无法触摸到的敌人,他就像空气一样,无影无踪,偏偏还高深莫测,心狠手辣。难怪老佘拼命的回忆,不放过哪怕最小的一个细节。 “隐……谷!”灰呼出了一口烟,他语气坚定得像是石头,这却又是个新词,我看向老佘,希望得到他的解释,老佘的脸阴沉不定,黑的像锅底一般。 “十万重山围隐谷,飞鸟不渡难觅踪。这是个传承一千余年的古老门派,唐门众所周知,这隐谷却很少人知晓,是最为神秘的门派,若是出自隐谷,这就说的通了。这隐谷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记住他们的长相,也找不到他们,只是这样古老的门派派出人来活动,又是为了什么?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栽这隐谷的手里!”老佘很是激动。 骨灰盒长叹一口气,他冲着我们搓了搓手指,为了钱?我难以置信的张大眼睛,旋即我又释然,这些根深叶茂,传承古老的门派,也不是神仙,照样要食人间烟火,要吃饭,要练功,要各种资源,就算是盏油灯也要灯油,像唐灰这样不得已出来行走的弟子,唯一的使命就是挣钱。 “他还有什么标志?”我问老佘,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丢掉性命,这人屠夜雨,实乃劲敌! “洁癖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特征,厌恶随地吐痰!厌恶不分场合抽烟的人!厌恶挖鼻孔!厌恶不洗澡的异味!厌恶打呵欠!!厌恶污言秽语!厌恶宠物!厌恶地板上头发!厌恶烟缸里的烟头,厌恶头皮!等等,这人屠还有个特点是特别的絮叨,他边杀我边跟我聊天,他甚至厌恶我的惨叫……”老佘惨笑。 “……”我沉默,灰似乎也是第一次听狗王讲述这么详细,他咬着牙,太阳穴在暴跳,龙有逆鳞,触之则怒!他的逆鳞就是朋友! “第一天,我看着夜雨在我的园子,我的家!他收了四个快递,第一个是保鲜膜与高压水枪,第二个是冷藏的血浆与药品,第三个居然是泡沫包裹的土鸡蛋、方便面和饮用水,第四个则是那红色的计数器!你们不知道,他当着我将这四样东西拆包的时候,我的尿都快顺着裤裆滴下来,我是真的害怕,这四样东西意味着折磨将无穷无尽……而我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狗王瞬间老泪纵横,泪水在疤痕间如洪水般奔涌,除了恐惧,老佘在朋友面前暴露出了他最难堪的耻辱,他也曾恐惧、崩溃,脆弱。 “哭……你……妈……啊!”灰死灰色的眼睛第一次有了颜色,那双眼睛里头一次有了别的颜色,红色,像血一样殷红,似乎是毛细血管爆裂了一般,我已经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老佘咬着牙,用断掌擦去泪水,他说:“你当日没杀了他,是最大的错误!” 灰黯然点头。 狗王这仇现在看来,更是无望,因为居然又牵出个神秘莫测,隐于十万重山内的隐谷。这人屠夜雨之行事更是让人望而兴叹,被折磨十三天半的狗王居然记不住他的样子,眼前的线索就只剩下右腕上的疤痕,和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以及那严重到了病态的洁癖。 “无冤无仇,杀你自然是要抢夺你的排名,可是也一刀就够了,这折磨你,也实在太没有道理,难道这隐谷千余年来,都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我问老佘,他摇了摇头。 “我懂兽言,成名后,曾自攥一本兽语录,这本书记载了与三十六种走兽的沟通、交流、驯化、繁衍之法。那隐谷既然是十万重山围困,自然多的是虎豹豺狼,无论是训练出一支猛兽大军,还是驯化蓄养些珍稀兽种,取药或者贩卖都可得巨大的利润,除此二者之外,这兽语录若是全盘掌握,更能建立起一个堪比六道蜘蛛的情报网!”老佘的脸上带着骄傲,堪比六道蜘蛛,这话却有些狂妄过头了吧? “你不要不信,这魔都流浪的猫狗数量,更是多过那无数个监控,若是有心,加之我的训练,这将是一张巨大的情报网,你能知道,在你窗外嘶鸣的野猫,就是我的探子么?你能知道,在垃圾箱翻垃圾的野狗,是我的间谍么?我老佘,只要愿意,甚至能织起一张耗子组成的情报网,只要我愿意!”老佘翻了个白眼。 我默然无语,如此说来,这本兽语录居然有这样巨大的价值,那么杀人与取书之间,自然是要选择先取书再杀人了!难怪这人屠选择了如此狠辣的方法折磨于他,他对这本兽语录显然是垂涎三尺,志在必得,那这骨灰盒去杀狗王,莫不是也是同样的目的?我狐疑的看灰,他见我看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点了点头。 “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是你自攥,怎么会弄到家喻户晓!世人皆知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莫非不懂?”我很是不解。 “这就是我的狂妄,我以为以我当年的实力,谁敢动我?就算敢动!我又何惧之有?这狂而又妄,加之贪杯、好色、大意,就落到了今天的下场。”老佘惨笑。 “这兽语录你给他了?”我问。 “要是给他了,哪里还有这条命在,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光了我那群狗!他要是用狗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或许就给了,那不仅仅是群狗,还是我的伙伴、朋友、家人、更是我的孩子啊,你见过被杀掉孩子的家长跟凶手妥协的么?况且,书在命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给也是一死,不给也是一死,我老佘纵然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也要跟他拔这一场河,赛这一程跑,无非就是条命罢了,却也绝不让他如愿!”老佘冷笑。 能对自己狠,这才叫真的狠辣,摆在砧板上的肉,居然敢跟刀叫板,这狗王确实又比人屠要狠辣了三分,狗王若熬不到那第十四天,早就一命呜呼,这骨灰盒又从何救起?这狗王实则是靠对自己的狠辣,从即将盖棺的棺材里爬回了人间…… 第三十六章 人心如鬼 “我和人屠夜雨就像是在翘翘板上的两个人,僵持住,他不敢杀我,还要提防着我自杀,我则着了魔一样,你越想得到那兽语录,老子就偏不给你!”老佘咬着牙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似乎疼痛的神经渐渐麻木,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直至停在了那一千三百八十二上,第十四天的夜晚,夜雨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我肆意的嘲笑他,已经黔驴技穷没有了新鲜的招数,他的微笑突然就凝固住,我和他同时看向大门处,砰!砰!砰!有人敲门!人屠用刀片贴近我的颈动脉,示意我应门,我大声的问,谁啊,门外没有应答,又是砰!砰!砰!的三声,来的是谁,你猜猜看,菜刀!”老佘问我 “难道是灰?”我看向骨灰盒,他没有回答我。 “这敲门声四平八稳,不急不躁,每一下之间的间隙都是一秒钟,这就有些异常了,平常人很少见这样敲门的。除了敲门声,门后没有任何回应,我这鬼地方,除了我偶尔带姑娘回来以外,从来没有人来。我这人一向都是独来独往,既没有什么三亲六故,在道上也没有朋友,我也很好奇这来的究竟是谁……我好奇的伤口都不疼了……夜雨的眼睛里有一丝慌乱,我的老底他是清清楚楚的,就连他都没有设想到会有人登门这种突发状况。”老佘嘿嘿直乐, 灰依旧面无表情的抽烟,完全无视我那求知若渴的眼神。 “谁啊,我又问了一声,我不得不问,门外依旧没有应答,砰!砰!砰!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敲门声,一共响了十三次。然后就是咣的一声巨响,我那防盗门就像是爆米花一样的炸开,烟雾弥漫,灰尘四起,我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有洁癖的人屠那瞬间犯下了他的第一个错误,他下意识的往后跳开,以躲避灰尘。在那灰尘里,有一个人,像一株青松般挺立在那里,他依旧不说话,沉默的像颗尘埃。他,躺地板上的我,人屠夜雨,在那瞬间成为了三点一线,没有人动,我是想动动不了……”老佘说完,又开始乐。 “乐个溜啊乐,到底是谁啊?后面怎么了!” 老佘这当口,他倒一点不着急了,他用手抓了块狗肉开始吃肉……这不愁人么。 终于,老佘在大裤衩子上擦了擦他那油光锃亮的手,接着往下说:“那时的他还没有留起长发,也没有破吉他,可不就是骨灰盒么,不然还能有谁,看把你急得!” “后来呢?”我问,这当口还开玩笑,真是服了这老佘,老佘指着骨灰盒,骨灰盒眼睛里也是笑不可支,这是十年前他们初次相逢的记忆。 “且不忙着说,再喝一轮,十年后,若是大家都有命在,无妨再来一次围炉夜话,如何?”老佘看着我和灰,大家同时重重的点了点头,十年后,有没有命在,谁知道呢?那酒坛子又在三人手中转了一圈。 “当灰尘终于散去的时候,我才看清了灰的样子,当年的他就像是这炉中的火焰,还未靠近,就会被灼伤,又像是一枚枪膛里的子弹,随时会伤人。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他要杀我,就大大方方、明明白白的找上门来,公平较量。我大笑,我冲着他说,恶客登门,欢迎欢迎,只是老子现在可没办法奉茶待客,老子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就算想拼命也无法奉陪!” 老佘感激的看向灰,灰摇了摇头,大概意思是这事不值一提。 “人屠夜雨,有点迷茫,原本天衣无缝的杀人夺书计划,怎么就会突然变成了眼前这副局面,他如临大敌的看着杀气腾腾的灰,他说,‘敢问是哪一路的朋友?这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规矩,这狗王与你无亲无故,还请莫趟这潭浑水,我夜雨日后灰有答谢之礼!’他态度诚恳而友好、措辞礼貌又有分寸。他在释放善意,试图劝走骨灰盒。灰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那计数器,盯住那一千三百八十二的数字,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他又看了看如死鱼一样的我,十指残缺的我。灰终于开了口,他说:‘你既然杀了他一千三百八十二刀,都没弄死他,不如让我杀一杀看看,我一刀就够了。’这话一说,人屠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他微笑着说,既如此,就让与兄台吧,这第九十八名,我也不是很在乎,交个朋友远比这排名要来的实在呀!骨灰盒走到一边,让出了那没有了门的窟窿。”老佘又叹了口气。 “这人屠夜雨居然这么好说话?骨灰盒说话这么溜?”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继续听就知道了!” “这江湖,水险浪恶,这人心如鬼,这人屠夜雨岂会是如此好说话的人,他只不过是在寻找出手的机会,他微笑着冲骨灰盒点了点头,就开始慢条斯理的收拾他的行囊,他就像是要出去春游的孩子,骨灰盒的杀气在慢慢消失,我简直就想歇斯底里的大喊出来,他在骗你,可是那人屠时不时的微笑着看我一眼,他在警告我,出口即死,他身体一侧,我能看到而骨灰盒又看不到的那只手中有刀光闪动。就在这个时候,骨灰盒出了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解除了戒备,消泯了杀气的时候,他出手了!”老佘说完,又把酒坛子递给我,我无奈的又是一口。 “接着说接着说!”我急不可耐的对着老佘大喊,灰的嘴角艰难的上翘了一下,他居然在笑,这封冻的冰海,渐渐的有了融化的趋势。 “人屠夜雨,以为自己演技高明,能瞒过所有的人,加之他示弱友好的态度,骨灰盒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对他出手,这是他当夜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在他忙于用微笑威胁我的时候,骨灰盒捡起了半扇门,他双手一左一右的握住那门,三百六十度抡圆了狠狠的拍了下去,这扇门在房间里刮起了一阵巨大的风,天花上的水晶吊灯被风刮的互相撞击,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接着就是咣的一声巨响,继而喀嚓两声,骨灰盒丢掉那已经变了形拱起一大块的半扇钢门,人屠已经血流如注的倒在了地上,他双腿的腿骨也已经被刚刚那一下砸断,他在血泊中哀嚎着,他说:‘为什么?’骨灰盒歪着脑袋看他,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脸上,他说:‘因为老子看你不爽!’”老佘的脸红通通,又是一口酒猛灌下去,我抢过来,也是一口,痛快啊,痛快,这下手之干脆利落,当浮一大白! “骨灰盒,你怎么看穿的?”我转脸去问灰,他说:“没……看……穿……就……是……不……爽……”我登时无语…… “骨灰盒,把人屠那巨大的包,扔到他身上,他说:‘滚,我是来杀人的,却不是来杀小人的,再碰见我,你可加点小心,今天算你运气好,下次绝不会手下留情!’那时候的你说话可真溜啊,就跟快板的节奏一样!”老佘突然感概了一下,灰的嘴角又是艰难的翘了一翘。 “接着说啊!”我大叫! “人屠掏出条白手帕,仔仔细细的抹去他脸上的吐沫,与额头上的血,他又开始微笑,他说:‘这闷棍打得好,受教了,这不杀之恩,来日定当奉还!’他就用两只手撑起身体,一路匍匐着去了,他额头上的血又滴下来落在地面上,又被他的身体拖过,他爬了一路,身后是一条血迹斑斑的血路,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他的谨慎就体现在绝不冒回头而让灰再起杀意的风险,这十年来,他也未曾一次动手试图报复,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却隐忍至今,我栽他手里,其实不冤啊……”老佘这话倒是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违心,这人屠委实是个人物,身手且不说,这城府实在深不可测,这样的敌人当他从暗处杀出的时候,必然就是致人死命、斩草除根的下场。 “你可千万加点小心!”我对着灰说,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太过可怕了,灰点了点头,嘴角又牵动了一下。这灰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十年前那个快意恩仇,豪放不羁的灰到底怎么了?可是我实在是不敢问。 “人屠渐渐的爬远,消失在魔都黯沉如墨的夜色里,屋里,只剩下不能动弹的我和灰,他叹口气,在我身边盘膝坐下,他说:‘你可真他妈的是条汉子啊,交个朋友如何,兽语录我是不要了,但你这字号怕是不能再用了, 这排名就让给那杂碎吧,他这销魂蚀骨无药可解,百日毒发,他知道你是必死的,一定会去取替你的排名,这倒也好,至少他不会再惦记着你那兽语录了,这以后,他只会惦记上我。’他把我抱起来,端端正正的放到沙发上,他握住我那包扎过的残缺的手掌,他晃了三晃,那一瞬间,我就像是老狗一样呜咽起来,我的喉咙里响起的是孤狼寻觅到狼群的长啸。”老佘唏嘘不已,险死还生,也确实值得感概。 “没……那……么……威……风……你……丫……就……是……哭……了!”灰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老佘,老佘老脸一红,就你话多! “你的毒解了没?”我问,老佘用力拍了拍胸膛,他说:“这不活得好好的么!隐谷善用毒,这唐门却更是用毒的大行家。多亏了骨灰盒啊,我那时候那副德行,既无法坐飞机,更没办法坐火车。他连夜驱车两千余公里,把我带回了唐门,这所谓,善毒者亦善医,骨灰盒有个妹妹叫做唐安,这是个善良心肠、冰雪聪明的姑娘,就是她救了我!” “你还有个妹妹啊……”我看向灰,他点了点头,我腹内的疑问却越来越多,唐门传承一千余年,根深叶茂,人才济济,这被派出来单枪匹马的闯荡江湖,还要替家族赚取巨额的金钱,这等苦差事,怎么就会落到骨灰盒的头上,究竟是对他的倚重?还是对他的历练?还是族内的排挤? “为了让人屠放心,骨灰盒连夜找了具体形跟我差不多的尸体,如拷贝般布置了一番,再在我的房子里布置了一起燃气泄露的爆炸事故。从此杀手之王的榜单多了个人屠夜雨,少了个狗王佘天昆。”老佘笑着说。 “这杀手公会如何确认是人屠夜雨杀的你?继而让他上榜呢?”我很好奇的问。 “上榜是每一个杀手的梦想,可是没有实力的话,也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标靶,所有杀手想杀之而后快,取而代之的标靶。没有实力的断然没有这个胆子冒认,而在确定狗王的死亡之后,也只有人屠夜雨能说清具体的死亡特征,与杀人手法,他上榜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骨灰盒对这事始终沉默,在我伤愈后,我回到了魔都,成了西郊动物园的守夜人,我重新开始养狗,训狗,组建起这支全新的狗群。”老佘说。 第三十七章 磐石组织的警示 “唐安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我问老佘,老佘看一眼灰,灰死灰色的眼睛里,灰色益发深沉,连瞳孔都开始发灰。 “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安安静静的一个姑娘,安静的像是春风拂过,安静的走路也没有声响,安静的像是夏夜里的星光,你要是以后上X网站,无妨看看,杀手之王榜单上排九十一的安静的安安。她五年前满了十八岁,去了帝都闯出了这个字号!”老佘长叹了一声。 “她十三岁就能解那销魂蚀骨的毒?这是天才才能办到的事吧?”这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了,现在看来,这两兄妹在唐门的日子也不好过,灰是个男人,也就罢了,但是如此出类拔萃的一个女孩子,不大力培养,好生调教,兄妹双双被打发出来,还故意让他们俩一南一北,无法彼此照顾。这唐门内必有隐因! “是啊,当年她还是个孩子,仅仅取我一滴血,就分析出了销魂蚀骨的有毒成份,再用奇毒八法解了我身中的销魂蚀骨,虽折腾的我死去活来,好歹是保住了我这条命。这孩子原本该是唐门内外八堂里面医堂最好的继承人啊……”老佘突然就住嘴不说,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哈哈哈,喝酒喝酒,不说了!”老佘有些惴惴不安,他疤痕累累的老脸有些泛红。 我果然猜对了,这对兄妹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唐门内确实是遭到欺负、排挤,打击,甚至可以说是迫害了。 这事就算我想管,我又算老几,这唐门随随便便派出来的这两兄妹,就占据了杀手之王榜单的两个席位,哥哥第八十二位,妹妹第九十一位,可是我依旧愤怒,我为朋友遭受到的这种不公而出离的愤怒。 骨灰盒,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他说:“这……事……你……们……都……不……许……掺……合……进……来!” 我和老佘默然,就算想掺合,掺合的进去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话是一点也没错。唐门、隐谷的弟子已经领教过了,那些其他的门派难道会老老实实蛰伏不动?对这个地下世界,我了解的越多,就发现我更无知,这江湖就像是块沼泽地,一旦踏足其上,就必然越陷越深。 唐安,灰的妹妹,安静的安安,难道她杀人的时候也很安静吗?帝都除了这安静的安安,又有哪些精彩的人物?想来也是虎踞龙盘之地吧?我正自胡思乱想间,灰踢我一脚,他说:“饱……没?”我点了点头,他穿起衣服,他说:“撤!” “等一下,菜刀你过来,我还有话和你交代一下。”老佘往屋里走,示意我跟过来。 我看了一眼灰,灰点了点头。 当我进去屋里的时候,发现屋里是一个完全密闭的房间,整个房间包裹一层沙发一样的皮质,隔绝声音,我心里一突,以为是狗王想对我不利。 老佘见我紧张的姿态,忽然开口道:“我现在是华夏磐石组织的成员,做为官方组织的成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渡者六道不可信任,蛇信不可全信。”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老佘。 老佘并不像开玩笑,表情认真、严肃,缓缓继续说下去。“自从我被人屠夜雨废了后,隐藏在这里,被磐石的人找到,他们希望我加入组织,培养人才。兽语,是一项不错的技能,希望能在军方推广。磐石组织并没有追究我的过去,也不强迫我,给我待遇,给我保护,给我安稳,就这样我很愿意成为一名光荣的磐石成员!” 老佘怕我不相信,还把磐石组织的官方文件、标志、任命书给我看,这种标志、文件都是真的,因为到现在还没听过有谁、有哪个民间组织能仿制出来!