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冤入狱,我破案成神你跑什么》 第一章:牢狱之灾 地牢里阴暗潮湿,气息污浊,一道道铁栅栏隔着一个个人犯,昏暗的油盏和烛光下,看得见各类小虫子在肆意活动。 没有老鼠,容易被吃。 左中一个霉湿的囚笼内,叶风双脚被粗糙冰冷的铁链牢牢锁住。 他身穿八品县丞制袍,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大部分脸庞,歪靠在石壁上,已断了气去。 与此同时,千禧世纪的法医叶风,在拼尽心力后听到那些恶人无一死刑,脑血上头,魂断当场。 随之,悄然在这个年轻俊朗的身体内苏醒。 叶风头痛欲裂。 在熬过生理和心理双重的痛苦折磨过后,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到架空古朝代的事实。 大夏朝,与大明早期有部分类同。 大概就是:陛下老迈多疑,重文轻武,朝中局势混乱,外敌虎视耽耽,六位皇子在为夺嫡做准备。东西两厂加锦衣卫权势滔天,朝臣们跟台风中的树苗似的来回摇晃。 其它的,一概不同。包括帝王、皇子和朝臣们的名讳都不同。 而仅有的这些相同,也对叶风目前的处境毫无帮助。 只是想想就替原主感觉惋惜。 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叶风,18岁,底层出生,年轻英俊,高中进士后成为这三石县的县丞,本应是大展抱负的青春好年华,却因急公好义为了一桩案子强出头,而被贪婪成性的县令给打入牢狱。 冤吗? 同为执律人的叶风,出于探案本能,闭上眼睛,去脑中慢慢翻起原主的记忆。 兴民村,死者许芬,贤淑貌美,在其家中卧寝内被杀。被发现时浑身赤裸,上半身仰在床上,下半身斜跪在地面,腿间大量鲜血中一个已成形的胎儿。胸口一个血洞汩汩冒血。 床脚边血迹中,一把其夫赵林常用的柴刀。 窗沿上,一个对外的血脚印,与赵林鞋印吻合。 县令齐全材根据衙役带回的这两样物证,便认定赵林是杀人凶手,将其关押并严刑拷问。 原主心下存疑,偷偷验尸,发现致命伤口与柴刀不符。 再独自去勘查了现场,不仅查明那脚印属事后有人拓血伪造,还在赵林屋院后发现两名年轻男子的可疑脚印。追索之下,找到把血匕。 血匕上有县里首富马家的族徽,还有个奉字。 也就是马金贵的嫡幼子马奉之物! 原主收好物证,再利用自己平日里与乡民们打下的情感基础,走访了兴民村的村民,苦口婆心之下终于找到一名亲眼看见马奉进出赵家后窗的人证:钱阿二。 尽管原主不眠不休,时间也已过去两日。 当他急冲冲带着钱阿二返回县衙想为赵林翻案之时,却正逢齐全材要宣判赵林死罪。 原主年轻冲动、急公好义、执律之心坚定,将钱阿二藏在人群中,就自己冲上公堂,想要先呈交物证。 岂料物证全部被齐全材推翻,还治原主个搅扰公堂之罪,将其削官罢职,判入狱十年! 叶风睁开眼睛,心里骂了一声。 人渣,什么时候都有。 物证和人证,却并不足够充分。 原主还太冲动,并没有掌握到能钉死马奉的确实证据。 何况他还明知那齐全材有多贪婪。这案子判得如此之快,铁定是齐全材收取了马家的好处。 面对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无望的原主选择了服毒自尽。 本来携毒想威胁齐全材重新审理赵林一案,却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入地牢,感觉非常对不起苦心栽培他的清官恩师,便很“勇敢”的将自己给送走了。 他想以自己的死击破这个沉渊般的世界,实现对公正理法的追求。 叶风也只能说:你太天真。 对于没有良知的人来说,任何人的死都触动不到他们没有的东西。 似乎能感受到原主的不甘,叶风在心里跟他说。 想为赵林申冤?正好,我前世也是执律之人。 想为死者讨回公道?巧了,我前世就是名相当出色的法医。 想要追求律法的公平公正?交给我,因为我和你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只是,你想追随恩师以律安国、重整朝纲、扩疆拓域…… 咱一步步来。 我得先想法脱离樊笼。 叶风已经想到:齐全材不可能关押原主十年,最有可能就是会找机会杀人灭口。 还有最重要的,他必须要在两日内出去! 直接物证能从死者的尸体上找到。 现在已离案发时间有五日半,赵林被判决是三日前,判决完后尸体大概率已被下葬。此时乃阴历九月末,也就是阳历的十一月,天寒地冻但地底温度高于地面。 两日内他要不能验尸,尸体表面的痕迹就会遭到自然破坏。对于这个没法验DNA的古代,还要面对那该死的县令,赵林案就再难翻动。 只是他要怎么出去呢? 原主身体里残存的毒性还在作怪,叶风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再次断气的可能。 按照穿越者的尿性,他呼叫穿越者必备的系统,没有。 十指张开又合拢,想找到金手指,没发现。 叶风没有轻易放弃的习惯。 他倚靠着石壁闭上眼睛,感受身体里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企图找到一线生机。 当他察觉到意识海里有抹明显不属于自己意识的时候,腿旁,有个什么东西扎了他一下。 来了! 叶风兴奋地睁开眼睛看过去,看到的却是…… 身体厚实,头部宽阔,眼睛小而黑亮,没看到长没长耳朵,鼻子长出却又平又钝。四肢粗壮,爪子强而有力。皮毛看着就又坚厚、又粗糙。关键是,皮毛分两色。下为黑,上为白。白色至头顶到屁股,就像小黑熊披着一层白毛毯。 一只体型大约在二十五厘米左右的——蜜獾。 俗称:平头哥! 老天爷你玩儿我! 是,平头哥怼天怼地怼空气,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可这丫又不能抱,还不能吃,除了天王老子谁都不服,给他整来干嘛啊? 是能帮他刨个洞逃出去? 不,他叶风是执律者,越狱这种事不能干。 他要出去,就必须堂堂正正离开。 第二章:“平头哥”到账 但……估计够呛。 没等叶风跟自己“不幸”命运生气,就已感受到周围满满的恶意。 他抬眼扫视周围。 这地牢有长长的两排牢笼,每一间牢笼内都关押有人数不等的人犯。他这间是单间,拜原主结交的一名衙役兄弟所赐。而其它的牢笼内,包括两边隔壁的、对面一排的,目之所能及之处,都有人犯看向这边、看向他。 叶风往石壁中间艰难挪了挪,避开左右两边可能会抓过来的黑爪。 他已经意识到执律者入狱会遭遇到什么。 两日,他都等不起了。 真是病猫掉进耗子洞——糟糕彻底的开局。 不,还有更糟糕的。 蜜獾一口咬破了他的小腿,趴在那儿“咕唧、咕唧”吸血。 这是……自己内部先出了“叛徒”? 不,不是。 随着蜜獾吸食动作的加快,叶风已明显感觉到身体内部在逐渐轻松。 百毒不侵的平头哥正在救他。 吸的是毒不是血。 叶风很识好歹,保持腿部姿势一动不动。 此时,地牢内异常安静。 阳光已经离开小小的天窗,牢室内只有几盏油灯发散着似乎奄奄一息的光芒。一根根铁条交错分布,拉出更幽暗阴森的纷杂黑影,映在冰冷冷的各处。仿佛没有了任何声响,就连空中飞来飞去的食腐甲虫都不知去向。 真的很安静……让人感觉更加压抑,也从心底里升起无法言喻的不安感,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住脚步,在深深地嘲笑…… 叶风却在闭眼后又睁开,睁开又闭上。 就在刚才,他无意中将脑海里那抹陌生意识拉覆到自己眼睛上时,视野范围内出现的,却是被放大的、低视角的地牢画面。 纤毫可见,连地牢尽头墙缝里一只小甲虫爪子上的毛毛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愿意,相信他都能数出其上有几根。 距离……42米左右。 他闭上眼,将那抹意识回笼,再睁眼看去,视力恢复正常。再扯过来覆上,又是特殊情形。而这么低的视角…… 叶风反应过来。 自己的金手指其实已经到账。 那抹意识就是蜜獾的意识。 也就是说:他和这只蜜獾之间,就像修仙者带着灵宠一般。 叶风就想试试能不能对平头哥下命令。 刚这么想,就见其的平钝长嘴离开自己的腿,看了过来。 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中闪着犟强不屈、却又不得不屈挣扎的光。 叶风呲牙冲它乐了乐。在脑海中对它说:“谢谢。” 挣扎的光肉眼可见少了那么一丢丢。 果然是意识互通! 叶风高兴得都想蹦起来。 有了金手指,他出去有望! 深吸口气,脑中快速急转。想到齐全材的贪婪受贿,再看看平头哥,有办法了! “你打洞钻出去,找到齐全材。他极是爱财,你把银子都……” 说到这儿,看着不大点儿的平头哥躯体,叶风犹豫着在意识海中问道:“你行吗?” 平头哥斜脑、斜眼,回了他一个非常鄙夷的眼神。然后张嘴、呲牙。 给叶风直接吓一跳。 平头哥这嘴居然能张到自己的脑袋那么大,几乎赶得上其自身体长。 最可怕的是那嘴钢牙。 字面意思,那颗颗牙齿,白得闪光而透着极钢的诡异尖利。 叶风敢用前世二十年法医生涯赌:这货绝对能把铁器当零食啃。 拍拍胸口,继续下令:“你把那些银子悄悄拿了放去马家当铺的门口。最好是拿银子前把齐全材弄醒,让他能追着你找到马家当铺去。不过千万要注意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不然以后我带你在身边就成活招牌了。” 在意识海里说完,紧盯着平头哥的反应。他怕这么长的句子、这么复杂的行动,平头哥无法理解怎么办? 平头哥又给了他两颗大白眼,然后四指如钢爪,“吭哧”一下,一爪就抓碎了地面石砖。感觉就像某小泉切豆腐。 叶风新奇又惊讶地看着它就那样,一爪一爪又一爪,没几爪就刨出个洞,消失了身影。 不,没有消失。 当叶风用它的意识覆盖双眼之后,就能看到地面下黑乎乎的场景,以及……两边迅速后退的石壁。 地下,也是山石。 这个金手指真丫太给力了! 叶风兴奋地握拳。 如果平头哥能够很好地执行自己的计划,那么,他就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走出地牢,为赵林申冤,为自己的理想踏出最坚实的一步! 生怕出意外,他紧紧跟随着平头哥的五感六识,再根据原主记忆里县衙的舆图,为平头哥指引着方向。 忽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一头栽倒。 好半天缓过劲儿才明白:工资有时尽。 以他现在的身体和精神力情况,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将意识挂去平头哥身上。 强行挂,他会挂。 平头哥也会。 只能乖乖平躺着,期待着平头哥的成功。 …… 而另一边,县衙后院正屋卧寝之内。 齐全材正盘腿坐在床上,数着一碇碇白花花的银子和许多的金珠玉宝,两眼闪着贪婪至极的光。 这些都是他的,马金贵成箱送给他的。 事涉马家最宠爱的嫡子马奉的命,数着数着,齐全材突然就在想:是不是还能索取更多? 比如……把马奉先抓回来关几天?再跟马金贵打打哈哈?那马金贵就一定会再送吧?比这一箱还多吧? 齐全材越想越兴奋,也不数了,就将被子一翻,把这些财宝都堆去拔步床内侧。 躺倒,盖好,挨着那些冰凉凉却能带给他无限前景的财富,闭眼做起了美梦。 九月的风,已带有寒冷之意,吹得无数黄叶扑簌簌飘飘落下。天边,一抹弯月从厚重的云层中悄悄探出,散发着清冷的暗辉。 齐全材正睡得香,梦里穿着一品大员的官袍,躺在金山银山上,笑得合不拢嘴。 忽觉脚趾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似的,痛得他一个翻滚,就掉去了床下。 揉着脑袋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看脚底,就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那些财宝,不见了! 都顾不得脚底的伤,单腿跳起就大喊抓贼。 一时间,县衙内兵荒马乱。 第三章:让县令亲自来 看不到贼影,有衙役发现地上散落的金珠,齐全材顺此一路找到马家门口。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马金贵此次出手这么阔绰,完全不像以往般需要几番压榨才吐出油水,原来在这儿等着。 这是前手给自己孝敬,后手就安排人盗走,以保证人财两不失吧? “啐!” 齐全材照门就吐一口唾沫,挥手下令:“抓捕马家所有人,本官要严审!” 衙役们遂“咣咣”用力砸门。 齐全材越想越不解气,对着名衙役就道:“去,让叶风官复原职,叫他把赵林案所有的证据之类带齐,本官要重审许芬被杀案!” 街对面一个黑暗角落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了闪。小身板平平转向,跑去一僻静死胡同的角落,迅速刨个根,“呕”地吐出一肚子财宝,再刨刨土盖上、压平,遂颠颠儿往城外跑去。 饿死了,它要找食儿吃去。 叶风则努力将平头哥刨出来的洞口给掩盖上。 平头哥成功没有?他不知道。 只感觉其离自己似乎越来越远了。 远到他想硬撑着挂意识都挂不动。 躺在盖好的洞口上,叶风琢磨起如果平头哥失败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忽听“哐当”一声铁门响,通往地面的通道被打开。 叶风眼前一亮。 果然一衙役急匆匆跑来,喊狱卒开锁,再对叶风道:“叶大人,您已官复原职,县太爷要见您。” 叶风摇头。 “我不信你,你也别开锁,免得到时候栽赃我要越狱。” 叶风的计划中,本就有考虑到这一点。 如果齐全材抓马家人的时候,马金贵为保命大量豁财,他叶风就会小命不保。还能用失窃案顺手放叶风出去再诬个越狱被杀。 再者:想扒就扒、想抓就抓、想还就还、想放就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原主可是死了的! “哎呀我的好叶大人,您真的官复原职了,赶紧的出来吧。” 衙役陈大就是平日里和叶风交情还不错的人,见他不肯相信自己,都有点儿急了。抢过狱卒手中钥匙就要开锁。 叶风抬眼看人,平静地再次摇头道:“陈大,我现在真的不能自己出去。你就回报说:我必须要见到齐县令本人。” 谁给我弄进来的,谁就来亲自请我出去。 陈大转了转眼珠。初始为好友复职脱狱而高兴的情绪褪去,也明白了此中关窍,遂一拍脑袋,将钥匙还给狱卒,再拔腿向外跑去。 齐全材那家伙经常出尔反尔,叶大人谨慎些没有错。只是……叶大人几时如此谨慎来着了?以往真要有这份谨慎,也就不会冲动地去招惹齐全材以致被冤下狱了。 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吧?挺好挺好。 陈大为叶风的一夜成熟颇感欣慰。 众人犯们则被转移了注意力,抻着脖子悄悄赌齐全材会不会来。 用啥赌?下一顿的饭食。 而几乎所有人都押的是:不会来。 谁还不知道齐全材那个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可能会贵足踏这至贱之地? 最主要的,让齐全材来的是谁?县丞尔。不但不是什么大人物,还是齐全材手底下的官儿,齐全材怎么可能会迂尊降贵到这儿来请叶风回去?除非是得了失心疯。 “哎我说,齐县令都给叶大人恢复原职了,应该是看重的吧?我赌叶大人赢!” “小样儿的,输不死你。齐县令肯有这么句话就算不错了,还亲自来请?你咋想的?” “嗐,我这不是看叶大人很有把握的样子嘛……”这人的信心弱下来。 “切,你当心活活饿死在这地牢内吧。” 说得那几个想赌叶风的人都犹豫了起来,可想往回撤,耍赖说不赌了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祈祷奇迹发生。 相反的,赌齐全材不会来的人,随着时间的流失,越发兴奋。 而就在他们以为稳赢了,正在和输的人讨论一天赔几顿的时候。 “哐当!” 地牢通往地面唯一的铁门,被打开。 齐全材肥胖的身影出现。 “嗷……” 地牢里一片哀嚎。 掺杂几道“哈哈哈”大笑之声。 几个意外赢了的,快笑疯过去。 倒把被臭味熏得不行的齐全材给吓一跳,本就犹豫的脚步更犹豫了。 此前,他把马家人抓回县衙之后,听着马金贵割肉般的一点点提升贿赂他的筹码,改变了主意。 他要抄没马家家财。 由头呢?马奉杀人案。 齐全材不准备再跟马金贵一箱一箱的来回拉扯了。要想躺上金山银山,还要放心的躺,且马家是想给就给,想偷就偷……必须斩草除根。 先利用叶风把马家钉死,再故意给马家留两个强壮的活口,然后把他们和叶风都杀死…… 想到自己的计划。 “叶风,本官宣布你官复原职,重审赵林一案,你,出来。” 齐全材强忍着臭气,带着满脸的不耐和压制的怒气,捂着鼻子走到还远离叶风牢笼的位置,就出声说道。 摆手示意狱卒赶紧去给叶风开门。 叶风不动。 逼得齐全材不得不又硬着头皮靠近十几步,又再出声喊了遍。 叶风这才睁开眼,指了指自己那被平头哥咬伤的腿,道:“齐大人,下官腿受伤,不能走路。” 这种时候,叶风不会把齐全材再往死里逼。否则,其也不是不能把自己和马家人都杀掉再丢做一堆随意安罪名的。 虽然那样做会留下极大的漏洞,还会让不少的人知情。可贪欲,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 叶风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赌对方的勇气。 先给对方点小教训让原主出口小气。 这个尺度,正好卡在齐全材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顾不上自打耳光的丢脸言行,只要叶风肯出来,一切都好说。 “你们,把叶大人抬回去好好吃喝洗漱,卯时开堂。” 齐全材说完就跑。 整座地牢内爆发出震天大笑之声。无论输赢的都高兴。 叶风的身心也感受到一些愉悦。 这大概是原主还残存的一些执念,已有了消散痕迹。 不急。 叶风在心里跟他说:走得慢些,且看着。 看到齐全材“滚”出去,叶风拒绝了陈大他们想要抬人的好意。 站稳,理平衣袍,抓顺长发,抻展双袖,抬起下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昂首挺胸,堂堂正正,阔步而出。 第四章:验尸辨证 出来了! 叶风对着无边夜色大大伸展开双臂,用力呼吸,然后,直奔兴民村,他要连夜验尸。 而卯时天色还未明,齐全材已迫不及待升堂开案。 他要办一个公平公正的大案子,借机收一拨民心、加一把政绩,便令衙役们敲锣打鼓,将开堂重审赵林案的消息通知到全县各个角落。 被那“咣咣”声吵醒的百姓们,却有些狐疑,一股恼儿的跑到县衙外,抻着脖子往里瞧。 果然就见叶大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俊逸非凡的站在堂上。虽略显消瘦,那精神头却足好,映得那肌肤白玉、浓眉如墨、凤眸清亮。 莫名就给人一种安心感,和对赵林申冤有望的期待感。 但,更多的是浓浓的担忧之情。 叶大人的背后,那高台之上、案桌之后,还坐着一脸放松表情、甚至可以让人明显可见其愉悦心情的县太爷! 他们都还记得县太爷审理许芬被杀案时的情景,现在那家伙在高兴什么呢?那大肥油肚子里不会又转着什么坏主意吧? 叶大人,您真的行吗? 有新证据了是吗?一定要撑住了啊! 而站在那里的叶风,视线瞟过听审百姓们的面庞,看出了那一双双眼睛中的期盼和担忧。 这让出狱后忙碌到此时的他,心下微松。 只要民心可用,今日他就能安然无损的完美收场。 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无脱身之计。 “威~~~武~~~” 开审时辰到。公堂之上,衙役们分列两旁,手中朱漆色的杀威棒整齐地敲击着地面,口中吟喝出声。 四下肃穆。 是齐全材表现的时候。 他满意的看着堂外拥挤不堪的百姓们,堆起满脸的肥肉,露出个自以为亲和的笑容,在压堂声响过后,两指挟起惊堂木,一拍案就道:“经本官详查,确定许芬被害案尚有重大冤情,现将此案,全权交由县丞叶风审理!” 百姓们忐忑不安地鼓了几下掌。 虽然听到县太爷这么说了,可他们的心还悬在嗓子口。 官字两张口,咋说咋就有。县太爷惯会出尔反尔,这要突然改主意也是随时有可能会发生的事。 而齐全材看着众人的脸色,听着那唏唏啦啦的鼓掌声,为了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站起身,坐左下首处,彻底将公案让给了叶风。 叶风也没坐,朗越出声:“九月初六,兴民村许芬被人侵害在家中,此案大家都已知晓。现重审此案,乃因已擒获杀人真凶——马奉!带苦主赵林,带人犯马奉!” 此话一出,最先反应的是听审百姓们。 “原来真凶是马奉,难怪县太爷此前会那么对叶大人,这是收了马家多少好处?” “肯定不少。哎你们说,这回县太爷重审,其实是不是想再多收点儿啊?” “啊?那等会儿叶大人不是又要倒霉?” 心里,均有一股怒火莫名升腾。 赵林是被抬上来的,浑身血迹斑斑,本已毫无精气神的双眼,在看到真是叶风要重审自己的案子时,才发出了点点亮光。 但在看到齐全材时,更加灰暗。 而马奉被押上来时,还以为自己的父亲只是和齐全材没有谈拢价码,只等随意过个堂就能回家。 态度一如既往的嚣张。 面对让他下跪的衙役,不跪反挣脱开,指着叶风的鼻子就骂:“姓叶的,你要过堂小爷陪你玩玩儿,别整得这人模狗样儿的,还要小爷下跪?你想死了不成?” 叶风手指动了动。 见到某些奇葩生物,他就总有种把对方解剖开来研究研究的冲动。 “马奉,大夏历二十三年九月初六辰时半刻,你从赵林家后窗翻进他家主侧卧间,将正在内里休憩的许芬强侵并杀害,你可认?!”他喝然问向马奉。 马奉不屑地道:“叶风,要小爷说,你有机会官复原职就缩起肚子做人得了,还瞎蹦哒个啥?小爷没有做过你说的事情,你别胡乱冤枉小爷。” “冤枉?” 叶风鼻间轻哼。不理会马奉此时跪不跪,也不理会其嚣张的态度,只朝一边伸出手。 拿起陈大端来的托盘上的匕首,肃脸问向马奉:“看清楚,这就是你杀害许芬的凶器!你弃之于赵林家后山草丛,本官找到了。这上面,还有许芬的血迹,以及你马家的家徽和一个奉字,你还有何话可说!” 马奉有话说。 他瞟那匕首一眼,吊眼歪嘴地笑。 “一把匕首而已,你凭什么就认定那上面是许什么的血迹?这玩意儿前些时日被偷儿偷了去,你既捡到,还小爷便是,赏你五百两银子够了吧?少拿这个说事儿!” 当日,马奉杀完人进后山,嫌这匕首上都是血迹埋汰,拿着还是个累赘,就随手给扔了。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凶不凶器的无所谓。 看着马奉的反应,控制住自己更想乱动的手指,叶风一点头,对众人道:“一审当中,有两位人证:钱阿六和余阿大,说亲眼见到赵林杀人。本官有新人证,咱们再听听。” 时间很匆忙,但原主为了此案做过大量的工作。从现场发现的种种痕迹、到凶器的被发现,再到说服人证钱阿二说出实情且愿意出堂作证,原主功不可没。 且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人证,就算他自己冲进公堂想与齐全材理论的时候都没有带上人证,这才将钱阿二保全。叶风出狱后就拜托陈大将人带了来。 而此前收了马家银钱做伪证说看见凶手是赵林的人证中,有一位就是钱阿二的弟弟钱阿六。 三名人证被带出。 钱阿六一见他哥,顿时明白要坏,就想阻止。 被陈大一脚踹跪在那里,遂不敢再出声,只用眼睛瞪着他哥。 叶风看眼钱阿六,再看眼跪在堂下低下头的钱阿二,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不清楚钱阿二会不会为了兄弟情而反悔。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走下高台,立起眉眼,散发威势,逼近钱阿二和余阿大。 “马奉已被押到堂,凶器都被找到,你俩,如今还坚持原供说亲眼所见赵林行凶吗?做伪证,入狱十年,舌头不保,你们想清楚!” 吓得这俩就是一抖,跪着的腿不敢挪,整个上身直往后仰。 嘴却硬:“草民、草民说、说的都是真的……” 第五章:掐个例证 叶风直腰,微微笑起,冲着钱阿六摇了摇头。“真是不识时务啊,都看到你哥了还敢嘴硬。” 说着,轻拍了拍钱阿二的肩膀。 被他拍到的钱阿二,明显紧张不安。 叶风放缓了眼神,让自己眼中充满温和与坚定看着钱阿二。 钱阿二看着这样的眼神,心下忽安。 他抓着跪地的两个膝盖,回答道:“钱阿六在家中是好吃懒做的,每日都会睡到巳时之后才会起床。包括九月初六那日也是。那日,草民站在自家院后菜地里,刚小解完,就见到马家小少爷和一随从,鬼鬼祟祟摸到赵林家的后窗户下。 那可是马家小少爷啊,吓得草民就蹲下去不敢出声。 就见那随从蹲在地上,让马少爷翻进赵林的家…… 大人,对不住,草民真的怕被报复不敢出声,就、就……直到……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就见马少爷衣袍带血的翻出窗来。 被底下随从给接住,然后他二人又顺着赵林家菜地的边边儿、往后山的方向溜过去了……” 钱阿二说着说着,就叩去地面之上,说不下去了。 不过,他的未尽之言,在场的人也都听得懂。 自古民不与官斗,这个官,也包括了权和贵。 想像一下吧:如果当时钱阿二不管不顾地喊出声儿来,就算他边喊边跑开,赵林的媳妇儿是能获救,可钱阿二就绝对会受到贵人们的报复。 钱阿二的自保,也是普通的大多数人会选择的方式。本能的选择方式。 这个,真怨不了钱阿二的。 一时“唏嘘”声成片。 叶风心内也“唏嘘”几许。 稳定情绪,他看向钱阿六:“你每日会睡到几时起床全村人都知道吧?还嘴硬?那就再多大你五十大板。” 钱阿六立时吓得瑟瑟发抖,扯住余阿大,二人就忙不迭招认出被马奉花钱收买做伪证的事实。 马奉却统统矢口否认,还朝他俩吐口水。 “还敢狡辩,行,本官这就让你死心!” 叶风说着,猛地抬手,抓住马奉的衣领用力往两边一撕。 吓得马奉就想躲。 这次,押他上堂的两名衙役终于起作用了。反剪其双手,令其再挣扎不得。 叶风则继续撕,彻底让马奉的前胸暴露出来。 “你这脸上、脖子上还有被死者抓出来的伤痕未痊愈。还有这肩膀,前胸上的抓痕,你还敢不认!想说是家中婢女抓的?那婢女跟你有深仇大恨是吗?这肉都抓掉一丝?嗯?!” 叶风说着,示意衙役将马奉掰转向,让大家看其身上那些都还没有完全结痂的指甲痕。 众皆哗然,纷纷指责。 而马奉就是挣扎顽抗,死活叫嚣。 这,其实也在叶风的意料之中。 深在古代,他没法做DNA检测之类,这就让确实证据能变得模棱两可。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最直观有效让人明白的法子。 当着众听审百姓的面,叶风一把掐住马奉的脸,用力。 马奉被这突然的“袭击”骇到腿软。 众人也皆惊,以为马奉死不认罪的态度激怒了叶大人,令其怒火高涨要掐死人。 “叶大人,冷静、冷静啊……” “别胡来,您要为这样的畜生赔命,不值得的。” 有些人忍不住担忧出声。 县衙正门的门洞内,有个花白须发、身形清癯的老人,衣着朴素,却气质儒雅,见状也是动了动脚。心里微微皱眉:这孩子怎的还是如此莽撞?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齐全材却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儿。 他本就打算等叶风审完就处决马奉,要让马金贵还有县城里其他富户好好看看和自己作对的下场。不过他并没有处决人犯的权利,正为这个盘算着呢,就见叶风动手了。 动吧动吧,越狠越好,直接把马奉掐死,什么事儿都省了。 眼神便示意那两名抓压马奉的衙役多使点儿力。 两名衙役会意,押惯人的他俩,立时就将马奉钳制得动弹不得。 马奉已能感受到死亡来临前的恐惧,尤其是看到叶风两目中仿佛熊熊燃烧的怒意之时,就好像看到自己在那烈焰中翻滚、焚烧。 这样的念头令他骇得大脑一片空白,再不记得什么财可通神。 只两股战战,几乎就要大小便失禁。 倒是一名衙役心下疑惑,他感觉叶大人另一只搭在马奉脖子上的手指,好像并没有用力? 当然没有! 就在众人忧的忧、虑的虑、怕的怕、疑的疑之时,叶风松开了手。 指指马奉脖颈上挂着的玉佩,再指指其脸上被自己掐出来的压痕。 “诸位请看,相信不用本官多说了吧?指有掐痕,物就有压痕。” 说着,双手负背,猛然迫近马奉的面目。 厉喝出声:“你强侵许芬之时,你脖子上的这枚玉佩,就正好压硌在其的前胸,留下极深的压痕,你还有何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啊…… 本已被吓到失神的马奉,再被这么一逼、一喝、一问,彻底失魂。 他拼命想往后躲,拼命大叫道:“是我杀的又怎样,谁让她不听话,她要乖乖服从我就没这些事了,呜呜……好可怕。” 真的,叶大人好可怕啊…… 马奉喊叫着,就自己崩溃掉所有防线,恐惧出声。 而他这副狼狈样子,平日高不可攀到现在崩溃哭泣的样子,顿时换来百姓们纵意畅快的大笑之声。 门洞内站着的老者,面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厚望,这一年间,成长的不错。 叶风并没有看到这位老人。 县衙公堂,离着正门有六十米之距,其间是一大片空场。左边为县内刑台。公堂台阶下距离三米处,就是一道弧形的拒马桩。当有案需开堂公审之时,听审之人就可进入县衙至拒马桩圈出的弧形范围内,听审或观刑。平日里,拒马桩才会撤去。 也就是说,叶风此时距离老人所站位置有六十五米。而他在公堂内,老人在光线不明的门洞内,中间还隔着人头攒动的百姓们,叶风的平头哥还不知道在哪里找蚂蚁吃…… 关键是叶风的注意力一直在审理马奉上,以及考虑接下来要面临的最大困难。 拿下马奉,可不是他此次的终极目标。 见马奉招供,叶风迈着四方步,向着齐全材走去。 带着煌煌如阳之气势。 这令齐全材心头莫名一紧,不安地在椅中扭了扭肥身。 第六章:有师如此 直到见叶风行礼请示:“请县太爷对马奉之恶行做出判决。” 齐全材暗暗松口气。 嗽嗽嗓子,挪开视线,走去案桌后,一拍惊堂木就道:“本官判处马奉凌迟之刑!” 不能斩,也得斩了。既要斩,就得斩狠点儿放大杀鸡儆猴的效果。齐全材就是这么想的。 朝律那些,在这深山僻壤的三石县,就看他齐全材愿不愿意守而已。 听到是凌迟,叶风眼神动了动。 虽然他也非常希望能看到马奉被片片割裂,最好是自己亲自操刀。 但是,为防夜长梦多影响后续,他走过去,小声劝言道:“凌迟要处三天,且太过血腥,怕是反而会惊吓到百姓……” 言尽于此,意在领会。 齐全材领会到,深觉有理,遂就再拍惊堂木改口道:“本官改判马奉受五马分尸之刑,立刻执行!” 斩首还得等午时,就用马分吧,这样又不用拖延时间,还比斩首来的效果更好。 马奉:“……”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结果,居然还是齐全材判的,亡魂大冒之下,就想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嘴一张开,却被堵上,整个人也被拖了下去。 直到四肢加脑袋被拴住,身体被马儿拉拽得腾空之际,悔意才汹涌的淹没了他。“爹,救救孩儿,救救我啊……” 回应他的是百姓们欢呼鼓掌之声,和赵林眼中汩汩而出的热泪。 而他爹马金贵,已瘫软着从公堂左侧羁押房内爬了出来。 叶风注意到齐全材去到马金贵身边小声对其道:“说出你藏在府城、以及暗室中的财帛,本官便放你们归家。要考虑清楚哦,要命还是要钱?” 眼见亲儿四分五裂,马金贵已经心痛到发疯,听到这话,抖了一下。 正思忖间,忽听叶县丞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唉,舍财也不定有命的。” 马金贵顿时头脑清醒:与虎谋皮,全家皆无! 他愤然坐起半身,立时就不管不顾喊了出来。 “齐全材,你收我马家孝敬十数万两,还让我拉拢其他富商安排人手挖断官道,伪造山洪泥石流害人性命,还支使我等垄断米食、囤积居奇,你再从中大肆盘剥,齐全材,你这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不得好死,你……” 听到的百姓们,已气红了眼眶。 每年一次的泥石流、每年的产出被压价、盘剥,每年不断提高的税赋,持续走高的粮价、物价…… 这一瞬间,他们痛苦得都有些茫然。 眼见情状,叶风站上高台,环指一圈那些衙役们。 “孙三,你哥被泥石流砸死你忘了吗?周四,你阿娘被活活饿死你可还记得?王九,你家小铺子被吞并还一文赔银都没有你忘了吗?……拿下贪官齐全材,天塌了我叶风扛!” 陈大率先应声冲上,一脚将正错愕间的齐全材踹倒,反剪单臂、一膝压上。 他没忘了,他家其实比那几个衙役的更惨。他家的屋子和田地,去年就全被泥石流给掩埋了,一家人里,只有在上衙的他侥幸存活。 他还一直以为就是天灾,此时才知全是人祸! 齐全材的肥身气得直抖,挣扎不动就撕扯着喉咙喊:“反了,你们这帮贱民狗仆,叶风,你找死!”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转而成为阶下囚。 而回应他的,是越来越多扑过来压上的衙役们,就连百姓们的脚步也蠢蠢欲动。 叶风的脑海中却在纠结。 齐全材已经拿下,可自己就算冒大不韪也只能关他而不能斩他。 然后走流程:关押、呈文、待勾诀、再到其人头落地…… 其间变数太大了。 硬斩吗?齐全材不也硬斩了马奉?倒不是不可以,但……真那样做了,自己和齐全材那等恶官又有何区别? 算了,先关着吧。 叶风正待开口宣判,就见一队人拨开百姓,其中一位老者大步前来。 “本官乃当朝都御使张望之,现当堂宣判:齐全材贪赃枉法、受贿害民、残忍无道、祸害治下、枉顾律法,拖出去,斩!” 大红令签用力掷下。 齐全材吓懵当场,浑身肥肉不受控的抖缩成团。 百姓们则是一怔之后立时欢呼出声,又在高兴之余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跪拜行礼。 “张大人!” “是青天大老爷张大人!” “张大人,您可来了……” “……” 张望之慈蔼微笑着,将百姓们一一拉起,“起来吧,乡亲们都起来,去看看齐全材人头落地吧。” 百姓们笑了,应声而出,雀跃着去亲眼见证了那不可一世的贪官下场。 叶风则仍怔愣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都察使,原来都察使的威力这么大,他以后也要做到这位置! 但身体没受思想的控制。 眼见张大人微笑望过来,“叶风”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奔至堂下,双膝跪礼,一头叩下:“恩师!” 泪已盈眶,胸膛起伏。 这不是叶风的情绪,是原主的。 但他其实对此也只有一点点无奈,并没有多大意见。 男儿膝下有黄金,叩天叩地叩父母。 师如父,亦在内。 且原主这恩师,当值一叩。 都察院都御使,也就是大理寺正卿,正二品大员的张望之,为前朝乃至本朝唯一声名远扬、至清至正的大清官。其一生致力:执律、改律、正律,以安国为民。 原主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张望之这样的人、这样的官,考中进士时更是恰逢其适拜其门下,大受其提点、教导、指引之恩德。 一年未见,竟恍如隔世……不,是已然隔世矣,令原主激动万分。 叶风自己也放任这种情绪泛滥发酵。 对清官,无论哪朝哪代的,他都肃然起敬、崇佩五内。 张望之倒是微有些讶异。不曾想只是才隔一年,这孩子的情感竟就如此丰沛激烈,引得他也不免心下酸楚。 遂和蔼微笑,弯腰,双手将人扶起。 握着叶风的双肩,用力再握了握,方松手夸赞道:“子修,做得很好。” 原主,字子修。 叶风抹泪,揖手躬身,认真诚挚,答:“实乃恩师教导有功。” 只在心下微叹:若张望之知原主因愧对他而已逝,不知该是如何痛惜。 张望之见叶风神情有异,只当其仍是心绪过于激动一时难宁所致。 遂旁侧两步,任由其调整恢复。 吩咐身后侍卫们:“看守好县衙,搜集出人犯们的一应脏财,登记后准备发还苦主与百姓。霍刚,去为赵林诊治。另外,再安排人做些饭食,我要与子修一道用饭。” 言毕,再对叶风道:“走吧,陪为师进来。” 往后堂进去。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纷乱瞬为序啊。 叶风感慨之余,庆幸自己正好脱手,赶紧抬步跟上恩师。 遂又想起什么,回转去扯住陈大,交代道:“地牢里的人犯们,凡小偷小摸小抢的,就打十……不是,是五板子,警告下放了吧。” 本朝的律令,以人们最高的道德底线为标准。 那些人被判得相当重,叶风不是很能适应。 现在有机会“动一动”,就想着:那些人已经坐过牢,就此放他们归家还农去好了。打几下是意思意思,打多了,叶风可是知道这板子有可能要人命的。 说完,才想到一生执律为严的恩师…… 看过去,莫名有点儿忐忑。 第七章:两世师影 张望之侧身回望,再次微笑颔首。 他是清,是严,但不苛。叶风学得很好。 叶风悄悄在心里舒了口气。 他真怕张望之问起来自己没法解释。 进到后堂,叶风就被张望之拉住袖子按坐下,虽然不明所已,但就感觉像对着教导主任,赶紧并腿老实坐端正。 却见张望之从怀里抽出包什么物什,蹲下身,就要帮他脱鞋。 吓得叶风就要蹦起来。 可脚被抓着,怕伤到人,只能弯腰用手拦。 张望之慈爱地望过来:“是为师的来晚了,好在你自己有本事脱困。来,把裤腿卷起来,伤口要上药的。” 叶风:“……” 一时手足无措,想要自己来。 张望之摇头,温暖笑着:“为师的擅医你忘了?把事情交给擅长的人处理,你忘了为师的话了?” 叶风:“……” 他讪讪缩手,老老实实脱鞋,卷裤腿,露出被脚镣锁出的伤痕。 看着老人家那鬓边和脑后花白的头发,眼眶忽然发酸,酸不可抑。 前世,教授他们验尸之术的老教授,就是这样:细致耐心、和蔼慈祥、亲切温暖,从他们的学业到日常烦恼,都会不厌其烦的关心着。 把他们一个个的……像他掌心里的宝。 叶风能学得出类拔萃,全仰赖亦师亦父的他。 可惜,后来他终于积劳成疾,撒手西去了。 叶风一直就没能放得下过。 而原主的记忆中,张望之亦如老教授般,在那段师生相处不多的时日里,待原主也如此慈蔼亲和。 原主才会怕张望之失望,一如叶风工作后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般。 “好了,起来走走看,还好时日短,未伤及骨头,这三日不要沾水就好。” 张望之处理起伤口又快又好,见叶风似乎在走神,轻拍其腿两下,温和提醒道。 叶风用力点头,用力闭闭眼睛,又慌手慌脚的赶紧放裤腿、穿鞋子。 还好古人都不容易得脚气,否则更尴尬。 张望之察觉到这孩子的情绪,微微笑着去一边净手,随意问道:“刚才在想什么?” 叶风差点脱口而出“老教授”三字,好歹及时刹住,脑中一转,问出自己特别想问的问题。 他习自后世的律法,与原主所习的当朝律令之间,是有着非常大且多的差异的。就像地牢里那些小偷小摸的,原主不觉得判罚过重了,叶风却接受不能一样。 “恩师,您是国朝最高的执律官长,您能改律吗?” 他记得:恩师的权限里,是有这一条的。 张望之闻问,诧异回头。但在看过来一眼后又转回头,轻轻叹息道:“不能。” 拭干手上的水,他走回来,坐去楹榻并一边,看着地面的石砖缝隙,有些感慨着说了句貌似题外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叶风瞬间理解。 这是古朝代,权限那些,有没有,和用不用,以及怎么用,通常都有着很多的身不由己。 感觉自己问蠢了。不过也有了另一方面的通透感。 如果说朝律是君王手中可以随意变幻的武器,那么又何尝不是给了律官们可游弋的空间呢? 原主记忆中:恩师似乎也是一直秉持着这样的原则。 果然,就见恩师打起精神,和蔼微笑道:“只要是站在贫苦百姓们立场上去考虑就可以。你做得很好。” 叶风听得出,这句做得很好是指他大胆越权拿下齐全材的行为。 有时候,他们需要这样敢于挑战权贵的勇毅和果敢。 关键是:无畏。 叶风觉得自己前世就挺无畏权贵们的,站在再大的领导面前,他也先观察的是对方身体基本数据…… “大人,用饭了。” 这时,有侍卫端了饭菜进来。 张望之慈蔼地起身接过,放好,再道:“你们也要抓紧时间多用些饭食。” “嗯嗯。” 侍卫点头答应着,才转身出去。 叶风感觉恩师和他们之间,不像主仆,倒更像是父子,果见恩师人品之伟正,令他更是心生敬仰和追崇。 前世,他如是;原主如是,此时,他俩皆如是。 想到什么,叶风遂一边照顾恩师用饭,一边问起了原主挺关心的案子。 “恩师,您曾提过的管汾案,查得如何了?” 管汾,工部尚书。和张望之一样,也是前朝遗臣,功绩卓著,受两朝陛下器重。 如果说当今陛下因老迈对总是谏言的张望之不耐,对管汾就没什么不好的情绪了。 管汾是个非常纯粹的匠人,于国于民都颇有建树,且从不参与朝廷纷争,并不是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会紧盯的目标。 去岁六月,管汾忽然中毒暴毙。 引陛下震怒,却至今未果。 此案也是张望之的心结一块,他与管汾是多年老友。 现下听叶风提起,无奈摇了摇头道:“为师的也算走遍国朝各地,却仍是不知其所中之毒乃为何源,颇感惭愧矣。不过,说起可能会对管汾下手之人,为师倒是有所猜测。” 能让恩师肯说出来的猜测,那就等于是相当有把握了。 叶风非常好奇,追问:“是他家儿子们要争家产吗?” 豪门恩怨、官位传承、又涉及六子夺嫡,父子俩站队不同,都有可能会引起父子相残。 其实在叶风看来,古代有钱人中,父亲与孩子们之间的情感,比之现代的要差远了。 你想啊,一个家,分成前后院,女眷们统统都在后院。男孩子到了七岁就会住去前院,单独住一个院落。父亲早出晚归,回来了就是考校课业,连平时用饭都不太在一个桌上吃。这怎么培养感情啊? 还有父不抱子一说,父亲对于孩子们的印象就是严厉的、不容易亲近的吧? 反而农村里的什么时候都会更好一些。起码出出入入都在一块儿,睡觉喊一嗓子都能听见。 张望之闻言,好笑地看了叶风一眼。 “你啊,竟还不改淘气禀性。孝律严苛,管汾膝下儿女十几人,若只是因争家产,也就不难被查出了。” 这倒是。 叶风就想去扒拉原主的记忆,找找还有没有另外的可能。 他想跟随在恩师身边好好照顾对方,弥补自己前世的遗憾,更想帮恩师解决这桩心结,可以让恩师轻松些养老。 他得找机会验验管汾的尸骨。 却听恩师长叹一声后说:“应该是跟林思建有关。” 第八章:大火焚梦 林思建,原主非常有印象。 吏部尚书,四皇子外祖父。儿女有出息,本人又权势滔天。据原主听说,齐全材的县令好像就是自林思建女婿严宏达手里买的。 这三石县属于通江府,而严宏达就是通江府的府兵都督。 “看来是事涉夺嫡站队了。” 叶风满不在乎地回道。 他所学历史虽然对这架空朝代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历朝历代为了那个大位会争成什么样子他可太知道了。 难怪这案子难查。 张望之无语点头,却显得神情沉重。 叶风就发现自己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了,而恩师是深处其间、深受其害的,赶紧换了个话题。 “您身体如何?家中一切皆好吧?” “为师的身子骨尚好。家中有子丛操持,倒也无虑。为师此次是奉命巡查各地吏治,听通江知府言你出事,才将将赶来。” 张望之和蔼的转接话题,顺便将自己因何到来一并告知。 他所说的子丛,是他的二儿子张简,时任吏部右侍郎。 巡查各地啊,代天巡狩威风八面啊。叶风却非但没有感受到恩师的雄心滔滔,反而从恩师话中听出一些其想“乞骸骨”的意思。 毕竟只有他退了,张简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倒是对想来搭救自己一事说得很浅淡。 事实上,以马车的速度,两日之内从通江府城赶到三石县,所受颠簸苦楚且不说,几乎还得是不眠不休。 “谢谢您,恩师。” 叶风心下大为感动。 这里面,可还包含着恩师对他的极大信任。 张望之慈蔼笑起,抬手拍拍叶风的脑袋。 似安抚,又似怕他有负担一般。 轻浅,却浓厚。 “子修,跟为师的好好说说,这一年你所经历的成长困惑吧。” 叶风眼中闪动的泪光,让张望之转移了话题。 “好。” 叶风忙不迭地点头,随后便向恩师请教起与案律相关之事。 这是师生俩都最感兴趣的事情。 于是,相谈甚欢,就各种疑难案件不断地进行探讨。 这对叶风来说也是了解当朝律令最好最快的法子。 从张望之的身上,他能深深感受到古人智慧的汪洋无极,和千年来律令的绵绵变化。 而他的一些想法和见解,也令张望之颇觉新奇、颇受启发、大为通透以及感慨后生可畏。 叶风见其当真胸有丘壑、海纳百川,也不再过于小心谨慎,适当的越说越多。 古今俩对撞,都仿佛置身于岁月的长河,舒心的徜徉其中。 不知不觉已夜深。 不知不觉间,叶风已睡去。 梦里,却是火光冲天。 许多黑衣人趁夜袭击了县衙,恩师的人在与他们拼死厮杀。 不断响起的凄厉惨叫声,不断倒下的身影,好多血…… 恩师、恩师! 他想喊,喊不出来,想冲上去,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恩师怒斥凶手,然后被杀死。 他似乎知道自己做梦,想醒,却醒不过来。灵魂莫名不安。 梦境又转去一个狭窄的空间,再一直颠啊颠,像是随波逐流。 直至一个巨浪拍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第一反应是……自己貌似又穿了? 睁眼不见张望之,也不见地狱烈火般场景,只有暗棕色床帐当面。 抬头四望,还是在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气氛祥和安宁。 屋内各处黄梨木天然的原色家俱,在烛火的映照下,反衬着淡淡的暖光。床对面,是铺着厚毛毯的楹榻,榻中央的梨木小几上,摆放着一套映彩蓝的茶具。茶壶的壶嘴里,能看到淡淡冒出的水气。 叶风没有看到炭盆,还看到了半开着的窗户。 屋里的空气很清冷,让人觉得心肺都很舒服。 和堂屋起着隔离作用的珍宝架上,没有各类古董摆件,只有一撂撂厚厚的书籍、册子、记录册等等。挡得都看不到堂屋里的情形了。 仅从那套茶具上,叶风已可判断,自己并未再次穿越。 想着:是不是自己睡着后被移到了县衙客院。 忽觉袖中有什么扎得胳膊微痒又疼,就手一抖…… 缩小版的平头哥骨碌碌滚了出来,拳头大小。 然后“俩人”大眼对小眼。 “原来你还能放大缩小啊?” 叶风颇觉有趣。 这下他可以肯定没有再穿了。挺好的。 想试试平头哥这新功能,但想到梦里那些画面,叶风就准备起身去找恩师。 一阵哀乐随风忽传进他的耳中。 凄凄哀哀、如泣如诉,如天涯断肠人,又似黄泉魂不归。这哀乐声很近,似乎就在县衙内。 叶风疑惑。 难不成还有谁敢给齐全材或马家人送葬?这谁吃了豹子胆啊? 掀被准备趿鞋,要去挖豹子胆,顺便把这起子货一块儿送走。 就见平头哥抖了抖毛,跳下床叼起他的一只布靴就跑去珍宝架前。 叶风两指揉额角,意识中命令其将布靴还来。 它却不给,还往后退退。 叶风这才察觉到它的眼神怪异。叼鞋行为不是在淘气,而似乎只是不想自己下床。 “有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叶风突兀感觉心头一凛。 想到那些梦境,他光脚跳下床就跑到左侧对外的窗边,放眼望去,无一景熟悉。 这儿不是县衙,最重要的,外面…… 满府缟素! 肉眼可见的高高灯柱上挑着白灯笼,大树上挂着白色的帐幔一条条,九曲回廊上,被寒风吹起的白幔透着无比悲凉之感。 难不成是自己死了?. 可原主的家人都在歧州府,且全是农村人,哪来的这大宅子?是恩师送自己的?然后自己又悲了个催的咽气了? 扯犊子! 叶风单手支上窗沿,就准备翻身出去看看。 忽听堂屋门“吱呀”一声轻响,有沉稳的脚步声,带着沉稳的、陌生男子的问话声传来:“你醒了?” 叶风回头。 只见一肤色较黑、唇上短须、五官深邃、瘦高身形、35岁左右男子掀帘进来。 男子披麻戴孝,面无表情。 木呆子。 叶风的心里喊出了原主给这人悄悄起的外号。这人是张望之的二儿子张简,张子丛。 叶风看着他,再看着他身上披的白色麻布,忽觉双腿不知是冻的还是寒的,竟然有些站不住。 想问什么,张嘴发不出声音。 张望之,不仅是原主敬重和爱戴之人,便是他叶风,在与其打过交道之后,对其亦是敬佩与尊崇。像对着他前世的老教授一般亲切有加。 没……没了? 自己就睡了一觉,就这么没、没了是吗? 叶风只觉自己眼眶发热,忽然又想:别乱猜,也许是张简的祖父之类的呢? 第九章:两世遗恨 这个念头刚起,叶风就见张简大马金刀坐于榻边,望过来,波澜不惊,淡淡出声。 “你睡了五日。先父的侍卫一路点了你的昏睡穴将你送回。这是京城,我张府。先父有遗命交代我照顾你,你有什么疑问,过来坐稳问。我没什么耐心,对你也没好感,错过这次,我估计没空再见你。” 叶风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先父! 张望之张大人没了! 巨大的意外,带动如海啸般涌起的悲怆情绪,一瞬间汹涌地将叶风淹没。 上一刻人还活生生在眼前,闭眼再睁,没了。 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钝痛的破碎感堵住胸口,连呼吸都已忘记。 叶风自己都分不清是原主的情绪还是自己的。 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扶住窗沿站稳,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只问了一句:“恩师被谁害死的?” 前途?他可以自己挣,来自后现代的他,脑子带过来的。 原主的家人?他可以自己照顾,包括照顾好他自己。他不需要张简因为什么遗命照顾自己。 他就只想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只要一个答案,穷极他这一生,必会追索到底!无论涉及到谁,哪怕是最头顶上的那一位,他也敢舍出一身刮! 两世遗憾,谁懂啊…… 张简看着这样的叶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相知感。 他自己是个一旦决定了就无怨无悔之人。面前这个本来让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情绪去面对的年轻人,此时却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 因着这种感觉,他心里的厌恶之意也没有那么重了。 看了眼珍宝架前还在啃靴子玩儿的小刺猬,再看向叶风,淡淡出声回答。 “林思建。” 叶风手掌一竖,表示自己明白了,也表示不必再说。 他站起身就去穿衣物。 他能感觉到张简对自己的厌恶,大致已可以猜出一些端倪。 其一:恩师没了,自己却被恩师安排人给送到了京城。 其二:三石县,没人杀得了恩师。既然张简说凶手是林思建,那就是严宏达带人悄悄袭杀的恩师。 其三:恩师在遇袭前不但安排了他叶风逃生,还替他安排好了后路。 张简有讨厌自己的理由。 恩师遇危,身边的高手多一个就是多一份保命的筹码,却要送自己走。还有:恩师是因为自己才去到崇山峻岭里偏僻得狗都不去的三石县,才给了严宏达下手的最好时机!! 叶风用力深呼吸。 却不打算做什么去讨张简的欢心。 既然人家讨厌,那他就走,天大地大,他活得下去,还报得了仇,他行的! 前世他相恋八年女友嫁人,新郎却不是他。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女友一直就很讨厌他的职业。说每每被他触碰就会想到他那双手是怎样在各种尸体上游走。 这是解决不了的矛盾,他选择放手。 女友却够狠,不仅出轨嫁了别人还将他所有的身家卷得只剩下了他自己的职业。 这让他连想理解和宽容都没能做到。 半年后,那女人就被新婚丈夫净身出户,流落街头,靠给小饭馆洗碗为生。 回头来找他,还想求复合。叶风只当着其的面,玩了把手术刀。 其落荒而逃,再也不见。 只要有验尸刀在手,叶风无所畏惧。 而张简看着叶风的动作,注意到他坚毅的眼神,淡淡出声:“这几年,朝中已无清官生存的土壤,我父亲此行已明知必死。他本想在死前能清除一个贪官算一个,也决定以身为饵,钓出想杀他的到底是不是林思建。直到去三石县见你,并因此耽误了行程。” “我有收到父亲死前放回来的消息鸽子,他嘱我照顾你,把你当成他理想的继承者。我能理解他,也能理解你,但我没法不怨你,我不是圣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成为一个平民,我已为你家置宅,并接出了你的家人们,我也可以送你们一家远走高飞。第二、如果你要有所盘算,就留在我的府邸里。去刑部衙门做个六品主事。但不管是哪种,你以前的身份已经不存在,你得变成另一个人。” 说着,张简站起身往外走。 走到珍宝架前的时候停住,拍了拍木架边,再道:“我父亲交代要把他存了一库房的各种资料给你。这里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言毕,离开。 叶风其实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事情不是自己想这样的,如果他有得选,他宁肯和恩师并肩对敌,也比被蒙在鼓里突然这么面对的强。 但他能怨吗?不能。恩师是想保他的命。 叶风用力甩了甩脑袋。 与其沮丧或者生起什么负面的情绪,不如好好地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做。 复仇之路,还很艰难。 不提那些朝臣大员们,仅是多疑的老皇帝、锦衣卫、东西两厂、六子夺嫡…… 真真是一地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遍地冤情满朝哀嚎。 他对平头哥苦笑一下,过去摸摸它的小脑袋。 现在他全明白了,那些梦境里的画面,就是平头哥帮他“看”到的。 “谢谢你。” 他感谢着,再伸手翻资料。 这些,全是恩师毕生的心血。 平息悲伤最好的法子,就是去想法子让仇人难过。 至于张简给他的两个选择?可去他的吧,他一个也不选。 资料有很多,大部分是多年来保存的各类案宗。小部分是关于京城世家、人物的祖宗十八代分析资料。 恩师在这种程度上,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以及本着人文出发的破案基础。 叶风带着穿越者必备之技:过目不忘。 用时七日,几乎不眠不休,将这些以及恩师文记库房里的所有资料看完。 就去找张简。 叶风决定和张简联手。 时下朝局太乱,就算他凭本事得了陛下青眼,也只是让自己的头顶上再多悬把利刃而已。若退而求其次,总不能去争得两厂厂公的青眼。他想除掉那俩还差不多。 唯今之计,只有与张简合作。 张简的大哥张冲一家都在西北边关为国守边防,三弟张闯从商,张简自己膝下一个和叶风同龄的书呆子儿子,还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张婉容。 张简还要守孝已退出朝堂,至少得三年。 叶风能以张简做坚实可靠的后背和起点,张简也得依靠他叶风才能顺利复仇。 当然,这是叶风自己这么想。就算张简没有这么想,他也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让张简这么想。 只有利益,才能让关系稳健。 谁让他俩现在就像是:一个有病,一个有药呢。 下人将叶风带到张简书房的时候,其正在用饭。 见叶风到来,张简便命下人再重置饭菜。 他淡淡的看着叶风,淡淡出声:“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十章:相惜联姻 张简给叶风的两个选择里,其实还隐藏着另外一条。 只是没有明说,因为其中包含着复仇之意。 选平民,是想独善其身。 选住在张府,就是托庇求存。 选隐藏条,就意味着:从此以新身份存在,搅入官场,努力攀升。也意味着,叶风同意成为张家阵营的一份子,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奋斗。 如果问了,就有强迫叶风的嫌疑。 张简不会以恩挟人,所以没问。 如果叶风在前二者中选了其一,张简虽然会失望,但也不会勉强,且也照样会关照一二。 只是别的……就没可能了。 叶风则轻捋着手掌中小平头哥的毛。 平头哥不炸毛的时候,顺着捋没问题,虽然有些粗糙,没有篷篷软软的手感,但撸起来很提神。 听到张简的问题,叶风平静地回答:“自住,上衙。” 叶风并不喜欢被人给安排,但既然已经决定与张简合作,那就可以接受对方已给自己搭建好的平台。 此后才能任由他发展。 愣头青的年纪他已经过了。 “除了恩师他们,三石县里还死了什么人?” 叶风问出自己担忧的问题。 连恩师和那十九名侍卫都死了,陈大他们怎么样了?当夜平头哥的注意力一直在恩师身上。 这时,房门被敲响,新的饭菜送了来,一一摆上。不丰盛,且全素。 叶风发现张简挺懂得照顾人。 下人们一退出去,他就抄起筷子,也不礼让,带头就先吃了起来。 这分明就是担心叶风出自农村,不懂富贵人家的种种吃饭流程,将那些化繁为简了。 叶风也就抄起筷子猛吃。 他很识好歹的。 且真的好饿。 即便全是清雅素菜,他也吃得头都不抬。 看得张简暗自点头。 此子豁达不矫情,随和不迂腐,又挺能安之若素,出身寒门却没有畏惧权贵和豪门,心里对其的满意度,又提升了两分。 此前已有三分:是叶风的回答和问的问题。 说明其是个有长远成算、重情重义、聪慧明理之人。 俩人都是利落人,风卷残云般很快吃完饭。 张简才出声回答了叶风的问题。 “出事当晚,三石县衙被一把大火给烧为了灰烬……” 果然是真的…… 凶手真的可以如此狠辣歹毒!叶风心头一直努力压抑着的怒火陡然跳腾,又无比担忧。 就见张简挪开了视线,挪向了窗外的某处,声音里有了一丝极为不易察觉到的颤抖,但面上的表情、和声线,依旧是四平八稳的仿佛平静的湖面。 “他们屠了整座县衙。” 张简接到父亲飞鸽传遗书后就安排人紧急赶往了三石县,但仍迟了一步,且通江知府还没安排“剿匪”,那一片废墟里躺着的焦炭尸体也无人敢触碰。 “我安排去的人精验尸。” 剩下的话已不必多说。 叶风知道恩师的遗体是怎么回来了的,也知道陈大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未为可知。 现在的验尸技术,还停留在后现代的初检阶段,不曾涉及剖验。 叶风有点想自己回去开坟再验,可有用吗?验出来了,凶手也还是那一个! 即便怒火烧心,他也得把复仇摆在第一位。那才是能让生者安宁、亡者安息的最好办法。 封建社会没人权,贪官恶霸横行无忌可见一斑。 但没人权的事情还在后头。 没等叶风的情绪平稳,就听张简又道:“三石卫风已死,你得成为新的卫风出现。上衙前,趁着热孝期,你和我女儿婉容,把婚事办了。” 叶风:“……”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指,轻微的刺痛感让他没有拍桌跳起来。 倒是烦得平头哥跳下去就跑了。 叶风能理解为什么自己需要变成另一个人。自己如今就是个似是而非的饵,得勾动着林思建那边动起来。 他只不理解怎么就要突然成婚了?张简做这么大的牺牲真的好吗? 前世的叶风,至死也没有成婚,这刚穿越过来多久?就天降……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摇头就想拒绝。 张简明白自己说的突兀,见叶风呆怔也很能理解。 遂在其有反应之前,淡淡解释道:“容儿因精医曾在街上救治男性老头被坏声誉,一直待字闺中。且你我既要为了同一目标努力,联姻是基础。” 时下男女大防甚重,女子的地位空前低下。张婉容当街触碰男子身体,哪怕那只是位老者,也闺誉尽毁。 张简可以为其招个上门女婿,也可将其远嫁他乡。 现在见到叶风,其是父亲欣赏和选定之一,张简自己也通过对其的测试改变后调整了态度,就做了这样的决定。 叶风无言以对。 古人稳固关系的最佳方式:联姻。 他已经让张简看到了自己的头脑和“可用”,那这也是张简“回报”他的方式之一。 至于张简此人可信吗? 就冲着恩师,叶风也愿意去相信。且这人给他的感观都还不错。 再者:这些真的不重要。 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他俩现在就是:一个有病、一个有药。 几息后,叶风点头。 “三年之后,还其自由。” 意思就是:婚事是假,张婉容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内叶风要报完师仇,然后放张婉容去追求幸福。 张简对此没有疑义。 本来孝期内也无法同房。如果三年之后这臭小子还不能让自家女儿满意,那和离了也没问题。 …… 十月初八,京城人新添了个热议的话题。 “听说了没?张简要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个到他家投亲的穷小子。” “咋没听说呢?我还听说那小子连个进士都不是,就一举人,让张简给弄到刑部任主事了呢,等年后开衙就能上任。” “啧啧,你们说那小子是什么来头?听说他家的新宅、吃穿用度甚至聘礼那些都是张简倒贴的,真可惜他家那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了。” “呵,你就光知道人家美了,怎么不想想她那名声?她可是因为当街给男子瞧病被退过亲的。” “哦明白了。敢情她是没人要了,正好来一投亲的俊小伙儿,难怪张简什么都肯倒贴。” 众人皆一脸恍然大悟状。 不对卖官鬻爵之事生异,不为张都御史之死惋惜,更不觉得热孝期匆忙结亲有什么稀奇,只好奇那令人羡慕得眼红的家伙是谁。 “哎那好命的俊小子叫什么来着?” “叶风。听说是陇州府张简夫人远房亲戚。” “……” 而被他们热议着的叶风,正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叶风,站在未婚妻张婉容的院子里,准备破案。 这日,张婉容的贴身婢女翠儿,却于青天白日间忽然死于院中。 第十一章:披上狼皮 叶风和张简闻报赶至。 就在叶风进院后准备直奔尸体之际,忽被张简暗中拽住。 “是试探你的身份!” 张简声音压得极低,叶风却听得一清二楚,脑中瞬间理清思路。 恩师死了,三石县的一切都被烧于灰烬。在这种关键时候,张府中突然多出了一个远亲,同样也叫叶风。 敌人一定会出招试探! 叶风在三石县是出了名的懂破案、会破案,且急公好义。 张府里有内鬼! 如果这个时候叶风冲过去破案,身份就会暴露,进入朝堂绝无可能,还会让张府彻底陷入险境! 敌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斩草除根。只是还没有将张府一击必中的把握。如果发现此叶风就是彼叶风,就能倒打一耙,说张简勾连叶风,在三石县给恩师下套或者是其它…… 叶风脑中急转,脚下后退一步,敛袖对张简认真行礼道:“小侄虽承蒙姑父提拔至刑部任职,但与案相关之事还一窍不通,愿意跟着姑父多多学习一二。” 鲜明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小白。 张府里有人精医,恩师精案,那张简也一定懂得破案。 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叶风会努力学习的。 张简板起了脸,严肃地点头道:“陇州府乡下怎比京城?你要学的第一条:就是遇事稳重些。” 这话,是在掩盖叶风之前的冒失。 “是,小侄听教。” 叶风将腰身微微躬着一些,脸上露出几许讨好的笑容,跟随在张简的侧后,俯首听训。 谄媚相已现,不过恰到好处。 第一层狼皮披上。 想要让羊变成狼,层层狼皮少不了。 言行举止先和三石叶风相反就是。 接下来,叶风就“光明正大”的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远见端庄,近观温婉,一身素裙更衬肌肤细腻、柔嫩白晳。且有乃父五分沉稳,虽突遇恶事发生,杏眼含珠,仍稳稳站立,没有被吓到花容失色,也没有哭天抹泪,只唇上血色减褪。 叶风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两圈儿,就盯着人家失礼地瞧个不停。唇角微张,似有口涎要出现的模样。 被美人怒嗔一眼,兀自不收,还瞟去了人家胸前。 张婉容顿时气怒,银牙咬唇,背过身去。 “咳咳。” 张简嗽了两声。 叶风立刻正襟敛容,脑袋微垂,做出聆听之状。 张简:“……” 他的心里是好笑又好气。 没想到这小子装得那么像,就真跟乡下之人猛然见到天仙丽质一般,还露出了一些好色的本性。仅这一点,就与原本的叶风完全不同。 可又气他装得这么像,看着就……想踹死丫的。 那可是自己的宝贝闺女! 谁懂老岳丈的心啊。 其实叶风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谁能体会硬转眼珠去“调戏”女子的正义好青年的苦啊。 关键是…… 前世即便活到三十八岁,别说此等绝佳姿色的美人儿,就是中等之姿的女子,他也没有这般失礼去瞧过对方。 一时之间,羞耻心泛滥,却还不能让脸孔变红。 狼皮之二:好色。 好色之徒的脸皮可厚得很。 所以,他要学的第一课其实是:过眼不过心。 暂时还做不到,赶紧就在脸孔爆红前,看向院中躺着的尸体。 嗯,冷静了。 耳边则听着张婉容那如湖水般温婉的声音。 “辰时半刻(08:00),我吩咐翠儿去街上采买丝线,自己则去寻母亲那儿讨绣花样子。巳时初刻,(9:30)我返至院中,见翠儿正晾晒衣物,便进屋翻看丝线。 几息后,忽闻重物倒地之声,遂出屋查看,就见她…… 我检查了一下,发现她乃因脖颈被人强力扭断致死。遂喊来护卫看守院子和追查府中可疑之人,另再使人去报讯给父亲大人您。” 张婉容说得条理清晰分明,只是她站在那里,身形有些摇晃,显得很是无助。就连眼泪都是强忍着。 十几年情同姐妹,好端端的,就这几息之间,两人便阴阳永隔,还得为对方验尸…… 叶风知道,恩师张望之最早就是以断案为阶,一步步踏进朝堂,再位登一品。在其的言传身教下,其儿女们对医仵两术都或多或少有掌握。 张婉容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很懂得该如何做,且做得很好。 只是……看见她如此这般,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样子,叶风感同身受。 仵作最害怕的就是遇到亲朋好友的尸体,那种感觉撕心裂肺。 他走去张婉容面前,安慰道:“事情已经说清楚,你去姑母那里歇息吧,不用强撑着了。” 叶风是真的有点儿心疼这姑娘。 莫名其妙要被嫁给个陌生的自己,又遭受这般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可怜了。 不过也真的是个好姑娘啊,面对突发事件,哪怕内心再痛苦,也还强撑着一直守在这里,还要将第一手讯息阐述清楚,真的太不容易了。 张婉容却不领情。 看着对方就觉得那张脸在笑眯眯,她厌恶地撇过了脸。 叶风见状有些手足无措。 这倒不是装的,他是真不知道怎么能哄一个女子开心。 想了想,他咬紧牙关,颤颤微微伸出手,一把握住婉容的肩膀,在对方反抗前,硬将对方掰转了个向,然后轻推了一下。 口中不温柔地道:“去,要听话。” 狼皮之三:自大。 就是不喜欢别人违背他们的心意。尤其是女子。 话说,恩师真的做到了知己知彼。 在那些资料中,不仅有京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以及他们家族的资料,更有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等等。还将他们一一作了阵营划分,包括那些阵营的特性。 甚至还有历朝历代混得最好、权势最大的狼臣的分析。 叶风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在思考清楚之后,就能“照猫画虎”。 当然不可能一下就能学到位,只能抓机会表现一点算一点。 他都感觉自己快成戏台上的戏子。 而毫不知情的张婉容被他这动作、这语气给整生气了。好歹是被教养给压着,只嫌恶地往前走几步,扔下句:“登徒子!” 第十二章:反打之计 别说他俩现在还没过完三书六礼,就算是正式成了亲后,也没有这样当着人前就能动手动脚的。 张婉容对这个人的讨厌级别急速攀升。 叶风的手则负去了背后。 让别人看来,他的脸垮着,貌似是对张婉容不听他话很不满意。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双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要放在前世,至少得……咳咳。 而对尸体进行完初检的张简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别扭。 好在他是个面瘫,不然还真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才合适。 干脆去旁边净手,再问向女儿道:“你见到翠儿在晾晒衣物之时,你院中其他的下人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 张婉容虽然是千金大小姐,但张府不是奢侈铺费的人家,所以她院中的下人一共只有六个。一个大丫环翠儿,三个小丫环负责伺候她的杂活,两个婆子负责洒扫以及稍重的那些活计。 翠儿身为大丫环也不娇气,基本张婉容身边的事情全被其给包圆了的。 现在,剩下的那五人,就站在院外被人看管着。 听到父亲的问话,张婉容再往父亲那边走了几步,离着叶风再远着些。才回话道:“当时未见到她们。翠儿出事后,女儿便命护卫将她们一一找回。有问过。她们说:被赵嬷嬷喊去搬抬屏风给女儿了。” 赵嬷嬷是婉容母亲李氏的奶嬷嬷。 婉容要成亲,闺房中那个屏风旧了,李氏想着给她换一扇,就打发了赵嬷嬷找她院中的下人去抬。 这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张婉容有问清楚,所以那五人还只是站在院外,并没少一个,也没有被为难。 张简听了轻轻颔首,问向叶风,淡淡地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带徒弟嘛,是吧,得多问多教。 叶风眨眼,一脸懵相。 遂即又怕被人瞧扁了的样子,挺了挺胸膛,做深思状,道:“事发当时,院中并无他人,只有大小姐和死……和翠儿在,那么,大小姐最为可疑。” 差点儿习惯性说出“死者”。 这个词汇绝对不属于断案初学者。 其实那句“案发当时”,也不属于。 只是已经说出去,来不及收回,便加了一句蠢话,说大小姐最为可疑。 张婉容顿时杏眼蕴含怒气看过来,胸膛起伏,嘴唇都微微有些发颤。“你怀疑本姑娘?” 叶风挪开视线,下巴朝上抬了抬,一副大公无私状。 事实上他不知道关于这个……狼人具体的该做何反应。 看到美人带怒,本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张大人的册子里没有哪一本写到。 干脆就装作自己也在生气的样子,高傲得不搭理。 “咳咳,” 张简适时地咳了两声,“容儿,修远他初学,言辞间难免有不谨慎之处,你注意下自己的礼数。” 叶风,原字子修,已改为修远。 张婉容:“……” 她好想大吼一声:女儿都被人给怀疑成凶手了还要注意着礼数,这是什么道理?! 但她自小刻入骨子里的教养,还真让她喊不出来,连声音大些都做不到。 一时只觉委屈又憋闷,侧过身,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叶风都想拔腿跑了。 太难,真的太难了。 这才刚开始啊。 只能在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不急,现在只是计划开始的第一步。 还有,他绝对不能表现得太蠢,更不能完全不像原本的叶风。 饵深了,鱼会脱钩。饵浅了,鱼就不会咬钩。 思及此,他扭回头,沿着院墙,边观察边说道:“院墙上并无人攀爬过的痕迹,大早上的,想必凶手也不会高来高去。小侄记得姑父您教过:遇案第一时间要找凶手的杀人根由。” 说着,转头看向张简,略有些骄傲地问道:“姑父,是您教过的对吧?小侄年轻,记性挺好的。” 狼皮标签:自恋。 打上! 张简偏开了脑袋,感觉自己忍笑十几年的功夫都要破功。 喉结上下滚动几次之后,淡淡地道:“还有呢?” 叶风遂进入思考状。 手指习惯性又想摸向眼角,这是原主的肌肉记忆。 原主右眼角有小小一块疤痕,每每考虑问题之时就会上手搓揉。叶风为了改变这个面部特征,有将这疤给稍微烫大。 之后就斜留了一些长碎发遮住。 而想要改变一个人,还得改变某些小习惯。 手抬到一半,叶风顿住。手继续往上抬,抓头皮。 这样的动作,与原主不同,还能显得他看起来比较无措。 口中则出声回道:“容儿应该已经查问过护院,他们什么可疑之人都没有看到的话……嗯,一定是府里的人干的。凶手会武吧?能一下将人的脖颈扭断。 是不是翠儿认识之人所以并没有防备?唔……是女子吧?我们村子里男女大防倒不是甚重,进进出出遇见了比较正常,你们大户人家应该不是。” 说着,再抓了抓额角,放下手,用力抬了抬下颏,很自信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排查一下府上会武之女子就可以找到凶手。” 称呼容儿,是已将对方视为囊中之物,少了客气。 又将初出茅庐、盲目自大的小人得志的霸道展露了三分。 加上后续一连串的动作,从紧张无措到生怕露底的虚撑、再到自以为聪明的自信都表现出一些。 张简在心里为这孩子用力竖起大拇指。 面上却毫无表情,轻轻摇头,淡淡回道:“我府上并无会武女子。” “嗳?” 叶风吃惊睁大眼,再皱眉道:“怎么都不调教两个呢?容儿多不安全呢。那您给小侄安排的护卫总会武吧?” 标签之五:贪生怕死。 张婉容实在是厌恶此子,对父亲行了一礼就道:“父亲,容女儿告退。” 说完,也不等父亲同意,便走出了院子,去找母亲述苦。 只要有一分可能,她都不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叶风则看着张婉容离开的背影,仿佛还有点点恋恋不舍。 张简挡去他的视线,盯着他,语气有些严厉地道:“重新推测一个凶手方向。” 第十三章:“各怀鬼胎” “唔……” 叶风小幅度缩了缩脖子,转开视线看向那五个下人,手一指就道:“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二爷、二爷,不是奴婢啊,不是啊……” 五人一听这话,顿时惊慌失色,跪地就朝着张简喊冤。 张简充耳不闻,继续盯着叶风,让其说出这么推测的理由。 有严师风范,不是,是严格老丈人的味道儿,也有怀疑叶风是心虚乱指认的意思,还有些怒其不争的失望感。 都一点点,不多。毕竟张简就是个波澜不惊的人物。 叶风垂头,似心虚。实则心中在为张简喝彩。 一息后,错开一步,抬头,以更方便的角度看向那五人。 看样子像是在拖延时间,准备来个“瞎猫抓死耗子”。 其实叶风的脑中在急转。 这个答案还真不是叶风胡猜的。 翠儿的衣裙整齐,面容有惊诧却没有恐惧,周身无挣扎痕,说明凶手是熟人。 其脸和下颏部显露出的指印痕,表明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她。 且这几道指印痕较粗、较短。像男子的手指。 但留下的掌痕却并不宽大。 此前,借着“目送”张婉容离开背影的机会,叶风通过眼角余光就有观察到其中一个婆子的手背上有硬茧,看似是常年做粗活给留下的。 另一个婆子的手背也上有,不过没有这个人的多、也没有这个人的重,且范围较大。 怎么说呢,这就像一片摩擦痕、和握拳后尖锐突起的击打痕的区别。 还有两人的不同站立姿势,包括现在跪着的姿势,一个驼腰佝背,一个状似亦如此,但腰背怎么着都是一条线。 而且,死者身边最亲近的人,会首先被列为嫌疑目标,这也是办案的流程之一。 叶风再扫一眼院中的地面,就问向那五人道:“你们在去搬屏风前,有谁打扫过院子?” 果然就见,其余四人皆看向了那个赵婆子。 叶风挺了挺腰杆,扬了扬下颌,就对张简道:“姑父,凶手就是那婆子。” “何以见得?” “她会武,不信您打她看看。您说您府上没有会武之女子,她却会,不是她还能有谁?” “仅凭这?” “不啊,您看这院子里的地面,是不是有打扫过两遍的样子?还是说你们大户人家就有这一早上扫两遍的习惯?但第二遍为什么只扫了院子的一半?” “没这习惯。但你怎么能肯定扫第二遍的人是赵婆子?” “接到要搬屏风的命令,还记得扫下院子再走,这就是等着溜回来杀完人后再扫一遍……吧?方便清理痕迹嘛。” 叶风肯定回答之后又略显迟疑,仿佛自信心不是很足的样子。 张简不问了。 抬手,示意护卫对赵婆子严审。 这种时候,无论叶风说的是对是错,他能做的就是支持。至少表面上必须得如此。 可惜,还没能靠近,就忽见那婆子口吐乌血,倒地而亡。 叶风顿时吓得连连退步,转身,捂脸,口中发出微颤音:“怎、怎么就死了?好厉害的毒……” 张简肚子在抽筋,面上死瘫。 抬脚,踹了他一下,斥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以后你要在刑部应卯,岂能见人当场死就这般惊惶?!没的给我张家人丢脸!” 叶风捂着腿后被踹的部位,颤音更多了一些。“小侄……小侄尽快适应,对,会、会适应的……” 张简感觉自己面瘫脸要被治好。 咬牙挪开视线…… 深吸气后挥手让人抬走赵婆子扔去乱葬岗。 再对叶风大声补充一句:“你每日去宰杀十只家禽或家畜。” 得让人知道你是怎么把胆练出来的。 …… 而林府,吏部尚书林思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回报,遂在书房内和两位幕僚议事。 三个月前,四皇子杨嘉智,因为爱洁成癖,在街上走动时,被一不长眼的店小二泼污水时溅到了袍摆。一怒之下,打砸了店铺还杀了铺子里所有的人。 本来蝼蚁之命不在乎,谁知被张望之得了消息,就上奏弹劾四皇子。 幸而奏折被东厂厂公秦浩贤给扣下,没有机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前。 林思建既是四皇子外祖父,天然就是四皇子阵营。 他和秦浩贤有点儿交情,秦浩贤也有隐晦表示过会站四皇子。 为了不让张望之把事态扩大抓住把柄狠攻四皇子,且这些年林思建也是被张望之整得头痛,想出了个除掉张望之的主意。 秦浩贤遂向陛下谏言,提议让张望之担任巡吏大员去查察各地。 陛下欣然应允。 林思建就随时准备着对张望之动手。 可那老家伙跟泥鳅似的,微服私访且不说,处理官员的速度还相当快。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林思建安排的严宏达找不到个下手的好时机。 直到在通江府三石县看到了机会。 事成之后,林思建其实有猜到张望之这自寻死路的举动、目的可能就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幕后之人,但林思建收到消息的时候,严宏达已经下完手了。 好在严宏达做得天衣无缝。 林思建除掉了心腹大患,还美美地喝了一顿。 不料又收到暗子传回张府多出了个叶风的消息。 埋伏在张望之身边的“影子”,在其死后已回林思建身边。关于叶风,“影子”有汇报,说亲手杀了叶风。 严宏达也有消息回报:称在县衙内亲眼看到过叶风的尸体。 那现在这个又是谁? 本来因守孝退出朝堂的张简,又安排了这么个叶风进入刑部,只是单纯地在照顾远房亲戚? 林思建不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如果此叶风就是彼叶风,就意味着,暗杀张望之的事件很可能留下了一个活口。 林思建还没有办法将张府给一举拔除,否则也没有暗杀张望之的必要。 张简本人就不是个好惹的。 张望之桃李满天下,张简的大哥张冲手里还有兵马。 如果把张简给逼急了,林思建相信:林府和张府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先确定此叶风是不是彼叶风非常重要。 第十四章:诱与反诱 如果这个叶风真是张简夫人的什么远房亲戚,那其就对三石县的事情一无所知。林思建就不用急着去和已不在朝堂的张简火拼。 甚至还可以对外表示出自己对张望之遭遇的同情之心。 反之……林府的麻烦就大了。 为了确定叶风真假,林思建牺牲了好不容易安插在张府的“暗子”之一,随便杀了个人,试试叶风。 现在,对叶风的试探结果被另一名暗子送回来了。 只是,这个结果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林思建把消息给两位幕僚看过后,放到火烛上点燃,再扔去了铜盆内。一边等着听幕僚们的分析。 幕僚一,房文斌先分析。 “第一:影子有特意提到三石叶风眼角的伤疤。暗二没提到,京城叶风应该就是没有。” “第二:两个叶风脸形相似,但京城叶风明显底气发虚,种种言行又有那么点自卑和争强好胜的意思。三石叶风则很豁达自信、急公好义。” “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吧。三石叶风并不贪图美色,但这个就比较肤浅好色。” 说到这,房文斌就停了下来。 两个心腹幕僚,功劳不能全他一个人占了,得让昌炎图也有机会表现一下。 昌炎图会意,便轻摇羽扇,摇头晃脑接话道:“其实属下也不认为两者是同一人。如果是三石叶风,张望之有什么一定保其性命、还在自己死前安排他到自家府邸的必要吗?还是在这种节骨眼子上?是不是颇有点儿欲盖弥彰的意思?” 张望之老谋深算,能用其自身“钓鱼”,大概率是倚仗着身边人手武艺高强的缘故,绝不可能会自寻死路。 只是严宏达的人手更多更强更狠,才打碎了张望之的算盘。 如果说叶风是张望之临死前特意安排,还是做了假死替换的安排,那不可能。当时现场无人能走脱。 除非是张望之明知必死提前做的安排,可这儿就有两点说不通了。 一是:明知必死为何不逃?老糊涂了? 二是:安排了这么一个人小县丞入京,又有何用呢?做人证吗?留个侍卫不是更容易些? 张望之不会那般愚蠢。 再说张简。 如果这是三石叶风,那张简安排这么个寒门出身、啥也不是、还热血上头的人去刑部做个小小六品官儿,就跟安排了一只蚂蚁准备啃大象一样,这不闹笑话嘛。还会引得张府和林府直接对上。 那还不如张简向陛下求个恩典,着情夺期,只守二十八天的孝,自己想办法复仇来得更快呢。 林思建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此叶风就是彼叶风,都过去一个月了,张简依旧没有上折请求夺期,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更像是一个引咱们动手的饵。盯紧他们。” 现在大概率能排除叶风是被调包的可能,张简应该是想借假叶风找出杀父真凶。 房文斌深有同感。 赞叹道:“还是主子心细,有注意到消息里提及京城叶风破案方式跟莽案一样。属下等就给忽略了。” 一听自己故意留下的“马屁”被房文斌给抢先拍了,昌炎图赶紧再换了个马屁送上:“不止呢,主子还发现了张简恨铁不成钢、急于求成、乱了稳如老狗心性的地方呢。主子真真是心细如发、慧眼如针。” “其实还有吧。如果京城叶风是张简的后手,那么,张婉容怎么也不可能就差没抡刀砍他的嫌恶了吧?主子才是思维缜密、算无遗策的高手。” 房文斌再补了一记大号儿的马屁。 林思建“哈哈”大笑。 自来马屁就能把人给拍舒服,有用没用听几句也能畅快心情。何况经过此番分析,他已放下了心中大石,自是感觉通透无比、浑身轻松。 但身在朝廷这么多年,林思建不会大意就将这件事、这个人放过去。 接下来,他准备设计再试探一下。 求稳。 …… 而当此时,张简和叶风守在灵堂内,也在小声讨论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尽管无人吊唁,因张望之被陛下追封为一品,得按照规制停灵49日。 张简18岁的儿子张志良,秀秀气气一书生,从国子监请期回府治丧,这些天和张简的弟弟张琛,轮换着守在这里,一边还在用心苦读,准备明年春闱下场科举。 女子不能进灵堂,旁边另有搭建一间小灵堂,张府的女眷就轮守在那边。 张简看了对面埋头苦读的儿子一眼,见灵堂内再无其他人,便垂下视线,口中轻问叶风:“你今日是不是装得有些过了?” 叶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现在还算不上一个狼臣,却拿狼臣的条件处处来表现,这其实是很容易就被人给看穿的。 不过他担心的反而是…… “您府上还有内鬼?” 叶风还记得张简让自己杀生练胆,就往这方面怀疑过。 张简略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四品大员往上,谁的府里没有钉子?林思建想除掉我父亲,那仅是他安插的,就不会低于两枚。” 各府互相安钉子,东、西两厂也会往各府安插眼线,要知己知彼的道理谁都懂。 听得叶风只觉头皮发紧。 早知道朝堂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拼脑战智,没想到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这是让人就算回了家、睡了觉,都不会有多安心。 是人过的日子吗? 可转念又一想:为了碎银几两、为了家族后代、为了小命着想,还真的是一点儿疏忽都不能有,也不敢有。 本身就没个能安心的时候。 遂叹气,想着自己家以后一个下人都不要有了。 但可能吗? 做官就为了让家人们好过,鸡犬能升天,连个佣人都不雇像什么话? 刚想到这儿,就听张简出声道:“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你就会是所有人眼里的钉子。” 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但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蛋给打出缝来。或者所有的人就都会防着这个人。陛下也不会重用这样的人。 所以,高门大户内随时都在上演着:间计和反间计,利用和反利用,攻防一体等等。 倒霉了的,都是疏忽了的。 “您说林思建那边会相信我不是三石叶风吗?” 他是生怕自己演砸了。 第十五章:不同层级 张简淡淡回道:“习惯用阴谋的人,面对阳谋反而会想偏。不过现在只是开始,他们会一直盯着我和你。你上衙后要千万注意。” 张家人现在不能有任何动作,得让敌人摸不透他们知不知道张望之真正的死因,还能有效地麻痹敌人,还能保护叶风。 叶风陷入了沉思。 这时有下人寻张简问事,张简便起身出去。 灵堂里,就剩下叶风和那个书呆子张志良。 叶风和对方没有说过话。 此前在张简的介绍下,叶风朝张志良见礼的时候,对方也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便去读书了。 叶风没觉得对方这是失礼或者冒犯,只把对方当成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 而现在,书呆子忽然望过来,出声了。 “你一无所有,还只是个举人,就因那层远得不行的亲戚关系就想迎娶我妹妹,凭什么?