我感觉心里一团团的疑问,喷涌而出,老佘,挥了挥手,示意我不必多问。 但我心中有个问题一直忍不住,压抑的我心中难受,我激动地破口问道:“为什么你们、还有渡者六道、还有其他人,都看中我这个废物!!”磐石组织不看中我的话,也不会让老佘给我警示。 老佘知道我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摊了摊手,无奈的解释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也不明白。你知道,当时组织让我有机会见到你的时候,就给你警示,我是多么的懵吗?而且组织又怎么会知道,我现在就能见到你呢?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灰,不是磐石组织的人。” 我第一时间想到灰,是不是他故意带我来这里的,然而老佘说灰不是磐石组织的人,这给了我更大的疑惑。 在老佘这里也得不到答案,老佘还交代了一些事情,完毕后,我们走出房屋。 我穿好衣服,灰拎起琴盒,依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我回头看了眼老佘,他蹲在那,就像是只啃坏了家具的斑点狗。 等走出西郊动物园那扇偏僻的侧门,骨灰盒放下琴盒,走了进去,把小门从内锁好,继而又灵动的翻了门出来,他说:“走……走……吧” 他眼睛眨了两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沉默的顺着宽阔的虹桥路往东走,灰走在我的外侧,他从跟我并肩,渐渐略微落后于我,渐渐落后一步,两步,三步,我好奇的停住,转头看他,他又眨了两下眼,他朝前方扬了杨下巴,我只好继续走,奇怪的是他的琴盒已经背在背上,而非拎在手中。 已是深夜,虹桥路上车辆很少,隔着隔离栏的马路对面,有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慢如蜗牛般开着,车窗的缝隙里烟雾蒸腾,音乐震耳欲聋。 那别克车的左侧车窗突然急速的下降,车窗内出现了五枝黑洞洞的枪口,五条火舌在那瞬间点燃,我的瞳孔在急速放大,就有如电影慢镜头回放一般,我看见那黄铜色的弹壳,像是雨点一样叮叮当当的洒落在路面上,空气里充满了浓裂刺鼻的火药味…… 这回,死定了…… 我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甚至忘记了趴下,我像泥塑木雕一样站在那里,死亡,就以这种突如其来的面目骤然出现。 我的身前没有任何遮挡物,我的身前,只有灰。 灰的琴盒在对方开火的那一瞬间弹开,就像是蝴蝶张开了翅膀,又像是两面坚不可摧的盾牌,这唐门以机关、暗器、毒药而名扬四海,果然是名不虚传。子弹连续命中琴盒,它们发出噗噗的声响。他一面应付子弹,一面拼命朝我打手势,我这才如梦初醒的卧倒在地上,在那一瞬间,我是战地坑道中瑟瑟发抖的新兵。 等到安静下来,灰,拉起了我,我看到车里是五个年纪二十上下的青年,他们神情嚣张而狰狞,似乎正处于疯狂发泄的状态,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恐惧与惊惶,灰指了指他们的手腕,每人手腕上都是一枚银光闪闪的拨片,灰说:“僵……尸……散!” 这时一辆橘黄的面包车好死不死停在了旁边,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下可如何是好,把这车上的人也宰了灭口?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子,一胖一瘦,他们身着连身工作服,他们走到车边朝骨灰盒点了点头,灰也点了点头,双方彼此都没说话,他们看了一眼躺着的五个人,嘟囔了一句:“这七彩也太乱来了,这不是作死么……”右边偏瘦一点的人,摇摇头径自走开,他在附近的路面上找了会,找到一个窖井盖,他用一个铁钩将盖子拉开,随即胖的那个就从面包车上陆续搬下许多东西。 雪糕形状的安全锥桶,将马路整个封锁,再用反光布条连接起来,很快将路面两头封锁,再一边放上一块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前方施工,请绕行!他们速度很快,搭档默契,一切都井井有条,然后他们开始解决路面的弹头,弹壳、就连对街嵌在树上、墙壁、路面的弹头也全都一个个挖了出来。这是传说中的白手套? 尔后,那橘黄色的面包车,和我们乘坐的车,交互驶离,两车擦肩的时候,灰和那两个人,又彼此点了点头,这两个人由始至终,没有看过我一眼,我也看不清帽檐下他们的脸。虹桥路就此恢复了往日的情形,没有人会知道刚刚在这里居然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枪战。 “这七彩怎么回事?”我问骨灰盒。 “不……要……问。”灰这话说的很费劲。 “咱俩现在去干嘛?”我又问。 “去……敲……竹……杠!”灰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我登时无语,敲竹杠。 车拐入延安西路,我们在高架上飞驰,灰突然问我:“会……开……枪?”我红着脸摇了摇头,他眉毛略微皱了一点点,又继续沉默。 第三十八章 粉丝引来的祸 灰,从椅子底下拿过一枝来,入手沉甸甸的,大约有七八斤的重量,枪大约是每个男孩幼时共同的梦想,我小时只玩过木头枪,还有我爷爷用自行车链条与铁丝制成的火药枪,发射的弹药是火柴,年幼的我腰揣这枪的时候,每每觉得手下有雄兵百万,我绕着村子迈着正步巡逻,至于城里孩子的塑料枪、水枪、能发出声响的铁皮枪,虽是昼思夜想,却也是好梦难圆,今天可算是见着真家伙了! 灰,教了一下怎么开枪,我就兴奋地端着枪四处比划,我作势瞄准骨灰盒,灰一把紧攥住枪管,把枪口对着窗外,他说:“枪……口……切……记……不……能……对……人。” 我讪讪的把枪放下,他却把两只枪递到我手里,他又说:“见……势……不……妙……就……搂……火!”又满满当当的给我裤兜与裤腰上插了十几个弹匣,这才点点头。 前面就是苏州河,这路已到了尽头,贴着河堤有一间厂房,却是灯火通明,二楼窗户边甚至还挂了一个灯箱,色彩如彩虹般美丽,七色俱全,写了五个字,七彩桌球房,我攥紧手里的枪,这敲竹杠要开锣了。 灰踢着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同时转头看向门口,门口是一个拎着琴盒的灰,以及我! 气氛很是尴尬,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说什么台词,眼睛静静的对视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里面看起来像头头的家伙,脸皮抽搐起来,大喊了一声:“麻的,什么情况?” 我看着灰,他依旧沉默,依旧面无表情,他就像沉默的石碑般伫立,他一动不动,可是他的杀气在暴涨,台球灯,开始无风自动,房顶积年的灰尘簌簌的跌落,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从我们身边逃窜出去, 忽明忽暗的桌球房里,就剩下四个人。七彩死了五个,剩下两个都在这里了。 “七彩是吧?” 我趾高气昂的厉声发问,实力不足,演技来凑。 “红鲷鱼……”红鲷鱼垂头丧气,“紫依!” “果粒橙、黄狗、青皮蛋、绿毛龟、蓝猫是你们的人吧?” 灰一声不吭,看我在那瞎胡闹,嘴角又是牵动了一下。 我站在板凳上,大声喝斥道:“这五个王八蛋,今天在西郊动物园伏击我们,我们哥俩侥幸未死,故来讨个公道!” 红鲷鱼,和紫依对视一眼,红鲷鱼却没看我,对着灰说:“他们作死,却不是出自我的授意,老子从来就没有想要你那杀手之王的排名,灰,你划下道来,我接着就是,今天就都死在这里,我也没有第二句话!” 灰的杀气略微收敛了些,就在这时,紫依突然出手,五道银光像是电光般飞射而出,灰的身影瞬间不见,他出现在半空,左手一把扼住了紫依的喉咙,红鲷鱼拔枪,这枪才拔了一半,灰右手银光一闪,红鲷鱼的右手腕已经被拨片打断,红鲷鱼左手捂住鲜血淋淋的右手腕,楞在了当场。 “你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我心满意足……”紫依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呼吸不畅,还是羞涩,居然漂起两朵红云。骨灰盒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他的手没有一丝一毫放松。 红鲷鱼把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他咬着牙说:“灰,只杀烟鬼的骨灰盒,久闻你的大名了,实在是名不虚传,我今天弟兄六个,六条命可以给你个交代了,只求你放了紫依,你从来不知道,魔都的茫茫人海里,有这样一个女子,爱你甚至超过她自己的生命吧!你放开她!”他声嘶力竭的吼起来。 原来这次遇袭,是冲着灰来的,我说我一个小废物怎么值得别人出手。 灰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住,灰的手渐渐松开,那红鲷鱼,惨笑了一声,他说:“好好好,快人快语,痛快,我给你个交代!”他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却也没有鲜血横流,灰的拨片在瞬间将那枪直接撞歪,那子弹穿过柜台射在柜台里一瓶伏特加上,登时一道酒泉涌出,呈一条优美的曲线,溅落在地板上,酒香四溢。 “你到底要哪能?死都不让死?”这红鲷鱼倒是豁了出去,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 这时变故又生,那缓过来的紫依,一口狠狠咬在了灰左手的虎口上,灰正待一个大嘴巴将她抽昏过去。 她这才松开嘴,灰呆呆的看着自己虎口上的牙印,紫依剧烈的喘息起来,她边喘边说:“就算不能在一起,这下你一辈子也会记得我!” 红鲷鱼沉默,我沉默,灰沉默,紫依却在笑,她嘴角的那抹血迹,灰虎口的牙印,能报偿这无尽的相思,锥心的苦恋,还有女儿家甘心赴死的衷肠? 最是无厘头,从未谋面,也素不相识,仅仅靠着幻想,一些影迷也不过如此,就能爱的这般痴缠,浓烈…… 灰站起身,他看着紫依,紫依不闪不避,勇敢的将胸膛挺起,与他对视,她看着眼前的灰,似乎永远也看不够,她张嘴想说说些什么,又放弃,继续沉默,她说:“我……” 这个字刚刚说出,就嘎然而止,灰说的是:“何……苦,不……值……” 灰却无意多呆,他拎起琴盒,冲我歪了歪头,意思是撤,这竹杠没敲响,还碰上个痴心女。我俩刚刚走出门口,红鲷鱼的声音传来。 “留步!”红鲷鱼捂着血淋淋的右腕,追了上来。 “干嘛?”他没带武器,应该也没有恶意,我就随口答应了一句,灰也转身看他。 “借一步说话!”红鲷鱼诚恳的像是个乖学生,眼神里满是求肯的意味,红鲷鱼血淋淋的左手打裤兜里掏了盒烟出来,他递给我,我刚要接,灰却拦住我,他摇了摇头,我转念一想,也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江湖险恶,兴许一根烟就丢了性命。 红鲷鱼也不以为忤,利用摩擦将烟盒在胸口弄开,用牙叼了一枝出来,看他手脚不便,我掏出我那ZIPPO来替他点上,红鲷鱼露出个感激的眼神,河面风大,火焰东倒西歪,却就是不灭,好容易点着,红鲷鱼深深吸了一口,他看着灰,就像是看着恩人,又像是看着仇人,那眼神复杂得无以复加,他像是不平仓就会破产的期货炒家,他的腮帮子在颤抖。 “紫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坏姑娘,她的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她是张白纸,没有干过半点对不起良心的事,她是个好姑娘!”红鲷鱼,第一句话,就像是平地惊雷。 “我知道你们不信,七彩,恶名在外,我们七个都是孤儿,我红鲷鱼年纪痴长几岁,我领着那五个王八蛋从孤儿院逃了出来,我们在魔都流浪,我们翻垃圾箱找吃的,她被丢弃,只因为她是个女孩,我们把她捡了回来,你们也可以认为这是六个小矮人和垃圾公主的故事,总之,她是个好女孩!”红鲷鱼有些哽咽,我和灰沉默不语。 “她就像是我们的妹妹,也是那五个王八蛋的女神,她从十五岁开始就喜欢你,只杀烟鬼的骨灰盒,她拼了命的模仿你所有的一切,你的沉默,学你那只不会说话的爱情,你在魔都任何一个角落卖唱的照片挂满了她房间的墙壁,学你使用银色拨片,整整十年啊,她今年二十五岁了,她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她在等着你,你今天却差点亲手杀了她。那五个混蛋要不是觉得不杀你,就没有办法得到她的爱,又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红鲷鱼已经濒临崩溃,他对紫依的那种爱,就像是父亲对女儿,像是兄长对妹妹,我这才知道那五个二货到底为什么如此仇恨灰。 “求你们了,你们带她走好么?七彩已废了,我们再也没有办法保护她了,今日有多少的风光,昨天就曾结过多少的仇怨,我已经连拔枪都不行了,我们不能连累她!我求你们了!”红鲷鱼突然就跪在了地上,他磕头如捣蒜,那血从额头渐渐爬满了他的脸。 错与对,是与非,从来都说不清楚,骨灰盒若是心慈手软,死的现在必定是我们两个,骨灰盒的还击,却带来了七彩的绝境……我丝毫不怀疑他们这些年闯荡的手狠心黑,他们会有多少敌人…… 灰默然半响,点了点头,我们三个回到桌球房,骨灰盒一掌拍在她脑后,紫依昏死过去,紧接着,骨灰盒就像是个屠夫般,将她的紫色长发剃了个干干净净,这姑娘的头皮就像是新出家的尼姑一样泛着青光。 灰朝红鲷鱼深深鞠了个躬,他将紫依放在肩膀上,走出了七彩桌球房。 几日后,七彩中六人被横尸街头,报纸披露的死亡原因,毒品注射过量。 骨灰盒将这个姑娘和我一起送回了我的亭子间,他走时说:“拜……托……了!” 这不是你骨灰盒答应的事么?怎么变成了我的事? 第三十九章 两个憨憨 “管道疏通。这声音普普通通,门外人的话,让我匪夷所思,兴许是老乌贼派来接紫依的管道工,我正要去开门,电脑的对话框滴滴滴又响起来,这行字的内容是:“小心,弄堂口停的那台车,看着不像是管道工常用车辆,小心有诈!!!” 我浑身上下的寒毛外加头发,在一瞬间竖起来,这敌人来的速度也太快了!就像是闻着血腥味而来的秃鹫。门已被堵住,带着紫依翻窗户跑?似乎不太理智,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尚且好说,万一子弹不长眼,误伤了她,我有何脸面去见骨灰盒?报警可不可行?我反正没案底,这紫依也是没吃过官司的,就是这报警的由头不太好找,说我门外站着个管道工? 我迅速把屋内的灯熄灭,楼梯间的灯火从门缝下照射进来,一双脚站立在门口,因此地板上是两道狭长的黑影,外加三道微弱的光。这会要有把枪在手里,该有多好,我暗自后悔,应该带把枪回来的,不然怎么会陷入这样的绝境。 我伏低身子,这门是朝左开的,我在右边的墙壁下伏低身子,想等他破门而入时跟他近身搏斗,人的眼睛从亮处突然转移到黑暗,是需要时间适应的,这段时间或许足够我制服门外来客。 可是门外楼梯间的灯突然就灭了,门缝下已是漆黑一片,笃……笃……笃……又是三下轻轻的敲门,拼一把吧,我正待冲出门去。 小桌上的电脑,嘀嘀嘀,又响起来,这回却不是在对话框里显示,屏幕上单独的显示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蠢”字。 随即那电脑的音量自动调到了最大,凄厉的火警警笛像是雷鸣般突然响起,很快整个弄堂的人们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楼上楼下到处都是奔跑的脚步声,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家门。 楼梯间的灯又再度亮起,堵住门的那双脚已经消失,我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我突然跃起,我打开窗户,我要在人群中寻找一个人。 窗外的空地上是黑压压的人群,人们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在寻找火头与浓烟,彼此间互相打着招呼,人们大多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被吓得逃了出来…… 果然,有一条身影,正推开人群,往弄堂外走去,我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灯一样,紧紧盯住那个身影,我从狗王身上学到了一样东西,就是记住对手尽量多的细节,那人身高大约一米七八,体型不胖不瘦,跟我相仿,白色衬衫,带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后脑勺有些扁平,还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可恨的是,我没有看到他的脸。 窗外的人群虚惊了一场,发现并无火情,大家骂骂咧咧的正在散去,那杀手,已经没了踪影。 好一个网路蜘蛛啊,蜘蛛刚刚这一招浑水摸鱼,也可叫打草惊蛇,实实在在的救了我和紫依两条命,我心里是彻头彻尾的感激。 早已恢复了平静的外星人(电脑),又嘀嘀嘀起来。我凑近电脑,对话框又闪动起来,蜘蛛说的是:“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你这个雏,他可没走!” 我登时眼前一黑,赶紧将窗户关上,拉上窗帘。 我在黑暗里竖起我的耳朵,内心一片澄净,就这时我就听到了楼梯间楼梯在动,这声响非常怪异,就像是掂起了脚尖的铁块在动,落脚时,几乎没有声响,脚放下时,楼梯却不堪重负的嘎吱作响。这脚步在我的亭子间门口停下。 笃……笃……笃……又是三下敲门声,门缝底下没有丝毫的光,一片漆黑。我的心脏在狂跳,我攥紧了拳头,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电脑再度滴滴滴的响起,对话框里显示:“行了,援兵到了,开门!!!” 我长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电脑屏幕上出现几个字:“出息……凸 凸” 出息我是看得懂得,这凸凸不是很明白,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援兵从何而来?我带着满腹的疑窦打开灯,慢慢拉开门,门外站着两尊铁塔一般的大汉,年纪看着约摸都在四十开外,个儿都在一米八五左右,这是两个神情憨厚,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连衣着都一模一样,甚至发型也是一样的,那是两个蹭光瓦亮的大秃瓢,明晃晃的反着光,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擦了擦眼睛,怕是刚刚太过紧张,眼睛出现了幻觉,再看依旧是两个人,难不成是双胞胎? 这两个人齐刷刷的把右胳膊露了出来,这是两只完美的手臂,简直就像是在看古萝玛雕塑,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掷铁饼者的形象,重点是胳膊上的纹身,三角肌部位纹着数字,一个纹着IV ,一个纹着V,这是代号?我疑惑的看着他们。 “我叫第四/第五。”他们转过来异口同声的开始说话,声音嗡嗡作响,就像是同时敲响了两口铜钟。 “妹纸呢?”说这话的是V ,这家伙不仅嗡嗡,还有点大舌头。 站左边的IV一个大巴掌扇在他的秃脑袋上,这一下很沉重,楼板都差点塌下去,IV开口说:“老乌贼说过了,谁动这姑娘一指头,就让谁躺在床上一个月下不来地,这话你没听见啊?到时候他折腾你,我们可不帮你!” V悻悻的摸了摸秃头,嗡嗡的说:“知道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先进来,他们跟我擦肩的时候,我突然就像那狗王般嗅了嗅, 这两人身上有一丝淡淡的火药味,还有新鲜泥土那种土腥味。 “就是她?”我完全无法分辨这两个人谁是谁,但刚刚其中一个脑袋上挨了一下狠的,留下了五条指印,有指印的是第五,没指印的是第四,第四指着床上的紫依问我,我点了点头。 第五一双眼睛盯住了紫依,他在吞咽口水,这家伙比我还好色,我在内心深处鄙视他。 第四啪的一声又是一掌,这下更好认了,十条指印交错起来,就跟握手图案似的。 “哥,你再打我,我阔还叟了!”第五瓮声瓮气的表示了抗议。 外星人滴滴滴响起来,我上去看了看,蜘蛛:“叫那两个港督过来。”港督,魔都俚语,傻瓜的意思。 “嘿,二位,蜘蛛找你们……”我好悬没把港督两个字加进去。 那二位也不吵不闹了,一溜烟跑到电脑前面,毕恭毕敬的站着,就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 电脑继续滴滴作响,我跑去把门关上,这外头可还有个杀手在潜伏,这两个援兵我觉得有些不太牢靠……我斜着眼看那屏幕。 蜘蛛:“我问你们答,不然小心我告诉老乌贼,让他收拾你们俩?明白点头,不明白摇头。” 第四第五立马点头如捣蒜,要说这双胞胎就是双胞胎,就连点头都保持了一致。 蜘蛛:“外面那杀手怎么样了?”