是你惯会谄媚,讨得了我父亲的欢心是吗?奸佞小人!” 听得叶风抬头,眨了下眼睛。 恩师说话高深莫测,张简说话简洁练达,张婉容说话含蓄内敛,叶风都快养成习惯,就是听张家人说话脑子得跟上才行。 这忽然冒出个貌似有话唠体质的、说话直截了当的人,叶风有一点点懵。 而看到他的这种反应,张志良更生气了。 祖父出事,父亲没有想办法安排人去三石县剿匪,张志良就没想通。然后家里突然多出个陌生男子,就成了自己的妹夫,还颇得父亲欢心似的,连在灵堂内都能交谈甚欢。 张志良都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跟自己有那么多话说。还是那样压低了声音、连自己都避过的小话说个不停。 瞧这人一副奸滑相,难怪被妹妹讨厌得要命。 张志良也越看越讨厌。 结果他不顾礼数出口伤人,对方非但没生气,还抬着那张带笑的脸看着自己,就像厚脸皮听不懂人话似的。 “你托庇于我家,还空手套白狼哄我父亲开心将妹妹下嫁于你,其实你根本就不配。男儿立于天地间,你没有脊骨只有软骨吗?换了是我,羞煞愧煞,必无脸面见世人,你却仍赖在我家不走,真是枉为读书之人!” 张志良越说越气,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出言贬损加羞辱。 叶风看了对方一眼,就错开视线。 心里在想:背后有大树托庇可是真的好啊。 什么事都有强大的长辈们给撑着,可以无忧无虑照着自己心意生长,真的很幸福。 不过换了是他,如果他足够强大,他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们去承担风雨。 只是这样的孩子,撑不住事儿啊。难怪张简要报仇,宁可指望自己这个外人,也不指望儿女。 叶风就不愿和张志良起争执,尤其是在恩师面前。 且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任何争执的必要。 相反,对方骂他越狠,越有助于掩饰他的身份,越显张家家风清正。 可叶风大度了,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 “你想图官,我父亲给你安排了。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是不是银子?你开个数目,我一定满足你。拿到银子你就滚,莫再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告诉你:不要登鼻子上脸,小心鸡飞蛋打。” 就差没有明着威胁了。 叶风的情绪却沉重起来。 他脖子继续朝一侧扭,看着恩师的遗像。 画师的水平很高,将恩师的遗容画得维妙维肖,就连头上那一根根银丝,都画得仿佛像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他和恩师临别之际的那一夜,叶风永远也忘不了。 那是“平头哥”看见的。 恩师为已经昏睡的他整理衣襟,眼神镇定,语气郑重,像交代遗嘱。 “山路难行,道长且阻,宁绕不直,保身为上。” 恩师自然是不知道这话有被“平头哥”给转达到了。 一直一直深深地刻在叶风的脑子里。 是不是恩师也有意让他做根绕山藤? 叶风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和张志良同岁不同命。 张志良还这样无忧无虑的做着大少爷,而自己,从和平岁月至这分秒战智的朝代,短短时日,已觉历经沧桑,不复肆意畅快儿郎心。且未来,还有更多的艰险在等着自己。 而张志良的未来,许是一如既往的平顺、单纯……和幸福。 他叶风,也成了要保住对方这种未来的一份子。 他不想与之计较。 可对方还在喋喋不休,极尽打击人自尊为能事。 叶风扭头正视,忽然灿灿一笑,得意无比地道:“一杯茶还是一缸水,你当我不会选?休得聒噪,读书不用在正地儿,有这口才去找你父亲说,寻根得溯源都不懂?” 不敢跟你爹说,只敢冲着我来,多大的出息?! 张志良气噎。 愤而起身,怒斥道:“果然是贪婪贼子!你休要痴心妄想图谋我张家产业,只要有本少爷活着一日,你就绝计不会有好日子可过,走着瞧!” 拂袖而去。 找爹?自是不敢的。 一看到他爹那如深渊般的平静,张志良心里就会本能地打怵。 只是气不过,遂去找三叔想讨个主意。 三叔是个商人,鬼主意多得很。 叶风却只感觉自己造孽得很,把那个书呆子都气得摆出少爷身份了。本来多么谦逊有礼的一个好孩子啊。 过意不去,就往火盆里多添些纸,心里跟恩师念叨念叨自己的苦。 瞧瞧自己,现在即使四周无旁人,也不敢直述心肠了。 及至张简转回时,叶风就与之谈及了银钱的问题。 主打一个:是借。 最多借一年。 他叶风可不是一个真吃软饭的。虽然眼下或缺,且需集中精神应对和反击敌人,还得暂担这个名头,但所有花费他肯定是会还的,且会尽快还。 他甚至都有信心不必用一年。 张简慨然答应,心中对其欣赏更甚。 只是提醒道:“在你做回自己前,先别为此轻举妄动。” 叶风省得。 但张琛来了。 圆圆润润像颗球般的滚了来,身后跟着趾高气扬、狐假虎威的张志良。 张琛是生意人,脸上有笑肌,见谁都“呵呵呵”。进来后就跪坐在叶风对面,笑呵呵拱手,出声道:“志良年幼,诗书高才,若有言语冒犯,您多体谅。” 这是明捧实杀。 说张志良年幼,他和叶风可是同岁。 说其是诗书高才,就是讥讽他叶风无才。 说张志良对他言语冒犯,意思就是:以他之才,他说的你听不懂给误会了。 最后加个您字,还长辈对晚辈拱手,嘲意满满。 叶风要是没有听出来,还傻乎乎觉得对方这是待自己尊重而顺竿爬一下,那他就会成为“风愚蠢”,会被全京城笑话死。 叶风回之以微笑,然后问出了个千年“无解”的“鸡兔同笼数脚脚”的难题。 你不是生意人吗?自该懂得数算吧?我有才没才,你数清楚脚脚再说。 数不清,怎么数都有半条腿或者三、五条腿的。 张琛算到眼睛成蚊香圈圈,张志良帮着一起算,也很快成了另一对蚊香圈儿。 最后,张琛抱着圆脑袋,溜到叶风身侧,什么长辈形象也不要了,诚恳拱手作揖求答案。 而他这先倨后恭“改变阵营”的做法,直接将张志良给气走。 其实张志良心里也很想知道正确解法,奈何皮薄面嫩,只能负气而走,回房关门偷偷再算。 看着他羞愧遁走,张简眼神淡淡。张琛视而不见,一心只盯着叶风。 叶风则微微摇头,侧望向张琛,回了句:“鸡兔只是借喻。” 此题之难,就是解题人总盯着那些是鸡兔,而不知不觉会去追求其自然合理的部分。 事实上只要解出即可,出题人并不关心鸡是不是半条腿、兔子是不是五条腿。 张琛怔在那里。 十几息后,拜服。 “修远你果有大才,是三叔不智。” 遇事儿别钻死胡同,张琛从其中真的感受到叶风的聪慧机敏。 这孩子,他喜欢! “那你说,一筐橙和半筐梨搞混了,没时间分,要怎么算?” 张琛也转换思路,问起生意中经常会遇到的数算问题。 不是为难,是真的想要知道。 叶风看着他,小声提醒:“价一样不就得了?” 其中的弯弯道儿,让张琛自己体会去。 张琛也回屋自算去了。 灵堂内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面瘫张简的眼中掠过浓浓的欣赏之意。 叶风没看到。 他觉得肚子饿。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像生了病似的总吃不饱。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继续和“老丈人”商量欠条的问题。 及至晚间回屋时,从帽子上抓下蜜獾兄,对方给他的感觉就有点儿奇怪了。 时下圆帽有立顶,顶与帽顶之间有凹槽,小小的蜜獾兄不喜欢被他抱着,就喜欢拉长了窝在那里。倒像是给叶风的帽顶加了一条白边。 叶风自是由它去,登高还能望远。 不过今晚抓下来后,蜜獾兄就在斜眼睨他。 意识里似乎在表达——傻缺? !!! 叶风把它捧到眼前,干脆的问:“你几个意思?” 第十六章:小号大箱 蜜獾的黑豆眼骨碌碌往周围转,然后跳下地,颠颠儿跑到小圆桌前,抬眼瞅瞅高低。 一张嘴…… 小圆桌没了。 叶风:“……” 眼前活生生一幕小豆丁吞大象,那嘴……那象……那到底是个啥啊?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见“小豆丁”,“噗”地一声,又张大嘴把小圆桌给吐了出来。 小圆桌,高一米二,桌面直径一米…… 小蜜獾,蜷缩时拳头大小。 叶风感觉自己从脸到脚趾头都木了。 穿越不科学,与宠物意识互通不科学,他都接受了。 但这一幕他喵的也太不科学了吧? 蜜獾兄却丝毫也没觉得自己有吓到人,还又颠颠儿跑回来,跳到叶风身上,扒开他腰间的荷包,张嘴将里面唯一的一碇银子吞了下去。 “噗”,一歪头又吐到叶风身上。 再用其那闪亮的“钢爪”指指叶风,指指三石县的方向。 叶风的脑子“嗞嗞咔咔”开始运转。 艰难地猜测到蜜獾兄的身体里可能……不是,是肯定有内部空间。 长长吸口深气,他接受了这份意外惊喜。 遂即便想明白了蜜獾兄的意思。 原本,在牢狱之时,他让蜜獾兄去偷齐全材的银子。当时他以为蜜獾兄嘴张得大,是能多装几碇,这就够了。 也想着它含在嘴里后会一路跑、一路吐以吸引齐全材。所以他没有问过。 结果现在才想通:人家那是在告诉自己它可以吞很多。 难怪那时送他,俩大白眼儿。 “你把齐全材的银子全吞了,然后吐哪了?” 他有些讪讪的将小家伙儿捧到眼前,有点儿战战兢兢的问。 没有要发财的惊喜,只有担心其会大吞活人的忧虑。 因为他俩现在意识互通尚有一定的局限性,还没法达到能畅快交流的地步。 蜜獾兄回应他了一连串动作:刨坑、吐、埋。 叶风看懂后摇头:“我不能回三石县,你自己也不能。太远了。再者,那是该分给贫苦百姓们的,我不能拿。等有机会回去时发还他们。” 说着,拍拍小家伙小小的脑袋,问道:“你能吞活物吗?活进活出吗?最大的容积量是多少?” 小家伙看了看小圆桌,然后就跳下去,颠颠儿跑没影。 叶风赶紧拔腿跟上。 空间啊,鬼知道有多大啊,万一他的蜜獾兄一口把一座山吞了再回来吐给他看怎么办? 那直接会给他吓到原地再穿。 因为这边绝对混不下去了。 还好,蜜獾兄只是对着大厨房外乱跑的一只活鸡张了张嘴,又闭上。 叶风想起它跑出来前看过小圆桌的那一眼。 顿时把心踏踏实实放回到肚子里。 那应该就是蜜獾兄目前最大的容积量,而活物,其也向自己展示了:不能。 既不能进,那也不存在出不出的问题。 叶风感慨万千、宠溺万千地捧起小家伙儿。 “你可真贴心懂事,没对着我这活物张嘴测试。” 真的,他都没法想象此前蜜獾兄要对着自己张大一米多、满是闪亮钢牙的嘴得是个什么情形。 再无畏的人也接受不能。 现在,一切都刚刚好,非常好。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蜜獾兄很可能还会继续“升级”。 也许以后他俩就能愉快聊天了呢?有点儿期待。 叶风端端正正将蜜獾兄摆上头顶,然后就上街去找铁匠铺。 不管材质,他得先打造一套……不,两套验尸工具。 有“人”能帮他装着了。 …… 是夜。 寒风吹拂山岗,带着片片雪花,将夜拉得更黑、更静。 管家祖坟所在那一片较为平坦之地,迎来了两名浑身黑色劲装包裹的不速之客。 其中一人趁着夜色,身法诡魅,却将看坟老人点睡下。 另一人直接去到管汾墓室所在,用力推开石门进去。 内里无赔葬品,显然已被管氏哪位或哪几位不肖子孙搬走。只主墓室内空荡荡架着一具棺椁。 点燃四壁上的油盏,墓室内陡然亮堂不少。 另一人闪身而入,将棺椁的盖子抬起,轻放至一旁。 “你且去门外守着,这里我自己就可以。” 叶风对霍刚言道。 来人正是叶风和霍刚。 霍刚正是将叶风送回京城的那名侍卫,性冷如冰。 倒是执令彻底。 叶风不能让其看见蜜獾兄吐工具箱,便如此说。 霍刚转身就出去,还将石门顺手关好。 多话没有。 叶风知道,自己跟霍刚之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毕竟因为他,霍刚没有为恩师效死,也因为他,阻拦了霍刚追主而死的意志。 叶风不可能放霍刚去死,也不愿意整天被其冰冷冷面对着,就很少会使唤他跟着自己。 现在这种相处方式,其实也挺好。 见霍刚身影消失,叶风才两眼上望,意识里喊睡得正香的蜜獾兄:“干活了。” “噗!” 兄台直接张嘴就吐,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叶风手忙脚乱接住擦过自己鼻子尖落下来的工具箱,无奈摇摇头,顺手拎着,爬进棺椁。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石室并未密封,尸身亦未沾土,已成骸骨。 骨质灰白中透着淡淡的青黑之色。 的确是死于中毒,且是剧毒。 可恩师的档记里明明写着:此案先由东厂接手,再转交西厂,最后归于锦衣卫。原因就是此三大势力皆只查出管汾中的是慢性之毒。 毒源?未知。 而据叶风两世经验所知:但凡剧毒,很难做到慢性。 剧毒对内腑几乎是摧枯拉朽的快速操作,人一旦沾上,至少都会感觉剧痛。 没哪个傻子痛到死去活来还不看大夫的。 只要看过大夫,就不难发现中毒现象。又怎么可能达成慢性效果? 叶风本是想着自己能嗅闻出来的。 现在有一点点懵。 这毒一定特别罕有。 思及此,他双眼忽而发亮,兴味大起。 将整副骸骨仔细验过,并未发现可疑伤痕。 最后,看着那骷髅头,叶风在想:他要怎么检测出毒性与来源? 思忖两息后,给对方郑重道谢与道歉:“大叔,为使您泉下瞑目,借您一截骨头暂用。” 说完,双手合十鞠个躬,遂将其心脏外部最黑的两根肋骨取下,再爬出棺椁,小心收置于工具箱内。 他得回去设法提取。 在此过程中,蜜獾兄已醒。脑袋伸出帽沿,鼻子一个劲儿使劲翕动。 这更让叶风确定管汾所中为罕有剧毒。 蜜獾这反应已经算很大。这还是毒气已消散了的缘故。 叶风安抚他,收拾好工具箱让其“吞吃入腹”,再唤霍刚入内将棺椁还原。 霍刚看看那少了两根肋骨的骸骨,一言不发将棺板盖好。 二人遂趁着夜色,离开此地。 及至一处山涧边,叶风便让霍刚自行回府,他自己则要留在这里。 看着霍刚一言不发走人,叶风才借着蜜獾兄的夜视能力,捡柴、搭石、架火。 第十七章:毒理分析 用最原始的方式提取毒性,就一定不能在有人烟处。 叶风自己也在口鼻处围上厚布巾,戴好薄薄的皮毛手套。 工具箱里有准备好的陶锅,添上水,放进骨头,吊在篝火架上。 话说,原主真的不愧出身农村,但凡这种需要自己动手去做的活计,他都有着相当丰富的生活经验。 换了是前世叶风自己……咳咳。 倒不是说他前世是个生活废,毕竟打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学费也靠着自己勤工俭学。但那些都不需要野外生存经验。 看着陶锅内的骨头在开水中翻滚、咕嘟冒泡,叶风将火势减小些后,再去上风头拾柴。 脑中忽然在想:如果在这世死后又穿回去了,嗯,他就能去报个真正野外生存的比赛试试。 蜜獾兄给了他两颗大白眼儿。 叶风就觉得这小家伙当真神奇得很,不仅能自动升级…… 不由联想到熟悉的穿越者主角路径,他问向蜜獾兄:“我验多少具尸体能让你升一级?” 他的本职、本技是验尸,升级必须要有基础,那这么顺线推测的话绝对没毛病。 唯一少的就是升级面板。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多长时间内他要不破案或者不验尸就会死? 有福利,自然就会有惩罚。 猜对了! 小蜜獾单爪在他帽顶上划拉了一下…… 一下!!! 叶风震惊,瞬间危机感、压迫感满满。 就一个月? 蜜獾兄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看来不是一个月。 哎妈,这猜得太费劲儿了。叶风将蜜獾兄抓下来放地上,再根据穿越者常识,认真看着它一句句试探着问。 直到确定了一个较为复杂的算法。 原本他的穿越寿命是一个月。每验一具尸后加七日,因验的这具尸体破了案,加一个月。 他穿来时是大夏历二十三年九月二十,现在是十月二十五…… 超了?怎么没死?! 不对,应该是七日加三十日,共三十七日才对。 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他验的许芬尸体,也是当日破的其被害案。 好悬,就差一日。 若不是惦记着管汾案跑了这一趟,他死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蜜獾兄那双纯澈的黑豆眼中依旧透露着无辜之光,叶风无语凝噎。 这货真的不提醒自己的!! 是想着和自己一起上路吗? 还是怕提醒自己之后,自己会到处乱验尸? 在现代很难,但在这古代…… 他一个月之内就能让自己的寿命涨到一百年,哪怕是七日加七日的那种。 刚这么想,就见蜜獾兄眼中那无辜的光变成了白色。 叶风瞬间明白:捷径没有,要验只能验与案情相关的。 他笑了笑,这挺好。无畏叶风扛得住。 且这一切和他的理想并没有半分冲突,避免了他在原则和生命中去做选择。 于是转念就高兴起来。 有压力,才有动力。 不过,又想到个问题。 他拍拍蜜獾兄的平头脑袋:“为什么只升你的级?这很偏心知道吗?” 人家带系统的,系统升级,人物也能跟着升级,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而他的不是系统是蜜獾,还只升蜜獾的技能只给他寿命,这要哪一日蜜獾跑远去偷蜂蜜的时候,他要用到它了怎么办? 飞回来吗? 蜜獾兄看他一眼,再看了篝火一眼,再闪无辜之光。 叶风盯着它两息,遂一拍脑袋,兴奋跳起,凑近陶锅,就要扯下围巾去深深嗅闻…… 脑中忽的念头一闪,手顿住,后退几步。 毒气是有害的,没道理金手指会出这么个有害技能。 想了想,他拿出煮骨用的长柄汤勺,舀一勺,搁一边。 再反摘下手套,等了几息后,手指轻触汤面。 有了! 意识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只鸟的动态画面。 还有文字旁白竖列在边。是说明书,也有毒理分析。 岭南烟瘅之地特产剧毒鸟。 果然是剧毒。 但要毒死一个人就需要量积。 量不够,它就潜伏在人体内,达到一定量后再集中爆发,一举夺去生命。 叶风陷入沉思。 直到被蜜獾兄爬脸窝顶的动静儿打断。 看看陶锅内的水都已快被煮干,赶紧取下来放一边晾着。 骨头是借用的,得还回去。 他烤着火想了想,伸手碰蜜獾。 他想知道蜜獾兄的属性和技能。 意识海中一片沉默。 这他丫…… 显然,不仅距离他俩畅快交流还有段距离,便是想知道蜜獾兄的属性,都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没事,慢慢来,他不急。 只要知道有可能,奔着前进就对了。 但管汾案,一月之内能破吗? 就算此时已知其所中之毒理,可离着彻底破解案情貌似还很遥远。 不对,他至少还有三十一日的寿命。因为翠儿案虽然他没有验尸,但是是他给破解了的。 难怪蜜獾兄不提醒,倒是自己错怪它了。 叶风对着篝火笑了笑。 既然还有段日子可活,那么,他可以先去查别的。 管汾案他留着有大用。 叶风撤回思路,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再试探着去摸摸身边的石头和小草。 新技能到账,但如果摸什么都给他演绎一段动画……这日子不要过了。 还好,不科学的存在并没有不讲道理。这技能只针对当前案情相关的毒理分析。 他看着眼前欢快流淌的溪涧,又忍不住在想:以后还会不会有关于任何物什的成分分析? 这比毒理分析更加重要。毕竟中毒致死的远远少于其它死亡原因的。 希望会有吧? 先踏实做好眼下。 不是,是先想法保住小命。 那就得赶紧找案子来破。 叶风用沙土掩埋好火堆,再自己回去一趟将骨头还给管汾,然后速度回府。 回去翻陈案案宗,没发现有能快速破解的。 想想也对,如果真那么好破也不会变成陈案了。 感受到自己的急迫心情,叶风安静下来。 放下所有情绪,放空大脑,去和家人好好相处,努力调整心态。 因为急切,绝对会出问题。 十一月初七,玩得很放松的叶风,正在府中帮小侄子制作玩具。就见张琛来寻自己。 张家老三张琛,叶风对其的印象就是个标准的商人。 胖乎乎,不是秦浩贤或者齐全材那种凹凸不平的肥,他只是胖,圆润润的非常讨喜,且极爱笑,见谁都是笑呵呵的。 其妻亦是富商家长女,很利落一人儿。 自打张琛被叶风那鸡兔同笼的问题收服,就很喜欢找叶风。 一见到人,张琛就笑呵呵道:“今日乃是拙妻三弟丁逸轩22岁生辰,奈何我们都在孝期不便饮宴,我便想约三五儿郎,陪他同去湖边垂钓,修远你可愿去?” “好。” 叶风答应着,便去张罗钓具。 说起丁逸轩那人,叶风其实是有些佩服的。 丁家原本乃破落商户。一家人过的最苦之时,正逢右相府为唯一嫡小姐沈盼儿挑选童养夫婿。 不少前去报名的少年男子中,武功好、相貌佳的丁逸轩脱颖而出。 那年,沈盼儿六岁。丁逸轩十五岁。 第十八章:归灵人 丁逸轩就进入右相府,陪伴着病病弱弱的左盼儿长大。 相府见其对沈盼儿真心实意,便也允了他有一定的活动自由。 难得今日他生辰,叶风也愿意以这种方式为其宁和庆贺。 讲真:一个能屈能伸,还能认真负责做好此等之事的少年儿郎可实在稀有得很。 他叶风自己就肯定不行,因此佩服其心性了得。 南郊外,凤栖湖面已冻结成冰,硕大的冰面在阳光的反射下闪闪刺目,晶莹剔透的明珠一般。 有护卫们已经提前确定湖中冰层最结实之处,并打出十几个钓眼,还搭好了遮阳篷,摆上茶水点水。湖岸边,也有架起团团篝火。 冰钓是十分有意趣儿的,叶风前世就喜欢这么做,更喜欢在冰面上各种玩耍。 此次他们自是不能敞性畅玩。叶风和张琛俩人先到,丁逸轩还没有来,俩大老爷们便披着皮毛大氅,在岸边烤着火等待。 张琛没有喊更多人来,想着张、叶、丁三家各有一人即可。 也或许,瞧得起丁逸轩的人,张琛只在这三家中发现了叶风。 丁逸轩却多带了个人来。 他把时龄十三岁的沈盼儿带来了。 沈盼儿普通之姿,依旧瘦弱不丰,病气缠身。虽活动极少,却极是乐观爱笑。 其实这等场合,并不适宜她靠近,无它,过寒而。 她却执意要来一同为丁逸轩庆生。 丁逸轩拿她无奈,便将她裹得像个棕子般,偷偷将她带了来。 见到如此宽阔洁白的湖冰场景,她比谁都高兴。 叶风见状,便用几根木头,给她做了个滑犁。 就是椅面宽窄,下面两根横木的板板样物什,人盘腿坐其上,或靠人拉、或自己两手用两根尖端带钉的撑子,撑着往前滑。非常好玩儿。 看着沈盼儿被丁逸轩拉着、推着、滑着,笑得像云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立在叶风身侧的张琛笑呵呵感慨:“到底还是农村好。” 他们这些世族出身的公子哥儿,可想象不出这许多种玩法儿来。 也没人会拿此等粗鄙之物让他们玩儿。 农村孩子的童年,比他们有意趣儿得多。 叶风深以为然。 遂又去喊人,给张琛和自己也做了两个滑犁。 张琛玩得笑出眼泪。 蜜獾兄也如坠天堂,欢快地跃进鱼洞在水下畅意捕鱼。也不吃,叼出来扔冰面上,再将一身冰水抖到周围人身上。 重点针对叶风。 张琛被殃及池鱼,笑呵呵与叶风互相闪躲。 都玩得十分放松和开心。 男人至死是少年,玩吧! 岂料两个时辰后,相府来人,不顾沈盼儿自身意愿,强行将她带了回去。 丁逸轩也跟了回去。 留下叶风与张琛二人面面相覤,顿时失了玩兴,收拾收拾各回各府了。 当晚,叶风半夜被门房唤醒。 “二爷,逸轩少爷浑身是血在咱家府门外。” 叶风急忙下床披衣,一边吩咐:“去唤大小姐为其诊治。” 一边趿上鞋就往外奔,喊下人帮忙将丁逸轩抬进自己屋。 因着叶风时常出入府门,故他所住的院子离着正门最近。 丁逸轩已经意识模糊,见到叶风就抓紧他的手,勉力强撑出声:“盼儿高热命殒,我不信。” 言毕,昏迷。 叶风意识到,案子来了。 就看着被安置在自己床榻上的丁逸轩发呆。 张婉容来得很快。 打断叶风思路的同时,也令叶风对其不禁刮目相看。 一个貌似厌恶自己的女子,在这寒冬冷冽之深更半夜,闻听有病人,便毫不迟疑过了来,真真是个敬业专务的好姑娘。 虽然其不搭理自己,还当着自己这个未婚夫婿的面不假思索就脱起男性病人的衣物…… 叶风没有感觉这是婉容对自己的不尊重,反而认为是信任。 信自己能理解。 而其实……婉容为病人脱衣有带着些故意的成分。她想让叶风看清自己的“真面目”,然后自动自觉知难而退。 殊不知换来的是赞赏。 和配合。 叶风上了前去主动帮着她将丁逸轩衣衫剥尽,面不改色。 婉容看看他,再看看他,忽觉他那张脸有些顺眼。 再看一眼,敛回心神,专心致志、有条不紊的开始为病人医治,心底莫名愉悦。 而叶风的注意力在病人身上。 看着丁逸轩那满身被鞭笞出的累累伤痕,叶风咬了咬牙。 去一旁仔细净过手,回转身帮婉容打配合。 你清理,我上药。 我缝合,你包扎…… 无声的默契,意外的顺手。 叶风忽然就理解了医仵不分家还有个另类理解。比如他和婉容,就占了医仵二字,在面对浑身赤裸的病人或尸体时,起码不用担心对方会多生想法,还能彼此搭把手。 做着很舒心。 以至他的脑子有空去盘算起了这桩事件。 沈盼儿死了,相府怪罪到丁逸轩将其打个半死。 为何留了其性命? 其又为何直接来寻自己? 可能纯真的人就是有最直接的第六感? 叶风没空研究,他只在想:这案子要怎么破? 他不怀疑丁逸轩的话。 白日里见那沈盼儿虽然体弱有病,却远没达到一场风寒都经不起的地步。且丁逸轩真是将其照顾得极好。 会是丁逸轩因为接受不了现实产生的阴害情绪吗? 不,也不可能。 早从张琛的口中,叶风就知道丁逸轩其实对于沈盼儿命不长久一直有着思想准备。 可相信了丁逸轩又有什么用? 是相府能让自己进?能让自己破案?还是能让自己剖验沈盼儿的尸身? 都不可能,目前貌似只有等。 根据本朝“死性不改”的旧风俗,女子婚前——不入族谱、不设路祭、不入祖坟、不立碑文。停灵不会超三日。 越是权贵人家越讲究这个。 也就是说:右相府最多三日后就会将沈盼儿的尸身随意找个野地儿给平埋了。 那就等吧,等三日。 叶风正这么想着,忽觉自己的裤腿被扯住。 低头一瞧,就见蜜獾兄一爪扯自己的裤腿,一爪指它自己的嘴。 叶风眼睛顿亮。 意识中立刻下令:“去,偷回来。” 小蜜獾一溜烟儿跑了。 叶风嘱咐婉容照看病人后,便去往张府。 他家的正门斜对过,就是张府的角门。 张府有专门的殓尸房,就离着角门不远。 叶风要去那儿等沈盼儿的尸身。 看守角门的婆子对于叶风的随时来去早已习惯,一听他声音就开了门,并没去通知张简。 叶风也暂时不想惊动张简。 沈盼儿如果当真死状有异,就意味着这案子会牵扯很大。张简已经很累了,叶风也习惯自己处事。 且张府有内鬼,叶风现在还只是“京城叶风”。 他的验尸技术还得死死瞒着。 夜浓如墨,寒风呼啸。从角门通往偏僻殓房的树林小径中,本就幽暗杂乱。此时更显阴森恐怖,似乎像条黄泉路,曲曲弯弯的尽头,就是孤零零座落在那儿的独院。 叶风提着灯笼行走其间,仿佛夜行孤者。 面对四周黑沉沉好像如山般压力,他只在想:仵者,就是活着的引灵人吧。 为枉死者申冤,引他们安心魂归地府。 “吱呀”。 走到独院门前,他推开虚掩着的院门,惊动院中虫鼠纷乱,发出阵阵“悉悉索索”之声。 一只灰鼠仓惶失措、不辨东西,一头撞到他腿上,随即四脚朝天,倒地装死。 叶风轻轻用脚拨开它,抬腿走向正屋。 第十九章:默契 门开,即有几只拳头大的蜘蛛朝两边墙壁爬去,两只黑夜潜行的蝙蝠被惊动,“扑愣愣”擦着他的头顶乱飞。 叶风抬眼看看蝙蝠,将门再开大些好让它们出去,再沿着墙壁行走一圈,把其上插着的火把一一点燃。 火光将屋内四张架在长条凳上的门板清晰映出。 叶风吹灭灯笼,坐去其中的一张门板之上。 这时才留意到自己披头散发、一身白色中衣外只罩了件厚外袍。 嗯,脚上还趿着布鞋。 行吧,年轻就用身体抗冻。 估计角门那婆子也是睡眼惺忪、闭眼开门,否则他这副模样绝对会令对方惊动四邻。 脱了鞋,盘腿坐着,将光脚丫包进外袍内,叶风便思忖起这案子。 右相府内,敢杀、能杀、想杀沈盼儿的会是谁? 庶出姐妹?都知沈盼儿命不长久,平日里其又因病几乎足不出户,爱笑性格好,不曾为难人,何苦杀她? 沈府姬妾?沈府老夫人?还是沈睿峰的夫人王氏? 别说虎毒不食子,这样的案例叶风就知道不少。 遇到案子,他本能就会从死者至亲怀疑起。 可不管怎么想,都没有想出谁有非杀沈盼儿的理由。 “啊嚏!” 想到打喷嚏之时,蜜獾兄回来了。 很乖巧,张嘴将尸体直接吐到另一张门板上,还吐得板板正正。 叶风觉得自己小瞧了蜜獾兄体内的容积量。 尸体已经僵化。 先嗅闻一遍,再小心褪去其全身衣物。 不能剪坏,还要归还。 仅这一过程,叶风已微微冒汗。 古代女子衣物之繁复,加之毫无经验所致。 抬袖抹把汗,正式开始验尸。 沈盼儿,女性,岁龄13。身高大约在148厘米至152厘米之间,体重大约在32公斤至36公斤之间。 根据尸斑和眼膜情况,死亡时间:大至在大夏历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七丑时半刻至寅时半刻之间。(02:00——03:00) 现在是卯时初刻左右。(05:15) 叶风一边在心里默念验尸记录,一边手中不停。 “死亡原因:窒息。有明显唇带断裂伤、小舌骨断裂伤。面部无异状,后颈脑枕处因其下有硬物故留较深抵抗伤。疑似软物大面积按压导致其死亡。” “尸体遭遇过细致清洗。手指和脚趾指甲有新鲜修剪痕。” “足跟有蹬动痕,乃抵抗伤。” “生前病因:肾器衰弱。” “周身无服毒迹象,有发热过,服用药汤后热度减弱,不危及生命。” “毒理分析:因常年服药体内有药毒存留。” “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卧于床塌,被人用软靠枕捂脸致死。死前疑有抓伤凶手,指甲却无反劈裂伤,恐是因其体弱,力道轻微。” “被杀是肯定的了,现在要怎么找出凶手?” 验完尸,整理缝合时,叶风苦笑着问蜜獾兄。 小蜜獾只顾着四处扑“加餐”。 它一会儿还要把人还回去,很消耗的。 及至叶风整理完后,这殓院四下乃附近,都没能活动的“夜行物”了。 除了叶风。 他目送蜜獾兄离去,提着灯笼,又走入树丛小径之中。 丁逸轩已经沉沉睡着。 婉容正在帮其煎药。见叶风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是该责备其不懂得爱惜身体,还是该责备自己粗心没顾得上自家未来夫君。 起身默默吩咐下人再架一只药锅,她要再为其煮份祛寒药汤。 叶风则见婉容也是衣着单薄,遂进屋拎起大氅出来,给人披上,自己再回屋穿戴好出来。 将人不由分说拉起推进屋,按在窗下楹榻之上,扯被给其裹盖好。 才又出屋,坐去廓下小板凳上,一边看顾煎药的火,一边隔窗跟企图挣扎出来的婉容说话。 “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对那么弱小的孩子下手?” 张婉容沉默好一会儿后,低低出声:“真是被杀的?” 没问叶风怎么知道的,也没问叶风穿成这样去哪里了。 “嗯,用枕头捂的。”叶风叹气回答。 没解释具体的。 屋内又沉默十几息,才听到张婉容出声:“应是女子。” 巧了,叶风也这么想。 能在夜间进出女子后院的,还用那种方式杀害那么弱小一孩子的,大概率就是女子。 “她活着有妨碍到谁吗?”叶风再问。 女儿辈的只涉及嫁妆,又不能被分家产,连财杀的理由都没有。 再排队仇杀,激情杀,那就只剩下情杀了。 可沈盼儿与丁逸轩两情相悦,你依我侬,怎么涉及情杀? 难道说? “许是有人相中丁公子了吧?” 恰好,婉容也猜到这一点,说出了叶风的想法。 “女子的嫉妒往往莫名其妙。丁公子皮囊出色,又常因沈小姐的身体出入后院,若是被哪位给瞧中了去亦是极有可能。”婉容如溪泉般的声音继续缓缓响起。 叶风安静的听着。 俩人都处在分析者的角度,言辞和语气都相对专职,恰又是二者最能理解和领会的方式,加之婉容声线柔缓,令人只觉心下熨帖与舒适。 这要换到前世他处女朋友之时,连一个与案情相关的字都不能提。 “入赘郎能改娶妻族女子吗?” 丁逸轩不是入赘也算是入赘,叶风不懂本朝有无此类俗规,便出声问道。 问出口后,能听到婉容轻微的叹息之声。 “无论哪位哪家,无关入不入赘,只要双方自愿,或是父母之命,都是可以。其实入赘郎不想被婆家人放走,婆家人也会再硬塞妻姐妹与他。” 这跟其他男子一样。若妻死,岳父家不想与之断了姻亲,就总会再嫁姐妹过来。 美其名曰:妻族姐妹会善待前妻所留之孩儿。 男子若也想保持关系,就会同意。 区别就是入赘郎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二人分析来去,还是认为情杀最有可能。 “你睡会吧,丁公子伤且重着,还需要你辛苦多照顾几日。” 叶风听出婉容声音里的倦怠之意,才意识到天色已明,赶紧叮嘱道。 张婉容轻轻“嗯”了声。 几息后,似纠结着反叮咛:“你也记得把第二炉的药汤喝了。” 叶风重重答应。 他啊,两世都受不得别人待他的好。 心中暖暖。 而他并不知道,张婉容同他的感觉亦如是,甚至比他的更甚。 叶风待其有知己之感,张婉容在这种感觉之上更有舒心畅快感。 当着叶风,她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还能获得认同和支持,她连呼吸都轻快许多,很快入睡。 叶风听着她那清浅均匀的呼吸之声,笑了笑。 背靠向墙壁,看向天边升起的初阳。 “他还挺聪明啊,知道直接来找你。” 院外,张琛说着话匆匆近前。 第二十章:问案 叶风只觉一颗球朝着自己滚过来。 不由失笑:“三叔,这谁嘴那么快就去通知你了?” 前世年纪比张简都大,看张家这俩兄弟本来当兄弟,结果平白矮一截儿,叶风唤人都有些打嗝。 “没谁,” 张琛笑呵呵说着,站在廊下轻轻跺跺脚,再道:“我家孩子听我说的有趣儿,非闹着也要去。我本是来约请你再去湖面玩耍。进门就听门房老刘头跟我说了。” 进屋去看了看,同时看到榻上睡着的张婉容,又轻手轻脚出来,蹲去叶风身侧,眉眼略有古怪地道:“你还真是非常好的未婚夫君,我爹没挑错你。” 这要换了其他任一男子,别说让未婚妻子与病人同屋而卧,即便是来看看都不会允许。叶风这小子当真心胸和眼界了得。 换了张琛自己也做不到。 叶风微微笑笑,“她是医者,应该的。” 表明自己理解和支持的态度,也是略有为其骄傲和被夸后的谦逊。 张琛“呵呵呵”,伸手到小炉边烤着火,问起正经事。 “他怎么回事?” 此前,张琛一听门房提及丁逸轩夜半伤重登门后就直接过了来,并不知此中细节。 叶风便简明扼要跟他说了。 听得张琛那已形成肌肉记忆的笑脸都绷不见了。 “凶手难抓。” 就算他们猜到了、找到了,堂堂相府也不会允许叶风上门抓人,更何况要抓的还是相府女眷。 一府之中,若出一败德女子,阖府女子都难看。 已嫁的会受婆家为难,未嫁的再难觅得如意好郎君。当家夫人更是没脸出门见人。 “可以想法让右相知晓此事。”张琛出主意。 知道了,就会悄悄在府内处理,沈睿峰还会念着叶风这一人情。届时叶风再要求一下,丁逸轩就能重获自由。 毕竟沈睿峰那张老脸就再没法强塞沈府女子给丁逸轩了。 一举数得。 叶风却摇了头。 “三叔,没有真凭实据,等查实之后再说吧。” 现在就把风风儿透给沈睿峰,其万一胡乱处理,或者以为是叶风这边在为保全丁逸轩故意栽赃就反而不美。 张琛点头站起,往屋内扫一眼再道:“那你得看住那小子,别让他胡来。” 丁逸轩可是有武艺在身的,要是知道沈盼儿确实被杀,极有可能冲动之下大闹沈府。届时鸡飞蛋打还会祸连叶风。 张琛可不想姻亲变仇人。 本来他跟张简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这要把其如此好的新女婿给祸祸了,张简非跟他绝亲不可。 “知道。” 叶风答应着也站起身,送张琛回去。那边还等着他带孩子们去冰湖游玩呢。 送至门外,张琛从袖袋里摸出一摞银票,也没数,就塞给叶风。 “你是个好的,我二哥又太会算计,你先拿着,缺了再找三叔。” 叶风收着了,目送张琛笑呵呵离开。 这钱,是因为丁逸轩拖累了叶风,也是因着叶府要照顾丁逸轩的缘故。 自己的妻弟的命是别人救的,人还放在别人那,案子还要别人帮忙处理,没点儿表示就说不过去。再者张琛本就是个大方和善之人,出手就很阔绰。 这个,不拘多少都拒绝不得。 叶风也没数,拿着回转,放去张婉容的枕边。 再去将药汤倒出来,给病人喂一碗,自己喝一碗。 叶母和叶小妹亲自送了早食饭菜过来。叮嘱叶风照顾好婉容,就走了。 自打叶风跟他们说自己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才不得不要求全家改名换姓搬离之后,家人的嘴风都十分紧,还十分感激张家和婉容,待婉容如珠如宝、小心翼翼。 叶风也没去纠正,感觉自己亏欠婉容得慌。 他真实是个大叔来着。 两日后,丁逸轩退去伤发高热,清醒过来。 睁眼就盯着叶风,盯着不放。 叶风没说他想知道的问题,而是递过一碗温水,先问道:“你怀疑沈姑娘是被害,可有如此怀疑的根由?” 丁逸轩年轻,身体底子好,此时已能撑坐靠起。 他接过碗一饮而尽后就用力点头道:“有。” 递回碗抿了抿唇后再道:“我有经常偷偷带盼儿四处游玩,想陪她多看看外面的风景。有时不慎亦会引发其高热。 给她医治的大夫医术极好,一副汤药下去热就能退。且她只是肾脏较弱,子时过后明明就有退热,怎会在我离开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突然病故?” “你离开做什么去了?屋里当时有谁守着?子时过后还有谁能自由进出她的闺房?”叶风继续问。 丁逸轩听问,面露迟疑之色。 几息后方一咬牙回道:“盼儿说服药后口苦,便央我去找些果子来。她最喜食用的紫葡萄当时府内已无,我……” 这季节,葡萄都难找,何况还是紫葡萄。约摸只有极贵门户中方有。 叶风理解了他的为难,便在他说不出口之时加问另一个问题。 “你离开多久?” “我近丑时之际离开,大约半个时辰后方回。” 右相府在长感坊,那儿全是高门大户,不需要离开太远。 丁逸轩回答着,就将前两个问题一并回答了。 “屋里当时有盼儿的奶嬷嬷和两个贴身大丫环守着,平日里亦是她三人能自由进出,连我都是要经通传后方可的。” 说着再痛苦地补充道:“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快……可我带着紫葡萄赶回时,才知盼儿已……沈相爷也在,他命人鞭笞我时,说、说……要不是盼儿的遗命是让他不要为难我且放我自由……” 丁逸轩说不下去了。 他心爱的姑娘弥留之际,他并没有伴在她身边,而她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的安危。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无声已成行。 叶风默默递过手帕,默默陪坐。 直到丁逸轩情绪稍稍和缓,才不得不再次出声问道:“她们三人中,有谁与其他仆从或主子交好?” 丁逸轩捂着脸,轻轻摇了头,声音破碎。 “我回去的时候,她们已经都死了,被活活杖毙。相爷也怀疑她们,却似乎未果。我挨打时,还听相爷喝令相爷夫人详查根底。盼儿体弱,她们三人其实极少满府走动。” 这就是说:她们三人在府中并无与谁交好,起码丁逸轩是不知道的。 第二十一章:乱葬岗验尸 叶风不问了,嘱咐他再好好休养,便起身准备出去。 大户人家的仆从们被打死后一般会扔去乱葬岗,叶风得去那儿找找那三人的尸首。 沈睿峰把人打死都没有审出另有可疑之人,说明仍是这三人的嫌疑最大。沈盼儿有抓伤凶手,虽然很轻,但现在验尸还一定验得出来。 只是谁给沈盼儿剪的指甲呢? 在冰湖游玩时,叶风有注意到沈盼儿的指甲并不长,即便是死了,也没有非得再剪的必要。 坟都不会给人起呢是吧。 但硬是要揪住这一点找凶手的话也是会有偏误的。也许人家母亲就喜欢自家女儿干干净净的走呢?毕竟脚趾甲也修剪了,还将其清洗得那般彻底。 其实,对于凶手,叶风已有了一定的猜测。为了验证和确实这个猜测,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 正抬脚间,再次被丁逸轩追问:“盼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叶风摇头。 “暂时不知,我也进不去沈府,待我去问问岳丈大人看他有没有法子。” 丁逸轩无奈躺倒。 被子里,传来用力压抑着的哽咽之声。 叶风心内叹着气,带着蜜獾兄,去到乱葬岗。 很大一片乱七八糟的坟?,很大一个坑,坑中一根光树杆,老鸦在上面胡叫。 这是最让人觉得压抑和残忍的地方,但对老鸦这类物什来说,叶风理解其的叫声和想法可能就是:它和它的子子孙孙都不用挨饿了的高兴。 他没驱赶它。 捆紧袖口和裤腿,跳下去,道着歉,从各种不同尸状的骸骨上踩过去,寻找那三具。 天寒地冻坑中也没有太臭,三日前扔进来的也还没被完全掩盖住,被杖毙的女子…… 叶风站在光树杆下面,扫视坑周围,心里,翻涌着悲怆的怒火。 是悲伤、愤怒、哀伤,等等情绪交织的怒火。 身为一个和平年代的法医,见过最残忍的画面就是某地出事,被炸得一地破碎的尸骸。 见过最有具有心灵冲击力的场景,就是去某个时代留下的万人坑中整理和拼凑一具具先辈们的骸骨。 最想做的事就是有朝一日能踏平某座、或者某几座小岛,让绵延无数代人伤痛的仇恨彻底消弥。 那些,都能有个情绪方向。 可眼前…… 仅隔两日,仅就叶风目之所能及之处,就有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被杖毙的、数不清的下层人的尸体,大部分都是女子,还是年轻女子的。 叶风来的时候,知道乱葬岗会是什么样,清楚乱葬坑会是什么样。 就像走进荒坟场,可以想见的混乱和破败场景。 所以看一眼,就跳下来。 走着、扒拉着,才意识到:人间地狱亦不过如此。 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和方向。 常说古代没有人权,这就像是个简单就能理解的词汇。 等真正见到了,才会清楚感受到这四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看她们身上的穿着,宫中扔出来的占一半,权贵人家的占剩下一半的一大半,其余的乃为贫民。 叶风使劲踹了一脚光树干。 吃饱正惬意晒太阳的老鸦被惊飞。 蜜獾兄看看脸色铁青的叶风,再看看那只飞走的老鸦,想了想,跳出乱葬坑外。 叶风注意到它,想了想便下令道:“去附近找一片面南背北的地方,刨坑。帮忙将这些尸体给一具具掩埋。” 他暂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小蜜獾抬爪看了看,脑袋耷拉一息,跳回坑,张嘴吞一具,再跳出去往附近一座山的向阳面跑去。 叶风总算是对自家蜜獾兄的体内容积有个清楚的认知了。 没关系,会扩大的。 由此想到正事,继续寻找沈盼儿奶嬷嬷三人的。 蜜獾兄的爪子锋利、速度飞快,饶是如此,俩人清晨出门,直至黄昏,终于找出了三日前卯时左右被杖毙的二十七具女尸。 十七具,五老十二少,死亡时间相近,所受棍棒材质和粗细相同。 根据大户人家女眷的仆婢基本配备:两名大丫环、四名二等丫环、六名三等小丫环、四名粗使婆子。加一个奶嬷嬷,正好十七数。 她们同等级的衣物样式和材质相同。这是叶风很快能将她们一个个辨认出的原因之一。 另外十具,有四具是宫装,六具是其它大户人家的,衣物样式等各不相同。 叶风基本已能肯定:那十七具就是沈盼儿闺院的人。 主死仆亡。 想想动辄就牵连一大片的朝代,叶风叹口气,将那十七具尸体一一做了初检。 只能初检,只用初检,也只想初检。 再和蜜獾兄一起,将这最后的二十七具一一掩埋。 忙完天都黑得透透儿的了。 回去的半道儿上,还和两个拉着破板车的人擦肩而过。 叶风揉揉眉心,加快脚步。回府后好好泡了个药水澡祛除尸气。然后穿戴整齐,让霍刚将张琛找了来。 “你先坐,等我对付几口。” 张琛来时,叶风正在吃饭。 饿狠了,狼吞虎咽的,顾不上先说案子。 张琛倒是有所猜测。 坐下后看着叶风丝毫不风雅的吃相,笑呵呵问道:“凶手有眉目了?” 不然不会这么大半夜的把自己从热被窝里掏出来吧? 但告诉自己有什么用?不是应该直接告诉丁逸轩?或者沈睿峰?再不济就算要告诉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有丁逸轩在场? 还是说仍然没有头绪?叶风找自己来只是为着商量怎么进沈府? 嗯,应该是最后这个才正确。毕竟叶风可没什么破案经验。 张琛不会瞧不起农村人,但对这类人的基本认知还是有的。这三日,他都没能想通丁逸轩为什么会来找叶风。 却听叶风“嗯”了一声。 张琛的胖眼睛都睁圆了。 他的眼睛本来不小,就是脸上的肉太多、眼皮太厚给挤小了。这会子,恢复本状。 看得叶风无语。 继续低头刨饭。 一旁角落里,小蜜獾也抱着蜜制肉干啃得正香。 那是叶风担心它到处去找吃的惹了祸,就亲手为其制作的。而随着它技能的提升,它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拳头大的小身体,每顿能吃一公斤左右的肉干。吃得叶风有些忧虑自己的钱袋子。 打很多欠条了都。 养家养宠物,还得养自己的寿命,苦不兮兮的。 “你……原来这么能吃。” 张琛在诧异一瞬后,见叶风忙着吃饭不说下文,刚想追问便被其饭量给拐偏了思路。 六份满满当当的肉菜,半木桶米饭,肉眼可见的在减少。 看得张琛感慨:“年轻真好。” 心里话是:自己年轻时三个也抵不上叶风一个。 却不知这话有提醒到叶风。 第二十二章:成全 叶风一直注意的是蜜獾兄的食量,却没留意自己的饭量也在疯涨。 现在可能外人看见,都会夸他年轻能吃属于正常,但这要再涨下去……以后得避着点儿人了。 想着,他放下了筷子,装作吃饱了的样子,打了个饱嗝。 解释了句:“忙了一天没吃饭。” 然后擦擦嘴,眼神扫一眼桌面,再看向笑呵呵的张琛,直接揭底。 “凶手是丁逸轩。” 张琛的下巴掉地上去了。 锻炼了十几年的笑肌寸寸断裂。 叶风见状十分能理解。由着其在那儿惊讶,他自己则继续道:“沈盼儿一院子的丫环婆子都被杖毙了,我有去看过她们的尸体。胳膊上均无指甲抓痕。但是丁逸轩的小臂上有。很轻微,不注意看发现不了。” “他有一句话说漏了嘴。他说沈睿峰没打死他是因为沈盼儿的遗言。事实上怎么可能呢?沈盼儿是被杀的,难道凶手是沈睿峰?真要是的话,沈盼儿就不会抓挠了。” “还有,丁逸轩说谎了。他说出去帮沈盼儿找紫葡萄,找到了,回来的时候就挨了打。但他周身衣物上都没有葡萄汁。难道是正处于暴怒中的沈睿峰一见到他,还让他先把葡萄放放好?还是他先放放好再坦然去挨打?” 听到这儿,张琛把自己的下巴捡了回来,却又升起满肚子的疑问。 想问,就听到叶风一语重击砸过来 “最主要的:丁逸轩全身没有抵抗伤,挨打的时候连内力都没运用。” 张琛不是个笨的。张家人就没一个是笨的。 他张琛还经营生意多年,国朝各地都有跑动。 叶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丁逸轩杀了沈盼儿,然后想自尽是吗?没被打死,就来找你。还故意露出如此多的破绽,为的就是你能将他送交官府治罪?” 张琛终于想通丁逸轩为什么来找叶风了。 因为张家和丁家,有大概率会包庇他。叶风不会。 毕竟没交情,还是个单纯的乡下来人,又正好在跟张简学破案肯定兴致大涨中。 按照这三点的正常顺序走,换了是别人,能在上衙前拿个大义灭亲的名头,绝对不会犹豫。 偏偏叶风不走寻常路。 张琛都不知自己是该感激还是该骂叶风一顿了。 “他要死由他去,你还能挣个好名声,告诉三叔有甚用?” 自称都出来了。 还颇有点儿甩袖就走的架势。 叶风笑了笑,提醒道:“他是个好的,坚守了七年,突然放弃还亲手毁掉究竟是为什么你不问问?” 问就问。 张琛起身就往隔壁院子过去。 那臭小子要是不把这事儿说清楚,他亲自打死他! 丁逸轩说了。 “盼儿她太痛苦了。她求我帮她解脱,还能将最美好的回忆留住。我……我想着,与她一道去就是,便用软枕捂死了她。其实中途是想放弃的,她也在挣扎,可每抓我一下,她就又强行控制着缩手……” 丁逸轩想着当时的场景,痛苦得无法自抑。 但是,没有后悔。 “沈睿峰没有说那些话,那是我编给你们听的。我情愿被他活活打死,偏他还念在盼儿的面子上放了我一马。我就来找叶兄弟你,想你听出我言语里的破绽、和看到我胳膊上的伤痕后去报官。我不会自尽,因为我答应过盼儿不会自尽的……” 她知她死他难独活,便强行要他这么答应。 他只能自己设法。 就像他明白她求死是不想再继续拖累他一样。 她在放手成全他。 她也不想再做那种被关在笼子里喂养的病鸟。 听得张琛、和张婉容都唏嘘不已。 叶风则在想:比梁祝还凄美的爱情故事啊,且还各有各的遗憾。 他叹口气,出声道:“沈姑娘在用生命成全你的自由和未来,你要想让她死不瞑目,在地府里都难得安宁,那我请我夫人帮帮你。” 他夫人是医术精湛的医者,想送一个人毫无痛苦的走,轻松得很。 再不济,他叶风还有蜜獾兄在,让其张嘴咬一口就是。 张婉容听到叶风这么说,稍怔之后,沉默着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端端庄庄走向被叶风说愣在那里的丁逸轩。 给张琛吓一跳,抬手就想拦。 抬到一半,放下,转身。嘀咕了句:“真替沈姑娘惋惜,她死得不值。” 丁逸轩却闭上眼睛,抬高下颌,面容平静的等待就死。 值不值的,有自己陪着就足够了。 张婉容已行至近前,见状回头望向叶风。 她总不能直扎啊。 还是扎对方的昏睡穴让其睡到头脑足够清醒之时? 见婉容如湖杏眼中仿佛无措之色,叶风冲她安抚地笑笑,再对丁逸轩道:“她最渴望能自由看看外面的世界。你把她的骨灰带着,带她去看看吧。不然来世还是只笼子里的小鸟儿。” 这个封建到骨子里的朝代,女子想要得到自由还不知道要过多久。就晚点再投胎吧,先到处去看看,选个满意的地方。 虽然……其实……叶风还是有点儿想惩罚丁逸轩来着。因为他,死了十七名无辜者。也因为,他真的就是杀人真凶。 可……叶风想到很多很多的意难平,包括前世与原主今生的,以及恩师的,他最终还是选择放过丁逸轩。 罪魁祸首不是他。 丁逸轩睁开双眼,眼泪,忽然汹涌而下。 张婉容转身走开。 走到叶风侧旁,抓住他的胳膊。 感受到其的身体有些微颤,五指在用力,叶风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带着她走出去。 张琛跟出来,抬头望天空。 “这要是我爹处理,会痛快给他一刀。” 叶风:“……你是有多不了解你爹?” 与恩师一夜促膝长谈,叶风从中真正看到了历史长河中的先行智者。 千年后的律令完整,就是一位又一位张望之那样的智者累积而成。 张琛笑呵呵回答:“他没给我多少机会去了解。” 叶风闭嘴了。 顾事业的男人都没多少时间和精力顾家。尤其是执律人的背后,家人要承受的太多太多。 抬手搭上张琛的肩膀,再一手隔袖反握住婉容的皓腕,把二人往外带,叶风提议道:“走吧,乱葬岗一日游。” 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不能正经埋人的下葬之所。 今日,是沈盼儿入土的日子,他们得去那儿守着,要将其挖出来火化交给丁逸轩带着。 叶风相信丁逸轩想通了的。 可张琛没想通。 第二十三章:不完美的婚礼 张琛:“我不去,我是生意人,得少沾秽气。” 叶风:“你不如直接说自己害怕?” 张琛:“我是怕啊,这不正常的嘛。” 叶风:“我未婚夫人是小女子都不怕。” 张琛:“她从小拿青蛙练扎针。” 叶风:“……人和青蛙能一样吗?” 张婉容忽然接话:“容儿自是怕的。听说那地方无论谁去了都会害怕。不过……风郎你要去,容儿自会陪着。” 叶风:“……” 他顿步,侧脸,看向也正望过来,扬着玉肌雪貌般小脸,如湖杏眼中充满坚毅之光的婉容。 忍不住,用力将对方揽进怀中,用力抱了抱。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咳咳”。 张琛将脑袋偏向另一边,用力咳了两声。 叶风不松手,婉容也没有挣扎,只安安静静地依靠着。 叶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满满的感动,到底是松开了手。 摸摸婉容乌黑的长发,缓声嘱咐:“你在家呆着,我最近饭量见涨。” 张婉容错愕一瞬,旋即温婉漾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轻轻回应:“嗯,容儿会多准备肉食。” 看得叶风差点儿没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想摸摸她脸的手指,转身一拽张琛:“走,去晚了容易找不到准地儿。” 张琛:“……” 甩脱叶风,跑回屋,把丁逸轩拽上。“得让你这臭小子好好看看。” 看到最亲近的人化为烟尘,也许会更痛苦,但……也许会更容易放下一点点。 不然总想把坟土刨开看一眼、再看一眼…… 丁逸轩现在就想看一眼,所以在听到叶风他们在院中说话时就已起床穿衣。 沈盼儿果然是今日入土,沈睿峰再疼女儿,也果然选在了乱葬岗附近将其下葬。且其没有亲自到,不仅是他,就是他的夫人也没到。来送人下土的只有沈府管家带着几个下人。 将人埋好之好,拍平地面的土,就匆匆离开了。 看得丁逸轩目呲欲裂。 他的宝贝,他最心爱的姑娘,就是被如此对待。如果他也跟着去了,那么……他俩真的入到地府都会魂魄不宁。 待人一走,藏在树后的丁逸轩就冲出去,跪地用双手使劲刨土。 叶风和张琛没上前去帮忙。 这种事,让丁逸轩自己做会更好。 张琛说的是怕,其实来这儿后就一直笑呵呵,跟赏景似的。 让本来准备好笑话他的叶风微有些诧异。 张琛的解释是:“三叔我走南闯北,每座城池的外面都有这么个乱葬岗,再者说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我要是怕,就不用出门了。” 语气很轻松,含义很沉重。 叶风转为好奇他为何要从商。“你的子女没法考科举了。” 张琛往树后一倒,靠在斜坡上,架起二郎腿,双手枕脑后,笑呵呵道:“给你小子上一课。我们张家三兄弟还没分家,你岳丈是官,是家主,那就得依他论。” 叶风恍然。 这就是古代不喜欢分家的原因之一。 张简是官身,整座张府内的后辈们就能科举。且就算不依着张简论,张琛自己也是官宦子弟身份而没有单独立成商籍,自然更不影响子女前途。 张琛见叶风听明白了,便再道:“哪个官员的家人没有从商的?尤其是他们的夫人,更是经管着家业、田产和商铺那些。那她们算不算商?只要户籍身份上不是,那谁说都不是。” 说到这,他一骨碌坐起来看向叶风:“你得置产置业。” 叶府好大一家子人呢,吃喝嚼用就花费不小,而且人一直闲着也容易生事。 叶风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瘪瘪的荷包…… 收回手,回了句:“等上衙后就好了。” 上了衙,朝廷会发免税田,以他六品主事的身份,至少得发他二百亩。届时先让大哥去种着。 “你小子不会想当贪官吧?当心我爹从地底下爬上来掐死你。” 张琛听叶风指望着上衙,就给想岔了。 叶风无语,瞪他一眼,拉他起身。“走吧,去帮忙。” 要掐也得先掐死张简,谁叫他让自己背那么多债来着。 有了他俩的帮忙,起坟的速度快了许多。没等丁逸轩抱着尸首继续哀痛,叶风和张琛就将已架好的柴堆点上了火。 熊熊烈焰,终于烧化了丁逸轩心中欲死的执念。 这晚,叶风也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次日,果然发现自己的食量又涨,蜜獾兄的容积量增加。 叶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嗳这有奔头的好日子啊。 起床,操办婚事。 一直忙碌到腊月二十二。 叶风和张婉容大婚,贺客倒是去了张府不少。因为没见风起云涌,便踏实去了。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反正人到礼也到了,或者人不到礼也到了。 场面人都是。 而叶府…… 咳咳,就只有叶家自己人。 不过叶家人也挺多,总算也没太冷清。 只是洞房内,看着安安静静坐着,一张杏眼桃腮的脸上有些失落的张婉容,叶风感觉手足无措。 坐去床榻另一边,有些紧张地搓着腿,出声安慰,“你是极好的,我也会好好待你。” 说到底人家也是侍郎府的嫡千金,自己现在只是个六品小官儿,还是人家父亲给办来的。叶风没有因此自卑,他还张简的在后面。 只是觉得在情感上,挺亏人家姑娘的。 张婉容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抗拒。 叶风的聪慧与睿智,待她的包容与体贴,尤其是见其在如何处理丁逸轩的事情之后,婉容心里甚至都对此桩婚事已升欢喜。 只是……说到底这也是新婚之夜,却完全没法如期待中一般。 叶风却以为她仍是不愿。 抬起两指揉额角,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如今在孝期,我俩连私呆一屋都不合适。你也想开些,只当这是一场作戏。待三年孝期满,届时若你还不想见我,我亲自送你回去。” 张婉容侧头,那双美丽杏眼,嗔他一眼,桃花瓣儿般的粉唇轻轻啐他:“呸,你和父亲一样将我婚事做筏子,届时我又将如何自处?” 那时她也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的命运了。 叶风叹气,挪过去一些,掰正婉容的肩膀正视她,郑重道:“你已是我妻,你若不想走,没人会让你走。” 其它的,碍于孝期,他也不能再说更多。 联姻,可能婚前无爱,但既已承责,他叶风就会负责到底,更不会亲手将婉容推入深渊。 两个人,可以先爱后婚,亦能先婚后爱。只要是真心想把日子往好里过。 他叶风,暂时能借银成婚,借岳父上位,但未来,一定是他亲手打拼为婉容挣来。 “你信我,三年后,会给你个满意的婚礼,现下暂时忍耐,可好?” 这是来自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的保证。 张婉容眨着长睫,泪眼模糊看着眼前人,忽觉对方俊朗英气,有些发光…… “睡吧,让丫环陪你。” 叶风轻轻抚抚她的长发,露出能令她感觉安心的笑容,起身,招呼丫环进屋伺候。 站在院中,再没听到张婉容叹息之声,叶风长长叹口气,才离开。 莫说这新婚之夜婉容难过,他自己……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次日一早,看着婉容精神尚好地出来给父母敬茶,叶风才在陪同完后,去到刑部。 上衙。 第二十四章:场面人的暗中刁难 朝廷六部,每部尚书、左右侍郎、主事,然后是分别掌管各省呈报事务的给事中。 主事这个职位,不上不下。 叶风上衙,先是依礼拜见了各位上峰,再和15位下属给事中见面认个脸。 转了一上午,大家都客客气气。 尽管,叶风其实清楚他们心里对自己有多鄙夷。 因为那个被他气到无计可施、连靠山张琛都被“拐偏”的张志良,就差没有敲锣打鼓告诉国子监同窗:他叶风是个连进士都没考上、借女人上位、走后门捞官儿没出息的“风王八”了。 叶风只感觉自己的称号越来越多。他得计划一下,自己整出个能让人一听就哆嗦一下的。 毕竟文官好面儿。 看这衙门里,甭管各人心内如何,表面统统都是光风济月。不会明着为难,或者故意堆垃圾、整臭味儿那般俗气。 人家看不惯你,还会对你笑得格外欢实。 即便是叶风下属的那15位给事中,也都客客气气来认个脸,听叶风说了几句场面话。 不过叶风并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放松了。 下晌,各省的案宗就堆了过来。 有未决待定的、有需要审核判定的,还有不少陈年旧案。这首先要考的就是对国律的熟练掌握程度。 叶风看着那筐里连灰尘都没抖一下的陈年旧案案宗,没生气。先一本本翻了翻。 陈年旧案,皆为悬案。主事有权利决定上报、打回、搁置,或安排人下去查察。 每一个决定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叶风都不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些陈年案宗全是疑难重案,是那些给事中从悬案库房里特意给他扒拉出来的。 衙门内想为难人?自然是用公事。 此时那些人不定都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偷偷看他的笑话。 叶风对此只是心下一晒。 打死那些人都不会想得到:他来刑部上这个衙,其实为的就是要看到这些。 恩师留下无数宝贵的书册、资料和案宗。除了管汾案,叶风还有在其中琢磨过另外一起——前太子杨嘉仁被黑熊咬死案。 叶风不相信林思建会偃旗息鼓,更不愿意自己一直这么伪装示弱被动等挨打。 所以特特挑出这两桩案子,就等籍此跳出目前被动的局面。 只是恩师那儿的案宗并不详尽,他就等着被新同僚们为难。 果然,不一会儿,他就从这些陈案案宗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将所有内容一一记在脑子里,仍旧不拍灰尘放回筐里。不做任何处理。 为什么?新官上任不都喜欢找机会表现吗? 叶风不。他很清楚这里面的猫腻。 比如往上呈,会惹到两位侍郎。 比如打回去,会惹到各地提刑。 比如安排人重审重查,就会得罪给事中。 且无论哪一种,都势必会得罪上一任的主事。 上一任主事,现在就是刑部左侍郎常乐咏。 常家别的势力且不说,单就常乐咏的小儿子在东厂任职,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 东、西两厂的厂公是宦官,但下面的人大部分都不是。 常乐咏的小儿子能被招进去,显见有才。 两厂里都是各种各样的优秀人才。如果哪一方面优异于别人,就有可能被两厂吸纳。 至于出身?那不重要。 世人是既鄙夷、又畏惧两厂。渴望自家有人能进去,又不愿自家的人真进去。 容易被人刨祖坟。 却又能权势滔天。 就……矛盾得很。 常乐咏主动送小儿子去选拔,就被东厂给挑走了。自此常家也青云直上。 这种时候要是被叶风翻陈案给打了脸,妥妥的死仇。估计过不到三日,叶风就会被东厂暗杀或者捉拿下狱。 罪名? 莫须有。 叶风吃多了才会踩这么个闲雷。 那些给事中只当他是新官上任头脑会发昏就想借刀杀人,呵! 记完案宗之后,踹了一脚筐子,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叶风就笑眯眯让两位衙门配给他的秘书郎:曲正奇和骆明杰,去召集那十五位给事中前来议事。 曲正奇,山羊胡子山羊脸,四十多岁,总是给人一副找不到草吃的感觉。就是那种站在陡峭山壁上,战战颤颤的畏缩感。 听到让传人,行个礼后就去了。 骆明杰是壮汉,听让传人就莽夫般反对道:“他们就是想为难您,不会理会下官召唤。” 叶风听了,捋了捋额角斜半边长留发,想想便道:“那你就把这筐抬走,哪省的发回哪省去。” 说完便抬了抬下颌,做出少年得意状,再道:“本官出道即正六品,正是大展拳脚之机,岂能陷与这些陈年旧案?抬走,谁家的娘子找谁的婆去。” 骆明杰却单线条、直爽性格的样子,立刻摇头就道:“不行。都察院每年都会检查陈案库房,如果陈案数量超过了标准,您就会被撤职查办。” 万事都有规矩在。 叶风皱眉,生气,轻拍书案,斥道:“本官说还你就还,啰唣什么?!” 充分表现出:新官威严不可侵犯,刚上任就想做出成绩的迫切心理。 骆明杰瞥他一眼,抱筐往外走,嘴里耿直地小声嘟囔:“拽什么拽,风王八。” 秘书郎,朝廷任命,随主官的职位自动低一级。 叶风是六品,这两位就是从六品。 他们要想往上爬,就得紧贴上官,跟吸盘鲨一般。 所以通常都是“忠心肝胆”无二心。 当然世事无绝对,如果觉得上官没前途,想法另觅高枝也是常有。 曲正奇和骆明杰,是新提拔上来给叶风担任秘书郎的。 以前是干什么的? 叶风不知道。 感觉……就像是他今日上任,上官才想起要配备这么两个人,从杂役中随手给扔了两个过来一样。 当然这不可能。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还是需要吏部派发的。 那就是吏部随便抽了两个过来。 叶风不追究,反正这样的帮手,他要嫌弃的话,随时有权踢回吏部,要求换人。 他现在也没个好名声,再多个麻烦精的称号也没问题。 听到骆明杰的嘟囔,本身豁达的叶风只当没听见,不过转念就改变了主意。 摆起官威斥责道:“案宗还完,你也把自己还掉去。本官身边不留会咬主的狗。” 第二十五章:见招拆招 骆明杰扔掉筐子,转身撸袖子,“你说谁是狗?!” 都是朝廷命官,上官也不能这般折辱下官。 可以损、可以阴、可以整,但就是不能跟街上地痞似的张嘴骂。 骆明杰是被安排来试探叶风的,没想到叶风这么粗俗,还没试探出什么来就要被踢回去。他也火了。 撸袖子就要动手。 见状,叶风心下沉稳,本能想“嗤”回去,赶紧顿住。 然后面上神色大变,嘴唇有些哆嗦,脚尖朝外,一副想逃命的架势,口中兀自强撑:“你……你居然敢殴打上官,你再过来,本官喊有刺客啦!” 骆明杰当然不敢真的打人,也就试试。见其真的没见过世面、底气不足的样子,袖子都没撸完,就转身重新捡起筐子,走了。 退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还听到叶风拍胸脯的嘀咕声:“吓死我了。” 骆明杰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过就算滚回去继续做个城防小兵,也还是得把案宗一一发还。这个是不能开玩笑的事情。 而看到发回来的陈案案宗,给事中们也意识到叶风没那么好欺负,倒是收起了两分的轻视之意。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小鬼,还是保命为上。 案宗发还了,议会自是不必了,曲正奇白跑了一较圈儿后,又乖乖地回去叶风的公事房听调。 叶风没把这人给踢回去,就留下给自己跑跑腿儿啥的。 “给本官添盏好茶来。” 叶风一边翻看今年的案宗,一边吩咐曲正奇。 他发现曲正奇有个特点:任何事情都得明说、明令,否则,就缩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样的秘书郎,比个下等杂役还没有眼力劲儿。 倒是安静。 叶风作为一个摇身一变的凤凰,自然是趾高气扬、拿起羽毛当令箭的那种,没事就让曲正奇跑腿。 就这样,曲正奇出去一次,外界对叶风的糟糕看法就又多了一条。包括叶风翻案宗的速度跟刮风似的,根本没有认真看过一个字这条。 曲正奇要发挥的作用其实就是这个。 叶风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快速把今年待处理的案宗都翻过一遍之后,发现仍是有不少陷阱在等着自己。 貌似就在等着看他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会怎么烧。 因为这样的三把火,通常都是冲着下属们去的。 第一把叶风已经烧过了,现在烧第二把。 他从每省呈递上来的案宗中挑出三桩,要给事中们亲自下去彻查。 给事中们怒了。这刚休完年沐上任第一日,忙得狗都撵不上,还要他们亲赴各地彻查,还是三桩各地办不了的复杂案件,那他们起码有半年不用回京了。 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行! 遂纷纷去找常大人告叶风的状。 叶风是左主事,上司就是左侍郎常乐咏。 常乐咏也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干的。 别说年初把人全派出去了,就是平时也不能让衙门空悬啊。 怒拍桌:“叫叶风来见本官!” 外面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擎等着看热闹的人纷纷热议了起来。 “十八岁的举人就做到了正六品的官儿,张简大手笔。” “除了户部就是吏部的油水最大,何况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张简就不怕被上头彻查吗?这事儿可闹得沸沸扬扬了。” “怕什么?他爹堂堂正二品,被一伙儿土匪给灭掉了,陛下还差他个交代呢。” “就是,卡在这个当口,别说张简只是给自己的女婿弄了个正六品,就是把头猪塞成正七品,陛下只怕也会点头答应。” 这些人是妒忌的、羡慕的、油水少的、挑事儿的、阴谋论的。 另一些人纯粹就是看热闹。 “哎你们说,常大人会如何收拾叶风?” “你瞎操的什么心?反正撤不了他的官儿,顶多就是训一顿了事儿。” “不会这么简单吧?听说那叶风脸皮厚得很,训一顿不痛不痒的,有何趣味儿?” “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是打一顿板子吧?那就过了。” “有啥过的?不敬上官就是二十大板,真要打下来,这官儿啊,叶风也没脸当了。” “不会真闹那么难堪吧?好歹那也是张简的新姑爷。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怎么?你觉得常大人还得罪不起张大人?” “嗬,要依我说,别看那张简平时跟块木头似的,让人以为他玩儿高深不敢轻触虎须呢,却原来就是只纸老虎,自家的老爹被人害死了,屁都没敢多放一个。” “你懂什么?闭嘴吧你。” “……” 所有议论之声,都是分小团体、分阵营,一坨一坨小声非议的。不过大差不差也就这些。 倒是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都想看看叶风这只蚂蚱会怎么倒霉。 左侍郎公事房内。 常乐咏则看着叶风那张带笑的脸也只觉刺眼。 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觉得做不来,可以向本官多多请教,甚至可以等下了衙去请教你的岳父大人。这儿是刑部,攸关人命,不是能给你拿来耍威风的地方。你把人都安排出去,底下再有案宗呈上来,是你接还是本官接?” 就差没明着说:不行就滚蛋了。 只是官场的人,不到被逼急的时候,不会直接就撕破脸。 常乐咏做了承上启下的主事官儿六年,早已学会了圆滑处事。所以即便是心有不满、有怒气,也还是会不阴不阳地绕着圈儿说话。 却没料到,叶风居然打蛇随棍上。 他将自己的一双飞凤眼笑成了飞云状,上前几步,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礼盒,双手捧着放在书案上。 再退后两步,笑眯眯道:“这是下官岳丈托下官转呈给常大人您的。他老人家也是担心下官年轻不懂事,指望您能多多指教一二。” 说着,就抓了抓额角留发,再满脸好奇加疑惑地道:“岳丈曾夸下官聪慧,可有几桩案子下官就是想不明白,请常大人帮忙给指点指点。” 边说,手边伸进怀里,拿出几份案宗,再恭敬地双手摆去书案上。 第二十六章:孤立? 常乐咏看了看那个礼盒,一个巴掌的长宽,看叶风的动作和听放在桌上的动静,份量还不轻。 再看了看那几份案宗,抬手,拿起一份打开。 其实不用看,他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疑案悬案那些。 很想拒绝来着,不过指教的话已经说出口,叶风还接了,这就有点儿骑虎难下的不舒服了。 可对方会做人啊,上来先送礼,再提指教,那再训下去也说不出口、不提点就更说不过去。 倒是可以把礼盒退回去,再以贿赂上官为由狠训一顿。 可叶风说的礼物是张简送的…… 官场就是人情场,这礼常乐咏还真退不得。 而手里的案宗,还真就是需要给事中亲自下去查办的。 放下一本,再翻开一本,直到五本全部翻完,常乐咏无话可说了。 换了他还是主事,这些案宗也是需要这么办理。 掀起眼皮看向叶风,内心有点儿疑惑:这小子眼光这么精准,究竟是因为真聪明,还是被张简给点拨了的缘故? 不过不管是哪一点,都能说明这小子有熟读过案律、熟记过办案流程。 想了想,常乐咏便板起脸道:“案子的流程你没有处理错。但是,本部衙门严禁虚置,你让他们分时段下去。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你就自己承接十五省案件。” 叶风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状,连连揖手致歉:“常大人您明察秋毫、一语中的、眼光独到、直击重心,实令下官犹如醍醐灌顶、上下通泰……是下官莽撞,这就立即回去改正,多谢常大人耐心提点,您真是个爱护下属的好官员。” 说完,就抱起那几份案宗,一脸迫不及待去“改正错误”的兴奋劲儿。 常乐咏直觉没眼看,摆摆手,允其退下了。 及至门关,常乐咏才吐出口莫名的浊气,抬手,打开了礼盒。 一方徽州砚。 徽州砚,千金难得。 但那是大块儿的。 像这样巴掌大的,千两银子以内可得。 也就是说:以他和张简素无往来的关系,现在要请他托庇女婿,这礼物送得就恰到好处。 太贵重的话,他常乐咏直接就能推拒,且还能将叶风收拾个服服帖帖。 太轻了的话,也可以这么干。 但人家送的就是刚刚好。 推拒吧?让人觉得他在没事找事小题大作,显得他心胸狭隘、无容人雅量。 收下吧,也不会觉得沉甸甸压手。别人并没有指望他提拔叶风,只是适当的关照。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只能收,没得退。 常乐咏收了。 就猜到礼物会被收下的叶风,也猜到外面的人会怎么议论自己,出去的时候,就抱着案宗,一脸的趾高气扬、兴高采烈。 这给想看热闹的人整不会了。 怎么就没挨打呢? 怎么连训斥都没挨上一顿呢? 常乐咏名字里虽然带个乐字,还有点儿诗情画意的味道儿,可那人总阴阳怪气儿的,平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拐着弯儿的教训下属。 这怎么…… 转性儿了啊? 可没人敢去找常大人探问,这个时候送上门去,妥妥的出气筒。 给事中们也不闹腾了,准备分批分时段地“出差”,只是心里憋气,感觉他们整出道大雷,却连小雨点儿都没整下来。 遂生排斥心、议孤立计。 试过被排斥、被孤立的滋味儿吗? 这种无形的压力,很容易就能把一个人从心到身的压垮。尤其是叶风春风正得意的人,想象和现实的落差感更会让人透不过气来。 就都在等叶风自己垮掉。 有些人甚至还开了对赌盘,赌叶风能撑过几日。 最短的赌期是七日。最高的赌注都到了一百两。 叶风却仿佛一无所觉。没人搭理他,他就自己到处找案宗翻。 那些赌他撑不住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多,赌注越来越大。因为孤立这种事情是要看长时间的,就等着看七日后的效果。 果见叶风至下晌过后已显示出有点儿无措的样子,几次想找人说事儿,都没找到人后就闭上公事房的门再没出来。 众人窃笑。 到了傍晚下衙时间,都见叶风有些落寞,脚步匆匆,抱着“小刺猬”似乎是急着回府。 赌注被加大。 京城分为三城。就是宫城、内城和外城。 宫城自不必说了,内城和外城也将各阶层划分得清楚明白。 张府离着宫城并不很远。 叶府的那三进宅院其实买到的还挺艰难。内城里就几乎没那么小的宅院。 那原本是前工部尚书管汾,将自己的府邸给分出去那么一块重建的。给自己的庶子管水茂住。 后来管汾莫名其妙就暴毙而亡。阖府人为保命作了鸟兽散,那管水茂也麻溜溜儿地卖了宅院跑路。 便宜了张简。 张简本来因着那宅院和自家背对背,不愿意被个其他什么不知底细的人买了去,便采买下来闲置着。 天降叶风,正好送他。 女儿要是被欺负,抬脚就能回娘家。 张婉容不会被欺负,相反,还被叶家人都快给供成了菩萨。 一是叶家人都老实本份、通情达理,二就还是叶风给他们说的那话:自己能化险为夷,多亏了张家人。 叶家上下自然也是同样的感激不尽。 何况,都觉得张婉容受了大委屈。 那么漂亮的大千金嫁进了他们个破寒门,不但倒贴,还无法圆房,他们叶家的祖坟倒是冒了青烟,可人家姑娘的呢? 越想越愧疚得慌,遂都小心翼翼照顾着张婉容。 这倒把张婉容整得浑身不自在。 出嫁前,她哥说了,会想办法在三年之内、圆房之前,把她的婚事给搅黄,让她只把叶家的人当下人使唤就行。 张婉容私心里已并不想这么做。 尤其是,在看到面前那一张张黝黑却真挚的笑脸,她真的是连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朝着叶母刚要行礼,叶母已经跑开两步,绕过来,紧张地扯衣袖,小心地探头看她,尽量压小嗓门,问道:“儿……婉容、小姐有何吩咐?” 突然就凑成了一家人,这二儿媳妇还是位千金大小姐,没正经学过礼数的叶家人,都麻爪。想按村里人的习惯喊儿媳妇,话到嘴边又觉粗俗,怕冲撞了贵人。想唤名字,又觉失礼,想着加上句小姐应该没错了。 张婉容听出来了。 她无奈地苦笑,坚持行礼道:“婆母请唤儿媳婉容就好,儿媳是来请问婆母,晚间想要食用哪类点心,儿媳好亲自为婆母做来。” 新媳妇儿进门,有的地方是头三日早起为婆母煮粥做小菜,京城这地界儿是头三晚亲手为婆母做点心,或者做菜。这是婆家要考验新媳妇的厨艺。 大户人家出身的闺秀不用学厨艺,但也必须要会。为夫君洗手做羹汤,始终是很浪漫的传承佳话。 叶母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是真的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 虽然她也不是头一回做婆婆了,大儿子叶雷的娃,都有两岁了。可农村里头,新媳妇儿头三日是可以放心睡懒觉的,之后全盘接手厨房的活计,婆婆愿意搭把手就搭,不愿意就可以偷懒。 叶母和大儿媳就没敢指望张婉容下厨。 看看那双玉葱似的纤纤玉手,那是能干粗活的人吗?真让人家干了,怕不是人家的爹要打上门来。 第二十七章:连环阴谋袭来 张婉容看着婆母那一脸的紧张局促和不知所措,想了想,便抬手挽上婆母的手臂,在对方浑身僵硬之前,温婉笑道:“婆母,咱们都不依着以往的习惯您看可好?” 说着,将人挽去桌边,翻手,扶住其双臂,轻轻按坐下。 再道:“修远他已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制,您现在也是六品夫人。儿媳觉得,咱们叶府既已是官宦之家,不说要把礼数规矩学得有多好,但至少也不能给修远丢了人去不是?” 叶母不懂这些,但她听明白了最后那句话。 抓紧袖口,咬咬牙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用力点头道:“你教,我学。我们全家都学!” 张婉容笑着应“是”。 遂也坐去侧旁,开始跟婆母、大嫂及小妹,细细碎碎地说着什么叫后宅外交。 男子在外打拼,女子不仅仅是要操持好家务,还得少作妖、少生事,还要注意和夫君同僚或者上司的夫人打好交道。礼数,就是顶顶重要的。 叶风其实并没有苛责家人这些。 以他豁达的心性来说,家人过得自在舒坦就行。 没道理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临老到该享福的时候还去被迫学习和改变什么。 有些人,连自己的一点儿坏习惯都改不了,偏偏想要求父母改变习惯、改变性格之类的。也不想想,你才十几年,他们都几十年了。 叶风想的就是:大不了不让家人们和权贵们接触,有什么事自己扛。 前世,他是孤儿,这世,他很珍惜,就愿他们更自在些。 此时他坐在回家的马车内,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还想着要不要先去张府跟张简细细探讨一下那两桩悬案。 这是他必须要打好的两仗,越细才能越有把握。何况,叶风始终记得:自己要以破案为本。 忽听道旁有人声喧哗。 他掀开车窗帘,向外看去。 就见一个明显是纨绔的少爷,带着几个随从,正在调戏一个农村姑娘。 那姑娘穿着白底淡蓝的碎花袄裙,长得珠圆玉润。可能那袄裙是前头姐姐或者母亲留下来的旧衣,显得不太合身,将身形勒得极致凹凸。 被调戏了,慌乱躲避间,那对玉兔波动晃荡得很厉害。 看得那少爷嘴角边的口水都流下来了,抬手一抓,姑娘一躲,被抓住了衣领一角。 “哧啦。” 扯开一道口,半个白玉似的鼓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街上看到这一幕的男子们,脚下都不会动了,眼神也呆滞了。 姑娘羞愤欲死,双手捂着脸,没头没脑地就朝着这边瞎跑过来。 那半遮半掩的“大馒头”,白得耀眼,更显勾人。 叶风的马车是避不开了。 他眼神一闪,就对“车夫”霍刚道:“你去挡着。” 带叶风回京城的侍卫就是霍刚,一个冷冰冰、同样因为命令不得不跟着叶风的侍卫。 叶风倒要看看,那姑娘愿不愿意嫁给霍刚。 这摆明了就是个套儿。 衣服都穿不起的姑娘,还长得圆润白晳,双手也无茧柔嫩,十指的指甲还修剪得干净整齐。 这么明显的漏洞是想“白痴”谁呢? 若是那姑娘没往这边跑,那要钓的“鱼”就是那个纨绔少爷。 可往这边来了,叶风就毫不怀疑,自己就是对方眼里的那条“鱼”。 男女大防甚重,别说牵牵小手,就是和对方身体有接触,都容易被“讹”上。无论男女。 何况叶风还认识那位。 在原主的记忆中:那姑娘其实是个年轻的小寡妇,三石县的! 叶风就让霍刚去“碰”,且看对方躲不躲。 不躲的话…… 霍刚好像还没成亲? 叶风坏笑着看起了热闹。 如果说叶风是人群中不想冲那汹涌伸手的男子之一,那么,霍刚就是唯二。 冷冰冰的霍刚,依令身影一闪,挡去车厢侧前,刀鞘一挥…… 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人直接给扇退了回去。 然后再一闪,回到车夫位置,“驾”了一声,驱使着马车离开。 “姑娘”侧摔在地,美面怒红,瞪探头看热闹的叶风。 叶风冲对方摇头,口中“啧啧”。 “王八爬堤坝,不看看段位啊您。” “姑娘”:“……” 拿手指点他,意思是:你给老娘等着。 叶风就想朝对方挑挑眉毛。 结果…… 此时叶风和对方处于东西向,他回头看人,是迎着夕阳的余晖。 于是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道比余晖更刺眼的细小银光,自右至左,自上而下,斜斜地突兀出现,射进了那“姑娘”的咽喉。 这个角度……很像是从叶风车厢右上角处射去的。 那“姑娘”的手指还指着叶风,都没来得及收回,就脖子一歪,倒去了地面。 没人知道叶风在看到那女子是来自三石县的时,就已将平头哥的意识覆在了自己的五官上,并将其给放上了车厢顶。 这就有看到那抹细小银光。 看到后就把平头哥又一把抓下来,再将脑袋迅速缩回了车厢内。 脑中急转。 本以为只是个美人计,没想到还是个连环计。 他身为刑部主事,遇到调戏良家女子,就该出手管。 他没管。 女子就被杀,还是在逼他管。 那纨绔少爷还傻站在那里,也会成为杀人嫌疑之一或者人证。 这案子……如果是三石叶风,必然早就跳下马车管上一管,管的时候那女子也会死,他就会成凶手。 但现在,不是。 京城叶风必须得“视而不见”,赶紧离开是正道。 可他相信,这个连环计既然下了,就不可能到人死就为止了。 果听道旁响起一道大喊声:“刑部叶大人,有歹人当街杀人,您竟然避而不见吗?您当的什么官儿啊?” 边喊,应该手指还边指向他的马车:“大家快看,这就是叶大人的马车,刚才我还看到他的脸了。有人杀人他不管,还想跑,狗官!咱不能让他跑了!” “狗官”叶风:“……” 一肚子的草泥马奔来跑去。 狼臣不怕名声臭。 叶风眼珠转了转。 话说,有些事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比如,转眼珠。 当然这是个坏习惯,他转了一圈儿后就停了下来。 直接下令道:“冲。” 然后迅速从怀里摸出墨管,把墨倒在手心里,再往脸上、脖子上、耳朵上、手背上抹,抹开。 将白肤玉面,迅速抹成黑炭煤灰。 第二十八章:玉面狐狸 也不等干,叶风涂抹完手脸就掀起车窗帘,只探张脸出去,就……“哎哟喂,你说谁是叶大人呢,讨厌~~” 缩头,翘起尾指,甩帘,再忿忿道:“真是瞎了这帮贱民的狗眼,本卫可是堂堂……” 厂卫!! 不用叶风说完,就这语气、就这风范,谁都猜得到后面两字是什么。 顿时一哄而散。 东、西两厂的厂卫,那是比阎王还可怕的存在,多看一眼都怕丢了眼珠子。 虽然两厂中大部分是“有才之士”,但与厂公们贴心的自然还得是别的太监。甚至还有为了讨厂公欢心,特意把自己再给补成太监的。 通常这样的太监和宫里的太监,最容易区分的就是面色。 一黑一白。 不过也没有黑成这个度的也就是了…… 可谁现在还有空分辨啊,先跑吧。 听着外面仿佛兵荒马乱的熙攘声,叶风摊开手掌看了看。 嗯,以后还是要学会随身携带颜色重些的脂粉才是。 正琢磨着要不要也备点儿白色抹眉毛之际,就听车后方一声娇叱:“小弟,你还在外头胡作非为,跟姐滚回家!” 叶风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句话:连环计的尾计? 他抬手,捏住车窗帘一角,小小掀开条缝儿,把平头哥的脑袋塞出去。 马车适时在此时拐了个弯儿。 虽然离说话之人已有了百多米之距,通过平头哥,叶风也能清楚看到,那是个长相非常英武的女子。 浓眉大眼,菱唇如樱,一身骑装,红得刺眼。正威武霸气地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拎着那纨绔少年的耳朵。开训。 叶风撤回平头哥,坐正了身体。 脑子里则在为那对姐弟画像。 再对应张望之大人留下的各府人口资料。 很快就找到了。 纨绔少年:林思建的嫡二孙,林忠。年方15。 霸气女子:林忠的长姐,林英。年方16。 这下,叶风确定了这二人真的就是尾计。 如果是三石叶风,从一开始就会下车管那闲事,然后和纨绔林忠对上。 林忠就一定会报上名号,那二人就妥妥的不死不休。 再来个林英,一顿鞭子少不得要给到叶风身上。 林思建胆儿挺肥啊,居然拿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试探他叶风到底对林家有没有仇恨。 叶风心里冷哼一声,怒意翻滚。 情知对方这一套连环计甩过来,他就这么走,绝计走不掉,叶风就准备来个顺势而为。 这一刻,他等得够久了。 此时马车已经穿过小巷,到了与事发地点并行的另一条街道上。 耳听道旁有饭馆小二的吆喝声,叶风便让霍刚停下马车。 自己一溜烟儿下了车。 边交代了一声:“霍刚,找个角落点菜。” 叶风就拔腿往饭馆的后院天井跑。 霍刚错眼就瞧见一截黑炭从身边擦过,无语几息。 及至进入饭馆堂角里坐下,点完了菜,霍刚都没有想明白原主子到底看中了叶风啥。 遇案缩脖、装妖避祸、不顾形象…… 最主要的:是推自己出去挡锅。 什么人哪这是? 而把自己清洗干净后走回大堂的叶风,打眼找了一圈儿,就看到了泥塑木雕一般的霍刚。 走过去,坐下,抬手给自己倒茶,抖了下肩膀,对他道:“三九天下冰窖,你想冻死谁啊?” 整日里,身边跟着这么个冷冰冰的、动不动还浑身散发寒气的侍卫,若是夏季就很凉爽,可在这大冬日里,就不太好过了。 霍刚没回话,周身冷意却更重。 他都不知道这叶风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对其的嫌恶就那么不明显吗? 看着窗外,又是想去追随老主人的一日。 此时正是夜幕拉开、华灯初上的时刻,一盏盏造型不一、色泽不同、大大小小的灯笼接二连三地被点亮。宽敞的饭馆大堂内,食客们觥筹交错、高淡阔论,很快就连张空桌都没有了。 这会子,议的最多的就是前街才发生的杀人案。 有些人说着说着,口水都流进了茶盏里。 他们谈得更多的是那死者的脸蛋、身材和勾人的部位,惋惜那么一位居然就被人给杀了。 自然,也有谈到那位不知真假的叶大人。 他们不敢谈纨绔少爷、英气小姐、厂公厂卫,只敢谈马车里的神秘人物。 谈得挺偏。 “哎?那马车车主我可是看到脸了的,就跟个玉面狐狸似的。怎么会之后又变成了黑炭……那啥?”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嗳你们说,会不会是他俩共乘一辆?瞧那玉面狐狸长得倒是极度出色,不会是个……嘿嘿嘿。” “有可能喔,那什么叶大人,会不会就是托了靠背的福?” 听者闻言,皆深以为然重重点头,脸上,也都纷纷笑出了极度猥琐的模样儿。 霍刚常年扮车夫,肤色是自然干黑。为人又冷漠死板,情感从不外放。此刻听到那些人的桃色议论声,也不由被气红了面容。 