两人又是不约而同的做了个OK的手势,蜘蛛:“搞定了?” 第四第五又是点头如捣蒜。 “不可能吧?”我插了一句,我确实难以置信。 “在我车里,不信自己去看啊!”第五不屑的翻我一个白眼,第四也是嗤笑的一副神态。 第四说:“不就一个B级杀手么,不要太小瞧人好不好?” 这危机就这么引刃而解了?这一晚上是真够我喝一壶的,居然以这种方式转危为安,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蜘蛛:“搞定就好,带着人赶紧回曹公馆,这菜刀一起带上,不要直接回,这一路有尾巴的话我来搞定,明白?” 双胞胎又是一阵猛点头…… “碰那姑娘一根手指头,什么结果知道么?”第四狠狠的看了第五一眼,二人又是一阵猛点头…… 蜘蛛:“GO!动起来,动起来!!!” 这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下一秒钟,我已经被扛在了第五的肩膀上,我就像是被猪八戒抢亲的高翠兰,我完全不知所措,这是要干什么? 那第四扛起了紫依,许是这两兄弟交流的那一个眼神就是分配这谁扛谁吧,第五比较好色,所以让他扛我? 这二人打开二楼的窗户,就像是猫一样蹿进夜色里,似乎背着两个人对他们毫无影响,耳边一阵风声,也没有太大的颠簸,轻飘飘就像是一条手绢落地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眼睛里还停留在电脑最后的那副画面,蜘蛛:“让你关我屁事!!!” 在我有生之年,我一直都竭力回避,羞于提及这段被抢亲的历史,而第四第五则津津乐道,第五每次都是这样说的:“柴刀,抢男人,哦是头一回,” 终于第五把我放在了地上,我的眼睛还在努力适应这黑暗,不仅仅是路灯,似乎这一片方圆五百米内的电力供应,都已经中断,白洋弄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半盏灯火,这想必又是那蜘蛛的杰作,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呢? 我被那个大舌头,扔进了一个空间狭小的地方,你大爷啊,这是绑票么,老子是自己人,我刚要破口大骂,就听到擦的一声,似乎是撕开封箱胶带的声音,然后我的脸、嘴、鼻子就被密密麻麻的胶带缠绕了起来,缠的太紧,我能感觉到我的挺而又直的鼻子已经歪向了右边,我似乎是被关在了汽车后备箱里。 汽车发动机轰鸣起来,就像是烈马般窜了出去,蠢货、港督、大舌头、秃瓢!我在内心一连串的怒骂,招谁惹谁了,这么对我?“让你关我屁事!!!”我突然想起这句话来,我顿时恍然大悟,蜘蛛在报复我…… 反正是自己人,死是死不了的,我开始冷静下来,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砰的巨响,尖锐的刹车声,前面的骂娘声,响作一团。 “被狙了!!!”第四的声音响起。 “这妹纸神马来头啊?”第五大舌头的抱怨如期而至。 “狙的角度和方向、距离大概是多少?”第四在发问,第五回答:“右后方,三十度倾下,距离估计在一千五百米,车再往前开,依旧是他的射击覆盖面。”这时候的第五就像是台精密运转的电脑,没有了大舌头,没有了憨厚,没有了好色。 杀手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魔都枪法这么好的,只有东方酒,他怎么会和独眼泰迪搅合到一起的?”第四不住的抱怨,第五突然回复了大舌头的状态,他说:“我肿么会租道啦?介个帐以后漫漫搜啦!” 汽车一个急拐冲上了马路牙子,车头抬起,车头又落下,我在后备箱里,像皮球般滚动,撞击,跳跃,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撞散了,简直苦不堪言。 车紧紧贴住了马路右侧的建筑,一个急刹停了下来。这一招果然有效,右边的民居成为了我们的屏障。砰的一声,似乎有人打开车门跳下了车,旋即后盖箱打开,第五的秃瓢探进来,一双手在我身上胡拍乱拍,最后他确定第一枪没伤着我,他如释重负的说:“太郝呢,不蓝,蜘蛛发脾气,偶可搜不鸟!” 第四也下了车,他说:“这小白脸子没事吧?”第五点了点头,笑了笑:“这会没功夫招待你,到家再说。” 第四十章 断路穿山 两个憨憨说的信心满满,丝毫不以眼前这险境为意,似乎脱身易如反掌,敌在暗,我在明,也不知道这信心从何而来。 “再等五分钟……蜘蛛说的。” 周围的电力在瞬间突然恢复,橘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第四突然说:“你猜那东方酒这次能跑得了么?”他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丫不诉爱狙么,晃瞎他的眼!”第五拍着自己的秃脑袋,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了看那独眼泰迪,之前的杀手就是他,被第四、第五抓了绑在车里。 他那凶狠如饿狼的独眼,光彩在渐渐的消散,他眼中开始有了惊惶,恐惧,这一切始自他听见了蜘蛛这两个字,那一秒他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究竟是谁,不是紫依,不是我这菜鸟,而是渡者六道。 很快,第五关上了后备箱,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听到第四和第五,捧腹大笑,天空中也传来巨大的嗡嗡声,有直升机从远处飞了过来,这蜘蛛到底在干什么? “好戏开锣啦!小白脸子,让你开开眼!哈哈哈哈”第四又打开后盖箱,我瞠目结舌,黑青色的夜空突然就斑斓的像是一副七彩画卷,无数道光柱拔地而起,刺向了一千五百米外的一栋高层建筑顶部,被这无数激光罩住的那位东方酒仁兄,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五走过去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一个磁性浑厚的男中音,东广新闻紧急插播! 东广新闻紧急插播!各位亲爱的听众你们好,现在由古文涛为您插播一起紧急事件,今日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有网友发帖称,因感情受挫,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此时就站在金爵大厦的顶楼平台,打算从楼顶一跃而下。这个消息牵动了千千万万善良的魔都网友,网友们众志成城,汇聚成一股爱的洪流。各部门纷纷伸出了援手,公安部门更是紧急调配了救援直升机,好了,我们东广的直播人员已经抵达现场,下面让我们连线现场记者宋雨漠。 “喂,雨漠吗?现场情况如何?”主播古文涛问。 “ 对,是我,文涛你好!魔都众多的热心网友,为了让救援能够更快到达,似乎魔都每一个角落的激光灯都已开启,直指金爵大厦的顶楼,这里就如同一个盛大的灯火晚会。”女主播完全没有提及那位要从楼顶纵身而下的主角,那位潜伏于暗处的刺客,此时却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主角。 “雨漠,那位要自杀的青年怎么样了?”古文涛不得不打断了她的沉醉。 “噢噢,是这样的,各部门皆已准备齐全,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一跳!”宋雨漠脑子稍微缺了那么一根筋,古文涛沉默了一会,收音机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那男青年怎么样?情绪是否冷静些了?是否肯配合?他放弃轻生的念头了吗?”古文涛继续发问。 “是这样的,文涛,他情绪非常激动,而且似乎由于过量的激光照射,暂时处于失明状态,他不停的原地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三字经,碍于播放尺度的关系,我就不能一一转述了,总之他是暴跳如雷,骂的花样百出。现场的医务人员表示,这可能是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患者可能具有暴力攻击倾向,可能会对社会秩序以及他人的生命造成危害,他的女友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开了他。情况就是这样的,文涛。”宋雨漠说。 第四啪的一声把收音机关上了,他乐不可支,他说:“东方酒,这小子,这次够他喝一壶的,算他聪明,还及时把枪藏了起来,不然就够他小子吃五年糙米饭了,那精神病院估计得呆一段,要怎么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呢?第五?哈哈哈。” 第五砰的一声关上后盖箱,车又动起来,独眼泰迪,萎顿得像是即将枯死的野草,他再不看我,他闭上了眼睛,就像是进了屠宰场的老牛一般。 车开的很平稳,此后再无一星半点波折,在后盖箱里不辨南北的我渐渐感到疲惫,我竟然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这车究竟开了多久,头顶的后盖箱打开的时候,外面亮如白昼,刺目的光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阵阵刺痛,难以睁开,我眯缝着眼睛,两个高大的秃瓢站在车外,独眼依旧闭着眼睛,他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态。 第五把我拎出后备箱的时候,我转头观察了一下,这是个空旷而巨大的空间,四壁都是灰色的混凝土,黑洞般的天花板离地面约有十五米的高度,镶嵌着星罗棋布的灯,密密麻麻,我在内心惊叹,这大概是在曹公馆的地下,上次被老曹头改造时曾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眼,当时就已经是啧啧称奇,没想到更深处竟然是如此的宏伟与壮观。 第四就像是拎死狗一样抓住了独眼的头发,拎了出来,他左肩上扛着紫依,独眼就像是一具尸体般被他在地上拖曳,几缕断发从第四的手指里飘落,像是凋零的松针。第五左肩扛着我,右手拎着杀手独眼的双肩包。 房间正中是个高台,就像是个正方体,十米见高,十米见宽,高台侧面有漆过红漆的铁质楼梯,呈之字形,直抵顶部,第四和第五走在楼梯上,噔噔噔的作响,台上放了一圈黑色的单人皮质沙发,我数了数,总共十个,围成一个圆形,有六张沙发空着,其余四张坐着人,我又看见了老曹那张可恶、促狭的脸,他正对着我微笑。另外三个虽不认得,却能猜出来跟第四第五一定有关系,这三个人长相都颇为相似,似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打扮也跟第四第五一模一样。 这样的人竟然有五个?我心底疑窦丛生,丝瓜曾经说过渡者六道目前只有九个人。 让我想起华夏磐石组织的那人对我说过的话:“渡者六道不可信任,蛇信更不能相信!” 渡者六道,羯蚁失踪,蛇信不在,乌贼就在眼前,这五个人是避役?是穿山?还是蜘蛛? 三个秃子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慢慢站起来,这人的身高赫然有二米上下,比之双胞胎又高了许多,也大了一圈,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只浑身上下披着鳞甲的猛兽,又像是一块磐石,无法摧毁,难以跨越的磐石。他脸上阴晴不定,眸子里寒光闪烁,他开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接个人也这么慢?” 我感到扛着我的第五,他浑身都在打颤,脚骨头都在发软,他在慢慢的后退,他躲到第四的身后,胳膊肘推了推第四,第四也是汗如雨下,我仔细的看了看这人比我大腿还粗的右胳膊上,果然有个I,这人是老大。 “大,大,大哥,别别生气,遇上埋伏了……蜘蛛怕有尾巴,特意关照的,让我多绕几圈……”第四紧张的有些结巴,这两兄弟似乎怕这老大怕的紧,两个人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他走过来,从第五手里接过我,将我竖在地上,可能我脑部大量的充血,导致我出现了幻觉。这纹着I的大汉就像是财主看见了黄金,酒鬼闻到了酒香一般,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他捏捏我的胳膊,捏捏我的大腿,他甚至轻轻拍了拍我的屁股,我立马跟第四一样汗如雨下,这厮莫不是好男风? “乌贼,蛇信看中的就是他?”他转头去问老乌贼,老乌贼陷在沙发里,嘿嘿怪笑,他说:“可不就是这个废柴么……废是废了点,好在有点担当,诺,这麻烦就是这小子找来的,七彩你是知道的,不入流的B级杀手团伙,嫌命长去杀骨灰盒,被灰直接废了六个,这光头小尼姑就是剩下那个,叫紫依。” 大汉眉毛蹙起来,一对眼睛盯了我半天,直看得我心里发毛,他说:“在下第一,断路穿山,就是我们五个!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是蛇信看中的人,就是自家兄弟,多多包涵。” 他的右手,黄色的皮肤渐渐变成了金色,手指甲就像是突然生长了一大截,锐利的跟刀锋一般,手背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色鳞片,这哪里还是一只人手,分明是爪,爪利穿山,名不虚传。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地板上的独眼杀手,在听到穿山两个字时,睁开了眼睛,他努力的翻了个身,从仰面朝天变成了俯卧,他用下巴把自己的头撑起来,他用那只独眼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人,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恐惧和刺杀的功败垂成,眸子里充满惊喜的亮光,他从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他用舌头拼命的去顶胶带,似乎想说些什么。 第一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独眼杀手,他用已经恢复原状的右手,不住得抚摩自己那光可照人的秃头,他说:“你这独眼小鬼,莫非是找死?见了我们的相貌,不死都不行了,咦,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独眼阿迪像是疯狂了一般,拼命的点头。 这穿山与独眼竟然是旧相识?被搁在沙发上的紫依在这个时候苏醒过来,她还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剃了个干干净净,她好奇的四下打量,她看见那个杀手的时候,就像是触电一般,她迟疑、纠结、又无法置信,她轻声说:“阿迪,是你么,你不是早就死了么?” 居然紫依跟这独眼泰迪也是认识的……这魔都地界有这么小么?我没有了任何头绪,大脑一片空白。 第四十一章 十二年前的恩怨 独眼泰迪的脸狰狞的扭曲起来,变得异常的诡异,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他皮肤下面钻来钻去,若是眼神能杀人,紫依已经死了一万回。 仇恨,人类最为本能的情感之一,仇恨就像是人类社会永远无法治愈的癌症,和平时期,仇恨是杀手们最大的金主,战争时期,这魔鬼就行走于人间,以血肉为食,以嚎哭哀鸣为乐。 紫依美丽的眼睛里,是无助与疑惑。 “我怎么一下子在这里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六个哥哥呢?”紫依眉头紧锁,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我,新剃的头皮泛着青光,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沉默,我看着脚底下的混凝土地面,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刺啦一声,第一选择了最好的时机,他撕开了独眼嘴上的胶布,他哈哈的狞笑起来,他说:“你那六个死鬼哥哥,在黄泉路上跑呢,你们七彩也有今天?哈哈,你这个本来就是垃圾箱里拣来的,也算回家了。” 紫依的脸渐渐发白,这是急怒攻心的表现,老曹头,朝第五使了个眼色,第五心领神会的走上去,拎住独眼的头发,啪!啪!一正一反就是两个重重的大嘴巴。 “让李说话了么?李就喷混!”第五骂骂咧咧的松开手,这喷混据我分析是喷粪的意思,独眼的脸上血红的两只掌印,殷红的鲜血顺着他嘴角往下淌,他也不以为意,他呸的吐了口吐沫。 “你要打算在这玩狠的,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么?我退路乌贼,从不打诳语,何妨试试?”老曹头左手端了杯红酒笑眯眯的看着独眼泰迪。 “你们也是前辈,不能这样对我!”独眼的眼神开始慌乱,死,他想来是不怕的,可是要是真落到老乌贼那,实在是比死更惨一万倍。 “我到底怎么你了,阿迪,你竟然这样恨我?”紫依突然开口发问,她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挺翘的鼻子有些微微发红,她眼眶里的泪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溢出来。 “倒是难为你还记得我啊,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从前可不是独眼,这只眼睛是红鲷鱼活生生的挖出来的!从那一秒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假如不死,活下去的每一秒钟,都是为了要杀光七彩!”独眼咬牙切齿的本来想说些污言秽语,他的独眼扫了一下老乌贼的方向,终于还是强行忍住。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这是多久前的事?”紫依追问,旋即她又自言自语:“你失踪了有十二年了吧……难道是那时候,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心里明镜似的,你倒来问我?”独眼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我和乌贼、穿山们面面相觑,十二年前的七彩已经心狠手辣到了这个地步,这群狼崽子能闯出字号倒也不全是侥幸,紫依茫然的摇着头,她是真的被蒙在鼓里。 “你装,你他妈的继续装,十二年前,我是个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的孤儿,路上的行人叫我泰迪,像一条狗汪汪叫,才会施舍。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刚刚上初一,却发育得像是十八的姑娘一样姣好,我跪你们学校门口的树荫下乞讨,我又黑又瘦又脏又臭,你和你的六个哥哥出现在我视野里,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他们就像是护送小公主一样送你上学。你分开他们六个走到我面前,你微笑着说,你好,这个粢饭团给你吃吧,我叫紫依,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能融化所有的冰雪,那个粢饭团,我一直没有舍得吃,我放在怀里三天三夜,直到它都发了馊,酸的像醋一样,我才一口一口的吃掉,我嘴里发酸,心里却像喝了蜜……我不知道为了什么,鬼使神差,着了魔一样每天都要跑去你们学校门口,像是心里有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要看见你一眼,这裂缝就会消弭些许,每逢周末你休息不上学的时候,就百爪挠心,茶饭不思。我躲在树后面,藏在人群里,偷偷的看你,我不管多冷的天,都用冷水洗澡,洗衣服,就为了在你面前能稍微体面一些,为了你靠近我的时候不用闻到我身上的恶臭,我成了魔都最最干净的小叫花子……”独眼的泪涌出来,滚烫的泪,他的脸变的模糊起来。 “十三个粢饭团,二十五个肉包子,三十一个白煮蛋,粽子两个,鲜肉月饼三个,牛奶四十七盒,这是那一年,你给我所有的食物,你成为了我的朋友,你知道了我叫阿迪,我在心里许下誓言,一定要报答你,我要成为那个能保护你,能养活你,能娶你的男人,我不要跪在树荫下渴求你的食物和同情,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红鲷鱼他们六个很快找上了我,那时候他们凭借着狠辣在道上已经小有名气,红鲷鱼说这是你闲得无聊的一个玩笑,没想到癞蛤蟆居然会真得想吃天鹅肉,他说你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让我滚出你的生活,作为代价,有眼无珠,就留下一只眼睛。我要杀你,杀七彩,难道不应该么?我等了整整十二年,终于等来这个机会,结果却栽在这里!” 他的眼泪已经止住,紫依闭上了眼睛,她显然无法相信她所听到的这一切,对与错,因与果,谁能理的清眼前的这笔血帐。 “我从不知道我哥哥们对你干的这些,我一直把你当做朋友,阿迪……”紫依双手掩面跪倒在地,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粗重的呼吸,以及紫依的心碎裂开的声音。 红鲷鱼他们几个究竟为了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想来无外乎是保护欲与嫉妒,紫依在这七个人的组合中,扮演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角色,她在女儿、妹妹、公主、等待她长大的情人数个角色之间游弋,在其余六人,每个人的眼中紫依或许都不尽相同,她是七彩的死穴。 他们或许觉得一个小叫花子压根就不配和紫依做朋友,这会玷污他们的小公主,这会分散紫依对他们的关注与爱……当妒火熊熊燃烧的时候,做出无论多么丧心病狂的举动都不足为奇,瞒着紫依折磨阿迪,挖出他的眼睛想必就是嫉妒使然。 这嫉妒与残忍让他们不自量力的去刺杀骨灰盒,去折磨阿迪,本能的杀死或者赶走任何一个可能的潜在威胁,这是七彩在魔都这片水泥丛林中生存下来的法则,也是导致他们覆亡的根源,这结局早就已经注定…… “你怎么会认识这独眼小鬼的?第一?”老乌贼突然发问,第一叹了口气,他说:“无巧不成书啊,当年蛇信曾经看中七彩那几个狼崽子,让我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他们动手折磨这小鬼的时候,我就在远处看着。他们走后,这小鬼将死未死,我就顺手救了他一命,送他入院,留了笔钱给他,让他从此远离魔都,不要回来送死。要说这差一点被人弄死的人,居然会变成现在捕螳螂的黄雀,却也不是我的本意。”他说完沮丧的摇了摇头。 第一转头去看那躺在地上的阿迪,他又说:“这事,我却清楚的很,你恨这丫头恨的要死要活,也是脑子进了水了,她丝毫不知道红鲷鱼他们几个对你下手,她依旧天天多带一份早饭去上学,这却不是能作假的吧?这一带就带了一个月,这也是不能作假的吧?她甚至放学了依旧在学校门口等你,这更是不能作假的吧?她做这戏给谁看呢?红鲷鱼他们几个只好说你可能是去别的城市流浪了,这话却是我亲耳听来的,她对你越好,那六兄弟就越恨你,他们避开那丫头的时候,一直在后悔没直接杀了你,至于我的话,信不信由你,老子第一,平生未曾说过半句假话。” 被仇恨日日夜夜浇灌了整整十二年的泰迪,神色惨变,他就像是一团烂泥般,萎靡在地上, 那十二年的仇恨就像是钢筋一般支撑着他,如今这钢筋被抽走,他就像是腐朽的砂砾一样垮塌下去。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竟错怪了你……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他时而大声咆哮,时而凄厉的哀求,我转过头,有些不忍看。 “几点了?几点了!!!”他突然从疯狂的状态又回复清明,他眼神急迫,我掏出手机给他看时间,现在是上午七点三十九分五十秒。 “跑!跑!跑!紫依你赶紧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跑啊!”他嘶吼起来,就像是受了伤的孤狼,在半夜凄绝的嗥叫,紫依神情呆滞的抬头,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哪一出? “来……不……及……了,一起死就一起死吧,哈……”阿迪的独眼死死的盯住我的手机,看着那幽蓝色的数字在跳动,时间跳到七点四十分的时候,他把眼睛骤然闭上,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要诉,李自己一个伦去诉……”第五气定神闲、得意洋洋的站在那里,他左手拎着独眼阿迪的双肩包,右手上托了个红通通的东西,十二根红色雷管用黑色胶带固定的整整齐齐,上面还绑了个橙色电子计时器,一红一蓝两根导线分别插入雷管的两端,这竟然是个定时炸弹。诉=死,李=你,由于第五的大舌头再度间隙性发作,我必须要帮大家解释一下。第四、第五抓到独眼泰迪的时候,早就把他的背包、神上检查了一遍,炸弹早已经拆解了。 “大锅,偶们这事办的漂酿吧?”第五兴奋的向第一邀功,第一点了点头,第五高兴的连头皮都泛着红光,嘿嘿的傻乐个不止。 “第一,你可真是救了个祸害啊,这下怎么办?原本也简单,把这独眼弄死了就是,现在怎么办?这事可轮不着我头疼,自己拉的屎,自己擦屁股。”老乌贼抿着红酒,笑嘻嘻的挤兑第一。 “放开我!我给你们个交代,不用犯愁,这条命是你救的,还你便是!”独眼突然插嘴。第一朝第四点了点头,第四上去从靴筒里拔出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三下五除二的替他切断了胶带。 他慢慢的直起身子,跪在那里,他咚咚咚朝第一重重磕了三个头,他说:“多活了十二年,七彩已经不存在,由不由我亲自动手也区别不大,大仇得报,多谢!多谢!” 他居然又转向我,咚咚咚又是三个重重的响头,他说:“此后,她就又是个孤零零的孤儿了,拜托!拜托!”我呆若木鸡的受了他这大礼,一夜之间,二次托孤,这江湖人的命比一片白纸还要薄。 他转向紫依,久久的不说话,紫依也神情黯淡的看着他,昔年的情义,己成明日黄花。两人就像是两只濒死的刺猬,无法靠近,也无话可说。 阿迪慢慢的给紫依磕了三个头,慢的就像是牵线木偶,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见他身前的地面,湿漉漉的一块,这无声的哭泣最是折磨人的心肠,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他说:“时也,命也,谢谢你的粢饭团。” 三个响头完毕,他慢慢起身,他纵身一跃,如同划破黑夜的流星般跃出了高台,,只听到了一声砰的闷响,我闭上了眼睛,那是头颅碎裂的声音。 “不……要……啊……”变故突生,紫依凄厉的哀嚎震耳欲聋,一抹紫色从沙发中跃起,急如离弦之箭,这女人也跳了下去…… 我靠,我眼前真的是一黑,我要怎么跟骨灰盒交待? 第四十二章 离开 我绝望的闭上眼,这姑娘那一跃决绝如江水滚滚,凛冽似朔风哀哀。我要怎么面对骨灰盒,怎样告诉他紫依竟然自寻了短见,我简直要哀嚎起来,在那短短的一刹,我真希望自己也一起跳下去算了,我的手徒劳的在虚空中抓握,就好像能把她拉回来一样。 嗒嗒的声音就在我闭眼的那一瞬,同时响起,这声音密集的像雨点,就像是甩开一条响鞭般清脆,我睁开眼睛,高台的底部,左右两侧同时蹿出了一条拳头粗细的银蛇,就像是雨后的春笋般往前方不断延伸,两条银蛇之间居然是一张巨大的网,紫依下落的速度极快,这网张开的速度却更快,它最后固定在那里,就如同高层建筑施工时架设在下方的安全网一般,紫依掉在那银色的网里,竟然毫发无伤。 她在那大网中殊死挣扎,就像是被渔网缠住了的小鸟,越挣扎就被缠的越紧,她怒气冲冲抬起头,她开始破口大骂:“渡者六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想活了是老娘自己的事,你们管得着么?你们还能一辈子看着我?” “第一,把这小丫头弄上来,,我老曹头来给她上堂课。”老乌贼嘬着牙花子,似乎牙缝里嵌了什么东西,由始至终他都坐在沙发里,稳如泰山。我却想到,他们原本也可以救阿迪的,为何那时候这机关没有发动?也许,阿迪自尽就是他最好的归宿,既不用六道亲自动手,也免除了后患。 第一的右手,突然握着个薄薄的黑色长方体,很像是电视机的遥控器,他用拇指在上面按了一下,那嗒嗒嗒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张困住了紫依的大网,缓缓的上升,与高台平齐的时候,又往回收拢,就悬在高台的边沿。 老曹头拿着瓶红酒,从沙发里站起来,伸了个惬意的拦腰,他走到被死死困住的紫依面前,胳膊伸出去,将那瓶红酒从紫依的光头上咕嘟咕嘟的全倒了下去,他就像是在浇灌一颗葫芦,他边倒边问,“冷静点了么?” “死老鬼。”紫依脸上湿淋淋的全是紫红色的酒液,她破口大骂,这倒是我一直想对老曹头说的台词,结果被她捷足先登。 “这就对了,这不是挺明白的么?被人欺负了,就开口大骂,被人打了,就加倍的还回去,寻死作什么?你们七彩在魔都道上滚了这么些年,就是靠寻死觅活闯出的招牌?真是笑死人了……”老曹头语气轻蔑,神情傲慢。 “你管不着!也不用你管!死老鬼。”紫依再度破口大骂,“啪”的一声,这姑娘挨了一个重重的大耳光,老曹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这一巴掌,打的紫依半边脸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胀起来,她惊愕的看着老乌贼,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头一回挨打,眼泪在她两个漂亮的大眼睛里转来转去。 “我管不着?你用你那不开窍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你这一死你们七彩的字号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老乌贼骂的兴起,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这回,紫依另外半边脸也肿起来。 “……”紫依沉默,眼泪终于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死死的咬住了下嘴唇。 “我不死了,放开我。”她肿胀的脸让她发声异常的困难,我走上前去,想将她从网中解救出来,却发现这网别有玄机在内,筷子粗细的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构成,既非金属也不是常见的兽筋更不是合成纤维,银光灿灿,却韧性十足,我用尽了全力,不过将棒球大小的网眼多拉开了半分,刚刚松手,那网眼又缩了回去。 “这吞山锁妖网,刀不能断,火不能化,水不能融,你这么解,一万年也解不开……”第四突然插了一句,我转头去看他,他捅了第五一胳膊肘,那第五没好气得走上来,嘴里骂骂咧咧:“伦伦都是爷,就偶第五要干活……” 第一轻轻咳嗽了一声,第五面色立刻大变,他蹲下身来,在数千个网眼中,找到几个绳结,轻轻拉动了几下,那本来凌乱的银色大网,就像是退潮的潮水般,一丝丝,一缕缕,服服帖帖的退后,紫依像条美人鱼般跃出水面,她站在高台上,冷冷的看我一眼。 这姑娘捎带我也恨上了,她几个哥哥虽说是咎由自取,但当时的情况,他们不死,我跟灰就成了两个死人。她哥哥,七彩的老大,红鱼把她托付给灰,就是看的清楚,想的明白。这道理是对她说不明白的,我在心里叹息,吃力不讨好,莫过于此…… “这就对了,你的命现在不是你自己的了,何去何从,全看你自己的了。”老乌贼冷冷的看着紫依,紫依点了点头。 “你赶紧滚,我老曹看见你就闹心,这姑娘就交给我吧,这天也快亮了,你赶紧滚去朱颜那,迟到了,小心她收拾你!”老乌贼语带威胁的下了逐客令。 第一走上来拍拍我肩膀,轻声对我说:“他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第四第五,你们送他上去,这天也亮了,从曹公馆正门出去。” 第四、第五,一左一右贴住我,手抄在我肋下,就像是挟持一般,走到高台的一角,刚刚站定,脚下突然震动起来,一块直径约一米厚度十公分的金属圆盘脱离了高台,在咔咔咔的声响中朝上方伸起,我仰头去看,天花板上也出现了一个洞,那洞口由六片互相交叉的钢板组成,这钢板缓缓向四面收缩。 这个巨大的空间内,似乎到处都是类似的机关、埋伏,还有断路穿山竟然是五个人,我看着第五锃亮的秃头陷入了沉思,断路穿山到底是干嘛的? 下方突然传来老曹头说话的声音,他似乎是故意说给我听,那声音刚刚好让我听个真切,啧啧啧,这随便捡来个姑娘,根骨、基础都比那废柴好太多了,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老乌贼的吐槽,我无心理会,我低头看着高台上的紫依,心中感慨万千,又堵得发慌。 接连穿过八道类似的圆孔状门户,眼前已是一亮,这似乎是个男人的卧室,这卧室的面积大概能有五六十平米,装饰的富丽堂皇,窗户的位置是有如海浪般的重重叠叠的金色帷幔,阳光从窗帘的一角偷偷闯入,床头柜上放着一匣COHIBA古巴雪茄,和一个水晶烟缸,空气里有淡淡的雪茄味。 这房间装饰的可真骚啊……还是那种闷骚,外头看着人摸狗样,无比正经,其实骚的抓心挠肺,我暗自在心里唾弃。 “这老乌贼,真他妈会‘赏’受……”第五说,果不其然,这条暗道直通的是老乌贼这死老鬼的房间,第四和第五似乎也是第一次目睹,都目瞪口呆的张大了嘴巴,第五眼睛突然一亮,他立刻放开我,大步流星的冲到那床头柜前,把余下的大概十七八枝手工雪茄一扫而空,塞进身上的无数个口袋里。他就跟打劫一样猴急,又像是条舔盘子的狗…… “见面分一半!”第四冲上去,超第五的秃脑门上就是一掌, 第五满脸委屈,老大不乐意的把雪茄再一枝枝的从不同口袋里掏出来,这回他俩仔细的数了一数,总共是十七枝,这是非常讨厌的数字,因为两人分不匀…… “偶先发现的,偶多‘旯’一枝!!!”第五多拿多占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滚蛋,我是哥哥,我多拿一枝!”第四说的似乎也挺有道理,“偶诉弟弟,‘李’该让偶一枝!!!”第五找到了翻盘的希望,第四挠了挠秃头,他眼睛冒着贼兮兮的光,眼珠子像是耗子一般开始滴溜溜的转动,他朝我招了招手,我一脑门子的官司,他说:“菜刀,菜刀你来分,你肯定会分得公平合理,对吧?”他还急速的朝我眨了眨眼睛,我点了点头,我走过去,我这人向来是大公无私,自然是要分的公平合理! 三个大男人,就像是弄堂里滚玻璃球的小孩,又像是扎堆斗蟋蟀,三个人把头扎在床头柜边,我把十七枝雪茄聚拢起来,六只眼睛都热切而渴盼的盯住这雪茄堆成的小山。 第四给一枝,第五给一枝,第四给一枝,第五给一枝,一直到他们两个面前一人有了六枝雪茄,我把余下五枝捧起来,第五不解的看着我,第四微笑着继续朝我眨眼睛,暗示我多分他一枝。 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呸!呸!呸!开始大吐吐沫,直到雪茄上哪哪都是我的吐沫星子,小时候,在村里,跟小伙伴们抢落枣吃,我这一招从来屡试不爽!老子自信得冲双胞胎笑了一笑,我说:“见者有份!我少拿一枝得了!” 第四第五的脸不约而同的抽搐起来,这两个臭秃子今早把我关在后备箱里好几个小时,此仇不报,更待何时!我把雪茄揣进兜里,抬头挺胸,昂然离去,身后是两张扭曲变形的脸。 我出门时朝哥俩挥了挥手,“拜拜!再会!赛哟那拉!”我关门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第四:“哈哈哈,这臭小子,我喜欢,真他妈不拿自己当外人啊……”第五:“哈哈哈,就诉就诉!” 渡者六道,所谓多智蛇信,嗜杀羯蚁,爪利穿山,莫惹避役,乌贼难缠,蜘蛛眼密。最好相处的也就是这穿山中的第四第五,这是两个脑子缺根弦的浑人,却浑的很有趣,那第一似乎也人不错的样子。 走出曹公馆,站在街道上,我得意洋洋拿出一枝雪茄,我把切过那头塞进嘴里,打火机叮的一声脆响,橙色的火焰将褐色的烟草变成星星点点的红色,我猛吸了一口,随即猛烈的咳嗽起来,就像是有人直接在我肺里灌了满满一脸盘辣椒水,呛的我肺都快咳出来,好家伙,怎么这么冲啊?我看老乌贼抽的时候享受的很嘛…… 第四十三章 东方酒逃脱 我有些沮丧,我对着雪茄犹豫是否要再尝试一口的这功夫,手机响了,是朱颜。 “喂,菜刀,你赶紧过来,魔都这地界昨晚上出事了!出大事了!”朱颜的声音里充斥着浓浓的八婆气息,她语速极快。 “什么事啊?”我有点意兴阑珊。 “你连做梦都梦不到的大场面啊!菜刀,赶紧的,给你十分钟!”朱颜啪的挂了电话。 我想了想,还是不舍得扔,我在路边的垃圾箱熄灭雪茄,再拿在手上,一路狂奔。 我气喘吁吁的走进特尸科的时候,朱颜正坐在那尸床上,她还没有换那套屠夫行头,她今天心情显然很不错。 看不见她的脸,因为她的手上拿着份报纸,她看的正自入迷,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咳……咳…… 朱颜听见我的咳嗽声,放下报纸,原本欢天喜地的一张俏脸突然就变得疑惑不解,她皱着眉头说:“你这是演得哪一出?脸也破了,邋遢跟叫花子一样,你看看你那德行,昨晚上偷煤去了?” 我摸着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苦笑起来,我只好说:“偷煤去了……找我这么急,什么事啊?” “笑死人了,东方酒居然跳楼自杀,哈哈哈,快来看!”她兴高采烈的挥舞手里的报纸,我过去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份魔都晨报,头版头条,题目是:亿万爱心汇洪流,网友自杀终得救! 报道还有配图,很明显是金爵大厦的顶部,拍照的角度居然是俯拍,那只能够是从直升机里拍摄的照片,一束强烈的探照灯灯光牢牢的罩住了一个青年男子,他闭着双眼,那双眼睛肿胀的就像是两个烂番茄,又红又紫,眼泪就像是关不牢的水龙头一样不停的往下流淌,他原本应该一丝不苟的头发被直升机机翼旋转的气流彻底吹乱,凌乱的就像是台风肆虐过后的鸡窝。照片里他紧紧攥住两个拳头,咬牙切齿。 这个就是东方酒,我努力抑制住自己那股想笑的冲动,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朱颜:“这人是谁,他干嘛要自杀?” “这个人叫东方酒,你猜猜他是干嘛的?”朱颜煞有介事的问我,我故意摇了摇头,我心想这孙子昨晚上朝我们开了两枪,你说他能是干嘛的…… “这是跟老虎同期出道的杀手,他自诩是魔都枪神,听听!菜刀,你听听!这人多不要脸,魔都枪神!我呸!”朱颜话音里充满了老曹头对我那种鄙夷,我心一动,这两人之间莫非还有过过节…… “这东方酒干嘛要自杀啊?这算什么大场面啊……”我继续装傻充愣,我甚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确实困得不行。 “你懂个屁,这绝不是自杀,他这是失手,他硬生生得栽了个天大的跟斗,警方因为是自杀所以没有详细搜查现场,他的枪一定就在金爵大厦楼顶上藏着呢,菜刀,你要是缺钱,无妨去找上一找,成套出售的话市面上价格不会低于三十万。”朱颜言之凿凿得怂恿我。 这烫手的山芋还是不碰为妙,钱财虽好,还是小命要紧……我忙不迭的摇头。 “说来也奇怪,他怎么会踢中这么厚一块铁板,他在金爵大厦顶上到底要杀谁?”朱颜拖着腮帮子沉思起来。 我低下头看报纸的详细内容。 比较有趣的部分如下:该失恋男子求死之心异常坚决,情绪过于激烈,与到场救援人员发生剧烈冲突,现场数名警员受到了抓挠、拳头击打、脚踹、以及嘴咬等暴力伤害,为顺利救援以及挽救这条年轻的生命,不得已救援人员把他弄晕,这才顺利的完成救援行动。由于该男子身上并无任何可供核实身份的线索,无法联系到其家人,又恐他伤及无辜,现已送往魔都精神卫生中心予以看护,另据卫生中心专家诊断,该男子可能是因失恋诱因引起的应激障碍,伴随有强烈的自残、自杀以及暴力攻击他人倾向,该男子将暂时由精神卫生中心予以监管同时给与治疗,我们欢迎广大市民提供寻找他亲人的线索,也呼吁那位前女友勇敢的站出来,你的现身对于稳定他的病情和治疗会有莫大的帮助。 我哭笑不得,就算他是自诩的“魔都枪神”也罢,那枪法却也实在了得,这回弄进了精神病院,他要怎么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人啊?老老实实一天三顿的服药,还是把药藏在舌头底下再吐出来?暴力殴打治疗他的大夫,还是天天被注射强效镇静剂?会不会有传说中的电击疗法,还是每天晒着太阳跟病友进行友好而古怪的交流? 正浮想联翩,幸灾乐祸之际,朱颜从尸床上跳下来,她走近我,眼睛死死的盯住我脸上的伤口,她说:“你昨晚干嘛去了?” “我没干嘛啊……”我有些心虚。 朱颜一只手指指着我脸上的伤口,厉声说:“没干嘛,我告诉你,不仅尸体会说话,伤口也会说话,你这脸上不是撕裂伤,也非撞击,更不是刀刃切割,你脸上是枪伤!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 我泥塑木雕的站在那里,我只能沉默。 “昨天晚上可不太平,除了东方酒进了疯人院,魔都还有个叫七彩的B级杀手团伙,被人干脆利落的放翻,七彩以其狠辣著称,固然仇人无数,却也在魔都横行了十余载,到底是谁下的手?难不成这事和你有关?”紫依围着我踱步绕圈。 这黑暗世界大固然极大,小却也是极小。 朱颜的手机突然响起,我的手机也同时开始震动,我拿出手机,是老乌贼的短信,只有六个字:东方酒已脱逃! “册那,居然给他跑了?”朱颜怒不可遏的骂起了粗口,显然她和我收到的短信是相同的内容。 我问朱颜:“你和他有过节?” “也不算什么过节,老虎活着的时候一直稳稳的压他一头,他一直不太服气,老虎活着的时候他不敢跳出来放肆。老虎死了以后,他在道上算是抖起来了,到处说老虎的坏话,说老虎压根不算什么,就算是活着,他东方酒一枪就能摆平……” “他还干嘛了?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我打破砂锅问到底,领路蛇信教会我一件事,要比你的对手更了解他自己。 “他追过我……老虎死后他就一直在追我……”朱颜的声音变的像蚊子一样轻! 这姑娘已经忘记追问我的枪伤是怎么回事,她手窘迫的没地方放。 “原来是你的老相好啊……”我情不自禁的嘴贱了一下,脚趾头上瞬间剧痛传来,她那双超好看的高跟鞋已经在我脚趾头上重重碾过。 “老你妈个大头鬼,你是要作死是吧?”朱颜瞬间翻了脸,她柳眉倒竖。 我蹲下去脱了鞋,打算揉揉我那惨遭蹂躏的脚趾头,朱颜突然惨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她往后连退了五步。 “我靠,你这脚臭比尸臭都厉害啊……”朱颜抱怨了起来。 我这老脸有点挂不住,涨红着脸把鞋重新穿上。 “他追你也很正常吧,这姑娘长的好看,自然是有人追,况且老虎又死了……”我讪讪的站起来。 “这样的小白脸子,老娘要他追,呸!他自命风流倜傥,魔都枪神,他居然敢在道上放风,我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老虎这个烟鬼根本就配不上我,你说可气不可气,我的老虎就算是烟鬼,也比他强一万倍,这臭不要脸的,我是真想挠他一个满脸花啊!”朱颜的手变成了一个猫爪的形状,她的指甲又短又平,这显然是因为干清道夫的关系。 难怪东方酒栽跟斗,把朱颜给乐坏了,对于女人的心思他完全就是个白痴,这世界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之一就是死去的恋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她)所有的缺点、瑕疵、争吵都将自动消散,存留在记忆里的将是一个完美的爱人,和萦绕此生的绵绵余恨。 “东方酒在道上有很多朋友?”我其实更为关心谁把他弄出了疯人院,但又不能让朱颜察觉, 他要老老实实呆在疯人院,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最好一呆一辈子,关出个精神分裂才好,最好死在里面。 想到这的时候,我却突然害怕了起来,不是为了东方酒潜在的威胁,而是我的思维方式已经变得如此简单、直接、凶残,我已经不折不扣是这黑暗世界的一份子,我处理棘手问题的办法,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弄死他。 朱颜双手按住尸床,微微一用力,又坐回老位置,她那两条白腿又开始晃荡,晃的我眼晕。 “看就大大方方看,偷偷摸摸的瞄什么瞄,老娘就不怕人看!”朱颜又开始训斥我。 “东方酒是个眼高于顶、独来独往的人,一般的杀手他不会放在眼里,比他厉害的他又高攀不上,倒是没有什么传闻他有什么过命的朋友。 况且这从精神卫生中心把他劫出来的人,绝非庸手,怕是A级的人出手了,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朱颜说。 骨灰盒首先可以排除,他没有理由出手救一个要杀我和紫依的刺客,人屠夜雨、剃刀慕二、丧门星残叶,究竟会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人?夜雨可能性最大,他和骨灰盒十年之前就有开瓢断腿的旧怨,残叶也有可能,也许就是昨夜魔都的动静太大,他一时兴起?反而慕二的可能性最小。 “能不能找网路蜘蛛?”我问朱颜。 她没好气的说,“找蜘蛛干嘛?“ “蜘蛛眼密啊!这是最快的方法,兴许同时能发现是谁出手救了他!”我这句话音落地,朱颜蹭的奔向了办公室,我紧随其后。 朱颜打开电脑,十指翻飞,急速的敲击键盘,蜘蛛,我朱颜,你在吗?这蜘蛛很快发回了讯息,在!这蜘蛛似乎不眠不休,二十四小时在线。 蜘蛛说:“是不是要找东方酒?” 朱颜兴奋起来,她回答:“恩!恩!恩!” 蜘蛛:“我给你魔都精神卫生中心内部的十六个监控,以及周边地区四十二个监控的录像。” 对话框突然变成了画面,五十八个小框出现,框内是不停闪烁的雪花,救东方酒这人切断了所有监控的信号,或者是打坏了所有的监控。 蜘蛛又说:“暴力破坏监控,而非黑入网络,无法追查,同样的盲区在魔都,今天出现了四十二个,他可能已经离开魔都,也可能潜伏在四十二个盲区中,假如他搭乘载具,我的人脸自动识别系统无法捕捉与识别,假如他改头换面,做了整容手术之后再回来,我也找不到他。当然前提是他不再使用旧的个人身份与银行卡,这是唯一的机会。” 蜘蛛说完这番话,连再见也没有说,就下了线,显然他(她)现在心情很不爽,如此神通广大的蜘蛛都哑了火,我和朱颜面面相觑,东方酒又牵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神秘人。 这神秘人到底是谁? 朱颜身子往后一靠,她倒在了靠背椅上,她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有意思,魔都这水居然浑到了这个地步,山雨欲来啊,别又折腾得地动山摇啊,大家且等着帝都那帮人踩过来抢地盘。话说回来了,老娘我靠手艺吃饭,谁管这块地盘都一样!” “你脸上的枪伤怎么回事?”朱颜看着我,她眼睛里除了疑惑还有浓浓的关心。 我摇了摇头,我说:“不能说。” “那我就不问了,这黑暗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菜刀,你这次走了狗屎运,下次可就难说了,多加小心!你这伤口要处理,子弹射出时会沾染到枪油,这枪油有腐蚀性,伤口会很难愈合,你去冰箱把医药箱拿出来。”出乎我的预料,朱颜完全没有继续打听的意思,我如释重负。 我从冰箱拿出医药箱放在桌上,隔着张桌子看她,她皱起眉头说:“滚过来!” 我只好走到她身边,她穿了高跟鞋后略微要比我矮上那么几公分,她打开医药箱熟练的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替我消毒,脸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我刚刚被骂了娘娘腔,这会得死撑着爷们一回,我一声也不吭,强忍住那刺痛。 第四十四章 等一个人 鼻间有幽幽暗香,醉人心魄,朱颜清理完伤口后,又在伤口撒了些我不知名的粉状物,想来是消炎用的,她说:“这伤口比较浅,缝针是不用了,自己记得避免发炎,怕是以后会有道疤了,不过男人有疤也不怕,还显得阳刚!” 想必从前老虎受伤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替他医治伤口。 “下次小心啊,死了可就活不过来了!”朱颜柔声说道,她还轻轻拍打我的伤口。 我突然有点鼻酸,从我爷爷死了以后,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对我这么温柔过,一个人蜗居魔都,就像是条暴雨中浑身湿透的流浪狗,如今可算是有几个朋友了,真好,我突然就想起刘三的母亲来,老太太入院,做为朋友我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恩,抽空得去一趟。 “滚去隔壁洗澡去,臭得跟头猪一样!一会可还有活要干,你这么臭直接影像我美丽的心情!”母老虎又突然翻了脸,这也打断了我那点小小的惆怅,我一溜烟般奔向门口,我突然又停下脚步。 “你不会再进来送肥皂吧?”我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朱颜脸上又腾起两朵红云,她眼睛眯缝着,咬着嘴唇,似笑非笑的说:“你猜?叫姐就不送肥皂!” “姐!姐!姐!”反正认怂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叫的异常干脆。 朱颜笑的花枝乱颤,“赶紧洗澡去,也不能让你白叫这声姐,隔壁凳子上有东西送你!这么一身连穿了三天,你也真够可以的!” 更衣室的长凳上居然放了一件蓝色细格纹衬衫,一条米色的休闲裤,这大概就是朱颜所谓的礼物了,我喜不自胜的冲进了浴室。 我担心的肥皂事件并没有二度上演,我惬意的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我小心的避开了脸上的伤口,之后我换上朱颜给我置办的行头。 我特意照了照镜子,要不说人靠衣衫马靠鞍呢,镜子里的小伙帅气的很。 我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朱颜在玻璃房里忙碌着,她抬头看了看我,楞了一会,我看见她眼睛里有一丝笑意,可她嘴里却在破口大骂:“臭美什么呢,让你走秀来了啊,工作服呢,赶紧换上,老娘都快忙死了!” 我鼠窜回更衣室,换上屠夫的行头,带好护目镜,口罩,今天又要搞什么新花样?我很是有些忐忑。 我走进玻璃房的时候,朱颜脑门子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尸床已经挪到了一旁去,地板上这七个尸袋依次排开,有长有短,有胖有瘦,朱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她说:“这可都是为了你,这七具尸体加一起还没有胡鹏值钱,可累死我了,你自己打开!” 我蹲下去从左边第一个尸袋开始打开,整整七具尸体,四男三女,二老二幼三个正当年,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赤身裸体,有的学生打扮,有的浓妆艳抹,有的素面朝天,有的一脸惊恐,有的安详如梦中,唯二的共同点一是,这七具尸体都非常新鲜,第二则是完全相同的伤口,都位于颈部,只是一刀就葬送了所有的生机,伤口大的触目惊心,这一刀干净利落。 这是极其精准而冷静的一刀,这杀手跟人屠夜雨是完全两种风格,夜雨是让人眼花缭乱,目迷五色,由简入繁,而这人却是千锤百炼,避繁就简,一击即中。 这出手的人莫非就是四A之一的剃刀慕二? “看出点端倪来了么?”朱颜问我。 “死亡时间似乎都不长,死亡原因是大量的失血,这种伤口几十秒内就会致死,是完全来不及抢救以及送医的。出手的似乎是同一个人,凶器应该也是同一把,从死者长相上判断,这七个人不是来自一个家庭。从服装上判断,有人被杀时可能正在洗澡,有的可能刚刚结束应酬走进家门,出刀速度极快,连下意识的举手遮挡或者转身逃跑的时间也没有留给死者。”我看了看朱颜。 “还有么?”朱颜又问。 “你这七具尸体排列似乎是按照死亡时间,左起这是第一具,最右边这个是死亡时间最近的,甚至都没有僵硬。”我回答,朱颜欣慰的点了点头。 “还有么?”朱颜又问。 “这个出手的是不是就是四A之一的剃刀慕二?”我壮着胆子猜了一猜。 朱颜冲我比了个大拇指,她说:“臭小子,真是有长进了,猜的没错!” “一夜连杀七人……他是不是也跟老虎一样,快变成烟鬼了?”我问朱颜,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沉默着,就像是江面的浮萍。 我突然意识到,当着她的面说老虎是烟鬼是非常伤人的,气氛变的异常尴尬。 “人屠夜雨是从来不需要清道夫的,骨灰盒杀的烟鬼你已经见过,丧门星残叶近年来很少出手,短期内我能够给你展示的也只有剃刀慕二的手笔了,这人来历成谜,杀人如麻,从不挑剔订单,他就是这样一路杀进了杀手之王的榜单。”朱颜终于打破了沉默继续开口说话。 “至于他现在是不是烟鬼,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因为他没有一天不杀人,有人说他不是,因为订单之外他没有滥杀无辜,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失控,所以他还好好的活着。”朱颜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我能体会她的心情。 我不知道要怎样安慰朱颜,有条不紊的干活,轻车熟路,我已经不再惧怕尸体,比尸体更可怕的是人心,杀手也好,清道夫也罢,也不过就是份工作罢了,我站在焚化炉前就像是块安静的石碑,我既不紧张,也不害怕。 我转头去看,朱颜依旧站在玻璃房里,她护目镜顶在头上,口罩挂在耳朵上,她神情凝重的看着手机,两道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她脸上写满了疑惑。我走过去,轻声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有个陌生号码给我发短信,自称是东方酒,那个从疯人院跑掉的白痴,他在短信里居然说要见我最后一面。”朱颜用匪夷所思的神情看我。 “东方酒追过你,这事道上知道的人多不多,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要设计你?”我忧心忡忡的问朱颜。 “他那么大肆放风,自然是人尽皆知,但要说对付我,有这个必要么,我身后还有个退路乌贼在那,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太岁头上动土?”朱颜做了一番分析,我觉得倒也有道理。 “那你去不去?”我问朱颜。 “去,干嘛不去,我倒看看这孙子想干嘛!栽了这么大个跟斗,臊也臊死了,不去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来撩拨老娘,确实是有病啊!”朱颜突然抬头看着我,一脸的狐疑。 “这事有蹊跷啊,东方酒跟蜘蛛之间怎么可能有冲突?这事跟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么说?”我继续装傻充愣。 “救他的人,事先在魔都制造了四十二个盲区对吗?这盲区能影响到的只有蜘蛛,去救东方酒的人,制造这盲区就是为了蜘蛛找不到线索,你要说这事跟蜘蛛没有关系,你当老娘是猪么?”朱颜脸色开始冰冷。 “你别生气,这事说来话长!”我长叹了口气,略去了狗王老佘这一段,从我和骨灰盒西郊动物园遇袭开始一五一十的讲述给朱颜听,她的脸色从一块坚冰慢慢融化,听到紫依寻死那一段,她的眼睛甚至湿润了起来,她鼻尖有些泛红。 “这事可就更离奇了,但明知是渡者六道要对付东方酒,这人依然做了充足准备,悍然出手救了东方酒,看来这人是既不想正面与渡者六道起冲突,却依然狗拿耗子管了这闲事,这心态却也很耐人寻味啊,剃刀慕二昨天连杀七人,从时间上判断应该与他无关,剩下的就只有丧门星残叶和夜雨了!要不就是外地来了高手,故意在挑事?”朱颜一语惊醒梦中人。 “东方酒跟你约的时间、地点?”我问朱颜。 “等一个人咖啡,下午两点钟!”朱颜说,我看了看她的手机,时间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 距离东方酒和朱颜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不知道这个咖啡馆在哪,也不知道赶过去需要多长时间,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等一个人。 应该不会太远,因为决定要赴约的朱颜淡定的很,她丝毫没有要赶时间的急迫,却一直蹙着眉头在思索,我吃不准她在想什么,但是我特别识相的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装什么勤快人!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的我眼晕!”朱颜厉声喝斥我,这娘们儿也太难伺候了。我啪嗒的扔掉拖把,怒气冲冲的看着她! “你也太欺负人了!”我开始还嘴。 朱颜笑起来,她说:“还真生气了,阿姐欺负阿弟不是天经地义么?有事跟你商量呀!” “有事说事!”我态度依旧生硬。 “给你脸了是吧,给台阶不下?” “好姐姐!咱还是商量正事吧?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捶捶背,捏捏肩!” “滚一边去,吃老娘豆腐啊!”朱颜又好气又好笑,飞起一脚,轻轻踹在我屁股上,我假意哎哟了一声。 “还装!”朱颜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她狡黠的转着眼珠问我:“下次还敢跟姐姐叫板么?” 我摇头如拨浪鼓,我大声保证:“绝没有下一次!咱还商量正事吧!” “知道这东方酒为什么要约在等一个人咖啡馆么?”朱颜问我。 “为什么?”我很是好奇。 “因为这是个停火地带,任何在魔都黑暗世界讨生活的人,都绝不允许在等一个人咖啡馆内以及它周边五百米方圆内动手,这也是条规矩,不容逾越的规矩,谁动手,谁死!切记!”朱颜语气万分慎重。 我点了点头,血肉横飞的魔都黑暗世界居然有这么一块没有任何硝烟的净土?实在是难以想象…… “有人在那动过手么?”我问朱颜,在黑暗中生活的人们,哪一个会是循规蹈矩,俯首帖耳的角色? “当然,这年头不信邪的人总归是有的,这个咖啡馆开业十五年间,在等一个人动手的每一个人都死了,死的悄无声息。这里头可不乏狠角色,A级的杀手,黑帮的大佬,反正不管是过江龙,还是坐地虎,到了等一个人,就要老老实实,既不能带家伙,更不能动手杀人,否则必死!”朱颜说。 居然连A级的杀手也能弄死,这实在是让我震惊,这东方酒的脑子倒也不白给,想必是有意挑的这个地点。 “就连渡者六道也守这个规矩?”我好奇的问。 “至少是默许吧,渡者六道从没有试图打破过这个规矩,据说杀手公会也是同样的态度,道上的事就是这样,约定俗成的东西,不要轻易去破坏,坏规矩是江湖大忌, 这个地方也好,大家都安全,也正好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颜说完看了看时间,将近一点了。 “走,早点去,正好也吃点东西,这家店的牛排很不错噢,姐姐请你!”朱颜简直没心没肺到了极点,这生死攸关的约会,她还想着一会吃什么美食,我内心很是无语。 “这事要不要知会一下蜘蛛和老乌贼啊?”我心中有些忐忑,我问朱颜。 “东方酒约的我,他敢露面,自然有他的底气,通知蜘蛛倒好像是我出卖了他一样,去了再说吧,看看这刮的是什么妖风!”朱颜斟酌了一会,做了决定。 朱颜去了办公室,我去了更衣室,各自收拾停当,走出了特尸科,她今天开的又是那台硕大的红色吉普,上车时候,我正准备上车,朱颜叫住了我,她说:“你跑着去!老乌贼关照不能让你坐车……这可不是我欺负你……衡山路357号,等一个人,速度快着点!” 她一脚油门,扬长而去,我站在她的尾气里哭笑不得。 第四十五章 咖啡馆,孟婆汤 正午的街道湿漉漉的,刚刚才下了一阵雷阵雨,偶有雨水从行道树的树叶上滑落,掉到我的头上,头皮就一阵阵的清凉,空气中充满了负离子的味道,我向魔都著名的酒吧街跑去,衡山路,从前叫贝当路,位于法租界。 这是个打死我都不敢迈进去的地方,一杯啤酒就是八碗拉面,我怎么去的起! 这357号是一个漂亮的让我难以置信的地方,镂空雕花的黑色铸铁大门,一条红砖铺就的地面斜斜向上,不远处是一栋洋房,墙面刷的雪白,店门外并没有任何醒目的灯箱或者店招,挑出屋檐的橙色雨棚下放了一个黑板,写着等一个人咖啡馆,贴着咖啡馆大大的落地玻璃有一个木质的平台,放着雪白的木桌凳,铺着红底白条纹格子桌布。四下繁花似锦,绿意葱茏,头顶的花架上紫色的藤萝如瀑布般倒垂下来。 如此美景,花香四溢,这哪里是咖啡馆,这是王母娘娘的后花园,这样一个未曾沾染半点烟火气的神仙所在,竟然是魔都的停火地带? 我轻轻推开咖啡馆绿色的木门,门内传来的音乐如泣如诉,一个女中音在浅吟低唱……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这是首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我走进门,就像走进了时光的隧道,屋内的陈设温暖而慵懒,香醇的咖啡味道飘进鼻间,四壁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悬挂着很多黑白照片,我能认出来的都是解放前的电影明星,阮玲玉、周璇、李香兰、胡蝶、王丹凤,这都是从前红得发紫、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头顶是古老的三叶旋转电风扇,它悠闲的缓缓转动,店内空间并不大,摆了十来张深红色的木质方桌,方桌边配有三四张椅背是半圆的木椅,桌子上摆了些闪闪发亮的银色小瓶子,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束鲜花,细长、剔透、璀璨的水晶花瓶里白百合吐蕊怒放。 空气中居然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是清爽冰凉薄荷味道的烟草,我就像是猎狗般寻找到烟草味的来源,倚窗的木桌旁,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是她在抽烟,春葱般的手指里夹了一枝细细的香烟,她的无名指上有一枚翠绿的指环,光泽莹润,翠绿如滴,她面前桌上放了一杯红酒,一个烟缸,烟缸里约摸有四五个烟头,看来独坐了有一会儿。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一头黑色长发就像是丝绒般光滑,她的鼻子又挺又直,就像是刀刻斧凿的艺术品,睫毛浓密,长而又翘,她穿了身白底青花图案的旗袍,如同是民国电影中走出来的女子。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我看着她,她亦是我眼中的风景,美人如画凝眉顾。 朱颜呢?