叶风却怀疑霍刚这黑红面色不但是气的,还有可能是羞的。 羞于有自己这么一位主子。 饭菜端上来,叶风就给这位唯一保护自己的人,挟了一大块素肉。 笑眯眯道:“抓紧时间,我们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 哪里有空去跟闲人置气?叶风只对那个“玉面狐狸”的外号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以前,他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儿,现在,他不介意听到更多。 言、行、相,三合一才完美。 “你果然是属王八的。” 霍刚憋气,奉令吃素肉时,没能憋住,来了这么一句。 都被人质疑取向了,还被怀疑成是太监胯下的玩物了,居然不生气,还只顾着吃。 不在乎别人言语议论的叶风,却不喜欢被自己人给攻诘自尊。 他生气了。 筷子一拍桌面站起身,叶风生气地大步走到那些议论得正欢的人面前,抬手就把人的桌子给掀了。 虚眯着眼,仿佛阴狠狠的样子道:“妄议朝廷命官、诋毁宫城厂卫,谁给你们的胆子?来人,将他们拿下送去东厂!” 霍刚得令,终于觉得胸中畅快,像只大鸟般照着那几人就扑了过去。 却在听到最后俩字时,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东厂?他不去! 那是个门前路过一条狗、都会被打上厂卫标签的地方,他不去。 第二十九章:借你们“报个讯” 而那几个被叶风气势给骇到的人,就更不愿意去了。 一时磕头如捣蒜,只求能有机会将之前的乱议给捡回来吞进肚子里去。 求得那叫一个惨。 其中一人机灵,抬手就扇自己的脸。 “叶大人,小人错了,多喝了两杯猫尿就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过小人。” 别的人见状,立刻也有样学样。 不消几息功夫,这几人就将自己的脸快扇成了肥猪头,足见这悔意有多深。 叶风抬高下颌,得意洋洋地轻“哼”一声,再大度地摆摆手道:“滚吧。以后别再做柳枝儿上拜月的猴,两头红了。” 几人如蒙大赦,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 心下却是大恨:这叶大人可真损,看似大度,实则却是在骂他们嘴和屁股一样,让他们以后夹紧腚沟子做人的意思。 于是,跑远了后就骂骂咧咧。 忽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马上之人皆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蓝服,系小绦,佩春刀。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锦衣卫了。 因本朝历任帝王皆多疑,初始就有了时时能监查百官言行的锦衣卫出现。其权势之大,纵是王孙贵胄见之,亦得退避躬身。 锦衣卫分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北镇抚司负责:偷窥、执法、追查、抓人、审讯。无须经过正经衙门的三堂会审。 南镇抚司就是各府公子少爷混资历的地方。 二代帝王继任,在全盘接过锦衣卫后,仍不放心,就重新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东厂。从此锦衣卫归东厂管辖。厂卫的卫字称呼,就是指的锦衣卫。 三代帝王,也就是现任,接了东厂和锦衣卫,也想要有自己的盘子。于是,就有了西厂的出现。 皆着飞鱼服、佩绣春刀,以红、蓝、黑三服色区分。 其中,东厂负责侦缉事务的役长,又叫“档头”,就是戴尖帽,着白皮靴,明蓝服小绦。 锦衣卫,红服;东厂,明蓝服;西厂,黑服。 也就是说,来者为东厂厂卫。 几个猪头见之,再次屁滚尿流避去道旁,看着那队人马威风凛凛经过。 寒风中,刮来其中一位档头的声音:叶风有可能在张府。 有人顿时就机灵上脑,蹲在地上,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在小酌饭馆。” 档头们的役长,鹰视狼顾,扭头看了传来声音的方向一眼,随即一挥手。 寒风卷起地面上的灰土乱屑,也将街道上的各式灯笼刮得随风摇晃,把街上四散躲避的人群阴影拉得扭曲变形。 东厂小队如狼似虎一般冲到小酌饭馆门前,下马,手扶腰刀大步闯进。 “谁是叶风?!” 东厂啊! 于是,继叶风掀桌“打人”引起的食客纷乱之后,这顿饭,没有食客还能吃得下去了,不是躲去桌底,就是往墙角边靠。 叶风才回坐下,刚端起碗,就被指了名、道了姓。 面色不愉起身,铿锵有力回答:“本官便是。” “带走!” 役长霸气一挥手,两名厂卫就朝着叶风冲来。 真就是用冲着的。 一手扶腰侧刀柄,弯腰、曲腿,顶头,双目如钉,一臂后抻,双脚交错,疾速而至。 如草原伏豹出击,气势骇人。 霍刚浓眉一拧,就要动作。 忽见叶风负背的一只手向下按了按,霍刚顿住。 以往张望之遇到此种状况,必会让侍卫阻止厂卫,自己再去跟带队之卫理论。将事情闹大,要求面见陛下。 清官也并不是完全在官场混不开,至少,不会被两厂给莫名为难。 霍刚不懂叶风为什么要乖乖被擒。 毕竟叶风现在就算不是清官,那也是个新官,什么劣迹都没有,完全可以让他霍刚挡着这队厂卫,叶风再直接跑去找常乐咏澄清即可。 霍刚有自信能一个不落地全给留下。 不能杀,留下即可。 他以为叶风不懂这其中关窍,正欲先把人给留下再说。 就听叶风对役长道:“本官知管汾所中何毒。” 役长的呼吸停顿了半息。 两名冲过来的厂卫,向前弯的腰身立时后仰,右腿由曲改前直,立时来了个急刹。 伸出去的脚尖将将触碰到叶风的靴尖。 管汾案,被两厂和锦衣卫争来抢去,最后落到锦衣卫指挥使戚钧的手里。 东厂厂公秦浩贤对此十分不甘心。 自打他成了东厂的厂公,不知用了多少手段和心计才将锦衣卫收入囊中。却因朝代更迭,又多出个西厂来分庭抗礼。戚钧还一直想独立出去,权力会被一分再分。这不是秦洗贤想看到的结果。 他也有派人一直在暗中查察管汾之死。 在哪里摔倒的,就得在哪里爬起来。还得赶在戚钧之前爬起来。 可该案就是有那么扑朔迷离,怎么查都像是自然死亡。 不是不能强行安排个凶手承担此案的,但陛下此次是铁了心的要真相。 原因就在于:管汾是现太子杨嘉礼的老丈人。 也就是说:陛下猜测管汾之死是夺嫡势力所为,他想知道是哪位皇子的手伸得那么长、胆子敢那么大。 这个赃,就没人敢胡乱栽出去。 所以,案子也就一直悬而未决。 而戚钧,已经借着此次契机,在陛下面前重获信任,单独崛起的势头日盛。 秦浩贤想破坏掉这份信任,还是得从管汾案着手。 却成了拿不下的心病一块。 东厂厂卫们自是清楚这些。此时一听叶风张嘴就提到管汾的案子,都有了那么一瞬的震惊。 此案最大的症结就在于无法查清毒源。 叶风却说得掷地有声,似乎就差没有明着告诉他们真凶是谁了。 役长立马换上了副笑脸。 扶着腰刀走近,抱拳拱手见了下礼,就侧手、伸手朝门外,道:“劳叶大人的驾,请去与高千户大人一叙。” 厂公之下最大就是掌刑千户,分左右两人。然后是理刑百户,有二十人。 役长所说的千户,就是东厂的左掌刑、高鸿卓。 叶风笑眯眯颔首,分手拨开还在自己面前发怔的两名厂卫,自信满满,昂首阔步向外行去。 恩……厂卫们分列两旁,成了迎接架势。 第三十章:来抢香饽饽吧 只有跟在叶风身后的霍刚,心里打鼓。 他怎么不知道叶风查过管汾案?也没听叶风和张二爷商量探讨过有关该案的一个字啊。 东厂可不是能整花花活儿的地方,霍刚想到叶风的小命恐怕会就此不保,脚下有些迟疑。 不知自己是该回张府报信?还是跟着保护叶风?还是直接放倒这些厂卫? 没得选。 役长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这位兄弟,叶大人的安危由我们东厂负责。” 意思就是:东厂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你可以爱去哪去哪了。 单纯的霍刚只想等叶风的命令。 叶风也想让霍刚回张府报信,可被东厂的人盯着,一点儿小动作都不能有。 管汾案会引动那几方势力的关注,他叶风就能成为香饽饽。这也是他预先准备好的破局之计。 有人当街被杀,林忠和林英在场,不是凶手他俩也得作为人证被查。那就一定会咬出叶风。 而以他俩的身份涉案,且是在锦衣卫的地盘,来查叶风的不是东厂就会是锦衣卫。 都察院都不会接这烫手的山芋。 所以叶风第一时间就是洗脸净手回归还貌,第二时间就是借故在饭馆发飙,让人将他在饭馆的消息透露出去。 果然,东厂的人就到了。 东厂来的速度这么快。看来,林思建和秦浩贤有所勾连。 不想被东厂给折磨的叶风,就用早就准备好的管汾案,将自己由被动化为了主动。 可霍刚一无所知。 没有命令,他就只能跟着叶风,因为保护叶风的安全是他的原始职责。 叶风走到饭馆门口,侧头就看到了坠在最后面的霍刚,心里叹气。 这家伙明明很讨厌自己,这种时候就该落井下石,回去报个信儿把事摘清楚才是常规操作吧?还傻乎乎地跟着干嘛?人家都不让跟了,这是想打一架吗? 算了,随他吧。 叶风不再看霍刚,拢了拢手里的小蜜獾,抬手将之放回帽窝里。 东厂?他叶风是不可能去的。 他看着役长就道:“您得让本官的车夫跟着。” 没车夫赶马车,他走不了。嗯,没毛病。 曹役长不耐烦。 此前叶风是当着满堂食客说出的管汾案,曹役长担心消息会走漏,那西厂和锦衣卫就一定会来截胡。 “骑马!” 曹役长催促叶风。 叶风满脸苦笑:“役长大人,本官的腰有旧疾,实在是骑不得马。且也不怕您知晓,本官并不曾学过骑马。” 乡下土狍子,哪里有马可以学? 曹役长被噎了一下后,一指马车,“上去,我的人帮你赶车。” 厂卫们就没有不会的事情,赶个马车而已。 叶风扶着“老腰”,原地扭几下,表情痛苦,脚下磨蹭。 看得曹役长没忍住,推了他一把。 叶风踉跄几步,一脑门撞在车厢上,“哎哟”,呼痛,蹲地揉脑袋。抱怨:“我说役长大人,我叶风可不是嫌犯,是要协助你们厂公破解重案的帮手,您能斯文点儿吗?” 一副等见到厂公就要告状的嘴脸。 曹役长瞬间觉得麻爪。 他抓过各种各样的人犯,也见过各色人等,但基本只要一见到东厂身上的袍服,不是远远避开、就是两股战战。别说反抗,就是敢多废话几句的都没有。 这叶风怎么就…… 难道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无知者无畏? 可他也不能拿叶风怎么办。 来时,他接到的命令是带叶风回去问话。林府的少爷和小姐作为人证,说亲眼见到叶风杀人。 他可以强行捉拿叶风。 但现在,比起街头那名死去的平民女子来说,管汾案的真相更加重要。 他怕把叶风惹急了,万一来个什么都不说,或者到了掌刑千户高大人那儿来个反咬一口,说是被自己给吓忘了还是什么的。那…… 曹役长只能将口气放软。 “叶大人,抱歉,我们这些个当兵的,粗鲁惯了,您多担待着些。要不,我背您上马车?” 心里则想着:等你把管汾案说了,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这么一个六品的小官儿,别看品级比他高,但实际权力可远远不及他。曹役长随随便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叶风给拍扁,还连个嗝儿都不带打的。何况,叶风还涉及街头女子被杀案。哼哼…… 殊不知叶风现在只想着怎么拖延时间。 不过人家役长已经软话了,他也不好真的再撒泼打滚下去,狼臣可是好面儿的。 遂扶着额头站住,跟役长客套两句,抬脚踩着马凳,慢慢儿往马车上挪。 挪上去了,回头,一手捂着肚子。“本官好饿,能不能……” “不~~能。” 曹役长磨着后槽牙,“轻声细语”地拒绝。 “行吧。” 叶风苦着脸,捂着肚子钻进了车厢。 马车立刻就动了起来,差点儿没掀他个屁墩。 他抓住车窗帘,抓开一道缝,就冲外喊:“回府报个平安。” 冲霍刚那呆子喊的。 霍刚身影消失。 叶风这才坐稳,顺便就支着车窗帘,看着外面骑马跟着的曹役长,闲扯。 夜色大幕彻底拉开的时候,也是京城美景最盛的时刻。烛火璀璨,街头行人络绎不绝,卖各色物什的在尽力吆喝,伴随着各类食物的香气,和杂耍艺人喷出的团团火球,一起将京城之夜烘托喧染。 这种情况下,说话是需要大声的。 尽管看到东厂出没的人都避开了主道,尽管曹役长不搭理他,叶风还是愿意扯着嗓子聊天。顺便又将“平头哥”放到车厢顶上吹冷风。 “哎役长,提前介绍一下你们的掌刑千户呗?不然一会儿见了面,本官该怎么称呼他老人家呢?” 曹役长深吸气…… 磨着后槽牙道:“他四十。姓高。” 曹役长担心这货胡乱称呼的话,还没见到千户大人的面,脑袋就会搬家,还会牵连到自己也跟着倒霉。 补了一句:“闭嘴吧你。” 再听这丫叨叨下去,他都怕自己忍不住会先出手。 叶风却仿佛没听清似的,一手支在耳后,嚷嚷:“啥?你说啥?他高寿八十了?啊?” 曹役长的手摸上了刀柄。 不是要砍叶风,虽然他也很想。 但他现在看着的是前方。 前方右边拐角处,风驰电掣般地冲出一队人马来。 第三十一章:终于等到你 黑色飞鱼服,西厂! 曹役长立时按压刀柄,让刀鞘尾扫向叶风探出车窗的脑袋,逼得其退回车厢内。 再拍马迎上,拱手行礼道:“原来是西厂的江大人到了,卑职有幸见过大人。” 没有下马,是知道此番绝难善了。只期盼对方只是路过。 江开宇,西厂掌刑千户。 白净无须,声音微尖。“曹役长,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本千户是来接管叶风叶大人的。” 车里的叶风手按胸口,心道:可算等到你。 又叹:果然两厂监督百官做得很到位。 再想:还有一方势力几时到场? 说来说去,管汾案都是陛下全权交由锦衣卫办理的。这两厂都是在横插一手。 叶风最想等的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 恩师的各种资料有告诉他: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使戚钧没有站队。只忠君。 东厂声名狼籍,西厂横行霸道,两厂为谁站脚助威,恩师都没能分析出来。不过肯定是有的。比如叶风将将试探出来的东厂和四皇子…… 有多深?有多真?未知。 叶风本没想在刑部那六品位置上呆多久,他打的第一个算盘就是借管汾案跳进锦衣卫。 那身红色飞鱼服……前世就喜欢。 现在西厂到了,锦衣卫的却还没见人,不过也能为叶风争取时间。 他估计要开打,赶紧从车厢顶上抓下小蜜獾拢在手心里。 曹役长的期盼落空了。 却并不想交人。 便道:“江大人,咱们两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叶风涉及的案子由我们秦厂公亲自接手,还请您莫要为难卑职。” 江开宇的白净面皮笑开。 “小兔崽子,还记得我们西厂郑厂公说的话吗?你们东厂破不了的案子,我们西厂破。你们做不了的事,我们西厂做。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千户伤了两家的和气。” 曹役长无话可说。 西厂自打成立起,就在厂公郑连泽的率领下迅速崛起。郑连泽虽然也是太监,相貌阴柔,但其行事做风就是蛮横霸道,愣是将东厂破不了的案子给接连破获,赢得了陛下的信任和赞许,强势和东厂打成平手。 郑连泽的这句立厂名言,世人皆都有所耳闻。 曹役长惹不起西厂,就算硬拼,他现在带领的人手也没有江开宇的多。 遂忍气拱了拱手让开。 一勒马头,转向,招呼自己人离开。 有跟江开宇硬拼的功夫,不如赶紧回去找自家千户来个反截胡。 从这儿到西厂厂营,还要经过两个坊市,而到东厂厂营,就只隔一个坊市。 江开宇自然也知道曹役长所想的,接手后也没客气。 真的是霸道风范,直接就让一名厂卫冲进马车,提着叶风上了马背,合乘一匹,快速朝着西营赶去。 面对这种行事作风,叶风也没法再作妖。怕不是再捣乱的话,先就会被打一顿或者直接被拍晕。 好汉从不自讨苦吃。 可内心十分焦急。他没想到曹役长居然这么不中用,都不打一下就把自己给交出去了,都不怕丢了东厂的白脸吗? 气。 他把“平头哥”放进帽窝里,让其自觉抓牢,再将其意识覆于自己五官上。 话说叶风也是真的没有学过骑马,包括原主也没有。 现在被人强迫着坐在马背上,马速又快,周围的一切人影、景象都在快速倒退。 感觉直眼晕。 耳朵却忽然微微动了动。 此时的夜风自东向西吹拂,遇到阻碍物就会偏转或者起旋,发出的都是自然的声音。只有一道风声,自南而来,像把疾速的利刃破开冰面一般显得格格不入。 叶风立时面露惊恐,一把就抱紧了身前黑鱼厂卫的腰身。 厂卫:“……” 俩大男子,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一气,反手抓住叶风的脖领子,要将人给提溜到身前按在马背上。 突然四肢离地,叶风“啊”地大叫了一声,把这名厂卫给惊到一瞬,手指微松。 正逢叶风在挣扎扑腾。 就…… 摔地上去了。 叶风一时只觉浑身疼痛,眼前金星乱闪。 是,他是故意找机会摔下来以拖延时间的。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摔得这么痛? 还好及时把头脸给护住了,不然他都怀疑自己会变成一张饼。 新婚第一日啊,他这一日都遭了些什么罪啊? 林思建!! 疼得叶风在心里大骂,以减缓浑身的痛感。 这招其实很有用。比如女子生产之时,通常都会逮着孩子他爹骂个不停。 黑鱼卫马队冲出去了才被勒停。 叶风依耳辨位,借痛翻滚,躲过后面马匹的踩踏。 “平头哥”倒是自在,在他帽窝里稳稳卧着。 江开宇没有勒马转向,而是一拍马背,凌空而起,至空中旋身,落到叶风面前,抬手就抓。 听着叶风的“哎哟”声,心道:果然是个软蛋货啊,摔一下这就叫得跟杀猪似的。 麻烦! 就像抓麻袋似的去抓人。 却根本不知叶风这是在“通知”自己的方位,顺便扰乱其注意力。 所以,当江开宇五指即将触碰到叶风后背衣物之时,才突觉劲风袭至,直击自己右臂。 袭击他的人势大力沉,绝不能是他所能相抗。 江开宇立时缩手,腰都来不及直,脚下先飞退出几步,同时拔刀出鞘,却见来人是…… 收刀、抱拳、躬身行礼:“见过戚指挥使。” 戚钧,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环头豹眼,眼神犀利,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胸膛厚实,双腿修长,手脚都很大,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自信和力量感。 只是站在那儿,就能带给人无比的压迫感。 “管汾案属于我锦衣卫。” 戚钧撂下这么一句,提起叶风就跃上屋顶,腾挪纵跃间,很快就消失出了江开宇的视野。 颇有一将能抵百万兵的气魄。 挡得江开宇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复命,也让接到曹役长汇报紧急赶来的东厂厂公秦浩贤,给扑了空。 叶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根据恩师的资料,戚钧其人:崇尚忠义、有勇有谋、疾恶如仇、有恩必报,是一个重义气和脾气刚烈之人。 其今年24岁,是打小就当作锦衣卫指挥使培养出来的家族式传承者。 其父就是原锦衣卫总指挥使。八年前,死于一桩诡案之中。 随后,16岁的戚钧正式接任锦衣卫,也无奈地接受了锦衣卫并进东厂。 事实上说并进也不完全准确。 锦衣卫分南、北两镇抚司,北镇抚司负责所有具体的事务。 而南镇抚司归东厂,负责培养人手。 戚钧只负责北镇抚司,虽然名义上,头顶了东厂的帽子,实际却也有自己独自办理案件的权力。 就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都归皇帝管,也都各归各。陛下强行给锦衣卫套了个帽子,想用久融的方式,将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 戚钧自然是不愿意,就总找独立的存在感。强行插手并接管管汾的案子,就是一种表现方式。 但这案子如果不能彻底破到陛下的心坎儿上去,戚钧的麻烦就会很大。比东西两厂的麻烦要大得多。所以一收到消息,戚钧就亲自前来抢人。 把人直接“抢”进自己卫所的书房。 好歹记得要指望这人帮自己破案,没扔到地上,而是在其站稳后才松的手。 转身与对方面对面,直截了当地就道:“管汾所中何毒?” 第三十二章:左手拉右手坑 他们锦衣卫有查到管汾是中了一种能摧煎心脏的慢性毒药,但毒物是什么?没有一个仵作和太医验得出来,就更没法追查来源。案子被迫搁置至今。 叶风在揉脸。 妈蛋的,武功高了不起啊?带着人在寒风中乱飞,吹得他都冻麻了。 用力搓几下,感觉还没找到嘴在哪,脸还疼。 不搓了,见到屋中有火盆,小几上还有点心,便端起点心靠近火盆,边吃边活动起腿脚。 戚钧豹眼上下扫了叶风几眼,特别注意了下其帽窝里的“黑白边儿小刺猬”,然后转身坐回书案后。 出声道:“今日傍晚时分,长明坊汇香街发生一起当街杀人案。长明坊受锦衣卫管辖。当场带回两名人证:林忠和林英姐弟。他俩有言称:杀人者,是刑部主事叶风。” 叶风:“……” 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刨了林思建的祖坟! 真他妈是官字两张口,咋说咋就有。尤其还安排了林氏姐弟,这就是怕一个乳臭未干的人说话份量不够,再加个女的。林思建为了查验他叶风的真假,还真是什么都敢舍。 不对,林思建舍什么了?那俩姐弟只是人证,连审讯房都不用过。 叶风气得在肚子里直骂人。 面上,却堆起个眯眯笑的表情。谁让他就长了张天生带笑的脸? 一边继续吃着点心活动腿脚,一边就嘟囔着回答:“林思建安排严宏达杀害了张望之张大人,我是唯一的人证。” 叶风不瞒了,干脆就揭了锅。 直接把戚钧给拉下水。 戚钧的脸黑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用街头杀人案威胁叶风说管汾案子的真相,却反被叶风就这么给将了一军。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杀了叶风,等于向林思建投诚。 不过这么一来,林思建就会猜到他戚钧已经知道了真相。要么,就让他做下件大恶事做投名状,要么,设法除掉他。 二、放了叶风,等于向张家投诚。就是必须和张家联手除掉林思建。 林思建是四皇子杨嘉智的外祖父…… 他戚钧头顶上还有个东厂厂公秦浩贤,而秦浩贤不是站二皇子,就是站队四皇子。 简直了! “锦衣卫不站队,只忠君。” 戚钧拍桌,态度强硬地强调自己的立场。 也就是说:他当叶风在放屁,什么都没有听到。 叶风也没打算非逼得戚钧杀自己灭口。说出这句话,就是想先表明自己的立场。 以他对戚钧的了解,其只会是林思建的敌人。 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那么,对待朋友,自然是需要坦诚的。 他靠近了一些炭炉,就将自己发现的管汾案的线索痛快道出。 “戚大人,其实您避不开林思建。听我说下去您就明白了。张望之大人有关注过管汾案,查的是管汾的背景。您有发现吧?管汾的嫡长子管鲁新,是站队四皇子杨嘉智的。” 戚钧的大掌一拍,表示自己有查到。 出声道:“管汾不会站队。管鲁新也没有强迫他站队的必要。本官有详查过管鲁新身边一应人等,没有发现懂得奇毒之人。” 说到这儿,戚钧停顿住,抓抓络腮胡,考虑一息,决定把自己查到的先说清楚。 “林思建身边有懂医会毒的高手。本官试过把管汾体内提取到的毒,想办法让那人服下。那人没有察觉,说明他也不懂。陛下的体内,也没有那种毒性。” 戚钧脾气不好,但有勇有谋。他在查林思建的同时,就有安排毒医为陛下检查。 这叫反向查案法。 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陛下没事,反而因此高看了他戚钧一眼。这才是戚钧能全权抢到管汾案的原由。 “可是,您忽略了管汾的庶子,管水茂。”叶风搓着手,烤着火,轻轻接话。 戚钧应声而起,剑眉倒竖。“你说谁?!” 气势惊人。 叶风不疾不徐。 “我的叶府,您知道吧?原本就是管汾府邸分出去的一块偏角。我有在府中发现一些色泽怪异的鸟粪……” 不用他说完,戚钧已经恍然大悟。 嫡和嫡玩,庶和庶处。林府庶出的林兴生,就和管水茂是同窗,就送过管水茂一对小小的、羽毛颜色特别艳丽的鸟儿。 管水茂为了讨管汾高兴,转手就将那对鸟儿送给了管汾。 管汾爱养鸟儿,家里有几十个鸟笼子。他死后,管鲁新就打开鸟笼把鸟儿全都放生了,说是其父的遗愿。 “你的意思是鸟衔毒投放?还是管水茂把毒抹到了鸟身上?” 戚钧必须要知道毒物的来源。 那种毒没人知道是什么,他对于自己问的这两个问题,心里其实都是持否定态度。 叶风听戚钧这么问,也笑了。 笑眯眯偏头看向他道:“要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会特意提到鸟儿了。那种鸟儿,只有岭南烟瘴之地有。 它全身自带毒性。但凡碰过它,不净手就去摸别的任何物什,都会让毒性留存。其实说是慢性,也并不会太慢,几次之后,心脏就必会衰竭以至命丧。” 比如:摸过鸟,再去摸桌碗等物,那些物什上就会有毒性存留。再碰到,再吃食物,就会被毒到。因为是慢性毒,沾到任何物什上,毒性都不会消失。 下人会清理鸟粪,也会沾到毒。 戚钧有想到这个:“那管府岂不人人中毒?” “是,” 叶风点头承认,不过语气一转再道:“管汾是很纯粹的匠人。这样的人在研制什么的时候会非常专心。且经常一边用手抓食物吃,一边继续忙碌。 加上他年纪老迈,就成了中毒最快也是最深的一个。此后,鸟被除掉,懂这种毒的人,再在管府的饭食内添加上解药,您便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所谓的放飞,就是为了杀鸟灭口吧。 而验尸的人,看到衰竭的心脏,即便是发现了毒性的存在,也只会认为是慢性衰竭。 戚钧叉着腰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儿。 “现在没证没据。” 即便是叶风推导出了这一切,但鸟没了,中毒的人也都没有了,且事涉林思建,无证无据还是悬案一件。 戚钧突然就意识到…… 他立时勃然大怒,拍桌飞身,如影子般一掠而至,一把揪住叶风的衣领提起来。 “你居然敢给本指挥使挖坑!” 第三十三章:合作吧 戚钧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叶风的当。 叶风当众说出知道管汾死亡的真相,引得两厂和锦衣卫争夺,林思建绝对能收到消息。 戚钧已经避无可避地和林思建对上了。 除非向林思建投诚。 但这绝对不可能。 这把戚钧给气得不轻。一只巴掌高举,恨不能一掌将这个阴险狡猾的小子给拍死。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叱诧风云、啸傲朝野,老虎狮子遇见都得绕路走的顶级人物,居然被这么个狐狸脸小子给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 还是他自己主动抢回来的麻烦! 怒火翻涌的戚钧只想毁尸灭迹。 此前,他还真当叶风就是个托庇张家的小举人来着。 不过有听手下提起过:说这个小举人善于断案,张家婢女死了不到一个时辰,案子就被小举人给破了。 且其师从张望之,戚钧就相信叶风对管汾的案子不是胡诌。 搞了半天,叶风不是平空掉下来的,其后还藏着那么深的猫腻。他戚钧真的是多年打雁,却被只雏雁给啄瞎了眼。 叶风斜眼瞟了瞟自己脑袋侧上方的大巴掌,仿佛没感觉到戚钧那浓重的怒意一般,笑眯眯一句话阻止了自己被人给拍死的命运。 “林氏姐弟。” 这姐弟俩想证实叶风就是杀人真凶,那么,后续就一定还有钉死叶风的阴谋。 叶风这么提醒戚钧,就是想和戚钧一起使个反间计。 “联手啊?动不了林思建,可以先拔其的羽毛。大不了打草惊蛇,让林思建先憋不住跳出来。我没想坑你。” 戚钧额角青筋跳了又跳,松了手。 他没得选,只能接受自己又要多对付个林思建的事实。 看着叶风那张玉面狐狸脸,听着对方的计划,戚钧忽然有种感慨:难怪张简会认其做女婿,这小子的脑子果然了得。 从街头案发起,到现在,也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这小子不但破了自己的要胁,还反手拉自己下水,并在此期间一边破敌手的阴谋,一边设好计策反攻。人才啊。 其实戚钧并不知道,叶风敢做出这一系列应对,最大的底气来源就在于张望之对每个朝廷官员详细的分析。 就凭那页关于戚钧的记录上,崇尚忠义这四个字,叶风就相信其是个好人。 好人就能好好商量了。 “你不需要掌握多少实际的证据。管水茂和管鲁新并没有离开京城,只要有他俩其中一人的口供,你就能把案子报给陛下。” 剩下的话都不用叶风多说。 戚钧知道管鲁新是站四皇子的,那么陛下也就一定清楚。 最主要的,执律者需要证据,陛下那儿不需要。 稍加提点,让陛下自己去猜,效果会更好。后续怎么处理,自有陛下裁决。 说白了就是:有些案子别自己一头扎进去往死里查,不仅容易得罪人还可能不会讨陛下的喜。不如就掀个帘子让陛下走进去瞧啊,瞧到啥就是个啥。 戚钧站开了一步,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叶风。 “我现在相信你是三石县的叶风了。” 张望之被害案,锦衣卫有派人前去查察。 自然就有听说过小县丞大勇气的叶风,无论大案小情都喜欢破、也擅于破的叶风。当地百姓还以为其真的已死,伤心者有之、垂泪者有之,甚至,还有不少在县衙那片废墟上祭奠他。 戚钧其实想说的是:我相信林思建是谋害张望之的黑手之一了。 叶风诈死、装傻,张简帮瞒,林思建动用亲生儿女对这么个小官儿使连环杀招。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本来听到林氏姐弟指认叶风的时候,戚钧还疑惑来着。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 “指挥使,街头被杀女子的身份来历查到了。” 戚钧看了叶风一眼,叶风立懂。 坐去屋子正中的那把椅子,佝缩着一些身子,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像是承受着被讯问的痛苦一般。 而脑子里想的则是:林思建帮忙找来了叶风的杀人根由。 果然,来人将两张纸呈递给戚钧后,戚钧的豹眼中就闪过了一抹兴味之色。 他摆手让人下去,再甩了甩手里的纸张,嘲讽着道:“三石县兴民村的沈芳芳。其父母说他们来京城是寻儿子的。” 戚钧都能把沈芳芳死前的活动轨迹给补齐了。 一家人来寻亲,沈芳芳被调戏,抬眼看到叶风,如见亲人,跑过去想求救,结果却被杀了。事后有人就告诉了沈家父母,说凶手正是叶风。可想而知老两口对叶风会有多大的恨意。无论这个叶风是真是假,他俩都会当堂一口咬死其就是三石叶风。 这又不得不说是林思建的高明之处了。 万全之计啊。还是想以此来试探张简有没有动作吧?或者是逼张简动作,就像现在叶风要逼林思建动作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精彩。” 戚钧忍不住为这场大戏拍起了掌心。 他都在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能不能做到像叶风这样?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莫说是十八岁,就是现在二十四岁,他就算有叶风这聪明的脑子,也没有叶风这么快的反应和反击能力。 叶风坐起身,有些无奈地看向戚钧。“王八池子里的藕,你也是这场好戏里的一份子。” 瞎看什么热闹呢? 戚钧:“……” 抬脚踹向叶风,在其蹦起来之后,将椅子踹翻,面上带着怒意,一把抓住叶风的胳膊,将人给带了出去。 “找间空屋关起来!” 这锦衣卫大营内,最多的就是空院空屋。因为他们办理的都是涉及官员的案子。 有卫士接手带走叶风,戚钧自己则招呼了一队卫士,骑上马,直奔林府而去。 其实如果不是叶风一来就说出和林思建之间的牵扯,戚钧是根本不会相信叶风的。死者亲眷的证言证实叶风身份乃属假冒,仅此一条,叶风已在劫难逃。 就算是现在,戚钧也还秉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他相信叶风是三石叶风,就因为相信这一点,叶风的杀人根由就确实成立。而沈芳芳尸体上起出来的细针,属于一种机关设置。对于叶风这样不会武的人来说正好能够使用。 三石叶风也能拉他戚钧下水以图自保。这同样是一个万全之策。所以戚钧其实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叶风真的只是想从沈芳芳案件中脱身而拉拢自己的话,那林思建是不是杀害张望之的真凶就还两说着。 哼,都以为他戚钧还是个毛头急躁不长脑子的人呢? 及至林府大门外,戚钧没有像两厂的人一般直闯,而是让门口的护院进去通传。 “请贵府林忠少爷和林英小姐到锦衣卫协助办案。” 第三十四章:将计就计 说得很客气。 锦衣卫创立之初,其实名声相当不错。 不过后来随着帝王的更迭,加上指挥使的更新换代,更是随着权势的增大,风格就愈发简单粗暴,直至被世人无比畏惧和唾弃,就成了上一任帝王培养东厂人手的“训练营。” 戚钧想要锦衣卫脱离东厂,首先就得挽回锦衣卫在朝野之间那臭不可闻的坏名声。 指挥使亲自来提人,林忠和林英很快就乘着林府的马车出来,带着一队护院。 林思建没有出来迎接。戚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直接拨马转向,带队返回卫所。 面对气势彪悍的红鱼锦衣卫们,下了马车后,林忠的腿有点儿打颤,林英倒是满不在乎的一手抓稳弟弟,一边就冲戚钧喊话。 “我们做完人证就要回去。这大半夜的,你们还当真是讨厌得很,如此无所顾忌。” 两厂加锦衣卫,拿人的风格很统一,就是不会管时间早晚,且绝对不容拒绝。 其实林英还有些庆幸是锦衣卫来找人,换了是那两厂,她得身着中衣就会从被窝里被掀出来带走,以后嫁人都别想了。 这也是她的父亲考虑到两厂和锦衣卫行事风格,让沈芳芳死于锦衣卫管辖范围之内的原因。 她父亲还猜到了锦衣卫会连夜上门,所以林英和弟弟林忠其实都是和衣而卧。 不过没穿多厚。 听其吵嚷,戚钧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位大小姐一个,摆摆手就道:“林忠单独一间,林英关去叶风那间。” 林英:“……” 她严重怀疑自己因为困倦导致听力出现问题。 她一甩手里的马鞭,大眼瞪向戚钧:“本小姐尚未出阁,深更半夜,你居然将本小姐与一年轻男子单独关押?不是,你凭什么关押我们姐弟?我们只是人证,不是人犯!” 卫士们对于自家指挥使大人的这个命令也有些不解。 心头齐齐疑惑:听闻张简的女婿可是好色得很,初见其女时就动手动脚,逼得张简不得不下嫁了女儿。 这……这要把美貌的林英与之关去一处…… 出了什么事可咋整? 那叶风已经是杀人嫌犯,在死之前想着风流快活一把可怎么办?林尚书会发飙的吧? 林府护院则是齐齐傻眼。 冲上去保护吧?一动武,就是造反的大罪。 不上去吗?这这这…… 戚钧扫他们一眼,再冲着自己人板起脸道:“没听到本使的话吗?林英是人证,不见见人犯怎么证?带走!” 卫士们:“……” 很想说一句:有这么见的吗?还用一直单独见的吗? 可头儿已经板脸生气了,算了,真出事也不用他们扛。 上前抓人。 林英不愿意,抬手挥鞭,反抗。“本姑娘是尚书府嫡女,你们故意如此作贱我,看我父怎生与你们不依,放我走!” 鞭子挥得是虎虎生风,俏脸是气得烛下通红。 但面对彪悍强势的锦衣卫,屁用没有。 林忠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姐被点住穴位要带走,吓得都快哭出来。想扯姐姐的袖子,又不敢动。被卫士一推,只能抹着眼泪和姐姐分开了。 林府护院们则连卫所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见状只得安排一人回府报讯,其余人就缩在卫所外墙的角落里,等消息。 两厂厂公的下属称千户、百户、档头,锦衣卫的就称总旗、掌旗和小旗。 锦衣卫左总旗毛元威,感觉实在有点儿看不过眼,凑到戚钧面前就想出言好生劝劝。 他知道自家头儿的脾气火暴,但感觉其今晚的火气格外的大,大到基本的理智都没有了。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头儿吩咐道:“去请秦厂公来监证。” 卫所里的空院空屋,是暂时羁押涉案官员用的,但它还有个用处,就是可以隔洞观审、观证。 就是关人屋子的某面墙壁高处有洞,还是能观察到不同角度的洞。隔墙屋子靠着墙壁处,有搭建一处高台,旁观者们可以登上高台,通过不同的孔洞,偷听或者偷窥被羁押人犯的言行。 审讯人犯的时候,通常就会被用到。这就叫监证。 当然了,允不允许监证的存在,在卫所,还是得戚钧说了算。 毛元威懂了。这是戚钧要连夜审人犯的意思。那林英和叶风关在一处,就在情理之中。 他拱手领命就要走,又听头儿补了一句:“把沈芳芳的家人一并带来。” 毛元威遂分兵两路,一路去带人,他自己则亲自去请秦浩贤。 虽然……但是……其实……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请秦浩贤。 北镇抚司有独立办案的权力,对案件的查察结果,可直接对陛下呈报,无须再经过秦浩贤之手。毛元威就猜测:这案子可能牵扯很大。 赶紧打马加速,去“吵醒”沉睡中的秦厂公。 随着夜色的加深,元月的寒风依旧冷冽,吹得气死风灯笼内的烛火都仿佛奄奄一息。静寂的街道上,只闻急促马蹄声响。有的人被惊扰了好梦,竖耳倾听几息,叹口气,蒙头继续睡。 这几年间,完全不被惊扰的夜晚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才有的事了。倾听,只是生怕那马蹄声停在自家门前。若不是,方可再次如同龟鸟般睡去。梦里,什么都有。 林思建则在府中淡定无匹。 他一直就没有睡。坐在燃着通红银炭的火盆附近,捧着盏茶,悠悠儿品茗。 对于林忠和林英会遭遇到什么,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相信以自己吏部尚书、德妃生父、四皇子外祖父的身份,他的嫡子嫡女不管走到哪儿都没人敢刁难。 这也是他在此计划中不惜动用嫡子女的原因之一。 只要姐弟俩证实亲眼看见叶风从袖中发射机关,只要叶风被羁押期间“有人”从他身上搜到了机关,只要沈芳芳父母一口咬定那就是三石叶风。那杀人根由成立、罪证确凿之下,叶风就不得不全盘招认。 锦衣卫的审讯手段,比之两厂的也差不太多。就没哪个嫌疑人犯能站着进去、走着出来。 只要叶风承认其就是三石叶风,不管是怎么承认的,只要有大人物亲耳听见…… 剩下的话也不必叶风再说,林思建的人就能及时中止叶风说出张望之的事情。 至于怎么个中止法?呵呵。 接下来,林思建就可以先告张简循私枉法、擅改身份私命朝廷官员的罪状。第二步安排“人证”说亲眼看见叶风杀害了张望之;第三步,会查到张简在银号里存了一笔百万两的巨款。 西北、东北、西南的战事正胶着,陛下可正缺银子呢。张府就不用再存在了。 林思建可不会私下暗审叶风,那样审出来的半点儿屁用没有。 他就是要锦衣卫插手,同时,他也提前找过秦浩贤,请对方“及时”监证。只要戚钧开审,北镇抚司里就会有人去通知秦浩贤。 计划全都盘算得好好的,只有一点稍稍出乎了林思建的意外。 此前,他在用晚膳时,收到东厂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叶风知道管汾案。 管汾案哪…… 这个叶风还真是讨厌得很,居然会把陈年旧案都给翻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将计就计(二) 不过不要紧,幸好他林思建没有干等着叶风露出马脚,而是提前设出了计谋。叶风无论会不会告诉戚钧管汾案的结果,都不重要了。那案子,无证无据。 其实也是管汾那老头儿太讨厌了。嫡长子都站到了四皇子这边,那老头儿自己不站也便罢了,还要逼着管鲁新去自首。 简直可笑,有为了这种事去自首的吗? 管鲁新不去,管汾就要去陛下面前揭发其为四皇子打造机关一事。 林思建就不得不用上自己准备了一年多的“幸鸟”,同时又让管鲁新想出个新奇物什引管汾去研制。就这样,傻了吧叽的管汾上了路。 倒是让林思建挺心疼自己那对鸟儿的,早知道锦衣卫的仵作验不出毒性,就干脆弄点儿蛇毒之类的把管汾毒死算了。 还是太谨慎了啊。林思建口中小声喃喃。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太过谨慎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管汾案就是个明例,不但白瞎了那对鸟儿,还害得戚钧再次得到了陛下的赏识。 因为这个,秦浩贤自管汾案后,就和林思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要不是林思建手头握有秦浩贤的把柄,只怕秦浩贤都敢反咬一口。 林思建就思考起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重新拉拢秦浩贤。 忽听院门被敲响。 他等着听汇报。 心中猜测着叶风是不是招认了。 却听到戚钧将林英和叶风关去了一处的消息。 林思建不在意地让通传之人下去了。 关在一屋是为审讯做准备,秦浩贤会很快赶去监证,无甚大碍。 再者说了,林英是他林府的嫡女,名声那些个,根本影响不到自己用其联姻。 …… 静夜中,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缩在被窝里还没有陷入梦境的人,将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马背上,白白胖胖的秦浩贤,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好讨厌这么晚还要出门,都让这如刀寒风吹皱自己白嫩的肌肤了。还有这骑马,更是讨厌。自己那么大的肚子,在马背上颠得直想翻江倒海。 可林思建花重金“请”他务必要走这一趟,还得速度快些,秦浩贤就不好再乘坐马车晃过去了。 其实秦浩贤根本也没站队四皇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好过四皇子那个肤浅浪荡之辈。他收林思建的脸,给四皇子好脸,就为了让世人以为他是站四皇子的。这叫吸引目光、转移视线。 为此,就故意露了个把柄让林思建握着。 只是林思建越来越嚣张无忌,麻烦也越找越多,都快把他秦浩贤当成林家的看门狗使唤了。秦浩贤要不是为着以后的长远大计,早把林思建按死在尘尘灰灰里。 想到自己真实助的那位登基之后,锦衣卫和西厂都会彻底消失,只有自己东厂一家独大,秦浩贤耐住了性子。 成大事者,不计小节。 他夹了夹马腹,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殊不知马儿驮着这么个大肥子,都恨不能尥蹶子了。 及至锦衣卫北镇抚司卫所门前,马儿就四腿一软,再一个侧倒,口鼻中喷出白气来。 可惜,没摔到这大肥子。 一觉胯下马匹有异,秦浩贤就甩蹬跃马,肥硕的身躯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过半空,飘飘然落在两扇大门之内。 本是极潇洒好看的,可惜,因为秦浩贤太肥,守门的卫士就只觉一个圆滚滚的气球滚了过来。 还生怕被砸着,脚下皆往后退开两步。 秦浩贤眼神流转,轻“哼”一声,翘起兰花指,捻着一块丝帕朝他们一甩,再轻掩鼻间,仿佛卫所内臭不可闻一般,刚要发作,就见戚钧迎了过来。 戚钧抱拳见礼:“有劳厂公大人。” 秦浩贤微侧脸,微侧眼,上下“溜”了戚钧一眼,丝帕掩掩唇角,再一摆尾三指。 “带路吧。” 声音仿佛娇弱无力,但了解他的戚钧清楚,这是秦浩贤心情不好的表现。 其越是想杀人的时候,声音就越娇、越轻,媚态也越足。 反之亦然。其心情越不好,越想杀人泄愤。 戚钧不愿让秦浩贤看到自己眼中的微讽,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在侧前带路。 进入关押叶风和林英的院落,至隔壁高台之上。秦浩贤看着高台上早已摆好的垫锦太师椅,以及小桌上的茶水点心和瓜果,感觉受到了不一般的重视,心里的睡气儿才消散去一半。 监证,不是非得时时盯着,也可以坐在高台上听着就行。 秦浩贤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翘起指头端起茶盏。 嗯……刚沏好的,还是雨前龙井,不错。 他轻口小泯着,耳朵则听起了人犯屋里的动静儿。 话说叶风见到林英的时候,眼珠就开始骨碌碌的转。 屋里有床、有被、有桌、有椅,还有茶壶,还有炭盆。可见当官是有多好?最起码,蹲的牢房都和非官人士的待遇天差地别。这儿,比之叶风在三石县时的值宿单间都还要好。不知道多少百姓,连这样的屋子都住不起。 瞧瞧,烧得还是银丝炭呢。这是怕黑炭把嫌犯给熏死了吗?啧。 叶风就煮茶喝。嗯,这茶叶都比他的还要好。 他知道这不是戚钧特意的关照,因为这茶叶盒上的灰,都表示其在这屋里呆了至少有七、八日没被人碰过了。 林英被推进来。 推人的卫士一脸古怪着对叶风道:“怕你打不过她,只给她解了哑穴。” 这人是这么理解的:如果自家头儿是想让叶风临死前快活一把的话,那自己怎么着就得配合一下。 叶风:“……嗳你这任我为所欲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啊?我还在守孝呢。” 感觉戚钧是被自己算计了气不过,故意来这么一出的。 好……猥琐! 那卫士笑得更猥琐,冲他挑挑眉毛后,出屋、落钥…… 听着那锁棍的“咔嗒”声,叶风无语地捧着茶盏,转了个向,仿佛受不得诱惑般背对着林英。 没人注意到他帽子上的“黑白边儿”。 叶风扶扶帽子,顺顺蜜獾兄的毛,心下安定。 而叶风和卫士之间的猥琐言语加举动,气得被点住定身穴的林英,高耸的“馒头”剧烈起伏,几乎就要撑破骑装呼啸而出似的。 不过一想到父亲的嘱咐,林英就深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带着几分柔弱,眼里挤出泪水,出声道:“你……你别乱来。” 第三十六章:将计就计(三) 叶风无语,还颇觉刺耳。 他很想两耳一堵,然后就去床上睡觉。 可想想京城叶风的好色,再听着隔壁屋里有人几乎无声移动…… 卫士们的武功都比较高明,来回走动几乎不会发出声响,连脚印都会留着较浅。只有听力异于常人的蜜獾,能隔着墙壁都听得出他们来回的走动声。还有重物落在高处的声音。 屋里只有一豆昏暗的烛火,被炭盆里的炭火比得跟不存在似的。叶风让蜜獾兄的视线扫过那面墙壁的高处,就见到几个高低错落的、圆形的孔洞。 不大,颜色还和墙体为一色,不是它视力好的话,仅凭这炭火,根本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隔壁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叶风心中冷“哼”。 一切都在计划中。 他转过身,放下茶盏,站起来,微躬腰,搓起了两只手掌,朝着林英慢慢儿靠近。 “本来我没想乱来的。但是你……长得这么青葱英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放心,我还有孝在身,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着,凑到林英身前,抬手摸去对方脸上。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好娇嫩的脸蛋儿。” 边摸,脑袋就边伸过去,似乎要啃对方一口似的。 两个脑袋交错,叶风眼神异常冷静,耳中听到隔壁发出的轻微憋笑声。 林英也不知道是羞是气,眼泪真的掉下来,口中却像是发出邀请娇声:“你……你滚开,别碰我……” 叶风收回脑袋,眼神一寸寸地“巡视”对方的身体。 心里却在骂人。 这林英摆明了就是诱自己上勾的饵。 且不说孝期胡来是祸延子孙的大罪,就单说嫌犯强侵了人证,那自己想不死也得去死一死了。 林思建你他奶奶的还真是舍得! 不,都不用叶风强侵林英,只要他不敢对林英不轨,就说明他好色之名是假的,也可以去死上一死了。 既如此…… 叶风抬手,抓住林英袄裙的衣领,用力往两边撕扯了开来。 这数冷寒天的,穿得这么单薄,要说不是故意来勾搭他叶风的,鬼都不信。 叶风心里气得咬牙,手上动作不停,撕完袄裙撕中衣,撕完中衣撕中裤。 他不知道怎么脱女孩子的衣物,那就假装十分猴急地乱撕一气儿就好。撕不动的地方,就上牙咬。 很快,林英全身上下就只剩了脚上的一双鹿皮短靴。 林英冻得鸡皮疙瘩纷纷站立,让白晳如雪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更显诱人心魄。 不得不说,林英的身材是极好的,皮肤也是柔嫩可弹,双腿修长玉立。 而她此时的表情,羞愤欲死,眼神无力,欲拒还迎。 嘴里骂着:“畜生,你不得好死。你强侵了沈芳芳还不够,还要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叶风心内冷“嗤”。 这丫头明明抗拒的要死,却因为其父亲的命令而不得不“卖力”勾引。 装得可不像啊。还强侵沈芳芳? 沈芳芳,叶风认识,不仅认识她一人,还认识她全家。其家的确就在兴民村。 沈芳芳是个年轻的寡妇。沈家父母膝下只有一个病病歪歪的儿子,沈芳芳嫁进门不到一年,那人就病死了去。此后,为了生计,沈芳芳就在县里接起了活儿。 叶风没有看不起沈芳芳。他的理解就是: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很多时候,他还会拉上其他男子陪同着去给沈家帮忙。 别想歪,是正经帮忙。 可他没想到对方为了大赚一笔反咬了他一口。只怕是沈芳芳临死都还没料到有命挣没命花吧?不,有命花,沈家父母。 这时,叶风听到隔壁传来了更轻的两道脚步、和呼吸声。其中一道他记得:是戚钧。另外一道……脚步声更轻,呼吸声更稳。显然是比戚钧武功更好的人。 重头戏要开始了。 叶风弓起拇指和中指,对向林英的胸前,笑眯眯地问她:“你除了想陷害我,是不是还想说我是三石叶风?” 林英朝着他就“啐”。 “本姑娘用自己处子之身陷害你个色胚恶鬼?你也配!” 叶风偏头躲开,手中毫不客气就是个“弹指崩”。 下手很重,疼得林英“啊”地尖叫。 又开始乱骂。 眼神中有痛苦、有惊惧、有畏怯、有羞耻,就是没有躲闪。 和叫声中一样,还是没有停止某种“渴望。” 叶风都感觉自己太邪恶了。 可面前的人是谁?是小小年纪就时时想要他叶风命的人! 他叶风的仁慈是冲着好人去的,不是冲着恶魔胡乱施舍的。 不过,他也不想再表演了。 耳中听到的那道更稳的呼吸声已经乱了节奏,显然,真正的大恶魔已被自己的行为给刺激到。 转身,叶风去到炭盆边,拎起火钳放在炭火内,一边烧,一边就侧身朝着林英笑。 邪魅放肆地笑。 “你花费了这么大的代价想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我就是三石叶风。” 隔壁那道乱了节奏的呼吸声中断。 林英的骂声戛然而止。 眼神中充斥着狂喜和急切。“你是不是和张简联手杀害了其父张望之?” 叶风勾唇轻笑一声。 “你家赵嬷嬷是岭南人?” “不是,刘嬷嬷才……” 林英脱口而出后瞬间警觉,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 隔壁某人的鼻间轻喷出了一口气。 隔壁屋角处,有两道比戚钧脚步稍重些的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叶风翻动着火钳,口中闲适着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会对三石叶风感兴趣。我岳丈非要我模仿那个叶风,为此还不惜把我的眼角弄破。你看。” 他撩开额角的留发,露出眼角一块指甲盖大小、明显新鲜的疤痕。 “很疼的。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叶风是不是调戏完你后跑了?” 说着,又自言自语般的摇头。“应该就是你所说的杀了张望之?真能异想天开。再说了,是不是的关你爹什么事?” 耳听听到隔壁某人的呼吸声再次出现中断。 林英也有点儿傻眼。她是奉命来套叶风的话,但这其中有什么关窍她是一概不知的。 叶风见到林英这表情,“嗤”了一声,提起烧红的火钳,一步步朝着她过去。 手里晃动着,口中威胁着。 “我乡下一小子,忽然被我岳丈找了来让我假冒什么三石叶风,问他为什么他又不说。在孝期嫁女儿给我,让我看得见吃不着。” 第三十七章:破计反杀 听到林英恐惧地睁圆了眼尖叫,这次是真的绝望的尖叫,叶风扭曲着表情,显得阴狠又毒辣。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将火钳靠近她的胸前,让其能感觉到那灼热的高温,一边再问:“告诉我,你们姐弟俩为什么要陷害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陷害你,你,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走开啊你……” 林英被骇得花容失色,语无伦次。 还想否认之际,就见那通红的火钳又离自己更近了一分,林英彻底崩溃了。 明明在家中时,父亲说的是:只要她能让计划成功,就会把她嫁给四皇子。 她才忍了巨大的羞耻心愿意为父亲为家族牺牲的。 可谁能告诉她,除了冒着失身的危险,为什么还要被毁身啊? 父亲保证过她不会受到伤害的,可……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我不知道,我是听我……”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叶风“恰好”弯腰低头,拍去靴面上的灰,再转身往炭盆那走开两步。 “火钳不够烫了。”他说着,然后回头就看到林英圆睁了双眼,呆滞了表情。 他继续回到炭盆边,还在嘀咕:“你是听你的什么人说的?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陷害我?” 其实,张简已经做好了会和林思建对上的准备。因为就算他乌龟王八想息事宁人,林思建也必定会要斩草除根。 张简才没有请求酌情夺期。他暂时退出朝堂,将自己变得无懈可击,再收拢力量准备还击。 叶风的身份始终会是被林思建给攻击的点。 他和张简商量过要在短时间内把假叶风变成真叶风。 为此,叶风的眼角又遭了一次罪,小凹痕变得更深、更大了一点儿。 现在,有了隔壁那个秦浩贤的监证,就可以证实假叶风在努力模仿真叶风。 终于可以做回自己,叶风的心里松了半口气。 ……这操蛋的人生。 他恨恨地把火钳丢进炭盆内,转身恶狠狠问向林英:“老子都被关在这里了,什么都不怕,你要再不说,老子就……咦?” 他睁大眼,看着林英嘴边渗出的血绩,皱眉。 做为一名“断案高手”,不能长时间发现不了林英的死亡。现在才发现,时机刚刚好。 叶风刚要上前仔细查看,房门被人打开。 进来一名卫士,手中大布兜头罩住林英,扛上就走。 后面跟进一个卫士,将两位中年人给推了进来。 叶风一脸谨慎,看看扛人的,再看看那两人,脚下后退半步。“你们是谁?”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 被自己“审问”的人突然死了,有猜到是被人暗中作了手脚,所以不追问,还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又要被冤枉成是杀人真凶,毕竟这屋里就他和林英两人。 所以见到两个陌生人,就会起疑这二人是不是要作为人证被推进来的。 其实,叶风已认出这二位就是沈芳芳的公婆。 沈芳芳原叫王芳芳,相公死后改为随婆家姓氏,就是作为女儿存在。 沈母一见叶风,立时愤恨扑了满脸。冲过来就要扑打叶风。 “你个畜生,你在三石县当官时还人模狗样,谁知道我女儿来求您帮忙,你居然祸害她还杀了她,你赔我女儿命来!” 叶风没有闪躲,而是让火钳真正起到了作用。 他抄起火钳就对着沈母,满脸警惕加疑惑。 “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 后面质疑之类的话没有说。 作为一个断案人员,此时怎么着都应该会把林英的陷害和这婆子的陷害之词联系起来了,所以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去问些废话。 “疯婆子?你居然说我是疯婆子?叶风,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清楚,我是沈芳芳的婆母!”沈母被火钳给骇退,口中却兀自不休。 “呵,”叶风勾唇冷笑,“一会是你的女儿,一会你又是她的婆母。你们想陷害人也别只管把本官当猪脑。” 沈母被怼住,张口结舌。 婆家待媳妇儿再好,也只能说把对方当闺女,却不能对外直接就宣称是自己的女儿。 但她是为了能让沈芳芳更好地挣银回家,就骗对方说已将其的户籍改为自家的女儿。这是怕沈芳芳丢下他们老两口跑了。 可叶风明明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的,沈母见叶风不承认,担心惹带他们来的贵人不高兴,就道明自己是婆母的身份想提醒叶风。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语塞。 叶风心头火起,面上也是强烈愤怒,他手持火钳就冲向沈母的脸。 “本官堂堂六品,居然被你个不知哪来的坏婆子构陷。说!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沈母吓得尖叫躲避,躲去满脸愁苦,闷声不吭的沈父后面。 沈父看着面容凶狠又愤怒的叶风,眼中掠过浓浓的愧疚。嘴唇哆嗦着,眼眶泛起微红,想说什么。终还是长叹一声,“噗通”跪下,只管叩头不语。 沈母气结,使劲拍打沈父的脑袋和后背,恶言恶语。 “你个老不死的,花银子的时候你大方得很,现在要挣银子了你往后缩。咱们有什么对不起叶大人的?他当官儿有钱,咋不给咱家几两?就只会为咱家挑水担柴显摆他的好,他那叫好吗?呸,假惺惺!” 骂着又去揪沈父的耳朵。 “你看清楚,这就是叶大人,你快说,说了咱们就有银子了!” 叶风就知道这婆子贪婪又怕死,也清楚这婆子是以为说出来,就不会受到自己的“严刑”了。 不过没关系,这样就可以。 叶风收回火钳,偏头冲着屋外喊:“听清楚了吗?!这两个你们要怎么办?也杀了灭口吗?” 灭个屁! 隔壁窥台上秦浩贤,板着张白里透青的胖脸,甩了甩手中的丝帕,瞥了戚钧一眼,起身就要走。 心里恼恨林思建办事不靠谱。安排个林英都没能扛住反审讯。还让自己来监证。 监什么证?证明此叶风不是彼叶风,证明叶风有多无辜吗? 林英的死,都没法推给叶风。 因为自己和戚钧、还有北镇抚司的千户毛元威,都有见到叶风根本没有靠近林英,且还是背对着林英的。 非要栽赃?那想把机关匣子偷偷塞到叶风身上的人,显然见机不成,只能射杀林英,然后不知去向了。 林英白死,叶风彻底被证明无辜。 秦浩贤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笑话一般,气得他手捂胸口,抖着肥肉抬脚,想着早晚有一日将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戚钧微低头,在侧旁恭送,顺便请示道:“那沈家父母以及林忠要如何处理?” 第三十八章:恢复、事成 嫌犯叶风已证明不是凶手,那沈芳芳的案子你知我知他知和杀死林英的凶手为同一个人,这查还是不查了? 秦浩贤兰花指翘翘,丝帕甩甩,“哼”声道:“你戚大指挥使几时听过咂家的话了?” 哦,你戚钧平日里想干嘛就干嘛,不把我这个顶头上司放眼里。一遇到这种烫手山芋了,才想着请求我了?我不管! 戚钧懂秦浩贤的意思。但面儿上必须装不懂。 他拱手躬身,继续请求:“厂公大人,林尚书的女儿死在您的眼皮子跟前……这事儿太大,下官实是做不得主。” 上司是用来干嘛的?作用很多,其中有一条很重要:背锅。 秦浩贤很想吼一声:查! 可他明知道查到最后还是会奔着林思建去。万一真查出来,还得是他自己兜底。 可要不查?这么多人看着的呢,不查的话也说不出口。 遂打“哈哈”,错开话题道:“行啦,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说完就麻溜儿走人。 戚钧豹眼闪闪,就着秦浩贤的背影对着毛元威大声吩咐道:“沈家父母做伪证,入狱十年。林忠做伪证,念其姐已死,又念其父身份,放回家去。把叶大人好生请出来。” 这就是给案子定性了。 你们给我找事,我把事消了,大家太太平平,以后不管是沈芳芳还是林英的死,谁都别再掀,也别再拉拽叶风。 秦浩贤知道戚钧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意思就是林思建那边由他秦浩贤去摆平。 气得秦浩贤丝帕拧几拧。 可事情还真就得这么办。 上马之际,他侧脸阴阴地瞥了戚钧一眼。 戚钧假装没看到。 “恭送厂公。” 送到对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戚钧才回头去找叶风。 而沈母在知道自己非但没拿到银子,还要入狱十年的时候,吓得尿了裤裆,平日里的泼辣劲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父倒是很平静,只冲沈母难得硬气了一回。 “忘恩负义的下场,你活该。” 沈父一直就不同意这么做,可沈母和沈芳芳就是掉进了钱眼里。 这下好了吧?十年牢狱?死里吧。 沈母嚎啕大哭着被拖走,沈父却被叶风给留下了。 “你回家去吧,我知道你是被迫的。” 被外人逼迫是逼迫,被自家人逼迫也是逼迫。叶风愿意放老实人一马。 沈父双膝跪地,老眼含泪,叩头却道:“您与我们素不相识,却还要为老汉我求情,您是个好人。不过多谢您的好意了,老汉愿意陪黑了心肝的老婆子一块儿去死。” 好不好的都是妻。夫妻一起几十年了,无儿无女的,就也一起上路吧,老妻变成这个样子,他也有责任。他们对不起叶大人,该受惩罚。这最后的话,希望能帮到叶大人。 叶风很想把人双手扶起,但他已经犯了一个仁慈的错误,得到个好人的评价,再不能做多余的事情。 现今,朝廷已没有清官生存的土壤,叶风要做一个为民为律的好官,但在尚未发芽之际,不能先得个好人的称号。 便侧开两步,摇头道:“罢了,铁树开花,本官难得发次善心,你却还不领情。”说着出屋。 听到身后终于传来沈父的呜咽梗痛声。 叶风心里叹气。 …… 且不说气哼哼的秦浩贤想着以后如何远离愚蠢的林思建,单说林思建自己。 他在看到林英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可他真的怎么都没有料到叶风会如此大胆。 居然就在锦衣卫和秦浩贤的眼皮子底下,用女子最害怕的招数,逼得林英不得不被灭了口。 女子,果然容易坏事情。 林思建恨得牙根都在发痒。 不过转瞬又一想,林英也不算白死,至少套出了张简有找人刻意模仿叶风。 目的会是什么呢? 很明显:张简在用这招试探自己。 那么,反过来,张简就没有确定杀张望之的是他林思建。这个叶风,果然不是三石叶风。 此次一连串的计划,为的就是结果。林思建暂时不着急了。 至于女儿?他多的是。 林忠已经被锦衣卫安然送回,林思建安抚了下其情绪后,就再安排人除掉拿机关匣子的人。 刘嬷嬷?他不担心。那个人早已变成了花肥。他林思建做事,还是非常谨慎的。 而戚钧,在见到叶风之前,先就看到了两具卫士的尸体。 一个是藏在叶风所在屋子后窗户下面的,身上有搜到机关匣子。这种匣子制作比较粗糙,一次只能发射一枚暗针。不过也属仅见了。另一个就是想偷偷去杀刘嬷嬷灭口的人。 可惜,虽然戚钧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让这两人咬碎毒牙自尽成功。 等于这一晚上,除了帮叶风证明清白、死了个没用的林英、毙了这两个内鬼之外,对于林思建的把柄和管汾的案子,还是一无所获。 戚钧看着笑眯眯朝自己走来的叶风,臭脾气地就吼道:“笑个屁啊?!你丫倒是没事儿了,老子白忙活这一宿!” 不,不仅是白忙活,还栽进了叶风的一个大坑。 更气了! 不想再看到这厮那张狐狸脸,戚钧摸出块身份令牌,劈手就照着那脸就砸了过去。 “明日来应卯。” 叶风不会武,但听声音发现戚钧的动作虽然凶狠,实则没有用力,才停止想提前躲避的动作。 抬手接过令牌一看:北镇抚司理刑掌旗。正四品。 顿时摆出个大写的无语表情。 还想给扔回去。就迎接到戚钧正瞪着自己的豹眼。 其大有一副:你敢拒绝老子就敢关你十天半月的架势。 叶风露出无奈的苦笑,一脸仿佛生无可恋般将令牌收起。 见戚钧满意的那一脸络腮胡子都在抖,叶风就道:“一地的鸵鸟,你放我个小鸡仔进来,想整死我是吗?” 锦衣卫是什么?扫地的都能一个打禁军十个。 他叶风,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文弱小书生一个,还一进来就是个官儿, 且不说别人愿不愿意听他的话,单就他能不能立足都是个大问题。 叶风一脸怀疑这是戚钧对自己的报复。 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第三十九章:二爷 因为跳进锦衣卫才是叶风反击之后想要的结果。 戚钧操手环胸,豹眼斜撇。 “见好就收吧你,也不怕我改了主意。” 他还忙着呢。 叶风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心下明白是怎么回事。抬脚往外走,扔下句:“小鱼被逼上岸长了腿,回见了您嘞。” 戚钧磨牙,就觉这小子欠揍得很。 可想想对方的表现,今后对自己还有用,便忍了。 再一想到对方上衙后受到刁难怎么来求自己,嗯……心情立时好了那么一丢丢。 丢了的场子,总找得回来。 看看天色,戚钧遂骑马坠蹬,往皇城过去。 早朝要开始了,他得赶在早朝前向陛下禀报管汾的案子。顺便再跟吏部打声招呼说叶风被调到锦衣卫的事情。 黎明前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撕破着夜的静寂,也在宣告着新的一日即将到来。 苦逼的叶风远远看到戚钧骑马往那边去,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两条腿,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该学学骑马。 别的且不论,单说从他叶府到北镇抚司卫所的距离,如果光靠走的,一日哪怕就一个来回,别的事儿他也不用做了。 话说他的马车呢? 霍刚就回去找张简报个信而已,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是不知道自己被戚钧给带到卫所了吗? 正这么想着呢,耳中就听到了自家马车那熟悉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 霍刚一见到人就来了句:“要学骑马。” 老张大人坐马车那是年迈,叶风年纪轻轻还是个男子,总坐马车算怎么回事儿? 最主要的是霍刚要赶马车就很不方便跟着。 说起来,北镇抚司其实是最难混进去的地方,比皇宫还要难进。霍刚想要偷偷摸摸地潜进去,很困难。 当然也不是说绝对进不去。 要不是张简不让他进,他其实是很想试一试的。 武者,遇强心喜,霍刚也不能免俗。 叶风爬上马车就打盹,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不搭理霍刚这戳肺窝子的话。 及至见到张简,才在净过脸后,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细细道出。 张简也等了一夜。 桌上的饭菜,反复热过也不记得几遍。 现在见叶风吃得狼狈,说得却细致,欣慰地缓和了表情。 “你做得很好。” 张简不吝夸赞。 这孩子的应变能力之强,的确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从接到霍刚汇报说叶风被东厂给带走,张简就意识到街头凶案是林思建的试探手笔。 管汾案,是他和叶风早就准备好的应对之策。 西厂和锦衣卫会去抢人就在他俩的预料之中。 只是张简没想到林思建居然安排的是三石县来人,更没想到叶风会顺势拉戚钧下水。 原本,他只以为叶风能借管汾案脱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不料叶风却借力打力反击得如此成功。 心中暗想:不知秦浩贤会被气成什么样子。那家伙本来就阴毒狠辣气量狭窄。 “秦浩贤会警告林思建不要再招惹我张府了。” 张简推导出这个结论。 叶风吃得腮帮鼓鼓,点头算是回应。 张简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拿起筷子给他夹菜。 分析道:“南镇抚司多为公孙少爷,成分反而相对简单。北镇抚司不同,内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还因个个都有武艺和一技之长傍身,相当自傲又自负,轻易不服人。 戚钧是沾了子承父业的光,不过就算这样,也是花了相当力气才让手下那帮人听调的。” 说着,看见叶风有点儿被噎住,张简眼神柔和了一些。 盛碗汤放去他面前,才再继续道:“你是我刻意安排模仿叶风的人,适当表现出本性仁慈没有问题。谁都不是生来就坏……” 说着,张简侧头看向窗帘上的绣纹,几息后,才正色认真对叶风交代。 “我本想让你进入朝堂后慢慢发展,不料你却自己纵跃跳上高枝。你不会武,如果实在收服不了属下,就不要强求。除了霍刚,我再另外安排人送进去帮你。” “不用。” 叶风唏哩胡噜把汤喝完,感觉没那么噎了,摇头道:“破案不是打架,有霍刚帮衬我就行。” 只要属下不是想造反把他给拍死,那能不能收服的都是后话。 锦衣卫可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不过有些事,还是需要张简帮忙安排的。 “岳父大人,咱们不能只被动挨打。林思建消停了,咱们的反击也该开始了。” 张简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给他们想要的?” 对待敌手,首先要知道对方想要的和害怕的。 给了,自己想要的就能得到,害怕的也能消除。 “嗯!” 叶风重重点头。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省,尤其是这种默契感,很是让人身心舒泰。 遂给计划起了个名字:“须怕计划”。 接下来,翁婿二人,就此计划商量起来。 直至一个时辰后,叶风才回去自己的宅院。 入目所见…… 门房钱老汉,开门后就躬身行礼:“二爷您回来了。” 时下男子婚前称少爷公子,婚后就成老爷,长辈们自动升级。但结婚都早,十几岁人就被称老爷好说不好听。便按各自府中排行,称几爷。 张简是张府二爷,他叶风就是叶府二爷。 俩二。 叶风:“……嗯。” 他叶府的宅院是张简送的,一应仆婢下人也是张简挑选并调教好的。有这种礼数是应该的,只是叶风自己没习惯而已。 话说他对整个叶府都还没习惯。 抬头看看影照壁,绕过去,走上宽宽的两边都是花树的正道,直接去到正屋。 想跟父母说一声就去睡觉。 耳边先闻一声声的“二爷您回来了、二爷早安”之类的,跨进正院,又听丫环向正屋内通传自己回来了的声音。 还有丫环打帘,叶风感觉不像是回家,而像是要去觐见什么大人物。 丫环矮小,叶风身高一米八,他偏头避过门帘进屋。 怔在门口。 屋中主位上摆着张楹榻,左右两边两排椅子,每张椅子中间夹着张小几。父母端坐楹榻之上,左右两边坐着家人。 张婉容则坐在母亲腿侧边的绣墩上,伺候母亲用茶。 叶风的脚往后退。 他想出去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还是困糊涂了。 往日只要他回家,母亲就会最先迎上来,一边数落他不着家,一边给他拍灰,再吆喝他吃饭,还不忘了提醒他洗手洗脸。 现在这…… 自家的人被什么给附身了吗?要不要找什么回来驱驱邪? 第四十章:恢复身份 叶风刚退两步,脚后跟就被高高的门槛给挡住。 张婉容已放下茶盏迎过来,温温婉婉,规规矩矩,屈膝行礼:“相公您回来了。” 眉目间,稍见得色。只是含蓄不张扬。 叶风心下恍然。 对方这就是在表功,表“训练”他家人的功劳。 他想说:他家的人不必如此,但不学礼数确实不行。而且他若如此说了,肯定就会伤到张婉容的好心。 可这样的家、家人,属实陌生得紧,也令他自己浑身不自在。 上世就缺亲情的他,这世是想好好体会和感受的。 “婉容你辛苦了。” 叶风艰难说了一句,再朝着比自己更浑身别扭的父母过去,行礼道:“修远见过父亲、母亲。” 这就是请早安吧?是吧是吧? 父亲浑身僵硬,母亲倒是笑得亲切,两只脚明显有忍不住想下地过来揪他的冲动。 叶风只当没看见。 侧身,再依礼见过兄长和大嫂。 兄长叶雷想蹦起来却又强行抓住椅子控制身体。 大嫂那么个爽利的人儿,脸都感觉扭曲了。 叶风再扫眼小侄子,再转身看那边独坐一排的妹妹叶云。 呵! 走去妹妹那排空出来的第一张椅子边,一扯袍摆两侧,叶风大马金刀坐下。 开口即道:“远儿我已调任锦衣卫北镇抚司,任正四品理刑掌旗,今后在家的时日应该不能很多。有劳父母多多操持。” 既然学习礼仪已是必须的事情,他叶风就先做个表率。 叶云的小脸皱到一起,悄悄扯二哥的袖子。 “二哥~~~” 坐椅子只能坐小半个屁股,还得双膝并拢,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腿上。这把在村子里仿佛皮猴子一般的叶云给拘得想上树。 不,不是上树,是还不如扛把锄头去下地挖点儿啥。 叶风冲妹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同样的无奈。 见母亲眼中也和妹妹一般的“求救”之色黯然,叶风强自忍住心疼的情绪,站起身,拱手道:“父亲、母亲,远儿已用过早食,一夜未歇,这就回屋补眠去了。” 说着就要走。 眼角余光瞟见张婉容面上的得意之色,叶风心中忽然不耐。 一甩袖子就道:“这是家,不是囚笼。基本的礼数规矩懂就行了。在家还做出这许多腔调来,没得生分。” 说完也不管张婉容变了颜色的脸。 再对父母兄长道:“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你们也不懂欣赏,挖了种菜吧。果树留着,再多种些。鸡鸭那些也养点儿。哥你去搭鸡鸭棚,小妹你和大嫂带上人手去采买。娘您用过早饭了没?吃过就找婆子陪你打麻雀牌去。” 末了,再郑重说明道:“我们全家已可真正恢复身份,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叶母一听,顿时跳下楹榻,活动起老腰。 “哎哟,可憋死老娘了。” 叶父额头的褶皱也笑开,只关切地问:“恢复了?仇人那边?” 叶风重重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已解决了。” 心道:快了。 叶父看着儿子很有担当的样子,无言地拍了下他的胳膊,放心去做事。 叶雷则憨憨地乐,起身去招呼人拿家伙什儿。 叶云吐出一口长气,欢欢喜喜去拉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大嫂。 小侄子叶承俊,乳名小豆子,迈开两条小短腿就去扑祖母。 一时间,满屋的拘谨沉闷一扫而空,转眼变成欢乐放松的海洋。 张婉容张了张嘴,转过身,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真当她是吃饱了撑的啊? 这叶风,当真讨厌得紧。 讨厌的叶风已经回屋睡觉。 倒是叶母有些儿过意不去,见婉容难过,便想着给其道歉。 张婉容也没法跟婆母呕气,只得忍泪,去招呼人陪婆母耍牌。 内心委屈得不要不要的。遂又盘算起三年后和离之事。 至于叶风的假身份?其实他是小县丞还是小举人,对婉容来说也没差,她不关心。 …… 而皇宫御书房内。 不想早起却不得不准备着上早朝的老皇帝,正在听取戚钧的禀报。 “启禀陛下,微臣无能,追查到毒鸟的来源是出自林府之后,线索就已完全中断。” 戚钧说了管汾中的是什么毒、毒从中哪儿来的,到管鲁新,再到管水茂,直至说到林思建后就主动掐断。 后意自明。 老皇帝听了,闭上眼睛。 大殿内一时安如死寂。 戚钧仍单膝跪地,单掌撑地,垂头静呆。 其实他和秦浩贤、郑连泽一样,见帝王是不用这般行礼的,只需抱拳躬身即可。但戚钧的父亲教过他:忠君有时候也是非常需要表现出来。 他便学会了。 只要在陛下面前,他都毕恭毕敬,半丝儿无轻乎懈怠。 老皇帝对戚钧这种自始至终的恭敬态度很满意。 说白了,办事谁都可以,区别只在谁更忠心。 能让老皇帝相信的人实在不多,戚钧算一个。也因此,他相信从不对他说谎的戚钧禀报的这个查察结果。 “此案就此作罢吧。” 戚钧闻言,顿时在心里给叶风抬高了一分。 可转耳又听到陛下暗含警告的声音:“嘉仁的案子你再抓紧些。” “微臣遵命。” 戚钧头垂得更低,心里则暗暗叫苦。 嘉仁,杨嘉仁,前太子。 三年前九月于猎场狩猎时不慎被熊瞎子给抓死。 东厂只查到猎场与群山之间的铁网被人给剪开了一个大缺口。 案子就改交给西厂。 西厂查到熊瞎子是被人用蜂蜜引进猎场的,还查到是几个村民干的这事儿。 但那些村民说,本来是想把猎场里面的蜜蜂群给引出来饲养之用。 命都丢了也只承认这一点。 陛下根本就不相信。 他原本有二十几个皇子,最疼爱的就是唯一在他膝前长大的杨嘉仁。 却死于这么个可笑的意外。 案子遂交由锦衣卫,由戚钧彻查。 可三年过去了,戚钧也只查到那几个村民极大可能是被人收买。 也就是绝非意外。 但那几个村民早已在西厂查出之后就连全村都被灭了,戚钧这边也就彻底断了线索。 陛下不接受这结果,每每见到戚钧,都要催促一番,这次的语气最重。 戚钧心头凛然。 在退下去之前,主动禀报道:“陛下,微臣于今日凌晨之时,已提调刑部左主事官叶风为北镇抚司理刑掌旗。叶风,歧州府人士,时岁18,去岁恩科二甲进士,曾任通江府三石县县丞。昨日受张简安排方到刑部上衙。” 殿前应答,能简则简。 不能以聊天的方式抛个话题等陛下询问,再答什么牵牵扯扯之类,然后说微臣就去查了一下。发现其怎么怎么的话。 只需要将事情陈述清楚就好。 接下来的话也不用明说。 本来锦衣卫人手抽调的事情就只需跟吏部报备。 戚钧是想着要找叶风一起办理杨嘉仁的案子,就提前在陛下面前提了提他。顺便给其正身。 以后,再不会有人盯着叶风或者叶家人的来历说事儿了。 至于林思建会不会收到消息?没关系,就算现在他亲耳听到,也只会更加怀疑是戚钧在帮叶风造假。 而戚钧现在就帮叶风恢复身份,除了不再担心林思建外,也是想着叶风已是锦衣卫的人,且主理办案。日后一旦身份被攻诘,其所经手的所有案件都将推倒重来,会非常麻烦。 “张简安排的?行了,朕知道了,下去吧。” 老皇帝摆了摆手。 看着戚钧非常恭谨地退出大殿,老皇帝才感觉有了那么点胃口,提起筷子吃起早饭。 心里暗道:秦浩贤和郑连泽对自己的忠心,永远也比不上戚钧。这么小的人事调动,戚钧都会老老实实上报,真的让自己很难彻底裁撤掉锦衣卫。 至于张简任用新女婿进刑部? 第四十一章:站队谁啊? 老皇帝筷子没停,口中吩咐道:“拟旨:擢升林思建为太子太傅。另外,允张简着情夺期为一年。” 戚钧肯半夜提调叶风,说明其是个有才能之人,也是在说明管汾案破获有其功劳,那就把奖励给到张简即可。 而接到陛下旨意的林思建,脑袋一片懵。 这个太子太傅的加职头衔,来得太突然了。 他是四皇子的天然拥趸者,这成了太子太傅算怎么回事儿?难道是陛下已经怀疑自己与管汾之死有关,才故作如此安排提点自己的?还是别的什么? 林思建想不通,还直觉后背发寒。 想称病不去,又怕陛下扣他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想去找妹妹德妃商量,却还得报批陛下恩准他才能进入后宫。 简直左右为难。 又听说假叶风真成了三石叶风,一举摆脱了举人身份成为正经进士,还跳进锦衣卫升为了掌旗,林思建就跟吞了无数只苍蝇般恶心,怄心。 这都是自己拿女儿的命为其换来的啊!! 而叶风却美美地睡了一觉。 戚钧说的是明日到锦衣卫应卯,说的时候是今日凌晨,那么,这一日他就是可以睡个难得的好觉。 一直睡到日近黄昏,才爬起去冲了个澡。 之后看着家人们欢欢喜喜的,便放心去找张简。 正好可以在张简那蹭顿好饭。 也因为只有单独在张简面前时,叶风才感觉最自在。 “岳丈大人,您每日里一个人吃饭不嫌影响胃口?” 大户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吃饭一般也分前院和后院。男子们可以随心情选择去哪位妻妾房中用饭,也可以自己在前院吃。张简就习惯自己一个人。 看到叶风吃得香甜还顾着说话,张简有些无语。 遂扯开话题把林思建高升的事情说了。 叶风怔了一瞬。 “哈哈哈,您说那位要不要这么阴?” 这也太好笑了吧?把四皇子阵营的地基直接塞给了太子,陛下咋想出这招来的啊? 张简没笑,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四皇子永远不可能登基,陛下也许是想用他和他的势力,拉太子下水。” 一语点醒梦中人。 叶风的笑声戛然而止。 历朝历代,就几乎没哪个太子能顺利登基。 太子,只要顶上这个名头开始,就如夹缝中求存的老鼠,在父皇和皇子间挣扎沉浮。 不动不行,动辄得咎。帝王越老,太子越危。 四皇子轻浮孟浪,只能做为继位者的磨刀石存在,的确没有登基的可能。 陛下将林思建一竿子杵给太子,那之后四皇子惹的任何麻烦,都能成为太子被废的理由。 根据恩师的记录显示:现太子杨嘉礼仁善宽和,体恤民生,爱惜民力,推崇文武平衡。 现在的老皇帝则是重文轻武。 还因为其多疑,越老疑心病越重,生怕哪位将军带兵就把他给反了。谁打赢了他就会猜忌谁,且还给那些统兵将军身边安插太监监军。 哪怕国朝面临着外敌的虎视眈眈,尤其是草金,老皇帝的做法也在变本加厉。 太子为此曾几度向陛下谏言,但屡屡都遭到严厉的训斥,甚至有一次还被关了半年的禁闭。 年前蜀地出现地动,灾情较为严重,老皇帝这才让太子出去赈灾。 到如今人还没回京呢,这眼看着就是又被老皇帝给盯上了。 叶风无语一息后,好奇问向张简:“您是站太子的?” 问完,看到张简瞬间严肃的眼神,叶风立时举起一只手再道:“张家人只站为国为民的。我记得。” 恩师可是写得相当清楚明白。 只是叶风总感觉……张简的想法恐怕并不是。 咦?也不对,太子不就是为国为民的? 叶风眼珠骨碌了……半圈儿,思忖着道:“咱们得加快动作了。” 得赶紧把林思建弄死。 不管张简站谁,都不能让太子倒霉。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在锦衣卫活下去吧。” 张简淡淡提醒。 他看着这样的叶风,忽然就有了一种感觉:或许父亲当时见到的叶风就是这般吧?无畏,聪慧,且会为了别人的事情勇于冲锋在前,就是这样打动了父亲的吧? “您再给我一百两银子呗?我多请他们喝喝酒不就得了?” 对于张简所言,叶风理解得很简单:锦衣卫是兵制。兵嘛,酒嘛,吃吃喝喝就啥都有了。 张简:“……你是不是一回家就把脑子搁门外了?” 叶风:“家啊,要脑子干嘛?” 张简:“……吃饭吧你。” 叶风:“您也吃,这素肉炖得很烂乎。” 张简:“……” 感觉自己在叶风眼里七老八十了。 拨拉开他的筷子,问正事儿:“容儿是个善隐忍的性子,遇事轻易不会回来告状,你得对她好点儿。” 叶风把被拨拉回来的素肉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着回答:“她就陪我母亲打打麻雀牌。” 张简彻底无语。 他无法想象自家那端庄贤淑的闺女,是怎么坐去那方桌前,把麻雀牌搓得哗哗响的。 晃晃脑袋,晃走那不忍直视的画面,从荷包里摸出张银票放到叶风面前。 说了句:“前太子案很有可能会落到你手上。” 叶风在接受戚钧令牌的时候就对此有准备,闻言眨了眨眼睛看向岳丈:“您怀疑谁?” 前太子案,不仅是陛下的心病,还是恩师的最大心结,更是许多人碰都不敢碰的案子。叶风借着这案子狠狠反击了林思建,还“打”得刑部那些人一地鸡毛。 但要说叶风如今有多少把握? 他叶风的座右铭就是: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用不用心去破的人。 现在,他想知道张简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张简没有。 听问便摇头,面无表情地回他:“于办案一道,我不如先父。” 我父亲都没能破得了的案子你问我? 叶风就问了:“三年前,恩师被贬谪成为御史大夫。时间恰好就是在前太子出事后的第十日,理由也恰好是办案不力。他是查到什么了对吗?” 叶风非常有理由怀疑:是陛下捣的鬼。 张简依旧摇头:“不是陛下。否则此案不会一直被他要求追查。” 陛下一共二十七位皇子,死的迄今就剩下六个。唯有前太子杨嘉仁案,陛下没有放下过,足见其痛心之深。 叶风放下筷子,摸向自己眼角的新疤痕。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这是我的立足之战,我一定会打赢。” 他毫不犹豫展示出自己的野心和自信。 而残酷的现实是…… 他差点儿连北镇抚司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第四十二章:别跪着求爷进去 次日辰时(07:00)。 叶风准时站在大门前,刚摸出令牌亮起,就见守门的两人叉起了长枪。 枪尖对着他。 叶风不想还没进门就先得罪人。 他好脾气地指着令牌,微笑着道:“本官是新上任的理刑掌旗,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戚使大人。” 守卫之一两眼望天,鼻孔冲着他:“我们没有收到上头通知,不能放你进去。” 叶风看着他俩,笑着再问:“你们的意思,我这令牌是假的对吗?” 他已经猜到这两人是故意为难他了。否则以锦衣卫的尿性,即便是个守门的,此时若真的对上持假令乱闯的,也绝对不会这么客气。 守卫面上的表情僵了僵。 不敢说令牌是假的,也不敢胡言乱语得罪人。但又收了人好处要为难叶风。 想到荷包里的银子,两人对视一眼,叉枪往前推,口中呵斥:“哪里来的闲汉,滚滚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叶风脚步退下台阶,耳听大门内里有不少的人在等着看笑话,心头一时火起。 “砰!” 抓着令牌就砸在石阶上。 指指这俩。 “别跪着求爷进去!” 转身就走。 大门内里传来哄笑和议论之声。 “什么狗屁也敢在锦衣卫门前撒野?” “也不知道头儿瞧中这小子啥了?这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听说还不会武是不是?” “不仅不会武,还是个软饭男,没有蛋黄的,哈哈哈。” “哎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头儿看中他……嘿嘿嘿。” “滚一边儿去吧,你当心让头儿听见弄死你。” “我说,你们也别小瞧了那小子。