她早该到了啊,我举目四顾,咖啡馆里客人不多,靠窗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了个头发花白,斯斯文文,身材清瘦的老先生,灰色西装、白衬衣、斜条纹红领带,黑皮鞋锃亮,倚桌放了根手杖,他左手上拿了份魔都早新闻,面前一杯咖啡,一块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他的右手端着咖啡杯的把手,用的是拇指与中指,食指赫然缺失了一截。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的同时,他抬头朝我微笑,这笑容温暖和煦如春风拂面,好慈祥的老头,我于是也朝他微笑,点头致意。 既没有看到朱颜,也没有看到东方酒,除倚窗的老先生和美女以外,还有一桌客人,这伙人就很有意思了,看着就不像是正经人,加在一起十个人,坐着的只有两个,另外八个站着。 先来看看这坐着的二位。面对我这位长相粗豪,横肉满脸,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花衬衫,也不系扣,胸前一团护心毛,又浓又密又硬,如同野猪的钢鬃般炸起,白色沙滩裤,脚下踩双木屐,脖子上一条比我手指头还粗的金链子,一直坠到胸口,嚯,居然还有块巴掌大的沉甸甸金牌,金牌上刻了一个字,义气的“义”字。 背对我这位也是极有特点,他不是坐在椅子上,他是蹲在椅子上,这人像条狗一样蹲在椅子上,他嘴里似乎在嚼什么东西,嚼的不亦乐乎,他嚼了会一侧头,看样子打算噗的一声吐在地上,却又惊觉这样的行为极度不合适,他那双手突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左边的一个小弟捧了个红色痰盂罐捧到他面前,他噗的一口,吐了好多殷红如血的液体,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右边一个小弟递了块大手帕,他慢条斯理的擦去嘴边的红色汁液,再擦去手上污迹。 他这会正手舞足蹈的冲捧痰盂的小弟发怒:“他妈的,有没有点眼力界,我这口吐下去,你以后就没老大了!知道么你,我这一天要考虑多少大事啊,差点就毁你小子手里了,没老大了,你就失业了知道么,以后怎么养活你老婆?孩子?带你来不就为了让你捧着痰盂么!差点害死我啊,我操!” 他骂的很是克制,声音也不大,就看见两个手臂举在空中挥舞不止,以显示他的愤怒与增强气势。 对面那位一边自恋的轻抚自己胸前那团护心毛,显然平日里颇以此为豪,他突然开了口:“没事,多大点事,死了老大!过来跟我!照样养活老婆孩子老爹老娘。” “猪刚烈!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今天这里不能动手,出去就弄死你,你信么?” “啧啧啧,捧痰盂的,递手绢的,你这是赶上老佛爷出巡了,做派是挺不错,可这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跟莲英李公公倒是有三分相像。”被称作猪刚烈的大汉一边摇头,一边损人。 “嘿嘿!道上人都说你儿子像我浪子!”瘦子不以为怒。 身后咖啡馆的门悄悄打开,走进来一个人,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目对视,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心脏就像是打桩机一般跳动,沉重而有力!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差点至我和紫依于死地,自号“魔都枪神”的东方酒,他眼眶依旧红肿,眼皮上抹了猪油般薄薄的一层药膏,他的视力似乎受损很严重,他眯缝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居然没有认出我,他踉跄着从我身边走过,自顾自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古大姐,来杯生啤!”东方酒似乎对等一个人咖啡馆熟门熟路的样子,他坐下叫了杯啤酒,看着窗外抽烟的那女子闻言却转过头来,她似乎就是东方酒嘴里的古大姐,她站起来,步履轻盈的如同一只徜徉的麋鹿。 她起身时朝我展颜笑了一笑,就这一笑,我骨头都酥了,这是个红颜祸水,我心里暗想,脸却无缘无故的红起来。 “东方酒,最近玩的挺大的啊?电视、报纸里全都是你啊!”她在东方酒面前坐下,轻声细语的问他。 “唉……”东方酒低着头一声长叹,很是有些欲哭无泪,他就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他说:“一言难尽,触煞霉头,这回踢到了铁板,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我趁他们说话这功夫,也找了张桌子静静的坐下,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起来,那清瘦的老者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又继续看报,他对于周边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他甚至看都没有看那东方酒一眼。 这等一个人咖啡馆处处都透着一股神秘,就连客人也不例外。 “萌萌,来杯生啤!”这古姓女子轻唤了一声,高高的柜台后面有人应声,“月姐,晓得了!”这应声的也是个女子,一会功夫柜台后面转出来个小丫头,人还没有柜台高,难怪刚刚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不到,蘑菇头,一刀平的刘海一直盖到眉毛上,瓷娃娃般长的很是可爱,跟这名字倒是相得益彰,萌萌的。 她端了一大杯酒沫雪白,杯壁上水雾蒙蒙的啤酒,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直奔东方酒的桌子,没几步膝盖就撞上了旁边的凳子。 她哎哟哎哟的叫起来,一面揉,一边抱怨,“臭凳子,烂凳子,等会把你劈了当木柴!” 我有些无语,这自己撞了上去,不赖自己,还赖上凳子了! 那姓古名月的女子,抿着嘴又好气又好笑,那小丫头揉了会膝盖撅着嘴走过去,没好气的把啤酒咣的扔到东方酒面前,伸出只粉雕玉琢的小手!东方酒却也不生气,自口袋抽出两张一百来,眯缝着眼在找萌萌的手,小丫头片子,也不等他,信手夺过。 “你这人在我们店里坐着,既不吃又不喝,你上咖啡馆干嘛来了!就算我古月姐姐长的漂亮,你也没有白看的道理,不喝东西就出去!”这萌萌居然停在我身边,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我也头疼,那二百一杯的啤酒,老子是断然喝不起的。 “一杯白水多少钱?我在等一个人。”我硬着头皮,声若蚊蝇。 那萌萌却哈哈笑起来,声若银铃,她一手叉腰,一只手指着我问古月,“这厮穷的紧!要白水,哎,新鲜哎,古月姐,送不送赠饮?他等一个人噢?” “不许胡闹,送!”那古月呵斥了萌萌一句,话音里却是满满的宠溺,她微笑着看萌萌,又歉意的朝我点点头,她说:“您别往心里去,这傻丫头没心没肺的,您等您的人,别搭理她。” 我羞的脸皮发紫,正要找个地洞钻一钻,或者开溜,老板娘这番话及时的替我解了围。 “哼,算你运气好,我们这等一个人咖啡馆,但凡是等一个人都能要杯赠饮!你等等,我给你调去,今日特饮,孟婆汤!”小丫头把鼻子皱起来,朝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这等一个人咖啡馆的今日赠饮居然就叫孟婆汤,这让我怎么敢喝?朱颜啊,你怎么还不来! 我等得有些焦急,那边老板娘和东方酒又聊了起来。 “能从魔都精神卫生中心逃出来,你小子够可以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啊?”古月带着满脸的狐疑问东方酒。 东方酒却端起那酒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他嘴唇上全是雪白的酒沫,喝得太急,酒液顺着脖子和喉结蜿蜒流淌,他也不管,他咕嘟咕嘟猛喝了一气,才把杯子轻轻放下,用手擦去嘴上的白沫。 “是我自己逃出来的那就好了!”东方酒低声嘟囔了一句。 “孟婆汤!穷小子!赶紧尝尝,我也是第一次调!”一杯漆黑如墨的东西摆到了我的面前,这杯鬼东西散发着浓郁、奇怪的味道。 小丫头双手揣在工装裤的兜里,黑眼珠子盯着我一瞬不瞬,她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但是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可爱,这玩意是人能调出来的吗?靠! 萌萌的表情只表达了一个意思,给面子你就喝,不给面子你就滚! 我皱起鼻子,一横心,一闭眼,一咬牙,一跺脚!我脸上的神情肯定异常悲壮,我完全拿出了赴死的决心来尝试这孟婆汤。 这杯东西倒进嘴里后,瞬间那奇怪的臭味在味蕾上像是火药般炸裂开来,舌尖上奇香流转,丝般滑润,醇香甜美,再品居然有浓烈的酒香。之后居然喝到了颗粒状的物品,小心翼翼的拿牙尖咬开,居然是葡萄干,我就像是得了甜头的松鼠般用门牙一阵狂咬,好吃又好喝,真没想到啊! “穷小子,这孟婆汤好喝吧?”萌萌瞪着对大眼睛凑上来,眼睛里都是期冀的神情,她在等我夸她。 “真好喝,手艺真棒啊,为什么要叫孟婆汤?”我很是不解的看着她。 她快速眨动眼睛,她说:“吓唬你的呀,你倒真敢喝,别人要么是掏钱买饮料,要么就是开溜,可没劲了呢!就你胆大,还敢真喝!” 我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古灵精怪,闲着没事吓唬人玩,我不禁好奇:“这怎么调的?” “我告诉你,可是你要保密噢,不许再外传,以后你就算我半个徒弟,要是别人也会了,我可就要打死你的!”她撑着脑袋,眼珠子乱转,神秘兮兮的对我说。 “我肯定不外传!我以后就把这手艺代代相传,师傅你放宽心!”我在心里说的是师傅而不是师父。 “嘻嘻,穷小子,你真好玩!那师父就教给你这个绝活!黑巧克力融化后放入蓝纹奶酪碎丁五克,别太多,否则就臭过头了!然后倒十五毫升伏特加,这伏特加要波兰的蓝牛牌,搅拌均匀,撒些吐鲁番的无核葡萄干,各种坚果屑,这孟婆汤就成功调制完毕了!以后想吓唬谁,就把这个端上去,非吓他个魂飞天外不可!”她雀跃的像是只扑腾的小麻雀。 “好的,师傅!我们的目标是吓死一个少一个!”这姑娘没心没肺的特别好玩,我也开始顺着话茬逗她。 她则一脸肃穆、镇重其事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孺子可教也!为师甚是欣慰呀!” “萌萌!跟客人瞎胡闹半天,不用干活了啊!”那边古月轻轻的说了一句。 萌萌背着古月冲我翻个白眼,她轻声细语对我说:“我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爱使唤人,地主婆似的!” 转过脸去又笑嘻嘻的对着古月说:“姐姐大人,小女子知错了!这就去干活!”她一溜烟的钻进了柜台后面。 这两个女子形如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这魔都的停火地带居然就是这么两个女子在操持着。 就这样两个女子,居然就慑服了无数英豪,这五百米方圆愣是没有任何人敢寻衅动手,就连杀手公会和渡者六道,都默认了这个规矩,这是如何办到的?这两个女人绝不简单! 第四十六章 江湖人的义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古月继续追问东方酒。 东方酒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我这眼睛,寸步难行,莫说还被捆得严严实实,更不用说从精神卫生中心逃出来了,说句实在的,我连我自己进去的记忆都没有!这是一段空白,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谁在帮我,但是我大概知道这铁板踢到谁了!”东方酒郁闷的举起酒杯,咕嘟咕嘟喝起来。 “这铁板是谁,我倒也能猜到一二,你若不去招惹他们,他们怎么会对你有一丝半毫的兴趣,你这酒喝进去不走胃,全进了脑子是吧?杀手公会和他们彼此相安无事这许多年,实属大幸,你去招惹他们干什么!”古月的脸色刷得沉了下来,她这脾气一发,就像是刮过了草原的大风,所有的草儿都恭顺的弯下腰。原本春风拂面的美人儿,突然就变得霸道、凌厉犹如一统黑暗世界的巾帼枭雄。 “古姐,你且莫生气,这内中大有文章,我也是身不由己卷了进去,实在不是我吃饱了饭没事给您添堵啊,这事可能还有转圜余地,您先听我说!”东方酒加着小心,陪着笑脸,温驯得像是只小猫。 “你说说看!”古月冷冷的冒出四个字。 “我在X上突然接到张订单,是指定我完成的订单,这单子的价钱倒也合理,七百万杀七彩,而且全款付清,我收了七百万,只负责配合一个独眼杀手,他失手的时候,杀光所有障碍,七彩算个溜啊?这活是不是该接?他果然失手了,昨晚有两个秃子,干脆利落的摆平了他,我从未在魔都这地界上见过这两个人,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开了枪,我他妈的怎么能想到这两个秃子是渡者六道之一啊?”东方酒懊悔的就像是一把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腮帮子上的肉突突突的直跳。 “继续说!”古月的脸色就像是台风来临前的乌云密布的天空。 “我被困在金爵大厦顶端的时候,我怒的不是这即将成为笑话的窘迫,而是这绝对是渡者六道中网路蜘蛛的手笔,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卷进了什么样的阴谋当中,那独眼跟我素未谋面,指定我的订单全额付清,就这么一笔看似正常无比的订单,我他妈的一个B级杀手而已,我敢掺合六道的事情吗?关键居然还有人救了我,他不救我,兴许我在里头装个三五年疯,还有命在,渡者六道或许笑一笑拿我当个屁就放了,现在我真的想都不敢想了,古大姐,我冤不冤啊?”他几乎要哭了出来,这么听他一说,也确实很冤。 “救你这人什么样?”古月的问题简直问到我心坎里去了。 东方酒摇头如拨浪鼓,他说:“我醒的时候睡在一个建筑工地沙堆里,无数张脸围观着我,对我指指点点,我仓皇鼠窜,直到在报摊上了买了张报纸,我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他妈的是一个局,月姐,这事能赖我么?” 就这当口,咖啡馆的门又被推开,进来了两个人…… 进来的是两个人,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左边一个我认得,正是那早该到达的朱颜,四个轮胎居然跑输我两条腿,也太扯淡了!右边那女子,我却从未谋面,脸生的很。这姑娘看着二十左右的年纪,比朱颜高了一个头,这姑娘带了一副遮去半边脸的黑色墨镜,浑身上下都是黑色,上身穿了一件黑色高腰紧身皮衣,打底的是一件白色圆领T桖,上面印着的图案是一个个黑色骷髅头,一条黑色皮裤将下半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将墨镜摘下来,很是好奇的四下打量,似乎是第一次来等一个人,她清瘦的很,像是在漫天鹅毛大雪中,一株顶风傲雪,蓬勃怒放的寒梅。 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美女,居然齐刷刷的就聚齐在了这等一个人咖啡馆。朱颜的俏丽,老板娘的风情,萌萌的娇憨,这姑娘的冷艳,实在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 “朱颜姐!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想死萌萌了呢!” 话音才落,那萌萌已然尖叫着,欢天喜地的从柜台里蹦了出来,她一把挎住了朱颜的左胳膊,左一摇右一摆,脸在朱颜肩膀上蹭来蹭去。 朱颜微笑着用右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说:“小嘴儿跟抹了蜜一样,谁知道你想没想我!” 萌萌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她说:“人家真的有想噢,擦杯子时候想,调酒时候想,泡咖啡的时候也想!真的有想噢!这位姐姐是?” 萌萌疑惑的看着旁边那座冰山,那姑娘微笑了一下,也不答话,朱颜抢过话头来:“这是我闺蜜,她叫菜菜,白菜的菜,菜刀的菜!” 这萌萌也真是不怕生,转而去挎住那菜菜姑娘的右胳膊,嘴里念叨着:“菜菜姐姐好,我叫萌萌!就是很萌很萌的那个萌,咱俩都有草字头,就算是一家的了!” 三人这番叙谈间,那老板娘居然弃了东方酒走了过去,笑吟吟的打招呼,“怨不得萌萌埋怨你,你也确实是有日子没来了啊,小朱颜!这位菜菜姑娘是吧,稀客稀客,欢迎!欢迎!” 这四个美女就像是多年的故友般迅速打成了一片,她们在嬉笑叙谈,看着简直就是副图画,猪刚烈和浪子这两伙人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一个个表情五迷三道,就差留口水了。 东方酒听到朱颜的声音,迅速站了起来,他眯缝着看往朱颜的方向,神情复杂,他叹了口气,又重重的跌坐在凳子上。 清瘦的老先生依旧纹丝不动的在看报,他的眼神很专注,他看着报纸的中缝,那地方多是登载些讣闻,与征婚广告之类的东西,他却看的津津有味,丝毫不以外界为意。 朱颜与她们一番寒暄后,指了指我,:“给他上份牛排,这家伙估计快饿死了。” 萌萌和古月都很惊讶,一起看着我,都没想到我等的是朱颜,萌萌开口说:“朱颜姐,你认识我徒弟呀?” “他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你这小丫头,你拿孟婆汤吓唬他来着吧!干的好!”朱颜居然对萌萌的恶作剧大加赞扬。 “吓是吓来着……没想到他真敢喝!看他有趣,就收他做了半个徒弟!”萌萌得了夸奖,兴高采烈的揭我的短。 那座冰山听了这话,她从萌萌的手里抽出了胳膊,走向东方酒,路过我的时候,她咬着嘴唇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这一眼看的我脊背生寒,如处冰窖之中,我哪里得罪她了?这头一回见面…… 我求助的看向朱颜,她却不理我,跟萌萌和古月耳语了几句,萌萌跑进了柜台后面的一扇门,看着是个厨房的样子,古月走回去窗边点起了一支烟,朱颜把食指比在嘴唇上,意思叫我别说话,她随即也走去东方酒那张桌子。 冰山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东方酒,既不说话,也不坐下,朱颜过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两个人这才坐下,与东方酒隔桌对望。 “枪神,您贵人事忙,今天倒是挺闲的,找我这么个清道夫有何贵干?”朱颜这第一句就是狠狠的嘲讽。 “枪神的事就不提了,我载了个大跟斗,想必你是知道的吧,朱颜?”东方酒脸红的发紫,被喜欢的女人当面羞辱,且无法反驳,这是男人最为挫败的时刻。 “你还会栽跟斗?不可能吧,这全魔都,还有人不知道你是最接近A级的杀手么?”朱颜又狠狠的补了一刀。 东方酒的脸开始由紫转了青,他低下头去,手都有点在颤抖,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我看着都有点同情这“枪神”了。 “行了行了,找我什么事,有话说有屁放,姑奶奶忙的很,一会还要去逛街。”朱颜终于不再损他。 “能托你向渡者六道带个话么?”东方酒抬起了头。 “还用我带什么话,这网路蜘蛛就坐在你面前,你有话自己跟她说!”朱颜说。 渡者六道的网路蜘蛛,蜘蛛眼密,居然是个这般年轻的漂亮姑娘?朱颜这句话就像是惊雷一般震傻了我。 东方酒听了这句话脸色剧变,他下意识得就想往后急退,却忘了自己是坐着的,这一退差点凳翻人倒。 他斜着脑袋,有些不敢面对那个他无法看清的女子,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掉落在桌面上,他显然并没有预料到渡者六道之一居然会亲自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里是等一个人……”他试图提醒对方,这个咖啡馆是个停火地带。 蜘蛛依旧没有说话,她双手抱胸,上身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似乎在竭力让自己离东方酒更远一些。 此外,我觉得我的身上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我的听力似乎突飞猛进,独眼差点取我命的那一枪,就像是一支生化注射剂,就像是一枚满布着铜锈的钥匙,打开了神秘的身体迷宫,驱赶着我向不可知的茫茫迷雾中深入,我仿若是一只蛋壳中的雏鸟,正在轻啄着蛋壳,蛋壳上已经出现了一丝淡淡的裂缝。 此前古月与东方酒的对话,其实声音压的很低,而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仿若近在咫尺!我现在似乎有些顺风耳的意思。 这不是错觉,因为朱颜和东方酒的对话同样如此,猪刚烈和那浪子两伙人又恢复了大眼瞪小眼的死磕模式,这要么是渡者六道籍籍无名,所以他们听到之后无动于衷,要么就是他们完全听不到朱颜说话。