蔫坏蔫坏的,听说昨日就有个小娘们死他手里了。” “嘁,只敢对小姑娘下手的囊货,怕个逑。老子才不想听这种人指挥。” “谁想啊?丫胎毛都没褪尽,忽然就成了老子们的上峰掌旗,理他个鸟蛋。” “他脑袋上那是刺猬蛋吧?” “怂货,被俩守门的都给整跑了,哈哈……哈?” 最后这人的哈笑声被硬生生拐了个调儿。 而借用帽子里“黑白边儿”的“平头哥”,叶风听到了戚钧的脚步声。 随之也听到戚钧不咸不淡呵斥那些人的声音。 这个威信,戚钧不会帮他叶风立。 叶风也不需要。他假装气哼哼快步往前走。 戚钧倏忽而至,立在他面前,眼神打趣。“这就缩回去了?” 叶风抬眼看他,张嘴说了句:“只查熊不查人?” 别人查前太子案,只盯着那黑熊是怎么出现在猎场的。叶风却注意到的是:杨嘉仁是怎么一个人跑到黑熊面前去的。 当然,也有人对此质疑过。 查到的是:杨嘉仁一心猎鹿,其马好速度快,三转几不转就把侍卫给甩掉了。 等侍卫听到他的惨叫声赶到之际,他已被黑熊抓得血肉模糊。没等送回营地,就已断了气。 事后也有验过马,马没问题。 不过马和那十五名侍卫都被暴怒的陛下给处决了。 那些侍卫是杨嘉仁贴身侍卫队中的一小部分,也是时常跟着其出入的、最可信的一小部分。全部是孤儿,也全都没有成家。无牵无挂。 查案的人只能将视线盯着黑熊去。 叶风问这话就跟问管汾案一样,是要勾起戚钧的好奇心。 他其实把自己和戚钧的关系摆得很正。 他是戚钧用得上的人,戚钧看重的也是他的破案头脑。 说的是他把戚钧给拐到了张家阵营,那也只是说说。戚钧要真那么容易就被拐,也坐不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何况林思建就要被他和张简搞死了,对于戚钧就更不存在什么威胁。 他和戚钧目前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会天真的以为戚钧提调他就成了他的靠山。 张简给他上的最重要一课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凭感情不如凭利益。 不过他也不爽戚钧对自己的轻视之意。 合作,也讲究个基础。 所以就故意吊戚钧一下。 “能查到的人都死了。你还想查谁?” 戚钧反问。 心道:果然这小子有关注到杨嘉仁案。 那妥了,倒省得自己介绍一大堆。 而且听这小子的语气,分明和管汾案一样是有把握在的,他就好奇且急切心大起。 这案子可关系到锦衣卫会不会被撤销。 早上陛下的语气里已经带上警告之意,这就是在预示他做好被裁撤的准备。 戚钧可不想自己父子两代的心血白流。他誓必要尽快破获此案以期力挽狂澜。 叶风不回话,撇眼斜眉看着他。 戚钧见状,抓了抓络腮胡子便道:“你这不吃亏的性子打哪学来的?” 叶风继续盯着人不说话。 他叶风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有仇不报他容易睡不着。 戚钧上嘴唇缩,下嘴唇突出,朝着额头吹口气,点头。“我让他们给你磕头赔罪。” 这是生气还是无奈? 叶风不管。 他嗽嗽嗓子,一手负背,一手做出个请的姿势,示意自己要看成效。 戚钧再朝额际喷了一口气,然后喊了一嗓:“门口那俩得罪了叶大人的,捧好令牌滚过来。” 滚来了。 捧着令牌,鼓着腮,满脸不服气却碍于上官命令地滚来了,瞪叶风。 戚钧上去就要踹,二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下跪。 及至膝盖即将触地前。 叶风伸出双手将人给拦住,笑着道:“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大礼。” 说着,抓过令牌收起,再冲二人摊出只手:“有好处大家一起分呗?” 你们收了别人的银子为难我,现在你们吃了亏,我也不为难你们,来,分分。 既全了这二人的脸面,又表现出豁达大度不计较。 二人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再没了任何不满的情绪。 每人老实摸出两碇五两、共十两的银子递过来。 叶风毫不客气,从一人手中捻走一碇,再“啧啧”出声道:“果然是油水衙门,嗳我说,以后有啥好事儿别忘了叫上我啊。” 二人见居然还有得剩,对叶风的印象彻底改观,听这话便立刻抱拳、躬身,行礼,唤:“是,风爷!” 一副呲牙虎变成乖兔子的模样儿。 戚钧心里则暗暗对叶风竖了竖大拇指。 这小子对锦衣卫最底层的守卫不拿乔、不摆谱、不计较,收收放放之间就将人心收服了,了不起! 搁了是自己,今日非得让这俩守卫把头磕破为止,用以杀鸡儆猴。 而显然,自己的做法不如叶风。 门里探头探脑瞧热闹的人都安静了。 他们高看了叶风一眼,不过也就一眼。 见他们的头儿不但让守卫给叶风道歉,还带路似的和叶风说着话进门,心下反升起更多不忿。 他们对戚钧敬重服从,那是因为戚钧重情重义又武功高强。 他们自己个顶个儿的也不差,凭什么戚头儿就对那小白脸这么看重? 一个卫士躲在别人的后面,脚尖悄悄勾起块石头子,趁戚头儿不注意,就一石子射向了叶风的膝盖后弯处。 他要让叶风当场给兄弟们下跪丢个大丑,看丫以后怎么带人。 第四十三章:送银子来了 旁边有人看见这一幕的,嘴角就扯开了笑容。 都等着看好戏。 六队掌旗夏辉,还“哧溜”一下站去了叶风的前方,就等着他这一跪。 他们可是都知道叶风不会武功,也料定他绝计躲不开这速度极快的一击。 而就在小石子射出之际,却见叶风突然侧开了一步。 小石子掠过他的腿侧,“嘣”地一声打在前方夏辉的膝盖上。 夏辉正等着叶风给自己“行大礼”呢,还在脑子里想着调侃叶风的措词呢,一时不察,吃痛跪……跪了下去。 冲着叶风。 叶风笑眯眯将手中一碇银子扔过去,笑眯眯道:“如此大礼,本掌旗少不得要给些见面礼,收着。” 夏辉:“……” 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句粗话。一拍地面跳起身,去找那踢石子的人的麻烦。 众卫士则集体有点儿傻眼。 知情的不明所以,不知情的更莫名其妙。 不明所以的是:叶风怎么躲开的? 莫名其妙的是:夏辉怎么做了叛徒?居然当众向叶风行了军礼?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吧?当世还有几人敢受他们锦衣卫这样的礼?! 戚钧却是看着叶风,豹眼闪了闪。 他有留意到,在那小石子射出之际,叶风就已经朝一边侧步,似乎早就判断出小石子射来的方向和速度。 这需要相当了得的听力和判断力。难道这小子其实是会武的? 戚钧又想起射杀林英的那根毒针。 当时以为那毒针就是奔着林英去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冲着叶风去的才对。 可恰好叶风低头矮身去拍靴灰,毒针就掠过他射进了林英的脖颈。 太巧了,和这颗小石子一样。 精于破案的人,从来都不相信巧合。 戚钧心念一动,抬手,带上三分力道,拍向叶风的后背。 他要试试这叶风到底怎么回事儿。 拍空了。 叶风正好蹲身去捡地上的银子。 戚钧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手掌上提、下压,再增加一分力道。 叶风忍不可忍。 总不能自己变滚地葫芦吧? 他抬头侧望:“你想拍死我?” 豁出肩膀给丫拍,争取把这句话说完。 戚钧的手掌堪堪停在叶风的肩膀上面。 收力,握拳,眯眼。 “你小子到底有什么古怪?” 叶风站起身,吹着银子上的灰,仔细收好。再扫眼周围,见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心下便明了机会来了。 便道:“我的耳力比你们的强。” “吁……” 立刻迎来一片嘘声。 叶风就笑眯眯冲他们:“我财迷,不信的来赌赌?一百两银子一次。” “来就来!” 夏辉第一个不服气。 他简直太不服气了。 放开那踢石子的笨蛋的衣领,几个起落间返回叶风身前,抬手间一张百两的银票拿出。 “怎么赌?” 今日要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以后他给叶风当狗! 叶风笑眯眯,也抽出百两的银票,相当不舍的让戚钧帮忙拿着。 眼神还恋恋不舍,口中回道:“百米之内,你活动或者说话。听不出来算我输。” 这个赌法太新奇有趣儿,众卫士心下大不屑,又好奇睁大眼。 他们都有武艺在身,百米内均能听到正常人的活动轨迹。但超出百米范围,再想听清别人的小声耳语,就要看功力如何了。 像戚钧,能听到六十米以内的。若是超出这个距离,或者其间有墙壁等隔挡,就不行。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从卫所大门到办事房集中区域的主道上。周围百米之内,有守门的小屋、有杂院、有回廊,有花草树木,还有两套待客用的院落。 如果是夜晚安静的时候,如果有人疾速穿行,他们其实也能听到。 但具体的活动轨迹就很难分辨,能听出落脚点就已经算他们功夫了得。 而现在可是白日,卫所里正忙碌着,还围着他们这么多的人…… “行啦,别吹牛啦。又穷又抠,这一百两输掉你得心疼多久?要不要哥哥我让让你?” 夏辉一听是这么个赌法,感觉就是叶风在故意送自己银子以邀买人心,忍不住揶揄他。 叶风闻言,很艰难地把目光从银票上拔开,再自信一笑:“你输定了。” 强者,都很自信。甭管是不是盲目。 兵者,只慕强者。 夏辉“切”了声,“准备好没?” 见叶风点头,还托大闭上眼睛,夏辉把银票塞给戚钧,便提气纵身,跃进道旁。 有人就抻着脖子看,有人也闭上眼睛学叶风的样子竖耳听。 戚钧没闭眼,不过也有侧耳细听。 夏辉的武功在北镇抚司排中间,但轻功可以排进前五十,其身法很快,脚步轻浅,超过五十米的时候,戚钧已经有些听不清。 不要以为才是排到前五十而已。 锦衣卫一共三千人。南镇抚司有一千,北镇抚司两千。这两千人中,排除杂役、守卫、文官等等,至少都还有一千六百人精武。不是只是会,而是精。能排到前五十,若放进江湖,也是了不起的存在。 距离超过五十五米时,戚钧已经听不到夏辉的动静。 几息后,才又再听到,是夏辉跃了回来。 “怎么样?说说吧。” 夏辉摇头晃脑,得意洋洋。 尤其是在看到头儿冲自己微微点头后,更是得意的下颌都快扬到天上去。 看热闹的卫士们,也纷纷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此番惊艳。 是的,夏辉其实并没有托大。 锦衣卫里能人辈出,叶风能得戚钧看重就必有过人之处。他们只是瞧不惯叶风太年轻,长得又狐相,还一落地就是掌旗而不服气。 掌旗啊,要立下多少功绩才能升到啊? 就他夏辉,都进锦衣卫五年了,血里来雨里去的,才将将升到这位置。 在这儿出头可太难了。他就是铁了心要给叶风好看,因此看家的本领都使了出来。 叶风睁开眼睛,笑眯眯问道:“不再跑一圈儿了?还有机会喔。” 夏辉:“你别婆婆妈妈了行不行?赶紧的说!” “行!” 叶风一点头。 “第一个落脚点在北边第六棵树的树杈上,距离我九米,其间没有换气”。 “第二个落脚点在东北方向、与第六棵树呈四十五度角的一块假山石上,距离我二十一米,其间换气一次”。 “第三个落脚点在正北与我此时呈九十度角,院子的院墙上,距离我三十七米,其间换气两次,蹬过一次树干、踩过一根花枝。” “第四个落脚点,西南方向,距离我四十九米,换气四次,踩过一个人的肩膀。第五个……” 叶风精准无比的一一说出,连角度、距离、换气、踩踏借力的物什是什么,都说得一清二楚。 瞬间让所有人石化。 这听力……这丫还是个人吗? 戚钧也有些吃惊。 再次像看怪物似的看叶风:“你吃什么长大的?” 第四十四章:风爷! 叶风:“……你们有各自的天赋,我为什么不能有?” 说着,就手抽出戚钧手里的两张银票,小心翼翼折好,收进怀中。 财迷相尽显。 看得戚钧直朝额角吹气。 瞧这货的脸相、再加上这副财迷相,以后妥妥的贪官没跑了。 可他嫌弃吗?不会因为这个就嫌。 只要不是巨贪大鳄,都不在他管辖的范围之内。 再说:谁当官不为财?叶风出身寒门,现在花用都是张简在帮衬,不贪财才有假了。 而卫士们因为叶风的这个动作回过神。 轻功排名在前四十的池建生,影子般飘到叶风面前。 一张银票给戚钧,一双细线眼瞅叶风。 叶风笑眯眯拱手:“承让承让。” 十几息后,池建生,输。 输得比夏辉貌似还惨烈。 他有在九十八米处,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风狐狸。” 叶风说出来后,还加罚了他二十两。 因为:“比试归比试,不准带人身攻击。” 池建生自知理亏,也输得心服口服,补二十两奉上,改称:“风爷!” 却仍有人不服。 前三十、二十五、二十、二十一…… 输、输、输……还是输。 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叶风手中的银票也越来越厚,一声声“风爷”,响彻在北镇抚司卫所里。 也将这场本为刁难的测试,变成不服气的比拼,再到彻底成为一种趣味性的游戏一般,赢了的高兴,输了的也快乐。 直到最后。 “戚爷,比比!” “戚爷,不能让丫一个文官儿给咱都折里了,上啊!” “……” 起哄架秧子,要戚钧下场比试。 戚钧的武功、轻功,整个锦衣卫里属第一。 其实他心里也是痒痒得很想试一试。 叶风不干了。 “你们没安好心。回头不请你们喝花酒了。” 不和上司比是规矩。 还有,既然赢了,自然就是要请客的。 若他从天而降,还打击人、赢财帛,还自此高傲目下无尘,活不过三章。 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叶风也很是懂得收敛。 喝花酒,是个男人都喜欢。 众人会意的大笑。 夏辉还打趣他:“风爷,您这财迷能舍得?” 叶风假装犹豫踌躇。 “要不,你们少喝点儿?” 没说喝便宜的,也没说少点俩姑娘,只说少喝点儿。 亲近之意到了,抠门心性也表现了。 一个豪爽大方的人请客,别人觉得怎么吃喝他的都是没负担、正常的。 但一个抠门的人请客,还请得大方了,这就让人觉得对方是诚心和自己结交的。 夏辉最先承情,“哈哈”大笑道:“不把输的一百两喝光,我岂不亏得慌?” 众卫士也跟着笑,吵吵着要把叶风今日赢的都喝完。 叶风也懂事,立刻抽出一张银票塞给夏辉。 “就这么多了哈,你帮我请弟兄们。” 说着,还速度飞快地把其余银票掖好,再侧身扯襟挡住胸前。一副再想多要也不给了的财迷架势。 众人笑翻了天。 没人再提让叶风和戚钧比试的话。 戚钧也适时发话:“都滚了吧,活儿都干完了嘛就只想着喝花酒。” 众卫士嘻嘻哈哈,夏辉就张罗着和他们约时间。 戚钧抬脚往办公区域去,一边牙疼似的对叶风道:“你小子行啊,这就把人心给收了。” 叶风跟着他走,听到这话,抬眼看他。 “这只是门槛。” 这就是卫士们能接受他的加入了而已。之后听不听调、服不服从可还两说着。 毕竟人与人相处,哪有这么简单的? 更多的为难还在后头,叶风心里明镜儿似的。 至于这顿酒,叶风是不能去的。 真由他请,大家都不熟,放不开且不说,还没必要参加。 而由夏辉请就不一样了,大家能喝得高高兴兴,没事儿的人还都会去,且都明白是叶风掏的银子,这个人情就是变相地领了,输了的人就更不会不高兴。 戚钧是真觉得叶风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儿。 及至进入自己的公事房,门一关,就问起正事。 “说说你掌握到的线索。” 其实按规矩,叶风不归戚钧直接管辖,叶风这样的“小官儿”,轻易也见不着戚钧。 不过事关前太子案,叶风又是戚钧亲自提调进来的,规矩那些个,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何况戚钧也不是个讲排面规矩的人。 而叶风?他本就对上官那些,也是真的缺乏畏惧之心。 不管是面对恩师、还是张简、还是戚钧这样的三品大员,叶风都没有正常人那种打哆嗦的畏缩心理。 和他的蜜獾兄一个德性。 见戚钧板起脸问事,叶风自顾自坐去书案对面,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才边喝边道:“我没有具体的线索,只有思路。首先,当时跟出去的那十五名侍卫,其中一定有人有问题。” “没问题。” 戚钧看着在自己面前大剌剌的叶风,吹了吹气,摇头再道:“祖宗十八代都查过了,没查出问题。” 叶风放下茶盏看他。 再引导着问:“只查了户籍档记那些,查过他们的人际关系吗?” 是人,就有社交。 “查过。也没有问题。” 东西两厂、锦衣卫,又不是初初办案的愣头青,怎么可能连这点都会没有想到?戚钧感觉叶风就是在侮辱自己的头脑。 叶风没说话。 他拿过纸和笔,低头边写边画。 末了,才指着连线图道:“有个太子侍卫萧明志,这是他的人际关系图谱。这个柳艳。她现在在哪里?” 叶风画图的时候,戚钧就有盯着看。待看到叶风写出柳艳这个名字时,他的剑眉就扬了扬。 这个女子,东西两厂都没有查到。戚钧有查到,但没有对外说过。 因为这个女子,是名花魁。 侍卫狎妓没问题,关键是:戚钧查到的是萧明志狎妓是假,真正去找柳艳的是杨嘉仁。 这事不能外传,甚至连上报都不能。 戚钧就亲自去探过柳艳的底,在没有发现其有疑点之后,就将这事给掩盖了过去。 “死了。” 戚钧垂眼看桌面。 感觉到叶风投射来的古怪眼神…… 便再道:“不是我们杀的。话说她还制造了一出为爱殉情的好戏。” 不等叶风询问,戚钧就解释:“杨嘉仁出事,十五个侍卫九族皆灭。柳艳赶去刑场,抱着萧明志痛哭,然后就自尽当场。” 那场景、那画面,凄美又绝惨,至今说书先生还在茶馆里津津乐道地讲述。相关的话本子也铺天盖地,只是把萧明志和柳艳的名字换了,也把死因换了。 还引得戚钧在查察柳艳的时候,多少都被带偏了一些方向。 叶风知道这些,恩师的相关记录里有。 他只是在一步步引导戚钧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你再看柳艳的恩客名录,有没有在其中看出些什么?” 这个不用叶风提供,也不用他当场写画,他相信戚钧有记录。 第四十五章: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 是的,戚钧记得有。 听问脑中回想了一下,刚想摇头说都有查过没问题,忽然又感觉不是那么确定了。便起身去靠墙的书架上翻找。 杨嘉仁案的案宗一直都摆在这里。 多发现一些,就多摆一些。以至这整个书架几乎一大半都是相关资料。 很容易找到。 戚钧翻开看,再一个个名字看下去。 柳艳的恩客是真的有点儿多。 从其十四岁接客起,直至二十八岁时死亡前,整整十四年……看得人眼花缭乱。 戚钧耐着性子翻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有眼熟感的名字。 走回来,把厚厚的记录册扔到桌上再坐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说道:“最烦做这种事情。你直说就是。” 他不承认自己没有发现端倪的错误,只说自己讨厌。 不过讨厌也是真的讨厌,他宁可去跟歹人大战一场。 若是别的案子,这些文字分析工作,都是书吏们去做的。 叶风了解的笑笑,没有拿起记录册,只抬手,就着自己的反向,翻开第一页,手指顺着那些名字往前推,推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停下。 “柳艳属于越长越美形。十四岁时不怎么好看,还因她反抗激烈,初夜权没被拍卖,而是被这个龟奴给祸害的。” “你什么意思?” 戚钧看看那个叫阿三的名字,再看向叶风,皱眉不解。 关于柳艳的这一部分,龟奴阿三名字后面有写是破其瓜之人。别的没有,显然,叶风说的其余部分,是叶风自己查到的。但戚钧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 与此同时,龟奴阿三,正在“满香楼”后院,自己屋门前的大树下悠悠儿地打盹。 他长相奇丑,耸额凹眼塌鼻梁,龅牙鞋脸腊肠嘴,头顶没有几根毛,下巴还有颗大肉瘤。可他的日子却过得极为舒坦。 原因无它:其手中握得有“满香楼”背后金主的一个大秘密。 没被除掉,是他把秘密告诉过某人。如果他死,那人就会把秘密公开。 金主拿他没办法,好在他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只图一日三餐温饱,小酒儿喝喝,小娘们儿睡睡,也不四处乱走,只在“满香楼”里呆着。渐渐的,反而成为了金主的心腹。 他的日子倒是依旧没什么变化。包括破瓜。 楼里来了不听话的、发展前景又不怎么好的姑娘,为了让她们顺从,这种事情就由阿三来做。 起初是因为他长得丑,现在这是独属于他的权力。 当然了,他也不止是负责破瓜调教,满楼子里的姑娘,哪怕是恩客们得花重金才能一亲香泽的花魁,他也是想睡就能睡。没人敢拒绝。 别看他现在都有五十四了,可被滋补着,能力越发强悍。 昨晚他招了小红和小绿陪夜,喝的药有些儿大劲,折腾一宿,这会子就晒晒暖暖。 正梦见搂嫦娥呢,就听一小龟奴过来唤他。 “楼里又来个不听话的,董妈妈喊您去帮忙。” 老阿三瞬间消去被打断美梦的恼怒,抹了把嘴角的口水就爬起身,两手提着裤腰就往后院另一处屋子过去。 屋里,一个十三、四岁,相貌清秀的姑娘,正承受着皮鞭加身的痛苦。 她双手被反剪,口中被堵塞,疼得只能满地翻滚。 想用脚去踢人,腿上就会多挨几鞭。 想用头去撞墙,头发就会被人扯住。 小姑娘眼神喷火,却无力挣扎。 身上,衣物早已不知去向,只随着那一道道鞭影的落下,增加出一条条的血痕。 小姑娘仍在拼命摇头,宁死不愿。 老阿三来了。 “行了,别打了,再打连我都下不去嘴了。” 老阿三看着鲜嫩犟强的小姑娘,一边扒拉开挥鞭的人,一边就往前凑去。 小姑娘的瞳孔骤缩,双脚蹬地,死命往墙角躲。 老阿三见惯不怪,反而还被刺激得兴致勃发。 也不避讳有谁在场,边走就边解裤带。直至露出坨黑乎乎、脏兮兮的物什,扑向小姑娘。 小姑娘在绝望中,猛地爆发,一脚将其给蹬翻,再连滚带爬,膝盖撑地强撑站起,往门外跑。 跑不了,被人抓住头发甩到地上。 小姑娘忍住剧痛,缩腿,睁圆眼睛,盯着这些人间恶鬼,心中无限的恨意翻涌。 老阿三被蹬火,揉了揉黑物什,庆幸没有被蹬到要害,恶狠狠地薅住人头发,再反身坐上去,彻底让其双腿失力。然后扼其喉,坚已物,就要破门。 门破了。 “砰!” 一声震响,两扇门板飞了进来。一扇直接将老鸨拍到墙上,一扇将老阿三给拍飞出去。 老阿三被拍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努力瞪眼看来人,努力出声:“你,你是……” 来人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多看其一眼都欠奉。直接拔剑。 剑刃寒光立时骇得老阿三亡魂大冒,手忙脚乱跪好就是一顿用力叩头求饶。 这种求生的活计他可做得太顺手了。 就见来人将剑塞到了那姑娘的手中。 老阿三一瞪眼,刚想喝:你敢,就被一剑扎中了小腹,痛得他惨嚎滚地。而这,并没有躲开小姑娘接下来的一剑又一剑。 直至老阿三彻底断气,来人才拿回长剑,带着老阿三和小姑娘离开。 …… 此前,戚钧的公事房内。 叶风收回手,按向自己的眼角疤痕。 思忖着道:“按照常理,柳艳最恨的应该就是老鸨和这个龟奴阿三。可据我所知,这阿三至今都在‘满香楼’。” 如果说柳艳一直没本事也便罢了。 但她在越长越美之后,恩客的身份地位也直线攀升,其中不乏…… 就算撇开那些人都不谈,单说萧明志,要宰个龟奴很难吗? 一个龟奴,比只蝼蚁都不如,宰了会有什么负担吗? 柳艳偏偏就没动,还容忍对方那么样的一个存在不断地恶心自己。这正常吗? 这些,都是叶风自己的推导。 但他有绝对的把握,超出常情常理的部分就一定有问题。 戚钧没有跟人争嘴的癖好,被提醒到就立刻起身准备唤人去抓那龟奴回来问话。 叶风及时补充道:“一定要活的。那龟奴阿三的祖籍和那几个村民的一样。” 戚钧听怔一瞬,豹眼睁大,随即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怎么知道,给咽回去。 怎么查到的不重要,查到了什么才重要。 他大步出门,招呼毛元威,通知其去秘密拿人。 “就你自己去。” 毛元威,原江湖浪子。凭借一手神出鬼没的暗器闻名。后因江湖恩怨被追杀,遂加入锦衣卫。又因其聪明机灵,在破案中屡立功绩,被提任为北镇抚司左总旗。 也是戚钧父亲的心腹之一。 戚钧接了父亲的班,也接了这些心腹爱将。 其中,毛元威最甚。从戚钧16岁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副担子伊始,毛元威就一直陪着他风风雨雨这八年。 叶风也相信这么大的事情,戚钧肯定就会安排最信任的人。 戚钧等毛元威的身影消失之后,就站在门口再喊了别人来上茶。 夏辉冒出来。 戚钧偏头看他帽子上匆忙加上的黑白边儿,问他:“夏掌旗,怎么?不想在六队呆了?” 第四十六章:狼皮差点儿掉了 一千六百名精兵强将,每大队一百人,由掌旗带领。每小队为十人,每小队队长是小旗。一共十六个掌旗,160个小旗,也称旗长。 夏辉是六队的掌旗,相当机灵有眼力劲儿。戚钧一见他主动端来茶盘,其上还摆着点心和水果,以为他是想讨好自己赶紧升职的。 谁知夏辉两眼放光就凑过来,期待地问道:“头儿,调我去给风爷做小旗啊?” 戚钧抬手摸向他额头:“有掌旗不做,你疯了吗?” 夏辉仰脖闪开,嘻嘻笑道:“感觉跟着他能更有意思。” 其实心里苦哈哈:谁让自己打赌输了呢。 他啊,愿赌服输。哪怕没有人知道。 戚钧接过茶盘,抬脚踹他一下。 “回头你自己跟人商量去。” 夏辉蹦开,想了想,就往马厩跑去。 他记得叶风是走着来的,那就先去挑匹好马送给未来的上峰。 戚钧好笑着进屋,把茶盘放下,示意叶风给自己斟茶,一边靠进椅背就道:“他叫夏辉,机灵能干,就是脑子太活络,容易闯祸。” 丑话说在前头了,要不要你自己决定,闯了祸我不背锅。 叶风失笑,抬手斟茶,顺便就这个问题说了下自己的想法。 “你把我安哪算哪,我不挑人,一个都不挑。” 挑人就意味着会得罪人。 现在谁都知道他是戚钧眼中的大红人,跟着他这样的掌旗前途一定很亮,自然会挤破头的想进来。挑谁不挑谁都得罪人。尤其是会得罪他们原本的掌旗。 没必要。 “我就喜欢你这通透劲儿。” 戚钧接过茶,忍不住夸赞,还有一丢丢好奇。 “话说你也才十八,到底是怎么长得满身窟窿眼儿的?村里、县里,就这么能锻炼人情世故?” “对啊,” 叶风笑眯眯点头,然后跟他扯家长里短。 “村民们最常丢的就是一些小物件儿。今日李家没了镰刀,明儿赵家少了两杆玉米,你说你要怎么处理? 你发现拿镰刀的是王家,那就直杠杠的带着李家找上门去要回来?铁定不行的对吧。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事儿稍微处理不好,就容易埋下更多的祸根。” “那就偷偷拿回来还给李家。”戚钧听得有趣儿,豹眼闪闪接口。 他出身官宦世家,性子直、脾气直,遇到的案子也是一杆子捅到底,谁违律就抓谁,该怎么判罚有律令,再不济把人证物证堆陛下那儿让其去裁决。 他自己从来也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这也是为什么管汾案,他想查个水落石出却反弄得搁浅了的原因。 也是在叶风的提点下,利用陛下多疑的性子才给撂开了手。 而对于平民那些,他负责官员的案子,极少接触得到。 说白了,这么小的事情,他没机会碰到。 如果叶风在提出第一个问题时就停下,那他就会回答: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哪怕挨家挨户地搜。 第二个问题会点头,就是带着苦主上门去要贼赃。 一点儿毛病没有。 直至叶风说完,戚钧考虑了下,才想到前两种做法肯定不对,那就自己去拿回来还给李家不就得了?当然了,也是会警告王家一声。 叶风笑眯眯。 戚钧一看他这笑容,就知道自己还是错了。 便赶紧补充道:“约王家拿镰刀的人和李家当家的悄悄见个面,把事情说开,让王家道歉还物,并保证再也不犯。” 其实这话,戚钧说得挺违背他一贯的认知和处事方式的。 国律中,盗律是相当严苛的。盗一文者,杖二十,罚百文。盗百文者,杖五十,罚一两。盗一两银子以上者,剁手、剁脚、剜耳、割鼻,徙五年以上。 一把镰刀是五十文钱。 按戚钧的行事做法,那就是搜物、抓人、按律行刑、判罚。 现在被叶风问到,才难得得往其它方面去考虑。 其实心下还是很不以为然。 叶风察觉到他的想法,笑眯眯先肯定了他的回答. “没错,你的解决法子都不错。不过,我处理得会简单一些。我会去悄悄跟王家说我知道他拿了李家的镰刀,让他趁李家现在还不知道的时候想法子给还回去。” “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戚钧略有些惊讶。 他是真觉得还是自己的办案风格好。有事说事,没事走人,干嘛这么绕? 小小的盗窃案而已,费那脑子干嘛? “也不能算是麻烦吧,” 叶风摊摊手道:“我是这么理解的。一把镰刀、几个玉米、几颗土豆,看起来都是小事情。站在从严执律的角度上呢,偷了这些东西的人都得挨板子、遭罚银。 这是为了避免他们下次再犯。可毁掉的,是他们今后的生活。 他们又不是会被斩首对吧?那以后在村子里还怎么活?人言,在很多时候都是比我们手中的利刃更可怕。” “我知道了。” 戚钧若有所思地接口:“如果我拿了给李家还回去,李家倒没事儿了,但王家就会以为是李家这么干的,反会视李家为盗贼。 而我让他俩见面,其实会造成很尴尬的局面,也会让李家讨厌王家,王家心里羞愧就反生更多憎恨。憎恨我多事,憎恨李家小题大作之类,恩怨就不减反增。” 末了,戚钧感慨:“只有用你的法子,能将两家的不愉快就此消除。果然是小事情、大门道儿。” 再细想想叶风的话,感慨升起更多:对于平民百姓们来说,真就是这些在为官者眼中的小事情最关切自身。 而为官的…… 略有些羞愧。 掀起杯盖喝茶,掩饰面色。 而他却不知道,叶风此刻也在低头饰色,心里在懊恼自己又多了嘴。 这些话,这些道理,都是好官才会说的好嘛。 不是好官,谁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啊? 自己表现出来得太早了。但凡有外人听了去,自己刚发出的芽,就会被掐掉。 要想在狼群里活得好,羊就先得披稳狼的外皮。 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好几遍,站起身,去到书架前,问道:“我能翻翻吗?” 第四十七章:“须怕”计划 “能,你随便看。” 戚钧一口气把茶水咕嘟完,一抹嘴,也起身朝外去,口中说着:“时辰不短了,毛元威怎么还没回来?” 打开门,站在外面,听到肚子里“咕唧”了一声,再偏头看看头顶正中的日头…… 视线顿住,再往东边看,眯了眯眼睛。 问向院门口站岗的守卫:“那边谁家走水了?” 在舆图上把京城内城切成四块来看的话,正中正北那块是皇城,锦衣卫在左下角,东厂在正南,西厂在右下角。和皇城都只隔一条宽宽的主街道。和皇城呈扇形分布。 此时东边某处的半空中,浓烟滚滚,显见火势不小。 和戚钧现在所处的位置,隔着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区域。 距离较远,无法判断具体是哪个坊市里谁家起的火。 只是看那火势,起火的规模不会太小,不是普通百姓家。且浓烟成团状,并没有烧起整条街道,戚钧推测,应该是哪个权贵人家的某处院落。 城里有水龙队负责灭火,不归戚钧管,且那位置属于西厂范围,他也就是随意问问。 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丝变化。 守卫听问,往那边瞅了一眼就摇了头。 他的眼力远没有戚头儿的好,哪里就能知道了? 戚钧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多余,遂吩咐守卫道:“让厨房准备些素食送过来。” 掌旗、总旗以及戚钧,都有自己的独栋院落,是公事房,也能当家,还有各自的小厨房。 叶风还在守孝期内,不能喝酒吃肉。 想到这个,戚钧回头就冲叶风道:“话说,你只是张望之的孙女婿,你的孝期只有四十九日才对吧。” 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叶风顿住翻册的动作,疑惑地看过去,疑惑反问:“我和我夫人的能不同?” 他是真的不太了解这个。 自以为一家一家,一家人里就都是一样的。 张简也没提过。 戚钧仰脖哈哈笑,总算找回了一点儿场子。 甭管是哪种场子,反正看到叶风这呆样就让他高兴。 好心给叶风谱识:“父母、夫妻、儿女属直系亲眷,孙儿女都隔了一层,都不算直系。你都隔了两层的,四十九日就行。你妻子是三年。” 叶风不在意地摇头笑笑,“我和她一样便可。” 他觉得,他对恩师的情感,可能都比张婉容的要深。 换来戚钧俩字:“迂腐。” 文官儿啥的就是浑身上下冒酸气儿。这要提溜出去在山林里呆俩月不吃肉试试? 忽见一卫士快速进来禀报:“是‘满香楼’起火。” 戚钧拔地而起,就要掠出。 瞬息间又返回,进屋将叶风给提溜着,才再掠屋而去。 叶风真是服了这丫了。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不说骑着高头大马招蜂引蝶,也该像两厂骑马呼啸威刚八面一般,偏偏这丫嫌其他人慢,还嫌马慢,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屋顶上腾挪纵跃。 “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侥幸。”叶风冲他嘀咕。 这么拉仇恨的一个位置,还总一个人到处跑。 “你说什么?” 风大,戚钧没听清。 叶风喊:“你把我放下!” 又要把老子吹成冰雕了。 何况,他有听到卫士们紧急催马赶上来的声音,他可以下去跟人共乘的,不占人便宜的那种。 戚钧迎风“哈哈”大笑,络腮胡子直抖。 遂秒变严肃脸:“毛元威可能出事了。” …… 毛元威其实并没有出事。 他赶到“满香楼”,就顺利找到了龟奴阿三。确认其下巴上的肉瘤之后将人给打晕塞到后院一角,接着就到处去搜集火油,再泼到花楼后院各处,放起了火来。 还顺手杀了两个人,把自己的信物放在其中一具尸体上,再把另一具尸体的下巴捣烂,扔进火堆。 眼看火势烧着,他才扛上阿三离开。 但是,去的方向,却并不是锦衣卫卫所。 他,真正的身份并不是锦衣卫。 从他加入锦衣卫开始,就是为着盯防戚钧父亲去的。再到戚钧。 每每关键时刻,他就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但这一次,他恐怕只能“消失”一段时间了。 不过想想从此以后能主宰一方,再不受人掣肘,难免得意又激动。 在屋角巷后房顶穿梭,小心翼翼避开他人的视线,毛元威扛着人闪进了一处小宅院中。 从东面将一个大活人用这种隐蔽的方式扛到西北角,就算他武功好也难免有些气喘。 现在安全了,他把人丢地上,就闭上眼睛,活动起肩膀和手腕。 突然一股浓浓的心悸感袭来…… 他猛地睁开眼,就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自己面门,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 躲不开,也来不及躲开,仓促之间他只能后退。 “噗哧!” 毛元威前胸被穿透。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看,慢慢侧头,就见地上的“阿三”不知何时已起,正站在自己身后。 显然,背刺自己的就是此人。 可这人不是个龟奴吗?不是并不会武吗? 就见这人绕到他身前,扯掉下巴上的假肉瘤扔去地上。 “奶奶的,恶心死了。” 毛元威:“……” 他上当了! 就想奋力再尽一搏,却被持剑之人硬往他嘴里塞了几片生鱼脍。 等他不由自主吞咽下腹,再觉胸前一痛,假阿三已抽出了利刃。 毛元威模糊的意识下沉前,还听到持剑人说了句:“把他俩都扔去花肥堆里。” 他俩?还有谁?花肥? 毛元威死不瞑目。 而他还不知道,他只是“须怕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 时间线往回扯,到除夕之夜。 家家户户大团圆,不眠之夜被大团大团的烟花点燃。 张简的书房附近,被净空出一百米范围。房里,叶风和张简相对而坐。 烛火不明,窗外一闪一闪烟花的亮芒,叶风快速在纸张上书写,一边道:“这个龟奴阿三绝对有问题。” 纸上则写下:第一、将阿三调包。 第二、盯着掳走阿三的人,盯到其落脚点杀之。 第三、将真阿三和此人埋去林府花肥堆。 写到这儿,叶风口中再道:“我发现这个阿三有问题后,就查了他的户籍。他来自猎场附近那个丘定县的峡庄村。” 张简的眼神表达出震惊之色。 “杨嘉仁被杀后查到的那几个村民所在村庄?怎么可能?” 杨嘉仁被黑熊抓死后,查到是那几个村民破坏猎场围栏之故,整个峡庄村就被愤怒的陛下下令血洗。 同时下令吏部和户部联手彻查了该村所有村民在外的关系,为着就是顺藤摸瓜能找出谋害杨嘉仁的真凶。 当时但凡有与此村牵连的人,皆受到了严审和屠戮。 别说一个小小的龟奴,就是该村中走出的一个修撰官九族都被灭了。 “不,” 叶风摇头,放下笔,翻开一册记录转推过去。 “您看这个,这是峡庄村二十一前的记录。当时,峡庄村叫阳花村。那年的六月初三,被山匪冲袭,全村皆无一活口。后改名为峡庄村。 而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吏部和户部所有阳花村之前的记录都已消失。” 第四十八章:秘密中的秘密 那时候,当今陛下刚刚登基不到两年,立根不稳,国朝各地又诸多纷乱,像山匪之流比现在还多数倍。 朝廷中各项事务也乱得很。如果说有什么关于前朝的记录丢失或者损毁,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阳花村的记录是在本朝发生,这就说明阳花村的被屠,一定与什么大人物有关。 叶风能找到这句关于阳花村的记录,还是在恩师留下的旧资料中无意看到的。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恩师留下一整个资料库,他都翻看完毕。之后再和张简商议好就太子案着手,就联想到了这句话。 “还有,” 叶风说着,再翻开一本恩师关于京城人物的家族履历记录,指着一个人再继续道:“岳父您看这个人。他就来自阳花村。” 张简接过来看了眼就顿在那。 他在吏部任职十年,一点点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对于这些资料可以说比他父亲更清楚。但他分明记得:这个人的户籍档案上写的是峡庄村。 也就是说:这个人更改了户籍档案。 何星业,今岁41。翰林院侍读学士、天子近臣、大长公主杨金容的驸马。 大夏历二十一前春闱,20岁的何星业高中榜首,被大长公主杨金容看中,双喜临门。 杨金容和四皇子杨嘉智一母同胞,皆为当今德妃所出。 张简一直以为自己父亲对官员的分析资料是来源于自己,可二十一年前他才只有十四岁。 也就是说:他父亲是悄悄分析并记录的,囊括的范围还包括了前朝和本朝。 而他张简就因为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仔细去翻阅过父亲留下的资料。 “叶风,你的意思是:何星业在阳花村有什么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所以三月考举,四月中榜,五月迎娶公主,六月,就将阳花村给灭了个干净,再更改户籍档记以及为阳花村改名?” 张简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艰难。但只能是这个解释,且也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叶风颔首,正正经经将这个问题深剖开来。 “杨金容和杨嘉智是天然的阵营关系。如果说杨嘉仁的死有蹊跷,那么,就一定和这三人有关。只怕,杨金容也未必知晓何星业考举前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龟奴阿三一定知道!” 张简闻言,脑中已能将整条线串联。 何星业要保守秘密,就在大婚后抓紧时间屠掉阳花村。阿三不知道什么原因躲过了一劫,之后再用什么方法威胁到何星业。 何星业没法斩草除根,所幸阿三很知足,就宁愿做个龟奴缩在杨嘉智阵营的“满香楼”里安安份份。 杨嘉智要除掉深得帝心、大有名望继登帝位的杨嘉仁,就想到要在猎场动手。 恰好峡庄村离猎场最近。 何星业也想让峡庄村彻底消失,就顺手冤枉了那几个村民。 这样,杨嘉仁之死就成了悬案,而峡庄村祖宗十八代都被清洗,完成了何星业一直没有权势完成的心愿。 可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叶风微笑摇头。“不重要,至少现在我们要查的不是这个。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计划完善。” 时间很紧,他俩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说着,叶风在纸上写下“须怕计划”的第四条:宫城。 …… 时间线扯回来。 “满香楼”很快就被火舌吞没。 而火场边,被强势清理出来的宽敞官道正中,西厂五十五岁的总旗高鸿卓坐在滑杆上,看着手下砍出防火道,以免殃及整条街的店铺。 他身高不足一米七,轻易不下地,也没人敢对此有置喙。 他一手撑在铺设华丽的大椅扶手上,两指顶着太阳穴,两眼盯着火场,心情如低空阴云。 当今只余六子。是原行二的现太子、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五皇子。 每个皇子都是有着不少产业,只是明面儿上都交由了心腹打理。 高鸿卓很清楚,这“满香楼”幕后的实际掌握者,是四皇子杨嘉智。 他其实不太愿意碰皇子。 当然了,不愿意归不愿意,真要必须得罪的时候,他也不介意硬碰一下。嗯,他们西厂的行事风格就是这么霸道。 但不需要得罪的时候,该给的结果也是必须要给的。比如这场火起的根由。 可大火还在“哔哔剥剥”烧得正旺,怎么查? 这时,江开宇过来禀报:“高大人,火起前,有人看见名红衣飞鱼潜进过楼内,没见出。” 红衣飞鱼,锦衣卫。 有进无出?死里了? 高鸿卓只觉太阳穴有点儿跳疼。 他们家的厂公和秦浩贤一样,轻易不会亲自操持具体事务。 就锦衣卫的戚钧不同,几乎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 这让两厂本来横行无忌、走哪都能吓哭小孩儿的威风劲,总在遇到戚钧后打个对折。 因为他们出来办事的一般只是掌旗和档头。像他这个千户都极少出动。 这“满香楼”要是不涉及皇子,他才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破事亲自处理。 结果可好,又蹦出个锦衣卫来。 看来,是锦衣卫查到了什么,来这楼里暗探却给折里了。 高鸿卓来了兴致。 东厂查不查得了的,他们西厂都有兴趣碰碰。 锦衣卫查的案子,他们也一样有兴趣。 毕竟涉官的案子就那么多,谁查出最后端底就是谁的功劳,陛下也只看功绩。 “去,务必找到活口。” 这个活口,不拘在火起时楼里的谁。 江开宇懂自家千户大人这是要从戚钧手里抢案子的意思了,顿时兴奋。 昨晚被戚钧抢走叶风的郁气还堵在他心口的呢。 回去后让高大人好一顿骂,骂他丢了西厂的脸。 可他一个打不过戚钧的、还是个千户怎么和戚钧斗啊? 现在不同了,高大人可是千户。就算品级比戚钧低,但抢案子的时候,只论实力。 高大人的武功实力和戚钧可是不相上下。 江开宇立刻给手下传达消息。 活口,自然是有的。 有些跑了,就去抓回来。 和找到的都迅速送回西厂去。 其实戚钧能肯定毛元威已出事。他只是没想到这么秘密的行动居然还是泄了底。 是泄底了吧? 叶风提醒到龟奴,毛元威拿人,“满香楼”就起火。 戚钧都压不住要暴走的情绪了。 及至赶到火场附近,居高临下已见西厂千户高鸿卓正在那儿摆威风。 第四十九章:顶天立地 戚钧剑眉一挑,落去高鸿卓身前。 他人高马大,将滑杆上的高鸿卓都显不出来了。 “此案我北镇抚司接手,把你们找到的活口交出来。” 戚钧不客气地开口就道。 西厂的人已提前赶到,显然时间已经有那么久了,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楼里活人皆有被高鸿卓给藏起来。 给高鸿卓都气乐了。 都说西厂霸道,这明明戚钧就比他们还霸道。 “戚大人,您过界了。” 高鸿卓细尖嗓子不阴不阳甩回去这句。 戚钧单手扶去绣春刀的刀柄上,豹眼一睁,手指一摆,就道:“我锦衣卫左总旗在满香楼内失踪,这案子,你们抢不了!” 高鸿卓被噎了一瞬。 总旗出事,等于他高鸿卓出事一样。事情大条了。 可他就更不想让了。 按住扶手坐正身,白瘦无须的面皮笑出细纹,道:“你们锦衣卫出息了,连堂堂总旗都折在小小花楼内。要是我们西厂的,本千户都不好意思抬头见人,戚使大人您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这话,就差没说戚钧脸皮有多厚了。 说着,眼神还瞟去戚钧身后正忙着搓脸的叶风身上,再道:“看不出这帽子上总顶着个黑白边儿的乡下小子还得戚使大人您如此看重,匆忙来抢案谁都没带就只带着个他?好用借我们西厂用用呗?” 其实戚钧看不看重叶风跟西厂屁毛的关系都没有,高鸿卓就是想用这个提醒戚钧:你已抢过了我们的案子和人,再抢就过分了。 这是警告。 叶风听到这太监千户提到自己,脚下往后退开。 不是怂,而是他清楚戚钧这丫的脾气有多坏。别一会儿开打殃及自己这条小鱼。 你看吧……刚想着呢。 戚钧已两指弹刀出鞘,攻向高鸿卓,还一边对紧急赶到的卫士们下令:“拦截送往西厂的所有人,死活不论!” 这种时候,真的没时间打嘴仗。 高鸿卓则一拍扶手,椅子“轰”然炸裂。 他跃起,双手一拢一推,所有椅子碎片就像无数利刃迎向戚钧。 口中喝然:“戚钧,论霸道,有我们西厂在,你,不够看!” 一边打,再一边对西厂黑鱼卫下令:“拦截所有锦衣卫!” 瞬间,火场周围直至通往左边西厂厂营的一路上,都打得热闹起来。 叶风迅速转身开溜。 这种时候以文对武讲义气是傻叉。 何况,他有看到右边街角处,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在那儿探头探脑。 不看打架的、不看火场,只盯着锦衣卫的红色飞鱼服猛瞧。眼神中透露出的却不是好奇,而是想要过来说什么却没敢的样子。 距离……近三百米。 叶风拔腿就朝着那孩子狂奔。 高鸿卓百忙之际,顺着叶风跑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发现了那个孩子。 高鸿卓眼神一凛。他不清楚那孩子有什么问题,但叶风照着那孩子跑就一定有问题。 他拂尘一甩,缠住戚钧的绣春刀,再借力翻滚踢向戚钧。 戚钧一抬脚,照着高鸿卓两脚旋转过来的脚底板踹去。 岂料,高鸿卓借这一踹之力,直接像支箭矢般射向叶风。 戚钧:“……老阴货!” 用力踏地跃起,疾追而上。 叶风耳听背后声响,就地一个翻滚。 高鸿卓将将掠过叶风身侧,落下,朝着叶风的衣袍就抓来。 那个孩子的古怪只有叶风知道,高鸿卓就要把叶风带上再去抓那孩子。 高鸿卓五指如勾,指甲尖利,那枯瘦白晳的手掌在叶风的眼里跟看到鬼爪似的。 眼见躲闪不及要被抓个正着,叶风拳头一握,照着那发青的掌心就一拳砸去。 看得戚钧豹眼圆睁。 完了,这小子的一条胳膊要废了。 遂大怒。 妈蛋的老子刚刚招一新人就让你西厂给废了,老子也要你高鸿卓今日留下条胳膊来! 戚钧手中的绣春刀就脱手激射而去。 却听“嗷”的一声,高鸿卓像被雷电给击打了一般一下后蹿出去老远。 倒是将将闪过戚钧这一刀。 让戚钧又惋惜,又奇怪。这丫怎么了? 脚下不停,已挡至叶风身前。 就见高鸿卓甩着手掌,尖着公鸭嗓子,白面皮气成青紫色。 “叶风,尔竟敢阴咂家!” 他抓人时自然没有用内力,毕竟叶风不会武,他怕把其给抓死了。谁知…… 叶风站起身,摊开一只手掌,摇头,一脸无辜。 “谁让你们总是把我当小鸡仔似的抓来抓去?我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 手掌上,赫然躺着两枚七寸铁针。 嗯,女子缝厚被用的那种。 “哈哈哈”。 戚钧叉腰,放声大笑。 他现在绝对有理由怀疑,叶风就是故意往西厂反方向跑,故意引高鸿卓追过来好阴丫这一下的了。 不致命,但绝对疼半死。 高鸿卓也猜到自己上当了。 此时街角那孩子已经不知去向,只有叶风的那双狐狸眼在瞅着自己发光。 一时气极,想要掐死这货。却在看了戚钧一眼后,转头往回去。 叶风伤的是他的右手,再打,他绝对会被戚钧给揍成猪头。 戚钧却不想让高鸿卓走。案子还没抢到呢。 就被叶风给拉住。 他回头,就见叶风的眼珠在往街角溜。 戚钧吹了口气,大声道:“这儿到处打架,没得要了你的小命,去,你到街头去等着。” 看到叶风的眼神,戚钧猜到街角那有古怪。 心道:原来叶风不是故意往这跑设计高鸿卓的。 那么,如果叶风还继续往那走,就有可能又引得高鸿卓带人过来。他戚钧就得挡在这里。 可叶风就是让他跟着一块儿走。 谁都不知道叶风心里想的是:不让你听到,我就白辛苦了。 戚钧回头看看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去找大夫了的高鸿卓,一边唾弃太监就是娇气,一边就跟上了叶风。 他倒要看看叶风在捣什么鬼。 拐过街角,就见一男娃正蹲在门廊下面。 及至见到他俩出现,便一骨碌爬起,相当机灵的模样。 问:“北镇抚司的?” 戚钧豹眼睁圆,“可以啊小娃娃,这你也能分得清?” 小娃娃却一伸手,理直气壮地道:“给一两银子,有人托我带消息给你们。” 戚钧摸了摸身上。 尴尬闪过面颊。 他就没习惯带银子。 转头看叶风。 叶风两手摊了摊:“我穷。” 能不穷吗?还欠着老丈人好多债呢。 至于那些赢来的银票?那是银票! 要还债的…… 小娃娃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鄙夷爬了脏兮兮的小脸满脸。 叶风见状,赶紧前侧一步半挡住孩子。他怕戚钧发飙。 锦衣卫什么时候敢被这般鄙夷?何况还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第五十章:让我动手? 戚钧却一把扒开叶风,笑颤了络腮胡,大掌拍拍男娃的脑袋。 “嗬,小崽子,敢鄙夷哥哥们啊?来,你看他,狐狸脸的这哥哥,他叫叶风,你先说消息,回头去柳月巷第三户叶府找他媳妇拿二两。” 叶风:“……” 兄弟啥的,果然就只是用来出卖的。 他冲小男娃点了点头。 小男娃便说了:“有个挺漂亮的丫环小姐姐,让我跟你们说,她看到你们的人,在起火前,从花楼里扛着个下巴长肉瘤的龟奴翻墙跑了。往长感坊跑的。” 说完,小男娃就撒丫子跑了。 戚钧还站在那里。 思忖了两息后,提气,反手就抓向叶风,准备掠屋去长感坊。 长感坊,在皇城正对面的内城正南。那一片只有那么一个坊,却也是内城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坊。因为里面住着的全是三品以上大员。 戚钧本以为毛元威死了,折在满香楼里了。现在看来,明显就有了超出他意料的变故。 他不会去猜测毛元威是不是背叛了自己。 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不会仅凭一个娃娃的话就去怀疑。 如果是在他刚刚到火场就听到这男娃的话,他都会怀疑对方是不是西厂安排的调虎离山之计。 现在,他得去长感坊查一下。 岂料,手下抓了个空。 戚钧侧头就看到叶风退去了墙边,还冲自己亮长针…… 戚钧朝上吹口气,正待说什么,带出来的卫士们已呼呼啦啦地过来。 他们都带了点儿轻伤,不过有抢到了两具尸体,一个活的花楼杂役。 两厂和锦衣卫的人互相都能打,但不能把对方打死打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池兴生高兴地表功:“头儿,我们把西卫打败了。不过这已经是他们最后往回运的活口和尸体了,所以……” 是他们来晚了。 戚钧知道这点,也不怪罪,毫不吝啬地夸赞了卫士们几句,然后就一指尸体对叶风道:“你验尸。” 张望之精验,戚钧就毫不怀疑叶风也会。 叶风岂止是会? 但他没动。 据他所知,就算是恩师和自诩国朝最精验尸的霍刚,也从来不会解剖死者的遗体。 这是非常犯大忌讳的事情。 所以他们的验尸,在叶风看来均只为初检。 而他要动手的话…… 反正这大街上不合适。 可有卫士见他犹豫就以为他不行。 另一个掌旗王伟丰也不看叶风,就对戚钧道:“头儿,验尸这种事情,咱们北镇抚司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您让这么个见到尸体估计都腿软的货验尸,也太瞧不起自家兄弟们了吧?” 说完,朝叶风斜一眼。 叶风和卫士们比耳力的时候,王伟丰出任务不在。 回来听说后,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耳力好有什么了不起?就想初到宝地收人心?美的叶风的吧。就一直琢磨着要使绊子,这不,机会来了。 戚钧其实对谁会验尸并不感兴趣。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自己也会。 不就是翻翻尸体看看伤口知道是怎么死的吗?有什么难的啊?能确定死因就行。 感觉就是王伟丰在没事找事儿。 不过戚钧对此也很能理解。王伟丰三十多岁才千辛万苦从一众佼佼者中爬到掌旗的位置,这叶风个文弱书生从天而降就是掌旗,搁谁都会不服气。 “行啦,你会验你验。都是我司老家伙儿了,还跟个小年轻过不去,好意思嘛你。” 戚钧说着踹王伟丰一脚。 将人踹开,转脸正好看到夏辉骑马过来,还带着匹空马,戚钧就对其道:“教会叶大人骑马。” 王伟丰知道叶风有头儿护着,一边听令去做事,一边眼神和几个自己的手下交汇。 他们头儿明显偏心叶风,这让他们心里的不忿更增。 其实戚钧真没偏心叶风。 他是爱重人才,但人才需要自己站稳脚跟。若是站不稳,那就是没本事。没本事的人他戚钧也不会高看一眼。 他现在只是着急要去找毛元威。 一把揪起已快吓晕过去的花楼杂役,喝问:“说出你知道的,快!” 杂役瑟瑟发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戚钧把人丢开。 “王掌旗,你带尸体回去,这个活口不用管了。其余人跟本使去长感坊。”说着,看看才十几个人,再道:“吹哨传人,调五百,搜查长感坊每一府。” 好大的动作…… 众卫士暗暗咋舌。 长感坊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么大张旗鼓挨家挨户搜真的好吗?感觉要捅好大的篓子。 不过他们是谁?北镇抚司! 除了陛下,天下没他们不敢碰的人。 听令立刻行动,也顾不上为难叶风。 戚钧自己又掠屋直奔长感坊的方向。 没抓叶风了,怕扎。 叶风看看被扛走的尸体,看看夏辉积极想教自己骑马的热情,冲对方抱了抱拳,然后就在对方的引导下,爬上马背,歪歪斜斜的也往长感坊去。 他得去看好戏。 长感坊,占地宏伟,每一座府邸,都如蓬莱仙岛。内里雕梁画栋、假山林立、长廊回转、花树成映、湖池行船。大小不一、造型不同的院落点缀其间。 远观风景如画,近赏宁静祥和。 就连通往这坊的主官道上,都只有或骑马、或乘车的寥寥行人经过,很安静。 直到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给撕开这种氛围。一刹时,鸡飞狗跳,人喊兽吼。 是兽。有些人家里养着各类各样的宠物。比新、比奇,还比猛。 狮子、老虎,狼、狐狸,都属司空见惯。 林思建的林府,也在长感坊。他家养的宠物除了几匹狼外,还有两头狮子和一头黑熊。为着这,府里专门在角落一处搭建了结实美观的兽园。 锦衣卫闯进来的时候,林思建正在往黑熊坑内扔活羊。 这样的动物,如果不是关在笼中圈养,就得是挖一片大深坑,坑里栽上树木,和坑连接之处再建兽房以供栖息。 林思建最喜欢的就是亲手给这些宠物投喂活食儿,再看着它们捕捉、啃噬、撕咬,乐趣无穷。 而戚钧,第一个奔的就是林府。 看见这一幕,再看到林思建因欣赏这种画面变得有些兴奋发红的脸,戚钧皱了皱浓眉。 他杀人、用刑、处刑人犯,手段并不温和。但从不为了嗜血的兴奋而杀。 “林大人,本使搜查要犯,还请府上女眷回避。” 他们搜查归搜查,会提前通知,以防被讹。 字面意思。 通知过后,如有女眷还企图靠近卫士,那就死活不论。 林思建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颌下的长胡须都气得直抖。“你们北镇抚司是不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连本官的府邸都敢这般强闯!” 第五十一章:热闹 戚钧多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闯都闯了,还直接闯这来了,通知已下达,无谓再跟这老奸臣废话。 仰脖,内力直透声音,命令下达:“搜!” 数十道红影自林府院墙各处掠进。瞬间,这儿也和其余府邸一般鸡飞狗跳起来。 林思建气得一时没注意,将宝贝胡须都给扯掉了十几根。 “你,戚钧,本官要去陛下告你们目无法纪、不尊皇威、滥用职权!” 戚钧侧头看他,豹眼睁了睁,浓眉扬了扬。“本使搜查的是谋害前太子的嫌犯,林大人,你确定要阻拦?” 林思建:“……” 他的手向后侧抓去兽园栏杆上,脚也向着后方退了半步。 前太子杨嘉仁被黑熊抓死案啊…… 他不敢阻拦。 他看向自己兽园坑里的大黑熊,忽然感觉头皮发麻。 朝臣们都以为这案子早已成死案,早已不会再被人给掀出来。这、这怎么? 林思建有种感觉:今日可能自己要被栽赃。 长感坊内各府都有饲养大型宠物,唯有他养的有熊,还是黑熊,还是一只大黑熊。 他前脚设计构陷叶风,叶风反从刑部六品主事跳到北镇抚司成了从四品掌旗。 这是他们的反击之策吗?想利用自己饲养黑熊扣黑锅给自己吗? 林思建紧张了一瞬。 继而又放松下来。那只袭击杨嘉仁的黑熊已当场被杀。黑熊的特性是独来独往,仅凭自己园中的黑熊,不可能将几年前的旧案栽赃成功。 既然无法阻拦,那他就守着这两只黑熊。 遂吩咐身边护卫道:“去盯着。” 盯着锦衣卫别乱闯,盯着府中女眷别乱跑。不能让搜的地方死都不能让。 谁家还没点小秘密了?再者,女眷的屋子都是不能让进的。 戚钧对此也没意见,守着林思建静等搜查结果。 小半刻时辰后。 池兴生和另几名卫士抬来了两具尸体。 “头儿,这是从林府花肥堆里搜出来的。” 话说是真臭,他们搜到花房后面的花肥堆时,要不是有个弟兄眼尖发现其中露出的几根手指,那他们就会错过了。 只得忍着恶臭扒出来,还扒出来两具,放到荷花池里清洗过后抬过来。 没办法,因为其中一具他们都认识:毛元威。 另一具尸体的下巴上,有个大肉瘤。这也是头儿交代大搜查要找的嫌犯。 林思建一见,紧张得抓住胡须。 “本官不认得这二人,这是你们的栽赃陷害!” 池兴生瞪这老头儿一眼,指着他鼻子就道:“你府上的护卫跟着搜出来的!你再看看这上面残存的花肥,我们吃多了扛着花肥来陷害你,你不嫌臭我们还嫌。” 是真嫌! 林思建一念八千转。没功夫和这小兵仔计较,三两步走到戚钧面前就道:“本官要面见陛下。” 他认识毛元威。锦衣卫副指挥使死在他林府,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只有在陛下面前澄清才是最重要的。 戚钧的脑中也在转着念头。 他现在完全可以把林思建带回卫所严审,再扣以谋害毛元威的罪名将之下狱,但相关案宗还是要呈递到陛下面前。届时如果陛下不愿意惩处林思建,那就反而会对他戚钧有怀疑和反感。 毕竟叶风和林思建的恩怨已过到明路。 何况毛元威到底是不是林思建杀的还未为可知。 他们锦衣卫和两厂是有决断处置朝臣的权力,但戚钧可不想被陛下嫌恶,以为他在公报私仇,那只会加快北镇抚司被吞没的时间。 “带上,进宫!” 戚钧为了摆脱这两具尸体是自己人栽赃的嫌疑,明白越快见到陛下越好。 这次是走出林府的。 一出去,就看到死死抱着马脖子过来的叶风。 叶风盯着林思建就问:“去哪儿?” “皇宫。” 戚钧翻身上马,集合卫士们就疾速奔往皇城方向。 没有等叶风。 叶风努力在死跟着自己的夏辉的帮助下,边学马术,边自己往皇宫赶。 “须怕计划”中,他自己也是关键一环,不去怎么行? 戚钧这就是以为他没用是吧,是吧是吧? 是,戚钧现在嫌弃叶风不会骑马拖后腿。 再者,他真没觉得现在是叶风面见陛下的好时机。毛元威和杨嘉仁案的关键人证皆被杀,尸体还出现在林府,这后面会牵扯多深鬼都不知道。 戚钧也不想将初进官场、即便还有点脑子的新人给搅和进来。 何况,他还感激着叶风帮他破解管汾案,挽救了岌岌可危的锦衣卫。前太子案也还指望着叶风。 他可不认为就凭毛元威和阿三的尸体在林府发现,就能说明是林思建谋害的杨嘉仁。 只不过有机会钉一下林思建,戚钧也不会放过。 万一陛下就怀疑到林思建了呢对吧。 戚钧为防夜长梦多,夹紧马腹催促赶路。 这种时候,锦衣卫鲜艳的飞鱼服就起到了让行人主动远远避让的好处。比王公贵胄鸣锣开道的净街效果还要好。 可也在另一种程度上通知到了另外的人。 避无可避的,戚钧刚到宫墙下,宫门开了。 八位艳丽女子抬着富丽堂皇的大辇疾步而出。 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秦浩贤坐在大辇上,手中把玩着丝帕,翘指冲着戚钧一甩就妖娆着道:“戚大人,咂家久候了。这宫,还是咂家帮你进吧。” 商量的言辞,不容置疑的意思,就是交出两具尸体和林思建。 林思建还不是人犯,单独骑着马,被裹在锦衣卫中。见到秦浩贤,他立刻就想靠过去,马缰被池兴生抓住。 没有头儿发话,他们不会放人。 戚钧却很难不发这个话。 虽然他有直面陛下的权利,但秦浩贤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秦浩贤摆明了要插手,戚钧只得抱拳道:“秦公公,您只提尸体与林大人去见陛下,恐不明原由之下对答出错,不如让卑职随您一同前去殿前。” 您什么都不知情就提人,到了陛下那儿可怎么说?这就是拐着弯戳破了秦浩贤想直接放人埋尸的目的。 “哎哟~~~戚大人,咂家的东厂怎么办案,还轮不着您来过问吧~~乖乖放过来,咂家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秦浩贤妖妖娆娆,也拐着弯提醒戚钧注意位置,别逼老子给你穿小鞋。 戚钧豹眼闪了闪,络腮胡子抖了抖,假装听不懂。 “事涉北镇抚司毛总旗之死,卑职一定要跟进去同见陛下。” 一个总旗死了,等于朝廷一个四品大员没了,还是北镇抚司的人,戚钧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案子就糊涂过去。 秦浩贤两指捏帕角,轻轻捂捂左耳,侧眉甩眼看戚钧:“你说那是你们总旗,砸家怎么就不信呢?” 一个四品官而已,我说他是他就是,我说他不是……就没人敢说朝廷上有他这么一号人! 第五十二章:验验吧 东厂权势滔天,这点子只能算小事儿一桩。就算不能将其人的履历全部消除,那只要他秦浩贤在陛下面前说毛元威是自己掉进粪坑淹死的,那陛下也只会就这么相信着。 戚钧个真汉子,实在受不了这假娘娘的妖娆劲儿。既然对方想明着耍赖,他就打算硬闯了。 不能让手下都畏惧东厂权势。 忽见右侧一队黑鱼服人马疾驰而来。 秦浩贤一见,喝了人血般殷红的唇角不由下拉。 戚钧一眼,大嘴笑开。 好嘛,郑连泽也来凑热闹了。 当今国朝最有势力的三大巨头聚首,且看花落谁家。 白眉白发,却只有四十岁的西厂厂公郑连泽,冲着秦浩贤和戚钧一甩拂尘拱拱手,就眨着白睫道:“秦公公、戚大人,前太子案可是本朝最大的案子,您二位就想绕过本公公的西厂,这不太好吧?” 这么大块饼,想让我西厂一口不分,等陛下若问起我时我答不上,就会被陛下贬谪,你们这是想害我啊。 戚钧就笑,笑出一口大白牙。抬起一只手冲宫门一摊:“一起。” 他大方,他现在可大方了。 三方相争,这案子最后无论是谁破了,最大的功劳还是他戚钧的。因为是他给掀开的,两具尸体一直在他这里。 秦浩贤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转瞬,妖娆的笑容又漾开。 红丝帕甩呀甩的,翘起兰花指,点点戚钧,点点郑连泽。 血唇娇笑道:“哎哟~~~您二位,急什么呢。就这么抬着又臭又脏的两具尸体面君,可别再把咱们尊贵的陛下给惊着。戚大人,您还是就当着咂家和郑公公的面,说说这案子的由来吧。” 我查到归我查到的,只要你不说,我就可以当不知道。现在你想就这样面见陛下?不行。得先告诉我这俩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戚钧看看已关闭的宫门,看看郑连泽,再看看秦浩贤。 双手一互击,决定大方到底。 “我司新任掌旗叶风,发现前太子案中新线索与‘满香楼’龟奴阿三有关。本使就安排总旗毛元威前去拿人。‘满香楼’却起火,二人失踪。有人见过毛元威扛着阿三进入长感坊,本使便安排搜查,遂在林府花房外搜出其二人尸体。” 说着,再扫了那两位厂公一眼,大嘴笑开再道:“您二位若是想抬尸进宫,请便。本使这便回了。” 事涉前太子,就算我这么跟你们说了,现在死无对证。你们要想知道更多?我不说。有本事你们就这样进去,看你们怎么跟陛下交代首尾。 秦浩贤和郑连泽都噎了噎。 郑连泽这才知道自己白救火了,难怪带回去的活口什么都不知道。高鸿卓还被白白伤了手。 西厂可不能吃亏。 遂甩甩拂尘,眨着白睫阴阴地道:“交给我西厂,本朝最高明的仵作可在西厂。本厂公需要知道他二人的具体死因,还要验明他俩的正身,再向陛下禀报。” 这事儿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得验验尸,探探底再说。 戚钧深以为然点头,大手一摆。 卫士们就抬起尸体,摆到了三家阵营中间的空场上。 秦浩贤岂能让郑连泽如意?那自己不是白忙活一场? 一扬丝帕,娇笑道:“我东厂的仵作也不输你西厂的,待咂家的人先验过再说。” 这是要为抢尸宁可开打的节奏了。 戚钧果断插一脚。 “既然两位厂公争执不下,不如就由我锦衣卫的仵作验明。” “想得美!” 两位厂公异口同声阻止,发现二人同步同言之后,又互瞪一眼。 “不如这样吧,” 秦浩贤见戚钧这么大方,心中反生疑窦,瞪完郑连泽后便道:“既然我们都想验,不如就我们两位厂公各派一名仵作,就在这儿当着我们的面将两尸验个清楚明白。” 好主意! 郑连泽和戚钧都点头同意。 戚钧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到陛下知道自己已查到前太子案线索却被阻。 郑连泽是有屎没屎都要掺和两脚,能分享到就绝不谦让。且这两尸还只是线索,没准自己得了准确消息追查下去就破获了呢?大功一件啊。 秦浩贤是见硬抢不成,便退一步,抱着和郑连泽一样的心思。 二人遂安排去招呼自家仵作前来。 这时王伟丰就使坏了,他可还记得头儿说过叶风会验尸之事。 等到那两边的老仵作颤颤微微赶到之时,他就一把将刚刚赶来的叶风给推了出去,高喊:“叶掌旗如今是我们最好的仵作。” 叶风:“……” 敢不敢让他先站稳? 忍住气,站住脚,没退后,有礼貌地请两位老仵作先。 两位老仵作也不谦让,还隐晦地鄙夷了叶风一眼。上去就将那两具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个干净,翻过来覆过去的检验表面各种痕迹。 看得叶风眼角直抽,不忍直视便侧脸好好欣赏起面前这千年前的巍峨古城墙。 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原汁原味儿的。 其上的每一道斑驳痕迹,都在述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比之后现代高科技修补后的,才更拥有真实的厚重和震撼感。 前方,城洞深深,回头,不见悲壮矗立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叶风却仿佛还能见到那高高飘扬的伟大旗帜。 有缘回到不管哪个时空,他都忽然在想:他有机会可以让后世之人只见旗帜不见碑。 这,应该才是穿越者存在的真正意义。 不要说改变历史,且不论这架空的朝代,就是他来自的那个历史,谁又能肯定不是被改变过的呢?终都是人书写的。 想太远了,先顾眼前吧。 叶风收回心神,听那两位老仵作分别向各家主子禀报。 “毛总旗是被利刃自后穿心而亡。阿三是被锁喉致死,死亡时间均在两个时辰前。” 翻来覆去扒拉了这么久,俩仵作都只有这三句。 现在是元月十八日,午时三刻。(12:30),两个时辰前,也就是辰时三刻(08:30)之前。 至于死者的身份,戚钧有在他们验尸前告诉过。 听到这样的结果,戚钧浓眉低了低。 他记得:叶风在卫所门前被为难的时候已经是辰时初(08:00),再到其说出阿三的线索,已经是巳时半刻(10:00),那时毛元威活生生接受自己命令出发的。 这死亡时辰根本不对! 第五十三章:我信你 不过戚钧并没有说出来。 叶风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要求把尸体埋进花肥堆的效果。 但……听完老仵作们的汇报,叶风倒是觉得自己的安排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多余。 原来现时代仵作的水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得多。 恩师不易啊。就带着这样的仵作屡破奇案,太不容易了。 这也让叶风收敛起了轻视古人之心。他们的智慧,实在深不可测。 看吧,是真的不好糊弄。 “你们确定验清楚了?四个时辰之前,‘满香楼’并未起火,有人证明起火后阿三才失踪的!” 郑连泽对这样的验尸结果极为不满。 秦浩贤倒是有注意到戚钧的面色,听见郑连泽这么说,便妖娆着道:“哎哟~~~我们两家最好的仵作验的呢,那……戚大人,这两具尸体看来并不是你所说的毛元威和阿三了。” 说着抖开丝帕,左右两手四根手指捏住帕子两角,遮去鼻下,再眨着眼睛,眨啊眨地看戚钧:“敢情戚大人在将砸家和郑厂公当傻子使呢。” 偷梁换柱?暗渡陈仓?调虎离山?以假乱真?还是无中生有? 郑连泽被提醒到,细线眼阴阴地扫向戚钧,心头火起。 “满香楼”起火,戚钧就不明原因来抢人抢案,原来竟是故布迷障,好安排这么一出以混淆视线吗?难道说?那二人真正的尸体……不,也许是大活人已经到了陛下面前?! 一扬拂尘,他就要转身进宫。 就听戚钧生气地道:“毛元威在锦衣卫十几年,那张脸岂会被人轻易认错?” 戚钧是真的发怒了。 同时得罪两大厂公,他还没那么蠢。如果尸体没有出错,那就是仵作被安排了。 他两指弹刀出鞘,握住刀柄就扑下马背,一刀横去仵作脖颈之上,厉喝:“你们受谁指使错认尸体,说!” 这名老仵作头发都快吓掉了,哆嗦着说不出话。 东厂的老仵作倒是硬气,一拍只剩层老皮的胸脯就道:“老夫验尸四十年,岂会听令胡乱违心违职?纵然您是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辱老夫一世清白!” 戚钧的脾气才不惯的谁,手起就要刀落。 秦浩贤和郑连泽,已双双扑至,打向戚钧。 “哎哟~~~戚大人这是恼羞成怒想除掉揭穿你的人?” “戚钧,尔敢当着本厂公的面就想杀人灭口?!” 戚钧与郑连泽武功相当,但较之老太监秦浩贤,还差了一筹,此时被这双公联手打上,一时只有抵挡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怒火攻心,边挡边喝:“我戚钧堂堂正正,没有你们那种龌龊心思!” “哼,没心机的人能坐稳指挥使的位置?你真当我们都是傻的。” 秦浩贤的肥胖身影像圆蝴蝶般上下穿梭,边回边加快攻势。十指的长长金甲如鹰爪,招招不离戚钧要害。 他才不管是真是假,正不正歪不歪的,能趁此时机杀掉戚钧,北镇抚司就会彻底归东厂所有! 郑连泽倒是犹豫了一瞬。 不过也只一瞬。 看出秦浩贤的杀意,他对戚钧也顿起杀心。 除掉戚钧,他再和秦浩贤平分锦衣卫!且吃大饼的人就会少掉一个。 这种大头脑打架的时候,小的们也插不上手只能干看。 但谁手下没几个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呢? 见戚钧频频遇危,池兴生、夏辉等人就要拼死冲上。 但他们连阵团都冲不进去。 几个呼吸间,秦浩贤就要一爪抓上戚钧的咽喉,忽觉眼前一道黑白影闪过,一时内力停滞,顿住。 待要再攻时,耳听一声喊:“陛下万岁!” 秦浩贤和郑连泽,立时顾不得伤戚钧,瞬间双双朝后飞退,不及站稳就转身对着宫门欲行礼。 可哪有什么陛下的身影?! 抱着拳、躬着身,僵住。 耳边已闻细碎憋笑之声。 二人气极,慢慢站直,转身,充满杀意的眼神扫过周围。 这谁他妈的敢乱喊作死?! 找不出来,人太多。那声音还不熟悉。 倒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两家中的,因为那声音很尖利。 正盘算怎么从自家阵营中挖出内鬼,就见锦衣卫中有个人指着叶风对所有人喊:“我们叶掌旗才最会验尸,他会验明给你们看!” 戚钧最先反应过来。 他活动了下肩膀,大步上前来就道:“我们北镇抚司要亲验!” 说完侧头看叶风:“我信你!” 叶风看着他眼中期翼又坚信的目光,点头回:“好。” 心里……哎妈,可算等到自己出场了。 秦浩贤和郑连泽还想反对。 不过想想戚钧的话,自己两大厂公居然就听信自家老仵作的话杀戚钧,那被陛下问起来,他俩回答不了。 秦浩贤朝着叶风就一甩丝帕,“哎哟~~~他俩老仵作说了不算,难道你个小小掌旗就能说了算了?凭什么呀~~” 戚钧上前一步,拍胸就道:“若他还说这两具尸体有误,本使甘愿受裁!” 他相信叶风,缘于张望之。 他和叶风打几回交道,发现其虽然“诡计多端”,但答应的事情从不食言。 赌叶风,他还有一线生机,不赌,刚才他就死了。 别人听没听出刚才喊那声救自己的是谁,他戚钧有听出。 就是叶风。 且那道黑白小影子,他所料不差的话,应该就是叶风头顶上的那只小刺猬。这是冒了极大的危险救了自己。 “这可是你说的哟~~~” “这是你自己说的!!” 秦浩贤和郑连泽再次异口同声。 打死他俩,他俩也不会相信一个乡下来的小县丞,才在张府呆了俩月还就能学会多少验尸之术。 就算学会了,学精了,还能比得上有着几十年验尸经验的老仵作吗?开玩笑呢不是。 这可是戚钧自己找死,还送了他俩一个光明正大杀其的理由。 “戚大人~~~您这是想死得其所啊。” 秦浩贤第一个念头就是:戚钧明知难逃一死,就想这样明明白白的死,死了还能获得陛下赞许,蒙荫子嗣。 而郑连泽想的是:戚钧这是在垂死挣扎。 第五十四章:修……尸 戚钧看着这俩,重重点头,“对,本指挥使说的!” 即便是叶风验出的结果也和那三个老仵作一样,至少叶风也能证明毛元威就是毛元威,这俩货就不敢杀他。 一时间,三大巨头,一干“闲人”的目光,都投注到了这个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身上。 “小子~~~你可要好好验验清楚。” 秦浩贤暗暗警告。 叶风实在见不得一个比猪还肥的男子在那儿扭啊扭、娇啊娇的。 他赶紧出声就道:“麻烦三卫弟兄们将尸体周围圈出片空场。本官的验尸之术,不便让百姓们围观。” 远处仍有壮起胆子看热闹的百姓。叶风要剖验,不能直视于人前。而三色卫士们不少,可以圈挡一下。 没人解其意,戚钧也不解,但一摆手就吩咐照做。 “切,故弄玄虚。”郑连泽一抖拂尘,线眼朝天。只是下巴歪歪,让黑鱼卫配合。免得落下话柄。 秦浩贤亦如是。因为除了戚钧,没人关心叶风到底会怎么验尸。 于是,在三大巨头的见证下,在三方人马的围观中,叶风开始验尸。 北镇抚司的弟兄们心内非常忐忑,暗中蓄力,准备随时血拼,他们清楚这只是在拖时间。 池兴生已悄悄溜走,他得去找个够份量的人来保住自家老大。 可惜,和想溜进宫找陛下的人一样,都被其它两方的人马给拦住了。 其实除了戚钧不得不相信叶风以外,真的没人再信他了。 不包括无脑信的夏辉。早在叶风赶来宫城的半道儿上,他就听令去叶府拎工具箱,此时刚刚好到。 叶风很稳。 一刀在手,天下我有。 先问秦浩贤和郑连泽:“两位厂公可能接受剖验?事先申明,下官要用的就是剖验之法。” 这个他必须先问清楚,否则一刀下去让这俩货以为他是要故意破坏尸体,那麻烦就大了。 果然,听到什么剖验之术,俩厂公就皱了眉。 戚钧适时冷笑:“怎么?不敢看?接受不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两位厂公还怕什么呢?” 怕毛线!戚钧坦荡荡,他俩若再多思多想岂不是更让人觉得他俩“不是男人?” 反正不管怎么验,也不可能验出别的什么花样儿来,随便吧。也让人看看他俩的宽容大度。 遂双双点头。 叶风一见,抱拳左右一晃。这个礼,不是台上表演前的那种礼节,而是歉意。对生者的,亦是对逝者的。 然后就在所有人“各怀鬼胎”的时候,他做好防护准备,稳稳持刀下刃,先从毛元威的尸体开始。 一刀接一刀,自其两肩至下,呈“Y”字形切开。 再手持断骨剪,剪断胸骨,打开。 内腑清晰展现。 切断血管,剥离筋膜,完完整整将一件件脏器取出,摆在铺好的油布上。 在这一过程中,叶风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本身的视力有所增加,而下刃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有了明显的增长。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总饿了。也明白自己的技能点究竟点在了哪里。 这种感觉……非常好! 不同的刀剪在指间旋转翻飞,尸体的一切情况尽在掌握,令他忍不住完全沉浸其中。 看的人却全都傻眼了,眼花缭乱中,只觉震撼无比的同时,胃肠中疯狂翻涌。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哪,这一刻,感觉对比之下,弱如鸡仔而又……无比崩溃。 就连秦浩贤和郑连泽的脚,也已退出三丈。其余人则退得更远。每个人都在强撑着,告诉自己:我行的! 只有戚钧,稳稳站在原地。 但心里活动其实是……这尼玛,比老子还狠啊!屠夫吗?这小子在乡下是干屠夫的吧?是吧是吧? 他也想退,但是不能!只能用这种方式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而叶风则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一边剖验,一边习惯性用最沉稳的声音说着验尸结果。 “死者,男性,年龄42岁左右,身高大约在179厘米至182厘米之间,体重大约在65公斤至70公斤之间。死亡原因:被圆锥形物什自后背而入,穿透心脏。” 叶风边说边指出位置。 “死者九年前,受过重伤。左侧肋骨有四根断裂,左大腿三分之一处被划过一刀,右小腿被利斧砍中。左后肩被箭矢穿透。用了至少四年时间才恢复这些伤。” “死者十五年前,受过严酷的训练。身上大小伤痕无数。” 戚钧沉声接口:“九年前,家父在京外西郊查案,遭遇突袭重伤惨死。毛元威也是在那次事件中,受了你说的那些伤。毛元威十五年前加入北镇抚司受训。” 这些伤痕做不得假,毛元威的这段履历也做不得假。此人,已必是毛元威无可争议。 秦浩贤和郑连泽的面色难看至极,想反驳,无从开口,也无声可开。僵在那里。 而事情还没有完。 戚钧的声音令叶风回神,他拿起心脏部位,展示给众人看。 “这种凶器很特别,看这儿,这是个圆柱形伤口。根据刺入点的观察,该凶器为尖头圆锥形、且至少有60厘米长。” 剩下的话已无须他再多说。 三大巨头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林思建。 这让一直想装透明只看好戏的林思建头皮瞬间发麻。 放眼整个京城,有使用这类武器的只有一人:就是他林思建的贴身护卫队长。 “这三日他都没有离开过本官的身边,不可能是他。” 林思建急忙申辩。 三人不语,眼神不信。 秦浩贤,已在认真计划怎么摆脱林思建的可能性。 叶风扎着手走过来,周围是人均避让开。 他恍若未觉,直接问向林思建:“您今日的早食用了些什么?” 林思建本能排斥这样的问话,一抓胡须就侧头:“本官不记得了。” 叶风笑笑。 “你一紧张就有抓胡须的习惯。” 林思建的手顿时僵在那里,继续抓也不是、放手也不是。 半息后,双袖一甩,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想知道你早食用了什么。”叶风平静着重复问题。 林思建不想回答,却见戚钧的手已握掌成拳。 三大阵营不能当街杀他,但他很清楚戚钧能揍得他吐出来。 这个老脸他丢不起。林思建回想了一下就道:“鱼蛋羹、水晶虾饺、蟹蓉包、生鱼脍……” 说出十几样。 啧啧,叶风心里感慨:当真是大户人家啊。 随便一种中的一口,就赶得上本朝底层百姓一月的生活费用。 他侧头问向戚钧:“京城有多少户人家早食都这般?” 戚钧想也没想的回答:“一百二十八户。” 这在叶风看来相当奢侈的早餐,却是四品大员往上世家大族们的日常。 说完,戚钧想了下再道:“生鱼脍只有林大人早餐时会食用。” 因为那东西的蘸料里有很辛辣的物什,一般人吃不惯,吃得惯的人也不会大清早就吃。毕竟还要上衙和见人。 所有人都相当疑惑叶风为什么要问这些无关的废话。 而接下来的一幕,则让所有人的认知在这一刻…… 第五十五章:爷,实至名归 叶风拿起死者的胃部,对着众人笑了笑。 就在他们不明所以之时,刀下,胃开。 场面,极其…… 并且在这一瞬间,恶臭味冲天而上,辅助着这样的画面,将所有人都冲击崩溃。一群大老爷们再也压制不住胃内翻涌,转身就吐。 秦浩贤再退两步,用丝帕遮眼。他见过的野兽撕人亦远不及此刻更能令他难受。 郑连泽退出五步,皱眉偏头。全身关节都差点儿被震到松动。 戚钧则爆了句粗口。 一百单八种刑具下,也无如此凶残……血腥。 而叶风……他端着被切开的,在他们三人面前走了一圈,还一边重重提醒:“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一定要看清楚。” 三巨头:“……” 强撑着身份,强忍着恶心,摒住呼吸看清楚了。 其内,一团色泽诡异的糊状物中,有明显但少量的生鱼脍。 呕……快压不住了。 不等他们言语,叶风就继续道:“毛元威的死亡时辰,就在巳时之间。之所以两位老仵作判断出错,是因为他们忽略了花肥堆里高温的原因!” 遂后,他就向众人解释了尸体在不同温度下会产生的变化,同时也反推了为什么尸体会被埋进去的原因。就是想误导死亡时间。 而巳时,还未到午食时间。 也就是说: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毛元威提着阿三去找林思建报功,恰好林思建在用早食便赏了其一同食用。 且看那些生鱼脍的数量和糜烂程度,清晰证实其在刚吃几口后,就被林思建安排的护卫灭口、埋尸。 所有人目瞪口呆,王伟丰深深垂头。 这是一场相当精彩的验尸表演,不仅打了所有人的脸,也让大家别开生面的见识到:原来尸体能呈现出的证据有这么多。 戚钧放声大笑的同时也在反省以往对验尸的轻视,看向叶风的目光,带上一抹钦佩。 他们这些再经历过怎样血腥的人,都做不到这一步,更何况还是如此精细的操作。 此时的叶风在所有人的眼中:熠熠生辉。 心中齐齐暗呼:风爷! 这个爷字,叶风实至名归! 红鱼卫们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左右看看另两色的卫士们,下巴高抬。 而秦浩贤和郑连泽,虽然也被叶风的操作给震惊到,但脑中却是在急思后策。 林思建则都快把胡子给扯光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秦厂公,你信下官,真的不关下官的事,您要……” 没等他说完后面企图要挟秦浩贤的话,听出来了的秦浩贤,一根长长的金甲,就弹进了林思建的咽喉。 等林思建抠出来,喉咙里已是破裂涌血,再无法发声。却是不敢再说、再动,甚至连将带着满满恨意的眼神都不敢投注到秦浩贤的身上。 他怕了。 见状,郑连泽倒改了主意。 他阴着白眉笑道:“戚使大人,一块儿进宫吧。” 林思建没人保得住了,反正郑连泽也不是四皇子那边的,借机踩一脚也没关系,当作是跟戚钧缓和关系的补偿了。前太子案告破在即,戚钧这是要升啊。 戚钧心下却很恼火。 暗骂郑连泽个搅屎棍。 不过也明白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时机,遂强压怒火,一把抓起林思建,就往宫门里去。 进宫不能带人手,也不能骑马坐轿,就连秦浩贤也不能。 别看秦浩贤坐着大辇从里出来,事实上可能就一直在门内等着的。 秦浩贤拿帕子遮住半张脸,侧眼看看和戚钧背对背进皇城的郑连泽,眼睛眯了下,招来个心腹小声吩咐。 现在,他要及时止损。 飘上大辇时,他还没忘了瞥去叶风一眼。 这个人,就是这个莫名其妙进入朝堂才几日的人,就已经将林思建和四皇子为难到了。且验尸技艺如此精湛,如果不能被己用…… 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杀意,正在为尸体整理和缝合的叶风,没有回头。 甚至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他清楚自己已经激起了秦浩贤的杀心,但…… 那又如何?! 从得知恩师遇害的消息时起,他就一直在怀疑秦浩贤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而在这一连串算计林思建、尤其是今日之事以后,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这个怀疑。 林思建的智商,不够看! 且后面没有秦浩贤或者什么人撑腰的话,林思建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和秦浩贤对上是早晚的事,而且叶风在制订此次一系列计划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样的后果。 至于现在嘛,这计划可还缺着最后的关键一环,反而要看秦浩贤给不给力了。 叶风在意识海里,让蜜獾兄跟着戚钧去宫里瞧瞧。 收到命令的蜜獾兄,趁人不备,溜去宫城护城河边,跳下河,上岸,“哧溜、哧溜”,利爪攀墙,翻进了宫内。再循着戚钧的气味儿,从屋梁上,溜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年近六十、眼泡浮肿,眼白发浊、身形臃肿、正歪在榻上的老皇帝,听完戚钧的禀报,瞟了眼唇角仍兀自淌血的林思建,在太监总管徐治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双手撑在腿上,问向仍单膝跪地的戚钧:“你的意思是:嘉仁那孩子是被林思建给暗害的?” 林思建疯了般摇头,再用力磕。 老皇帝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只盯着戚钧。 这问题戚钧是真不想回答。但帝王问话不能不回。 他垂头回禀:“微臣只陈述自己查到的事实。” 这是你们皇家内部的事情,我查到哪儿回到哪儿,其余的我不知道。 老皇帝其实早就心知肚明:杨嘉仁的死一定是其某个弟弟做下的。 可他没想到会是四皇子。 