能在等一个人谈判的江湖中人不知道渡者六道显然不合理,所以只能是他们完全听不到朱颜说话。 有些沾沾自喜起来,虽说这顺风耳与领路蛇信那寒冰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我菜刀好歹也有了一技之长啊! 我把注意力放到厨房,萌萌啦啦啦啦的哼着小曲,抽油烟机呜呜作响,灶头上滚油煎煮着食物,那是滋滋滋细密的声响,萌萌似乎在转动胡椒瓶,这是卡拉卡拉的声音,突然就听到萌萌喃喃自语:“这是我半个徒弟哎,要不要给他加点好料?”、我的小心肝顿时吓得扑通扑通的乱跳,小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就在我忧心忡忡的这会,东方酒那边有了动静。 “我托朱颜带话有三层意思,第一,这绝不是我故意冲着渡者六道去的,这是别人预先挖了坑,下好的套,我虽卷入其中,却是无心之失!”东方酒态度异常诚恳,事关生死,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蜘蛛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朱颜,朱颜开口说:“其二呢?” “这其二,你就是要追问那救我的人长相、特征、与去向,我实在是无可奉告,那段时间是一段记忆空白,我是苏醒在建筑工地的沙堆里,我真的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救我……”东方酒这其二说的非常缓慢,这是他生与死最为关键的点,没有利用和拷问价值,可以选择一杀了之或者放任。 蜘蛛依然不说话,却仰面朝天看那缓缓转动的三叶吊扇,她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她敲的不紧不慢,这轻轻的声响就像是丧钟般在东方酒耳边轰鸣,他的脸色益发的蜡黄,汗出如浆。蜘蛛看了看朱颜,又点了点头,她竟然连跟东方酒说一句话都不屑,朱颜此时就是个传声筒。 “其三呢?”朱颜问。 “这第三,我东方酒在道上也混了这么多年,规矩我懂,射出去的子弹是不会自己飞回来的,我虽无心,这错却已铸成,我开的枪,这事我自己扛,与他人以及杀手公会无关!我不想引发杀手公会与渡者六道的战争,无论这阴谋是谁策划,目的究竟如何,这场战争决不能发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这条命就在这里,是生是死,你划下道来,我莫敢不从!”东方酒猛然就抬起了头。 他一字一顿的说:“朱颜你能来见我这最后一面,我心中很是感激,你是个好女人,我的的确确配不上你,那魔都之虎也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如他!我过往那些疯人疯语,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逃我是逃不了的,老子也不想逃,我东方酒好歹是个B级杀手,居然成了别人设局的炮灰,炮灰也就炮灰了,却绝不让他们如愿,我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也要先来给你们渡者六道一个交代,这就是我的交代!”东方酒话音才落,却突然自衣服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玻璃瓶,无色透明,我的心立时就悬了起来,可别伤着了蜘蛛啊,这厮到底要干嘛? 萌萌托着一盘香飘万里的牛排,傻傻的站在厨房门口,餐盘上白气氤氲,又渐渐在空气中消失,牛排的甜香四下溢开,她的眼睛里是无数的问号?是啊,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蜘蛛静静的看着他拿出那玻璃瓶,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朱颜神情复杂,她并不爱她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喜欢一个人本就是属于他的权利,你可以拒绝,却无法湮灭那深种于内心的渴望。 这东方酒却也是个雅人,就算是被裹挟进了巨大的阴谋,成为了龙卷风中的一片树叶,依旧要坚守自己的方向,绝不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这却又得了一个义字。 这些放浪不羁、桀骜不驯的江湖人,无论独眼,还是东方酒,在绝境中所展露出来的勇气与担当,实在是让我动容,我有那么一丝佩服。 第四十七章 完美解决 “这等一个人,是个停火地带,不能带家伙,我虽不怕死也不怕疼,却怕麻烦,所以预备了一瓶毒剂溶液,无论如何,你给句痛快话吧?”东方酒对着蜘蛛说。 我的一颗心缓缓放下,萌萌走过来,把那盘牛排放到我面前,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杯红酒,还有一幅白色餐巾包裹着的刀叉。 她冲我挤眉弄眼,她说:“加了好料噢!”那边生死攸关,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她欢快的扭着小屁股走回了柜台内。 眼前却不是吃牛排喝红酒的时候,我忍住腹中的饥饿,看向朱颜她们那边。 东方酒此前那番话似乎颇为有效的扭转了朱颜对她的看法,她忧心忡忡的看着那瓶毒剂溶液,她转头去看那座冰山,眼神中有些求情的意味,却又不方便开口。她的处境颇为尴尬,渡者六道于她有救命之恩,东方酒虽然讨厌,却是真心喜欢她,眼见他就这么冤死,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忍。这江湖上的规矩她又是懂的,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她只好沉默。 蜘蛛依旧不说话,老先生突然放弃了对讣告和征婚广告的执着与专注,他把报纸略略放低,呷了一口咖啡,他看了一眼蜘蛛,嘴角略微上翘了那么一丝,他微笑着叫了声:“小丫头,续杯!” “来了!”萌萌欢快的像是兔子般,从柜台里蹦出来,细细的胳膊拎了个硕大的咖啡壶,她一溜烟的跑过去替老先生续完杯,黑色的咖啡注入白色的咖啡杯,白雾袅袅蒸腾。 老先生似乎冲东方酒那边努了努嘴,我没看清,因为,我对着牛排下了第一刀。 萌萌走到朱颜身边,她没心没肺完全不管东方酒那桌凝重如冰霜的气氛,她问朱颜:“二位姐姐喝点什么不?萌萌请客!” 朱颜有些哭笑不得,她说:“给我来杯威士忌,她来杯胡萝卜汁,不要超市的浓缩果汁,要鲜榨,不要兑水,不要加糖,滤掉胡萝卜渣,把原浆上来就行。” “哇哦,这么健康?难怪姐姐皮肤这么好的说!萌萌晓得了!”小丫头不失时机的拍了蜘蛛一记马屁,其实我没资格说她没心没肺,因为我更没心没肺,我已经管不了那小姑奶奶在牛排里下了什么好料了,我忙得连舌头往哪里放都已经不知道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牛排,恰到好处的火候,奇妙的酱汁,肥而不腻,弹牙醇美,可与狗王那炖狗肉不分伯仲,我下刀如飞,狼吞虎咽。 我用惊人的速度消灭牛排的过程中,蜘蛛从身上掏出了纸笔,纸是普普通通的便签纸,这笔却漂亮的像是艺术品,反着亮光的黑色笔身,笔帽处有个白色的六角星星,如匕首般锐利的笔尖以及笔身连接处的圆环,还有其他配件都是亮晃晃的金色,蜘蛛写字时的将笔握的很紧,笔尖略微的弯曲划过纸面,发出刷刷刷的声响,她竟然还是不愿意说话。 老板娘古月依旧抽烟看窗外,似乎毫不关心这边发生的碰撞,只是面前的红酒杯已然空了,她那左手却依然推动空杯在桌面做着循环的圆环状运动,她似乎有些紧张? 我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就连猪刚烈与浪子那边也不例外,他们针尖对麦芒的依旧在互损,他们甚至拿出了一张魔都地图,在一个一个弄堂,一条一条街道的划分地盘。既然奈何不对了对方,那就必须妥协,再积攒力量给对手以致命的打击,很快,这两人又能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吧。 萌萌的果汁与威士忌放到桌上的时候,她很明显装作无意的扫了一眼蜘蛛的便签,又笑嘻嘻的走开,替老板娘续上红酒。 我那杯配牛排的红酒已经被我一口喝磬,我用餐刀轻轻的敲敲红酒杯,萌萌没好气的走过来,她替我倒酒的时候埋怨说:“这好酒不能这么牛饮,傻徒弟,要慢慢品,知道瓦!” 蜘蛛写完后,将便签纸推给朱颜,她冲着朱颜微笑,朱颜一把将那纸片抢到手里,急不可耐的读了起来,她紧张的手都有些颤抖,这张纸上到底写的什么? 朱颜清了清嗓子,轻轻的读了起来:“我网路蜘蛛,今天来,也是有三层意思,第一,我是代表领路蛇信而来,也同时代表了渡者六道,羯蚁失踪,穿山被袭,这两件事,蛇信很不痛快,渡者六道自问与道上诸位无仇无怨,若是他日得知魔都道上有人在对付,或者勾连、协助他人暗算我们,六道指天发誓,不惜铲平魔都整个黑暗世界,踏遍全球,也要杀得鸡犬不留!” 这句话听到的人除了东方酒与蜘蛛与我,至少还有两个人同时听到,老板娘的手突然颤了一颤,红酒已经溢出杯口,顺着杯壁滴在她手掌上,殷红如血。老先生神态如常,却深呼吸了一下。 东方酒如泥塑木雕,眉头紧锁,他面无人色。 朱颜也在深呼吸,过了会她继续念了下去,“第二,渡者六道本属江湖,与魔都道上诸君属同源,亦懂礼尚往来的道理,这次的事,真相不明,暂且搁置,不会有报复,也不会有战争,若有道上人提供有效线索,渡者六道感激至深,算我们欠了个人情。” 老板娘深深的抽了口烟,老先生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则如释重负。 朱颜继续读:“这第三,是我蜘蛛的意思,救你那人四十二个盲区毁我七百一十二只眼睛,这跟打我脸没有区别,若是这么轻轻放过了你,我蜘蛛在道上也就混不下去了,我也不要你的命,你回那魔都精神卫生中心去自首,在里头呆三年,这个梁子就算揭过去了。” 朱颜脸色欣慰,东方酒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蜘蛛面冷心热,想来是为了朱颜,竟然轻轻的就将这东方酒放过了。 可是那幕后的主使,又在哪里? 渡者八律第三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失去理智,愤怒是极端且有害的情绪,对于消灭你的对手没有丝毫帮助,反而会让你露出巨大的破绽。 领路蛇信以及蜘蛛对于事态的一系列反应,完美诠释了这第三条,蛇信这是个一箭三雕的应对策略! 东方酒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把那毒剂溶液放回衣袋里的时候,手一直在抖,他努力了好一会,才贴身放好那能瞬间致人死命的毒药。 他朝蜘蛛抱拳一礼,他说:“不杀之恩,永铭在心,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说到这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或许是自觉六道能用得着他的地方也不多,这话说了也只是一句漂亮话,他长叹了一声,半瞎的他扶着桌椅一路踽踽独行,他是落寞而沮丧的,这曾经意气风发的魔都枪神已然荒凉如戈壁滩上的一株仙人掌。 保住了性命,却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丢掉了自信,他甚至没有再去张望朱颜一眼,他摸索着,走出了咖啡馆大门,他径直去了魔都精神卫生中心, 无论如何,七彩紫依这事告一段落,再也不用担心东方酒在暗处突然砰的一枪打爆我的头,我的心情还是很灿烂的,老先生站了起来,在咖啡杯底下压了一百块,拿起手杖,起身离开,他微笑着冲老板娘点头致意,风度翩翩,优雅得体。这老头肯定是个大学教授,我暗自猜测。老板娘冲他微笑送别后,却端起酒杯去了朱颜那桌,紧挨着朱颜坐下。 “那呆头鹅是哪拣来的?小朱颜。”古月笑嘻嘻的问朱颜。 这呆头鹅,不问就知指的是我,也懒得计较,我用手指拈起一片牛排大嚼起来,这刀叉我实在用不惯,还是拿手自在些。 “最近太忙,招了个助理,呆是呆了些,比没有强啊。”朱颜又补了我一刀。 第四十八章 人情 “最近道上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帝都来的烟鬼,七彩又折了,东方酒去杀七彩却撞上了断路穿山,最近还有件古怪事,你听说了么?”古月有些忧心忡忡,眉毛紧蹙,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什么事?”朱颜兴致勃勃,催她快说。 “最近死了很多人,这些死者跟你有同样的特点啊,小朱颜!”古月炯炯有神的看着朱颜,她轻轻晃动手中的红酒杯。 朱颜更是好奇了,她说:“什么特点?” “死的全都是女人,全都是漂亮姑娘,全都喜欢红色,死的时候都穿红衣。”古月缓缓说道。 “还有这事?这不太可能是X的订单,难道魔都出了连环变态杀手?”朱颜神情开始凝重起来。 “唉,被你猜中了,这杀人的既不是道上的人,也不是失控的烟鬼,未来的很长时间,这孙子要是不落网,大家的日子都会很难熬。”老板娘愁眉不展。 “还有更详细的消息么?”朱颜紧追不放。 我的耳朵竖的跟兔子一样,连环杀手我是知道一些的,最臭名昭彰当属M的盖恩,此外当属绿河杀手加里,还有大名鼎鼎的开膛手杰克,没想到在魔都也出现了这样的变态,我确实非常好奇。 “这个杀手可能是尾随作案,作案地点多是没有路灯,没有监控,行人罕至的小巷,他可能是随机选择目标,但共同特点是年轻女性,漂亮,穿红衣。第一个受害者是送到医院急救未能成功后脑死亡,此后都是命毙当场。致命的是来自身后的锤击,可能是一只五磅重不锈钢八角锤,一锤就导致被害人失去意识进入昏迷。这个家伙现在被人称做榔头!” 古月继续说道:“警方和道上都在拼命的找他,道上是为了找到他平息这事,警方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不破案,媒体要是捅出来……” 要说这魔都能找出这榔头来的,除了眼密的蜘蛛,还能有谁? 蜘蛛双手并用对着朱颜比划了几个手势,朱颜转头看向老板娘,她说:“蜘蛛也找不到他,人脸自动识别、捕捉、跟踪,需要参数,一张照片没有的情况下,几乎就像是在沙漠中寻找一粒特定的砂子。” 等等,蜘蛛居然是个哑巴?这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会是个哑巴?我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我推开餐盘,完全没有了胃口。 我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朱颜,写了两个字哑巴和一个问号。 朱颜很快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眼,她回了我一条信息,写着:不是哑巴,她能说话,但不能跟陌生人说话,是一种语言障碍! 她又回头看我一眼,还朝我比了个中指,她这么一来,那老板娘和蜘蛛也都回头看我,六只眼睛齐刷刷的盯在我身上,我立马把脸趴在餐桌上装死, 对于这位蜘蛛,我心态异常复杂,她掏了五十万救刘三的老母亲,还送了我一台贵重异常的笔记本电脑,还两度从独眼和东方酒的手中救了我和紫依的性命,对此我是心存感激的。 可是她跟老乌贼盯的我气都喘不过来,还有那电脑突然就大吼欠债还钱的恶作剧,还有那五十万巨债以及利息,还有那三个月必须学会电脑的压迫,对于这些我有很强烈的抵触情绪。 “就没有办法找到他了么?这人不找到,警方会发疯,搞得现在黑市交易已经瘫痪了,货出不去,也进不来,这么下去,X上的生意也得暂停,这杂碎比烟鬼还难搞啊。”老板娘点了一枝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杀手公会也没有办法?”朱颜似乎也被古月所讲述的局面吓了一跳,X网站要是停摆,对清道夫的影响可谓巨大。 “杀手公会也没办法,杀手擅长于寻找、锁定特定目标进而刺杀,这缉凶破案的事,其实不怎么擅长,就比如蜘蛛在没有参数的情况下,也找不出榔头。”古月一筹莫展的摇头。 蜘蛛眉头紧皱了一会,突然又开始奋笔疾书,很快写完,将便签纸推给了朱颜。 “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是我需要配合,需要所有受害者的尸检报告,死亡时间,作案地点,是否是第一现场,每一个受害者的个人信息,此外还需要时间,要在巨量的视频数据中进行检索、比对,或许能揪出他来!”朱颜读完将纸递给了老板娘。 “这个倒是不难办到,你稍等一会!这个案子影响太大了,榔头,已经成为黑白两道共同的目标,这些资料,我打几个电话就能送来,你们稍等一会。”老板娘起身走到窗边轻声的讲电话。 黑与白的共同目标,听起来很讽刺,原本该两军对垒的黑与白,居然也能拧成一股绳,利益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你好,万队吗?我古月,我能帮你找到那个榔头,但这需要时间,以及你的配合,能提供一些信息,你肩上的星星又能增加一颗。”古月电话打给了警方某个人,这将会是一个巨大的人情,这么大的案子谁破获,立功受奖提拔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此后的仕途也将一帆风顺。 “老板娘,这事可不能开玩笑!搞出来不是不可以,但是有风险,你有几成把握?能抓住榔头也就算了,不会有人追究责任,要是因为内部泄密,导致榔头跑了,我这警服也就穿到头了!”电话那头的人极度慎重的回应。 老板娘回头看了一眼蜘蛛,她斩钉截铁的说:“九成九的把握!她若是也找不到,你们撒满魔都的这几万个人也绝抓不住榔头,你自己考虑吧,我也可以找别人,要不,就先这样了。” “别挂别挂!半小时,我给你送来!”姓万的这人明显着急了,他在电话中忙不迭的叫嚷起来。 “那我等你,我就在等一个人。”古月走回桌边坐下。 “半小时,就送来!你们没有什么急事吧?”老板娘滴水不漏的问朱颜和蜘蛛,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我找的这个人叫万树,直属八零叁,副队长干很多年了,再不动一动怕是再也没机会了,送他个人情,大家以后都方便些。”古月淡淡的解释了一下。 这八零叁在魔都可谓是赫赫有名,家喻户晓,而更为巧合的是魔都刑侦总队的地址也恰恰是八百零三号。 不一会儿,等来一个快递,拆开之后,鼓鼓囊囊的一个黄色牛皮纸袋,袋口是两个纽扣状的物体,细细的白线来回缠绕,封的死死的。 黄色的档案袋,静静的躺在她们桌面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叫我过去。 朱颜,你大爷啊,我也是有好奇心的好么! “姑娘,你能帮这个忙,我心里是很感激的,不过这谈钱伤感情,不谈钱就更伤感情,你看这样如何,道上的二百万悬红归你,我分文不取,这万树的人情于你想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但你若愿结识他一下,我倒也能牵线搭桥引荐一下。”古月看着蜘蛛,笑吟吟的娓娓道来。 蜘蛛笑了笑,摇了摇头,刷刷刷又开始写字,这次写字的时间略长,她写完继续交给朱颜,朱颜慢慢读:“古月姐,我是个不太会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有失礼的地方请勿见怪,这资料其实若想要,我自己也能黑进去,不过就是略麻烦了一些,要节省出时间找榔头罢了。既是您找来的资料,这人情自然得由您送。二百万些许微末之数,取之有愧,这渡者六道无论如何也是守着魔都这方地面混饭吃,这种事伸手管一管也是应当的,千万莫说什么人情不人情了,只四个字守望相助罢了,唯望道上诸君,莫要欺六道太甚,大家存个同道的情份。” “这守望相助那是自然的,只是不知道妹妹你要如何找那榔头?”古月疑惑的问。 依旧是蜘蛛写,朱颜读,“我可以将事发时视频上出现的每一个人,用人脸自动识别在数据库中进行检索、甄别,进而绘制这些人的行动时间路线图,按照受害人死亡时间,进而排除可疑对象,再其次是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件饰物,我将用这些饰物进行比对,人可以通过化妆改变,但是皮带、戒指这种小饰品很少会天天更换,这就是抓住他的机会。在不同的案发现场附近佩戴相同饰物的将会是重点嫌疑人,当有了参数之后,无论他怎么跑,也跑不出我的视野范围!我会直接给你他的住址,照片,行动规律,证件号码,他若要跑,无论是坐飞机或者火车,我可以精确到他的航班、车次、车厢、座位号,要是这样你们都抓不住他,我也无话可说了。” “渡者六道,名不虚传,幸好我们是朋友。”古月又问:“那你究竟需要多长时间?” 蜘蛛看了看手表,她凝眉思索了一会,她手中的钢笔,又飞舞起来,朱颜又开始朗读,“保守估计今夜十二点之前,能有结果,乐观的话,晚上九点之前。有结果之后,我会直接通知你,这样可以么?” “这么快?”古月有些难以置信,“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拜托了!” 朱颜说:“古姐,买单吧,还有那个呆头鹅的,都挂我账上。” “买什么单,这值几个钱,贵客能登门,不说蓬荜生辉,也是我古月三生有幸了,只盼着这日后常来走动走动,千千万万莫要生分!”