老四那个人,爱洁甚重,虽心狠手辣,但并无多少心机谋算。就算再加个林思建也不够看。 他已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老四以后只会是个藩王。这怎么倒把他们给刺激得铤而走险了?就嘉仁死后,老四也没分得多少好处啊? 老皇帝想不通,但事实好像真的就摆在这里。 他问戚钧这么一句,是有点儿怀疑:毛元威对戚钧忠心耿耿,会不会是戚钧为了让嘉仁案有个明确结果,故意牺牲了对方以构陷林思建? 听说此前戚钧招进去的那个叶风,和林思建是有仇的。 今日钉死林思建的罪证,也是叶风找到的。 老皇帝想了想,就看向了郑连泽。 郑连泽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语气很中恳,说的言语立场也很中恳。 老皇帝就问起秦浩贤去了哪里。 这三人,他都信任,但最信任的还是秦浩贤。 秦浩贤到了。 进来便躬身认错。 第五十六章:小林,冤吗? “陛下,臣有罪。臣陆续有收受林大人给的贿赂银子一万两,就帮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说着,拿丝帕按按眼角,面上俱是痛悔之色,再从怀里抽出十几页纸,将腰躬到九十度,呈递上去。 “陛下请看,这里是严宏达严都督在通江府兵任上吃空饷、贪没军饷、勒索过路行商等言行供状。还有四皇子滥杀无辜的,以及林尚书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指使管鲁新谋害其生父管汾、指使严宏达杀害都御使张望之的犯罪事实。” 秦浩贤每说一条,老皇帝的鼻翼就扩张一下。 “秦爱卿,看来你很穷啊,仅仅为了一万两,就敢包庇这么多的大罪。” 老皇帝拉下他那张松松垮垮的老脸,语气里略带玩笑性质。 秦浩贤红着脸以帕掩面,扭了两下肥腰,回道:“臣不敢。臣就算再穷也不敢犯这么大的错误,臣只是……” 言有未尽意。 老皇帝听得明白。秦浩贤这全是为了保全皇家颜面、保住四皇子不得已为之。 现在见保不住了,才一股恼儿将罪证交了出来,不仅表现了东厂的实力,也是在拐着弯儿告诉他这位帝王:林思建的确与杀害嘉仁有关。 可老皇帝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的地方。 就听戚钧主动禀报道:“陛下,微臣能查到龟奴阿三,缘自户籍底档。经详查:阿三曾经与何驸马出自同村。” 说着,便将峡庄村以往就是阳花村、且该村两次遭受洗劫之事报出。 不是戚钧要贪没叶风的功劳,而是这个时候把叶风卷进来,只会让陛下更怀疑到他的用心。 老皇帝沉默了。 大长公主和四皇子一母同胞…… 他疲惫的再次躺下,闭上眼睛,口中出声:“拟旨:四皇子杨嘉智,幽禁。无召不得出。林思建、严宏达,毛元威,九族皆灭。那个……叶风,验尸有功,擢升张简为吏部尚书。” 长长喘口粗气,再道:“戚钧,你做得很好。查抄林府的事就由你处理。秦爱卿,你受委屈了,严、毛两府的事归你处置,以后,秦爱卿你就加强东厂的管理。你们退下吧。” 这意思就是:林思建所涉管汾案、张望之案、杨嘉仁案均到此为止。查抄林府的油水归戚钧,其余的归秦浩贤。郑连泽无功无过。叶风因为是张简的女婿,所以升张简。 最重要的:戚钧脱离了东厂! 可怜的林思建,他想说是秦浩贤冤枉了他,故意栽赃给的他,可他无论怎么想喊都连声冤枉喊不出来,急得眼泪狂飙,额角磕破,却还是就这样被拖了下去。 他所涉大案太多,老皇帝连听他一声哼响都不愿意。而且不处理他,就得处理四皇子和大长公主,所以,林思建只能好好地去死一死了。 三大巨头则安静退下。 最松口气的反而是郑连泽。他不沾荤,也不惹灾,还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西厂的有用。 嗯……就是那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啊的用。 戚钧和秦浩贤恐怕会惹到大长公主了。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还偏是陛下最疼宠的女儿。 所谓抄家的补偿,也有对这方面的。 秦浩贤一甩丝帕,帕尾抖向戚钧:“恭喜戚大指挥使了,终于心愿得偿、独掌一权了。” 秦浩贤窝火,他是真心窝火。 其实那些事情他是有查到,但都缺乏关键性的证据所以一直压着,就等着戚钧和郑连泽查不出又被陛下催得急的时候拿出来,那他东厂就能一家独大。 哪料戚钧突然就这么神来一笔,非但让东厂这么久的心血白费,还直接就脱离自主了。 这说明陛下心里对东厂有点不好的看法了。 秦浩贤想骂娘。 戚钧则冲他呲牙一乐,拱拱手,不躬身。 他俩地位已平等。 回道:“承蒙秦厂公帮忙。” 可不是帮忙了怎么的? 秦浩贤终于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妖娆,恨恨一甩袖,脚底一拐,不跟丫一起走了。 他能不帮忙吗?能吗能吗? 该死的戚钧,得了便宜还卖乖! 戚钧仿佛都能听得到秦浩贤一路骂骂咧咧。他“哈哈”两声,侧身跟郑连泽好好说话。 三方势力,两方已经彻底对立,拉拢西厂非常有必要。 郑连泽也跟戚钧打起了“哈哈”。他现在谁都不得罪,也谁都不靠拢。那两方对立,他可以在其中趁机混水摸鱼。 三大巨头各怀鬼胎。 宫城外,叶风关掉“直播”,感觉有点儿头晕。 这场大戏看得有些久了。 精神不济,肚子还饿。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一举算计死林思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烧干了。 前世只为案烧脑,今生却要连案带人一块儿算。真他玛的累。 就算他心里不想走,因为惹毛了秦浩贤,也引起了郑连泽的关注,想要好好保住小命,先就得抱紧戚钧的大腿。 他得为自己解除怀疑,还得再帮戚钧一个忙。 可撑不住了,身体在疯狂的拉响警报,叶风整理完尸体就要起身。 红鱼卫们呼啦啦围上来帮忙。 “风爷,您是不是要回府?我们送您?” “风爷,您累了吧?末将这儿有水,您喝口。” “风爷,您饿不饿?这附近就有酒楼,末将请客。” “风爷……” 夏辉快被挤出去,大叫一声:“去去去,你们把头儿忘了啊?守好了等着,没见那两方还在呢嘛。” 然后,趁他们习惯性听令之际,挤进去,把叶风扶出来,扶上马背。 叶风强打起精神,冲大家点头微笑,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风爷慢走!” 红鱼卫们齐刷刷抱拳,高呼,恭送。 夏辉与有荣蔫。 及至将叶风小心送回叶府之后,就帮叶父挖地去了。 张婉容听说叶风回来了,模样儿还挺惨,有心想不管,又碍于自己还是新媳妇儿的身份,到底是去到前院正屋,想把人给照顾一下。 谁知才进院,就听屋里叶风在喊:“我要吃燕窝,我要吃人参,我要补身体。” 张婉容扭头就走。 回屋垂泪,直叹自己命苦。 很多时候,那一点点好不容易升起的情感,都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消耗。 她用娘家的补贴撑着这个家,叶风却还…… 第五十七章:活取 张婉容实在是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还是自己的夫君? 可惜,连个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现在的贴身丫环是从二等丫环里提拔上来的,木讷得很,张婉容也不愿意跟其多说话。而婆家人…… 她也不好意思回去说,只能默默将苦水往肚里咽。 而叶家小辈们此时则全围在叶风身边嘘寒问暖。 其实张婉容并不知道,就算叶家人不围着叶风打转,也没人敢来安慰她。 都生怕被她揪着学规矩。 吃饱喝足还被安慰到,且更被温暖的家人激起斗志的叶风,美美睡了一大觉。 而他的蜜獾兄,被世人以为是小刺猬的蜜獾,也跑去厨房,将挺值钱的蜂蜜给偷吃了个一干二净。 话说……这好像也是张婉容带过来的。 等厨娘发现,不敢打小刺猬,只敢跟张婉容汇报了一声。 张婉容听到,眼泪又掉,只觉这一家子不管是个什么都会欺负自己。 要不是礼教束缚着,她真的想包袱款款回娘家去了。 直到听说父亲高升,她的心情才好了一些,就想等叶风睡醒后一起回去为父亲庆贺。 岂料叶风睡醒后就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一撂银票…… 张婉容欣慰之余又开始担心叶风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反而不敢花用,更不敢回娘家了。 其实叶风哪里懂这种事要夫妻双方一同去庆贺啊?他的概念里也并没有真把张简当什么老丈人啊。那就是个合作伙伴。 一个有病,一个有药,彼此治疗。 就自己去给张简道贺,空着手去的。 张简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也没大开府门、广发贺帖,非常低调,低调得仿佛升迁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别说是现在的朝堂一团乱局,正三品往上的官位极难升迁,就算是历朝历代,只要是个正常的朝代,四品再往上都很难爬了。每进一步,都代表着背后势力的庞大。 叶风对此感触并不深。他对升不升官的两世都没兴趣,且他最近几日官升太快,更没感觉。 见张简淡泊名利的样子,就拉了他去看林思建、严宏达等人如何被斩。 他还有话想问林思建。 刑台上,数不清的人犯背行亡命牌跪在那里,林思建垂头丧气跪在头一个。 叶风仗着自己一身红色飞鱼服,大剌剌跳上刑台,蹲去林思建的面前。 戴好手套,端起对方的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冷冷问道:“杀我恩师的幕后真凶到底是不是你?” 林思建说不出话,只用嘲讽、愤怒,而又痛苦的眼神回望他。 似乎在说:就是老子。 又像是在说:就不告诉你。 还貌似在说:原来你真是三石叶风,原来冤枉我的不是秦浩贤而是你! 叶风手影一闪,一把验尸刀出现在指间。再盯着林思建问:“你摇头或点头,否则,我亲手将你削成白骨。少于四千刀算我输!” 凌迟不过三千刀…… 林思建亲眼看见过叶风的刀术有多可怕,闻听此话,激灵灵打起了哆嗦,可眼神中,翻涌出浓浓的恨意。 是这个人,都是眼前这个狐狸脸的年轻人,生生将他所有的一切打得粉碎。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如果能够重来,他,绝对,绝对不会碰张望之,更永远永远不会碰这个人一下。 可惜…… 他陡然颓丧下来。 没有机会了,也不可能有机会了。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可他有一肚子冤枉啊,他想说,真的想让那些害了他的人跟着他一块儿下地狱去。于是,用尽全力抬头,看向了刑台下方。 叶风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去。 那儿,是座酒楼,内里现在挤满了观刑的人。有不少官员都在,张简还站在窗前冲他微摆手示意。 此前,他和张简也在那酒楼里开了个包间,以方便欣赏罪人下场。 叶风从酒楼敞开的窗户挨个扫视了一圈儿,也没法确定林思建看的到底是谁。 遂再问林思建:“是不是秦浩贤?” 林思建摇了头。 摇了头!! 叶风根本不信。他一刀划开林思建的脸,紧紧迫盯向对方,含恨带怒地道:“你们杀我恩师,还放火焚烧三石县衙,你九族都要被挑唆你的人害死,你还要帮他遮瞒?!” 林思建却依然摇头,摇着头,还笑,笑出了眼泪。 叶风不问了。 他收刀,平静了情绪,贴近他,平静地在其耳边低沉有力地道:“不要以为四皇子和大长公主能脱身。我会一个个的,将他们统统送到地狱里去陪你!” 林思建慌了。 他拼命挣扎,眼神里满含无限的恐惧。比他自己死,更多的恐惧。 他想说,他真的想告诉叶风,那个仇人就在…… 可叶风已经走开,走去了严宏达的面前。 对于这个亲自朝着自己恩师下毒手却只是奉命行事的刽子手,叶风无话可问,无言可说,只当着所有围观百姓、以及兵士们和监斩官的面,手中刀影连闪。 在严宏达凄厉的惨嚎声中,活活取出了他的心脏。 还非常仁慈的,在其咽气之前,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脏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 还在跳动的样子。 严宏达…… 监斩官眼见此情此景,就想阻止。可看着叶风帽子上那条黑白边儿,就莫名抬不动脚。 算了,人犯们都该死,怎么死都是死。他还是别招惹叶风了。赶紧就起身,宣布:行刑! 而叶风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捏着严宏达的心脏,跳下了刑台。 林思建被吓尿了,无数人被骇到腿软。 那道黑白边儿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自动给他让出了条宽宽的道。 叶风大步走着,背后,刑台上,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刑台下,百姓们终于尽情呼喊,大声欢笑、用力击掌。 只是回去酒楼,将严宏达心脏收进工具箱,准备带去恩师坟上祭奠的叶风,心下却升起了一抹疑窦。 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内部,并没传来多少轻松感呢?是原主消散完全了?还是…… 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参与行凶的人并没有死光?拟或……真的不是秦浩贤? 不解,便问向身边一直淡然看着这一切的张简。 “岳父,您说恩师的仇这算是报完了吗?” 第五十八章:还你的方式 张简闻问,眼神依旧定在刑台上,口中淡淡回答:“凭他也配!” 凭林思建的力量就能、就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张简从没这么简单的认为过。 叶风的心里踏实了。 果然复仇之路还漫漫长远兮。 一个“哈欠”打出来,感觉自己特别格格不入,叶风转了个身出去净手。 就见酒楼二层的过廊上,站着戚钧。 见他望过去,还冲他招了招手。 叶风便跟张简说了声,抬脚先去净过手,再至戚钧所在的包间。 包间里,却不止有戚钧,还有郑连泽。 一见叶风进来。 “戚使,你的这个仵作,借我们西厂用用呗?” 郑连泽说着,细线眼、白眉毛,就往叶风那儿撇。 说话阴柔,“本厂公不像你这么小气,我给他千户的位置。” 叶风应声睁大眼,立刻作出一副惊喜的表情。 戚钧见状,剑眉倒竖,大手一摆:“我这就升他为总旗。” 叶风伸懒腰、打哈欠,惊喜没了。 郑连泽表情难看,声音愈发阴柔:“西厂月俸可是你们北镇抚司的三倍还多。” 谁让戚钧不贪啊。 戚钧叉腰、瞪眼,却……气弱。 谁让他不贪啊。 叶风走前两步,朝郑连泽揖手行礼。 戚钧一见急眼,一把拽开他,豹眼睁圆:“你还真想当叛徒?” 叶风甩甩他手,没能甩脱,只能无语地道:“别给下官扣这么大个儿的帽子,下官脑袋小。” 再对郑连泽道:“感谢厂公大人看重。卑职手无缚鸡之力,出身贫困,也只是会验个尸而已,不敢为银子转您家。” 这话,立时让郑连泽只觉脸疼。 他记起叶风验尸前自己对其的鄙夷。 拂尘一甩挡下脸,阴阴“哼”声就往出走。感觉叶风这货就是给脸不要脸。 不就是会剖验术吗?大不了他回到西厂多培养几个。 到底不忿,走两步,扔一句:“你可是得罪了秦公公,不投靠我西厂,当心小命难保。” “不劳您费心,我的人,我自己护得住。” 戚钧霸气回怼。 郑连泽再“哼”一声,走了。他倒要看看戚钧怎么护得住人。如果他西厂培养不出来,那叶风那颗人头,他和秦浩贤说不得也要抢上一抢。 得不到,就毁掉。 叶风耸耸肩,无所谓。 搏风打浪岂能畏首畏尾? “戚大人,下官有事儿问你。” 说着,叶风就喊小二重新上茶、上菜。 戚钧却道:“不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如今认真看着叶风,只觉面前这人深不可测。 此前,他站在窗口看林思建等人下场的时候,这种念头就有一闪而过。细细梳理发生过的一切,越想越觉叶风心机太深。 待小二重新收拾、摆弄好后,戚钧才回桌边坐下,看着在那儿自斟自饮、闲适在在的叶风,问出声。 “毛元威是你安排的人杀的是吗?阿三也是?只有林思建早食会吃生鱼脍的事情你也知道?尸体是你的人埋的?你也有猜到陛下会舍卒保车迅速处理掉林思建?” 无怪戚钧怀疑,这一连串的巧合太巧。而只有能确定会剖开毛元威胃部的人才能准确无误的进行最后一击。 要不是那一刀,这案子会是个什么结果还未为可知。 叶风耸耸肩、摊摊手,一脸苦笑:“戚大人您高看下官个农村汉子了。” 他会认才怪了。 戚钧会信才怪了。 他古怪地上下扫视叶风。 “你到宫城外为的不就是那一刀?” 叶风最说不通的一点就是当时他为什么会跟到皇城去。别人不知道他戚钧压根儿没让叶风跟来,他自己岂能不知? 叶风苦着脸回答:“讲道理啊,你抓的是谁?林思建。他是我的仇人,我能不去盯着点儿后续?” 再嘟囔句:“鬼能算到你们会在皇城前验尸。” 这话,瞬间打消了戚钧心头所有的怀疑。 两厂厂公亲自来抢人是个意料之中的意外,三家抢到要当场验尸是意外中的意外。叶风为了想知道仇人的下场赶去当场还真没什么毛病,只能说叶风是恰逢其会而已。 而他不知道叶风心里想的其实是…… 叶风跟戚钧提阿三,戚钧会安排毛元威去找阿三,这在计划之中。因为当时戚钧最信任的心腹中,只有毛元威是总旗身份,还在书房门外。 毛元威有没有问题?叶风不知道。 计划中有两部分:如果毛元威有问题,带上假阿三跑了,那张简的人就会出手。 如果毛元威带着假阿三回到卫所,假阿三也会“揭发”林思建,说自己是林思建安排作的假,同时也会说真阿三就藏在林府。 戚钧就肯定会派人去搜,同样能搜出花肥堆里真阿三的尸体。 真阿三的胃里其实也有生鱼脍。 这整个计划,有真有假,也有最大程度利用了秦浩贤的阴狠、与老皇帝的多疑。 秦浩贤到卫所鉴证,就说明其与林思建确实有勾连。那么一旦林思建解释不清,同样了解老皇帝有多猜忌性格的秦浩贤就一定会甩包袱,还会证明这个包袱有多恶,还会狠狠补踩两脚以洗清自身的清白。 果然事情就顺利发生。 唯一可能算得上一点点意外的就是毛元威真的有问题。 其实计划中有预测这一部分,叶风是并没有什么理由的。他就是按照“老规矩”——内鬼都是头头脑脑们身边副手的规律猜了那么一下下。 这是以防万一。 至于毛元威到底是谁的人?已不言自明。 而埋过花肥的尸体,因腐败的速度加快,就必定会引起秦、郑两位怀疑死者身份。 纵使那俩没来抢人、或者没有怀疑,那尸体抬到陛下那儿去,以陛下的多疑性子也必定会怀疑。 这剖尸一刀,必须必的会被用上。 当然了,目前的结果是最好的。叶风还不想那么快就被陛下给盯上。 戚钧不问了。 他这人就这样,要怀疑的时候一股恼儿涌上来问清楚,不怀疑了,就再不会多想半分。 杀伐果决。 而且,怀不怀疑的有什么呢?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这就行了。 叶风见其表情转缓,心下也是微松。遂一边伸手烤着炭火,一边就问出正事。 “说说你父亲所涉的案子吧。” 恩师记录里有,但不多。那案子诡异而难查,戚钧父亲还极为谨慎和严谨,恩师所知不多。 而听戚钧偶尔提及时所用的语气:证明那案子并未破获。 也就是说:戚钧也不清楚害死其父亲的到底是谁。 叶风之所以问,是想协助戚钧将此案也给破获。 这是他回报戚钧的方式之一。 戚钧端起茶盏,也不怕烫,一口气灌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第五十九章:官员连环失踪案 戚钧几次提起,为的就是引起叶风的兴趣。因为和叶风接触以来的每一件事,都能让他发现其出色的一面。 “九年了,我像钻进了死胡同出不来,正好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戚钧坦荡荡,不避讳自己想让叶风参与的心思。 大夏历十年,至一三年之间,京城里,连续不断有官员失踪。从文官到武官再到宦官,从六品至一品,皆有,共四十八位。 有的是上衙之时就突然不见,有的坐在马车里不见,有的是在家中正吃着饭呢就不见了,还有的睡着睡着就已消失。 有些人之间有交集,有些人之间没有,有些人甚至还有仇怨。 有的是好官,有的是贪官。 戚钧的父亲戚正鹏,追查之下只隐约发现了这些案子的一个共同点:这四十八名官员是陛下不喜之人。 其中有十五位,已上了陛下的暗杀名单。也就是让戚正鹏暗中清除的人。 戚正鹏也就因此联想到:剩下的人会不会就是交由两厂去清除的? 因为大夏历十年,正好是陛下彻底坐稳皇位的时间。 而且也只有锦衣卫和两厂,杀人能这般无知无觉。 可秦浩贤和郑连泽都不承认。戚正鹏甚至都有直接问过陛下,陛下也否认了。 这可太奇怪了。 戚正鹏再查之下,发现确实没有两厂和陛下参与的手笔,也没有皇子们的。 那时前太子杨嘉仁的根基很稳,其他皇子们的夺嫡之势还没有现在这般如火如荼,手中权势也都不大。且那四十八位失踪官员,站哪边、甚至站中间的都有。 也就是完全没有头绪。 十三年三月十八日,戚正鹏突然收到消息:说在京城西郊外发现其中失踪的一人。遂立刻带上毛元威等十几名属下,急赴了西郊。 没有找到人,还遭遇了伏杀。 郊外巡防营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只找到了毛元威一个活口。 毛元威伤得很重,但也活下来了。 现在想来……毛元威应该就是做为内鬼才能存活下来的。 戚钧再灌下一盏茶,看向叶风:“毛元威既然是内鬼,那他当时说的话就已不可信。你说,这会不会是林思建捣的鬼?那些失踪的官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不会都被其给喂了宠兽?” 叶风感觉戚钧这就是茫然之下的胡扯。 “如果真是林思建,且先不说你,单是秦浩贤那儿也不会一无所知。” 之前在皇宫里,秦浩贤拿出了许多罪状,并没有与这些失踪案相关的。那就一定不是林思建,否则秦浩贤留着证据也没用了。 “遇案我们先找根由。你父亲可有找到这些案子背后的根由是什么吗?” 戚钧摇头吹气。“就是没找到才破不了。” 他感觉叶风问了句废话。 叶风可不觉得。他在沉吟片刻后,微笑道:“其实你父亲已经找到了。那就是这四十八人其实都算是在陛下的暗杀名单上了对吧?” 清除、想清除、准备清除之间虽然还有些差距,还有改变的可能,但都已经被陛下列为目标之中了。 “那我们反推一下:为什么他们会被陛下所厌弃?再推一下:会不会有什么正义之士,在得知他们上了暗杀名单之后就设计将他们全给救了呢?” 叶风有理由相信这一点。 不是他天马行空的在胡思乱想,而是他所知的未来的一些事情,就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据恩师资料记载:戚正鹏可不是什么好人。其嗜血好杀,动辄灭人满门。就算其是听令行事,但手段亦是过于血腥残忍。锦衣卫的名声才彻底败坏。直到锦衣卫被戚钧接手后,才在这九年间不断拯救。 但给人留下的印象还是恐怖如斯。 也就是说:可能有人为了救人,不想让戚正鹏查到,就设计伏杀了他。而毛元威可能只是顺水推舟?或是遭了池鱼之殃? 叶风之前是所知不多,现在听完戚钧的描述,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突然矛盾起来:查,还是不查? 查! 现在一切还只是猜测。且如果真的…… “不可能有人有如此大的手笔。” 戚钧说出了他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人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切,现在朝中的局势亦不会如此。” 那些人的家人,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救一个人,最少也该连其家人一块儿救。三大势力遍布国朝,都没有发现那些人的踪影,要藏?这也藏得太好、太绝决了。 除非被保护的人都改头换面和失忆了。 叶风倒是能理解。后现代就能做到,但这儿?不可能。 “自你父亲遇袭后,这样的失踪案就停止了,是吗?” “没有。” 戚钧摇头:“这九年间,陆续也有发生,不过数量极少,一共也只有六人这般失踪。” 包厢内一时沉默。 直到饭菜被端上来。 荤素各一半。荤的归戚钧,素的归叶风。酒水也归戚钧。 即便是作为孙女婿,叶风出于对恩师的敬意,也自觉自愿多守孝些时日。 叶风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慢慢整理着思路。 没有尸体可验,找不到幕后根由,还缺乏统一性,且也没有既得利益者,这就非常棘手。究竟要从哪里做为突破口呢? “你那儿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关系图谱吧?” 那就只有先从人际关系入手。这是基础,也是捷径。 “有,三大箱,几乎囊括了朝堂所有官员,你要不嫌麻烦回头我让人给你搬过去。” 戚钧自斟自饮一杯,抹把胡子带着嘲讽的笑。 叶风就发现其脸上的胡子简直碍眼。 “话说你也才25岁,干嘛留这么一脸难看的络腮胡?” 整个把其英俊的面容快给掩盖完了。 “我又不靠脸吃饭。再说这样才能唬人。或者做坏事的时候才不容易被人给记住。” 戚钧保持着自嘲的笑容,带着自嘲的语气回答。 虽说锦衣卫里还真没丑的,但太有辨识度不会怎么安全。 叶风仍盯着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突然想到个问题。 “你上任以来,杀过多少好官?” 这问题实在是突兀得很,也非常不应该问。可叶风就是由其父亲想到了这里,就没忍住脱口而出。 “没有。一个都没有。” 戚钧敛容,很肯定的回答,并没觉得有多突然。似乎早就料到叶风会这么问一般。而且语气平静,没有骄傲或者自负或者是别的什么,好像本就应该这样。 回答完又怕叶风不信似的补充道:“可能是陛下觉得锦衣卫的名声太臭会影响到他自身,脏活一般只交给他最信任的秦浩贤,或者是郑连泽。” 可叶风不相信他没有碰到过,既然问出口了,就执着的继续追问:“如果是你遇到了你会怎么处理?” 第六十章:兄弟 其实这个问题,关系到叶风对戚钧的定位。 随着戚钧对他的愈发看重,和二人日益产生的更多交集,叶风担心自己时日久了,自己会越来越容易把对方当朋友。 人是有感情的,叶风做不到像冰冷的机器那样。尤其是在戚钧那句“我信你”之后。 如果把戚钧定义为敌人,那么,他所有的计划就会奔着除掉他、替代他去。 叶风不会模棱两可的先将就处着,最后再怎么痛斩大义之类。 戚钧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的想法,听问便爽朗一笑道:“有我也不会接。即便是接了,我会想办法通知到对方逃跑,或者是赶紧找人自救。界时我再找出对方一些有利的方面劝诫一下上头那位。” 其实他真的有遇到过。 在最初上任的几年间都有遇到过,他就是这么处理的。 他们是陛下手里的刀,但刀也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爹说过:一时的骂名可以背,让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的千古骂名绝不能背。 所以别人都说他爹死的活该,只有他不相信,也只有他还在努力追查不放弃。 他没有跟叶风解释这些。这么多年,他从最初的想跟全世界解释,到现在,一个都不想。 叶风能主动提到,还主动想帮忙破案,无论其出发点是什么,戚钧的内心都被触动,很感激。 这是一根孤独的浮木遇到了另一根的感觉。 他低下视线,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再道:“其中就有你的恩师。” 张望之那个人,时时刻刻都处于危机之中。陛下年轻的时候尚算英明,这几年张望之才是活得太不容易了。其中也有戚钧插手保护之故。 戚钧说出来,有点儿投桃报李的意思。 “我以茶代酒,谢过你。” 叶风听出来了,他举起茶盏,双手端举,与戚钧碰了一个。 戚钧的这句话,他是信的。 此时的二人之间,有暖暖的情绪流动。兄弟,不过如此。 但,人力真的有时尽…… 酒楼的小二这时端了壶新茶来换旧茶。 叶风喜欢自己动手,接过来先为戚钧斟上。 茶水潺潺而下间,忽见戚钧猛一拍桌,身形就掠出,一把按倒正开了门要出门的小二。 “招,谁让你在茶水中下毒的?!” 小二被扑个冷不丁,亡魂大冒之际只有拼命摇头的份儿。 北镇抚司戚大指挥使这儿谁不认识啊?他怎么敢给这位下毒?他没有啊。 叶风手一顿。 他没想到茶水中会有毒,反应远不及戚钧。这时听小二回答,眼睛立刻看向窗外。 使坏之人都会盯着现场,若有不对,会迅速抽身。 果然,就见对面楼顶上掠过一道身影。 “外面!” 他喊戚钧。 话音出口,戚钧已一掌拍地、一脚蹬门框,像支箭矢般射出窗外。 叶风个弱鸡仔,只能紧跟着站起身,趴到窗户上使劲儿往外瞧。 但那二人兔起鹘落,已飞快消失了踪影。 叶风暗恼自己该把蜜獾兄镶在戚钧的脑袋顶上。 话说他家蜜獾兄哪儿去了? 拉过意识瞧一瞧。 哟嗬,好样的小伙伴儿! 蜜獾兄的视野里,正有戚钧追贼的画面。 就是晃动得很厉害,显得见蜜獾兄追着他俩高人有多吃力。 叶风却大为感慨:蜜獾兄太厉害了,这样的速度居然也能追得上。 不过……没用。 就在叶风想欣赏古人飞天大战之时,那名贼人忽然自屋顶坠落,口吐乌血,气绝身亡。 叶风本能地转身就想往外跑。 他要去验尸。 随即又反应过来。 死士! 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死士,身上不会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什或者记号。 且他就转身这么急跑了几步,已觉有些头晕。 急忙收回意识,坐去桌边。 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肉。 心里对恩师抱歉:再不吃肉,身体扛不住了。 戚钧很快返回,手里拎着尸体。 他没带手下,也不可能把尸体扔在大街上,干脆就拎着又从窗户跃进来。 小二早已连滚带爬跑走了。 看到叶风在吃肉,戚钧还挑了挑浓眉。 也就挑了下,问都没问。 扔下尸体净过手,顺便喊小二多上些肉菜,再重新上壶茶,就返回桌边继续吃喝。跟没事人儿似的。 叶风吃过肉,缓过点儿劲来,这才打开茶壶盖子,闻了闻。 的确有毒。 “一种蟾蜍背上渗出的毒液。” 一闻之下,不用进行毒理分析,叶风已知毒源。 身为法医,嗅,是验尸前的第一步。穿越之后,原主身康体健、食物环保,五感六识都保护得很好。这嗅觉,叶风都几乎不需要蜜獾兄的加持。 只是刚才大意了,可能还是和精力不济有关。 所以,还是努力吃肉吧。 而死士中的毒,他连凑近闻都不用。 毒牙,内藏青靛蓝。也就是后世俗称的“氰化钾”。这种毒在古代早期就有,曾被冠名染靛蓝。提取自染青蓝色布料的染料。最适空气中散播。 气味特异又明显。 只是蟾蜍液无色透明,气味极淡,戚钧怎么闻出来的? 听到叶风说完就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戚钧爽朗一笑,“你的鼻子很厉害。我其实并没有闻出来什么,只是觉得中途茶壶更换有问题,便问下小二。” 搞了半天是诈胡,还诈对了。 叶风无语,但又不得不竖大拇指。 “你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如此谨慎。” 遂又在心中自我反省:原主是农村出身,考中进士后就去更偏僻的地方当了县丞。对于京城内大户人家的种种生活习惯、日常都不清楚。这是他和原主共同的短板。 就拿这换茶来说,他就没有觉得半路换壶新茶有什么问题。 “不谨慎早死了。” 戚钧回之一晒,举酒自饮。 喝干再道:“毒在茶水里,是奔着你来的。这种阴毒手段,非秦厂公莫属。” 居然还派上了死士。“够看重你的。” 叶风发现戚钧并没有问是哪一种蟾蜍,显然,在他的认识里:这种和青靛蓝一样司空见惯。 正琢磨间,又听戚钧提醒道:“尽量不要让你家的人出门了。非得出门的话多带人手。那位最喜欢绑架目标的家人。” 叶风“嗯”了声,道了句“多谢。” 关于家人,他们来京城这几个月,有事没事都几乎没出过门。尤其是最近,叶风和张简都清楚计划的危险性,更是将两家人都团团保护着。 秦浩贤喜欢对目标的家人出手,就是使用威逼利诱的手段。 郑连泽别看长得阴,要动手的时候就直接会动,霸道无比。但非必要不碰家人。 这些,恩师知道,张简更是清楚。 只是叶风和张简都没有料到,秦浩贤对自己出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动了林思建,而是因为他叶风本人的验尸优秀。这还真的是…… “官员在京都必须有家人,也都是天然的质子。” 戚钧生怕叶风不理解,解释了一句。 这话让叶风脑中灵光一闪。 “那四十八个人失踪前,都在处理什么事情?” 都是官员,手头自然都有公务。如果失踪与日常无关,那就一定与公务有关。 第六十一章:祸水东引 戚钧听得一愣。 “砰” 一拍桌,又掠窗而出,甩下一句:“卫所等你。”就不见了。 叶风:“……” 这货到底能不能改一改火烧屁股的性子啊? 这要在现代,说走就走……呃,好像警队同事几乎都是这样子。 叶风看看面前丰盛的菜肴,想想自己前世今生……好像从一穿上那身制服开始,印象里就几乎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他不是特聘的法医,是公安大学出来的制式法医。 所以他是法医,也是名执律者。 收回思绪,叶风感慨着准备继续吃,才想到了结账的问题。 那丫跑了,自己有钱结账吗? 要不自己也翻窗跑了算了? 才二楼…… 咳咳,没事,有玉佩,不行先押着,霸王餐不能吃。 而等他慢悠悠吃完,吃不完还喊了蜜獾兄来帮忙一块儿吃完,扛着尸体下楼结账时,见食客们纷纷骇然避让,很好心指指尸体解释了一句:“来下毒要本官命的。” 遂低头,有些不好意思想解玉佩做抵押时,就听掌柜的声音有些发颤着道:“账已经给您挂好了,您慢走。” 好嘛,前世今生一个样儿,单位附近的平日里就挂账。 行吧,叶风大摇大摆走出去。 感慨:公务员真好。 无视耳后一片:“果然是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吃个饭都要带具尸体,太凶残了。”之类的声音。 尸体真重。 晃晃悠悠骑着马,回张府找张简先。 “须怕计划”已结束,得跟张简汇报下。反正戚钧应该是查那四十八人的生前公务了,还有得查,不着急。 “你升到了总旗。” 书房内,张简正在奋笔疾书。 听完叶风的陈述,面瘫表情依旧面瘫,只眼神中掠过了一抹?异之色。 仿佛在说:你小子是不是升得也太快了? 倒没有为自己的升迁表现出有多意外和开心。 如此缜密、而又无人想到、无人能做到的计划,若还是会失败,那才是见了鬼了。 话说,当张简听到叶风会剖验的时候,也是相当震惊了一把。 叶风只好解释说:自己在乡下的时候拿各种小动物、尤其是小青蛙试验来的。完全是出于好奇。 张简就特别能理解。乡下的孩子没东西玩儿。 只是哪个乡下孩子能升这么快?这才上衙几日? “秦浩贤会收拾你。” 张简立刻也想到这点。 叶风佩服死古人这脑袋了。遂将遇毒之事说了。 再道:“正好,您不是想看剖验之术?我把尸体扛回来了,剖给您看看?” 叶风死不放尸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坚信死人会说话。 甭管死士还是千年白骨,一定有端倪可查。 虽然……这具尸体不用查都知道是东厂的人,但……就当熟练下技艺了吧。 于是…… 张简个面瘫冷心之人,观到未半就跑了。 不仅晚饭都没能吃,还把叶风给赶走了,且三日不准其登门。 叶风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摸了摸鼻子。 明明剖验前,他有问过张简行不行的。张简还鄙视了自己一眼。结果就…… 凭啥黑锅都自己背啊?悲了个催的。 调头回卫所找戚钧。 进门就道:“安排一些好手,把秦浩贤的死士窝端了吧?” 死士,平时跟着主子的不会是全部,也不会全部都住在主子府上,他们有自己的训练营地,还有秘密潜伏的住所,直到主子召唤。 正在翻公事档记的戚钧:“……你疯了?” 说着,手指还蠢蠢欲动,颇有种想摸摸叶风额角的冲动。 这他玛等于直接跟秦浩贤宣战了好吗?那他北镇抚司以后出去一个死一个信不信? 除非直接端掉秦浩贤还差不多。 不过…… 转念一想叶风睚眦必报的性格…… “可以杀掉两个,你知道他们藏在哪儿的?” 两个,既报复了秦浩贤,也在其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以有。 叶风摇头,“不知道。” 戚钧一指房门:“出去,三日别让本官看见。” 气得自称都冒出来了。 叶风“嘿嘿”一笑,坐去书案对面,拿起茶杯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才在对方的豹眼瞪出来之前道:“这名死士的胃里基本都是胡饼渣,还有南郊外那片深山里特有的一种野果。” 戚钧听着他这样的形容,怪异地挪开视线,回他句:“满街都是卖胡饼的。也有山村采了野果进城来卖。” 戚钧不笨,听出叶风想循此追查的意思。 叶风当然知道满街都是,他想说的重点也不是胡饼。 而是:“只有长期食用并不新鲜的胡饼,才会让肾脏和肠道出现一种现象。也就是说,这名死士来自他们的训练营地。他们每次采买食物至少都是七日的量。营地并不在京城之内,且离着京城应该还有快马加鞭有两个时辰的路。” 戚钧的视线挪回来,只是表情依旧古怪。 “从我们跟秦浩贤分开到茶水有毒,一个时辰多点儿,怎么来得及?” 话音刚落,他自己猛地反应过来,拍桌起身就道:“这死士是被提前调入京城的,为的本不是毒杀你才对!” 要对叶风下毒,随便找个厂卫就可以,何必动用死士? 死士用毒还不如直接用杀的。那么对叶风的行为,就是顺了个便! 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秦浩贤的目标是谁鬼都不知道。 戚钧顿脚、收手、坐好。 豹眼瞪叶风。 这货从进门到现在说的两件事都像是在扯淡。 “管它想干什么呢。” 叶风耸耸肩就道:“端了他们的营地,让秦浩贤一时再腾不出手来去害人不就得了?” 派死士出马,就是去祸害人的吧? 只要死士营地没了,秦浩贤必定麻爪、跳脚,有可能其的目标性就暴露出来了。 戚钧单手支着脸,侧着脑袋看叶风:“你对秦浩贤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感觉叶风随时想刨了秦浩贤的老巢似的。他可不愿意拿北镇抚司做叶风去牺牲的刀。 “我怀疑他才是真正谋害我恩师的人。” 叶风坦坦荡荡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林思建此前只是处于不利的位置,如果利用大长公主和四皇子,他还有可能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九族都没有。是秦浩贤及时打碎了他的咽喉,逼得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其实还有……最上头那位,也没有给林思建写出来的机会。叶风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秦浩贤那把刀的主子是老皇帝。 他有发过誓:就算是那位,他也愿舍一身刮。 还有叶风自身没有多少轻松感的感觉,让他料定:谋害恩师的真凶还没有被完全找到。 听到叶风这么说,戚钧就能理解了。 只是面上表情十分为难:“秦浩贤会大肆报复我卫所兄弟。” 这是要让叶风考虑后果,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这个,叶风在来的路上就考虑好了。 听到,便笑眯眯回答。 “祸水东引。” 第六十二章:一朝暴富 戚钧在听完叶风的整个计划后,眼神再次古怪的看向他。想说什么,却仿佛便秘似的,憋了几憋后又咽了回去。 换了个问题:“东厂死士的老巢在哪里?” 叶风灿灿一笑。 “西郊我们要安排大量人手去查。” 戚正鹏在西郊出事,很有理由去好好地查一查。 这次的计划就叫:“大风计划”。 俩人议定,戚钧面色忽松,指着侧厢房,头偏了偏,道:“里面是你此次的酬劳。” 叶风疑惑。 这次他是立了大功,戚钧查抄林府肯定会给自己留点儿好处,但给银票不就行了?或者端一托盘银子金子啥的?怎么还神秘兮兮放侧厢房?总不能是把林府的家俬都搬回来了吧? 见戚钧就是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叶风也不问了,直接就进去看。 怔在隔帘口。 里面有张小憩用的锦榻,还有两四宽、四米长的活动空间。 但现在,那空间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口大箱子。箱口敞着,露出…… 一箱金、两箱银、一箱金珠玉宝。 其中一箱银子上,还放着厚厚一撂银票。 叶风搓着脸,收回脚,走回书案前坐下,看着戚钧。 现如今国库的年税收是二百多万两。而叶风敢用自己帽子上的“黑白边儿”赌,那侧厢房里面摆放的,至少有一百万两。 叶风怀疑戚钧不是去抄林府了,而是去抄了老皇帝的私库。 “按抄家的规矩,交两成,分弟兄们两成,剩下的归我。这次你立大功,分你一半。是一百二十万两。这下你可以还清债务了。” 戚钧看着叶风那傻样儿,朝额角吹着气,得意地笑。 叶风则敛下了双目。 难怪国朝一年比一年贫瘠,而那些官员们的腰身却越来越肥实流油。仅林思建一个尚书,搜刮的财帛数量就如此庞大。 国之蛀虫,催基毁根!带给泱泱大夏的疮疤之大,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知晓! 他的双拳有些微微颤抖,眼底泛红。 而戚钧还在说:“林思建所贪大概一年就有这数目,只是他大部分都支持给了四皇子和大长公主。你得习惯,以后抄到更大的府邸,大致直接数目比这还会多出三倍。” 叶风咬紧了后槽牙。 用了很大的力气,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渐渐松开了双拳。 很好,他现在有了比为恩师复仇更大的目标。 闭了闭眼,他抬头,微笑看向戚钧,微笑道:“麻烦您帮我把那些财宝、金子全换成银票。” 银票方便运送,更方便支取。 戚钧看了叶风一眼,很深的一眼。 心下忽而生出感觉:叶风的银子,会和他的去往相同方向。 没说,亦没问,戚钧只点了头。 然后起身去招呼十二名掌旗进来议事。 北镇抚司本应有二十名掌旗,现在其中三个位置空缺,还有五个在各地查案未归,卫所里就剩下十二名。 听说指挥使召集自己等有事,这十二人从不同的地方被找来时还很是纳闷:戚钧是个喜欢特立独行之人,极少有把他们喊齐了讨论事情的时候,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大案子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赶到戚钧的公事房,进去就看见叶风正闲适的坐在那里,这些人心下顿时明白:狗屁的议事,这根本就是让他们认人来了,听说这胎毛都未褪尽的小子现在已是总旗,就是他们的上峰。 除了王伟丰,没几人有好脸色。 王伟丰也不想有,但他是亲眼见证叶风是如何神奇一刀帮自家老大翻盘的,现在他的脸还肿着,见到叶风,老老实实地拱手作揖行礼:“见过风爷。” 没等叶风回礼,王伟丰就被另一个长相很凶蛮的掌旗熊飞虎给一脚踹去一边。 就见不得其这副哈巴狗的样儿。 他自己倨傲着,只冲戚钧见过礼,当没看见叶风的存在。 他们这些掌旗,是一滴血、一滴汗拼上来的。 这小子鬼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仅凭耳力好就能连日高升?还整日里顶着那只黑白小刺猬,太叽吧扯了。 其他掌旗中,倒还有三人冲叶风拱了拱手,轻轻唤了声“风爷。”表情有些讪讪,有些闪躲。他们仨也和王伟丰一样,从最初的不服气到在宫城外看见叶风的验尸之术后闭了嘴。 眼见剩下的掌旗想跟着熊飞虎“鄙夷”叶风的样子,戚钧敲了敲桌面就道:“前指挥使在西郊外遇袭出事,今日,本使有收到消息,说西郊外发现大量神秘人手出没。你们哪五位愿意率队随本使前去捉拿?” 五人率队,就是要出动五百人的意思。 这可是大事件、大动作,军功啊,谁不想要?十二名掌旗顿时激灵灵站直,齐齐往前一大步,挺胸抬头。 戚钧的豹眼带着打量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犹豫挑谁跟去合适。 而没人知道的是:叶风正将自己和蜜獾的听力、嗅觉叠加,在闻他们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和听他们的呼吸以及心跳。 锦衣卫这样的存在,身上是不允许带有任何异味儿的。 这个时候如果谁的心跳异常,就有可能是内鬼。 还极有可能就跟戚正鹏被袭案有关。 当然了,叶风跟戚钧这么提议的时候,只说了要利用自己的嗅觉和听觉,并没有说出自己五感都可以有异的事情。 事关生死大机密,只露一小半部分就可以,多的,他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十人身上有酒水和脂粉味儿,心跳没有异常。 叶风看了戚钧一眼。 戚钧顿时会意,拍了拍桌加重“筹码”。“这次我们还要利用这个消息,引东厂出动给他们个教训,本使需要这方面的好手。” 就是擅于在山林间设置陷阱的好手。 十二人听完,都略有些诧异。 以往,他们的头儿做事,一向直来直去,要么就是单独出动,要么就是大军压上,这是头一回大军压上了还想着要阴东厂一把。 他们和东厂之间是一直不对付,但每次头儿都是被动防御、见招拆招,没有主动这么招惹过两厂。 感觉有了这种变化,一定是叶风捣的鬼。 因为自打这家伙出现,似乎每件事都和两厂有了牵扯。今日又是这家伙惹到的东厂,秦浩贤一定有出手,这是自家头儿在帮叶风报仇吧? 这偏心眼的。 熊飞虎先往一边站:“末将不去了。” 锦衣卫和两厂都是军队制,按习惯都应自称末将。只是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有点儿怪,所以有自称卑职的、也有自称下官的,皆可。 熊飞虎不忿头儿的偏私,更讨厌叶风个狐狸脸,为其报仇?不去! 他这一退,和他平日里交情最好的两人——施勇峰跟苏胜义,也往后退,也不去了。 剩下的九人中,只有夏辉、王伟丰和池兴生还是坚定地往前了一步。 叶风笑眯眯问向黑熊般的熊飞虎:“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熊飞虎大膀子一甩,双拳一对就问:“不去就是不去,赌输也不去。” 赌?有兴趣。 去?没兴趣。 你小子别想阴我。 第六十三章:听心跳 叶风笑眯眯看他那对钵盂似的大拳头,笑眯眯点头:“不需要你去。敢赌就跟我出来。” 出就出! 熊飞虎大步跟着叶风站去院中空旷处。 叶风跟他小声说:“我赌苏胜义会跟我们去。” “绝不可能!” 熊飞虎像听到什么大笑话似的,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挥,断然否定。 叶风笑眯眯:“你要输了怎么办?” 熊飞虎:“你别耍阴招!” 叶风连连摇头:“我不会跟他说话。” 熊飞虎:“行!我输了我就去!” 叶风:“不用,咱们再赌一局。” 说着,嘀嘀咕咕。 嘀咕得熊飞虎熊身僵硬、双拳紧握、双目喷火,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这个新的赌约。 之后,俩人回转。 在屋里人好奇的目光中,叶风笑眯眯回去坐着,熊飞虎站去了苏胜义的身边,盯着对方。 盯得苏胜义莫名其妙的。 没等他开口问什么,这时候,戚钧就点出了五人。 没有熊飞虎的三人小团伙中的一个。 苏胜义的脚就要往前,被熊飞虎一把拽住。“你要背叛我?” 友谊的背叛也叫背叛。熊飞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输,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 苏胜义一脸莫名回看他,奇怪问道:“打东厂哎,你还真不去啊?我以为你就是说说气话呢。” 以前东厂的人总压他们一头,现在终于翻身作主了,还能打回去了,孙子才往后缩呢。 熊飞虎气得指着叶风就骂:“你个白脸阴狐狸,你故意阴老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讨厌叶风了,其它的都给忽略了。而叶风也恰恰利用了他这一点,还顺利挑拨了他们仨兄弟的关系。他现在骑虎难下! 放苏胜义去?就是自己输,自己就得去。可以正如自己的意,但自己一定就会讨厌苏胜义这种背叛行为。 奶奶个熊的,这么简单个坑居然就把自己给埋了,果然小白脸最可恨。 叶风垮下脸,生气地一摆手:“你们都不用去了。” 苏胜义:“……” 熊飞虎:“……” 无辜躺枪,其实脚下也动了的施勇峰:“……” 居然来真的! 他们仨几时落于人后了啊? 苏胜义和施勇峰就想揍熊飞虎,熊飞虎屈得不行就想揍叶风。 戚钧敲敲桌子站起身,下令道:“自此刻起,为防消息走漏,卫所只能进、不能出。胆敢擅出者,格杀勿论!” 再对熊飞虎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但使一人离所、一丝消息走漏,本使拿你是问!” 熊飞虎本能地单膝跪地、抱拳领命。 领完一头懵。 还被苏胜义和施勇峰踹。 这下好了,熊飞虎负责,他俩也跑不了。大军功没捞着,还要接这得罪人的活儿。 但是没办法,只能老实听令。 而戚钧等人还未离开时,熊飞虎就带着苏胜义和施勇峰,封锁了卫所。 外出的人任务重,他们的任务更重。 本来他仨出出入入都经常在一块儿,也没人觉得怪异。 卫所四边围墙上有八个哨角高楼,中间也有一座哨塔,可以纵观卫所全境。 熊飞虎安排施勇峰巡防地面,并让所有角楼内布上弓箭手,他自己则拉着苏胜义,在中间哨塔的顶端站立,手里的弓箭一刻都未放下。但凡有飞鸟路过,都会被他俩以及弓箭手射落。 看着戚钧带人离开后,苏胜义在又射落两只过路飞鸟后,就招呼施勇峰。 “和你换换,今早喝得稀了,我想去茅厕。” 施勇峰听喊,笑着接班。“我也是,这一早上都跑两趟了。” 熊飞虎看着他俩,熊声瓮气。“你俩是紧张的吧?一紧张就喜欢跑茅厕。” 两人“嘿嘿”,有点儿不好意思。“头儿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全看咱们了,能不紧张吗?这眼珠子都瞪酸了。” 熊飞虎却是想通后意气风发。 “难得要出口恶气,咱们虽然不能亲自参与,但也与有荣焉。” 能不与有荣焉吗?想想胜败关键可全在自己仨人身上了,骄傲啊。 但是,无论他怎样严防死守,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 就在戚钧带着大队人马出西城门之后,西厂郑连泽就收到了消息。 这种有大热闹可凑的事情,岂能落得了他们西厂?他可以带更多的人去坐山观虎斗,然后再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届时打压了那两方的气焰,也能将戚钧要捞的功劳抢到手。 想清楚,郑连泽就带了六百人出发。 出的南城门,他得绕过去才行。 秦浩贤的想法则恰恰相反。 听说戚钧要去剿灭神秘人还顺手坑自己一把,他就知道这个消息是戚钧故意使人放过来的。 他就不动了。 这么大的事情,郑连泽一定也有收到消息,那他就安安稳稳地去办自己的事情,等那两方自己打个头破血流去。 至于神秘人?切,就是戚钧故意瞎编的吧?就为了让自己咬饵的吧?这就是戚钧护犊子想帮叶风报复自己一把。 秦浩贤一甩丝帕,理也不理。 …… 京城南郊外,距离四十里的一片崇山峻岭之中,一座不起眼的独立山峰脚下,一个被杂草给覆盖着的洞口被人扒开。 洞口不小,足容一辆马车轻松进出,显见得内里别有洞天。 随着这人扒草的动作,就有三辆马车缓慢地驶了出来。 “我这还没扒完呢,你们慢着点儿不行吗?猴急什么个劲儿?” 这人加快扒草的动作,嘴里忍不住抱怨。 打头马车的车夫则咧着口黑牙笑得猥琐。 “七日才能轮到进回城,你不想啊?不怕憋坏喽。” “去你姥姥的,就你日日惦记着裤裆里的那点儿破事。” 这人回着话,眼见三辆马车都顺利钻出山洞,剩余的草也不管了,跑快几步,跳上第三辆马车,和车夫挤着坐。 每隔七日,他们要进城去采买足够二百人食用一周的胡饼。虽然又麻烦又累,但能进城逍遥一下还是不错的。 而且日日里吃胡饼,就算有山里猎来的野味儿,也希望在进城时可以大快朵颐。 “哎我说,这一批什么时候才能完事儿啊?” 每批二百个,最后能走出来的不会超过三个。算算日子,大厮杀的刺激画面应该就快来了。之后,他们这些厨工,也能休沐一年,都盼着呢。 “谁知道呢,上头没发话。可能要等前几日出去那个回来后才开始吧,总得把人等齐了不是?头儿可不要残次品。” 这里面,没有滥竽充数一说,更没有矮子里头拔将军那种事。三日前出去那个听说是这一批里最强的。 也是因为有人能提前出去了,这些厨工才推测:大厮杀的时候快来了。 正兴奋地聊着进城后要做些什么,忽觉林中气氛与往日有些诡异的不同。 第六十四章:出气之战 每隔七日,马车队进出一回,已将他们惯常走的这条道压成小径。但这条道选在林深草密之处,即便是有着这样一条小径,不靠近过来也不会察觉得到。两边的树木极是高大,遮天蔽日的。 也就意味着鸟多、虫多。往日他们来回的时候,都能惊飞群群鸟雀,或者见到各类小动物穿梭其间。 这会子,却莫名的安静。 没有虫鸣、没有鸟飞、没有…… 打头的人先勒停马车,抽刀跳下车查看。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厨工。他们是头三批从大厮杀中胜出的佼佼者里挑选出来成为“厨工”的。 为的就是基地安全。 突闻头顶有断枝碎裂声,打头之人立刻抬头仰脖。 大树后、草丛间,却忽然冒出无数条黑色人影,瞬间将这六人无情地吞没。 黑衣人在宰杀这六人后并没有停顿,迅速沿着这条山径摸到了山洞口。 杀进去! 其实,他们也才赶来这儿不久。 要不是这六个家伙在高谈阔论,还真没找到正道儿在哪里。 大自然的恢复速度很快,七日一次的压痕,很快就会被疯草淹没。 叶风头顶蜜獾兄,被人用滑杆抬着前进。 没办法,就他一个不会武的,不让人抬着会拖后腿。而且,他必须要保证自己在队伍的中间。 此次行动,严防消息走漏。他得负责监听谁有异动。 这些人都知道叶风的耳力厉害,不管心里活动是怎样的,脚下不敢擅动半分。 刀势狠厉,豁出命去,如同下山饿虎,又仿佛雪山孤狼,将平日里被东厂压制的憋屈和愤懑,都化为刀锋,抹去敌人的要害之上。 杀!杀!!杀!!! 突如其来的袭杀,和如此凶猛的攻势,让营地内的人懵然失措,一条条生命就被对方无情收割。 行动非常顺利。 很快,秦浩贤的死士训练营地就被端了个一干二净。 …… 与此同时,出南城门绕到西郊外狮峰山的郑连泽,并没有找到戚钧或者是秦浩贤的人马,也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 心知上了当。 也就是说:他们西厂在北镇抚司设置的内鬼出了问题。 这把郑连泽气得牙根儿都痒痒。 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空手回去会遭到那俩货怎样的嘲笑了。 阴人一发火,白毛都在头顶飞。 本着出都出来了,不能空手回去让人看笑话的心思,郑连泽下令转了个道,去将虎峻峰上的一窝土匪给端掉了。 战果不错,搜刮出了不少的金银财帛。 这伙土匪盘踞在虎峻峰很有些日头了,凤翔府的官衙管不了。一是这些匪平时就是民,有事上山、没事种田的那种,让官衙分不清。 二是虎峻峰地势险要,每次进山剿匪都损失惨重,索性放着就不管了。 郑连泽手下能人辈出,于是就做了一回杀鸡用牛刀、还捞财捞名声的好事情。 而收到自家营地被端了的消息,秦浩贤气得脸色铁青,唇上涂抹的鲜红口脂都几乎被他自己给咬吃干净。 手中的丝帕裂成两半,无法维持一贯的妖娆之风。 “说!” 他要知道发现营地被屠的人查到的后续结果。 来人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游景扬。 若非如此,换了是其他人来汇报这样糟糕的消息,早已被秦浩贤撕裂当场。 游景扬其实也战战兢兢,没人能扛得住他们厂公的怒火。 他尽量将跪在地上的身体缩小、缩矮。 “敌人留下的痕迹极少。只有一柄绣春刀,其上有北镇抚司的印记。还有一块破衣角,是红色飞鱼服袍摆上被割破后留下的。根据老仵作的验尸发现:所有人中的都是绣春刀。” 说着,将一把刀和一片衣角,恭敬举过头顶。 北镇抚司!! 秦浩贤气得咬牙,画得鬼似的双眼中恨意熊熊翻滚。 三日前,他安排一名死士去刺杀张琛的儿子,作为给张简和叶风的一记小报复。 谁知那蠢货居然在半路遇到叶风后,会自作主张对其下毒,还没毒成功反自尽。 现在营地被屠得一干二净,就是来自戚钧的报复吧? 混蛋!那是他秦浩贤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的死士训练场,此仇不共戴天! 长长金铁指甲,都被秦浩贤硬生生掰断一枚。 其实他更恨自己被戚钧算计,没想到对方居然玩了个声东击西! “去,安排……” 他正待下令暗围北镇抚司,见一个杀一个,忽然念头就是一转。 偌大的训练场,屋宇数排,大小山洞几十个,内里共有352人,还全是好手。被屠杀殆尽,竟然只留下了这么一点儿线索? 看似极为合理,说明敌人足够谨慎,还有清理过现场。 可这么谨慎还会留下一把刀? 绣春刀可没有备用的。人在刀在、人亡刀也得回收登记。 敌人带走了自己人的尸首,会不清理刀数? 最主要的:这样的行动是极为隐秘的,连自己的耳目都完全瞒过,北镇抚司的人会大张旗鼓的穿着红衣摸进去? 那戚钧就没长这么奸滑的脑袋! 思及此,秦浩贤明白了。 可能有人知道自己和戚钧结了梁子,这是要故意栽赃给戚钧,挑起他们两家火拼。 但只是可能,还得再查。 “去接收下西厂那边传来的新消息。” 秦浩贤摘下剩了一半的那枚长铁甲,再从抽匣里拿出一枚新的换上,起身走到游景扬身边,拿过那把绣春刀来看。 游景扬将衣角恭敬摆在地上,再膝行向后,退出十几步后起身再退,到门口才转身去执行命令。 秦浩贤只瞟了眼那衣角,就盯着手里的绣春刀继续瞧。 这是一把半新不旧的刀,刀鞘上甚至都有磨出反光的部分,说明年头不浅。 将刀拔出刀鞘,刀身靠近刀柄处,果见北镇抚司的红色火焰纹标记。 他们东厂的标记是蓝色骷髅头,西厂的是黑鹰。 秦浩贤用食指上的长铁甲,划过那个红色标记,耳听“嗞嗞咔咔”令人牙酸的声响,刀身上都被划出浅浅的痕迹,那红色依旧没有折损半分。 这柄刀,的确是北镇抚司的没错了。 和所有的绣春刀一样,其上唯有带色泽的标记最难假冒和毁坏。 难道真是戚钧突然长了脑子和胆子? 秦浩贤扔掉刀,捧着大肥油肚子,陷入沉思。 直到又有消息一一传来。 “西厂今日有大军出动,走的是南城门,从西城门回来。” “北镇抚司一月前有人报告过失刀,那是名老卫士,故此没有受到戚使惩罚,只补刀了事。” “戚使还率领着大队在西郊狮峰山宿营,起出不少骸骨,的确是在破解其父的袭害案。全队人员无异常。” “西厂回城时,其中不少人身上有血迹,还有不少受伤的,形容较为狼狈,却很欢喜,回厂营后郑厂公还犒赏了他们。” “据西厂自己人回报:他们出南城门绕到西郊外虎峻峰剿匪去了。” 剿匪需要用到西厂?去剿匪需要绕那么大个弯子?剿匪能有多大油水,还大肆犒赏?剿匪还能让西厂的人受损? 当谁是傻子呢! 第六十五章:背叛 秦浩贤再次掰断了一枚金铁甲。 遂去宫中向陛下禀报了此事。 一口咬定端自家营地嫁祸给锦衣卫的就是郑连泽。 那死士营地训练出来的可不是单供秦浩贤使用的,其中精英中的精英,都贡献给了老皇帝。这事儿,秦浩贤就得让陛下知道。 老皇帝最恨手下人不听话。 见秦浩贤在拿丝帕按眼角,明显是被气狠了的模样,老皇帝的肿泡眼中也迸射出几许怒意。 三大势力互相牵制、制衡,是帝王之术。 如今最弱的戚钧有了崛起的势头,郑连泽就想让锦衣卫和东厂互斗,这就是手里的刀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这个做帝王的可没有允许! 还清剿死士营地,那是在清剿东厂的人手吗?分明就是在清剿他这个帝王手里的权势!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和蔼安抚秦浩贤。 “算了,前三桩大案,西厂没有出到什么力,郑爱卿只怕也是一时不忿想岔了,才不愿看到你们两家独获青眼,由他去吧,营地换个位置,另外再招选人手就是。” 国朝内,孤儿多的是,东厂也有财有力,只损失了一批,小意思。 说着,老皇帝再道:“以后这样的机密事宜你需处理得更好些。” 言下之意就是:郑连泽在你们东厂的钉子居然安插得这么深,连那么重要的营地都摸去了,你秦浩贤也有办事不力之嫌。 这也就是让秦浩贤别再追着这事不放的意思。 秦浩贤听懂了。 丝帕用力按按眼角,面上却展露出最妖娆的笑容,拱手作揖,“到底是陛下,心胸如此宽广,老臣难及万一矣。” 心里却是:他就不信老皇帝会不处理郑连泽。 果然就听陛下沉沉出声:“太子要回京了。” 两月前,四川省地动,太子受命急赴蜀地赈灾,连年关都没有在京城过。 付出总有收获。 亲力亲为的太子,将赈灾事宜办得非常漂亮,深受当地百姓崇敬爱戴,也引朝中不少官员上折赞颂。 都夸其:宅心仁厚、德才兼备、体恤百姓、身先士卒、不辞劳苦…… 这些官员中,甚至还有些是其它阵营的人。 听说太子即将回京,有的官员还准备迎接其于百里之外。 好巧不巧的,老皇帝感觉最近俩月,精力越来越不济,有时做梦都能梦到自己已龙驭殡天。 死亡的脚步已离他越来越近…… 他加剧了服食丹药的数量和次数。 想到昨晚两颗金丹服下,他又龙精虎猛完美折腾了两名新进宫的美人一夜,老皇帝抛开所有丧气的念头。 他啊,千秋万岁,还有得活呢。 秦浩贤深懂陛下,听到其提及即将回宫的太子,遂捏住丝帕两角掩半脸,娇笑微躬身,回道:“郑厂公剿匪之举颇得民望,倒是能与太子殿下相映成辉。” 老皇帝躺靠下,手指轻摆了摆。 秦浩贤躬腰退下。 …… 此时,狮峰山下,北镇抚司临时驻扎营地、最大的营帐内。 戚钧瞪着豹眼看向苏胜义。 “你居然是西厂的内鬼!” 熊飞虎是最不相信的一个,但也是他亲手将苏胜义给揪出来的。 将人提溜了来,整个熊身都还在气得发颤。 多少年手足兄弟情,多少次死生之间背靠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苏胜义会是内鬼。 可他亲眼所见! “砰!” 熊飞虎单膝跪地,冲的不是戚钧而是叶风。 “愿赌服输!” 其实当时叶风和他真正赌的,是苏胜义会不会就是内鬼。 熊飞虎死都不相信。 因此在封锁卫所期间,有亲自盯着苏胜义,还连施勇峰都一块儿给盯着了。 盯着盯着,就发现了问题。 心痛、心碎、被背叛的愤怒,种种情绪之下,倒不觉得赌输了的丢人了。 叶风伸出双手,郑重将人扶起,无言拍了拍对方的“熊臂”。 再对满脸愧悔、跪地垂头的苏胜义道:“我本不欲揭穿你,想着前门驱虎、后门照会进狼。且你们三人交情深厚,实不忍拆。现在,能说说你为什么投靠西厂了吗?” 苏胜义却想知道的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且五年了,都没有人能发现他任何端倪。 偏就这个狐狸脸叶风,跟个怪物似的,连升八级且不说,连自己的底细都被其这样轻松揭破。 叶风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自己的耳朵。 “你并没肾虚,却总跑茅厕,且在里呆的时间还总是挺长。身上就会带有臭气。最主要是你的心跳,一提到有行动,你的心跳就与其他人的不同,我就和熊飞虎打了个赌。” 苏胜义张大嘴不可置信。 “我日日沐浴换衣,每出茅厕必去花丛中散散,这你也闻得出来……你属狗的吗?还有听心跳是什么鬼?” 叶风轻轻一笑,毫不在意败者的吵嚷,沉稳声音、沉稳有力告诉他。 “恰恰就是你散散的行为,让熊飞虎输了这个赌。” 熊飞虎负责中间的高塔,在和叶风打赌后,就有心盯上了苏胜义。 发现他如过三次厕,第一次时间最长,后面两次皆短。 第一次出来后在花丛里转了转,后面两次皆没有。 直到熊飞虎按照约定时间要来狮峰山集合之前,他也按照赌约,假装无意中向苏胜义透露出西厂中计的消息。 苏胜义就又去了趟茅厕,又出来进了花丛。 被熊飞虎逮个正着,发现茅厕顶部角落里,有小竹筒。 也因此顺藤摸瓜,逮着了来拿信的人。 苏胜义每次在花丛里转,就是在告诉那人有信。那人是负责角楼防哨的,拿了竹筒就可以用箭射出围墙。 可苏胜义被逮到后还是什么都不说,熊飞虎就将人带了过来。 没有押,他还想为兄弟保留最后的颜面。 这个情,苏胜义领了。 “我父亲,户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一三年十月初七,在其公事房内莫名失踪。郑连泽说:只要我为他效力十次,他就告知我父亲的下落。” 大帐内的叶风、戚钧和熊飞虎三人,听到他居然是因为这个理由,一时面面相觑。 可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完全可以。 就是感觉有点儿……蠢。 但事涉亲人,谁又能保持相当的理智? 叶风两指揉额角,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问对方:“你可知,我们此次行动为的就是调查那些失踪迷案?” 苏胜义点头了,还奇怪地看他一眼。 反问道:“知道又如何?离我父亲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年零五个月,不管是两厂还是我们指挥使,都翻来覆去查过多少次了?查到什么了吗?还是你就觉得你来了,凭着你的狗鼻子和狗耳朵就能查出来了?” 你敢信我都不敢! 第六十六章:来,砍! 叶风被怼一脸也不生气。 抬手拦住坏脾气想打人的戚钧,再对苏胜义好好说话道:“你事出有因,且并未给卫所造成重大损失,想来递消息也有所选择。戚使不愿意追究你,你也跟着熊掌旗好好地看着我能不能破得了这案子。” 说完看戚钧。 戚钧瞪豹眼:他几时说了不追究了? 叛变,无论情节和后果,一律没得原谅。 叶风眨凤眼:反间计。 内鬼吧,消灭一个还会有十个。不如策反了打场反间计。 这也是他悄悄和熊飞虎对赌、悄悄让熊飞虎把人带来的原因。 戚钧拍桌出声:“他说你就信?” 叶风点头,再指自己的鼻子:“他身上还有庙香的气味儿。是常年有的。” 连茅厕和花香都掩不去的味道,只有长久积存才可以。 庙香不是特指去庙里烧的香。一般大户人家的府邸里都有家祠,里面烧的香也是从寺庙里采买的。 苏胜义身上有经久不散的庙香味,就说明他有日日为失踪的父亲祈祷。 话说:即便是恩师亡故,张简都没有日日去祠堂为父上香。对比之下,足见苏胜义没有撒谎。 苏胜义却不领情,他惨笑一声道:“你说能破,却不知时长。现在就想利用我反间西厂,你比郑连泽更狠。” “昂。” 叶风耸肩摊手:“起码我保住了你的命。” 说完也不废话,直接再问道:“你父亲失踪后,你家中还有什么不见了吗?” “没有。” 苏胜义颓丧着摇头:“这事情是个人都会问一嘴。” 他认命了,爱咋咋吧。为了自己的父亲,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接受。 叶风也知道自己空口无凭很难让人相信,摆手示意他跟熊飞虎出去。 到底是没忘了交代一句:“可以不帮我们反传消息,但也不能再给那边传真消息。” 苏胜义沉默着点点头就出了去。 命能保住,他不感激。反而还恨,连带熊飞虎一起恨上。要不是其协助叶风揪出自己,再有两次,他就能知道父亲的下落了。 现在,成了叛徒,还功亏一篑,沮丧和恼恨的情绪一样多。 看得熊飞虎直想揍丫的。 看得戚钧浓眉连挑。待他二人下去后,戚钧刚想问什么,就听叶风先对他道:“骸骨都起出来了,我去验。” 戚钧:“……你真会验?” 那都是一堆白骨了,当时他以为需要起出来是蒙混两厂的,结果还真要验?那能验出什么来? 已经起身的叶风奇怪地看过去。“你当我说笑呢?我真会验。” 然后…… 叶风就看到戚钧的豹眼中掠过一抹尴尬之色。 “你把哪个村的祖坟给刨了是吗?” 叶风现在敢用脑袋赌:那些骸骨没有一具是戚正鹏遇袭案中的死者。 那还能刨出一堆来,准准是附近哪个村的祖坟。 难怪起骨的时候不让他看,也不让他靠近,还把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这要被人给打死的! 戚钧偏开脑袋,抓抓络腮胡子。 叶风就盯着他看。 看得戚钧受不住,一拍桌子:“那有什么好验的?他们出事之后,我自己都亲自看过。就是兵刃伤,杂七杂八的什么兵刃都有。砍的也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能发现什么?!” 他不接受枉死者入土后再被刨出来,还是他亲爹。 叶风继续盯着他看了两息后,转身出去。 戚钧兀自坐在那气哼哼。 他宁可多花些时间、宁肯多绕八百个圈儿去破解此案,也不愿意动那墓土一杯。 说什么都不行,任谁都不行! 他也没动别人的! 其实之前起出来的那些骸骨,是他父亲埋葬过的一些暴民。 前朝末,各种派系林立,你争我夺乱哄哄,还有不少百姓饿得受不了就抡起锄头铁锹加入那些人。被镇压后,要么没家人了,要么有家人也不敢收尸。 他爹就会在附近刨个深坑,全给埋一块儿。 这样的坑,全国朝都有不少。但只有他爹,会给掩埋。每每还会做上标记,告诉他们戚家人。就是想有朝一日,万一谁家的想找亲人,可以知道位置。 本朝成立后,陛下大刀阔斧、杀伐果决之下,才有了这么多年的平静。 平静? 戚钧想到这儿,心下就是一晒。 遂起身就想去吩咐埋骨回城。 叶风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扇野猪的肋骨,血淋淋的还,显然是新杀的。 戚钧正不解其意,就见叶风“砰”的一声将猪肋排扔到地上,指着就看向自己道:“来,看看这上面都被什么兵刃给砍过。” 戚钧:“……” 小狐狸又想阴老子。哼,别小瞧人,老子真的会看。 戚钧心中不忿,脚下不停,走过去,蹲身,细细验过每一道,再一道道指着说:“这是斧子砍的。这是剃骨刀剁的。这是绣春刀划的。这是剪刀剪的。这是菜刀抹的。” 叶风看看他,蹲在对面,盯着他,追问。 “什么样的斧子?什么样的剃骨刀?什么样的剪刀和菜刀?都多长多宽?刃口宽窄?新旧程度?磨损程度?在哪里可以买到?” 戚钧呼地一下站起,双手叉腰、豹眼圆瞪:“我需要知道那些干什么?!” 他能确定叶风就是故意在找自己茬了。 叶风笑眯眯站起,扎着双臂,笑眯眯问:“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凶手来源?” 凶手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是线索。死人会说话,就是用这些痕迹在说。 戚钧被问哑。 瞪了叶风一息后,重新蹲身,再验。 斧子是用剁的,断口不整齐,说明斧子并不锋利,那就应该是旧的。剃骨刀划出来的两面刃,切口很锋利。新的。绣春刀薄而轻巧,属于特制,他很熟悉。 剪刀是旧的,菜刀是新的。 叶风听完,笑了笑。 笑得戚钧莫名头皮发紧。 不,不紧。他没猜错,一丝一毫都没有猜错。 叉腰瞪回去:“知道新旧有什么意义?除了绣春刀,其它全是家家灶房都有的物什!” 这能查到个鬼啊? 叶风不说话,只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靴匕,蹲身,照着猪肋排上的每一道伤痕旁边,用不同的力道、角度和手法,再重新弄出一道新痕。 看着看着,戚钧彻底哑火了。 这他妈…… 他不服! “谁砍人像你这么麻烦?拿把刀砍出八十种兵器的花样儿来?!” 不嫌费劲和耽误事儿吗? 这叶风就是故意找他茬的,是吧是吧? 叶风站起身,看着面前这头死不服输的“野豹”,笑眯眯道:“你也去弄些骨头伤给我验。随便你怎么弄。” 戚钧闻言,本能地摸了摸腰带。 叶风这小子已经不穷了,还动不动就要跟人对赌,还总赌银子。 叶风看着戚钧的动作,笑容更甚。 “还没赌就想认输了?你带了几张银票?” 第六十七章:敬你是条汉子 戚钧瞪叶风一眼,大步出去。 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不一会儿,叶风看着戚钧拎回来的一大包乱七八糟的新鲜羊骨,嘴角直抽。 戚钧得意洋洋。 营地大厨房里正好剔出来一堆羊骨头,他就用能找到的各种利刃都弄出了痕迹,看叶风怎么辩认。 叶风想了想,喊了声:“夏辉!” “到!” 总是不离叶风左右的夏辉就蹿了进来。 叶风一指油布包就道:“把这些包着拿出去,再叫弟兄们集合,我教大家如何验骨。” “好嘞!” 夏辉应了声,欢快照做。 戚钧“哼”了声:“叶修远,你是真不怕把脸丢满这狮峰山啊。” 叶风不搭理他。 走出营地,见夏辉已将油布包铺到空场之上,还在那儿吆喝个不停:“弟兄们快来看叶总旗验骨。” 给叶风的感觉就像是摆地摊的…… 嘴角抽抽。 过去,先将每一块羊骨分清楚,还原。 看得陆续过来的红鱼卫们……表情由无聊变呆怔、再到惊讶。 一共是五只羊的。从头到脚,连尾巴骨都拼凑完整。 戚钧也张了张嘴,又闭紧。 这和伤痕无关,哼! 叶风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将带有伤痕的羊骨一根根拿起,一道道解说:“第一刀是剃骨刀扎上去的。你们看,骨头边缘有自然的弧度形成,刃口与刃身的过渡较短。不是普通百姓家中用的。” 剃骨刀的刀刃锋利,刀身较厚。普通人厨房中使用的会更短一些,更薄一些。只有做大锅饭的厨房,才会较长、较厚、较重。 “第四刀是绣春刀砍的。刃口与刃身的过渡较宽,且幅度较轻。” 绣春刀整体比普通刀要短、要更轻更薄。这就意味着它的刀身幅度较小。 “第七刀是菜刀剁的。还是剁大骨头用的大菜刀。顶端呈尖弧形。” “第十五下是长枪扎的。这枪至少有三年以上。有经常打磨,但不经常使用。” “这是石头砸的,看这骨缝上面还有石头的碎屑。” “这是混和伤,斧子、绣春刀、剃骨刀、菜刀一顿乱剁的。顺序分别为……” “这是……” 不仅分清了种类,还分清了顺序和时间,还有生前伤和死后伤。 红鱼卫们越看双眼越亮,从震惊到好奇,纷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的尝试和询问。 一时如发现新大陆的众星捧月般。 戚钧默默地退后、退后,转身回中帐,净手,从腰带里摸出张银票,放在桌案上。 今日,和叶风对赌的只有他一个。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叶风要用这个和所有红鱼卫们赌,丫会赢成什么样儿? 叶风“授完课”后进来,就看到发呆的戚钧和银票,笑了笑。 没拿银票,双手撑在桌案上,就盯着戚钧。 戚钧侧头、侧身,不看他。 输了也不起骨! 叶风叹气,坐去椅上,双手搁在桌上,像大人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语重心长地道:“要想让逝者真正安息,不是盖上层土就完事了的。咱得还他们清白,替他们申冤。否则我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哪有次次都是新鲜尸体、又正好能被我们撞上的?” 虽然……开坟验尸在哪朝哪代都是个麻烦事儿。叶风只是不太能理解:身为执律人的戚钧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 不过转念一样:执律人最怕面对的就是战友和亲朋的尸首,也就能理解了。 “你告诉我地方在哪,我自己去挖,你避开就行。”叶风缓和了语气说道。 戚钧闻言,再侧头、侧身,往更侧的一边侧。豹眼看着帐篷的一角,不出声。 叶风知道这个其实很难让人接受,也不催,捻起桌上的小点心吃了起来。 他现在给人的印象,不仅是财迷,更是吃货。 几乎只要不是睡着、不是身边没吃的,他就会吃个不停。 “平头哥”也在吃。 进了山林它就撒开了野,反正没有叶风命令的时候,它就是完全自由的。见到老虎也去怼一下,见到豹子也去撩一嘴,碰到蚂蚁吃个精光,遇到老鼠就撕扒两半。最喜欢吃“辣条”,找到一根嚼一根。 逮到蝎子了呢?就让对方扎。 “平头哥”的百毒不侵,其实大部分时候就是用蝎子练出来的。 叶风经常感慨自己的这根“金手指”,真的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一盘点心很快被他吃完了,倒杯茶灌下去,起身就准备出去吃烤肉。 他都闻到香味儿了。 戚钧转过了身。 “吃完一起过去。” 表情沉重,语气闷闷。 叶风冲他比了根大拇指:“是条汉子!” 这么快能想通,真的非常了不起。 戚钧沉默着出去,沉默着吃完,带队。 他爹是真埋在他家祖坟的。 戚家的祖坟极大,占满北郊外的整座倨盘山。其中,有很多是跟随他父亲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包括那次遇袭事件后无人认领的红鱼卫们。 戚钧亲手起出了父亲的骸骨。 此次带出来的五百名红鱼卫,都沉默着做事,带着对先辈们的敬重和肃穆。 只有叶风的声音在此间缓缓流淌。 “所有死者骸骨上的伤痕,是十八兵刃的都有,但那些兵器中,没有新的。都仿佛是旧器匆忙间给磨新的。” “至于您父亲……” 叶风一一验着,一一说着,最后验的是戚正鹏的骸骨。 “身重十八处伤害。致命伤为侧腰一刀,正中脾脏、肝脏。这一刀很深,说明:凶手站得离死者不到一步之距。” “我验毛元威尸体的时候,有些话当时不方便直说,现在可以和您父亲骨头上的伤痕一一对应了。” “毛元威大腿上的刀伤,是他自己扎出来的。” “其右小腿和左肩臂上的伤,较短,且不深。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和你父亲的伤痕比对就清楚了,毛元威所受的,是你父亲为其挡刀后残留的。” “再根据你父亲身上其它部位的伤痕,画面还原出来大致是:你父亲当时已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但这时毛元威大腿受伤,你父亲没有放弃他,还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两人一块儿逃。” 说着,叶风站起,左手虚搭着,右手在背后做出握刀、转手、贴着腰侧至前,再顺着小腹,用力! “就这样,突然而然地给了你父亲致命一刀。而你父亲大惊大痛之下,用尽全力抬手给了毛元威一掌将其给拍开。这也是毛元威左侧四根肋骨断裂的原因。” 叶风再走到另一具骸骨的身边蹲下身,指着其脊椎骨道:“当时你父亲身边至少有两名内鬼。这位弟兄身中的一掌才是致命伤,后背遇袭,内鬼一掌将其脊骨都给打碎。其余伤痕,皆为死后伤。” “你父亲身上有七处也是死后伤。” 第六十八章:修爷的威力 剩下的,都不用叶风说得更明白了。 敌人袭击了戚正鹏他们,内鬼趁机动手,还在他们死后补刀加以掩饰,补的还不止一刀! 拍碎这位兄弟脊骨的人,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掩饰毛元威所受的掌伤。 而有这样掌力的人,整个京城数下来不到十个。 苏胜义喃喃问出声:“排第一的就是郑连泽。” 是不是自己父亲那些人的失踪,就是与郑连泽有关? 东厂的秦浩贤是用长甲的,郑连泽就是掌,其手中那拂尘就是摆设。跟自家老大一样,戚钧的刀差不多是摆设,其实强悍的是拳头。 但这么猜太荒谬,那十个人没一个可能变成内鬼。 戚钧闷闷出声:“验出这些来有什么用?” 杀他父亲的是毛元威,毛元威已死,而其背后的主子林思建九族都已被灭。 感觉很闷,像是报了仇,又像是没有报。 叶风没有回答戚钧。 他望向戚钧,挑了下眉毛,突然转头,抬手,一指队伍中掌旗江俊复,就大喊一声:“抓住他!” 江俊复,三十许人,瘦瘦矮矮,颇不起眼。 猛听叶风使人要抓自己,一脸怔然。 而戚钧已拍地而起,掠向他。 夏辉、熊飞虎、池兴生、王伟丰,也毫不犹豫扑了过来! 面对如此境况,江俊复瞬间变脸。他自知已无逃路,尤其是在戚钧的面前,他更别想逃出十丈之远。 索性就双臂内弯,抬至胸前,暴喝一声。 而在众人的视线中:矮瘦的江俊复在此刻,像是团烟花炸开一般,身上所有衣物都爆裂成碎片,激射向周围。 江俊复的全身骨节,也在这一刻“咔咔”成串连响。 眨眼间,变成了和熊飞虎般壮形大汉的存在。 浑身肌肉虬结突起,面容也大幅改变,完全陌生。 “缩骨术。” 戚钧看着江俊复这样的变化,从齿缝间吐出这三个字。 他没料到江俊复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四年了,他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一丝端底。 心头火起,内力运转,就要一拳将其拿下。 而对方也没有丝毫想逃跑的意思。变化过后,就一掌迎击夏辉。 掌风周围,枯枝败叶四下震开,就连地面的碎石都小幅度开始滚动。显然,这人的掌力,绝对能排名在京城前十之内。 证明:参与袭杀戚正鹏的歹人里,就有这位。 夏辉很想正面硬刚,但他是以轻功见长,根本无法硬接这种刚硬风格。只得足尖点地,斜掠让开。 熊飞虎倒想试试。 他暴喝一声,握掌成拳,气沉丹田,一拳轰出。 “砰!” 正面大树的树干部分被轰碎,整棵树倒下,而目标……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原来江俊复根本没有和他们硬拼的打算,那一掌只是虚晃一枪,为的就是逼夏辉让开。 夏辉一让,江俊复就腾身跳起,照着叶风抓了过去。 他恨叶风,恨死叶风。 不是这么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江俊复有自信还能潜藏到锦衣卫消失。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家伙,突然一下子就要将他以及他全家人推进深渊。 伏子失败,全家皆灭。 电光火石之间,叶风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两人之间离得就不远,他扎着手,看到江俊复的“缩骨功”,简直好奇到骨子里。 又见有人已去挡住,就更没留神。 谁知那家伙居然虚晃一下就奔着自己过来了,叶风连想摸针都来不及。 劲风扑面…… 戚钧已如下树猎豹般猛然朝着江俊复砸下。 “轰” 两股气劲对撞间轰然炸开。 叶风忙不迭后退,顺便抱起“平头哥”一起后退。 刚才,“平头哥”差点儿为他挡死。 小家伙真的无所畏惧,半点儿不顾自己的肉体凡胎。其牙齿是武装了,可身子骨没有。在这高手如云的朝代,连这样的“池鱼之殃”都当不起。 瞧这扩散出来的风,把他俩脸上的肉都快拍平了,这都算是叶风退得快了。 好在不用退多远,那边已结束了战斗。 江俊复掌力了得,戚钧的拳头却更威猛霸道。 一拳、一拳……恨意滔滔,拳拳到肉,“砰、砰、砰”,很快就将江俊复打得有进气没出气。 “别砸了,留他骨头我研究一下。” 叶风将蜜獾兄放回帽窝,就赶紧喊拳下留骨。 他深深觉得:自己的验尸之术已打开了新的领域,还需要更多更深的学习。 结果…… 还想留活口,才没被戚钧打死的江俊复,听到这句后直接两眼一睁、双腿一瞪……吓死过去……了。 叶风:“……” 老子有这么恐怖吗? 哼,死了更好验! 上前,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件件物什,将其肌肉等组织一一剥离…… 周围的风,转了个向,远远绕开。 本就肃穆安静的氛围,在突发事件结束后,就更加安静……和诡异。 沉浸在新发现、新领域中的叶风一无所觉。 戚钧站得最近,无声揉着自己的拳头,想抻抻指骨都没敢。 虽然,他已经见识过叶风剥离内腑,但……这他玛把一息前还活着的人,一刀刀剃成具骸骨、一条条肌肉摆一地……谁见过啊! 屠夫分猪都没分得这么干干净净! 而戚钧都被吓成这样,更遑论周围那些卫士们了。 个个儿缩紧脖子,如同一只只鹌鹑,恨不能不在当场。 齐齐在心里发誓:就算要他们去惹秦浩贤和郑连泽,也绝对不招惹这“修一刀”。 这是死都找不到安的节奏啊。 感觉就算地狱恶鬼见到叶风也得化成轻烟逃跑。 但……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等他们站得腿都找不到在哪里的时候,终于看到叶风站了起来。 手里拿着两截骨头,像套套筒似的,怼进去、拉出来、怼进去、抽出来…… “咳咳” 戚钧实在不忍直视,轻咳出声,打破了一山的沉寂。“你……带回去再研究吧。咱们该下山了。” 说着,活动起腿脚。 众卫士们终于能一屁股坐去地上。 这时,有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在附近响起。 偏头看去,就见叶风的那只“小刺猬”,正在和一条成年男子上臂粗细的大蟒做斗争。 众卫士们躺平了。 修爷不愧是修爷! 这还真的是物似主人形,有什么样凶残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凶残的宠物。 一个比刽子手还狠辣、一个把巨蟒当油条啃…… 叶风听到声音,从套骨的研究中回过神,看了平头哥一眼,又再看向戚钧,眼神平静。 “你刚说什么?” 第六十九章:你们不敢碰我敢啊 戚钧:“……” 他转过身,冲弟兄们摆摆手,“还骨归坟。” 他宁可去看那些“英雄们”的骸骨。 叶风则满心的莫名其妙。 平头哥吃辣条不是常规操作吗?这些人那满脸的震惊和惨不忍睹的样子是闹哪样? 搞不懂,不搞了,继续研究这“可爱”的缩骨功。 其实验明白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人体的骨骼有206块,所谓的缩骨功,就是把一些关节脱开,再交错或者是套筒。对肌肉的处理就是压缩或者堆积去不显眼处。 痛吗?生不如死。 但要从小练起,痛习惯就好了。全身骨骼和肌肉都会变得异常。不过缩起来后还是非常影响行动力的,难怪江俊复平日里跟个不存在的小透明儿似的。 当然了,这也相当违反人体学和自然规律学。 叶风要把其当成特殊的案例做个详细的记录。包括其体内的每一阶段可能会有的变化。 为着这,他今晚要住在山里。 肌肉那些越早研究越好。 戚钧听到他这么说,无语几息后,无奈地吩咐扎营。 也没追着他问正事了。戚钧估计现在叶风那脑子九头牛都拉不回到案子上来。 不,当晚,他就听到叶风忽然出声:“得抓紧追查官员连环失踪案。” 顺线捋一下。 已知阿三与大长公主杨金蓉的驸马有关。 何驸马与四皇子联手谋害了前太子杨嘉仁。 毛元威扛走阿三,说明其主子不是何驸马就是四皇子。 毛元威杀了戚正鹏。 那杀害戚正鹏的主谋也是杨金蓉、何驸马和四皇子。 戚正鹏当时查的就是官员连环失踪案。说明:那起案子就非常有可能也与这几人有关。 可几人如此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戚使,你说,会不会就因为那些失踪官员不肯站四皇子阵营?” “不可能。” 戚钧断然否认:“满朝文武,站他的本就没多少。他人不行。” “那你觉得谁行?”叶风好奇追问。 戚钧豹眼一瞪,切块烤肉递过来。 吃吧,堵住你的嘴。 这是能瞎问的吗? 话说,这晚就只有叶风还能吃肉,戚钧能啃干粮,别的人吃草都艰难…… 戚钧把肉塞给叶风后,再压低声音道:“那些人的失踪,可能跟‘信王派’有关。” 他查了那些人在失踪前处理的一应事务,艰难地从其中发出了这一点。 当年。 “安王派”,是以六皇子杨嘉安、左相商华瀚为首的朝中一个派系,他们一直致力于反对向匠作人、商人、各矿藏,收取赋税。 他们认为:匠作人是应该鼓励和贴补的;商人本已交纳了商税,就不应再交纳其它的税赋。比如铺面税、运送税、人头税等等,其中包含最大的就是盐商的盐税。 毕竟商人对国朝经济的作用和贡献巨大。而各矿藏,本属于国朝公有,也分属当地管辖,所有出产一律都上交了国库,不应再加收各种赋税等等。 那有人反对,自然就有人支持。 “太子派”,是前太子杨嘉仁、前右相沈睿峰为首的派系,就不愿意取消那些赋税。 理由只有一个:国库来源最大的就是商税和矿税,一旦取消,所有的压力都将给到平民百姓。那支撑国脉运行的经济绝对就会崩塌。 百姓们的税赋已经够重了。 这就是:你不从有钱人的口袋里去拿,却专找贫苦百姓的米缸里去掏,像话吗? 两派因此争执不下。 之后,“太子派”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失踪,然后前太子也没了。现太子倒是和前太子的主张一样,还勉力支撑着。 “安王派”一时风头无两,占据上风,他们主张的那些税赋全部被取消。 “难怪国库穷得底儿掉。” 叶风咽下嘴里的肉,小小感慨了一下下。 其实他有猜测是与那些派系相争有关。毕竟恩师的资料里都记载的有。而且恩师深恨“安王派”的所作所为,只是一人之力终有限,其也阻拦不得。 提到这些破事儿,戚钧也烦得不行。 可想想…… “如果真的和‘安王派’有关,这案子我们破不了。” “安王派”的崛起和兴盛,就因为他们的主张拉拢了工、商、矿三大势力,奉者如云,富可敌国,引从者云集。 这一杆子要是捅下去,比捅十个马蜂窝还糟糕。 “没有破不了的。” 叶风才不管什么王不王、派不派的。 从国律论,违律必究;从国运论,他也得把那些给拆了才行。 他可是清清楚楚:本朝的倒闭,就是被那些派系给玩完儿了的。 虽然,哪朝哪代都有各派系的势力划分。毕竟:有相同志向和目标的人会凑到一块儿,就成一方阵营了。 就像他和戚钧。 戚钧倒是没想到叶风能这么“勇”,他自己在知道此案关系到安王阵营的时候,都有些灰心丧气。 就算他锦衣卫有权捉拿和处理任何官员,但这么一杆子杵下去,将会引起朝野上下工商矿三方的势力反扑和攻诘,那别说他戚钧了,就是整个锦衣卫,也必会被扛不住压力的陛下给彻底消除。 “那你打算怎么做?大开杀戒可不行。” 戚钧有些纠结着提醒。 叶风看他那满脸络腮胡子快打结的样子,笑笑。 继续切肉继续吃,随意说了句:“太子要回来了。” 要破此案,就还是得遵照那个基本点来——给他们想要的。 戚钧听得有些懵。 “你要对付太子?” “对啊。” 叶风笑眯眯点头。 戚钧:“……” 自己到底是招了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回来?还有这疯子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吗? …… 而不想碰现太子杨嘉礼的,还有郑连泽。 皇宫御书房内。 郑连泽站在御前,听到陛下吩咐他去亲迎太子,他就不想碰。 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不能让太子回京。 郑连泽很清楚这事会被人骂后代没屁眼。 虽然他郑连泽也不可能有后代,也手黑心黑的干掉过不少好人,但太子,尤其还是挟民望回归的太子,他要是动了,西厂很快就会被陛下拉出去填黑锅。 没法存在了。 “臣遵旨。” 郑连泽还是乖乖领了圣旨。 他没得选。 退出大殿,走在幽暗冷清的长长宫道中,郑连泽知道这次肯定又是被秦浩贤给算计,他得想法算计回去,还得把戚钧一块儿拉下水。 想到戚钧,就想到了那个叶风…… 郑连泽的白眉就下沉几分。 是夜。 三月雨霏霏,如烟似雾,飘渺无绝。没完没了间,将无月的夜色拉扯得更加厚重、朦胧。 西郊外十里处,“清明观”中清明塔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七十章:徽州砚 大夏三代帝王,无一不热爱金丹,道家也应运宏起。这西郊外就有了这座香火鼎盛的“清明观”,也就有了供奉道家“八宝”的清明塔。 塔高八丈八,内有八层,每层有两个道士守护,塔顶更有紫风道长亲自镇守。 每层外塔都有塔角,坠有塔铃,且塔檐光滑无比。当世无有高手能自塔外一跃至塔顶。 不管什么样的观宝者,都得规规矩矩自塔内沿阶而上。 偏今晚之来客,全身黑色紧身衣,黑巾覆面,悄然越过观内巡守值夜的道士,摸至塔下后,提气纵跃而上。 有数枚塔铃被惊动,在寂静雨夜中发出清脆声响。 然,没人往那边多看一眼。 还有小道士嫌烦,拉上师兄袖子,问曰:“为什么雨夜中鸟儿会惊铃?” 塔角铃,亦称惊鸟铃,是防止鸟儿在塔檐上“胡作非为”所用。 这雨已连续下有几个日夜,每夜都时不时有铃被惊响。初初引道士惊乱紧张,可每每查看之,都只见雨夜无法安宁的鸟类在胡扑乱飞。遂习以为常,不再重视。 不然一晚上打湿衣物好几回,很烦的。 而就因为怕烦,这夜终于出事。 当天空即将破晓之际,观内却没有传出晨钟之声,下层道士便登顶查看,才发现顶层负责镇守的紫风道长,已被人杀死。 极品和田暖玉所制“八宝”——被“清明观”供奉百年的八件宝物,皆不翼而飞。 观主紫阳道长大惊,遂飞快报于宫中。 这事比天塌了还严重。 为何?因为陛下所服之金丹,都需要在八宝前供养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蕴满天地仙灵之气。 下一批丹药就差三日能供养充足。可惜与“八宝”一样,都不见了。 陛下震怒。 使人再制“八宝”不难,可那八件是供奉了实有百年,充满灵气的啊。何况这四十九日…… 他现在一日不服用,就感觉阎王在身边。 立知有人要以此致自己于死地。老皇帝遂严令东厂彻查此案,且下令:无论此案涉及何人,秦浩贤皆有可先斩后奏之便利。 其实老皇帝私心里是以为:这是秦浩贤想除掉太子设的阴谋。 因为按照消息回报,太子昨晚正好歇在离“清明观”二十里之地的皇家温泉山庄内。 且,也只有老皇帝和太子的身边有能杀死紫风道长之人,还是悄无声息的杀死。 而如果此案真是秦浩贤的手笔,那么宝物和金丹都并没有失踪。 老皇帝假装暴怒下令后,安心等着了。 他相信几日后就会有结果。 而秦浩贤则在领旨后,先去见了郑连泽。 他怀疑这是郑连泽想害太子使的阴招。 郑连泽一头雾水,将白发发髻都快摇散,说了个没法反驳的理由:“我需要费那劲儿?” 秦浩贤想想也对。 如果郑连泽真要阻止太子回京,哪怕假传圣旨也是能干得出的。毕竟郑连泽根本不会杀太子,这个锅他秦浩贤不想背,郑连泽就更不会想。 这事要让秦浩贤自己干,他就会假传圣旨调太子去大西北。等其再回来时什么事情都妥帖了。 想通此节,秦浩贤遂以丝帕半遮面,娇声问向郑连泽:“不是你,也不是咂家,那你猜会是谁?” 他不着急丹药,更不着急那什么“八宝。” 所谓八宝,就是八仙过海中那八位神仙所使用的法器。笛子、莲花、铁拐…… 如果案子破不了,大不了他就找人再雕琢八件就是。 至于丹药……秦浩贤就更不愁了。 那玩意儿供没供过的,紫阳道长说了算。而其不想死太快的话,就一定会配合秦浩贤。 所以秦浩贤不急,也就更不相信此案会是同样能这么做的郑连泽的手笔。 太无聊,不痛不痒的。 郑连泽听问亦如是想,便抬手整理白发,阴阴提醒道:“管它是谁,你好歹也查一查。” 怎么着也得给道观一个交代。 秦浩贤一身肥肉乱颤,娇笑,问他:“太子可是回不来了?” 这事可是郑连泽负责的。 郑连泽瞥其一眼,细线眼中不辨神色。 望向地面一角,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太子因过于劳累,已病倒在温泉山庄内,需得好好将养些时日。” 秦浩贤发出“咯咯咯”的娇笑声,甩甩帕子,扭着肥身,走了。 郑连泽捂捂耳朵。 每每听到那丫发出仿佛公鸡下蛋般的声音,他就难受得紧。 秦浩贤也知自己的笑声招人厌烦。不过别人越厌烦,他就越喜欢。 坐着大辇去到“清明观”,被紫阳道长伺候着喝了盏好茶后,才进清明塔亲自勘查现场。 及至在塔钟所在那层的角落里,发现一块巴掌大的徽州砚。 这种砚的珍贵之处在于产出少。 巴掌大的,也值千两纹银,且每块必有标记。 他随手将之递给心腹千户游景扬:“去查。” 秦浩贤相信:这块砚台的主人应该就是太子身边的某人。 而老仵作验完紫风道长的尸首后说的话,让秦浩贤转念就怀疑起了叶风。 老仵作说的是:“死者的后背上,有一块巴掌大的范围内,全是细细密密的针眼,像是刺猬给扎出来的。虽然扎得不深,但带毒。也是那种毒,令死者浑身麻痹、言行不得,才被一刀割了喉。且割得很巧妙,仅割断了气管,没有割到大血管和喉结。” 老仵作就差没有明说是叶风干的了。 不过砚台? 叶风可买不起,都知道他穷。 秦浩贤正琢磨间,去查砚台的游景扬回来了。 禀报道:“砚台是张简买的,听说在叶风上衙那日,托叶风送给了常乐咏。” 常乐咏? 秦浩贤听到这个名字后,看向了自己手下一名役长。 “常新,有这回事吗?” 常新,常乐咏的儿子。擅绘人物肖像被招入东厂。 常新听问,上前行礼。 再接过那砚台看了下,点头承认。“是,我父亲说是张简送的。” 看来,此案真的和叶风有关了。 秦浩贤涂描画彩的双眼中,闪过兴味之色。 不过这砚台已经被送出去,又是怎么出现在凶杀案发生之地的呢? 秦浩贤决定亲自去常府走一趟。 能借这案子办掉叶风那个不听话的“修一刀”,他很有兴趣。 常乐咏还什么都不知道。 自打坐上刑部左侍郎的位置,日常里收的各种礼物,快将他的两个私库都给堆得放不下。小小一方砚台,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何况叶风在刑部就上衙了一日,再无须他这个侍郎的照顾,那礼,无谓还不还。 倒是张简升迁了,日后等张府有个什么喜事的时候,再多加几倍还回去。当然不能还原物,所以那方砚台在哪儿常乐咏都不记得。 今日他休沐,就去府中莲花池边钓鱼。 细雨中垂钓,格外有诗情画意。 钓着钓着,有大鱼上勾。 拉着拉着,一头栽了进去…… 第七十一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秦浩贤坐着大辇,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常府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常乐咏死了。 溺毙在莲花池中。 因其钓鱼时不喜被人打扰,下人们都避得远远儿的,等发现的时候,常乐咏已经断气。 常新闻听立听赤红了双目,恨痛了心脏。 单膝跪地,行礼问向秦浩贤:“厂公,这是张简在杀人灭口吗?” 秦浩贤很想点头说是。 但这事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张简并没有站队,偷“八宝”想置陛下于死地是吃饱了撑的? 张府有的是好手,干嘛要用到叶风? 那家伙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是头脑聪慧、验尸之术了得,加上那只有毒的小刺猬,那“清明塔”也不是其能随意攀登而上的。 总不能是张简脱裤子放屁,派个武功高手协助叶风偷偷攀塔吧? 这案子,明显就是有人要栽赃叶风。秦浩贤对此相当有明悟。 可……砚台怎么跑去塔上的?难道杀紫风道长的是常乐咏? 不,常乐咏也不会武。 但常新会啊! 所以那砚台才会被顺利拿到,再顺利掉落在塔顶?然后指使常乐咏的人再杀了其灭口?只有这样才能栽赃成功吧? 可常乐咏依靠的是他秦浩贤的势力,这…… 思及此,秦浩贤拧紧了丝帕。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陷阱是冲着自己来的! “常新,你今日丑时至卯时在哪里?” 老仵作给出紫风道长的死亡时间是:丑时至寅时。(01:00-04:00) 秦浩贤已不太相信老仵作的验尸之术,故而将时间放宽。 常新听问,想了下后,双眼瞪圆。 这是厂公在怀疑自己吧?是吧是吧? 他赶紧回道:“当时在家中睡觉……” 说不下去了。昨晚他好死不死是自己睡的,因为夫人和新进的小妾生气,就…… 秦浩贤掸了掸丝帕,飞了游景扬一眼。 其立时会意,一掌打晕常新,招呼蓝鱼卫扛上就走。 常新留不得了,这是秦浩贤的第一个念头。 当然不是现在留不得,现在得将其关进厂狱里去,等到真有人将失宝案推到他秦浩贤头上之时,他就可以让常新“以死谢罪”了。 至于常新弑父的理由? 简单啊。他发现他父亲有派人盗宝想嫁祸给叶风。 叶风如今可是收了不少人的人心。只要他秦浩贤一口咬定常新崇拜叶风,想保护叶风,一时义愤就失手杀了常乐咏,谁又敢说个不字? 只是现在嘛…… 秦浩贤一摆手,一队人又大张旗鼓的往张府去。 他要顺水推舟抓叶风和张简。 剩下常府满心震惊又凄惶的人。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东厂居然连自己人都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 而叶风此时还在自己的府中,想向张婉容学习医术。 正在自己屋中做女红的张婉容,闻听此言十分诧异。 却在几息后,雪颈微垂,粉唇轻启道:“好。” 中医,博大精深、浩瀚无垠,叶风非常有兴趣。 且只需用他自己的嗅觉,以及超强的记忆能力,就能轻易分辨出每种学习过后的药材。 “你很强。” 在此学习过程中,张婉容不止一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只消她说一次,让叶风看一眼、闻一下,叶风就能精准地从一堆混杂药物中找出。 “张……姑娘,你也知道孝期一满我就会放你自由,你又何必整日自苦?看这才过去多久?你都快瘦脱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叶风一边学着,一边看着张婉容那衣裙都撑不起来了的样子,感觉实在没办法看下去,才干脆掀桌子把话说明白算了。 只要这假结婚的消息不会被传出去就行。 张婉容一听,眼泪落下来,还落得很急。 不是伤心,而是愤怒。 “你当我张婉容是什么人?你和我父亲一样都只把我当货物是吗?你们男子,想娶可娶,想离能离,无伤大雅,可能还会博得一世风流美名。我们女子呢?我本已闺誉有损,又要再被你和离,以后……” 她说不下去了。 感觉再说下去,像是自己在乞讨这份婚事似的。可她明明就不想再跟叶风过下去,干嘛还要这么说? 就算和离之后她出家为尼,她也不愿意再整日里跟守活寡似的。 成亲一月有余,她见过叶风的次数不到五次,叶风这家伙一回家,连装都懒得装。 不是说怕被别人知道吗?不是说不想让家人担心吗?那样子都不装,就靠她自己一个人隐瞒和周旋,她也很累的好不好? 叶风见人又哭了,头疼又麻爪。 他前世的女朋友,跟野汉子似的,俩人平日里也是极少有机会见面。叶风被其死追不放的时候,就想着这样的姑娘大大咧咧能接受自己的职业,便答应了。 讲真,他真没哄过女孩子,尤其是张婉容这样端庄得跟坐庙菩萨似的美丽女孩子。 “这样吧,你回娘家住,就说我天天不着家你生气了。只要你开开心心的,能好吃好喝的就行。” 眼见那张国泰民安的鹅蛋脸都快瘦成锥子脸了,叶风都觉得自己造孽得很。干脆放其回娘家吧,自己还更有理由去张府蹭吃蹭喝。 谁知,这话让张婉容的眼泪汹涌而下。 “知道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嫁吗?就因为娘家是容不下的。再好的娘家,都不是永久的存身之地。你……你是想让我回娘家被笑话吗?” 叶风:“……” 他又不自觉代入现代思维了。 这是古代,夫家才是女子一生的安身立命之所,她们的一生也只这四方天空那么狭窄,尤其是本朝这个女子地位空前低下的时代。 前脚张婉容敢回娘家一住不回,后脚她就能成满京城的败德妇人。这会把她给活活逼死。 叶风是真的搞不懂了。 他一摊手就道:“人家妻子,巴不得毫无约束。你呢?你看你在我家,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家事全交给你,你说东我家的人也不会往西,都在哄着你。就是我太忙很少回来,你本就不想看见我,你还想我怎么样?” 他没说的是:他还没招妾纳柳给她添堵呢。 不就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少了吗?见面少了吗?但生活哪有十全十美的?俩人又不是真夫妻,就这么过不行吗? 他在外面够累够苦的了,脑子就没闲下来过,还有一堆一堆的阴谋诡计等着算计他这条小命,他还得时时刻刻盘算保住全家人的命。 和这些大事比起来,张婉容的所思所想真的不在叶风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就想回家清清静静睡一觉,这都不行吗? 但眼看着张婉容都快瘦死在自己家了,叶风今日才抽空和她好好谈谈的。结果…… 第七十二章:坑死你们所有的爹 张婉容哭着抹眼泪,只哭不言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么多伤心和不满。 诚如叶风所说,别人家的媳妇儿哪个不会受磋磨?哪个不是在后宅睁眼斗到闭眼?操不完的心,烦不完的事儿? 可这些她都没有。婆家人非但没给过她一个差脸,就连一个字大声都没有。 叶风还把银子都交给了她,让她随意花用。 她就是…… 可她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虚得慌啊。 看着婆家人热热闹闹地做这做那,而她就像个外人,连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明明就是她的家啊。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苦闷,却说不出来。 看得叶风想抓头皮,一抓就抓到脑袋顶上睡觉的蜜獾兄。 甩甩手,起身就道:“以后我一有空就回来,回来就找你说话。你把自己养胖一点,我喜欢胖姑娘。” 说完就赶紧溜了。 他得找岳父大人要几个会读书识字的丫环来,这家里的主子们,真没有哪个能跟张婉容谈得来的。 这就是门第之别。 给其找几个能一块儿写诗作画、弹琴说诗、风花雪月的女子作伴就好了。 正想着呢,忽然感觉脑袋上的“平头哥”立起来了。而家里乱跑的鸡鸭那些都炸起翅膀胡乱飞。 什么情况?黄鼠狼进家了? 叶风抬脚往声音最乱的方向去。 就见到秦浩贤的大辇被悍女们抬着闯了过来。 呵,原来是这只比黄鼠狼还黄鼠狼的家伙。 叶风左右看看。 他想放狗。 可自家还没养。 养也没用,会被十分之一招秒。 叶风遂抱拳,拱手,微躬身:“见过秦公公。不知您大驾光临寒舍……” 话没说完,就听一声“带走”! 东厂如狼似虎的蓝鱼卫就扑了过来。 “嗬呃!” 平头哥先有反应。立起小身板,露出白钢牙,呲牙冲来人咆哮。 可惜这小动静儿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除了让叶风感慨其护主情深之外,不会被别人放半个眼神在它身上。 叶风怕它被人家十分之一招秒了,立刻抬起一只手道:“我自己跟你们走!” 虽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但先不让自己被人一掌打趴最重要。 “果然还是你最识时务。” 秦浩贤妖娆地甩甩丝帕,再道:“你和你岳丈涉嫌盗宝和杀人,自己乖乖跟砸家到东厂走一趟吧。” 说着就示意抬辇的悍女转向。 叶风听得呆怔一瞬。 转念即明白:自己又他丫的被人给阴了。这阴他的人还连张简一块儿阴了。 和东厂讲道理吗?扯蛋! 那跟着去吗?再没命出来。 他猛地一拍巴掌。 立刻从腰间摸出总旗身份令牌高高举起,大声道:“本官乃锦衣卫总旗,我们三家有言在先:涉及对方百户以上,必须要有本阵营最高官长在场。” 为了防止他们三家明杀暗宰内部消耗,陛下早就有这话约束着他们。 所以他们打归打、骂归骂、抢案归抢案,不会明着把对方阵营的人整死。 打老鼠伤玉瓶,如果他们敢明着来,那就算他们能瞒过陛下,也会被对方阵营的老大给盯死。你今天杀我一个,我明日就能宰你两个。 因此也都……“守约”? 而叶风已是总旗身份,即便是涉案,只要不是被当场抓到其谋反,要处治,也轮不着两厂,只能由戚钧亲自处理。 虽然这明摆着是可以护犊子的事,但谁还不想保下自家人了? 这也是叶风会不想在刑部呆,而直接就想进入锦衣卫的原因。刑部可护不住他这个能折腾的。 冲过来的黑鱼卫们急急刹住了脚。 秦浩贤捻丝帕掩唇角的动作都顿了顿。 他没想到叶风才进锦衣卫这么短的时间,就连这个都知道了。 是的,他本想抓的就是叶风个措手不及。 但现在…… 已经背对着叶风的秦浩贤,侧歪在大辇上,侧眼瞟叶风。 “哟~~~想不到叶总旗知道的还不少呢~~,行,咂家不抓你,但你就不准备跟着去瞧瞧你岳父?” 你小子是锦衣卫的人我动不得,你岳父我总能动得起,你还想不管你岳父了不成? 叶风笑笑。 “管啊。您说的可是我俩都涉案呢。他先跟您去东厂,麻烦您好吃好喝照顾着,等卑职破了您说的这案子后,再去接人。” 叶风还就不信了,张简好歹是吏部尚书,还能没证没据就被秦浩贤给整死了? 秦浩贤真要敢,他叶风就敢把东厂所有的爹都坑死! 他却不知道,秦浩贤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什么拿张简、抓叶风,统统都是幌子,他要的就是把那失宝案转给锦衣卫。 直接甩给戚钧?戚钧才不会接。 因为此案摆明是有人想阴他秦浩贤,无论结果如何,不是得罪秦浩贤,就是得罪敢阴秦浩贤的背后大人物。 秦浩贤自己都不想查。 他查,不黑也白不成,还会惹怒陛下以为就是他在唱独角戏以掩饰害帝之心。 而戚钧的人品,朝堂上都信得过。 他秦浩贤也相信戚钧不会故意借机拉踩自己。 再说叶风不是“修一刀”吗?查出来的真相才更能令人信服。 有很多时候,坏人也是愿意选择相信好人的。 不,没准是更相信。 “行,案子归你了。查不明白那咂家就送你全家人上路。” 秦浩贤正回身子,丝帕扬了扬,再道:“走吧,把人家的岳父还给人家,咱东厂穷,养不起那么个金贵的人儿~~” 走了。 东厂的人来得快,撤得也快,快到还在屋里抹金豆的张婉容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被抓,事情就结束了。 张简进了来。 面瘫脸都看得出铁青色。 他堂堂一部尚书,当朝二品,就被东厂这样当猴子似的戏耍。 怒不可遏。 叶风还站在原地沉思。 他反应过来自己上了秦浩贤的当。 不过这当躲不过,上就上了。 他没觉得自己像被猴耍,因为秦浩贤来时是真的带着杀意来的。只有杀意,能激起平头哥那么大的护主反应。 那么……这什么失宝案,出手之人可能要针对的就是秦浩贤。 叶风勾唇笑了笑,只是心头也略有些盘算。 破吧?得罪某个敢对付秦浩贤的非小人物。 不破吧?秦浩贤真敢血洗他叶府。 第七十三章:你身上的味道太复杂了 叶风决定接这案子。 毕竟暗地里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只要案子破得光明正大,对方也只能再想法对付秦浩贤,而对他叶风是束手无策的。 至于谁想收拾秦浩贤? 呵,这丫的仇人遍布国朝上下。 再有,叶风可以借这案子,和秦浩贤交换一些官员连环失踪案的信息。 叶风相信秦浩贤那里绝对有最关键的。 无他,历史上的某贤,正是大屠杀某派的人。 没道理就算这架空朝代了,某贤的立场就会拐去帮某派了吧?那太扯。 现在还不到那派人倒霉的时候,是因为此时的秦浩贤还不足以一手遮天。 当然了,以后也不会有。 谁让他叶风来了呢。 打定主意,叶风安慰了家人之后,就去找戚钧。 他得把戚钧拉下水一块儿办这案子。 北镇抚司卫所演武场上,戚钧正带着红鱼卫们一块儿努力操练。 叶风一进卫所,就一路收获问候声无数。 “修爷。” “修爷您来了?” “修爷安好” “……” 个个儿武林高手,对着个文弱书生毕恭毕敬。 叶风头顶着蜜獾兄,麻着张“亲和的笑脸”往里走。 心里在认认真真考虑改名的可能性。 戚钧见卫士们如此那般,正想打趣叶风两句。 就听叶风提到了失宝案…… “夏掌旗,把叶总旗送回叶府去。他病了,你看住他不许出屋!” 戚钧直接出声,要把人送走。 叶风盯着戚钧。 不说话,就盯着。 夏辉过来了,见状站一边没敢动。 直到戚钧被盯得受不住,一边赶夏辉滚蛋,一边就对叶风道:“你身为总旗,有自己接案和办案的权力。结束后把案宗报给我一下就可以。” 抬抬手,拍拍叶风肩膀,戚钧老气横秋再道:“你得学会独立成长了,修爷。” 叶风:“……你信不信我敢让结果变成是你干的?” 奶奶滴个熊,你戚钧身为老大还不想扛雷?那我就敢直接把雷埋到你脚下去。 “修一刀”,咋修咋就有。 戚钧好想大脚丫子给这货踹飞。 瞪着豹眼:“你不拖我下水是不是就会不痛快?” 感觉这丫真的拖他拖成习惯了快。 “我要拿这案子跟秦浩贤做交易,换失踪案的消息。” 叶风直截了当点明自己的盘算。 而失踪案的真相,就意味着戚钧父亲的死亡真相。他就不信戚钧不往这水里跳。 跳了! 戚钧没得选。 站在附近没敢走远,本想着修爷若挨打自己就上前抢救的夏辉,侧脸偷偷地乐。 心道:明知逃不掉,干嘛不老老实实、自动自觉地主动跳? 被戚钧扫到夏辉这幸灾乐祸的笑容。 指着他就道:“夏掌旗,带你大队的人跟上。” 一百人,让“清明观”安静点应该够了。 夏辉没感觉被整,还高兴又痛快地答应了一声,飞跑去整队。 看得戚钧就更郁闷了。 以前出这种要跟光头们打交道的任务,那一个个跟死了老子娘似的丧气,这回可好,能跟着叶风去,就这么积极。 一帮瘪犊子玩意儿! 至于为啥不爱出这种任务? “清明观”,盘踞在崇山峻岭之巅,四周群山环绕,草木繁盛。观内一殿套一殿、一宇环一宇,进进幽深。 道音袅袅、道香飘飘。 充满神秘。 道士们个个儿仙风道骨、不惹尘埃一般。 见到锦衣卫来人,或排队跟随、或站于周围,齐齐口诵经文。 这是人家的地盘,赶也赶不走,不让念还不行,人家说是他们的功课,又说是帮助他们净化身心,免受血腥的影响。 简而言之:我们帮你们洗洗罪孽。 念得人头痛。 全关起来,一样念。除非关起来还堵住嘴,但事后道长就会找陛下告状,说他们待道尊不敬,有污道观仙灵之气,让金丹惹尘云云。 总之,说不过这些道士的,还不能打、不能骂、不能碰。 你说谁爱来? 叶风也被念头痛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清明观”是这路数。 生怕这些道士把自己的魂魄给念分家,导致“原地显形”,赶紧的就往“清明塔”去。 此塔立于观内最高处。 自出事后就再不准任何人靠近,连里面各层守塔的道士都不再进去。 紫阳道长就允许戚钧一人进去。 叶风把自己头顶圆帽窝窝里的蜜獾兄掏出来捧在手心,再从荷包里摸出些坚果碎,给其喂食,眼神儿都不多动一下。 戚钧看看叶风,再看看紫阳,遂操手环胸,豹眼带笑。“你确定不让‘验尸圣手修一刀’进去?” 叶风:“……” 他几时又有这称号了? 其实这样的称号他最喜欢。直接就标明他的一刀不是江湖,而是验尸一刀。这样就免得江湖上,哪些喜欢挑战高手的疯子来错挑自己的山门。 紫阳道长当然有听说“修一刀”的大名,以前还好奇是怎样的一刀,可以如此快速地在京城声名鹊起,如今才晓得原来就只是一个验尸的…… 他单手一礼,眼中掠过一抹鄙夷之色,摇头:“贫道师弟的尸首停在鄙观空屋之内,并不在此。” 言下之意:还是只能戚钧自己进去,验尸的就算了。 戚钧也不愿意与其纠执。毕竟这老头儿是陛下的座上神宾,他也惹不起。 刚想劝叶风就在塔外等着,就听正低头喂着小刺猬的叶风,嘴里在嘀嘀咕咕。 “硫磺、朱砂、白英石、金粉、铅、铜、锌、汞、锡……” 听得戚钧一头雾水。 听得紫阳道长面色大变,急忙打断他。 “闭嘴!你、你……你如何得知?” 他虽然听不懂这位验尸圣手口中所述部分物什的名称究竟对应何物,但天天炼丹的他可是知道这绝对就是他们最机密的金丹丹方。 叶风掀掀眼皮瞅瞅他,又垂下,再嘀咕:“道长卯时就起,去观右后第三座峰下取水,回观用桦木烧蒸煮,接渗滴。午时你自食用……” “不要再说了!” 紫阳道长一副仙风气质瞬间败坏殆尽。 他们“清明观”,不仅供奉给陛下金丹,更有供奉陛下“灵饮露”。为了保持神秘和尊贵,只道“灵饮露”乃为仙露,可遇而不可求。 这这这……这位透他丹方、揭他谎言,还说出他自己也有食用甘露。 这是能说的吗?这要让陛下知道了他还能……不是,是整座道观还能有几颗脑袋在? 欺世盗名也便罢了,还欺骗帝王…… 紫阳的心脏快要绷碎。 握紧手中拂尘,强撑着道:“此乃仙观重地,你乃凶者,所见所闻皆与等凡者不同,休得再胡说八道。” 言之下意:一花百者观,观观皆不同。你乃凶神恶煞的戾者,你说的话不能信。 叶风感觉对方就差没明着骂自己是混蛋了。 这他可就不愿意了。 “老牛鼻子,你真想让本爷亲自动手制作出来送去于陛下?还是想让我锦衣卫现在就搜你观炼丹金房?” 搜不出来算我输! 第七十四章:你肾不好? 紫阳倒退两步,又赶紧迈前,摇晃了两下站稳。 被人骂老牛鼻子,真真是气得长长白须都有飘过头顶的架势。 可…… 他狠一偏头,一指塔门:“允你与戚使大人同进!” 气势惊人的……怂得一匹。 叶风勾勾唇,转头往石阶下走。 顺便说道:“戚使你在塔层外看看,我去观里饮杯仙茶。” 瞧不起我不让进?现在,你请爷进爷都不进了。当爷多稀罕似的。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想进的意思。 这里面都被秦浩贤给搜索过了,尸首也不在这里了,还进去干什么? 虽然第一案发地点的勘查非常重要,但叶风敢用脑袋赌,老牛鼻子此前放进塔里的就绝对不止秦浩贤一人。 说来说去还是瞧不起他叶风,甚至都瞧不起锦衣卫,当他们是软杮子捏。呸! 现场既已遭遇过破坏,那他就先去验尸是正经。 身后,传来老牛鼻子气得牙齿打战的声音。 “笑什么笑,赶紧的拎着工具箱跟上。” 叶风看着憋笑的夏辉,招手招呼。 还别说,夏辉这跟班跟得是真不错,能让叶风有尝到那么点儿爷的味道了。瞧这雨伞给他撑的,就差他靴底不是干的了。 “好嘞!” 夏辉欢快地答应着,一手撑伞,一手拎着修爷所需一应物什,跟着往下走。 戚钧却没有错过老牛鼻子眼中,对叶风背影那一闪而逝的杀意。 他警告地看紫阳一眼,才光明正大地跃去塔檐之上。 全力试了试,的确以他的身手都不能一跃就至塔顶。其间至少要有两处借力点,且避无可避会碰到惊鸟铃。 这几日的细雨就没有停止过飘飞,即便此时已是下晌时分,天空中的云层依旧厚重不见阳光。塔外没有发现可疑痕迹,就连戚钧自己前脚蹬点上的痕迹,在下来时就已被冲刷干净。 查问过那些道士,便知当夜凶手在上塔前,多次“打草惊过铃”。 根据第一次铃声和最后一道铃声的时间间隔,可以推断出:凶手至少在塔外某处躲藏了三个时辰之久。 塔身周围,方圆三十丈,无有遮挡物,三面临崖,只有一面是往下去的山石台阶。阶数是36,就到了道长所居院宇。 想要每隔一段时间惊动鸟铃,唯一能潜伏的地方就是那些院宇的屋顶。 “清明观”现下有三位道长,分别为紫阳、紫风和紫金。 紫金外出云游,紫风守塔,院宇中只有紫阳居住。 紫阳武功深不可测,传言就连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秦浩贤都没能打过。 这个传言,戚钧自然是不信的。 他知道的真相是:陛下让秦浩贤和紫阳比试过,双方以平局收场。 这里面包含了多少彼此客气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也能说明紫阳武功足够高强。那么……夜间为何毫无所觉? 紫阳屋居正中,左右两侧院宇当晚无人居住。戚钧没有在上面找到任何可疑痕迹。 院宇最外两侧也是临崖。 戚钧去找叶风。 他近乎盲目的相信自己找不到的,叶风能找到。 以前他要找不到,就会认为没有。现在找不到,就会认为自己只是没有长了个狗鼻子。 “狗鼻子”叶风却在看到紫风道长的尸体时,沉默了。 实在是凶手这栽赃嫁祸得也太明显了。 其后背上那些细细密密的针扎痕,是特指他的蜜獾兄吧? 其脖颈正下方气管被割断,还割得不长不短正正好够让对方断气而死,是特指他叶风的“修一刀”吧? 紫风全身的确没有挣扎和反抗伤。 有没有被人提前下药? 没有毒理分析反应,就有可能是被下的迷药。 叶风侧头看蜜獾兄的反应。 在无法用仪器分析血液、自己又没有得到类似技能的时候,蜜獾兄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它对尸体背部那些钍扎痕有反应。 对叶风剖出来的死者胃内容物有轻微的反应。 也就是说:那些针上面的确抹的有毒,不重,不是致命毒物。死者死前确实有食用迷药之类。 死者死前食用什么了? 金丹,鹿肉,米饭,还有几块豆腐,以及一个梨。 除了金丹,几乎都已成糊状,说明距离其被害时间不短。 叶风深吸吸鼻子,企图通过双重嗅觉,再仔细分辨出胃内容物里的其它物什。 这人的胃,已经实在是不怎么好了。 根据毒理分析,这次不死,也被金丹损毁得活不过三年。当然了,若是继续日日服用,那半年也活不到了。 “他这五脏六腑怎么这颜色?还有些……烂乎乎的感觉?” 推门而入的戚钧,正好看到叶风端着人家胃部使劲闻的样子,脚便卡在门槛两边,侧身往那些摆地摊似的内脏瞟一眼,头往外扭着问道。 戚钧真的从小就看惯了死亡场面,各种各样的死者他都见过,甚至有些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以往觉得自己无处不可去,无尸不敢看。自打见到叶风的“修一刀”后,他再也不敢这么想了。 没有最凶残,只有更凶残。 听到戚钧问这些内脏的颜色,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进观”的叶风,放下胃部,一边准备整理缝合,一边随口回道:“吃金丹的效果就这样。” 说着,鼻子动动,看过去,凤目微睁:“你也有服用金丹?肾不太好了?” 戚钧:“你再胡扯一个字试试?” 你才肾不好,你全家都肾不好!他怎么可能会吃金丹那玩意儿?当他是白痴吗? “那你为什么尿不远还弄得身上有尿骚味儿?难怪你脾气臭,内火很重吧?”叶风奇怪。 戚钧一甩门,掠过去就捏拳头想揍人。 他今早起床尿过后再没尿,而且迎风尿十丈,怎么可能会弄身上? “不对!” 俩人同时大呼出声。 “这尿味儿不是你在哪蹭到的?!” “这一定是我在院宇屋顶上蹭到的!” 戚钧说完就掠窗而出,再回屋顶。 叶风看看蜜獾兄,耸耸肩膀挑挑眉:“他运气真不错,对吧。” 蜜獾兄钝鼻子皱皱,一脸嫌弃模样儿。 还没放下呢,戚钧又翻窗而入。想抓叶风,一看他那双手…… 开门,站到门口,出声催促叶风。 “你快点儿。” 戚钧跃到半路才想起来,只他自己再回屋顶也没用,总不能趴在上面撅着屁股一点点儿闻吧? 这活儿得让叶风去干。 嗯,叶风自己说过:事情就该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没毛病。 第七十五章:分离感 叶风顾不上缝合尸体,就跟着戚钧去了。 尿液已经留存如此之久,其中有用的信息随时都可能失去。这次已摆明是敌人要栽赃他叶风,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尿绩。 在戚钧的帮助下,很快,叶风不但找到了尿液留存之处,还嗅出了些别的。 “凶手也有服用金丹。” 金丹非常“珍贵”,有机会得到的人并不太多。其中可不包括叶风。 但也并不表示叶风就是清白的。 他本身没有武功,这样的栽赃嫁祸就是指向张简。难怪秦浩贤会捉拿张简再直奔自己。 而看尿液留下的位置,戚钧先审问了紫阳道长。 戚钧根本就不相信叶风会发神经盗“八宝”,还这么明目张胆留下如此多的线索证据。所以叶风说尿液主人有服食过金丹,他很相信。 可审来问去,紫阳道长只有一句话:“贫道要面见陛下。” 戚钧怒了,就想砸丫两拳试试再说。 叶风将人拦住。 冷静地道:“他没有行凶根由。” 叶风不会利用栽赃别人来达到洗清自己的目的。 他不相信紫阳自盗观中的宝贝,杀自己师弟,就为了嫁祸他叶风和张简。如果说在他惹毛紫阳之后,紫阳有这根由还很可能,但此前有?说不通。 总不能是因为张简不信道。 那要栽赃早栽赃了。 “不,也许有。” 戚钧极护犊子,立刻不管不顾反驳。 在他知道这案子是有人要祸害叶风之后,无论其外谁有嫌疑,他都不想放过。 叶风却不想他“犯错误”,拍拍他的胳膊就道:“我来审。” 戚钧顿时豹眼就亮,两指一摆就示意叶风上。 叶风出去找了块门板,进屋后竖在自己侧旁。 而紫阳一听是叶风要审自己,俩鼻孔儿就使劲往外喷粗气。 心中发狠:他要杀了这个总旗,一定要杀了对方! 这杀意,从对方说出灵饮露秘密的时候他就有。 此时更浓。 感受到他的杀意,叶风微微笑开。 “你要不说昨晚子时至卯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那本官现在就能去将那些秘密告知陛下。” 恩,或许还可以把紫风的内脏给陛下看,只说是喝灵饮露造成的,让陛下亲眼看看效果。 道家此后还能在国朝存余几何就很难说了。 叶风不会说金丹丹方,毕竟紫阳和紫风都有服食金丹,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服食会带来的后果。 可能他俩就是本着要想让别人信,先得自己信是吧。如果叶风说了,陛下可能就会认为:不知者不罪放过他俩了。 所以仅灵饮露的秘密就够了,一样能让紫阳万劫不复。 紫阳的面色由愤怒红转为慌乱白,却仍死死咬紧牙关。 叶风见状,笑得古怪。 “来,让本官猜猜。你昨晚肯定不在道观,至少不在你自己的屋子里。你是下山去找女子了?还是去探看你的私生子了?还是去观内某处夜会情人了?” 这其实不难猜的对吧? “放肆!” 紫阳立时气得须发皆张,提气扑上,内力也在这一瞬间灌满拂尘,使其根根炸起如芒,直直扎向叶风。 叶风心里骂了一声。 想不到这老牛鼻子真的敢如此嚣张。 身形一侧,闪去门板之后。 就在拂尘尖端将将扎进门板时,戚钧及时挡住紫阳,二人大战。 叶风则带着门板退后,退到角落里,再伸出脑袋,看看门板上细细密密的小孔洞,再看看两个已经快打穿屋顶的人。 戚钧很强,但明显紫阳更强。 眼见紫阳要甩掉戚钧,准备逃跑不再配合查察之际,叶风喊出声:“阳纲、志室、胞育!” 服食金丹者,内脏必有损。内力会在这三处枢穴产生凝滞感。击之任意一处,都会令其气血短时再运转不能。 此时恰好紫阳背身,戚钧毫不犹豫三拳连发。 稳、准、狠! 紫阳“噗通”一声从屋梁上掉落在地,浑身内力崩散,一时动弹不得。 侧头瞪叶风,恨红眼眶。 叶风笑,推着门板上前,指着上面细密的孔洞,笑着对他道:“杀紫风的凶手正是你。” 有内力的高手无数,能将内力灌透物什,尤其是用拂尖这类软丝之物灌透者,不及五数。在京城的,只有郑连泽和紫阳。 叶风捡起紫阳的拂尘,摸了摸软丝的顶端,意识海中没有出现毒理分析。 凶手并不是紫阳。这其实和叶风的推断相同。 他一直就是在诈紫阳来着。 那凶手就是郑连泽吗? 其实也不是。 紫风尸体背部的细密孔洞,叶风有将之一一划开过,并未发现有拂尘之类软丝的存留。倒是发现内里有小刺的存在。 大概率是刺猬的刺。 有毒。 凶手将毒抹到刺猬身上,在紫阳体内迷药发作倒下后,拿刺猬扎了他的后背,再割断了他的气管。 这是为了嫁祸给叶风。 叶风就得逮着不说实话的紫阳不放。 谁让这货看不起仵作,还几次三番想杀自己? 紫阳气到吐血。 愤恨道:“贫道乃国师,陛下面前都有座席,你乳臭未干安敢诬陷贫道?!” “好了不起啊,我还是帽子上有黑白边儿的男子呢,” 叶风后拉脖颈斜眼瞥对方,再笑眯眯看向戚钧道:“你押他去见陛下,说他监守自盗还杀害其师弟。我去他道屋中搜检。” 戚钧应声就要提人。 这时,西厂到了。 郑连泽从屋顶破洞凌空而下,白眉垮着,阴阴笑着,阴阴地道:“想不到锦衣卫办案比我们西厂还霸道,你们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证据可充分了?紫阳道长可是陛下离不得的人物呢。” 紫风已死,紫阳再死的话就没人给陛下炼丹了,那陛下怎么都会保下紫阳的。郑连泽觉得自己应该“好心”提醒一下。 戚钧才不接这破好心,豹眼一瞪就反问道:“此案归我锦衣卫,您干什么来了?” 又想抢?这西厂属饿狗的吗什么都抢。 郑连泽“咭咭”笑。 “戚使几时学会拐弯骂人来着了?咂家可没想抢这烫手山芋,就是听说秦公公那边已经抓到凶手,您这又抓着一位,咂家来看个热闹。” 话末再补了句:“说不得咂家也能捉着一位呢?” 果然是搅屎棍,戚钧心里嘀咕一声,大手一摆。 “那您慢慢捉,本使先行一步。” 一把抓住紫阳后背衣物,将人拎起。 郑连泽前侧两步挡住,眼皮下拉,薄唇两边拉。 “咭咭,戚使应知咂家亦有服食金丹。” 陛下奖赏心腹的方式早已改为赐金丹,还得当其面服下。 叶风却在一旁盯着郑连泽的表情瞧,心头再次闪过古怪感。 总觉得这家伙的表情有些质壁分离。 第七十六章:想要啊?给你喽 而戚钧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在和对方争执。 他冲着郑连泽用力点头,道:“您这是怕断了‘食粮’吧,想让本使网开一面?” 所以才来透秦浩贤那边消息给自己以做交换是吧? “怎么?戚使不愿?” 郑连泽白眉扬起,唇角阴笑。 戚钧豹眼一睁,就要拒绝。 叶风上前打圆场。 “戚使,既然郑公公想要,您给他也就是了。” 说着,就从戚钧手里将紫阳接过,塞给郑连泽,然后再指指门板,提醒道:“郑公公,这上面有紫阳行凶的确实证据,您可别忘了。” 言毕,拉上戚钧就走。 郑连泽:“……” 他想弄死紫阳还差不多。 陛下老糊涂了,当金丹是仙丹,却怕有毒每每让心腹之人提前享用,拿他们当试丹童子,还要他们对其感激涕零。 他们还没法假吞待吐。每次服完后陛下还要留他们说半个时辰的话才会放人。 郑连泽恨都恨死紫阳和紫风。 他来抢紫阳,就是假装抢一抢,否则抢惯了案子的西厂听说这起案子偏不出面,势必就会引起陛下怀疑。 可谁知又让叶风给搞了破坏! 戚钧以前遇到再棘手的案子,就不会相让给两厂,哪怕打个头破血流。 现在居然听个小崽子的,把这紫阳砸在他郑连泽的手里,让他不想保也得保。 郑连泽气得胸口闷痛,还归还不了。 而跟着叶风走出去的戚钧也反应过来。 他侧眼撇叶风,小小声问:“凶手不是紫阳?” “昂,” 叶风张嘴,理直气壮应声。 走远后,借用蜜獾兄的耳朵听着周围,然后再小声回道:“现在想要阴我的只有那两家。东边的肯定不是了,那就剩西边这位。” 冤枉他的人,比他更清楚他有多冤枉。 叶风就把假凶手硬塞给来做戏的郑连泽,顺便把案子也转交了。 郑连泽不得不保紫阳,就一定要找个“凶手”帮紫阳洗清冤情,也等于变相地帮叶风给洗清了。 叶风从发现自己被陷害的时候,就已想好要拿下紫阳再等郑连泽出现。 关于金丹,叶风知道的可不仅仅是有丹方,更包括了多疑的陛下会用金丹对心腹做些什么,更知道那些心腹对此行为有多反感。这也是老皇帝必被心腹反叛的原因之一。 一听失宝案,叶风就想到是两厂做的。毕竟他们真的是受够被逼吃金丹了。 没想到他们还会陷害自己。那他也就不会客气了。 现在郑连泽接手,也没法继续冤枉叶风。 叶风可是有把“凶手”转交了的。再冤枉他,郑连泽有脸说,陛下都没脸信。 戚钧“哈哈”大笑。 “你小子够阴也够狠。” 叶风甩他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去。 抬脚下山。 戚钧领会了,追上来,认真问道:“你会不会把问题想简单了?郑连泽完全可以对陛下说,你就是凶手,你为了洗脱嫌疑故意栽赃紫阳还推锅给他。” “关键是紫阳说不清楚。” 叶风无所谓地回了句。 紫阳身上有打死都不敢说的大秘密,不可能对陛下说出来,而且为了不逼得叶风对陛下说灵饮露的事,紫阳反而会帮叶风扛下来。反正其笃定陛下不会杀他。 反之则不然了。如果紫阳帮着郑连泽咬死叶风,那叶风完不完蛋紫阳不知道,他自己铁定是九族没跑,还会变成毁坏道家声誉的大罪人。 叶风相信紫阳懂得怎么选。 紫阳是会选。 当叶风猜到他秘密的时候,他除了用暴怒掩盖,更是想借机杀掉叶风。 可惜,反被对方推出来当了挡箭牌,他却没法反驳,更没法对陛下说出他有私生子、还不止一个的事情。 陛下想求的就是那份纯净儿的仙气来着,岂容有污? 可道观寂寞啊,所以晚间闲来无事之时,他紫阳就经常都不在道观内住着…… 眼下却是不说出秘密就会解释不清楚,紫阳只能想着:等见到陛下,跟陛下说他夜里是采集月之精华去了。 相信陛下是会信自己的。 反正灵饮露那东西,他要在其中添加些什么变成月华露,肯定也能蒙混过关。 想通了也不挣扎,紫阳准备随郑连泽进宫。 忽见郑连泽对自己“咭咭”笑了两声。 紫阳心下疑惑望过去,就听其阴阴地道:“抱歉,咂家得让事情回转原轨。” 言毕,一拳砸了过来。 紫阳震愕睁大眼,却因气血尚未恢复,又事发突然,且这拳劲力猛刚沉,就像戚钧走的那种刚猛路子,带着无匹的气势,“砰”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咔咔”碎裂声响。 紫阳的胸口被打凹陷,心脏在这一瞬间爆裂,疼得他连呼痛之声都未及发出,就已登仙而去。 郑连泽甩了甩手腕,“咭咭”一笑,转身就去追戚钧和叶风。 叶风和戚钧正往山下走。 他迈着四方小步,口中和戚钧说着话,脑中却在一遍遍回忆郑连泽出现后发生的一幕幕。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郑连泽,叶风的心头都会有种古怪感,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忽听耳后疾风响动,侧身回望,只见郑连泽提气赶至。 落地就道:“戚使,你随咂家进宫给陛下当面交代:为何擅杀紫阳并嫁祸于咂家。” 听得叶风心头就是一凛。 自己果然小瞧了两厂的心狠毒辣。这下麻烦了。 戚钧却是豹眼微眯,笑出一口大白牙,反唇相讥道:“你说是就是?” 这么明目张胆的栽赃,还真的没把他个锦衣卫指挥使放在眼里。 郑连泽的确没把戚钧放在眼里,“咭咭”笑道:“那就看陛下相信谁了。” 言毕,拂尘一扬,就有黑鱼卫扛着紫阳尸首赶来。 放至三人面前石阶之上。 尸首胸口凹陷处,格外明显。 “咭咭,这样的拳法和力道,只有你戚使打得出,走吧,与咂家一同请陛下亲裁。”郑连泽连连怪笑。 都知戚钧腰上的绣春刀其实就是摆设。他最擅长的是拳法,且拳风刚猛强悍。满京城数下来,能一拳将人胸口打成这样的,陛下也只知戚钧一人。 戚钧看着郑连泽,豹眼中满是怒火。 他竟从来不知:郑连泽几时学会并能使出自己的拳法。 不要说这一拳是个内力浑厚的人就能使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功法特点,戚钧的拳看似直长,其实在落点处会有些内勾,即便是由上至下,也会让力道因此更尖锐和集中。 不经过长时间特别训练,做不到。 第七十七章:神刀神技 如今,摆明了郑连泽早已处心积虑想对付他戚钧。 戚钧脑中,认认真真思考起在这里除掉郑连泽的可能性。 没法去见陛下,一见,死的必然就是他戚钧。 戚钧的拳头一点点攥紧,慢慢调动丹田内力往两臂积聚。 他得突发,还得爆发,势必要将郑连泽一举拿下。 岂料郑连泽早已窥破他想法,一见他虬筋鼓突,便“咭咭”笑着,猛然提前出手! 软丝拂尘一瞬间犹如万根钢针,直扫戚钧面门。 戚钧一招“铁板桥”,后仰躲过,抬脚踹向郑连泽脚踝。 此时戚钧处于下层石阶,郑连泽立于高三阶之处,形势对戚钧更加不利。 郑连泽一脚就踩向戚钧踹来的长腿之上。 戚钧及时偏转足尖,一点石阶,一招“平地青云”,平直身体,绷直脚尖,向上翻滚,两足由下至上绞向郑连泽。 郑连泽不闪不避,拂尘一甩一绕,缠向戚钧双腿。 “金蛇盘丝”,只需缠绕其上,再用力一拉,戚钧必有一腿重伤。 戚钧一掌拍地面,凌空翻直,一足踏点郑连泽拂尘柄部,“旱地拔葱”,腾身跃起躲过,翻转,“长虹贯日”,头下脚上,两臂长直,双拳轰向郑连泽脑顶。 郑连泽顿时双脚交错环动,“老树盘根”使出,错开身形,接着一招“群蛇乱舞”,手中拂尘抖动,万根尘丝扭动着扑向戚钧胸前。 眼见戚钧再无法躲闪就要身受重伤,叶风……的蜜獾兄,动了。 刹时如一道黑白交织的闪电疾射而出,凌空扑至郑连泽右后肩之上,“啊呜”就是一口。 突袭而至的剧痛,连皮带肉的缺失,痛得郑连泽大叫一声,拂尘向右便甩。 小蜜獾已电闪而回,人立在叶风帽顶之上,“呸呸呸”,吐着口中咬下的一小坨血肉。 叶风知道,自家蜜獾兄为了不暴露秘密,其实已经非常“口下留情”了。 郑连泽却疼得右肩完全使力不能,拂尘掉落,怒极,转身左掌成拳,扑向叶风。 “小兔崽子不讲武德,竟敢放宠自后偷袭本公,本公要你死!” 恨,好恨,恨到牙龈渗血。 发誓要将叶风碎尸万断! 忘了戚钧。 戚钧双掌落地,双腿就“连环踢”,一连串倒踢向郑连泽后背。 叶风适时出声指点:“大肠俞、长强、中极!” 大腿至后腰枢穴。 蜜獾兄再次电射而出,照着郑连泽面门。 郑连泽别看发狠,却对这奇怪小刺猬的速度心生忌惮,一见其又忽闪而至,急忙单掌反立脸前,欲挡。 身形却在此刻顿住刹那。 “砰、砰、砰!” 戚钧三脚正正踏中其三穴。 虚晃一枪的蜜獾兄趁势挠了一爪郑连泽手腕,再闪转而回。 两条后腿站在叶风的帽顶上,那只挠得沾染鲜血的爪子,在叶风的帽子上,擦擦。 再和叶风一起,看着再也无法提气、更无法站稳的郑连泽一头栽倒,如同个滚地葫芦般,顺着石阶滚了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这时黑鱼卫们才反应过来,就要抽刀救主。 红鱼卫们亦纷纷阻截而上。 乱战一触即发。 叶风厉喝出声:“这郑公公乃为人假冒!” 众皆愕然,却无人质疑“修一刀”的判断。 即便是黑鱼厂卫,亦无。 叶风见众人被自己喝顿住,遂转身跑下十几层石阶,至宽阶处,将脸朝下的郑连泽翻转。 摸出柄随身携带的、皮肤组织专用的分离刀,夹在两指中一拨一翻,两指握,一指撑,以肉眼不可见之速度。 在众人震惊到发懵的视线中,“唰唰唰……”,飞快将郑连泽面部假皮完整剥离。 一丝儿血迹未沾。 看着叶风两指一翻,小刀不见,再见其抖动开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再看看假郑连泽完整干净的面皮…… “修爷!” 众卫士无分黑红,齐齐整整抱拳躬身,口中高呼。 此等神术,非修爷不能。 不如此,不能表达他们心中震撼与崇敬之情。 这是单纯对强者的尊敬,无关忠心,无关其它。其实不如说……吓死他们了……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脸皮在被剥。 忽闻鼓掌之声有节奏的响起。 一个人的。 “不愧是修爷,神刀神技还了本公公一个清白。” 真正的郑连泽,自弯道石阶处,缓步自下而上行来,双手一下下拍动。 有案不抢不是他,他只是来晚了,正好见到假的自己在和戚钧血拼,便立足准备看热闹。 他看得出,戚钧打不过假郑连泽。 谁知事情就忽然急转变化,还顺便帮自己给洗了个清白,郑连泽是真心觉得叶风实在了不得。 想抢人的心思更重。 先献上敬意。 却不知叶风想的是:这会不会也是假的? 遂盯其脸猛瞧。 瞧得郑连泽拍不下去了。 将腑下挟着的拂尘取在手中,“咭咭”两声:“今日咂家的黑鱼厂卫丢人了,还请诸位保密则个。” 假的郑连泽,调动了百名黑鱼厂卫,这事若传到陛下耳中,就会认为郑连泽对西厂约束不力、指挥不力。 郑连泽的麻烦会很大。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摞银票,递向叶风。 “帮忙咂家请弟兄们吃酒。” 这是让叶风帮忙分发给红鱼卫们的意思,也是让叶风吃个“饱腹”的好处。 其实暗藏着拉拢叶风和挑拨戚叶关系的含义。 没哪个上官愿意见到下属笼络人心。 都知道叶风很穷,这么多银子,郑连泽不信叶风不动心。 只要其收了这一次,下一次就不会远,多收几次,人就是西厂的了。 人不是,心也会是。 叶风收了。 郑连泽的白眉扬起,薄唇弯起。 却见叶风看也不看,转身走回戚钧身前,塞给了对方。 郑连泽:“……”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十万两,足足十万两!在场百名红鱼卫,一人发一百两,他叶风自己还能独剩九万两。就算和戚钧平分,也还能落下四万五千两。 居然不要?! 不过,郑连泽转念又想到:戚钧不会独吞。 那随便了,只要他们收了,这事情就能揭过去了。 红鱼卫有信用在,戚钧更有。 第七十八章:您,还行吗? 戚钧是有。 他抓着银票冲弟兄们扬了扬,意思是回去再分。然后收进怀中。 这银子,叶风会收,戚钧也会。 他们不会去陛下面前告郑连泽,虽然那样做会给郑连泽增添不小的麻烦,但只要陛下不会杀掉郑连泽,那这麻烦最后还是会转嫁到锦衣卫来。 不如就收收好处,再做个顺水人情。 做不绝的事就不做,彼此都懂。 事情也可以顺便转交。 “这人,你带走。” 戚钧指了指地上那有进气、无出气的假郑连泽。 这等于是卖了郑连泽个好儿,还能顺手将“失宝案”一并移交给西厂。这人杀了紫阳,摆明与“失宝案”有关,并非单纯想嫁祸给锦衣卫。 郑连泽却不接。 他“咭咭”笑着,从后腰处抽出份……金黄绣龙的、圣旨!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 耳听郑连泽宣读旨意。 “锦衣卫总旗叶风,涉嫌失宝杀人一案,允西厂暂将其羁押,直至戚钧查明该案。钦此。” 有了圣旨,叶风归郑连泽带走。 看戚钧没了叶风,再怎么查如此棘手的案子! 等戚钧失手,再等叶风在西厂呆得顺心,人就能顺利挖过来。 即便仍旧挖不过来,戚钧以后也不会再信任叶风。 或者……他郑连泽趁机除掉叶风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只要人进了西厂,就看其识不识相了。 而听完旨意的戚钧则大怒,一指郑连泽便道:“陛下……被你蒙昧,本使拒接此旨,会亲带叶风面见陛下呈明根由!” 叶风听得出戚钧把差点儿骂老皇帝的话给咽了回去。 心里暗笑一声,又感动于戚钧为护自己宁抗旨不遵之情份。 加之心头明镜儿似的不能去西厂。 便在郑连泽欲借戚钧此举阴其之际,叶风主动拒绝道:“郑公公的旨意来晚了一步。‘失宝案’已查至大半,卑职已无沾案嫌疑,还劳郑公公受累,去与陛下禀明。” 来晚一步? 郑连泽顿时疑惑。 从他知道秦浩贤将此案转交给戚钧开始直至此时,才过去了多久?这就查清了大半?还让叶风洗清了?怎么可能! “拿出你已洗清的证据。” 他要清清楚楚的明证,只要让他在其中挑出一丝半点儿的错漏之处,叶风就得跟他走。 否则,他这种半道儿拿圣旨来阻挠办案的言行,就成了自打脸面的笑话。 叶风深以为然,点头,招呼,“郑公公请跟卑职来。” 转身,正正带路。 给郑连泽的感觉……这个卑职一点儿都不卑。不仅走在道正中,还迈着稳稳的四方步,自己跟其后更像属下…… 为了案子,郑连泽忍了。 忍到叶风让他看到紫风“七零八落”的尸体之时,忍不住转身去院中树下吐了。 在宫城外见叶风剖验时,其只摆出死者内腑,只切开了其胃部。身为西厂厂公,郑连泽强撑住了。 但现在,叶风连人家的气管、下体、肠子等物,也统统都给切开摆了一屋,加上那带着浓浓混和着血腥的刺鼻臭味儿,熏得郑连泽怎么撑都没能撑住。 叶风好心给人倒杯水端过去,好心询问:“您,还行吗?” 多少得看一眼那些细木刺啊,别冤枉了咱家蜜獾兄。 郑连泽:“……” 他的身体内部此时完全不受他控制般翻江倒海,使得他感觉脸面半分亦无,偏还听到其如此问自己。 想杀了叶风的眼神挡也挡不住。 叶风见状叹气,将水碗放进郑连泽手中,然后回屋,戴好手套,拿出紫风后背中木刺的那块肌肉,将自己划开之处掰分给郑连泽看。 “您看,这里面是不是断掉的木刺?这一根根的很像是刺猬身上的对吧?还带毒对吧?” 说着,放下,再反摘下手套,再从帽子上抓下蜜獾兄,再掰分其毛发。 “您看,这是什么?我家这只叫蜜獾,就是一种喜欢吃蜂蜜的小动物。它的毛不同与刺猬的刺,只是硬一些。” 叶风说着,再拍了拍蜜獾兄,令其炸毛,再不由分说握住它,扎了扎郑连泽的手背,顺便将郑连泽手里的圣旨给其插回后腰。 再道:“您看,可是不同?还有,我家小蜜獾的毛乃无毒之物。紫风所中小木刺上有毒,是被人抹到无毒刺猬身上,再像这样扎入他后背的。您是行家,能明辨得出凶手有多深内力才做得到这点。” 他叶风肯定做不到。他顶多也就能这样拿着刺猬扎扎别人的皮毛,想要让毛刺深入皮肉内里,绝无可能。 此二证,已完全能证明叶风清白。 可见到郑连泽不出声,还在吐…… 叶风想了想,偏头侧颈再问一句:“如果您还不认可,那卑职这就去将紫风胃内与肠内物什取出,喂给鸡鸭之类,您看看它们的反应,就清楚紫风死前是服食过迷药之类。” 这是最能证明叶风清白的方式。 因为他绝计没可能把有迷药的食物让紫风吃下去。 郑连泽摆了摆手。 他拒绝再看、再闻那些恶心物什。 叶风直接理解了。 他拍拍手,看着周围正陪着郑连泽大吐特吐的那些人,道:“郑公公已表明本总旗实是清白,列位见证者辛苦,可以暂离此处,本总旗要将死者尸身复原。” 话音未落,就听一片极为隐忍的“修爷告辞”声,然后,四下清静。 郑连泽跑得最快。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离开的动作飞快。 这案子,已无他可搅攘之处。 早已预知此等场景的戚钧及红鱼卫们,在此客院外围五十米处,对着那些人狼狈而逃的背影,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自己丢过脸不要紧,要紧的是看到了比自己更丢脸的人。 叶风也微笑,转身回去整理缝合尸体,顺便,再给其上撒了些磷粉。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第二个郑连泽也有问题。 其人的脚步和呼吸声与假郑连泽的有区别,而假郑连泽与叶风以往见着的郑连泽的脚步和呼吸没区别。这就很奇怪了。 叶风给尸体上撒磷粉,就是在以防万一。 顺便在意识海中,请蜜獾兄四处去搜索金丹,和炼丹所需的一些材料藏入其腹。 而殓院外,已习惯了叶风“凶残”的戚钧,也不愿意靠近来自虐,便在叶风整理尸体时就去审问那名假郑连泽。 那人仍仰躺在石阶上,无力挣扎。 听问,便招认:“吾乃常府暗士。” 权贵们身边有幕僚、客卿,亦有暗卫、暗士、死士、护卫等,培养方式各不相同。 任务若失败,死士必死,其它的未必。 这名暗士显然不具备必死的决心,戚钧也实在是对其的面目陌生,便等叶风出来后,带队一起,准备去东厂。 第七十九章:不招?那我剖喽? 常乐咏溺毙、常新被抓、有块砚台在秦浩贤之处的事情,戚钧已经得到消息。 听到要去东厂,猴儿猴儿的夏辉,乐颠颠就道:“修爷,您说东厂那帮孙子会把常家父子交给咱们吗?” 这话,瞬间引起红鱼卫们的兴趣,争先恐后地问。 “修爷,他们要是不给,您是不是能耍一刀给他们瞧瞧?” “对对对,那常乐咏不是溺毙了吗?咋死的不得您亲自过过手?” “看他们到时和黑鱼卫们一样吐得要死要活还怎么拦阻咱们。” “哈哈哈,修爷出手,谁敢拦啊?” 叶风:“……多看几次习惯就好了。” 等大伙儿都习惯了,他这个修爷就该回归叶大人了。 “这倒是,” 夏辉傻乎乎跟着点头,道:“咱们头儿就已经习惯了。我们也能很快适应的。嗳?那修爷您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神技?有吧有吧一定有吧?您可是修爷,神着呢。” 他对叶风,就是这么盲目自信。 叶风看他一眼,“去,帮我买些吃的来。” “好嘞。” 夏辉瞬间忘了好奇,拍马加速往城内赶。 他们修爷受不得饿。 叶风是饿,饿得和蜜獾兄抢荷包里的肉干吃。 不过夏辉的问题他也是真的没法回答。 毒理分析那些,对于古人来说肯定是超级神奇,可能展示吗?方便展示吗?就为了展示? 他情愿所有人都当他是正常的普通人。 法医,是个很低调的职业。 其实,当着“闲人”面剖验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有违职业素养。他已经一犯再犯了。 想起都是满腹无奈泪。 算了,还是吃东西吧。 都不用进东厂,才至厂营门外,游景扬就将常新送了出来,连同常乐咏的尸首一起。 “戚大人,都交给您了,您收好。” 这案子,东厂摆明了不掺和,就等着他们来提人。 戚钧瞟游景扬一眼,示意卫士接过,拍马调头回去。 早知如此,他就不亲自来了,没得给了东厂脸面。 结果,带回去一审,更没意思。 常新连嗝都没打一个就全撂了。 不但承认了安排暗士盗宝杀人,还承认了他亲手将自己父亲淹死、并想嫁祸给叶风的罪行。 理由是:他父亲贪婪,想让他借助东厂除掉刑部尚书,好再进一步。 常新说:“家父为了升官,逼我入东厂,还没完没了想让我害更多的人。我烦了,便杀了他。” 戚钧仰靠进椅背里,抓起果盘里的一只梨啃,边含含糊糊地问:“就为了嫁祸叶总旗,你就盯上了‘清明观’?那八宝呢?你藏哪儿了?” “八宝在秦公公那儿,我在东厂时已招供过。” 跪在地上的常新一直弯着腰,双肘交错撑着枷锁,脑门几乎触地。 说完这句后再道:“我父亲想服金丹,令我想辙。我便去找紫风讨要,他不给,我就生出了杀他嫁祸叶风之心。” 戚钧“吭哧、吭哧”几口啃完梨,将梨核一扔,袖子胡撸两下嘴,对叶风道:“看来我这个指挥使吓不住他,到现在还满嘴没实话,你来审。” 正埋头苦吃饭菜的叶风,无语两息。 您吓都没吓他就知道他受不受得住?分明就是躲懒。 不过,叶风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由自己审还能快着些。 放下碗筷抹把嘴,将椅子转个身,问向常新。 “常新,你和你父亲都没有金丹,你安排的那暗士有,他从哪儿弄来的?” 常新闻言,依旧保持着那副姿势一动不动,就算听到戚钧说他全在撒谎也无动于衷。 叶风问话,他也声线毫无波动地回答:“家父有服食金丹,是我求着秦公公讨要得来。家父担心中毒,有分一半给暗士先尝。后来想要的愈多,我已求不来。” “详细描述一下你杀害你父亲的经过。”叶风道。 常新便再次复述了一遍。 “下着雨,他在莲花池边钓鱼,我给他送点心,顺便将他给推了下去。看着他断气后我才离开。” 叶风侧身,伸出一只手,端起鸡汤碗,一口气喝干。 一抹嘴起身,道:“夏辉,把他押着,让他亲眼欣赏本官剖验他父亲的尸身。” “好嘞。” 夏辉答应声就要上前。 常新已跳了起来。 怒意瞬间烧红了他的眼眶,手脚挣得枷锁脚镣直响,咆哮:“叶风,尔敢!” 叶风掀眼看他,活动起手指,再道:“急什么?你能杀活的,本官不能剖死的?” 常新是在宫城外见识过叶风“凶残”中的一员,此刻见其已活动起手指,一副屠夫见了心喜内腑般跃跃欲试的表情…… 顿时崩溃欲绝。 “你个疯子,别碰我父亲!” 叫着,还想冲上来打人。 叶风抬起一指,戳在他脑门,用力一推。 “戴着枷锁还敢逞凶,希望你有勇气坚持到看完剖验全过程。” 看到常新脑袋后仰,脚步后退,叶风甩着手腕往外走。 常新绝望了,大吼道:“我招!我父亲不是我杀的,那人也不是我……” 没能说完,掖变陡生。 他忽而捂侧颈,口渗乌血,一头栽倒。 戚钧拍桌跃窗而出,追击窗外朝常新发射暗器之人。 谁知那人竟然没跑,一口咬碎毒牙死在了外面。 叶风急忙去查看常新的伤势,想着能不能让蜜獾兄为其拔毒救命。 但此毒极是厉害,见血封喉,常新已没了气去。 看着戚钧面色铁青的拎着又一个红鱼死卫跃窗回来,扔尸,叉腰在那儿生气,叶风也只觉后背发寒。 钉子,钉子,又是钉子。 这北镇抚司都快成筛子了。 还好暗器没有对着自己来,恐怕也是都以为他耳力了得之故。 看来,自己还是得努力多吃,得经常借用蜜獾兄的五感。 不,好像不用。 刚才他背对着常新,有听到那极细微的破窗入肉声。 叶风心头忽然有些雀跃。难道自己已越来越拥有蜜獾兄的听力和视力? 那可太好了。他就一直有担心自己总借总借、总吃总吃会引人怀疑。 想到就试试,他推门出去,凝神远望。 果然,视力和听力都比以往更好。虽然还没有达到蜜獾兄的地步,但已经超出常人不少。 这应该是他与蜜獾兄之间的融合度变高了。 “你在看什么?” 戚钧走出来透闷气,就看到叶风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儿东张西望。 叶风搓搓手,笑眯眯,回答着这样的话题:“这下我要剖验三具尸体了。” “咦~~~” 夏辉揉揉胳膊上瞬间冒起的鸡皮疙瘩,抖了抖道:“修爷,您能别……别这么恐怖行吗?” 他是无法理解修爷为什么会对着尸体那么兴奋的。 其实叶风兴奋的是:又可以多活好多时日了。 谁知,正这么想着,意识海中突然出现几个数字。就像医院走廊正中挂着的时刻表。 黑底红字,异常耀眼。 15:03:10 最后那个10,还在倒退。 是倒计时。 叶风傻在原地。 自己算着,明明还有65日多三个小时,这怎么突然成了十五日三个小时? 还有五十日被吃了? 第八十章:罚扣五十日 叶风赶紧就想去验尸。 就见三个太监走过来,打头一人的手中还高高捧着圣旨。 叶风心里大大的“咯噔”了一声。 他明白了。 这圣旨一定是让自己倒霉的,所以被扣去了五十日。 果然,就听那太监毫不迟疑地宣旨道:“北镇抚司总旗叶风,恐有杀害西厂厂公之嫌,立刻羁押,交付东厂。” 又来! 还是因为……郑连泽死了?? !!! 旨意一宣完,后面两位太监就皮笑肉不笑上前想拿人。 戚钧抬步挡住,霸气十足的道:“本使亲押叶总旗面禀陛下,你们别动本使的人!” 打头的太监继续皮笑肉不笑,扬了扬手中圣旨,“戚大人,陛下还有口谕:若您阻拦,一并拿下。” 戚钧当他放屁。豹眼一睁,一捏拳头,就想不管不顾带人直奔皇宫。 叶风手疾眼快将戚钧给拽住。 压低声音道:“别冲动。郑连泽死了,我俩不能都进去。” 叶风通过自己意识海中寿命日期的显现,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注定倒霉了。 他接受良好。 戚钧想保他,他也想保戚钧。 戚钧仍旧不愿意。 叶风只得再道:“我等你搭救呢。” 说完,左右扒拉开想拿自己的两名太监,抬步往外走。 “本官自己走。” 两名太监看向宣旨太监,见其点头,便跟着叶风。 这是北镇抚司的地盘,戚使出了名的护犊子,他们真硬要押解叶风的话,恐怕会被活埋在这里。 叶风既然肯主动配合,自是再好也不过。 而宣旨太监心里想的是:果然还是秦公公料事如神,就猜到叶风不会反抗。 叶风反抗啥啊,他玛,五十日已经被扣掉了。 这是惩罚他考虑事情不够周全吗? 他哪里会知道活蹦乱跳的郑连泽怎么就死了? 堂堂西厂厂公,就这么死了! 这世界简直疯狂。 难道说?扣他五十日是因为“失宝案”中他有重大失漏才导致了郑连泽的死? 郑连泽死就死了,世上又少个大坏人,凭什么惩罚自己? 还是说?郑连泽的死会引起一系列恶续反应? 思及此,叶风止住脚步,转身跟宣旨太监道:“‘失宝案’到了最关键的地步,本官必须验完尸才能随你们走。” 看到对方面色为难,叶风再提醒道:“陛下想要本官的命、还是更想要金丹,你们自己权衡一下。” 陛下都不知道他叶风是谁,恐怕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一日之内下两道圣旨都是因为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比陛下的长生金丹更重要? 宣旨太监被提醒到也明白这点,只是秦公公还在东厂等着,这…… 他问向戚钧:“戚使,离了叶大人就破解不了‘失宝案’是吗?” 他这话,可有着几层意思,届时人带不回去,责任就得戚钧扛。 戚钧只听表面意思,重重点头回应:“非他不可。” 你不让叶大人来,那你自己去剖。耽误我破失宝案,我就能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还能摆脱失职之嫌。 夏辉适时出声:“公公,您几位要不放心可以亲眼盯着。” 盯到你们受不了,我就可以偷偷带着修爷跑路。 夏辉知道自己人微言轻阻拦不得,但他也不想看到修爷被东厂折磨。他的打算就是大不了带着修爷逃跑,随便跑去哪。 不仅是他这么想,好些个红鱼卫都将这样的心思用眼神传递给了夏辉。 而他们能劫人的最好时机,就是让这仨太监被“修一刀”吓瘫。 现在硬抢不行,他们的九族都会完蛋。可要是这仨太监自己扛不住跑了,那修爷失踪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叶风有留意到弟兄们的眼神,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笑容。 他才不会跑。 他得先找出被扣寿命的根由,顺便增加些寿时。 验一具尸体加七日呢。 宣旨太监同意了。 不得不同意,他怕把人带不走。 周围红鱼卫的眼神都快把他给吃了。 叶风则抓紧时间验尸。 殓房内,摆放着四具尸首。常乐咏、常新、内鬼红鱼卫、紫阳道长。 看着他们,叶风脑中再将今日之事再顺线捋一遍。 忽然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戚使,那名假郑连泽呢?” 那人是关键,常新没能说出口的肯定就是那人并不是常府暗士,自己已经想到常乐咏不可能总有金丹,明知常新在撒谎,却把这个人给大大忽略了。 而且那人被自家蜜獾兄咬过,恐怕…… 戚钧见叶风面色沉重提到那人,还不以为意:“那人又没死,关在……” “头儿,那假连泽死了,中毒的!” 戚钧话还没说完,一名红鱼卫已来禀报。 戚钧:“……” 瞬间一肚子脏话想骂。 叶风:“……” 扣他五十日,轻了。 他闭了闭眼睛,咬牙忍住心底翻涌的怒气,吩咐道:“抬过来吧。” 四具变五具。其中一具的“真凶”还是自家小蜜獾。虽说对方该死,但不该这么死,更不该这时候死。 是他叶风忘了让蜜獾兄将毒给吸出来。 不对! 叶风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 “夏辉,帮我捉只活鸡来。” 他要做蜜獾兄的牙毒分析。 不明所以的夏辉闻令即动,又极快回来。还怕鸡乱动,差点儿没给捏死。 叶风谢过他,接了鸡,举过头顶让蜜獾兄咬一口。 意识里的命令是:像咬假郑连泽一样的力度和毒性。 小蜜獾咬了,咬下一块更大的皮肉。 “呸,”吐到一旁。 叶风将手指放在鸡身上的缺口处。 没有任何毒理分析跳出来。 鸡血依旧鲜红,缺口周围亦无毒性病变反应。 也就是说:他的蜜獾兄虽然神奇,但基本的那些,和正常的蜜獾一样。抗毒防毒但不带毒。 是自己被误导了。 那他的重大疏漏又在哪里?只是没有过于看重假郑连泽吗? 或许吧,剖了才知道。 叶风扔掉鸡,去净手,做防护,开验。 有夏辉在的时候,工具箱都被其给拎着,且还能帮忙打打下手。 假郑连泽的肩膀咬伤,确实没有毒理反应。 死亡时间和常新的接近,几乎就是前后脚。可能是红鱼卫里还有钉子,也有可能是杀常新的人先给假郑连泽灌了毒。 是的,灌的毒。 两颊有掐痕,口腔内有破坏痕,食管有被剧毒药物灼伤痕迹。坚强的胃部快成糊状,肉眼可见被灼烧出六个拇指大小的窟窿,从其中流出去的毒液又将其它脏腑灼伤。 死得非常痛苦。这个过程延续有小半刻钟。 但他的哑穴被封着,发不出呼痛惨嚎之声。 叶风将其胸腹剖开时,还肉眼可见毒液仍在内里继续造成破坏,暴露至空气中后,更是“嗞嗞啦啦”腐蚀出阵阵白烟。 无比刺鼻难闻。 不是叶风的刀法好,连他这套普通材质打造的工具都得被腐蚀掉。 第八十一章:发现一个死一个 叶风感觉自己像看到了“异形唾液”,又像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化尸水”。 没法做毒理分析,他的手宝贵得很,不能乱碰。 但他很担心再继续让这腐蚀液“作恶”下去,假郑连泽的整具尸体都会变成一滩液体,再测不出毒性。 也没法用陶器盛装,毕竟再怎么装,做毒理分析也需要自己的手指亲触。 莫名烦躁,转身问…… 算了,自己也出去透透气吧,这屋里没法呆了。 殓院里也空无一人,叶风走出院子,才看到离着自己相对最近的戚钧和夏辉。 没等他问什么,戚钧先开口帮他解了惑:“是化尸水。失传了的。” 这东西太过霸道残忍,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销声匿迹。 叶风却怀疑这东西只是硫酸,且纯度还是并不太高的那种。而且盛装有此物的陶瓶应该是细长颈口。这样才没有灼烧到死者口腔,而是直接从食管开始。 “是想毁尸灭迹吧?”夏辉忽道。 看着对方瘦猴儿般的身形,叶风被提醒到。 如果不是宣旨太监突至,他叶风此时正在剖验其他四具尸体。等他忙完,假郑连泽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为什么要灌进去呢?”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毁掉郑连泽的脸,那直接将浓硫酸泼到其脸上不是能来得更快?也会导致对方窒息而死,何必多此一举? “可能是太匆忙了吧?” 夏辉积极开动脑筋。他不想跟着修爷后因为太蠢丢了修爷的脸。做什么都特别积极。 包括分析案情。 叶风重重点头。 “对,只有这一种可能了。给药的人太匆忙没解释具体该如何使用,动手的人就匆忙依照灌毒的法子给灌了下去。” 言及此,顿住,立换语气道:“搜!这毒性非常霸道,动手的人双手一定有被灼伤。” 既然下毒的人不了解是什么毒药,就肯定没有做什么防护措施。 戚钧反应最快。立时撮唇吹响封闭卫所、演武场集结的哨音。 可还是晚了。 一听要找的是手受伤的人,王伟丰就说出:有名红鱼卫说是不舒服要去找大夫,在半刻钟之前就已离开卫所。 戚钧命王伟丰率人追查。 几十息后,王伟丰就在离卫所不远的一条小巷内找到了其人的尸体。 已被一刀封喉。 第六具尸体摆在了叶风面前。 “这案子到底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戚钧叉着腰,转着圈儿发火。 吐得要死要活,此时瘫软在树下的三名太监听到这话,齐齐缩了缩脖子。现在,他们也不敢马上让叶风走了。这要半道儿上遇到袭击把他们仨也一锅端了怎么办? 只有叶风平静着。 平静地换了块厚布巾覆面,平静地重新找副手套戴好,平静地走回殓尸房拎出工具箱,扛起常乐咏的尸体,在殓院中换了间屋,验尸。 看到他的人,只觉其周围仿佛环绕着浓重的黑气般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还有……畏惧。 比他手中验尸刀更能带给人心头的恐惧之感。 戚钧摇了摇头,让周围人退出百米,彻底清空附近后,大步朝着叶风过去。 主打一个:陪伴。 他从那些黑压般的感觉中看到了叶风的孤独。 夏辉在原地蹦了蹦,也跑过去。 他想帮忙。 叶风看了他二人一眼,心里掠过一抹暖意。 男人之间,真的不需要说太多,只需将情义放心间。 “常乐咏,被人一掌打入水中,再被强行按顶溺毙。死于辰时之间。(07:00-09:00)” “紫阳道长,被人一拳击破心脏。死于未时三刻。(13:45)死前几个时辰,与人行过周公之礼。” “常新,左侧颈中毒针,毒性乃竹叶青蛇毒。死于酉时半刻。(18:00)无其它伤痕。” “红鱼卫阿五:被人从正面割破气管,说明凶手与其相识。死于酉时初刻。(17:30)” “红鱼卫阿七:服青靛毒自尽。” “假郑连泽:被人灌毒,毒性为浓硫酸。死于酉时初刻左右。” 叶风一具具的验着,一边拣重点说出。 戚钧听懂了。 “紫风和常乐咏的死,都是为了嫁祸你。紫阳没有说出来的秘密就是他有违反道规。常新在东厂没有受过审讯,所以他是因为什么要说谎的还未为可知。眼下是四月十五,冬蛰的蛇出洞了。” 说到这儿,戚钧磨了磨后槽牙,才再继续道:“我们卫所还有内鬼。” 戚钧都有种全部废掉再重召红鱼卫的想法了。 可他也知道这根本没用。 只要利益足够大,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而东西两厂都比他北镇抚司富裕。 叶风微微笑着回道:“似乎一切都只是奔着陷害我而来,真真大手笔,太瞧得起我了。” 为了这个陷害计划,他和戚钧发现一个,对方就消灭一个。哪怕明知在验过紫风道长后他叶风已经清白…… 思及此,叶风忽然想通郑连泽为什么会被毒杀了。 郑连泽,是亲眼见证他叶风清白之人。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此时紫阳的尸体一定不见了。”叶风苦笑着道。 夏辉不相信,立刻命令自己小队中的十人去“清明观”把紫风尸体带回来。 叶风见状并没阻止。 猜不猜的都得确实验证。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时辰,他脑中的寿数涨了,数字变成56:14。 他去一边净过手,再出去找已躲在别屋中吃吃喝喝的宣旨太监。 “是谁去宫中请的这道圣旨?” 郑连泽如果真是因为能见证叶风清白而被杀,那这事情的本身就在证明叶风清白。 谁给想岔劈了去请的这旨意? “是西厂千户高大人。”宣旨大太监看到叶风,赶紧放下碗站起,腿儿有些打着战战,没犹豫就做了回答。 叶风点点头,抬手道:“走吧,本官随你们去东厂。” 被叶风在“清明观”气到并“吓”跑的郑连泽,回去后肯定有骂叶风。随后就死了,高鸿卓就以为是叶风下的手。 叶风要去东厂再验验郑连泽的尸体。 心里其实非常莫名:自己到底是有多被人看重,才受到如此“隆重”的一连串儿招待?! 还是就想借害他之名,清除一长串的人?最后甩给他背祸? 但老实说,这么大的手笔,还连请两道圣旨,用来对付戚钧都够用了。 叶风都忍不住在想: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秦浩贤吗? 哈,那叶风挺乐意让这案子继续发酵的。 宣旨太监则看看院外的天色,摇头了。 语带哀恳地道:“才卯时,您睡会,也让我们睡会,行、行吗?” 这么黑,出去更容易被杀。而且他们现在是真不想再招惹叶风了。 怕怕…… 第八十二章:别是个人都敢抗旨 叶风:“……好。” 他心里有事睡不着,但不能让别人也跟着不睡。戚钧和夏辉,还有些红鱼卫兄弟也陪着没睡呢。 那就都休息一会儿吧。 他自己则去找了些碱,以尽量将假郑连泽的保存下来。 黎明前的夜色格外的黑,都阴历十五了,本该待圆满的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这雨,彻底下得没完没了。 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今日正好是大朝日,老皇帝不情不愿地爬下龙榻,在流水阶儿的宫人伺候下闭目打盹。 感觉自己的精力愈发不济。 遂从枕下摸出一无比精美的小匣,打开,露出里面仅剩的一枚金丹。 看看小溢子。 太监总管徐溢,立刻会意,双膝跪地,从袖袋里摸出把鞘带刃指长的小刀捧在手心,膝行向前,举过头顶,弯腰,准备接金丹。 日常里,陛下服食金丹前,一枚会让徐溢或者其余心腹服下,待过小半刻后陛下再服用。 现在只剩一枚了,旁边也没别的心腹在,那就是徐溢负责用小刀将这枚金丹分下来一小块自己服用给陛下看。 老皇帝这次没有那么着急,他看着金丹问徐溢:“小溢子,‘清明观’献上的金丹储备还有多少?” 金丹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老皇帝也不可能每次等到快吃完了才让进献。 只是每一盒的最后一枚,他都喜欢和徐溢分享,美其名曰是对徐溢的最大奖赏和信任,允其伴随自己一道长生升仙,续永生永世主仆之情。 他待哪位妃嫔都无有如此大发善心过。 那些女人,能偶尔分得小半枚,已是感激涕零。 徐溢听问便将身弯得更低,稳稳回道:“尚有五盒备存。” 一盒三枚。 老皇帝听完皱眉。 他从七日一枚至三日,再从一日一枚至一日三、五枚,这仅剩十五枚如何能够? 本来今日该是紫阳道长进献的日子…… “去,让小贤子搜查‘清明观’。之后带‘清霞观’观主觐见。” 人死了,金丹和灵饮露肯定还在。 “清明观”不中用了,还有个“清霞观”一直等着有机会呈递金丹。 只是“清霞观”的金丹效果没有“清明观”的好。 眼下也没得挑了,先将就用着。大不了,回头广旨天下,命有识之道纷纷进献就是。 至于紫阳和紫风…… “小溢子,戚钧还没有抓到杀害两位道长的真凶吗?那叶风还没被小贤子审出来?” 一个得天侥幸进入北镇抚司的年轻仵作,居然敢对他这个帝王的金丹下手,老皇帝自己都不信。不过是秦浩贤说叶风有可疑,他便也无可无不可的批了让秦浩贤抓人审审。 万一叶风就是有那么大胆呢?毕竟听说其验尸之术极为凶残狠辣。 还是张望之的得意门生,万一其就是将张望之之死怨到自己这个帝王头上来了呢?想为师报仇呢? 老皇帝不会排除掉任何一种可能。但凡对他有威胁者,一律除之。 “回禀陛下:听闻戚使仍在卫所中连夜查察此案。那叶总旗亦在协助办案之中。因着卫所中连出叛徒,需要叶总旗详细验尸。” 徐溢将自己探得的消息一一禀报。 叶风验尸就验了五个时辰,该收到消息的人都有收到。 徐溢伺候陛下几十年,还能活着跟着,消息渠道自然也是了得。 听到徐溢说此案中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老皇帝的眉头也越拧越紧,一双肿泡般的眼睛也渐渐不透光线。 语气沉沉道:“戚钧对卫所的掌控居然如此之弱,仅仅这段时日以来,就跳出来多少名内鬼了?还有那个叶风,朕明明下旨让小贤子将其羁押,为何还能允许其在卫所中大肆验尸?是传旨太监太废、还是他戚钧太不把朕的话放在眼里?!” 徐溢顿时仿佛被陛下威严骇到一般,膝退两步,一直举着小刀的双手放下,声音有些微颤着回答:“听闻叶总旗那验尸之术无人能及。” 言下之意就是:戚钧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一心只急着破解案情。 这不是徐溢想帮戚钧说话,而是不帮的话,那传旨太监就要倒霉了。 那可是徐溢唯一的干儿子。 至于北镇抚司中的眼线……这谁能算得清?不说别人,单他徐溢在里面也有自己人呢,为的还不是能及时让陛下了解各处状况? 老皇帝也意识到,自己以管控之力太弱为名找戚钧麻烦有些说不过去,又听到徐溢说是戚钧因着那叶风验尸之术了得,遂也散了火气。 靠进软枕就道:“戚卿能将朕之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忠心还是可嘉的。但那叶风,还是必须得让小贤子好好过过眼。” 别是个什么都敢不把他的圣旨放在眼里。 “老奴遵命。” 徐溢躬身领命。再将双手托举起。 老皇帝看了看,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去吩咐摆膳。” “是。” 徐溢膝退至寝殿门槛处方起,收刀,再退至正殿,转身去让另外的太监去东厂传旨。 老皇帝很满意徐溢的忠心耿耿,但金丹现在不多,还是不分了吧。 他就着宫女的手,将这枚金丹独自服下。 十几息后,气血翻涌,顿时感觉精神百倍。 通常大朝前他都不会服用金丹,只是今日格外有虚弱之感,才控制不住地想服用。 但服用之后,“龙扬”更控制不住。 蠢蠢欲动,勃勃欲发。 遂也不挑,扯住奉茶宫女,便将其按倒在龙榻之上。 撕落其亵裤只及膝,自己也只掏掏而出,衣衫都不及褪,便迫不及待而入。 奋力耕耘。 寝殿内其余宫人,仿佛对那混和着的喘息之声充耳不闻,亦对那等场景视而不见,纷纷垂头,安静退出。 今日的早朝就晚了。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们,足足站候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上朝”之声。 遂勉力打起精神,强忍腹中饥饿,收起小声议论,列队依序站好。 老皇帝在山呼海啸一般的“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中,精神奕奕地自侧殿行出,端端坐于金龙宝座之上。 抬手,叫起。 跪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再叩一头,齐齐高呼:“谢陛下隆恩”。 站起。 老皇帝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每每此情此景,都能令他浑身舒泰、雄心勃发。 这,就是权势的极致美妙之处。 徐溢在龙座旁侧高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有官员正想持笏而出。 忽听殿外有人高呼:“陛下,微臣有要事急奏。” 第八十三章:为了不让你劫狱 众官员齐齐望去。 嗬,戚钧。 心道:不愧是锦衣卫,什么时候都敢这么喊一声就直闯大殿。 就想收回各自转过去的脑袋。 却觑眼瞥见:戚钧的身后还跟着六名红鱼卫,每人肩膀上扛着的…… 靠,尸体?!! 戚钧这是胆大能包天了吗?扛着死尸公然上殿?! …… 在此之前,叶风跟戚钧提议这么做的时候,戚钧觉得自己的耳力出了问题。 他豹眼圆睁,不可置信。“我疯了吗?你嫌我家老祖宗在地底下躺得太安宁了是吗?” 叶风这是要送自己九族下去相陪是吧?是吧是吧? 叶风笑,将一双凤目的眼尾笑得快扬至额际,笑着问戚钧。 “我能进东厂吗?” 戚钧摇头,那肯定不能。 叶风再问:“那我要不得不进去了呢?你会怎么做?” 戚钧一叉腰,“老子就找人劫狱!” 叶风拍拍他胳膊,再问:“那要劫不成呢?你还救我不?” “当然要救!” “你想咋救?” “唔……求秦浩贤?貌似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那我们之前所有心血都白费了,北镇抚司又得重归秦浩贤领导,你能愿意?” “愿不愿意的,我也不能看着你被东厂整死不是?” 叶风:“……” 他看着面前这个“精致”的糙汉子,心头再次掠过一抹暖意。 用力捶了对方胸膛一拳,凤目一瞪:“你听我的!” 戚钧没能扛住“修爷发威”,听了,于是就有了扛尸闯朝殿这一幕。 老皇帝吓了一跳,差点儿失禁。 他如今有任何情绪过大,甚至只是打个喷嚏,都有可能湿了裤裆。 动动腿,夹紧,心头怒火起。 盯着戚钧,等着听其怎么说。 这是看在戚钧实在忠心的份儿上,给其一个说话的机会。但要敢说错一个字……哼! 戚钧没说。 率队参见完陛下后,就旁开几步,露出了自己背后与扛尸几人之间的叶风。 叶风拱手就道:“启禀陛下,臣叶风,已基本查清‘失宝案’真相。请容臣一一详禀。” 老皇帝的肿泡眼微微颤了一下。 抬了抬一根手指。 思忖着要不要让叶风私下里再禀报。 叶风却只当那是个同意自己说了的手势,立刻就有条不紊的将事情原委简明扼要说出。 最后再道:“听闻郑厂公中毒已死,微臣就斗胆猜测:其在‘清明观’中所示圣旨为假。陛下您英明神武,岂会只听其一面之辞、不闻查察之言就武断下旨?陛下,为免奸佞作祟玷您宏正伟光,还请允许微臣当朝验毒,找出暗害郑厂公之真凶。” 老皇帝沉默着。 心里有一百二十万个声音在反对。 听闻这个叶风验尸时极其血腥与凶残,居然还想当朝验毒给自己看? 可他也不能直接拒绝。 说到底,郑连泽也是跟了他二十年的老人,如果他拒绝,会寒了臣子们的心。且之后若是查不出郑连泽的死因、抓不到凶手,那北镇抚司也毫无责任,叶风自然而然毫无罪由。 最重要的:叶风并没有猜错。老皇帝前前后后就下过一道针对其的圣旨,只下给过秦浩贤。 郑连泽居然敢假传圣旨,这案子就必须要查清楚,最好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否则还是有损他这个帝王的威名。 这时,“懂事的”左相、商华瀚,持笏站出反对道:“陛下,当朝验尸何其污秽?叶总旗就是在无事生非,且其居心叵测,枉顾百官颜面,居然扛尸上殿玷污金銮,请陛下对其重重责罚。” 他不提戚钧干的这事儿,就盯着叶风。 他惹不起戚钧,还惹得起小小叶风。 老皇帝就想同意。 不出意外的,右相沈睿峰出来唱反调了。 “启禀陛下:‘失宝案’事涉陛下生命安危,已牵连两位高德道长、一位从三品要员、一位锦衣卫总旗、一位东厂百户,乃至西厂厂公,若不能及早将真凶擒获,只恐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难安矣。若当朝辨毒能使真凶伏诛,臣等愿同心戮力,为陛下分忧。” 