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诚挚,这倒是不错,我在想若是没钱吃饭多了个蹭饭的去处, 她那里三人起身话别,依依不舍。 我桌上突然就一黑,有个人站在前面挡住了我的阳光,我抬头去看,蜘蛛冷冷的看着我,朱颜在她身后冲我挤眉弄眼,幸灾乐祸。 她突然开口说:“一会你跟我走!”她的声音就像是窗前挂着的风铃在和风中低鸣,等等,这妞不是语言障碍吗? 她和朱颜在前,我在后,就像是开家长会的大姐领着弟弟。 第四十九章 智能小黑 出门后,和朱颜道过别,蜘蛛摇曳生姿的走去停车场取车,我无助的看着朱颜远去的美丽背影! “好看么?看到眼睛里去了!”蜘蛛在摩托上坐着,脸色颇是不善。 “不好看……今儿天不错哈。”我嗫嚅着回答,同时抬头看天,天气真是不错,碧空如洗,朵朵白云。 “滚上车!”她轻斥道。 我们沿着内环高架风驰电掣,径直上了南浦大桥,这要去的地方居然是浦东,宽阔的江面上汽笛呜呜长鸣,货轮,游船,摆渡的客轮,徜徉于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江面,生机勃勃,让我目不暇接。 我的心里有点打鼓,这开出来这么远,一会回去可怎么办,几十公里路,腿都得跑断,开口叫她送我回去,是断然没那胆量的。 正自思量间,车开始慢慢减速,远处是一座巨大的两层建筑,有些像是浮空的飞艇,顶部是圆弧的穹顶,开有一排排透光的方窗。一楼正中敞开的部位,顶部挂有五个个塑钢制作的大红字,张江高科站,这蜘蛛居然一路开到了张江。 问题是,我们来这里干嘛? 车的速度渐渐的慢下来,我们沿着宽阔、整洁、青黑的柏油路徐徐行驶,头上是遮天蔽日的梧桐树,黄色的机动车栏杆阻住了去路,蜘蛛掏了张卡,刷了一下,滴一声,那栏杆缓缓抬起,显然是经常来这个地方。 “这是哪啊?”我好奇的问蜘蛛,她冷冷的说:“盘丝洞!” 简直不可理喻。 我跳下车,蜘蛛帅气的甩了甩头,她对我说:“让你见识一下,超级计算机!” 沿着明亮如镜的大理石长廊,走进需要刷卡的电梯,叮的一声,电梯停在第三层,蜘蛛又刷了一下卡,电梯门徐徐打开,眼前一片黑暗,蜘蛛拍了拍手,眼前就有了光,一盏盏灯首尾相衔,如数十条长龙般将整个房间照亮。 这是一个如同朱颜特尸科一般巨大的空间,我目测了一下,怕是有四五百个平方,引入眼帘的一排排黑色机箱,二米多的高度,厚度也有一米五左右,机箱中部闪烁着梦幻般的橙黄色的灯光,这些玩意就是超级计算机? “计算机的机房要求很高,不仅要防震、防雷、防火、防尘、防电磁干扰、既不能在顶层,也不能在地下室,乌贼的曹公馆地上面积不够,地下又不行,所以只能在这里,最后就是这里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供电系统。”蜘蛛淡淡的介绍了下。 我默默的跟在蜘蛛身后,穿行在机箱组成的长巷中,冰山的语言障碍在我面前神奇的消失不见,可是朱颜的短信写的清清楚楚,她不能跟陌生人说话,难道在她的心里,我竟然是个熟人? “这台超级计算机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她突然站定,转身问我,我正在想她那语言障碍,一个不查直接往她身上撞了过去,她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抵住我的胸膛,原本夹在腋下的档案袋啪的掉落在地面。 “你要死啊,调戏咖啡馆的小姑娘也就算了,你要干嘛!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我可以叫穿山把你打成肉酱。” 她迅速抽回顶住我胸膛的双手,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如同是受了惊的小鹿。 “误会!误会!我啥也不想干!”我大叫起来。 “真的?不骗人?”她转过头,她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凝望着我,像是邻家的小妹妹。 我果断的点了点头,我说:“真的,不骗人!” “好吧,那就信你一回,你猜猜这计算机叫什么名字!”她促狭的笑起来。 我摇了摇头,这怎么猜的出来。 蜘蛛轻轻拍了拍机箱,她笑着说:“它叫黑寡妇,传说中交配后会吃掉老公的一种剧毒蜘蛛。酷吧?” 简直听的我毛骨悚然,但看她兴致盎然,我只能点头。 蜘蛛转身继续往前走,她边走边说:“计算机和互联网,改变整个世界,即使是黑暗世界也无法脱离这样的变革,菜刀啊,你别无选择,你不会电脑的话……” “你知道当前最快的超级计算机叫什么吗?”蜘蛛二度转身问我,我就是个沉默的摇头机器。 “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蜘蛛气的撅起了嘴。 我常去的那家拉面店,老板叫王贵的那位,他有两个女儿,大的叫招娣,小的叫来娣,我去的多,有时候就给几颗糖逗她们玩,招娣拿到手就直接吃光,来娣喜欢藏起来,留着慢慢吃。当姐姐的毕竟鬼心眼多,无论来娣藏的多隐秘,都能先于来娣找出来,每回丢了糖,来娣也不生气,就对着招娣老气横秋的说:“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 蜘蛛的这种失望,投射着一种古怪的亲密,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沮丧,只有那种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我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我以后用心学……” “真的?不骗人?”蜘蛛转忧为喜,我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无话可说,她却有些扭捏起来,转过身去,对着那巨大金属圆球上的一个蓝色匣子看了过去,有道蓝光自上而下滑过她的眼睛,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是朱颜曾经说过的虹膜辨识系统。 我想到朱颜的特尸科埋藏的两顿烈性炸药,以及自动焚毁系统,这里肯定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来,这里就是蜘蛛的巢穴了!你叫盘丝洞其实也可以噢!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它叫小黑,小黑过来!”蜘蛛冲着门里叫唤。 我好奇的朝门内探头张望,红光一闪,一只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黑色蜘蛛,它用八只黝黑发亮的腿沿着地面一路疾行,快如闪电般跳了起来,直奔了冰山的面门。 这是个什么情况?养的宠物? “小黑,打招呼,来客人了!”那蜘蛛没有伤人,它停在冰山的肩膀上,冰山轻轻的挠了挠它的脑门,它长着八只血红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我,亮如星辰。 “你好!我是小黑!”它突然开口说话,这声音单调的没有一丁点情绪,它甚至朝我伸出了一条腿,这是要握手? 我吓的往后连退了七八步,这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菜刀,你别怕,小黑不伤人。”冰山急忙解释。 “它是机器人?”确定它不会伤人后,我长吁了一口气,。 “你这样说它,它要不高兴的,它有自己的智慧,小黑会学习,会改正错误,独立处理问题,它有自己的感知功能,它有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唯独没有味觉,因为它不需要吃东西!”冰山轻抚蹲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黑的脑袋,这鬼东西居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我将信将疑的问,我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想碰碰它的脑袋,它毫不客气的举起一条腿,啪的一声抽在我手指上。 它说:“别碰我,我已经将你归类为没礼貌人类序列!跟那只臭乌贼一样!” “看吧,小黑生气了,你说它是机器人,它认为你很没有礼貌,它的自我认知这个月决定要做一只猫。”冰山很有些尴尬的说。 “可它不是一只蜘蛛么?” “谁说不是呢,可它也有自己的坚持,只好随它了。”冰山叹了口气,“我的人脸自动辨别追踪系统,正是在孕育它的基础上得到的灵感,这也是我得觉醒能力之一。” 我注意到网路蜘蛛用的是孕育这个词,而非制造。 “”觉醒能力?”我关注点更在这方面。 “是的,觉醒能力是通向S级最关键的一步,不是所有觉醒者都能成功进入S级领域,但所有的S级都是觉醒者!”蜘蛛淡淡地解释了一下。 “小黑,给我全魔都的地标。” 右肩上蜘蛛形状的机器里住着一只猫,它居然瞄瞄的叫了两声,它甚至特意转头朝我看了一眼,它说:“愚蠢而没有礼貌的人类!” 由无数屏幕镶嵌而成的球壁正中有一个凹陷下去的金属缺口,蜘蛛的形状,左右各有四个深深的孔洞,那只“猫”准确无误的跳上去,八条腿咔哒一声插了进去。它那八只眼睛,一块块屏幕旋即亮起来。我有如在最漆黑的夜晚仰望星空,头顶是无数闪亮的星辰,又像是在做梦,被困在了一个亮如白昼的屏幕构成的牢笼中。 每一块屏幕中显示的都是我异常熟悉的魔都街景,南京路熙攘的人潮,外滩滚滚流去的江水,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城隍庙的车水马龙,衡山路遮天蔽日的梧桐,画面还在跳转,人民广场、徐家汇,一个个魔都地标在我眼前飞掠而过! 画面渐渐黯淡,数十块屏幕拼在了一起,正是我出发前往宝庆殡仪馆的画面,我像是撒欢的狗儿一般在非机动车道上横冲直撞,画面加速,我在抛洒胡鹏的骨灰、我被刘三敲诈,我愤怒的将石头掷向监控、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遗漏,直至我和灰带着紫依回到了亭子间。 画面黯淡下去,“这是怎么做到的?”我急不可耐的问蜘蛛,她指了指小黑,一切都源自于它! “小黑认识这个世界,跟我们不一样,它的眼睛所观察到的一切,都必须分析辨识,小黑要首先分析观察到的影像,是人类,还是物体。小黑的大脑就像是吸水的海绵,永无止尽,也绝不会遗忘。人脑与电脑或许哪一天融合成为一体,才是最完美的进化形态吧。‘蜘蛛有些惆怅。 “那这自动辨识追踪究竟是怎么建立的?”我追问。 “所谓参数很简单,就是数据,经测量或者计算得出的数据,比如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鼻梁的高度,人中的长短,额头的宽度,脸上细小的特征,机器人辨识人脸就是靠这些数据。” “那我的参数从何而来?测量?我也没给你测量过啊?”我依旧有些不解。 蜘蛛摇摇头:“榆木脑袋,我说了计算,也能得到数据,这种计算小黑内置有程序,一张照片,或者它见过一次,就能计算出来。” “我第一次见你,你是这个样子的。老乌贼说有热闹瞧,我好奇就看了一眼。”蜘蛛突然咬着嘴唇笑起来,“小黑,给他画面。” 那画面旋即出来,我拿了本人体结构学,被老乌贼弄的如同严重烧伤患者一般,从曹公馆里走出来,正浑身上下乱摸在掏兜找钱。 “哈哈哈哈,你可真好玩……”蜘蛛终于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我从未见人能够笑的那么好看,春风十里,一笑倾城,就像是晚风轻拂,夕阳斜照下,水面上摇曳怒放的水莲花,冰清玉洁,却又百媚千娇。 第五十章 找到‘榔头\\’ 她歪着头,斜斜的看我,她说:“不许看我,再看我,让小黑挠你个满脸花,它这个月是一只猫,最是会挠人!” 眼前这女人是渡者六道的网路蜘蛛,她一个不高兴,随时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置我于死地,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心一丝一丝冷却,我低下头视线瞄准自己足尖,不再看她。 四下里突然就安静下来,蜘蛛沉默了一会,她说:“生气了?”我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我说:“没有。” “我是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的,我也从未和别人说过这许多的话,就算在朱颜面前,我也是写字多一些,你别生气。” “那五十万的债,我最近可是还不上,但你放一万个心,我绝不赖账!等我有了,立马就还,利息也照付。”我将话题岔开。 她抬起头,脸上和脖颈上的红霞渐渐褪去,变得煞白,她冷笑起来,她一字一句的说:“我倒也不怕你不还!” “那咱现在是不是该开始找榔头了?” 两道目光对峙,就像是突袭的冷空气般使温度急速骤降,那只“猫”从墙上跃下来,它伏低身体,发出嘶嘶的低沉声响。 “小黑,今天要找一个连环变态杀手,这个人叫榔头。”蜘蛛不再看我,她拿起那档案袋,缓缓拆开,小黑跳到椅子上,用头去蹭蜘蛛的胳膊,它说:“菜菜,不生气,没礼貌又愚蠢的人类,不值得你生气。” “没生气,你别挠他啊,小黑,要听话!” 她再也没有和我说过半句话,她站起身,将档案袋打开,背对着我做了个你上来的手势,档案袋已然打开,拿出了厚厚的一叠照片,还有许许多多打印出来的文件。 她蹲在地上把十寸大小的照片一张一张铺开,铺的整个地面满满当当。 “小黑,该你了!” 那只“猫”突然就跳上半空,吸附在球璧的最高处,八只眼球中射出了八道红色光束,这八道光犹如机枪扫射,又像蜻蜓点水,在每一张照片上闪过。 “扫描完毕,小黑开始建模。” 我和蜘蛛谁也不说话,能听见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她甚至连看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沉默,就像是死亡一样的沉默。 这榔头,今晚或许就能落网,魔都,也因此能暂时平静一会,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们,又要忙碌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满地的照片已然收拾完毕,我原地转身,却恰好冰山也同时转身,她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谢谢你,救了刘三的老母亲,救了我和紫依,谢谢,这是发自我内心的谢意。” 她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站起身,转过去,背对我。她将照片与文件重新放回椅子上的档案袋里,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我说话,她将照片与文件放好,将袋口封好,将那白线紧紧的缠绕起来。 “交给我了,菜菜,瞄!瞄!瞄!”小黑的回答非常雀跃,它甚至兴奋的大叫了三声,我沉默的看着这一切,我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就像是一个完全多余不该在场的人。 榔头,到底在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突然有种小时候看万花筒的感觉,仿佛置身在那万千变幻的世界中,我只是一粒尘埃,悬浮在那里,眼前是迷离的光影,飞速转动,时刻变化。 这是一张面积达到两千六百多平方公里的大网,它的主人是一个有语言障碍的姑娘,她站在那里,沉默如石,目光如电。 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的父亲,早恋的学生亲密的依偎在一起,下了班不回家一头钻进棋牌室的人妻,在广场绿地翩翩起舞的老相好,发了工资先买三条烟五瓶酒的小伙,被老婆轰出家门蹲在马路上看人下象棋的窝囊老公,滨江大道上垂泪不止的姑娘,蓬头垢面的少年在广场上行窃,这红尘世界,就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卷,徐徐打开。 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是如此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相同的吃喝拉撒,不一样的怨恨嗔痴。 送完孩子上学的慈父转眼成了讨高利债的打手,在小巷中打的对方骨断筋折,再将对方剥的只剩一条裤衩扬长而去;早恋的学生分手后,各自继续下一场和别人的约会;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找到棋牌室的老公,被妻子抓挠的满脸都是血印;马路边看象棋的窝囊老公,从鞋跟中拿出二百块私房钱转眼就进了粉色灯光的发廊;滨江大道垂泪的姑娘,哭泣的原因是肚子里的孩子,搞不清是哪个便宜老公的孩子;那先买三条烟五瓶酒的小伙,第二天就在苹果机上输光了整月的工资;广场上行窃的小贼因为今天偷的不够多,被贼头抡起皮带劈头盖脸的抽打,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这孩子才不过十一二岁啊,能救救他么?”我问蜘蛛,她冷冷的看了我一会,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小黑带着嘲讽的口气回答我:“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谁都能救?这样的戏码,魔都每天都要上演上百次,你救的过来么?” 我沉默,冰山喝斥了一句,“小黑,闭嘴!干你的活!”“噢……”小黑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一顶大波浪,长度到肩的假发,一副左边镜腿用胶布缠绕,厚如瓶底的眼镜,一条原本应该是银色,用的久了渐渐露出里头底色的旧皮带,这些就是在不同现场却多次出现的东西? 小黑脑袋上的红眼闪烁的速度渐渐变慢,屏幕上继而又出现膝盖上破了洞的牛仔裤,一枚带在右手食指上的白色指环,一块老式的不锈钢上海手表,接着出现的更不可思议,居然是大花的连衣裙,与深色高跟鞋,鞋的特征是左脚外侧的很深的一道黑色划痕。 “终于要逮住你了。”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榔头看起来居然会化妆,要么就是个重度异装癖患者,也难怪找他变的如此之难。 “逮住榔头了!瞄!”小黑突然兴奋的大叫起来,出现了五个视频,在每一个视频中,他的形象都是不同的,他第一次作案的时候,是个花白头发,弯腰驼背,拄着手杖的老先生,第二次居然变成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第三次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个花裙高跟的辣妹,第四次他是个穿着烂仔裤的流浪汉,第五次,他又变成了带着眼镜的中年知识份子。 这么千变万化、神出鬼没的一个人,居然是个连环变态杀手,去剧组做个特型化妆师绰绰有余,而让他露出破绽的不是长相、体型、性别、或者年龄,正是那些饰品。 每一个视频中,他看上去都是豪无威胁,极为普通的常人,他只是闲庭信步的走在被害人的后面,没有杀机,也没有阴狠的目光,没有紧张,也没有汗如雨下,他只是走进那黑暗,随意取走一条性命。 “二度比对,计算所有数据,去除伪装部分,还原他的体貌特征。”蜘蛛并没有任何大喜过望的踊跃神情,她平静的下达下一个指令。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粗糙的满是棱棱角角,完全是由几何线条组成的人体图案,但是这图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的圆润,变的立体,变的清晰,变的真实,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梭子在往复穿梭,织布一样织出最精密的图案。 渐渐的那图案开始出现颜色,出现喉结,出现胸肌,出现五官,最终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不算精壮的男子,身高约为一米七十的样子,皮肤苍白,没有眉毛,没有头发,没有胡子,他就像是从前少林寺中的大反派秃鹰一样,整个头部没有丝毫的毛发。五官清秀的其实有些女性化,深凹下去的眼睛如两眼枯井,没有丝毫生气。 “核实他的真实身份,我不要让他再次溜走!”蜘蛛说。 “榔头,本名扬立军,父母离异,与母亲和他母亲的情人住在一起,户籍所在地与居住地一致,万航渡路754弄9号403,学历职校肄业,化妆师高级技师,无固定工作,替摄影工作室打打短工,周末偶尔婚礼跟妆。他的个人电脑已黑入,需分析其上网行为习惯,以及还原硬盘上的所有信息么?”小黑突然问。 “有无日记类文档文件?以及加密文件?”蜘蛛反问。 “有,这种加密简直就是个笑话,文档已打开,已复制转移至大屏幕。”小黑回答,屏幕上是一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