你商华瀚想拍陛下马屁,还扯什么百官颜面,将所有人形容的和你一般胆小。哼,你一个人可代表不了。我这些话,就能显得你太小家子气,还不顾陛下及文武安危,当心离心。 这二人的对话,听得叶风眼尾微挑。 不愧是当朝一品,你来我往间言语之犀利,常人难及矣。 满朝文武无常人。 左、右二相都有支持者。 沈睿峰的反调刚一唱完,左相阵营中就有人出来反驳。 右相阵营自然亦是不甘示弱,很快,又吵吵成一团。 老皇帝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头痛想等商华瀚一边吵赢。 忽听商华瀚道:“就算要当朝验毒,他叶风身为锦衣卫总旗,并非仵作,亦不能由他说了算。请陛下宣太医院院正携几位太医为之。” 管你叶风有没有什么“修一刀”的称号,我只当没听说过。要验尸还是要辨毒,最有权威的还得数太医院。不然你个涉案有嫌疑之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岂非全是摆设? 这话,切中了要害。 叶风的意思是验明毒源就能找到真凶。那这个验,就不能由叶风一人说了算。 左、右阵营不吵了,齐齐看向老皇帝。 老皇帝准了。 “宣太医院正、左右太医院判,上殿!” 秦浩贤一见陛下准了,就在请示后,安排人出宫去搬郑连泽尸首。 这案子秦浩贤是真不想管,所以也一直没出声捣乱。 于是,就在满朝长长短短、黑花白白的胡子中,来了位白胡子最长的,走路都有些颤颤微微的方老院正。 带领着两位也已年过半百的花白胡子院判,上到殿前来。 三位老人家,连多看叶风一眼都欠奉。 来的路上,他们都听宣人的小太监说了事情的首尾。 最初,他们在听说“修一刀”的名号后就嗤之以鼻。 把逝者开膛破腹就叫神奇?就能查案?还一刀切开就能知详细?太有辱逝者、太有损祖训、太……残暴不仁! 现在居然又听说那叶风要抢他们医者的生计当朝辨毒?啐!看他们怎么辨得那小子无话可说、无颜面君! 虽然也不认识叶风那小子是谁。但进得殿来打眼儿一扫,就发现了立在侧前的那张陌生狐狸脸。 心下更为鄙薄不屑。 在参见了陛下后,左院判倒是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再看向叶风道:“这位可是叶总旗?听说你验尸之术了得,这几具想必你已都细细验过,可容老朽再观否?” 他们这些行医多年之人,根本不用将逝者切开,仅凭望闻……摸骨、按肤,即可知其内是何等形状、因何造成。 他要验验叶风已经验过的,其意自明。 顿时引来一片支持声。 如果左院判验出叶风疏漏、或有差迟之处,那接下来的辨毒?叶风就只能靠边站了。 就都等着看好戏。 第八十四章:我真想尊老的 叶风也等着。 他朝着那些尸首一翻手腕,摊掌就道:“请指教。” 这不是他自信托大,更不是骄矜自负,而是诚心实意。 中医博大精深、浩如烟渺,在漫长岁月长河中及至后现代已颇为落没,叶风前世亦是为之大为痛惜。 他跟着张婉容学中医,亦是因为此。 在剖验之术上,在当下,他叶风完全能笑傲天下,但面对中医,他还是禀持着学习和敬畏的心态。 他也相信:医者能成仵作。老太医身为太医,应该相当有一手。 左院判出手了。 先挑的是紫阳的尸首。 细细观看了其面部肤色,接着就准备捏开其口腔。 叶风阻拦了一下。摸出副手套递过去。 左院判看也没看就将手套掀去一边,口中轻斥:“隔肤岂能断准?” 叶风收回手,嘴角微抽。 这死的和活的能一样吗? 不过别人不在乎,他也没办法。 就看着左院判那老头儿,一膝跪地,捏开死者的口腔用力深嗅。 叶风的嘴角再抽了抽。 心头感慨那句:医者就是踩在安危线上反复横跳的人。不管是自己踩还是帮人踩。 遂保持静默,敛袖观看。 不,不是观看,是学习,学习! 左院判也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 他嗅闻过后,便从医箱中取出压舌条,细看过死者喉腔,再使小镊将其舌头夹出,观舌苔。这是检验逝者生前有无病症,或者说是不是病死的基本观法。 然后请观者中几位力壮的武官,帮忙将死者周身衣物褪除。 叶风他们扛尸体不会扛着赤裸的到处跑,都有给穿好了的。只是没有原本的层数多。 现下也比较好脱。 一脱开,所有人就清楚看到其上一道道缝合痕迹。 时下,尚无缝合之术。 这也是叶风欣赏张婉容的原因之一,觉得那姑娘和自己一样,有着非常良好的接受心态。 而这些文武百官,尤其是老太医们,就对此接受不能了。 “你这是什么?把逝者当衣物般缝缝补补?你这是对逝者极大的不尊重!” “岂有此理,这般亵渎身死之人,不怕下地狱吗?!” “原来说你验尸之术神奇,就神奇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会用针线?” “你这是……” 七老八十的老院正气得整个人都颤得更狠。想骂什么,又碍于修养骂不出口,只哆哆嗦嗦手指着叶风。 他们是听说过叶风验尸会将人给剖开、取出内腑,但没觉神奇反生厌恶,现见还这般、这般…… 丧尽天良啊、泯灭人性啊! 这要让逝者亲眷看见、这要是自己死后落到这人手里…… 齐齐打个哆嗦。 齐齐心道:那还真是死都不得好死了。 叶风看着这些人的反应,看着自己周围许多的手指头,感受着“千夫所指”的同时,又大为无奈。 也不解释。 示意夏辉打开工具箱,戴好手套,蹲身,拿出柄小剪,迅速将死者前胸的缝合线剪开。十指插进去,往两边用力一掰,将曾经整理复位过的胸骨再次给彻底扒开。 站起,扎着双手,脑袋朝下一侧:“请。” 请左院判继续“指教”的意思。 他现在不和这些人扯缝合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他是仵不是医。有这闲心,他不如回去好好教授给婉容,让其大放光芒。 相信比教这些人要省劲儿。 这些人见到他的动作,也才意识到关注点跑偏,齐齐瞪他一眼,同请左院判继续。 左院判稳了稳气恼的心神,刚想做什么,又看着那些暴露出来的五脏六腑……喉结开始上下滚动。 令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与自己等人一般在强行压制着胃内的翻涌。 好歹是学医的,左院判在扭过视线后十几息,才转回头,哆哆嗦嗦伸出双手。 讲真,没干过这种事情。 最大程度是在听说叶风言行后有想象过。本以为就跟在菜场见到肉摊上摆放的那些似的可以忍耐、能够触碰。只需要将行医时脑中那了解的人体部位,与真实具体相结合就可以。 如今方知……想象与真实的差距究竟能有多大。 但他并不想就此认输,便硬着头皮、闭紧双眼去摸。 心里的想法和此时老院正嘀咕出来的声音一致:“有辱斯文、有辱圣贤啊。” 叶风眼见老人家为难,再次蹲身,铺块油布,自觉主动地将之一件一件拿出来分开摆放好。 左院判一时也不知是该感激这小子,还是该一针扎上去。 这太简单粗暴了! 不过倒的确大大的方便了他验检。 他抖着两指,僵硬着去一件件翻翻看看。 叶风忽然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大大的理解错误。 他以为:中医无论如何也会触碰过这些。 但现在…… 他才明白:中医者的所有本领,几乎全在于一个诊脉上。 人体内部情况如何?病症如何?真真就是四个字:望、闻、问、切。 其中,望、闻、问,都是在为切脉服务。 他们中,甚少有人会真实接触到人体内部各处。 而中医的没落,就在于切脉水平的高低。这颇有点儿玄学的成分,而人们对中医的期望又普遍较高,中医的成效又较为缓慢,日常吃食又…… 想远了,叶风收回思绪,听左院判怎么说。 左院判说不出什么来。 他能看到死者的心脏有细细密密的破裂,但不知是因何造成;只能看出胸骨的断裂乃因巨力。 不过,还有些他能看得出来。 便道:“这位……紫阳道长的内腑,均有石腐迹象,应是服食不当药物所致。” “还有,他应该是与人斗殴致死。身上各处、尤其是腰后有被人重拳击打过。” 再多的,没了。 他垂头,感觉没脸见人。 之前有多自信满满,现在就有多颓废沮丧。 其实他有验过逝者的,只是没有验过剖开的。 而且这具……紫阳道长死得太复杂了。像被人打死,又像是被药死。看那些石腐痕迹,又不在自己熟知的药物范围。 他输了。 输得还在后面。 即便叶风非常想礼让老人家,不愿让其太过难堪,但在其说出错误结论之后,还是必须要纠正一下。 他出声,先肯定了左院判的部分观点。 再指着死者后腰处三块瘀紫痕道:“这三处,的确是被人用拳头击打过。但皆是生前伤,且并不致命,甚至连死者骨头都没有打断。” 随后,叶风的验骨刀在指间旋两转,清楚地切割开这三处部位,再切割开旁侧部位,解释了一下生前伤与死后伤的区别。 第八十五章:互相学习吧 “哇,还有这区别?” “嘁,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你懂个屁,这其中的区别可太大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本官又不当仵作,琢磨这个干什么?” “呃,这倒是。那叶大人……” “他、他很敬职。” 只能这么评价了。说明人家真的有好好研究仵作之术。 而接下来。 叶风则让他们充分领略了一场视觉血腥盛宴。不是,是对他们具有巨大冲击力的人体解剖学。 嗯,最后还能撑住没跑出去吐的,除了北镇抚司的人外,只剩下了右院判一人。 唯有他一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听着,直至最后跃跃欲试。 叶风拿出一把新的手术刀送给他。 他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且在叶风的指导下,切出了人体解剖的第一刀。 兴奋得老脸通红,激动异常。 叶风都生怕这位老人家心脏承受不住厥过去。 “您悠着点儿,深呼吸,要不给自己先扎上两针……” 叶风正劝着右院判。 忽见其敛刀揖手,“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呐头便拜:“修爷,请收泰河为徒!” 叶风:“……” 他深深感受到古人那种对学术纯粹的追求和热爱,大为触动。 但,不能收。 他侧身让开这一礼,将人用力搀扶起。 “彭院判,您若想学,本官与您共同探讨便是,您起来。” 他可不愿意日后被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家追着喊师傅,还端茶奉点什么的。这会让世人以为自己是个成了精的老妖怪。 彭院判却非常执拗,双手握住他的两条胳膊,眼神炙热,语气中带着恳求。 “叶总旗,叶大人,古来敝帚自珍,任何一技皆乃传家振族之宝,何况您这神乎其技的验尸之术?下官不能白学,亦无脸白学,您若不收下官为徒,则将引下官毕生之憾事也。” 别人看不看得出,他不知道。他彭泰河是真的有看出,今日所见所闻这一切,不管对验尸会怎么样,至少,都会对自己的医术精进大有裨益。 他虽然也能找些什么亲手尝试,但他有分明看得出:叶风那下刀的精准程度、以及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都绝非自己苦学数年便可达之境。 他想学,疯狂想学,他愿意用半生积蓄做学习之资。 叶风不收,人和银子都不收。 “这样这样,彭院判,只要您愿意学,有空可去我府上与我夫人共同研讨,她也处在此类技艺的学习当中,我也在跟其学习医术,届时也能有机会向您请教。” 学识互换吧,别互相拜了。 彭院判一听,这才用力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看得叶风都担心老人家头晕。 不过,对于这意外收获,叶风心内其实也非常高兴。他对中医之术渴慕久矣。 彭泰河则连连感慨:“叶大人年纪虽轻,然则心胸之宽广、气量之雄浑,技艺之深厚、眼界之高远,皆世人莫难及矣。” 极难、极难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技艺分享。可偏偏叶风明显就是丝毫没有保留,就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刀一刀展示出来,并加以了详细解说。 还是在被人嘲讽鄙夷、加讥讽之后这般做的。 换了别人,谁能做得到?! 叶风被彭院判夸得脸都红了。虽然他的心胸、气量、眼界和技艺的确不错,但被这么夸还是很不好意思。何况,他来自的那个世界,并没有…… 真没有敝帚自珍的说法吗? 有些无,有些还是有的。 不管了,只要他自己没有就行了。 不再听彭院判的“吹捧”,叶风看向了殿外的百官们,偏头抻脖喊了声:“忍一下就习惯了。回来吧,本官还没说完呢。” 最关键处都还没有说到,这人都跑光了,连老皇帝都跑不见了,这要怎么整?把死者就这么摊着也不像话啊。 “叶大人,还有何话未言完?可否说与下官听?” 彭院判又双眼亮晶晶。 叶风顿了一下,想想说给他一人听也行,反正声音应该也能传出去。 便蹲身指着紫阳心脏处说道:“看这胸骨,被重拳打断,显然击出此拳之人功法了得。且这一拳用力也非常巧妙,将胸骨打断,而没使其裂口戳进心脏。这心脏,是被内力震碎。凶手是个内家高手。” 这力道使得刚刚好。如果不是剖验,如果不是他叶风来验,那么,无论是别的谁,只能发现胸骨断裂,却因没殃及心脏而无法准确判断其死因。 所以,左院判才会笼统的说是因斗殴致死。 叶风说着,将结论道明:“紫阳生前确实与人打斗,但这几处打斗伤均不致命,且与致命伤有时间差。说明:他是在停止打斗后,突然被人正面拳袭致死。” 这个无谓他叶风是不是知道当时真实情况。他说的就是根据痕迹得到的结论。 “杀人灭口是吗?” 彭院判立刻就从这个结论,得到了一个清晰的结果。 见叶风点头的这一瞬间,彭院判的脑中也对验尸之术有了个格外清晰的认知:果然每一处痕迹都有可能是追索凶手的一条线索,非常重要。 当真神乎其技、神乎其技也! 赞此技,更赞会此技之人! 叶风不习惯被人追着猛夸,便问他:“我要做整理还原了,习否?” “习、习、习!” 那还用说吗?彭院判立刻就兴致高昂的用力答应着,蹲下身配合起叶风来。 殿外的百官们:“……” 这里面还是金銮宝殿吗?是吗是吗? 这时,秦浩贤的人,带着郑连泽的尸首近了来。 众官员们这才想起正事儿。 这……辨毒不用、不用剖开了吧? 要不,等叶风整理完尸体再进去看看? 嗯,就看看。 老院正已不想和叶风进行辨毒之争了。他们只能从逝者的口涎中、或伤口中、或其皮肤表面显象中进行毒性判断,远不及叶风那般能深入内里提取辨验。这就已经是他们输了。 输在根本。 若能赢,最多也只赢在他们对毒物的经验更加丰富而。 而老院正其实亦对叶风心生敬佩,也想学习,奈何身体老迈,有心无力,便不想再与其为难。 只有左院判依旧想“垂死挣扎。” 验尸他输了,验毒他一定行! 可陛下人呢? 老皇帝吐得漏了屎尿,此时正沐浴中,不见人。且为了遮掩,也不愿验毒之事中断。 他担心这次中断了,案子没法继续,回头戚钧还会把尸体扛到御书房去。 遂让徐溢继续监朝。 徐溢立于龙座侧旁,高声道:“陛下略有不适,不影响你们为郑厂公找出真凶,请继续。” 第八十六章:有种宽容 其实除了左院判和叶风等人之外,没人想继续了。 再让“修一刀”的刀法现一现,他们约摸承受不来。 别说武官还好些,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视觉观感。 可陛下说继续,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回来。一个个儿的贴着殿柱走,讪讪笑着朝叶风拱拱手,口中边打招呼边小心翼翼询问。 “叶大人。” “叶大人您悠着点儿” “叶大人您不会再施展剖验之术了吧?” 叶风非常不想再打击这些人。 但是… 只能抱歉了。 众官员的脸都木了,纷纷侧背对向叶风那边,顺便瞪左院判一眼。 不敢瞪左相商华瀚,只敢瞪左院判。 这反倒激起左院判更大的好胜之心。 他不能输,否则就得罪了太多人。 可惜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他在细细闻过郑连泽尸首口鼻处所渗黑血之后,慎重思考十几息,说道:“是鸠毒。” 说完,心头莫名有些忐忑,不敢看叶风。 叶风倒是回之以微笑。 出于同情老人家和尊重医者,也出于自己胜之不武且也没有争执的必要,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毒理分析。 只问道:“那左院判大人您能分辨出郑公公是几时中的毒吗?” 左院判已经从叶风的态度中感觉到自己错了,或许不是全错,但肯定是有错误的部分。叶风在故意扯开话题帮自己保留颜面,这份好,他得接着。 于是,回答出自己的判断:“是戌时前后。” “嗯,没错。” 叶风微笑同意,再一边对郑连泽的尸首进行剖验,一边先粗略的对彭院判讲解。 “验尸前,我们与你们一样,先嗅闻,再观其眼膜及尸斑,大致确定一个死亡时间范围,等之后结合其胃内容物的消磨程度,就可将这个范围缩小在一个时辰之内……” 彭院判听着,照做着。 而左院判也在认真听着、看着,然后……脑中已是明悟:郑连泽的死亡时间其实在戌时半刻至亥时半刻之间。(20:00-22:00) 左院判心中所有的不忿与争竞之意,在此刻,统统化为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其实他俩,包括老院正,以及背过身还捂着鼻子的官员们,都没有发现:自己等人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郑连泽的内腑与紫阳的一样,有石腐迹象。 叶风没有说,是不想提醒到老皇帝。 他是仵不是医,可以对这一部分进行隐瞒。 因为丹毒,尤其是已深入内腑的丹毒,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他若说出来,却清除不了,那样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想吃吃去吧,反正以老皇帝那身体,现在吃不吃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和那些坏人们一样,吃去吧,只当是天在收作恶之人。 叶风近乎是愉快的这般想着,却在更深的仔细详验后,更加慎重起来。 而那些文武官员们,正琢磨着怎么能回去。 “饿死了,还想吐,这什么时候能完事儿啊?” “唉,这谁知道了?陛下也不上这早朝了,扔下咱们在这儿继续受着。” “有谁能跟叶大人说说去吗?能赶紧收了吗?” “要去你去。本官再见不得那些。” “陛下不会再出来了,咱们散了吧?” “谁跟徐公公交情好?拜托他喊声退朝呗?” 左相商华瀚听到这些人的议论,感受着自己老身体内的难受,就看向了徐溢。 这一早上也太折腾了,早知道此前他就不跳出去多事了,此时肠子都已悔青。就想徐溢看在平日里自己对其有孝敬的情面儿上,喊声“退朝”得了。 徐溢却冲商华瀚轻轻摇了头。 他也想喊,但陛下没发话。他也不想这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 众朝臣们见状齐齐哀叹,又恨恨瞪向殿中还在专心致志验尸的叶风。 瞪一眼,还是高瞪的一眼,只瞪叶风那黑白帽边儿,就赶紧收回,不敢看尸体,怕再给整吐喽。 叶风没注意到那些人的眼神,他被眼前的尸体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郑连泽太有猫腻。 活得有猫腻,死得也非常蹊跷。 脑中转动着,叶风不再出声“授徒”,沉默着起身。 走到有权坐在椅中的秦肥肥身边,背对众官员,将声音压了压,问他:“秦公公,您在运送郑公公尸体的时候,有受到过谁的阻拦吗?” 秦浩贤正闭目养神,听到叶风的脚步声朝自己过来也没有睁开眼,听问也丝毫不觉得奇怪,随口回答:“高千户。” 郑连泽一死,陛下就有收到消息,然后就命秦浩贤去西厂处理此案。 那时的秦浩贤就在想:是不是“失宝案”乃郑连泽所为?眼见事情即将败露,所以其才服毒畏罪自杀? 他就准备这么回复陛下来着。 且也的的确确在郑连泽的密室内,搜出了“八宝”和十盒准备进献给陛下的金丹。 秦浩贤就将郑连泽的尸体给带回了东厂,将搜到的物什交给了陛下。 本以为这案子已就此了结,不曾想叶风和戚钧居然直接闹到早朝上来,秦浩贤就故意没说凶手已经自尽,更不说失宝已经找到,就等着看他俩蹦哒。 果然就见叶风不知死活的得罪了文武百官。 秦浩贤正自在得不行,想着戚钧要是保不住这么能找死的叶风了,他东厂不介意收容其一二。 而叶风要问的问题,已无关紧要,还能卖个好儿,说就说了。 话说他也不太清楚:当时高鸿卓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带走郑连泽的尸体。想必是西厂的事不愿意他东厂插手之故。 叶风一点头,就还了秦肥肥这个人情。 “那凶手就是高鸿卓。” 秦浩贤的肥身忽地一下侧过来,速度之快连肥肉都快甩起来,声调尖利:“你确定?” “失宝案”至此已经牵连那么大,终于认定真凶,锦衣卫不要这功劳会让给自己? 秦浩贤直觉这就是个坑。 但……他想吃。 眼珠一转,小丝帕一甩,他虚嗔了叶风一指,娇声道:“等着~~”。然后站起来,扭着肥身,走上玉阶,越过徐溢,直接进后殿去找陛下。 由他将这个结果告知陛下,抓不抓人的,这功劳就都是他的了。小叶风还想给他挖坑?哼~~~ 徐溢在秦浩贤走上来时就旁侧两步让开了位置。 他和秦浩贤虽然同为陛下身边伺候的太监,但秦浩贤原来就更受陛下宠信,才会去主管东厂,而他,因为不会武,永远无法达到秦浩贤的地步。 秦浩贤根本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人家现在是什么?自己现在是什么? 徐溢心内叹气,看向还杵在玉阶下的叶风,想了想,走下来,拱手,略躬身道:“修爷,您验完了吗?是不是可以……” 说着看向那几具尸体。那郑连泽还被摊在那儿的呢,一众大臣也全在殿柱后站着,太难看了。 第八十七章:假假假,出来看 换了是别的官员,徐溢还敢直接发话,面对叶风…… 几十年宫中争斗生涯,能安稳活到这岁数的徐溢有强烈的感觉:叶风这个人,最好别得罪。 因此,徐溢对叶风的态度就带着恭谨。 叶风则看了看自己扎着的两只脏手,先表示自己没法还礼,再摇头,态度不卑不亢地回道:“徐总管,抱歉,待陛下来亲自看过方可。” 大人物身边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小人物,叶风不会轻视这位徐大总管,但也不会过于巴结。因为恩师对此人的评价不高。 且他从来也没有学会怎么巴结人。 而叶风这态度让徐溢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他肯跟对方商量,这是给了对方脸,谁知对方竟然不接着。还说什么要陛下亲自来看?再看这种血呼拉拉、闻这糟污之气,再漏了裤裆吗? 这叶风当陛下是什么人?! “行,那您等着吧。” 徐溢没有直接翻脸,只微微表现出一丝儿不悦后就转身走上玉阶,也走向后殿。 刚走进去,就见秦浩贤陪着整理好的老皇帝,说着话走了过来。 徐溢:“……” 他回头看看老神在在的叶风,就赶紧收回视线,避到一旁,心头大凛。 他徐溢都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请出陛下,这叶风,不知说了什么,就能让秦浩贤去帮其做到了……这是有多深的心计? 这帽子上有黑白边的男人,果然得罪不起。 看,前一刻还在难堪中暴怒的帝王,现在满脸的和颜悦色,哪怕走出来看到那些血腥也无动于衷的样子。 神奇了我的修爷。 所有重新向陛下叩拜的人,心里都喊出了这么一句。 他们都不傻,眼也尖着,又一直注意着等徐溢喊话。就有见到叶风找秦浩贤进去的一幕。 秦浩贤还不知自己上了叶风的当,见朝臣们一脸敬佩样儿,心下还有些许的得意。 别人问都不敢问陛下一声,他却有本事将陛下请出来了。 其实他也没怎么使劲儿,就是跟陛下转达了叶风的话,说高鸿卓是凶手,陛下就自己决定出来看看了。 对此,秦浩贤甚至还有点儿感激叶风让自己有了功、还露了脸。 却不知老皇帝的想法是:他不相信这个结果,怀疑是秦浩贤要借机整垮西厂,故要亲自问问。 “叶卿,说说你的判断。” 老皇帝坐回龙椅,闭着眼睛,单肘撑着,单手支着额头,也不看人,直接开问。 叶风见状,走回郑连泽尸首旁边,一边指着其体表及摆放出来的内腑各处,一边大声道:“陛下请看,郑厂公虽然身形瘦削,然肌肉有力。可这具尸体的内腑,都已呈现出衰弱之状。郑厂公可才四十岁而已啊。” 见老皇帝还不睁眼。 行! “陛下您再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痕迹,分明就是捆缚痕,且是长期被捆缚后留下……” 言及此,叶风顿住。就不信丫还不睁眼。 睁了…… 叶风话音刚落,老皇帝就满脸不可置信地睁了眼,还睁得老大,浑身威气散发,语气震怒:“你在说什么?!” 堂堂西厂厂公,会被人给长期捆缚?明明整日里都有见到活蹦乱跳的人。难道说? 老皇帝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想起自己年轻有力时曾喜欢玩过的一种游戏……表情不禁变幻,变得有些怀念,有些留恋。 看得叶风咬了咬牙。 这他玛…… 他就知道这丫会想偏,却没想到这丫能想这么偏!那一脸梦幻表情是几个意思?分明其就是那种变态行为的爱好者!果然帝王大部分都是人渣! 叶风就想揉揉自己的胃。 深吸口气,压住翻涌感,直接出声将老皇帝的思绪拉回正题。 “陛下您看这些痕迹,都是被囚禁时才有可能造成。这具尸体面部及身体没有伪装痕迹,这些都能说明:真正的郑连泽郑厂公其实一直被人在暗中关押,至少已有五年。而活跃在众人眼前的那位郑厂公,应该就是此人。” 说着,叶风将假郑连泽的尸体拉到近前,将真假两张面目放到一块,让众人更有直观性。 再从工具箱内拿出此前从假郑连泽脸上“取”下的人皮面具,展示给老皇帝和众朝臣们观看。 一边说道:“通过所有痕迹的联系,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得到‘失宝案’的真相。” 五年前,真的郑连泽就被替换。假的郑连泽利用人皮面具,掌控了西厂。当假郑连泽见识到叶风的神奇验术之后,心生了恐惧,害怕被叶风发现,于是就设计栽赃陷害叶风,想除掉他。 而叶风在入京短短几个月间,只送给过常乐咏一方砚台。假郑连泽就偷盗了砚台,杀了紫风,将砚台放到“清明塔”。 想想不稳妥,就又返回常府,杀了常乐咏。 选择盗“八宝”,杀紫风,是因为只有这样的案子会引起陛下重视。陛下就会将这案子交给秦浩贤。假郑连泽清楚秦浩贤也想拉拢或除掉叶风,他就送这个机会给秦浩贤。 谁知秦浩贤反将此案甩给了叶风。这大大出乎了假郑连泽的意料。 匆忙之下,假郑连泽伪造了圣旨,想假传旨意将叶风带走。 正好见戚钧在审紫阳,便一拳打死紫阳以栽赃戚钧。至少,这么做,可以阻止戚钧保护叶风。 岂料反被叶风勘破,与戚钧联手拿下了假郑连泽。 假郑连泽能在西厂安稳伪装了五年,身边自是有心腹。 五年间,人皮面具也不仅只有一张。为稳妥计,假圣旨都准备有两份。 心腹便戴上面具,再假传旨意,想救走假郑连泽,顺便再治叶风于死地。 叶风发现其有猫腻,便拒绝,选择和戚钧直接扛尸上殿。 而那心腹眼见救人不成,且假的被发现自然会被追找真的郑连泽,事情恐怕就会败露,而他因某种原因不能长期伪装,便回去将真郑连泽毒死再放出,想要此案以真郑连泽畏罪自尽而终结。 叶风一条条说到这儿,巧妙地将戚钧“抗旨不遵”的言行归结于自己的发现和提醒,再继续道:“从初见郑厂公,微臣便发现其表情怪异,此后每每见之,就总想研究一二。不料却给微臣自身招来此等杀身危机。” 说着,抬袖抹把虚汗,仿佛心有戚戚蔫。 第八十八章:西厂没 见众人仿佛都听迷了的样子,叶风才再继续将此案后续说出。 “紫风尸首失踪。应该就是假郑连泽的心腹为了彻底栽赃微臣的缘故。可惜他并不知晓,微臣有在紫风的尸首上撒下磷粉。待微臣与戚使去东厂接管常新之时,微臣就发现高鸿卓高千户身上有磷粉暗光。” “只是微臣亦不能完全肯定是他。万一是他在真凶身上沾染的呢?直至此前,微臣请教过秦厂公,有谁曾阻拦他带走郑厂公尸首,他坦言乃高鸿卓,微臣便已确定。” 至于叶风他自己怎么通过嗅觉、听觉和视觉发现郑连泽假中有假,发现第二个假郑连泽就是高鸿卓的事情,就没必要一一陈述了。他愿意把最后这点儿小功劳归给秦浩贤。 秦浩贤看了叶风一眼。 他知道叶风有帮自己做了隐瞒。 他随手抓常新,是为了给“失宝案”备个凶手打个万全的底。想来叶风肯定已经猜到。只是并没有当堂说出来,是为保全他秦浩贤的颜面。而且,叶风此番言辞中都有帮他开脱,甚至还有夸他为案顾全大局的意思。 这是叶风在还自己的人情吗?秦浩贤不由在想。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好儿,他秦浩贤得领。 遂对殿外蓝宫卫使了个眼色,吩咐他们去西厂抓人。 而众朝臣听到此案如此诡谲多变,均是面有戚戚之色。 这么深的算计,一重接一重、一拨接一拨儿,换了是他们,能一边自证清白,还能一边破解得了吗? 答案很肯定:不能! 不是说他们的头脑不行,而是他们差在最基本的一点:验尸之上。 只要验不清楚一丝半点儿,此案断难破解,最终也只能引颈待戮,含冤而死。 而能验到如此地步的,唯叶风一人尔。 这令众朝臣们,再看向那个帽子上有黑白边的男子时,再没了不甘、愤怒与鄙夷,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这种人,惹不起。若能交好一二,倒是非常有利。起码当自己被算计之时,此人绝对有大用。 老皇帝倒没这么想,不过也仍是感觉叶风此子甚为了得。 遂想到西厂没了厂公,恐怕那里被假郑连泽经营五年,除了高鸿卓,剩下的估计也没什么可用,便生起让叶风接管西厂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也仅仅一闪而逝。 对于叶风其人,老皇帝还知之甚少,根本就还谈不上信不信任一说,岂能就将心腹西厂如此给予? 但人家的确立了大功…… 老皇帝有主意了。便出声道:“叶爱卿,你破解‘失宝’大案实是功绩卓著,不如,就擢升你岳父张简,为都察院御使吧。着情夺期,允他五日后上衙。” 叶风短短时日内已升为锦衣卫总旗,再升也不像话,其又尚无儿女可建功立业,父母兄弟贫寒无法提拔,那便依旧升其岳丈为好。五日后,正好是下一次早朝。 叶风对此毫无疑义。立刻代张简领旨谢恩。 老皇帝遂又对秦浩贤道:“西厂不必存在了,你把里面的人细细甄选一二,可用的便选进你东厂。锦衣卫,全权交给戚钧吧,他有这个能力。” 宫城中最主要负责防护之责的,就是宫卫。宫卫们本为两厂与锦衣卫皆有。现在,只剩下东厂与锦衣卫的。自此平分秋色。 不,戚钧明显更高一头。 南镇抚司的回归,会使锦衣卫权柄大盛。那里面,可全是王子公孙。就算他们是混日子的,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也非同小觑。 戚钧却不想要那些拖后腿的大少爷。 被叶风看了一眼后,领旨谢恩。 而众朝臣都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退朝了。 蓝鱼卫又抬来一具尸体——高鸿卓的。其自尽了。 朝堂上,顿时响起无数的哀嚎之声。 这是又要看血腥场面了吧?又要闻恶臭之气了吧?是吧是吧?感觉要疯……齐齐放下身份,求恳般看向叶风。 都不看老皇帝了。 老皇帝也在看叶风。他真的不想再夹不住了。 叶风没有用剖验之术整治人的心思,只对高鸿卓的尸体快速进行了初检,确实其的确是服毒自尽,且骨骼也有练习过变异术之后,便说了结果。 老皇帝松口气,再赏了叶风一些珍珠丝帛之物,宣布了退朝。 徐溢恭恭敬敬送叶风。 众朝臣们也悄悄冲叶风拱手,表达了谢意。 而秦浩贤,对今日这一连串的结果也没什么不满。 西厂没了,去掉自己一大块心病,还给东厂添加了不少有用的人手,这场博弈,他捡得实在是顺风顺水。至于戚钧?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倒是叶风……这小子简直就是破案神器,秦浩贤志在必得。 故一下朝,他就拦住了戚钧,谈要人的条件。 戚钧觉得眼前这肥子有点儿失心疯。 不过,心念电转间,他点头了。 戚钧点头道:“叶风帮本使连破大案,论理,本使也该帮帮他才是。秦公公既然想换人,可以。就用一个答案交换。” 他回报叶风的方式就是帮叶风彻底解开心结。而这个答案,就是叶风一直想要的。 “哼~~~” 秦浩贤一甩丝帕,长甲虚点点戚钧,一甩下颌,“你好好活着哟~~”。抖抖肥肉,走了。 他金山银山、二品三品都能为叶风奉上,唯独这个答案,他没法给。 他给戚钧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答案就别想了,你最好能好好活着,否则你一死,叶风照样归我。 这是秦浩贤真实的想法。 他就觉得假郑连泽太蠢。想要叶风?不该对付叶风,而该对付其背后的靠山。谁呢?戚钧。 把戚钧拔除了,叶风势必就得再寻靠山,否则其一个人决计蹦哒不动。 偏偏假郑连泽看不到这一点,结果不就被叶风给反手灭了?他秦浩贤可不会步假郑连泽的后尘。 他就喜欢干拆地基的活儿。 戚钧不屑,撇眼那坨妖娆的肥肉,走到侧旁另一条宫道的拐角处,问向叶风:“你怎么想?” 现在的叶风是香饽饽,张简已成都察御使,叶风要是想去跟着张简或者是什么的,戚钧也不便拦着。 他很清楚叶风这样的人才,一直屈居于自己之下不合适,更不可能。即便他现在把对方当兄弟也不能阻碍人家发展。他戚钧没那么自私。 叶风则拍了拍戚钧的胳膊,微笑道:“你可别赶我走。现在你的权力可大着。” 他傻了才会去做过河拆桥的事情,疯了才会把戚钧当跳板。 两人在这段时日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彼此已经当对方是兄弟。 他叶风可没背叛兄弟一说,何况这兄弟还挺仗义。 戚钧擂了他一拳,“哈哈”一笑。 好兄弟,走着! 走没多远,迎面就见一名老道捧着个精装玉雕的盒子,被一小太监引领着,脚步匆匆。 叶风与戚钧对视一眼,站住脚。 小太监一见是这二位爷,顿了下,就赶紧拉着那老道想往宫道边上靠。 老道不动。 小太监只得将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绽放开,深躬腰行着礼,侧让开,道:“钧爷,修爷,您二位慢走。” 见老道没表示,态度还很倨傲,小太监连忙偷偷拽他道袍,被甩开。 第八十九章:我的鸡有用你信吗 小太监就心道坏了。 如今这二位,就是秦厂公见了都得客客气气打声招呼,这位“清霞观”的石道长,才将将获取进宫献丹的权利,就敢如此对待二位。 自己要被其给连累死了。 小太监也不敢抹汗,继续将腰弯低些,主动介绍了这位道长的身份。 他是希望二位爷能看在金丹贵重、陛下急需的份儿上别难为他。 却不知这位石道长心里想的是:自己的道观马上要取代“清明观”变成皇家供奉的仙观,自己的身份也即时就可以成为国师一类的存在。面对锦衣卫,就不能让道。 否则岂不就跟仙让魔一样了吗?而只要他不让,他清正无畏的名声就能传出去。这对道家和“清霞观”都大大有利。 况且,他相信,陛下不会喜欢自己的身边人对别的大臣毕恭毕敬。 叶风则一听又是来献丹的,倒是想起自己叫蜜獾兄吞的那些金丹来了。 当时是想着万一得跟陛下解释丹理呢?再者那玩意儿害人,就不如带走。后来没用上,他也就忘了。 现下却知自己藏了亦无用,再藏也拦不住该死的鬼。 那吃吧,随便吃。 他就想走过去算了。 对于石道长的态度,叶风不在意。 戚钧在意。 这世上,除了陛下,还没哪个敢对着自己扬下巴、不见礼、不让道儿的。 叶风不算,那就不是个正常人。 当然,戚钧也不会愿意和石道长打口水仗,抬手,两指一摆就道:“拖去陛下面前。” 你不让?我拖你让。你想走到陛下面前去显摆?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宫道侧道内,有宫卫。闻听戚大指挥使的声音,立刻提气跃至,伸手拿人。 这把石道长给吓一大跳。 却不能还手。 宫城之内动武是大忌。 他立刻举高手中的玉匣大喊:“贫道乃为献丹,仙丹若受损,你们当心人头不保!” 宫卫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人抬刀鞘朝上一顶,仙丹匣飞出,另一手接过,再一横刀拍上石道长后背,将其拍个趔趄。其余宫卫们架上人就拖着走了。 一名宫卫见老道还想挣扎,便低声提醒道:“再挣扎,腿打断。” “你提醒他做甚?他得罪戚使自己找死。”另一名宫卫不屑。 这朝野上下若还有敢得罪戚钧的人,他都佩服其有死胆。 石道长一听宫卫们要动真的,吓得立刻乖觉。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要再不配合,莫说打断他的腿,便是砍掉他的脑袋,这些宫卫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毕竟他现在还啥也不是呢。 心里便发狠想着:待他献仙丹成功之后……哼哼! 对付不了戚钧,还收拾不了这几个宫卫吗? 而他们这边的动静儿,没引起叶风和戚钧的丝毫注意。 人被拖走,戚钧瞟了眼跪在道旁哆嗦成鹌鹑般的小太监,就抬步继续往宫外走。 他相信这个小太监知道该怎么跟陛下说。 是的,小太监可太知道了。 一俟戚钧他们走远,他就立刻拔腿飞奔,追上拖人的宫卫们,超过,再一溜烟儿跑去将事情跟徐溢说了。 他没资格见着陛下的,只能跟徐大总管说。 徐溢便吩咐他道:“让那谁来着?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要么换个人来献丹,要么,就换个道观。” 想献丹的多了去了,个个儿都是奔着害自己来的,能多隔一会不见徐溢就不想见。 他可太清楚那些丹多有害了。可惜他拒绝不了,便深深厌恶那些道士。 再说陛下也不急缺什么丹,秦浩贤把从西厂搜出来的十盒一颗不落的给交上来了。 就这样,苦心一直研究几十年仙丹的“清霞观”石道长,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能见着,就连人带丹被扔出了宫门。 走出宫门便骑马与戚钧分道回府的叶风,走远后倒是听到了那么一耳朵石道长杀猪般的嚎哭声,心下摇头。 这世上,总有不开眼的人哪。 他拍拍马头,示意其拐去热闹的街道,他饿了要吃饭。 顺便好好想想:为什么秦浩贤不肯说答案。 叫了不太夸张数量的饭菜,躲在包厢里与蜜獾兄一起吃干抹净,准备会帐再换一家饭馆继续吃用之时,才发现假郑连泽给戚钧的那十万两银票,不知何时已全部落在自己的荷包内。 叶风耸了耸肩。 心道戚钧还真是好身手,这么给银子自己居然都没有感觉到。 给就收着了,他现在依旧很穷,还超级能吃。 看吧,“獾獾祟祟”换了五家店,还全是大鱼大肉,一人一獾才吃饱。 日头已西斜,小雨终于止歇,让晚霞灿灿铺满半个天空,照得仿佛整座城池都在闪闪发光。 叶风迎着夕阳,在马背上眯起眼睛看着那无边美景,想起小时候在林荫道中背书时的一幕幕。 忽觉双目刺痛险要流出泪来。 用力闭上眼睛,转移开视线。 以前,他很喜欢这样的景色,现在,只觉火烧一般。 恩师被害案,秦浩贤不说,就已证实了叶风心中的猜测:背后仍有黑手在。 是不是秦浩贤?大概率不是了。 如果是的话,叶风相信秦浩贤会说的。那个秦肥肥啊,就喜欢干有挑战性、刺激性的事情。 不说?最大的可能就是秦浩贤也不知道答案。 显见那幕后黑手藏得有多深。 叶风跟自己说:不着急。等把一池的王八都清理出来,就能清楚了。 真不着急吗?看着意识海中挂着的寿命表,叶风苦笑。 破解如此大案,只给他奖励了一百日。加上验尸等等,他的存活时间还有204日。 如果你还能活大半年,你会做什么? 这样的问题,叶风只能对自己说:加油吧,戴着黑白边帽儿的男子,无所畏惧! 想着这些,回到府中,就见张婉容温婉笑着迎上来,叶风就递了一万两的银票过去。 张婉容接过,收起,什么也没问,只说:“累了吧?” 叶风点点头。 哪能不累呢?这多久没睡觉了?何况刚吃饱,正困着。 便对婉容抱歉而疲惫地笑了笑,道:“辛苦你帮忙跟父母说一声,我先去睡会。” 走回院子,就脚下一拐,拐去了小鸡棚那儿。 第九十章:太子是我绑的你信吗? 叶府有两座鸡棚,一座大的在后院,一座只养了十只的小鸡棚就在叶风院子里。 他不需要下人伺候,他的院子也没有下人能进得来。霍刚不是下人。 跟过来想再问些什么的张婉容,见其去了小鸡棚,便也跟进去。 好奇问道:“你这十只鸡全用药草来喂,是准备做什么吗?” 这十只鸡,喂养得特别精贵。主要还是张婉容在喂,但她并不知道叶风喂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是想闹哪样。 叶风看着鸡笼子里个个儿神气活现的鸡,就像看着一座座会移动的金山银山。 听问便回道:“全是银子。” 张婉容嗔他一眼:“废话。” 用人参、田七、红花等珍贵药材喂出来的鸡,本身就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她只怕叶风最后会血亏。 “是给婆母和公爹服用的吗?” 如果是给长辈们吃了延年益寿的,那她就再多喂养一些。 叶风摇头。 只轻抚了下她的长发,轻声道:“我有大用,辛苦你了。” 张婉容应声,便站住脚,目送叶风回屋睡觉。 她其实很想和叶风好好说说话。 上回婆母说想去郊外温泉山庄泡泡温泉,现在手头银子充足,就想着问问是不是他们叶家也去那一片有温泉的山中置座别院。 此刻看来,还是自己做决定算了。 她轻轻咬咬下唇,转身去库房取药材。 顺便找来管家去那片山上寻摸寻摸。 京中哪个四品官儿往上的人家,都在那一片有别院,甭管大小都有。自己叶家没道理没有。 而那片大大小小的群山之中。 最大的一座别院内,太子杨嘉礼,正泡在温泉中。 他没病,但也必须在这儿养着病。因为郑连泽软禁了他。 想想也很悲哀,身为当朝太子,言行皆不如何自由,生死随自己父皇一念之间,杨嘉礼很灰心丧气。 他知道郑连泽是受了父皇的命令,所以才乖乖遵从者。 一旁的太子妃管氏见状,为其搓揉头发的动作愈发轻柔,口中小声劝慰道:“殿下莫要过于颓废,只要陛下还没亲自下旨,咱们就还有命在。” 不求登顶,不贪富贵,只愿性命安好。 安好一日算一日吧。 杨嘉礼沉默着轻轻颔首。 现在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呢? 他明知将赈灾之事做得越好,自己的下场就可能越惨,但要他对那些灾民视而不见,或者按惯例贪财屠杀,他都做不到。 他只依着自己的本心做事,好好安抚了灾民们,这怎么就成错的了呢? 国之安石乃为民心之安,父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 杨嘉礼甩了甩头,滑进温泉池水中,摒住呼吸,闭上眼睛。 他喜欢用这种方式放空大脑。 管氏则担忧而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有意外。 但另一个意外来了。 池室唯一的一面窗户被人无声破开,几道黑影闪了进来。 还没等管氏叫出声,已被人打晕。 而杨嘉礼只觉头皮一痛,也晕厥过去。 等秦浩贤收到太子在温泉山庄失踪的消息时,已是次日下晌。 负责皇家温泉山庄防卫的,也就是负责看守太子和太子妃的,是郑连泽安排下的黑鱼卫。 真假郑连泽都死了,西厂也撤销了,消息传到山庄,那些黑鱼卫因着是郑连泽的心腹,做的又是九族掉脑袋之事,听说后直接就作了鸟兽散,各奔东西。 而太子的人马就顺利接管了山庄。 可太子夫妇失踪了。 他们一时也很是无措,反倒继续封闭主殿,将知道消息的宫人们也一并关在里面,对外封锁了消息走漏。再使人报与陛下知晓。 让本没下定决心是继续摆着太子在明面儿上,还是除掉他的陛下,反而下了决定。 吩咐秦浩贤不惜一切找到人后灭杀。 这叫顺水推舟。 老皇帝就不用担心被人攻诘亲父害子了。 这让通过陛下才知道此事的秦浩贤,有些烦躁。 当然了,烦躁也只在自己的内心里。 他秦浩贤坏事做尽,但就是不想冲太子下手。 太子仁善忠良,心宽目远,爱民如子,世人要知道是他秦浩贤下的手,那他所站的那位一旦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他以安天下。 他秦浩贤没有那么蠢。 想着是不是找对夫妇宰了搪塞过陛下。 但是不行。 万一绑走太子夫妇的人并没有杀害他俩呢?只是藏起来别有目的的呢?那等他找对假的糊弄陛下之时,又给跳出来了怎么办? 所以要怎么做,都必须先摸清楚绑匪们的用意。 于是,安排了人去那片温泉山查察。 …… 而叶府内。 叶风睡醒后,在去老丈人那蹭饭之时,听到其说了这件事,就再次问出阵营问题。 “您真不是站太子的?” 这个答应很重要,叶风想要知道,这样就能确定一个清楚的目标再奔着前进。 比如就涉及这件事他们要不要管。 张简却反问道:“我们努力往上爬是为了什么?” 为的是碎银几两,为了家人的日子好过,为了子孙后代有荫可承。为了这样的目的,皇位上坐着谁,很重要吗?而从龙之功,却是在冒极大风险,张简只想平平稳稳地往上升。 他说:“我父亲为天下苍生,为公正理法,为国泰民安,我没那么大的追求。” 说着,再看向叶风,继续道:“你是和我父亲一样的人,你们太伟大,顾及乞丐都顾不了家人,我做不到。” 叶风沉默了。 其实他知道,张简这样的说法也还算是客气的了。伟大的人,通常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做他们的家人,太苦。 张简就想做个稳步前进的官儿,叶风很能理解。 “有空把你的剖验之术教会我找的人吧。” 张简淡淡地改换了话题。 他如今已是都察使,主管的都是案子,不能调叶风到自己身边,那就让叶风帮自己培养几个这方面的人才。 叶风点头。这个他还真拒绝不了,也不会拒绝。他希望优秀的仵作遍布国朝各地。 一人独美的风景必会被摧之。且他也从无就以此独领风骚到“死”的想法。 正琢磨着,又听张简淡淡道:“你的光芒该适当收敛些了。” 听得叶风眨了眨眼睛。 他有光芒?张简这是说他锋芒太露?他有吗? 他就是个很低调的人啊。 正这么想着,就见张简的眼神看过来,颇为无奈似的。 叶风瞬间明白。 自己把张简的官位推太快了。 四品往上,再进的每一步都非常艰难,张简却实现三级连跳,这就非常扎眼了。 叶风咧嘴笑笑,埋头吃饭。 张简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了,相信其如此聪明之人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叶风当然知道,可事情由得了他吗? 何况,他要不破案子,就活不了多久了。 而且,低调…… 第九十一章:谁不想无畏? 这真怨不得他啊。 吃完饭从张府出来,就见到不少给帽子上镶了黑白边的男子,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之声。 “哎?你也喜欢上这种帽子了啊?” “咋的?就兴你喜欢?” “就是,如今谁还不知这种风格的帽子代表怎样无畏的男子?” “无畏之下,那种血腥、冷酷、英武……啧啧,想想那逼退百官出朝堂的气势,真令人向往。” “可惜我们学不会修爷那种玩刀法。我试过,看,手指都割破了。” “我也……” “我也……” “哎你们谁想过整修爷帽窝里的那种小刺猬?我咋怎么都找不到同样儿的?人家的黑白边儿可是活物,我们这……” “嗐,别说找那种小刺猬了,提起就闹心。我这还找不到黑白双色毛呢,只能用两色拼接。” “我也……” “我也……” 叶风:“……” 他轻轻戳戳帽窝里的蜜獾兄:都是你惹的祸。 蜜獾兄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让他们找去吧,随便找。 叶风倒是考虑着:刮的这股怪风别祸祸了山林里的某种大宝贝儿。得赶紧借着锦衣卫的权势去阻止此事。 却不料,一踏进卫所大门,听到那一溜儿“修爷安好”的招呼声,就见几乎所有红鱼卫们的圆帽窝里,都有了一条黑白毛边儿…… 有些没有的,还是因为在外出任务回来时,才知此况未及赶制的。 所幸,并没有那种大宝贝儿的毛。叶风也因此记起:早在一百多年前,食铁兽就已经被当成圣兽不允许伤害了。 大概这些人帽子上的黑白毛边儿都是拼接的。 叶风麻着一张脸,敲开了戚钧公事房的门。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希望不会看到戚钧的帽子上也有。 还好,真没有。 倒是听见戚钧说:“我挺支持他们这样做的,还别说,多了那么条毛边儿,显得更生动活泼,没那么杀气重重了。” 叶风:“……” 他沉默着坐去桌边,拿过点心就吃。 话说戚钧这儿的点心份量越来越足,种类也越来越多。叶风严重怀疑这是戚钧在不着痕迹照顾自己。 戚钧见他不搭话,只顾埋头吃,便抬手斟了杯茶摆过来。 再掏出一撂银票放在桌上推过来。 “‘失宝案’,秦浩贤捡了大便宜,他只贪恋权柄,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查抄西厂和郑府、高府,所获财帛按规矩上交两成,两成分给他阵营的官员,两成分给蓝鱼卫们,还有四成他给了我。我也分两成给底下,剩两成都归你这个大功臣。” 末了,再补充道:“二百五十万两呢。这其实应该还与真实数字有着不少的差距。” 西厂成立几十年,抄没的家产无数,两个郑连泽都贪婪,除了上交的两成外,发下去的也不会太多,其余的全都被他们自己贪占了。再加上官员们为了保命等等送给他们的,无可计数。 秦浩贤只送了银票过来。其余的…… 听到这么庞大的数字,叶风手里的点心都碎了。 大夏三朝帝王,国库一年收入最高峰时,也只一千二百万余两。如今,因为工、商、矿税的取消,更是连二百五十万两都没有。而东西两厂和锦衣卫,在这些年间查抄的权贵不可计数,所得之私财当真可以天价计。 瞧瞧,仅是银子,就有一千余万两。 国朝啊,就是这样被蛀虫们给啃噬殆尽的。 戚钧扫了一眼叶风手里的点心渣,还以为他是被这么多银子给震惊到了,遂坏心眼子的再指了指银票。 道:“这里是五百万两。有我给你的两成,还有二百五十万是‘清明观’里搜出来,我给弟兄们分完和上交后剩下来的。” 他戚钧一分没要,全给穷小子叶风了。 此案叶风居功甚伟,西厂都被其给干没了,戚钧给得痛快至极。 叶风看看那撂银票,抽了抽嘴角。 嗯,很好,两个二百五。 抬眼再看戚钧:“你以前拿的银子都用哪去了?” 这动不动就百万两起步,林思建那次戚钧也分给了自己一百二十万两,让自己一举清债还暴富,但那才只两成,戚钧有拿了五成的。哪去了? 戚钧的豹眼垂了一瞬后又睁圆看过来,轻拍桌就道:“你的花哪去了我可没问。” 说完,空气安静半息。 然后…… 两人不约而同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官制红鱼服,以及磨损都比较厉害了的皂靴,忍不住相视而笑。 叶风抓起银票塞怀里,再用另一只手继续抓点心吃,顺便含糊着说了句:“听说辽阳府的战役打赢了。” 辽阳府是边隘城池,对面就是虎视耽耽的外敌草金。 辽阳府统兵都督梁永毅,死死捍住了那道防线,一次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这一次还深入关外,打回了此前被草金抢占去的三座城池,令朝野上下震动、民心鼓舞、士气高涨。 但这样的大捷,也就意味着:梁永毅要倒霉了。 老皇帝重文轻武,且极防武将。以致国边处处危急却无将可用。 其实偌大的国朝,又岂会真的无将可用?只是无将敢被用。 打输了?完蛋。 打赢了?完蛋。 缩着不出?还完蛋。 边关统兵大将军的身边,都有宦官监军。 只能打成拉锯战、持久熬战。又因军饷粮草统统不足,兵源补充也难以接续,而异常艰难。 梁永毅,好样儿的! 叶风提到他,是因为恩师有秘密隐晦的记载,其人与戚钧有关。叶风这也是在告诉戚钧:自己知道他的银子花哪儿去了。同时也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部分银子,也秘密去往了边关。张简的大哥张冲那儿。 当然不是送银票过去。而是由张琛采买粮草物资等等,悄悄送了去。 看看,要保国卫防,还得“獾獾祟祟”。 所以这一刻,他俩会心会意。 但这是关键吗?不是。叶风想问的是怎么保梁永毅。 既要保住人,还得保住他的兵权,还得保住他继续死死镇守国门。 别人恐怕不明白,叶风实在是太清楚了。梁永毅接下来会被罢官,草金长驱之入,老皇帝吓得屁滚尿流迁都杭州。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整日里醉生梦死,直至国朝即将土崩瓦解之际,梁永毅再被提拔重用。他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可雪崩之下,仅他一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就算这是架空朝代,而且时间线与叶风所了解的历史完全对不上,但他还是非常担心不同时空会上演相同悲剧。 他存蓄的银子,就是为了挽大厦之倾颓。 可就他和戚钧俩,辽东军和西北军,一年嚼用下来,累死他俩也不够。还有北境和南境呢?北境之外还有狼厥,南境靠海边……嗯,啥都有。 第九十二章:我得用什么方法保住将军 这盘棋大了去了,他俩现在先设法保将再说。 “我想让他趁此大捷回京述职之机,先交兵权退一步再说。” 戚钧表情沉痛,思忖着慢慢说道。 激流勇退,是,且是武将唯一的保全之法了。很悲哀。 叶风不说话,只掀起眼皮盯着他瞧。 戚钧:“……你这样很烦人知不知道?” 谁顶得住啊? 叶风依旧盯着他。 戚钧一指他:“我只有这一个主意,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就说你的。” 你自己那么好的脑子不使,光盯着我瞧个屁啊? 叶风“鄙夷”他一眼,偏脸撇眼道:“大捷的消息昨日黄昏就已传至京城,我不信你坐在这一晚上了就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还是馊主意。 戚钧伸手,把点心盘子全推到一边儿去。 不给叶风吃了。 叶风笑。 自斟自饮一杯茶后,靠进椅背,淡定地道:“梁永毅不能动。他一动,辽东防线准垮。长城挡不住草金。” 戚钧深以为然点头。 正想好好问问叶风有没有什么计划,房门被敲响,有禀报声传来。 “头儿,修爷,安王送来邀请帖。” 戚钧和叶风对视一眼,让人送进来。 安王,六皇子杨嘉安。如今朝野势力最庞大的人。安王一派,就是主张取消工、商、矿税,把国库压力都给到平民百姓头上的倡导者。 不过安王一直低调,人也跟谪仙范儿般不沾人间烟火似的,出面的人一直是其岳丈商华瀚。 “官员连环失踪案”,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手笔。 戚钧和他们毫无交情,更是甚少与安王见面,叶风就不必提了,他连对方长什么模样儿都没见过。 对方突然送了邀请帖来,还是张去温泉山庄赏景的邀请。 戚钧将邀请帖扔到桌上,十指交错,问向叶风:“你如何想?” 太子才在皇家温泉山庄失踪,戚钧和叶风才腾出手来要清查“官员连环失踪案”,还在商量着如何保住梁永毅。 这个时候,安王邀请他们去他自己的温泉山庄泡泉,要是没有打什么鬼主意才怪了。 可他俩身上有什么可以让安王设计的吗? 还是想收买他俩放弃追查什么? 叶风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们也拒绝不了。” 那位是王爷,给面子递了邀请帖来,不管他俩怎么想,都没法推拒。 还邀请得很急,就在一个时辰后。 差不多就是他俩现在收拾收拾,然后骑马晃悠过去的时间。 戚钧按桌起身,让夏辉去整队。 “需要一百人护送?” 习惯自己来去的叶风,一听泡个澡都要带这么多人,有点儿不解。 他不信安王给了邀请帖,还敢明目张胆为难他俩。 肩宽腿长的戚钧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门外的眼神深邃。 口中轻声回答:“明知是鸿门宴还单刀赴会的,那是傻子。” 对方这个节骨眼儿可卡得太好了,戚钧不会不做防备。他父亲的死,就是因为查案子时带的人手少,大意之故。 叶风想想也对。 安王把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就是不想让他俩查到与会者都有谁,摆明没憋好屁。 但时间紧就查不到了吗? 笑话,他俩可是锦衣卫! 整队,出发,骑着马还没晃出南城门,消息就到了戚钧的手里。 “果然都是他们那一派的人,就咱俩是外人。” 戚钧说着,一团一揉,一握再一摊,消息纸张便如沙尘般被吹散在风中。 看得叶风直羡慕。 谁还没个武侠梦来着? 正想着自己这具十九岁的身体还能不能习武之时,忽听街边有人大喊:“抢钱啦、抢钱啦。” 随即,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从侧街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在她前方十几米处,一个粗布烂衫、脏兮兮的中年汉子正在狂奔。 而那丫环的背后,一位小姐在另一名丫环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 只见那位小姐: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长得端是倾国倾城。 只此时面有焦色,如绕股糖儿般甜美的声音发出:“茗儿,莫追。” 可那追贼的茗儿丫环显然是没听见,还在追,小姐的眼神便更多几分焦急,还朝着四周张望过来,似乎是想寻人求助的样子。 被丫环喊叫声惊动的路人们,再见这位小姐的好颜色,没帮忙追贼,而是纷纷看呆了眼去。 小姐被看得顿时羞涩,一侧颈,就瞧见了那一片通红的、唯帽上抖擞着黑白边儿的红鱼卫,更是打眼就将领头之人帽子上的黑白边儿给映进了眼里。 脸上彤云更多了几分,脚步偏转,娇唇轻启,就想喊人。 戚钧歪头看叶风,眼里满满的兴味之色。 叶风目不斜视,双腿一夹马腹,冲前就去。 后宫种马神么的,他没兴趣。家里的都还摆着呢,嘴就伸到外面来了?这是有多闲? 人戚钧还单着呢。 可他想走也没能走成。 就听身后又传来“杀人啦、杀人啦”,一片乱哄哄的尖叫、奔逃声。 叶风看戚钧。 戚钧剑眉扬了扬,下巴朝前点点。 红鱼卫们便如一片镶了黑白边儿的“红云”,飘然出城,对身后的动静儿视而不见。 城外青山绿水,野花遍地,鸟雀欢鸣,蝶儿翩翩。 放马狂奔,叶风真真有了那种“踏花归去马蹄香”的肆意之感,忍不住一展歌喉:“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跟在后面的夏辉,看向戚钧,问:“头儿,修爷唱的这是什么啊?” 戚钧摇头。 随即剑眉舒展,面露张扬笑容,一拳握起,朝空中一扬,大声道:“攒劲儿就行。弟兄们,冲!” 是啊,管他唱的是什么呢,听着就感觉攒劲儿、提气、心情飞扬。 奔起来吧,儿郎们! 向着……尸体。 黑白边儿的“红云们”飘进山林,转过一道峰脚,就在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边,发现了一具女子的尸体。 该女子约摸二十岁左右,仰卧在溪边碎石之上,浑身赤裸,长发披散,飘在溪水之中。周围没有衣物或其它。 第九十三章:我想刀了他你信吗 戚钧抬手止住队伍前进,率先跳下马,走过去。 红鱼卫们亦都见惯不惊,一部分人迅速较大范围圈起周围,一部分人进入圈内四处搜索,包括溪水中,去寻找可疑物什。 戚钧在离那女尸三尺远处站定,双手负背,豹眼环视周围。 换了是以往,这种时候就由他亲自检验尸体情况。 现在嘛,他就负责警戒。 叶风已至。 身后跟着提箱的夏辉。 虽然人走过来了,叶风还是挺好奇戚钧的反应。 “城里有人抢财、有人杀人你都不管,出来见具女尸就管了?” 戚钧更好奇地看过来。 “别告诉我你没发现那是个陷阱。再说了,活儿都让我们干了,京兆衙门白领俸禄吗?” 说着,再看向女尸道:“这个……不是。这至少死了有一日……” 话没说完自己打住,他反应过来:这个,也是陷阱。所以叶风才会明知故问。 果然,就听叶风道:“安王请别人至少会提前一日,今日一早就会有客人陆续进山。” 这女子尸体如果真在这儿至少已有一日,是那些路过的人眼瞎?还是故意眼瞎? 戚钧抬手,就想撤队。 叶风倒是阻止了。 “等我先验验再说。” 说着,戴好手套,围好面帕,快速对尸体进行了初检。 之后,用块油布将尸体盖住。 边反摘手套去溪边净手,边道:“该女子应是富贵人家出身,大概率是在温泉池中被溺毙。他杀。没有被侵害。死于一日前午时,半个时辰前,被人搬抬过来摆放在这里。” “运送她的是马车,搬抬的大约只有两名男子。” “死前在泡温泉,身上尚存留有硫磺味,皮肤上也有温泉水泡出来的痕迹。” “从其后背在马车上硌出来的压痕看,运送的路途并不太远,不会超过附近十里地范围。” 戚钧一听,就准备吩咐手下,去这个范围内搜寻可疑的带温泉别院。 忽听左侧山峰上传来鼓掌之声。 一下一下的,听着像喝彩,但也明显带着鼓掌之人的傲慢。 叶风眉毛都没动一根。 他早听出那边有人,还不止一人。 既然这尸体是摆在这故意给自己一行人验的,那左边的那些人,叶风就已大致能猜出是谁。不过也不耽误他验尸也就是了。 七日的寿命,只要不是最后的日子,大部分人都不会在乎。随便打打牌、逛逛街、吃吃喝喝睡睡觉,七日嘛,晃晃就过。像对付自己、也像对付时间般就想着晃过去。 他叶风可没这么奢侈。 只是被人等着看他剖难表演,他就不愿意了。 这女子是裸尸,他没兴趣带给别人另类的刺激。 心里,对那些人厌恶至极。 戚钧也厌恶,但还不得不朝对方抱拳见礼:“安王爷。” 一下一下拍着巴掌,一身洁白衣袍,眉清目秀,自觉俊逸飘雅的六皇子杨嘉安,风度翩翩的走了下来。 回拱了下手,轻摇折扇,轻笑着,眼波在戚钧和叶风身上流转了一圈儿,道:“不愧是戚使和……满京城都效仿敬畏的……修爷?” 蹲在溪边净手,背对着这边的叶风,被打招呼,便起身,转过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抱拳,未躬身,回应:“安王谬赞。” 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轻不重。 你夸我,我就接着。你虽是王爷,但我是锦衣卫,有见王不拜的特权。 叶风很烦安王这种方式的测试,非常非常烦。此时这位翩翩男子在他的眼中,那身白衣简直比茅厕里的抹布还要肮脏。 安王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叶风的态度有什么不对,毕竟,锦衣卫嘛,对着他们这些王子公孙太亲近了的话,就是彼此都会倒霉的事了。 他折扇慢摇,薄唇慢弯,语气轻松地道:“今日本王邀约了三五好友于此片山中游玩,不经意提起最近风头至盛的叶总旗,有好友便生了兴致,想与本王赌一场。恰好,本王的一名姬妾昨日泡温泉竟不慎溺毙,本王便借了她的尸身一用,你们,不介意吧?” 叶风将双手放去背后,面色平静,指甲入肉。 心里只在想:他刨过林思建的祖坟了,但这王爷的祖坟,能刨吗? 戚钧则面沉如水,口气严厉,斥责道:“锦衣卫不适与安王来往,走这一趟就是想给您说这一声,以免您总打错主意。姬妾虽是你们眼中的玩意儿,但逝者已矣,莫再拿其尸首开玩笑。我戚钧,没这个闲功夫。” 他戚钧,现在除了帝王,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走这一趟,表个礼数,如此而已。 说着就一反手,拍了下叶风的胳膊,示意他先走。 叶风就从戚钧的后背走过,走向马匹。眼神,不经意掠过安王侧后方一人。 那是户部尚书,赵世森。安王的老丈人。 而安王陡然被戚钧给怼了个没脸,面色变了变。 不过转瞬即又春花般笑开,折扇一收,轻敲掌心就道:“戚使莫非连个玩笑都开不起?本王相邀自有要事,可随本王至山庄一叙?” 戚钧侧头,回了他一个仿佛看白痴般的眼神。 依旧不客气地道:“公事去卫所。私事?本使与您可没任何私交。” 他是真的再不想看到这个什么狗屁王爷,更不想再和这丫多废话一个字,说完抬腿就走。 就听安王在自己背后悠悠儿来了一句:“那么多失踪案,戚使竟不想细查吗?” 戚钧的脚步顿住。 叶风却在此时转身走了回来,直直走到安王身前,看到他的脚尖微微向后挪,眼神有了两分躲闪,叶风心里冷嗤,口中出声:“安王已身中慢性之毒,还是赶紧先管管您自己吧。” 话音落,就见安王面色大变,风度全失,叶风再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身,招呼上戚钧就走了。 骑上马,转回山弯上官道,戚钧就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夸叶风:“你小子这招太绝了。” 今日本没如此这般善了,怕是也会将安王给得罪惨了,戚钧正琢磨着,回去后怎么找桩事务去陛下那儿告安王一状,就见叶风一招逼得安王自退。 真真是畅快至极。 却听叶风道:“他就是中了毒。” “嘎……” 戚钧的笑声被噎出怪音,睁圆了豹眼望过来:“你认真的?” 第九十四章:这是坑中坑你信吗 叶风点头。“真,比黄金都还真。” 都吃金丹能不真吗? 安王年仅25岁,服食金丹已至少有六年,眉宇间已现青黑之气,也不知是被老皇帝硬塞的,还是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刻意效仿的,还是觉得老皇帝吃了好有用,便试吃一下然后龙精虎猛迷恋上了的。 反正…… 他们那一家子,一代又一代越死越早也没停吃过那玩意儿。 戚钧继续笑。 笑得却沉重起来。 微叹着气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其实我父亲就已发现那玩意儿不对劲,曾劝说过陛下,但他不听,还要赏我父亲服用。我父亲脾气犟,拧着就是不肯。为此,才招了陛下忌。” 之后没多久,他父亲就遇袭身亡,而锦衣卫也被冠给了东厂。 这也许就是陛下想裁撤锦衣卫的最大原因。 后来戚钧接任,陛下又想让戚钧服用金丹,也被戚钧拒绝了。 当然了,他的拒绝方式很委婉,只说自己对金丹中某种物什有敏锐反应,服之则命危。还当场表演给陛下看,摸了下金子,顿时全身就长出成片的红色小疹。 陛下便也放过了他,还更信重了他。 为什么?因为他的致命弱点告诉了陛下。其余人皆不知情,除了他母亲。 此后,每一年,陛下都会悄悄安排人,试一下戚钧的这个弱点。 戚钧轻轻甩了甩马鞭,甩掉那些破事儿,看着眼前的如画美景,就想着带队去自家温泉别院好好散散,反正出都出来了。 正好那边也清静,他还要和叶风商量如何保下梁永毅。 就见迎面来了一辆马车,且一见他们就停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一位女子。 之前在城里遇到过的那位绝色女子。 此时一脸悲切之色。 下了马车就是双膝一跪,玉泪成珠,甜声凄苦:“戚使,修爷,还请为家姐讨回公道。” 说着,从袖袋里摸出状纸,双手呈上。 似怕他们再不理会自己,她便紧接着再道:“小女子乃赵府庶出五女,名赵倩儿。此前,是小女子不对,有心想呈诉状,因要状告安王,恐当街不便,便有心设计您二位止步,对不住……” 泣不成声。 人家有正经状纸,戚钧也不能不接,便抬指摆了下。 夏辉跳下马,过去接了展开扫一遍,再走回戚钧马前,小声禀报:“其庶出四姐赵秋儿,昨日溺毙安王温泉山庄,此女觉之有异,想要咱们彻查。” 夏辉只是转述状纸内容,并没有直接呈上状纸。 呈上,戚钧若接,便是接了案子。不呈,不想接就能退回。 状纸上所说赵秋儿,应该就是他们此前在溪边捡到的那具尸首所属。 戚钧摇头便拒绝。 直接对赵倩儿道:“安王在名义上也算你姐夫,你若想大义灭亲可去寻京兆尹、刑部,甚至是都察院告状。我们锦衣卫不接这案子。” 刚把安王惹毛了,又去强行拔虎须?何况这也算是安王和户部尚书府的私事,戚钧不想管。 叶风也没出声。 赵倩儿一见他俩这副样子便急了,漂亮的大眼睛中泪水涌得更急,手捂胸口悲悲切切。 道:“小女子为帮家姐讨个公道,已是私逃出赵府,又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又不知廉耻追你们至此,状告的又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安王与家父,若……若二位爷不接、不接,小女子再无生路矣……” 说着,就自怀中抽出把匕首,架在了雪白的玉颈之上。 戚钧歪了歪脑袋,动了动手指。 夏辉身影一闪。 赵倩儿还在泪涟涟毫无防备中,手上的匕首已失。呆怔之下,只得颓然垂手,哀伏于地。通过这样的方式,表达她自己明确的死志。 而戚钧之所以阻止她寻死,只是不想自己等人背上逼死尚书府小姐的名声。但眼见匕首没了,这女子也的确毫无生路可走,便无奈看向叶风。 出声询问:“我可是孤家寡人,不能放到我府。也不能放在卫所,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进狼窝,不定会出什么事情。” 意思就是:让叶风把人带回叶府。 叶风瞥他一眼,嘴角抽了抽,点头应下。 不能逼死人,否则会反被赵世森状告。也没有地方放,只有自己新婚且还处在孝期,可以带回去。 那就带吧,顺便,再把其姐赵秋儿的尸首一并带回去。 当然不是他自己带,他“怜香惜玉”,见不得坑中美人儿,便让夏辉去做此事。 夏辉的眼珠在左右滚动,看看这二位爷,总觉得他俩在闹什么古怪。 以往遇到这种事儿,把人活生生还回其府即可,之后爱死不死的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这次……??? 不过,这种事轮不到他想。 既然有命令了,那便照做。但他也不想沾荤腥,便将状纸塞给戚钧,安排十人跟着自己,再安排十人去搬尸。尸体是要运回卫所的。 赵倩儿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登上马车之际,还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望向这边,满脸殷殷期望之情。 “你怎么想?” 戚钧收回视线,问向叶风。 叶风叹口气,拍了拍马头,回城。 什么好兴致儿都没了。 想要追求自由的方向,先得踏出一条道儿来。 用什么踏?验尸刀。 “修爷,您还需要什么?” 今日负责在卫所轮值的王伟丰,提前见到运回来的尸体,就立马将殓院内安排得明明白白。 墙壁上一圈儿的火把点燃,苍术盆、皂角盆点上,泡有药材的水煮上,叶风过来时,水温刚刚好。一边伺候着他净手,王伟丰一边殷勤相问。 王伟丰从最开始的满心不服,到现在恨不能化身夏辉能时时跟着修爷了。 人家不会武怎么了?如今只是看着那满大街帽子上飘着的黑白边儿,就知道人家的成就自己拍马几世也不及。 服了,就想讨好讨好。希望人家大人有大量,不会计旧仇。 叶风倒是没觉得自己跟王伟丰有什么仇怨。王伟丰对戚钧忠心耿耿,且那时他叶风与大家都不熟悉,又带着个坏名声天降锦衣卫,受些为难纯属正常。 若他连这都计较,那他啥也不用做了。 “多谢。以后这些小事交给别人做就可以。” 叶风微笑回答。 第九十五章:一切技能都是为了验尸服务 王伟丰心下大松,他就说嘛,修爷心胸宽广,偏那些个臭小子还不相信。其实他们帽子上镶黑白边儿,也是在变相向修爷示好。 叶风也从王伟丰的态度上,察觉出自己有些错失之处,笑容加深几分道:“倒是我疏忽了与弟兄们多多相处,帮我跟他们致个歉儿,回头我请他们喝酒。” 男人嘛,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 若是有,那就两顿。 何况他们本身也没矛盾,只是叶风太忙,没顾得上和大家交流感情。 王伟丰省得,连连点头答应。 酒不酒的,有修爷这句话就足够了。 当然,能喝上修爷的酒……“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挺高兴。 赶紧递上布帕。 叶风接过来,边擦手边进殓房。 顺便道:“我验尸,你帮我记录。” 王伟丰大声应了,飞快从工具箱中取出纸笔和墨管。心里:哎呀娘哎,这活计总算轮到自己一回了。 以往都是夏辉在做。王伟丰早已看会,还私下里偷偷练习过多回。 …… 而叶府,赵倩儿才被送进来,就带着俩丫环想出客院到处走走,美其名曰要拜见叶府主子们。 守院的护卫也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怎么个路数,只知道人是锦衣卫送来的,也不敢为难。再者人家三个小女子,就随了她们去,只远远盯着。 张婉容正在叶风的院子里用药材喂鸡。 对于家中突然多了那么一位客人,她没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祖父在世时,她张府也是这样,总会容留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张婉容都清楚:那些是与案相关之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貌美的客人会走到这里来。 “倩儿见过姐姐。” 一声软软的、娇滴滴的招呼声。 张婉容放下药材,转身,对赵倩儿还礼,淡淡道:“请称呼我二夫人。姑娘你既是鄙府贵客,与我姐妹相称并不妥当。” 叫谁姐姐呢?我现在是正四品夫人,你只是个白身千金。 “如此,是倩儿失礼。” 赵倩儿娇笑倩兮,起身靠近,带着三分亲近、三分挑衅,道:“其实二夫人也该早些适应才是,修爷他现在可是无数闺阁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说着,再看向鸡棚里的鸡,眼波流转,再道:“二夫人亦过于简素,还做这等粗鄙杂活,只怕配不上修爷身份。” 锦衣卫已和东厂分庭抗礼,叶风的总旗之位,甚至连相爷见了都得拱手见礼。现在京城无数姑娘挤破头想嫁进叶府呢。 张婉容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不那么柔嫩的双手,再看向绝色如水的赵倩儿,淡淡问道:“姑娘可曾见过拙夫验尸?”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浅薄的。 赵倩儿:“……” 她怎么可能见过?叶风那修爷之名,修的就是尸体,传的就是血腥。她怎么敢见过? 张婉容的一句话,就将她对于容貌的自负打得落花流水。 赵倩儿却不甘示弱,捏袖半遮面,柔柔笑道:“别家夫人为夫君,只求心意相和,不会事事插手,二夫人倒挺别具一格,居然连鸡都要自己亲手来喂。” 别家夫人只要能讨得了夫君欢心就好,谁会把自己当成仆婢一般做这等杂活?没得跌了身份,还遭了夫君厌弃。这是对张婉容的嘲讽和鄙夷。 张婉容不高兴的时候,有乃父八分瘫瘫。 面对这样的挑衅,她只淡淡回道:“拙夫最是紧张这几只鸡,请姑娘去它处转转,您身上的脂粉味儿只怕会引动它们不适。” “哦?” 赵倩儿只当听不懂,转而对鸡产生好奇,“这鸡有何特别?难不成是用来练刀的?” 说着,自己就“咯咯咯”娇笑而起,仿佛说了个很大的笑话一般。 张婉容抬脚往外出,边道:“事关拙夫机密,姑娘还是莫要胡乱打听为好。” 她走了,懒得跟这起女子计较。 而赵倩儿也没有再纠缠。因为她发现每只鸡的鸡爪子上,似乎都有司徒家的家徽。 不甚清晰了,应该印得有不短的时间。 张婉容侧头望了赵倩儿一眼,便自顾走出院门,就见叶云跑了来。 叶云一手攀住二嫂半边胳膊,一边抻出脑袋往院里瞧了瞧赵倩儿。再缩回脑袋,小脸俱是紧张之色,小心翼翼地问:“二嫂,你,您没生气吧?我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家里突然多出个那么莫名其妙的女子,还长得如此绝色动人,偏生还不安稳,进了来就到处走,居然还走到前院二哥院里来了。 叶家人都生怕张婉容会多想怄了气去,就让叶云赶紧来安慰安慰。 张婉容最是不舍叶家上下对她的重视之意,闻听又是心头暖暖,遂轻挽叶云一边胳膊,将人带转个向,朝后院去,再道:“无碍。” 她没有生气,一点儿也没有。叶风是什么样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何况男人妻妾成群本属正常,她张家除了祖父外,哪怕是她的父亲,后院也没少纳了女子,她早已被母亲耳提面命着后宅诸事。 而且,出嫁前,父亲也有郑重告诫她:修远不会仅有她一个女子,她只消坐稳叶府当家主母的身份即可。 叶云天真,听二嫂如此说了,还当真以为她不介意,便高高兴兴拉着人,去看那满园盛开的桃花儿。 …… 而在卫所里验尸的叶风,正沉浸在指感之中。 似乎是知道他的寿命短暂,每当一案完结之后,他验尸的速度就在增加。 同样增加的,还有他和蜜獾兄的五感六识,这样验尸的质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仿佛一切的附加技能,都只是为了更好的验尸服务。 比如:更快、更省时省力地剥离和发现。 这种感觉,令他欣喜。 “这女子的确是被溺毙的。不过,是被人强行按在温泉池中溺毙。” 叶风验到最后,说着从死者气管以及胃部积液中取出几瓣细碎的花瓣,再道:“说明她的死是人为意外。” 已经习惯“修爷”凶残的王伟丰,见状好奇道:“女子洗澡都爱用花瓣,您这话的意思是?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第九十六章:早知道你会要你信吗 人为意外就是指死者生前完全对死亡没有任何预料,然后突然就被人给害死了。王伟丰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 是的,他刚说完就得到了修爷的肯定,顿时有些兴奋,再继续积极猜测道:“我们经常会遇到类似情况,通常都是凶手随兴所致。” 比如:突然想杀人了,随手抓个人就给弄死了。 叶风理解王伟丰所说的激情杀人情况。 但这起案子,不是。 不过他也没有和王伟丰多说,只夸赞道:“想法很好。” 遂低头整理起尸体。 而受到夸赞的王伟丰,心里干劲儿十足。 忽听院外有报:“赵尚书要见修爷,想找他女儿。” 王伟丰的单眼皮瞬间快变成双眼皮。一个起落间闪到院外,斥道:“还真不怕丢了他们尚书府管女不教的脸,居然敢来咱们锦衣卫要人,去,打发了。” 一个尚书而已,王伟丰即便只是个掌旗,也浑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那么个绝美的姑娘才送到叶府,就想要回去?嗤! 叶风听出王伟丰的意思,摇头失笑。手中缝合的动作继续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进行着。 倒是忽觉指下女子的悲哀之处来。 生不知为何,活不知为何,死更不知为何。 叶风都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来,想让赵世森亲眼看看他女儿的从里到外是有多么真实,和相同。 与所有人都一样的相同。 不是玩意儿,不是死了还要被自家父亲拿来作筏子的工具。 想到此,叶风心头不由有了几许怒意。 他快速将尸体整理完毕,用白布盖好,便出去净过手后向卫所外面行去。 王伟丰见他面色不善,赶紧跟着就道:“修爷您不必理会他。甭管谁进了您府,想抬出来可没这么容易。” 这送都送进去了,还没吃到嘴里就又完璧归赵,没得让人以为他们家修爷不行呢。 叶风:“……” 他很想对王伟丰说:你正经点行不行?别整日里脑子想的都是花花绕儿。 可他也知道说了没用。 男子嘛,有无野心的,上不过求权,下不过也就那点儿事了。 想了想,便吩咐道:“去把赵秋儿的尸首用门板抬上。” 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已听到赵世森在卫所大门外的高喊之声。 “本官乃堂堂二品大员,你们锦衣卫指挥使亦不过正三品,你们待本官都如此无礼,可见平日里你们待文武百官又是如何? 今日本官只是想找回自家走失的五女儿,你们便连这大门都不许本官一进,可怜本官那如花似玉的女儿了啊,竟冒进尔等虎狼之窝,为父的救你不得,是为父的没用啊……” 说着喊着,又开始老泪纵横。 此时卫所外,已远远围满看热闹的人。听到赵世森如此说,眼见其又一副老父亲失女无奈焦心的情态,纷纷深以为同情,对锦衣卫更是义愤填膺。 红鱼卫们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也被骂习惯了,只冷冷地看着。 见到叶风出来,才动了身形,朝他见礼。 叶风环点头示意着走到门口。 而他的身影刚一出现,赵世森就陡然激动起来。 要不是有红鱼卫拦着,他都一副恨不能冲上来打死叶风的样子。 “叶风,你才入锦衣卫几日?就敢如此猖狂私掳本官女儿祸害其清名,你、你该当何罪!” 叶风冲他咧嘴笑笑,一抬手。 身后,王伟丰和池兴生就将门板抬出,放去了赵世森面前。王伟丰还很好心地将白布掀开一角,露出了赵秋儿的面容。 叶风立于门檐下石阶之上,双手负背,居高临下看着赵世森。 出声道:“赵尚书,您的四女儿死亡时辰是昨日午时。乃溺毙在温泉池水之中,后又被弃尸荒野,被我锦衣卫发现并捡回。怎么着?您不想着为您女儿申冤,反倒只顾起其死后声名来了?还你,此案我锦衣卫便再不插手。” 围观众人震惊双目。 他们不怀疑叶风的验尸之术,那一声修爷,修得是什么、修得有多明白,现在京城上下还有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要修爷说修过了,那就是修的证据确凿。 遂又都用鄙夷的眼光看赵世森,很多人还抬手摸摸自己帽顶新镶上的黑白边儿,感觉胸膛都能更挺几分,仿佛与修爷已站去同一立场。 赵世森闻之却气急,一身书卷气都罩不住他的悲伤愤怒一般。 看也未看门板上赵秋儿的尸首一眼,指着叶风就怒斥道:“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本官所说并非此四女,而是本官之五女赵倩儿,活的,你给本官交出来!” 围观群众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这怎么……哎呀,好戏啊。 不以叶风抢他人女儿为罪,反以叶风能抢尚书女儿而荣、而乐、而竖大拇指:不愧是修爷! 甚至还有人喊出了一句:“修爷好样儿的!” 大有别还人的意思。 叶风只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淡定地只对赵世森继续道:“休得污蔑本总旗声名!你五女赵倩儿状告其四姐夫安王杀妾抛尸,亦诉告你为父不慈,其实乃苦主。且为防被你杀害,故求助锦衣卫以托庇一二。你要?还你,但若其有损,本官必会让你受牢狱之苦!” 赵世森脚下顿时退却了半步。 他没想到叶风会当众说出案由,这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这案子锦衣卫接了! 明刀明枪和他户部尚书、安王爷对上了! “叶风,你乳臭未干即担盛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当心寿短折夭。”赵世森色厉内荏地冲叶风喊,还咒。 叶风眉眼都没变动半分,只偏转视线对王伟丰吩咐道:“去,将赵倩儿还他。” 说着,叶风再轻蔑回赵世森一句:“若不是我锦衣卫爱惜羽毛,今日,你,必难逃抄家灭门之祸。” 你寿命长怎么了?我随时可以送你去死,还是带着你全家一起。 曾经的锦衣卫,就是能这么不讲道理。 如今的锦衣卫,在戚钧父子二人的影响下,真的逐渐规矩了起来,就让这些人都以为好欺负了,那叶风就好心提醒提醒。 当然了,叶风也不可能真的这么做,只是懒得再跟这人聒噪故此唬唬。 赵世森被唬住了。 脑海中一些深埋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被唤醒。 如今朝堂上官员的年纪几乎并不很大,就是更迭过速的原因。 他赵世森也是捡了前任被“淘汰”的光。 念头转动间,他便大声道:“叶大人您所说之事皆为本官家事,无须您及锦衣卫操心。” 言下之意:此案已无苦主,不用锦衣卫管了。 说着,便令下人们抬走赵秋儿的尸首。 第九十七章:我才扣的徽你信不信 叶风笑眯眯,接着赵世森这话便道:“可是真不用管了?日后你赵府再有死的活的跑到路边,哪怕是阖府,赵大人您可得记住喽,与我们锦衣卫无关。” 这话,太歹毒了!顿时把赵世森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此案必须要消除,他也只能恨恨咽下这口气,转身就去上了自家马车,赶紧走了。 身后传来围观众人的奚落和嘲笑之声。 叶风则看着赵世森离去的背影,眼神闪闪,心下微笑。 赵倩儿,叶风本就嫌麻烦,现下人家父亲来讨要,他便还了。 赵倩儿却将他院里的秘密带给了赵世森。 “知道了,下去吧,找你母亲领身新衣裳。” 赵世森打发赵倩儿。 赵倩儿乖乖地应声退下,心里却是委屈满满。 她牺牲这么大,冒了如此风险还抛头露面,结果吝啬的父亲也只是奖励了她一身新衣裳。 而她并不知道,就为着奖励她新衣裳还是一支钗子,她父亲都是犹豫了好一会儿的。 赵世森觉得:自己家的女儿,奖励块帕子也便罢了。 在心疼新衣裳所需花费几息之后,赵世森才认真琢磨起司徒家,也想起最近司徒翔黑白山售鸡生意火爆的事情来。 可赵倩儿说那些鸡爪上的司徒家徽至少有一年了的样子,而一年前,鬼知道叶风是哪个,司徒翔会那么早之前就已料到叶风的飞起? 还是说是一年前司徒翔送张简的?送张望之的?就送十只鸡? 那些鸡还被叶风那般神秘地喂养和保护着,到底有什么秘密? 赵世森不相信两者之间毫无关联。 可他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直至次日。 赵秋儿死了,赵世森可没想就因此断了与安王的联系,次日傍晚,便一顶小轿将赵倩儿给抬往了安王府。 赵倩儿自是沾沾自喜。 对于赵秋儿的死,她是幸灾乐祸的。 只有赵秋儿死了,她赵倩儿才能去到安王身边得享荣华富贵。 至于安王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在赵倩儿看来,统统都是蠢货,和她姐姐赵秋儿一样的蠢货,才会上得安王的床而没得到安王的心。 她赵倩儿可是不一样的,她聪明又绝美,一定会一步步爬上正妃之位。 赵世森也这么想,他对自家这五女儿带着很高的期望,这也是为什么舍得其去钓叶风,却不愿意真被咬了、而宁丢老脸去锦衣卫将给人给闹回来了的缘故。 看着抬人的小轿进入了安王府的角门,赵世森坐在马车里,老怀安慰。 他对赵秋儿的死不惋惜。 按理,那是他尚书府的女儿,又是稳固关系用的,安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善待赵秋儿几分。 是赵秋儿自己心大了,在安王府后院搅风搅雨,偏又没有那么聪明的脑子才自寻了死路。赵世森不怨。 没了个蠢的,再送个聪明些的才更有利,也更稳。 眼看太子没了下落,安王登基最强大的绊脚石已经粉碎…… 想着,赵世森一边吩咐马车启动,一边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悠悠儿品茗。 拐过街角,忽听后方传来对话之声。 “这批鸡是黑白山上的,听说他家的鸡准备上贡呢,以后就买不上了。” 鸡? 赵世森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悄悄拉了下车夫让马车止步,他再溜下去,摸回拐角边,偷偷探看。 就见两个小太监模样儿的人,在往安王府角门里搬鸡笼子。 还在那儿小声细语。 “不会吧?陛下食用的,哪轮得着司徒家上贡?皇菜商可是赵家的。” “嗨,你懂什么?我悄悄告诉你,再过半个月,不就是陛下的万寿节嘛。我听说啊,届时将由修爷亲自呈递上去呢。” “什么?修爷做的鸡?你认真的?那谁敢吃啊。” “你傻了吧?切鸡跟做鸡有什么关系?再者由修爷那刀法修出来的鸡,再加上这鸡肉的特别,你敢说陛下不会喜欢?” “这倒是,换了我,咦~~~口水都下来了……” “行了,快搬,咱们吃不上修爷做的,总还赶得上吃这一口儿。” 俩人遂加快了动作。 赵世森贴在拐角墙壁上,气了个半死。 供应皇宫菜蔬瓜果的皇菜商,正是他赵世森的堂哥。 当初,赵世森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和心血,才把堂哥推到了那位置,抢得了皇菜商的殊荣,这可关系到他赵氏家族整个的银袋子。 居然就要这么被司徒家的给阴谋算计走! 就用了一批特别喂养出来的鸡! 但你说这招好使吗?当然好使,简直不要太好使! 陛下万寿节,人人要献礼。叶风以刀法闻名于世,那由其亲自操刀进献的菜肴,必得满堂华彩、陛下称赞。 那陛下每个菜最多不过食三口,吃着喜欢了,下次就会让御膳房再做。 而司徒家卡着那鸡源…… 赵世森早闻叶风智计无双,想不到其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算计好要用此法拉拢司徒家。而司徒翔也想家族崛起,双方就这么一拍即合。 赵世森立刻作下决定,他要来个先下手为强! 于是…… 这晚,叶风院里的鸡不翼而飞。 这晚,赵倩儿伺候得安王浑身舒泰。 这晚,赵世森彻夜未眠。 次日早朝时,他就提出了恢复土地税。 “陛下,国朝土地中,官员们占据六成还多。您要迁都,这是于国朝上下皆有利之事,微臣等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陛下分忧,故建议恢复土地税收,有助于充盈国库,更有利于陛下兴都修建。” 此议一出,满朝哗然。 是,六成都在他们手上,这一要收税了,那就等于割去他们腰上好一大块肥肉了。 特别是司徒翔,更是激烈反对。 他家族虽然落没,但那只是在官场里,百年来的家族地业那些,已积累得不知凡几,仅是山头就达十数座之多,这让他怎么能交税?怎么会愿意? 安王派一系,由左相商华瀚主导,当初,取消这些个种类的税赋,也是该派的主旨。 商华瀚也没想到自己派系的左膀右臂赵世森,怎么突然跳出来打自家脸面了。 正也要反对之际,就见安王出列同意了赵世森的建策。 商华瀚便拉住了激动跳脚的司徒翔,并再率领着自己派系的势力,统统站出来附议。 老皇帝正为国库空虚无法迁都而头痛不已,闻听六皇子安王如此懂事贴心,顿时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便大赞特赞这些支持的官员们如何体恤帝王、怜惜百姓云云。 朝堂气氛一片和乐。 这时,张简持笏出列。 第九十八章:喔,又被绑了 张简建议道:“启禀陛下,辽阳战事胶着,梁永毅大将军此前乃是小胜,恐不能达永退草金之效。再者所夺回的城池亦需安顿生息,令所属百姓对朝廷重拾信心,此种关要情势下,微臣建议:暂缓梁大将军回京为要。” 老皇帝皱了眉。 这些时日以来。为着梁永毅要不要回京一事,几乎每每朝会必为此争执不休。而梁永毅在此期间,又夺回了草金所抢城池一座,声望更隆。老皇帝已决心令梁永毅回京。 张简却跳出来反对是什么意思? 而一见陛下不悦,被夸得有些面红的安王,翩翩折扇轻摇挡面,向商华瀚使了个眼色。 商华瀚立时会意,便反对张简道:“张都察使此议谬矣。梁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国朝安稳之基石,更是捍挡草金于国门之外的不世将才,此番连捷大胜,大为鼓舞人心士气,正该请他回京,接受陛下赏赐、百姓膜拜为要。若不如此,何以安他心?振民心?” 赵世森也立刻出列接话。 “商左相此言甚是妥帖。此时朝野上下皆翘首以盼梁大将军凯旋班师,陛下更是已准备好大肆犒赏三军,张都察使想让梁大将军不能衣锦还乡、与民共乐,是何道理?乃为嫉妒乎?” 张简深呼口气,不搭理二人言,只持笏向陛下坚持表达自己的意愿。 “陛下,梁大将军理应享受无上荣耀,但绝对不能在此时离开边关,请陛下三思!” 话音一落,都不等老皇帝开口,下面的朝臣们,便是一片站去商华瀚立场的声音响起,纷纷反对张简的建言。 有些人是因为阵营关系,必须得支持商华瀚; 有些朝臣则是,见张简掘到叶风那等宝贝以致迅速飞升而嫉妒不忿,所以反对; 还有些,则是了解陛下的多疑,知道陛下想让梁永毅回京才反对张简。 只有与张简交好的几位朝臣,和张简一样,弱弱的支撑在那里。 老皇帝的眉头皱了又皱,一双肿泡眼带着混浊暗沉的光,扫过底下朝臣们一张张的面孔。 耳听支持梁永毅回来的声音越来越多,老皇帝心头忽而凛然。 他记得:刚刚赵世森提议的恢复土地税赋,许多大臣脸上虽然忿忿,但口中仍是支持,包括商华瀚,尤其是司徒翔。 那司徒翔就从最初的激烈反对,到憋屈倒戈,皆看着商华瀚的脸色行事。 而商华瀚看的是谁? 老六杨嘉安! 老皇帝不由心想:老六想打的是什么算盘?如果说恢复土地税是为了拉拢帝心,那支持梁永毅回京是为了什么? 想到商华瀚对梁永毅的那些夸赞之词,老皇帝心神突紧。 他想让梁永毅回京,是防止其功高震主,准备裁撤其兵权以安己心。而挟民心民望大胜归来的梁永毅,必会对此裁撤多有不服。此时老六再搭把手、对其示个好…… 且如今朝中局势,似乎倒向老六的已越来越多…… 老皇帝越想,后背愈寒。 一拍龙案即下了决断:“休得再吵。听朕旨意:着九皇子杨嘉义为天使,代朕赶赴辽阳犒赏三军、嘉奖梁永毅为一品大都督。 令其稳扎稳打,继续发挥其坚毅果敢之为将精神,誓死捍卫我大夏威严,体现我大夏龙马精神,只准前进、不许后退,定要将所失城池早日悉数收复,令草金对我大夏闻风胆丧、退避三舍!” 这是非常大的期望。 看似嘉奖、擢升,实则也是给梁永毅加上的紧箍咒。如果他达不到这个期望,老皇帝就随时能有理由将其“正法”。 张简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只面上依旧死瘫,沉默着退下。让人以为他沮丧至极。 安王却奇怪得有些儿高兴的样子。他的派系成员见他高兴,也跟着傻乐。 事实上他们是跟随着安王的意思,而安王因为记恨叶风瞎编自己中了毒而故意反对张简。 那次杨嘉安在听到叶风那般说之后,骇了个半死,火烧屁股般召来太医为自己诊治。太医却说他根本没有中毒。 杨嘉安还不把握,又分别找来十几位大夫看诊,最后结果就是都能确定他体力无毒。这把他给气了个倒仰。心里恨不得将叶风给大卸八块。 还没找着机会呢,就见张简居然敢提建议,那他就必须必得反对一下。 成功了,挺高兴! 老皇帝阴沉了双目,宣布了退朝。 恨恨而出的司徒翔,退出大殿后就拦住了赵世森的去向,他想知道赵世森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发了个反阵营的建言。 他司徒翔可是安王忠实的拥趸者,就指望着这份从龙之功呢。哪知就这么被赵世森要拆了自家的“墙基”。 赵世森捋了捋颏下短须,看着他,无表情回道:“又不是你一个人要出银子,总不能好处大家分,挨刀我一人吧?” 赵世森是户部尚书,这么大份儿的税赋收下来,别的且不说,他自身的压力顿时就能减轻大半。 且他是目光极长远的,先让朝臣们出笔银子完成迁都,等迁至江南富庶之地,多少银钱不可得?还能保命。 这也是他说服安王的理由。 事实上呢?赵世森就是想逼司徒翔卖黑白山而已。 什么都不知道的司徒翔,被怼哑巴了。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筹措银两,就准备着卖些山头和田地。 真是让他挖心割胆般的痛啊。 这时,再次有买主上门,要买黑白山,出的价比其他人整整高出一倍。 司徒翔立刻就答应了。 在他看来,有了这笔银子,其它的田产和山头就不用卖了。 而且,他说哪座山是黑白山哪座就是,他红火的生意是鸡又不是山,鸡在哪山养不能呢?只要他能想办法请叶府大肆去新山采买一番不就行了? 于是,卖了。 赵世森看着手里的山契,得意地笑了,还亲自去黑白山里走了一圈儿,命下人捉了山里最肥的一只鸡品尝了一下。 唔……果非凡品。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回香悠长。尤其是食用之后,那种通体舒泰、毛孔贲张、血气翻涌的畅意感,更是令他仿佛回到最年轻气盛之时,容光焕发。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食用此鸡。若是真由叶风操刀呈上,陛下定会爱不释口。 陛下可太追求这么一口了,比之金丹的效果且更安全有效啊。 赵世森舍不得吃完,更舍不得再捉鸡来杀,加派了人手保护山和鸡,还将剩下的鸡肉与堂哥分享。 …… 而叶风那边。 这日下衙之际,他歪靠在马车的车榻上,正闭目养神。 劳累了一日终于下衙,他的精神非常放松,想要缓解身心的疲惫。 因着是拥挤时间,马车行驶的速度缓慢,街上行人的脚步或匆忙、或闲适,各类摊贩的各种叫卖声喧嚣着夜的即将到来。 叶风正感慨着这就是人间烟火,马车停顿住。 很正常的现象,叶风没有大惊小怪问怎么了,只是准备坐起,看看街景。 就在这时,后车厢板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突至,一指点晕叶风就将人给提出车厢,纵跃间上了屋顶。 那块后车厢板就那么敞着,赶车的车夫一无所觉。 他警惕的是周围,却没料到镶死的后车厢板会就这么被人给破开。 第九十九章:总有人在拼 而巡防兵士们,则更无知无觉,街上也无人察觉到这么一幕,脚步声和吆喝声依旧那般流畅。 来人提着个大活人,在屋顶上腾挪纵跃,躲避着可能存在的视线,也注意着借助烟囱避开每个坊市四角角楼内兵士们梭巡的眼神。 到得避不开之处,便下跃进狭窄无人的巷道内,七拐八绕。 终于停下。 将叶风点清醒,再放站稳,戚钧指着周围道:“我计算过了,要想完全不被人察觉,以我的身手和对京城内的熟悉程度,最多只能到达这里。再往任意方向去,都会被人给看到。” 叶风搓了搓脸,活动了一下脖子,打量起四周。 这是他和戚钧做的一次测试。 此前,他以一个正常文官儿下衙时的状态进行现场还原,戚钧就假扮绑匪,试着要在怎样的情形下才能将人无声无息给带走。 马车的后车厢板会打开,叶风完全不知情。那是戚钧提前在马车上做下的手脚。 为了真实还原,叶风也是真被点晕了的。 “那就查查这个坊市内每一户的情况,在九年前官员频繁失踪的时间段内,有没有什么宅院被赁出或买卖过,而租房或买主只有一个人,且极少外出,并无人记得其相貌。” 要想藏人,就不能只是赁的一间屋子,必须是整个宅院,还是离此较近、比较偏僻的院落。 大概率应该是买下的,这样就不用和屋主打交道。而只是暂时藏人的话,平日里,宅院就是空着的。 戚钧撮唇打出一声唿哨,通知红鱼卫查察,然后再对叶风道:“这只是当街失踪官员可能会被掳走的路线,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去那些在府邸里失踪的人家去试试?” 叶风奇怪地望过去,用眼神奇怪看着他,问道:“你平日里在屋顶上飞来纵去,坊市角楼上的兵士们都无视的吗?” “昂。” 戚钧应声,更奇怪地回问:“他们就算不认得我这张脸,也认得我们衣袍的颜色。不会多管闲事的。” 叶风了然。 他是在想…… “如果歹人穿上这样的衣物,再提着人到处乱蹿,是不是就亦如入无人之境?” 刚说完,就自己顿住,摇头道:“不会。如果是那样的话,被人给看到,当遇到你们查问就会说出来。” 所以歹人无论如何都会遮蔽他人的视线躲躲藏藏。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从马车里将人掳走后,并不需要一定得像你一般飞纵,而是就塞进了附近的马车?”叶风问。 戚钧点头,眼神带着些许茫然和痛苦的扫过周围,口中无意识的回道:“只要车夫没有发觉,赶回府才发现车内人没有了,这样就有了一定的时间差可以让装人的马车溜掉。但这个就像在赌,赌车夫什么时候能发现。歹人应该不可能这么行险。所以还是在这一片搜下吧。” 那三年间,四十八名大小官员失踪,歹人的心计、手段、行事的慎密程度,绝非小觑。但凡有这种赌运气成分在内的事,应该都不会做。 而叶风,耳朵听着他在那儿说,凤目却盯着戚钧的眼睛。 “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吗?” 他觉得戚钧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很奇怪。 如果说戚钧是因为这案子想起其被害的父亲,但此前在提到此案之时,他眼里都是平静之色。只有此时,会忽而升起痛苦,叶风直觉他对自己还有隐瞒。 戚钧听问,豹眼低垂了一瞬,而后指着一边清清冷冷的小饭馆道:“进去再说。” 有些事,在心里压抑得太久了,他也想和叶风好好说说。 叶风,是唯一一个让他有倾诉欲望之人,这种同为聪慧之人在破案之中的默契感,非是知己所不能。 而既是知己,他就愿意说说。 “我父亲并不是个坏人。” 戚钧坐在靠窗的角落内,赶远小饭馆内掌柜和伙计之后,转动着手里的茶盏,低声开口。 叶风没说话,只安静看着他,安静听着。 戚钧本以为叶风会嗤笑、会反驳或者会嘲讽,但叶风没有。这让他感觉十分安慰。 放下茶盏,十指交叠在桌上,回视着叶风的那双凤目,继续道:“我小的时候,父亲他就总教导我: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做事更要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手段那些不重要。 你也知道我是做为锦衣卫继任者被培养的。有时候,发现父亲行事粗暴凶狠就很不解。父亲就说:锦衣卫凶名在外,这个是必须要保存下来的。它会是种很好的颜色。 听到的时候我不懂,后来我自己掌管了锦衣卫后,懂了。只有凶、只要凶,别人才能怕,做事就会简单得多,受到的阻力也会小得多,陛下也才会放心得多。” 说着,戚钧只觉脑中有无数的记忆翻涌而起,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在这一瞬间仿佛开了闸的水,想一倾而出,但又堵在那里,乱纷纷。 几息后,才再道:“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庄将军的事情。那也是位遭了陛下大忌的神武将军。 我父亲接到旨意要清剿其满门。他去做了。大概是一个多月后才回家。身受重伤。可你知道吗?他笑得很开心。而我有注意到:他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奶腥味儿。” 戚钧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长长吐出口浊气。 也不知道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可想想这么久以来叶风的为人,戚钧终于才再出声。 “你为我父亲验骨的时候,还有些伤痕没有说出来对不对?是秦浩贤的长金甲造成的对不对?他那次重伤回家后,我在他的身上就发现了那种伤痕。” “你知道是谁为我父亲治的伤吗?张望之张大人。我父亲一个人,拖着重伤悄悄回家,就让我独自去请的张大人,悄悄请的……” 戚钧说到这儿停顿住,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是,他对叶风有知己之感、有兄弟交心的信任,甚至都有可以相互依托后背的感觉。但…… 他不得不犹豫,也不能不犹豫。事关他九族性命。 可不说,他就无法表达出真正的意思。 一时纠结。 第一百章:奇怪记号 而叶风出声了。 叶风看着戚钧纠结的表情,微微笑着,暖暖笑着,轻声接口道:“庄将军有遗孤留存。” 戚钧瞬间睁圆豹眼,震惊看过来,转瞬,又无声笑开,笑得无比俊气开朗。 眼里,有微微的水光浮现。 他重重点头。 一抹脸便道:“是。因着各种怀疑,我暗中查了此事,发现东厂有个千户失踪,秦浩贤未归,庄家有个孩子下落不明。 而能让我做出如此判断的,就是张大人怎么会救我父亲?还一请就来?偷偷摸摸地来?他是闻名朝野的大清官,我父亲是什么?恶名昭彰的锦衣卫。 我就猜到他俩有猫腻。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说我父亲是个坏人、恶人,我心里却无比确定:他不是。” 这是戚钧一直坚持做正确事情的根由,也是他在听到叶风说其是张望之案唯一的活口时,就选择和叶风合作的真正原因。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无论叶风装得有多奸滑或者是怎么的,戚钧就冲那一点,也相信叶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此后,更多的相处与合作,让他对此的感触越来越深,便在将失踪案追查到这里时,决定和对方好好说一说。 叶风提壶,为戚钧斟茶,再微微笑着接口道:“你发现我隐瞒了你父亲身上的一些特殊伤痕,那时你以为是我忽略了。” “嗯。” 戚钧点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叶风微笑。 有种感觉懂就好。 却也不想再两个大男人这般“矫情”,便扯回话题道:“他们还活着,我们至少也得知道他们在哪里,还得安排他们回来,总不能一直藏在外面。” 这案子,得换个查法了。 叶风猜到戚钧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提及其父为人的真正用意了。戚钧不是个笨的,此案查了九年,心里应该有了谱。在见识到他叶风的“本领”之后,只能用坦白来阻止他继续追查了。 听得戚钧面色有些讪讪,又有些抱歉。 此案叶风费了很大的心力,要不是叶风点明,他可能还会一直跟着假装查下去。 而叶风却在知道真相后如此痛快就抬手放弃,且没有怪责,更没有死问不放,戚钧内心涌起感动。 叶风则偏头望向窗外,小声提醒道:“太子可要藏好了。” 太子其实并没有失踪,是戚钧把人给“绑”走藏起来了。这是叶风的主意。也是因为这个主意,叶风才感觉官员失踪案可能也是这么个手笔。 只有把太子藏起来,避过所有针对他的视线,才能真正将其保全。 而作下这个决定,外面的风风雨雨,就得由叶风和戚钧去承担。 叶风不确定张简是不是站太子的,也无所谓。他和恩师想的一样:只站为国为民的。所以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张简,包括戚钧父亲身上他发现的那些伤痕。 叶风想保护张简,有些事就不跟他讲了。 戚钧清楚叶风在这个时候提到太子,不是真的在说这件事,只是在告诉他:叶风能猜到自己父亲做法的理由。遂理解地咧嘴笑笑,拍了拍巴掌,招呼小二上菜。 心头大石已放下,他要好好喝一顿。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小饭馆里此时格外安静。 空荡的大堂内,昏暗的光线下,只有一张张小方桌和一条条长板凳仿佛在无声沉默着,拉低了屋顶的高度,给地面增加着压力。此前还嗡嗡飞舞着的苍蝇都像停止了翅膀的摩擦,静寂的不知去向。 安静,死沉,与街上的熙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风和戚钧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神中发现了凛然。 戚钧悄无声息掠向了后院天井。 叶风则蹲身而起,迅速而轻巧地贴近了墙角,将蜜獾兄的意识覆盖在自己的五感之上,竖耳倾听,睁眼四观,鼻尖轻动。 没有异常声响、没有异常气息,也没有观察到任何异常景象。 这就奇怪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绝对代表着有事。 可他和蜜獾兄现在加起来的五感六识,已能扩散至二百米范围,还连蚂蚁行走的声音都能听得出,这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戚钧已一掠而回,同样一脸困惑,摇头道:“没人了。” 小饭馆前前后后,半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此前,他俩过于关注己身,都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叶风没有出声,他将注意力收回来集中在眼部,仔细扫视起大堂的角角落落。 有蜜獾兄夜视能力的加持,光线对他造不成影响。 可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 他就走去小饭馆门外,再回身扫视门边四处。 还是没有发现异常。叶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快步进去,对到处检索的戚钧道:“你说我画,把这周围的地形告诉我。” 身在泸山中,可能才是没有发现异常的原因。那就画出来再看。 叶风就去柜台上找笔墨纸砚。 这儿是长喜坊,最鱼龙混杂的一个坊市,偏又挨着长感坊。 还记得长感坊吧?达官显贵们居住的最大坊市。隔着一条宽宽的主官道,就是这个长喜坊。而长喜坊挨着东城墙,所以,这两个坊市也算是京城的一大特景:贫富鲜明。 叶风嫌笔墨画着麻烦,就从身上摸出炭笔,抓着画。 戚钧看看他,再看看纸上画出来的整齐线条,不过问,只继续描述周围的构造。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相比起画这些舆图,他更想吹哨传人,将这间小饭馆给拆了。 拆干净就能知道有什么古怪了。 叶风却没有画完。 画着画着他就一握炭笔,拔腿往外跑。 出去,左拐,跑出十七、八米的距离,就到了这条窄街的尽头,右拐的话会直奔主官道,左拐通往该坊市的菜场。 他仅左拐了几步,就看向了拐角那面的外墙。 一眼便在靠近墙根儿处一尺的地方,发现个不显眼的标记:两撇一横。 比“么”字少了右下一点,且横线更长一些。 而在这个标记的周围墙面上,明显可以看出有经常被什么给擦拭过的痕迹。 叶风又拔腿往回跑,跑回小饭馆大堂,跑回他俩此前坐的那张桌前,一指点在桌角处。 那儿,也有个同样的标记。 一头懵跟着他跑来跑去的戚钧,顿时明悟,立刻就要撮唇吹哨。 下唇刚收,上唇刚往下弯,却被叶风给一把捂住了嘴。 第一百零一章:被扣149日 戚钧眨巴豹眼,不明所以。 叶风脑袋微偏,朝外指指,然后松手。 戚钧恍然。 拍开叶风的手,叉腰就板起脸,仿佛很生气地大声道:“奶奶的,我锦衣卫这是谁出门吃饭不给钱了?把人家全给吓跑了,害得老子饿肚子。走走走,换个地儿吃去。” 喊完,提起叶风一条胳膊,如风般掠走。 叶风:“……” 这货是真的不愿意好好用其那双大长腿走路的。 不过他此前也是在饭堂前后掠来跃去,现在这般掠走也是刚刚好。 而小饭馆右斜侧对过,一间成衣铺门前石阶旁边的低凹处,一个窝在那里的乞丐,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俩的背影一眼,直至消失。 乞丐便撑着木棍好似极勉强地起身,佝偻着,拄着棍,一脚走,一腿拖拉在地面上,朝着菜场那边过去。 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四处张望,好像要看哪位是好心人可以施舍给他一般。 直至七拐八绕后,来到菜场中一家肉铺的后院门,喊出声:“行行好吧,施舍点儿吧。” 院门开了,一个围着油腻腻围裙的壮汉出现在门口,招手就道:“我家还有些骨头,你自己进来捡。” 乞丐忙不迭地道着谢,抬脚进去,院门关上。 不远处一间铺子的屋顶烟囱后面。 戚钧问叶风:“能抓了吗?” 小饭馆里的人,这乞丐、这屠夫,全都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抓回去一审就清楚了。 磨磨叽叽跟这一路,饿死他了都。 叶风比他更饿,但也比他更有耐心。 轻声回道:“要么你看谁最可信,派来盯着?” 现在抓,没意义,万一对方死不招认,那他俩就白辛苦。 戚钧两眼望天。 他觉得叶风如此谨慎有点儿多余。 “各家各府都有钉子,我们和东厂的钉子也插得到处都是。各有各的消息传递之法。遇上了,抓回去,一问便知。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死扛到底的。” 只要不涉及什么大事,锦衣卫连关都懒得关,问完话就放了或者埋了。 这话提醒到了叶风。 前世谍战剧看多了,而且一遇到这样的神秘事件就会浮想联翩。那种和平年代下的和平世界,但凡利用此等诡异消息传递法,通常都意味着背后有大事件。 却忘了这儿“满地都是钉子。” 他松开扶着烟囱的手,收回小心翼翼探出去的脑袋,刚想说:那就抓吧。忽然想到什么,便立刻摇头道:“没那么简单。” 说完,一根手指竖唇上,示意戚钧保持安静。 他要好好听听乞丐和屠夫会说些什么。 可惜,听不清。 那边进了屋的两人,也让他看不到。 这是菜场,又将将进入夜幕,各种嘈杂的声音和气味儿,以及各类小生物们的活动,还有那屠夫不停剁骨头和压到极低的说话声,都让叶风听不清楚。 他想把蜜獾兄抓下来放进去。 可那两人直至此时也将将只说了两句话。一人一句后就再没出声。 此前叶风没放蜜獾兄,是担心引起戚钧有什么不必要的怀疑。 叶风和蜜獾兄的秘密,是必须必得带进棺材里去的。即便是戚钧他也不能说。毕竟对方是古人,容易把人给惊着。 现在既然听不清,也看不到,那就蹲守吧。 蹲守,侦案人员必备基础技能之一。 “你悄悄通知几个弟兄过来盯着。”叶风说道。 乞丐是来报讯的,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在肉铺呆多久,这儿就得有个人守着,他和戚钧还得跟着乞丐转悠去。 戚钧闻言,大拇指塞进嘴里,吹出了一种婉转悠扬的鸟鸣声。 这是点名道姓地吩咐人该做什么。 夏辉、王伟丰和池兴生很快就到了。 来时,已不见戚钧和叶风人影。 也不找,三人就分散隐蔽,盯上了肉铺。 此刻,叶风和戚钧正悄悄停在一处屋顶的烟囱之后,看着五十米外又窝下不动了的乞丐。 叶风用胳膊肘拐了拐戚钧:“你也教我吹哨呗?” 他觉得此种传递消息之法简直神奇。 有时候,戚钧直接撮唇吹。有时候,就放两根手指,有时候只有一根。各种曲调,各种模仿鸟类的叫声,复杂而又有效。 有时还会引动真鸟儿跟着一起“唱”,成为传递消息的另类“中哨站”。 戚钧听叶风如此说,剑眉挑挑,微得意,轻颔首。 这可是他父亲自创出来的,非常方便快捷又好用。 叶风见他答应刚想跃跃欲试,却忽见……自己意识海中的寿命数字,骤减! 从325,骤然缩减至174,直接被扣掉了149日! 这他玛…… 叶风一头懵。 他立刻计算起自己手头上现有的案子。 因为失误只有可能来自已知。 官员失踪案已不必再查,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被扣,就是无关。 太子失踪案是他自己造成的,不算。且该案属于东厂,也扣不着他。 赵秋儿案,还正在处理中。这个雷埋得有点儿大,急不来。且如果有失误当场就会被扣,不会来得这么突然。 那么…… 坏了! 叶风一拍脑袋,立刻出声道:“吹,快吹,查查那些人的死活!” 说着,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抬腿就往屋顶下跳。 戚钧及时在他落地前捞了他一下。 他来不及站稳就朝那乞丐冲去,而戚钧的鸟哨声响起。 可惜,都晚了。 乞丐窝在那里,已死。 消息传回来:屠夫也死了。 不止! 屠夫院中一口地窖内连接着一条通道,通道的另一头就是那间小饭馆。而掌柜和伙计,一共五人,死在了通道内。 七条人命,七七四十九日,再加罚一百。正好149日! 叶风欲哭无泪。 是哨音,他玛的是哨音!!! 北镇抚司的人手撒得满城各处都是,而此处离着卫所较远,其间就需要有听到的红鱼卫帮忙传递…… 戚钧又吹得很精细,指名道姓让人来菜场这盯着那肉铺!! 红鱼卫里有钉子,还有不知道多少枚钉子。 他叶风只想着去学鸟哨了,忽略了哨音会被钉子破解的事实。 可这能怨他吗?? 他都没能听得太懂戚钧吹的是什么! 但……这理由也比较牵强。 戚钧一吹完就带着他离开了肉铺,他就应该想到戚钧的哨音里有通知具体的内容! 被扣得冤,也不冤。 叶风磨着后槽牙,从牙缝儿里挤出一个字:“搜……” 第一百零二章:叶风其实只剩三十六日 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叶风想说搜查全城,找墙墙砖砖或者店幡等处搜找那种标记。 可大海捞针,还会打草惊蛇。 现在,那些人只是知道他们自己的乞丐、屠夫和掌柜等人暴露所以杀人灭口,还并不知晓他叶风有发现他们组织的标记。 叶风能确信这一点,否则,应该就会给他扣得只剩七日了。 他用力搓搓脸,示意保护现场。 他要验尸。以最快的速度尽量弥补才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 这案子他一定要将之彻底给掀开来,看看背后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 因着是当街,对乞丐尸体的初检没有发现异常,让抬回去。 屠夫的尸体经初检,发现其乃服毒自尽。 通道内的五个人,皆身着仆役服,三男两女,年龄在30至40岁之间,被通道内的机关杀死。 通道就那么一条。无密室、无岔道,到处血迹斑斑,像一条吃人的血道。 根据七人的死亡时间判断,打开机关的是屠夫,然后自尽。杀死乞丐的另有其人。 肉铺的前墙与后院墙上,均有发现一片经常的摩擦痕。 肉案的左上角,有巴掌大小的一片新鲜被砍乱的痕迹。应该是屠夫死前故意在那儿乱砍乱削,毁掉什么标记。 灶房的火堆里有未燃尽的小竹管,均尾指长短,属于传递消息的工具。 整间肉铺也没有发现密室,倒是小饭馆内有一间,不大,内里放着一箱整银、一箱散银,还有几千两的银票。 散银和银票上均发现肥油。应该是屠夫那儿转过来的。 红鱼卫们搜查得很仔细,开暗格密室之类的他们最熟悉。 而叶风则站在屠夫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当街肉案之前,看着上面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肉块出神。 “在看什么?不赶紧回去验尸吗?” 戚钧问着话走过来,见他盯着那些肉块,也瞥了眼过去,开玩笑似的道:“能引起你这么大兴趣的,莫非是人肉不成?” 因为肉铺被红鱼卫包围,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连隔壁两边铺子里的人都溜了出去,空荡出一片,戚钧说话也不担心有人听见被惊着。 但他自己被叶风给惊着了。 “是人肉。” 戚钧:“……你认真的?” 叶风侧身,从墙根儿旁边的筐子里抽出块大油布,铺在肉案上,将那些肉块一块块放上油布,再将挂在铁勾上的肉块也取下来放上,用行动回答了戚钧。 戚钧朝额角重重吹了口长气,指着两边负责隔离百姓的红鱼卫喊:“封街!” 事情大条了,整条街都得进行搜查,还不能走漏消息,不然不知多少人会吐到挤破药铺。 叶风听到,也没拦着。 是得封街。按照正常情况分析,屠夫所站一方的势力内,一定还有人在附近观察这里。 于是,所有因看热闹还未离开的人全给封里了,由红鱼卫一一排查。夏辉的六旗负责。 叶风正要带上油布包回卫所验尸,就听池兴生过来禀报道:“修爷,地窖里还有不少的肉和骨头怎么办?” 叶风:“……” 他去到地窖里,见到一些挂着储藏的肉和骨头,终于在它们的上面,找到了应该存有的标记。 标记本不应该只有一处,找来找去却原来都在这些薰干了的肉和骨头上。 “去查一下经常会来这家采买这些熏肉和熏骨的人家。”叶风吩咐池兴生。 戚钧插了句话:“这些也是那什么的肉?” 问挺艰难的,他都担心自己有曾吃到。因为买的起肉吃的都是有钱的。 叶风好笑地看他一眼,摇了下头。 就听戚钧又吹了口长气。 叶风不想再刺激他,便实话实说道:“其实那些也不是,只是需要找四周人问话。” 准确地说:叶风是想在那些肉和骨头上找标记的,又不想耽误时间便想着打包带回去。而标记已经找着,那些就没用了。 戚钧豹眼睁圆,手指虚点点他,再点点他,转身走了。 本来,红鱼卫问话,人人都怕到闪躲。但也有更好的作用,就是被问到的人不敢不说实话。 而这种肉铺,了解它最多的就是街坊四邻和经常来光顾的人。想通过文字记录那些去查就太扯。 叶风相信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来,便和戚钧返回卫所。 戚钧莫名感觉自己像是叶风的护卫…… 可他也是真不放心叶风自己个儿走在路上,任何一条路都不放心,包括在卫所里都不想叶风一个人呆着。 这丫太招恨了。 瞧瞧,吃个饭都吃出七条人命,还没吃着。 戚钧就顺便在回去的路上,买了许多的饼和卤水牛肉。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仵作的日常。 叶风先将屠夫的构造给一一分解和铺排开,就净过手,一手翻动边观察各部件,一手啃夹着牛肉的饼。 蜜獾兄也在墙边的台案上啃得相当欢实。 只有戚钧傻在那里。 他看着叶风鼓动着的两腮,突然也想唤声“修爷”。 修,分小修和大修。小修就是翻来覆去,大修就是拆个一地。所以,有修器具的,就有修尸体的…… 唯一不同的,是器具修了后能用,而尸体,修修缝缝之后还是动不了。 场面太刺激,想象之后更接受不能,戚钧再饿也吃不下,虽然现在他看到这些也不吐了,但要对着吃饭怎么都不行,又不敢走开,便伺候起这一大一小用食儿。 叶风压根儿没注意到戚钧的存在,有东西给到他手里,让吃就往嘴里塞。所有的专注力都在被分解开的尸体上。 从头颅的颅骨形态,到所有骨骼的形态以及内腑的情况,他都在仔细观察。 尤其是屠夫的胃内容物,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 待分辨出那些是什么后,他就咽下嘴里的饭食,虚指着就道:“每个地方的人,因为地势环境、气候以及饮食习惯等等的不同,就会造成骨骼出现不同的差异。相邻两地的差异较小,越远差异就越大。 这个屠夫,来自辽东。大概率来了不到五年,他的生活习惯还保持着那边人的风格。你看其这胃内容物里,还有生葱和蚱蜢。” 说着,拿起一根细长翻棍,拨拉了那坨物什几下,将没有被完全消化的几只蚱蜢残缺不全的身体挑出来。 显见屠夫吃的时候有多“囫囵”,有的蚱蜢那细长的毛毛腿还是整根儿的。 也能说明:乞丐去见屠夫的时候,屠夫刚刚用过晚饭。 戚钧背过身去。 他这是交了个什么样的兄弟? 走出去,深吸几口气,再走回来,强迫自己适应。顺便也强迫自己开口询问:“这些人是草金细作?” 第一百零三章:识骨辨源 “嗯,大概率是。” 叶风一手抓饼啃着,一手拿着细翻棍,又去拨拉之前切开的一截腿骨。 指着那横切面再道:“你看这人的骨质细密程度,比京城这边的人要稍微疏松一些。这也是经常在寒冷地区会造成的原因之一。” 戚钧凑过去看,仔细看,瞪大了豹眼的看。 没发现…… 叶风笑着把他撅开,“我说你记就行了。这样没个参照……咳,没个比对的,你很难看出来。” 戚钧想想也是,便站去一边,继续伺候这一大一小用食儿。 他如今很喜欢这只“小刺猬”,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只是单纯觉得其蹲在叶风的帽窝里,蹲出来的那道黑白边儿格外生动吧。 还觉得这小家伙格外有灵性。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戚钧都也想去找这么样一只了。 一边这么想,一边就听叶风在继续分析。 “小饭馆的那个地形非常好,四通八达且不说,又是长感坊到菜场的必经之路。两坊共用那个菜场,大户人家都是仆婢之流出来买菜,而知道一个府邸秘密最多的往往都是下人。” “那些下人也喜欢聊天,饿了也会在那种小饭馆随意用些。小饭馆儿就成了最好的消息来源之地。加上菜场里也是个方便收集和传达消息之处,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当时我就有猜测是外敌的奸细之流。只是你把人给吓跑了。” 戚钧今日为了假绑叶风,没有穿红色飞鱼服,只着了便装。 但他那张脸估计京城内就没多少人不认识,尤其是作为奸细存在的人,更是会将朝中这些头头脑脑的人面像记清。所以大概率是那掌柜一见到戚钧就以为被发现,跑路了。 否则,以戚钧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到那种小饭馆儿里用食?还什么都没点,只是坐在那里一副像等人的样子? 这也不得不说是有相当巧合的部分了。 “不,”戚钧听了叶风的分析摇头,“还有另一种可能。” 戚钧用手指了指只吃肉不啃饼的“小刺猬”,再指了指叶风的帽子,挑着剑眉笑着道:“最大的可能是头顶黑白边儿的你,把人给吓走的。” 修爷的耳力,能凭听心跳声辨别真伪之技,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戚钧调侃他:“修爷一到,牛鬼皆散。怕你听出他们心跳声的异常,又明知控制不住,只有逃了。” 叶风:“……” 他如今的标志性的确太强,有必要改一改。 可标志性之一就是帽窝里的蜜獾兄,怎么改?给它涂两种别的颜色?岂不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标志性之二就是戚钧。要不别让其跟着了?可案子他俩都得参与,硬拆开只会更麻烦。 偶尔拆拆还是行的。 他一指门外,对戚钧就道:“你去收集整理探听回来的消息,我这边继续验尸,最后汇总。” 这边真不需要其杵着了。 戚钧想想也是,遂把所有的牛肉都放到了“小刺猬”面前的盘子里,只给叶风留下了饼,拍拍手走了。 叶风用大人看淘气小孩儿的眼神,看着其背影消失。再去净手,继续剖验。 而此次验尸后他发现:因重大失误而导致的验尸行为,并不能给自己增加寿命。 七具,一个时辰都没给他增加。 且验尸的速度又有所减退,只是和增加的时候一样不明显。这倒不影响叶风什么。毕竟这是验尸,是求越精细越好。但精细度,也就是视力受到影响,就让他心下略有些不爽。 这就好比把显微镜的度数给他调低了。 看来,真是一点失误都不能犯。但是可能吗?他是人又不是机器。 叶风呲呲牙,继续投入全部的精力去验尸。 与其去想些有的没的,不如做好手头上的本职之事。 直至次日晨时,阳光带着热烈的光线铺满大地。 五月流火,汗流浃背。 叶风忙碌完手头所有的事情,站去井沿边,打桶水,从头到脚,冲。 “哗啦啦”,爽凉凉,鸡皮疙瘩纷纷站立。而叶风想的则是:是不是自己得去做几个裤头。 古人的亵裤也是长裤,还又肥又大,他的还是丝质,总感觉下半身空荡荡,还又光又滑跟裸奔一样。 想想又算了,懒得在这种小事情上费功夫,而且他只会缝人,不会缝衣物,想要就得去找张婉容,不定把人家给臊死,算了。 冲几把,穿上衣,去找戚钧汇总案情。 正在吃早饭的戚钧抬眼看他,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再道:“你不打理头发的?” 这湿乎乎、乱糟糟,还滴滴嗒嗒一路的,多没形象。 叶风正好想说这事儿。坐下就问:“能剪吗?这很有碍验尸。” 岂止有碍验尸?简直哪哪都有碍。每次都靠着原主的肌肉记忆洗头、梳头,还很难干,验尸时还要包满头,一不小心滑下来,很烦的。 “能,你父母不打死你就行。” 戚钧没意见。 这点子儿小事在他眼里根本什么也算不上,他没那么迂腐。 反倒是叶风自己不好意思了。 想想一身飞鱼服配个短发很奇怪,而且标志性更强,就无言端碗吃饭,顺便听戚钧说起打探来的消息。 “经常去那个肉铺采买的仆从有赵世森家的,因为赵世森吝啬,那屠夫又总给他家较便宜的价。同样因为这个,不是很富裕的人家都喜欢在那儿采买,包括司徒家。” “封街后,有发现几个仆役,就是会经常光顾那肉铺的。都带回来关着了。” “我已安排人,挨着那些人家去暗查有无走失人口。相信打草惊蛇之后,谁家有仆从莫名失踪,就有最大可疑。” 听得叶风频频点头,这样的处理方法非常好。 一口一个大包子,塞进嘴里,嚼巴几下咽下去。 叶风再道:“七人中,只有屠夫来自辽东方向。小饭馆内五人,均是京城附近的人。那名乞丐较为奇怪,根据颅骨、骨骼的形态,以及肠胃分析,应该是南方来人。” “被利用的流民?” 戚钧仰脖把粥“倒”进肚子里,接话。 跟叶风一起吃饭,稍微讲究点儿风仪,就容易被饿着。 如今他已不为叶风的饭量感觉惊奇了。 放下碗,戚钧想了想再道:“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城里要清流民了。” 哪代帝王的眼里都不喜欢揉沙子,到了该什么的时候,不该呈现的存在就该得收拾收拾了。 而叶风听出来的是…… 第一百零四章:只有打服的狗 “奸细会很多。” 昨日叶风就有在街上发现多出了不少各态各貌的“外邦友人”。他们是来朝贺的 不过比之大唐时期的万国来朝……那差距估计大到人脑不够算。 戚钧闻言,好笑摇头,回道:“不是奸细多,是事情多。外邦但凡来朝贺的,都会被盯着。我们卫所十六个大队,都被分派出了十个,就是负责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这种时候,奸细不会大肆活动,但那些外邦人却总想找存在感,还自持身份,喜欢到处闹事儿。 叶风对此就很好奇。 “那你们会怎么处理?” 有些律令,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上下浮动,或者区别对待,因为担心引起两国纷争。 戚钧朝额角吹了口气,无所谓地道:“该咋就咋。” 然后,一转眼,认真看向叶风,问:“我们对供养自己的国人都不客气,凭什么得对他们客气?我大夏朝,永不和亲、永不谈和、永不退让!” 铮铮傲骨,似铁如钢! “只有打服的狗,没有跪求的虎。” 尊重只有打出来,没有跪得到。 戚钧将大夏朝国旨贯彻得非常到位。 叶风冲他狠狠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这个朝代,无论有着怎样的弊病和糟乱,但它也是最有骨气、最硬气的朝代。 “行了,你把话题扯远了,说说接下来怎么查肉铺的事情。” 戚钧倒是没有叶风那般热血贲张,在他看来,这本就是应该有、必须有的习惯和本能而已。 听问,叶风唏哩糊噜,风卷残云般将桌上所有食物一扫而空,然后一抹嘴,走去书案边,摸出炭笔,先画了一幅长感坊与长喜坊的简洁舆图。 再开始连线。 把所有经常会光顾肉铺的人家,统统连上线。 说道:“我们不能排除不少采买下人想从中贪没才选的这家肉铺,所以,得反向推他们主家的价值。对于草金来说有用的价值。” “将这些人家剔除之后,只剩下赵家、司徒家和金家。他们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一个是翰林院修撰。” “这三家也有基本相同的点。赵尚书吝啬、司徒侍郎不富裕,金修撰节俭。” 别的大户人家,日日都有菜蔬主动送上门,都是订好的菜农、肉类等等。只有这三家,官位高,却喜欢和小官儿家一样日日安排下人去采买更便宜的。 而负责采买的人通常都比较能说,很容易说到不该说的。 说到这儿,叶风停顿住,思忖了几息后再道:“我得去那条地下通道里再看看。那里面的血迹时长不一、且又太多,肯定在屠夫开铺的五年间内,在那儿杀死过不少的人。” 戚钧点头接话,“你等我安排一下重点盯排那三家之后,陪你一块儿过去。” 虽然他也不清楚叶风能从那些干涸的血迹里看出点儿什么,但对于里面的机关他也挺有兴趣。 昨日,机关的总开关让红鱼卫给破坏掉了,今日,戚钧想把那些机关全都挖出来看看。 每个懂得设计机关之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从中应该也会有所发现。 叶风却不想等,只将连线图点燃,看着烧成灰烬后,摆手道:“我自己去就行。” 那条街还被封锁着,有那么多红鱼卫把守着,很安全。 戚钧也的确有事走不开,便同意了。 他还要好好翻找一下父亲的遗物,尤其是有字的那些,想要找出那些失踪官员究竟被藏去了哪里。 却不知道是叶风故意想甩开他这个“标志”。 大街上,热闹非凡。万寿节即将到来,似乎每个人都非常高兴,真像是普天同庆一般。到处挂满了大红色形状不一的灯笼,即便是白日,也醒目灿烂。 而帽窝里加有黑白边儿的人,成了一种别样的风景线,流动在其间,格外融洽又和谐。 如今,帽窝里加条黑白边儿代表着无畏,人人皆知,皆争相效仿。 女子们戴不了,有些便生巧思,做个黑白两色的毛球儿,或簪在发顶,或坠于腰间,也显靓丽活泼。 倒显不出叶风来了。 他行走在其间,看着,听着,感受着属于这个朝代的气息,心情也随之逐渐放松下来。 而蜜獾兄对于这么多效仿自己的人,和自己引发的这一连串效果,无动于衷,只顾吃饱了窝在叶风头顶睡得正香。 叶风信步游庭般,踱到那条街的一端时,就见到了正不断打量着行人的夏辉。 “修爷,您需要帮忙不?” 一见叶风,夏辉就“蹿”过来,积极请示。 他站在这儿守了一夜,习惯了不困,但还是没能习惯无聊。 叶风抬拳,和他对了一个,再微笑摇头道:“不用,我就去通道里看看。” “好,那修爷您慢着儿些,注意安全。” 夏辉知道这是修爷有正事要做,便不再跟着,说完后站回原位,看着修爷的身影走进肉铺。 有红鱼卫也看着那边,脚下凑过来问:“哎夏掌旗,您说那通道里除了血迹也没别的了,那些干透了的血,修爷能看出什么来啊?” 夏辉瞥他一眼,抬手把他拨转向,推回去。口中回道:“你管呢。修爷要做的事岂是吾等凡人能猜得到的?” 红鱼卫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心里就更加好奇了。 又转回头问:“您说修爷是不是还有什么本事没让我们知道呢?” 夏辉踹了他一脚。 “去去去,站好你的岗,别尽瞎操心。” 说着,眼神却又不由自主往那肉铺的大门儿飘去。 心下也在想:应该是有的吧?毕竟那是修爷嘛。 不过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听说如今想学验尸之术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的人在家里拿小鸡小兔练手,但夏辉就是有自信,没人能超过修爷。 最主要那道心理关太难过了。 夏辉也有偷偷练过,可就算他给叶风打下手那么多次,就算他见过和经历过再多血腥残忍的场面,当自己亲自动手之时,还是不行…… 如果叶风知道他这么想,肯定就会告诉他:这就是同类心理吧。 很难克服的障碍。 第一百零五章:被囚 前世之时,许许多多的人受到书籍和影视剧的影响,对法医学生起浓厚的兴趣,可最后真正能顺利毕业的,却实在不多…… 想象中觉得自己完全能接受,真当面对了,才会知道有多崩溃。 哪怕叶风自己,现在站在通道内,面对几乎是被血渍给浸透了的血色通道,也稍稍感觉有点儿崩溃。 屠夫真的太凶残,这到底是杀害了多少人? 叶风深吸气,抓下睡得正香的蜜獾兄,要它用其敏锐的嗅觉,分辨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个人的血渍。 出血时间和血型的不同,就会产生差异,他相信蜜獾兄嗅得出。而他自己其实是想刺激一下,看能不能激活血液分析。 现如今,他只能凭借嗅觉区分出人血与动物血的区别,实在是非常缺乏更详尽具体的分析数据。 他就是这么想的:既然能激活毒理分析,也是时候该激活血液分析才对。只要有了血液分析,不仅能更快查找到破解案情的线索,更能救人。 尽管蜜獾兄已经很给力。 看它那钝鼻头不断耸动着,还用爪子将同一人血液的范围用爪子勾划出来,可其它的,尤其是时间长的,或者有重叠的部分,它也是没法分辨的。 这就已经相当艰难了。 叶风摸出柄验骨刀,刮挖通道壁上不同位置带血的土层,用手指捻动,再用鼻子深深嗅闻和分辨,一边分析,一边刺激大脑。 可除了那173的红色数字偶尔闪一下外,意识海就跟陷入沉睡了似的。 只给叶风一种感觉:不够,不够,还不够! 有希望,但就是还差着些什么。 正在叶风使劲儿琢磨的时候,忽听通道前端有脚步声响。 有人下来了。走得还挺光明正大的。 叶风好奇望过去。 就见一红鱼卫大步靠近,一边冲他喊:“修爷,戚头儿在上面等你。” 戚钧来了?这家伙…… “行,我知道了,先让他自己忙会儿。” 叶风不想感觉被打断,他只觉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那名卫士不听,过来就拽他胳膊,拽着往外走,边道:“戚头儿是来拆通道的,您不能再在里面呆了。” 拆通道?是找机关吧?这么着急干嘛。 叶风就扒拉开那名卫士的手,自己快步走。 “我自己跟他说去。” 可刚走前两步,就忽觉后背一凛:不对! 他立时就要向着通道壁边靠去,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小蜜獾眼见叶风被袭击,而袭击他的人还朝着自己抓来,立刻扬起利爪,闪电般划过那人的手掌,并在其吃痛之际,跃至通道壁上,一蹬,反身,跃回,抓向那人的眼睛。 其实小蜜獾对自身非常有认知感。虽然它的牙很锋利,爪子很坚锐,身体能变大缩小,六识敏锐,还有个空间能容纳死物,但它并不扛揍,尤其不扛会武之人的揍。 所以它只能利用速度、柔韧性和个头小的优势反击敌人。 那人一个后仰躲开它这一击,口中啧啧称奇,手下丝毫不慢,抬手就抓来。 小蜜獾凌空扭身,下坠,一爪划烂了那人的胸膛。 那人吃痛,发狠,浑身内力爆发,旋起劲风,将它给刮了出去,撞在通道壁上。 小蜜獾呲牙咆哮,勇敢冲锋,就要再次扑上。 那人掌风却已至,还带着一定的范围,将它给拍飞。 它陡然变大,变得有半人多大,增加自己的重量,再冲。 这把那人给狠狠吓了一跳,怔在那儿。也就在这一怔之间,小蜜獾的爪子划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崩现。 蜜獾兄稳稳落地,抖了抖毛,甩掉其上沾染的血滴,侧回头,鄙夷对方一眼。 就在这时! 地面突然向着两边打开,露出个无底黑洞,小蜜獾连同叶风以及那人,齐齐坠落。 …… 而戚钧,真的就在外面。 翻文字翻得他脑袋疼,就想着来拆机关。 下了个命令让人去喊叶风上来,也没留意去喊的人是谁。 戚钧是觉得那下面都是血,没什么好看的。拆了机关,可能得到的线索才会更多。 此时,他是站在肉铺这一头的,而他并不知道,叶风已不知不觉间快走到小饭馆那边,地下通道与地面的土层又较厚,他没有察觉出动静儿。 直到等得不耐烦。 “去,再下去两个人,把你们的修爷抬上来。” 那家伙一做起事来就投入到全身闪闪发光,不强行的话,自己还不知道要在外面等多久。 夏辉喊上一人,下去。 却从头找到尾,再从尾找到头,没人。 就跑上来回话。想着叶风是不是已经上来了。可这端他们一直守着没看见,那端也问过了守口的卫士,也说没见人。 只得回来汇报。 戚钧一听,剑眉就拧到了一块儿。 叶风不是个做事没交代的人,且也不会武…… 有古怪! 戚钧冲下通道,一个来回后,放慢脚步,吩咐将火把再多点一些,再慢慢走一遍。 及至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量还不小,喷溅式的。 叶风出事了! 戚钧一拳砸在墙壁上,直接下令:拆! 挖地十尺也给老子全拆个干净! 但不能就从这里拆,不然就是拿弟兄们的生命在冒险。戚钧甩了甩头发上被自己震下来的土,再次下令:“封锁长喜坊不许人走动,挨家挨户搜查。再调五十人,严守京城四门仔细搜查过往行人!” 四门不能封闭。没有圣旨就封城门等同于谋反。 而随着叶风失踪的消息传开,除了少部分红鱼卫以外,所有人帽子上、腰上、头发上的黑白边儿也都消失不见。 无畏的神话被打破。 戚钧反而戴上了,并加大了排查的力度,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叶风的下落依旧十分飘渺。 其实叶风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睁开眼睛时,只发现自己身处山洞之中。 一间似乎随意在山壁中开凿出来的石室,周围石壁上清晰可见乱七八糟的开凿痕,不过至少已存在三年之久。 他抬手摸头顶。帽子没了,蜜獾兄也不见了。 是蜜獾兄逃了吗?再悄悄跟上歹人以伺机救自己吗? 遂拉过蜜獾兄的意识,想看看其是不是正在外面刨山石。 却扯不动,一丝一毫都扯不动。 第一百零六章:怎么逃? 叶风的心陡然揪紧,难道蜜獾兄出事了?! 不不不,不可能。如果蜜獾出事,它的意识就该消散才对,现在只是扯不动,而不是没有。 是沉睡了吗? 也不是。即便蜜獾兄在睡觉,叶风依然能利用其听觉和嗅觉,但现在,没有! 什么也没有!无法覆盖! 叶风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该是蜜獾兄远离了自己。 远到十里之外,他就无法覆盖。 可歹人为什么要把他和蜜獾分开?在世人的眼里,那就只是只无伤大雅、用来装饰的小刺猬而已。 难道是歹人发现了蜜獾兄的古怪? 这绝不可能。 戚钧日日里和他俩呆在一起,还摸过蜜獾兄都毫无发现,张简也没有看出来过,怎么可能反倒被外人给察觉了? 那就可能是歹人担心小刺猬会乱跑,泄露了他叶风的隐藏之地,故而将之给关了起来。 但有必要关得那么远吗?还是说……就关在歹人住的地方? 自己现在在山洞内,就必然是在京郊之地。根据石质基本可以推测出:离着京城不会超过二十里地。 根据意识海中寿命数字的显示:172:6:10,离他被打晕的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五个时辰。 没有扣他的寿命,此次并不是他的失误。 现在,他得想办法离开这儿,去救蜜獾兄。 他怕蜜獾兄接收不到自己的讯息,会张开那嘴钢牙把什么给啃烂引起歹人的注意。 一旦有了那样的泄底行为,以后他就不敢再顶着蜜獾兄到处跑了。不,也许人家就会把他俩都当成妖怪抓起来,切割了尝尝咸淡。 叶风冲自己笑了笑,缓过紧张的情绪,才有空打量了下自己。 没出意外的是:全身的东西都被搜走了。稍稍有点儿意料之外的是:就给他剩下了一身中衣。 突然不想再做什么内裤了…… 在不强的夜视能力下,他摸去了石室的门边。 耳朵贴在门缝处,倾听外面的动静。 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也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说明外面一定还套着个石室,并不是过道或者石厅。 他所处的这间石室内,空气有些混浊,应该是从石门的三边缝隙自外面那间石室内透进来的。 地面积灰上显示出他被拖拽进来的痕迹,还有一个人的脚印。 一个歹人倒拖着他,将他拖进来后扔在地上,再走了出去。是名男子,身高175厘米左右,体重70公斤左右。穿的是精制布鞋。 地面上的灰尘清晰地印出了其布鞋底的纳点痕,很整齐,轻微破损,线脚较细。 做鞋之人的女红不错。 歹人的身份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护卫随从之流。 因为上层的人多穿皮靴、皂靴,布靴,布鞋通常只在家穿。更下层的仆役通常穿的是成鞋,随街可买的那种。成鞋和成衣的针脚没有这么细密。 这人还穿的是新鞋,其主人家的身份一定不会太低。 毕竟这可是钻山洞,如果不是经常有得换,谁也不会这么舍得。 可推测出来这些又有什么用?敢绑他叶风的人本就不会是小人物。 但绑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有杀,只是绑。扔进这石室内了连捆缚都没有,这是自信他逃不出去。 那既然对方是想留下他个活的,就一定会在死前来见见他。 叶风却不想等。万一人家就是想饿死自己呢? 还真有可能。 叶风沿着石壁敲了一圈儿,再趴在地面上挪动着敲,听声音。 没有发现通气孔和观察孔。歹人并不在乎他在里面做什么,也非常有自信他逃不出去。 …… 是的,石室所处的山顶之上,大长公主杨金蓉,相当自信叶风逃不掉。 她欣赏着日落,听到下人禀报说戚钧找人快找疯了的时候,杨金蓉露出个自以为比晚霞更灿烂的笑容。 捻起一颗小杏,放进嘴里,轻轻咬破,感受着那股从舌头至胃肠…… 不想胃肠,只感受口中香甜微酸的杏汁就好。 这儿,是她的赏霞别院,位于大霞峰的山顶,而这座山里已经开凿出许多的孔洞和石室,本为着藏兵和储刃所用。 却不料就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叶风,将她的计划给毁了个稀碎。 她的父皇,不但秘密将她给幽禁在这里,还搜走了她所有的心血。 杨金蓉恨叶风,更恨戚钧。 要不是有戚钧撑腰,叶风只蚂蚱绝对蹦哒不起来。 瞧瞧,不过尔尔,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将叶风给抓到手,等着被她给活活饿死。 听说饿死是最惨的呢。 她想着,又捻起颗小杏放进嘴里。 “去吧,将戚钧引向老六那儿。” 杨金蓉吩咐着。 她人虽然被封在这座山里了,但她外面还有人,可以用叶风身上的信物、衣物之类,一步步将戚钧引去找杨嘉安的麻烦。 只要杨嘉安倒了,父皇他最后就不得不选老四杨嘉智。 毕竟剩下的皇子可不讨父皇的喜,更不是做帝王的料。 这时杨金蓉听到身后传来驸马的声音。 “你没必要这么做。” 何星业说着走过来,却没有靠近,只站在她身后六尺远处。再道:“戚钧若出事,就算四皇子睿王他最后能登顶,国朝也必崩塌。届时又有何意义?” “哼,你就那么看得起戚钧?” 杨金蓉声音有些变调,带着尖锐的怒气,转过来身,指着何星业的鼻子再道:“你瞧不起本宫,也瞧不起本宫的弟弟,更瞧不上我整个杨家,你能瞧上谁?就瞧上戚钧了是吗?要不要本宫也将他捉来陪陪你?!” 何星业抿紧了唇角。 他皱着好看的双眉,极力忍耐着劝解道:“长公主,我们夫妻一体,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杨金蓉转回身子,冲后摆摆手道:“你有空操心别人,不如现在就下去洗洗干净。” 何星业长叹一声,落寞离开。 是这样,还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在杨金蓉的面前,永远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更没有愿与不愿的自由。 曾经,在那个小小的阳花村,他与父母、妻子和一双儿女,其乐融融,和暖温馨。可就因为他才华过人,一举高中,而被迫成为了笼中困鸟。 第一百零七章:屈辱、急切 杨金蓉强迫他求娶,他不依,她便用全家老小的命威胁他。 他娶了,以为能保住家人。可心狠手辣的杨金蓉,却将他全家乃至全族都从国朝的版图上抹去了。 他也曾挣扎过,逃脱过,无数次想报复过,可怎么都没能逃出杨金蓉的手掌心。 而每一次的反抗,换来的就是更多、更惨烈的羞辱。 他怕了…… 也认命雌服。 反正他的才华再也得不到施展的机会,且他也再没了牵挂和奋斗的理由,他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可屈服换来的就是狗一样的奴性。在杨金蓉的眼里,他何星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伺候不周到,便要承受皮肉之苦。 他忍耐着,看着阳花村再一次被彻底灭除,看着杨金蓉和杨嘉智谋害太子,看着他们祸害了一个又一个。直到看着他们的阴谋被揭穿失去自由。 何星业以为自己能自由了。但好歹夫妻多年,以后恐怕余生都只得在这山中度过,他就想好好劝劝妻子,劝其回头是岸。 可惜…… 何星业叹着气离开,去找自己的孩子们。 那三个孩子,才是他真正的牵挂,可他们也被其母亲牵连,成为了笼中小鸟。 而灰心丧气的何星业离开之际,杨金蓉偏转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再轻哼一声转回,望向地平线上最后一抹余晖。 心里对自己当初的瞎了眼,还痴痴迷迷其许久感觉不屑。 但凡她的驸马是个有用的,她也不至于功败垂成。 遂又将怒火转移到戚钧那个人身上,催促手下:“赶紧的,本宫不想再听到戚钧蹦哒的消息!” 她要他死,一定要他很惨的死! 而戚钧此时,已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六皇子安王。 因为从他到肉铺,命令人下通道唤叶风,再到发现叶风失踪,连半刻钟的时长都没有。 之后他就封锁了长喜坊并严查了四门出城行人。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将叶风个大活人带走,不可能。 而随着通道被完全扒开,暴露出一个个机关,以及叶风失踪那块地面之下地室的被发现,戚钧又沿着那地室通往的方向追索,直至找到一座空院。 而这座空院所处的位置,就在南城门的附近。 他立时翻找南城门的出城记录。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赵家马车。 戚钧就要下令抓赵家人回来问话。 忽听汇报:“在南郊一处密林中,发现马车车辙印迹,还找到了这个。” 池兴生说着,捧上了一块衣角。 那是红色飞鱼服袍摆的一角。其上还带些点点血迹。 看样子像是被树枝给挂下来的,断痕很新鲜。 戚钧立刻抓过衣角,足尖点地,跃上马背,朝着南城门外冲去。 他收回了想抓审赵家人的想法。 因为那边还有叶风的一个计划在,他不能破坏掉叶风的心血。 追至那片密林,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四周的景色一片模糊,群山都仿佛在黑夜中化身为一只只欲择人而噬的怪兽般,带给大地间一切重重累重的压负感。 “头儿,夏掌旗已经追出去了。” 戚钧赶到的时候,就听到留守的卫士这么说。他便也没停,继续朝着群山深处进发。 这片绵延起伏的群山,每一座,都有名字,也有归属。 达官显贵们就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一座自己的山峰,盖上一些自己的庄、院,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情。 戚钧不怕惊扰到他们,甚至有可能的话,只要有一丝半点儿的线索,他都能将他们的别院铲平。 这个场子要找不回来,他这个指挥使就不用做了! 戚钧心里的怒意,在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愈发高涨。 那满大街消失了的黑白边儿,就是在告诉他,他们有多无能,让人连那么丁点儿的效仿都不敢,也让人们心底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点底气再次消失。 那是林思建和西厂的破灭,好不容易带给世人的那么点儿希望。 那也是叶风的心血! “头儿,末将找到了这个。” 正在山径上,当先而行的戚钧,就见前方拐角处绕过一匹马,马上的夏辉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扬着条红鱼卫专有的腰带,兴奋地喊叫着。 戚钧甩蹬跃马,两个起落间,就将腰带拿到手,落地。 顺便呵斥夏辉一声:“瞎高兴什么?又不是找到了人!” 这腰带的确是叶风的。 其上玉诀的大小和数量代表着几品的官位,而右侧两块玉诀之间,还竖插着三根铁针。 这意味着他们找准了方向,也证明叶风还活着。 戚钧心下怒气稍减的同时,又升起了更多的担忧。现在叶风连保命的铁针都丢了,该怎么逃脱出来? 是的,戚钧从来就不相信叶风会束手待毙。这些线索的被找到,就一定是叶风在想尽办法给自己传消息。 “在哪里找到的?” 戚钧问夏辉。 夏辉小小声回答:“君子山脚下。” 君子山,属于最自诩潇洒倜傥的安王杨嘉安! 戚钧一抬手,就要下令所随的四十人搜山。 却在命令即将出口之际,咽了回去。 对着火把,他再细细检查了一遍那条腰带,发现其上有一些轻微的撕扯痕迹。 再从怀中摸出那片带血的衣角,仔仔细细看了下断裂痕的附近。 没有牙印。 飞鱼服不是纸做的。它虽然非常华丽又炫目,但材质却是最结实耐用。仅凭树枝,可能挂口,却极难挂掉。如果是叶风故意所留,以他之能,势必会用牙咬。 戚钧还记得叶风连件女子裙衫都没撕烂,要用上牙咬的画面。 而这条腰带亦是同样。如果是叶风故意留的,只能解开,而无法撕开。 这是陷阱吗?戚钧的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在这种混水之中,是不是就会有人想利用他急切找人的心理,挖了坑就等他跳进去?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四周。 笼罩在夜色之中的无数阴影,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一丛又一丛深深的阴谋。 闭上眼睛,他将自己代入歹人的角色。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绑”过叶风的。 第一百零八章:各想各做 首先就是会将叶风打晕。 叶风有“凶名”在外,没哪个蠢货会把清醒的他带着到处跑。 还有血迹,那么大量的血迹是叶风受伤了吗?不,不可能。那种大量喷溅式,喷血的人绝计活不到现在。 这条腰带上没有血迹。 是陷阱! 戚钧一条条分析着,猛地睁开眼睛,指着一个方向下令:“去那条峡谷扎营。” 他得等等看。如果真是陷阱,应该还会有叶风的信物出现。 因为如果是醒着的叶风留下的记号,其最应该留下的是小刺猬、验尸刀,甚至是最方便脱落的帽子,而不会是费劲巴拉地去扯腰带、撕衣角。 戚钧还要等天亮,寻找小刺猬和验尸刀。 可他却不知道,“小刺猬”正在蛇坑里。 有着无数颜色、无数花纹,许多种类、大小不一的蛇的蛇坑里。 按理说,这就是“平头哥”蜜獾的天堂。它平生除了蜂蜜,就最爱啃这种“辣条。” 但要被如此多毒得不行的“辣条”包围着,也不是太好过了。 往上蹿?整个坑壁上都爬满了蛇。 往下去?下面更厚、更多。 此前,它随着叶风落到下一层土室的时候,就被个铁笼子罩住了。 当时,它就想啃破铁条溜出来。但被人盯着,本能告诉它: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啃。 于是忍耐着,只想等机会溜掉。 笼子却被罩上了黑布,然后它就被带到了这里。 被从笼子里倒下来的那一刻,它才傻了眼。 想联系主人的意识,却超出了范围。 它闪电般连抓带咬,清理出身边的一片空地,在群蛇往后缩之际,就听见坑壁上有人说话。 “哟,这只小刺猬居然这么凶?” “啧,好快的速度!” “哎你们说,这会不会才是叶风真正厉害的原因?” “去,怎么可能?这小刺猬顶多也就凶一些,皮糙肉厚一些,能帮到叶风什么?” “不,我还是咋看咋觉得这刺猬古怪。要不我们拿火烧烧看?” “滚一边儿去吧,主子积攒下这些蛇可不容易,全被你烧死或者烧跑了,你也可以被烧一烧了。” “啊呀,那照你这么说,被小刺猬恁死的蛇要怎么算?” “嘁,它能恁死多少?谁数得出来?行了,守着看它怎么被撕巴了就行。” “……” 听得“平头哥”眼神闪了闪。 往坑壁一角退了退,只清理敢对它呲牙的蠢货辣条,不再大开杀戒。 它得收敛着些了。 可这也意味着它无法脱身。 它现在还是缩小状态,如果三蹿两不蹿就出了这近三十米的深坑,还蹿出了那些人的眼皮,叶风的麻烦就大了。 可它还要急着救主啊,怎么整?! 也不知道张简能不能有点儿用! 张简有用啊,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闻听叶风失踪的消息,他就去了叶府,将叶府一家人全部接到了张府好生照料着。 张婉容的沉稳端方,也起到了作用。尽管她自己心下也有些惊惶,面上却依然笑得温婉。 张罗着婆子们陪叶母搓麻雀牌,再让几名老花匠去和叶雷交谈种植经验,安排叶云和几个丫环去荷花池上游玩,再找俩木匠,带着叶雷家的小豆丁做玩具。 自己则陪着大嫂,绣着花,坐在园中看着小豆丁。 一派岁月静好安宁祥和之态。 不让叶风失踪之事,有一丝丝儿风声传进叶家人的耳中。 这个时候,镇宅最重要。 张简见女儿处理得非常好,遂也放心,让李氏帮着女儿,同时将所有妾室之流统统禁足不让乱跑乱说话,再亲自带着府中人手,四处查找叶风的下落。 能做的、该做的,他都做了。 甚至,他还派霍刚盯上了安王府。 霍刚,名为叶风的侍卫,实则几乎就没怎么跟着叶风了。 一来他不愿意加入锦衣卫,那么叶风上衙他也进不去; 二来,叶风身边整日里跟着戚钧,而锦衣卫的人手也足够,用不着他。 他就只留守在叶府,负责照顾叶家人。 谁知,就这样出了岔子。霍刚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失职。 老主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保护叶风的…… 夜幕降临,懊恼不已的霍刚,悄悄潜入了安王府。 他思量着,如果实在不行,就绑了安王,拿之交换叶风。 而秦浩贤秦肥肥,也在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没有看到什么信物,只听说戚钧在君子山附近扎了营,就猜测戚钧的目标可能就是安王。 事实上,秦浩贤也怀疑是安王动的手脚。 因为截止目前,除了他和安王之外,别人对叶风没有如此重的杀心。 不过相比之下,秦浩贤的杀心,是求而不得退其次生起的。 所以,还是安王吧? 且安王最近也不知道在捣什么鬼,几次三番和赵世森在私下里悄悄会面。 听说是在商议着进献给陛下的万寿节之礼。不过具体是什么,秦浩贤的人没能打听得到。 秦浩贤思量了许久,决定掺和一脚,把这水彻底搅混。 秦浩贤准备秘密把安王绑了,让其失踪,先避开戚钧等人的视线,再自己问出叶风的下落,对其来个雪中送炭。 如果届时叶风被救出来还不识趣的话,那他也能杀掉叶风,顺手栽给安王。 那戚钧就势必会跟安王不死不休,安王别看现在继位的呼声最高、拥有的势力最多,但必定再无登基的可能。 可霍刚没有找到安王,秦浩贤也没有找到。 秦浩贤就让千户游景扬带队进山。 …… 外面,风起云涌,石室内,叶风安安静静。 安静地倾听着周围,安静地解开裤腰带,抽出来。 裤腰上,有一圈儿空心卷边,内里,穿一根双层的布带,这样的布带,无论厚薄都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而它现在成了叶风的唯一逃生的希望。 他从来不会被动挨打,更不会轻易放弃。早在“清明观”,他就做好了准备。 抽出腰带,松松垮垮的裤子就要掉了。 那就掉,叶风松开手,坐下,将裤腰抓起来,用牙将两边撕扯出两根布条来,再起身,提起裤子,用布条捆住。 他不能光腚满山跑。 第一百零九章:脑子再好也得备货 叶风重新捡起腰带,然后用肩膀撞门。一边撞,一边听,仔细分辨门柱在哪里。 这样古老的机关石门,有的机柱在墙边,上下两根,或者只有中间一根。要么就是在门体的中间,让石门变成半旋转门。叶风要找到机柱的具体位置。 撞,再撞。 找到了。 只有一根,在靠近墙体的位置。横着的,机关设置应该是伸缩型。 叶风抬手,将两边衣领提起来,提过头顶罩到眼前,从衣领里取出一条小指长短的细刀片。 别看这刀片细长细长又较薄,但它是叶风用特殊材质亲手打造的。 拿到刀片,松开衣领,手指轻轻抚上刀片,他笑了笑。 再从中衣上割条细布溜溜儿,缠住刀片尾端。 现在,他要“修门”了。 对应大腿的位置,在石门上开挖。 小刀片没有让他失望,划拉这存在多年的石门,比切胡萝卜用的劲要稍微大些。 挖几下,叶风听听动静。再挖几下,再听。 直到将石门上掏出个向下倾斜的小洞,能完全没入刀身。 碰到机柱了。 指尖轻勾布条,将刀片扯出,缠裹着,再绕去头发上。 将腰带撕开一条口子,取出里面的一包粉末,顺着掏挖出来的斜洞倒进去。 再取一包,再做一次。 腰带不宽,粉末包不大。直到倾倒进去三包之后,叶风估摸了下份量,将腰带缠好挂在脖子上,然后…… 对着洞内撒尿。 撒了不多点儿就硬给憋了回去。 目前已知外面还有间石室,外面的外面还有着什么不得而知。尿液如此宝贵,能省则省。 且尿进去这点儿已经够了。 小洞内,已响起“嗞嗞啦啦”的声音。 他准备的粉末已和带水的尿液产生反应,开始腐蚀机柱及周边。 叶风又开始撞门,用力地撞。以加速机柱的被破坏。 “砰、砰、嗞啦啦……” 混和着的声音闷闷响在小小的石室内,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看来,歹人真的以为万无一失,而且,也是真的就打算将他饿死在这里。连看守和送饭的都没有。 “砰!” 机柱断,门被撞开,叶风跌了出去。 失去重心的一瞬间,他将腰带的一端扔进了石室。 身体翻滚中,他想象中可能会撞上外间石室的石壁,就能用手撑一下保持平衡的动作,却没能用上,直接摔地上了。 外面这间石室较大,还有石桌、石凳、石床。还有些破败的干草。但同样是有段时间没人来了的样子,都积了些灰尘。 没有人。 叶风借着在地上翻滚之际,迅速扫了眼周围。 石室高约200厘米左右,右上角,有个对外的通风孔,两个拳头方圆。 天还黑着,没有光线,但有较为清新的空气传来,叶风深深呼吸几口,再爬起身,去推了推石门。 没有意外,推不动。 用脑袋,不轻不重撞几下石门门缝的位置,听外面的动静。 这种试探性撞击不能用肩膀,肩膀发出的声音太闷软,只能用较为坚硬的部位去撞,制造脆音尽量让声音尖锐单薄才能传出更远。 有回音,微小,回旋式。说明外面是条通道。 叶风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那个通风孔。 他的身高就有一米八,抬手能够着通风孔。但腰带里剩余的粉末不足以熔大这么厚的石壁,且也难以尿上去。 迎风尿十丈那是长,这得是高。还没风。 不,有风,自外而来,风力还不小。 他要敢努力尝试尿高,绝对会被反吹一脸。 那继续熔石门的机柱吗?外面就算是通道,又通向哪里?通道内有门吧?还要熔多少扇门?被发现了怎么办? 时间、机率等等都要计算。 叶风都希望自己练过缩骨功了。 想了想,他踮起脚尖,努力贴近通风孔,朝外发声。 “呜~~~~嗷~~~~~~呃~~~~” 像半夜鬼哭的声音。 声音传进了无边的夜色中,穿过树木和草丛,在山间回荡。 惊起夜枭“唳唳”,听得夜鹰“桀桀”回应。 很好,没有人声,且极空旷。 证明并没有人看守他。 转念一想有屁用,他出不去。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企图通知到“平头哥”。 那可是“平头哥”啊,真正无所畏惧的代表。 而小蜜獾,还在蛇坑里。 随着夜幕的降临,坑上围观的人只剩下了两个,也不盯着它看了,只是在闲聊。 小蜜獾动了。 拼着皮糙肉厚被蛇咬,将被自己恁死的“辣条”全部吞入空间,再绕过粗大的巨蟒缠绕,迅速朝着坑上蹿去。 利爪抓进坑壁,或者是蛇身,不顾一切地朝上蹿。 穿过压板中间的观察孔洞,小蜜獾蹿了出去。 一溜烟儿冲进附近的树丛中,又一个急刹。 想想不忿,又蹿回来,照着那二人就咬。 闪躲、冲锋、旋转、腾挪…… 咬得那二人惨叫连连,眼看就要断气。 小蜜獾再蹿去机关前,踩下! 压盖坑口的石板被打开,蛇群,顿时蠢蠢欲动。 小蜜獾这才满意地扬长而去。有仇不报它容易睡不着。 可谁能告诉它:主人在哪里? 感应不到,也嗅闻不出。它该往哪个方向去找? 先去找戚钧吗? …… 而秦浩贤和安王,已经不约而同从叶风失踪事件中闻出了“机会。” 除掉戚钧的机会! 并不在君子山,也不在自己府邸的安王,听说戚钧只带了四十人靠近了君子山,便深恶戚钧盯着自己不放,又生怕戚钧怀疑是自己绑走的叶风会大肆搜山。 山里,藏有他的秘密,岂能让搜? 而四十人,他吃得下! 而秦浩贤也是因为听说戚钧因匆忙所带人手不足,还敢驻扎在群山之中,就立刻决定对其下手而不是追踪。 戚钧呢?正在峡谷临时驻扎地,看着篝火,拼命开动脑筋。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叶风。 “头儿,您说修爷现在还活着吗?” 夏辉凑过来,满脸担忧地问道。 戚钧眉毛都没动一下,斩钉截铁回答:“活着!” 他信那个总是不惧困难的狐狸脸小子不会死得太快。 夏辉也信。这个时候,戚钧说什么他都信。 只是……“头儿,您说咱们找得到修爷吗?” 第一百一十章:生死一线 有用的线索,还是歹人故意留下的陷阱,这茫茫深山,究竟要去哪里找个被藏起来的人? “能!” 戚钧用力回答。 仿佛越用力,自信心就越足。 夏辉又信了。只是满脸的担忧之色反而更重。“头儿,您说,他们会不会折磨修爷?” 问完,夏辉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余了。歹人绑走修爷,总不能是请他吃饭喝酒。必然是与修爷有仇恨的,也必然会活活折腾他才能泄愤。 夏辉都不敢想象,一直不敢。 戚钧顺着夏辉的问题,不禁再次代入了自己。 如果是自己绑走的叶风,会怎么办? 会找个结结实实的地方将叶风关起来。不会和他见面,更不会和他说话,最好再离他远远的,怕一不小心就被那小子给坑了,不然到最后只怕会让自己将其给恭恭敬敬抬出去…… 那小子有这本事。 “别想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觉,养足精神。” 戚钧没回答折磨不折磨的问题。因为歹人不是他,且歹人还对叶风怀着仇恨。 戚钧抬手赶人,再望向了无边的夜色,心里沉甸甸的焦急。 忽而,眉心大跳,后背发紧。 “敌袭!” 他大喊一声,一掌撑地,一腿横扫篝火,将燃烧着的木柴踢得四下散开,将周围照亮。 这次出来,他的身边只带有四十人。就是围守肉铺的那些红鱼卫里抽调出来的。就一路疾追线索,并没有通知大队人马跟着。 本打算等天亮后,如果在君子山发现异常,再召集大量人手搜山。 谁知,就被敌人钻了空子! 随着他这一声喊,抱着兵刃,和衣卧于草地上的红鱼卫们,立时跳起了身来,借着天女散花般的星火,一刹时迎向了漫天飞来的箭雨。 这是一条不宽的两山夹缝地带,有蜿蜒的山涧从其中穿过,两边山势并不陡峭,还有无数的树林杂草生长其中。 地势不险,又有水,他们才选在这里驻扎。而这也方便了敌人隐蔽靠近、暗夜放箭。 戚钧弹刀出鞘,凌空跃起,如同一只大鸟般,照着箭雨最密集的方向,一边挥刀拨打,一边迎面冲上。 挡箭,不如杀人! 红鱼卫们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临危不慌,纷纷两两、四四结阵,脚下不断变换位置,借着同伴的后背,借着树林的遮挡,迅速靠向四周的敌人。 兵阵,尤其是小兵阵,他们,最行! 很快,箭雨就变得稀疏,而贴身兵刃战,正式拉开序幕,在苍茫的夜色笼罩下,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与夜枭共同谱写活着的乐章。 …… 而叶风,逃出来了。 石壁不规则的开凿痕,让他心生一计。 他使用敲击法,找出石壁对外的最薄弱处,用小刀掏挖。 很快就挖了个对穿。 这儿,不及两个指节厚。 遂扩大洞口,再将腰带里剩余的十几包粉末,统统撒在洞中及四周,再浇尿液。 很快就将其腐蚀出个十几厘米的洞口。 叶风再拿脚踹,将没被彻底腐蚀,但已变得松软的石块踹落,扩大洞口,钻。 钻……了一个脑袋出去先。 通风孔吹进来的风有告诉他:外面可能会很高。 果然,伸出去的脑袋转动大半圈儿,就发现自己在悬崖峭壁的半中央。 难怪这儿最薄弱。 怕吗? 怕个鸟蛋啊! 叶风收回脑袋,将腰带系回裤腰上,顺便将中衣宽宽的下摆扎紧,再撕扯两根布条扎紧裤腿。 钻出去,攀山! 光洁儿溜溜的峭壁,往上爬异常艰难。那他就往下去。 尽管下山比上山更难,但他没得选。 戚钧也没得选。 黑夜中,无数的黑衣人影,前赴后继地将他们给包围着。 尽管他已尽力砍杀,但敌人就仿佛无穷无尽,誓要将他永久埋藏此地一般。 他一刀穿透两名敌人的胸膛,再一拳打飞左侧的敌人,朝着额角吹了口气,撮唇吹哨。 合兵、突围! 再这样分散开,再强也会被蚕食殆尽。 仅仅只有这么小半刻的功夫,红鱼卫们,就倒下了七、八人。 他们听令回缩,聚拢,改圆阵为箭阵。 戚钧为阵尖,一力当先,朝着谷口冲杀而上。 敌人头领却站在树尖上,看着下方浴血厮杀的双方人马,“桀桀”怪笑。 “戚使,降了吧?别拿弟兄们的命不当命,今晚,你们活不出去的。” 怪笑声,这样的话语声,搅扰着戚钧的心神。 眼看左翼又有一位弟兄倒下,而所有弟兄都已带伤,戚钧大喝一声:“战!” 死也不降! 尽管,这不是对外的战场,但,这是善与恶的拼杀,他戚钧,不降! 随着他的大喝,红鱼卫们士气陡升,战意,达到沸点。 两翼收拢,刀刀入肉、拳拳迸血,死,也要拼个够本! 头领还在怪笑,且笑得更加诡异放肆和猖狂。 “戚钧,死到临头还逞凶斗狠,和你的父亲一样蠢!想知道你父亲是被谁杀的吗?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桀桀桀。” 戚钧听而不闻。 一刀挥开迎面刺来的利刃,双腿腾空跃起,横身连踹带扫,气势惊人。 “桀桀,不想知道啊?你追查了九年呢。你要死不瞑目吗?还是你也不关心叶风怎么样了?他那细皮嫩肉的小书生,你觉得他能熬得过多少种刑具?” 戚钧依旧不予回应。 一刀激射,扎进左前方敌人的胸口,一腿侧踢,踢开右边袭来的敌人。捡起地上敌人的长枪,横扫千军!气势更威! “桀桀桀,真是不识好歹的蠢货。知道我的人手有多少吗?说起来还真是给了你面子,围杀你们四十一人,我居然安排了三百人。你觉得你还能杀多少?杀得了多少?告诉你哦,你的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还要继续拼,拼光为止吗?” 戚钧连回头的一个眼神都没有。 长枪挥砍、下劈、横扫、飞点……如最坚硬的长蛇,带起敌人身上一溜溜儿的血线! 他只负责冲,那他就只管冲。只有他冲得快,弟兄们活着的才会多! 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双眼,令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模糊。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种感觉叫做懂 头领见搅乱戚钧心神的计划并没有成功,眼中闪过戾色,点枝跃起,长鞭抖直,就要冲着戚钧扑击而下。 “轰隆!” 夜空中,猛然炸响一道惊雷,随即,闪起刺目的电光,一瞬间划开了夜幕的沉影,将天地之间照亮。 也就在这一刹时,头领忽然双目圆睁。 他看到了一道黑白色的影子。 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他的眼前。 还不及他回神,便只觉脖梗狠狠一痛,再也无法控制身形,只见自己在喉间喷洒出来的血花中,摔落…… “平头哥”,到!!! 此前。 平头哥蹿远之后,乌溜溜的黑豆眼骨碌碌转了几圈儿,就循着自己留下的气味儿,迅速赶往了肉铺。 被人关在铁笼里的时候,它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它有留下一滴滴的尿液,留下独属于它自己的记号。 现在,它就能循着这些记号回到药铺,再捕捉到叶风的气息,追踪! 遇水凫浮、遇碍跳跃、遇墙攀爬,像道黑白色的闪电,划过重重阻碍,翻出高高的城墙,追向群山。 当距离足够之时,它与叶风的意识终于重新连接! 可与此同时,它敏锐的听觉也捕捉到了右侧前方戚钧的“豹吼”。再听出了各种战斗的杂声。 且戚钧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弱气,分明其已受伤。 小蜜獾眼珠又开始转。 它能感受到主人在左前侧,但主人并没有命令给自己,是没有发现他俩已经连接上了吗?还是没能顾得上?且主人似乎并没有危险? 那它要往哪里去? 右前! 那边,有道“桀桀桀”的声音太刺耳了,刺得它无比难受。 所以,第一时间赶至,第一时间蹿上树,趁着那人正好往下落之际,横空跃过,钢爪封喉! 落地,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再化身黑白流光,穿梭在敌人的腿间,一爪、一爪,一爪一个,让敌人惨叫着倒下、倒下、再倒下! 眼前还有最后能站着的一条黑腿,平头哥刚扬起利爪,忽然感觉有什么压了下来,四腿急忙倒腾,闪开。 好悬,它差点儿划伤夏辉。 夏辉摔倒在它的爪前。 “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平头哥的钝鼻动了动,猛地喷出口气,吹起地面的灰尘扑了夏辉一脸,然后迅速消失。 戚钧全身上下只剩一条腿还完好无伤,他就撑着站在那里,目送那道黑白色闪没。 然后,持着长枪,挨个儿给敌人补刀。 顺便,将“小刺猬”爪子在敌人身上划出来的伤口,捣烂。 叶风不愿意说的秘密,戚钧不会打听,也不会追问。 知道就好,领情就好,保密就好。 戚钧猜测:叶风应该已经没事了。 叶风没事吗? 有。 一点点,不太多,但受了很重要的伤。 他艰难往下爬,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就遭了老罪,均已破皮烂了一点点肉的出血。 但他下来了。 在离地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他看到了正抬头向自己仰望着的蜜獾兄。 “你受伤了?” 他看到蜜獾兄背部的“白毛毯”上有血迹,还不少,担忧地问道。 蜜獾兄摇头,指了指侧后,再亮了亮利爪。 叶风收回视线,再往下爬,顺便再问:“和谁打架了?这是打赢了?为着抢辣条吗?” 刚问完,意识海中就感受到蜜獾兄的那抹意识……在愤怒、在委屈?? 叶风转身跳下去,就地打了两个滚,坐起,看向蜜獾兄。 认真问道:“你被歹人关起来了?为了不暴露只能被欺负?实在忍不可忍无须再忍便逃了出来一路追踪到这里。但是戚钧也找来了这里并且出事了,你就去帮忙了对吗?” 叶风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他能肯定:蜜獾兄懂得暴露会引发的灾害。 也能确定:戚钧一定会来寻找自己。 更能确定:能让蜜獾兄“背负”这么多血迹,一定不是它自己不行,而是戚钧那个急脾气因为找人而陷入了险境。 敌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叶风也从来不会将敌人看得太过简单。 关住自己不杀,就有可能是拿自己作饵吊戚钧。 果然,就见蜜獾兄点了头。 委屈之色没有了,一张嘴,吐出了一大堆的死蛇。 叶风:“……” 忽然还挺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蠢,居然把“猫”关进了“耗子洞”里? 好想笑,摸摸蜜獾兄“不忿”的小平头,叶风四仰八叉躺倒,长长呼气。 猜测:戚钧应该没事了。 刚这么想,就感觉脚底板被蜜獾兄轻挠了一下。 叶风歪倒脑袋看过去,就见其指了指那边,再指了指自己背上的血,再缩起两条腿,仅用两条腿一蹦一蹦。 煞是可爱! 叶风翻身而起,拔腿就朝着那边飞奔。 可爱个蛋啊,戚钧就剩一条腿了? !!! 蜜獾兄急忙冲前带路。 叶风还没赶到峡谷就闻到了冲天的血腥味,心弦遂绷紧。 再踩着一地的尸体冲进去,就见到也正四仰八叉躺倒在血泊中的戚钧。 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两个轻伤兄弟在给他包扎,叶风都怀疑这货死丫挺的了。 战况肉眼可见的惨烈,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还有急待救治的红鱼卫们。 叶风转头又跑,跑去几棵大树后,让蜜獾兄吐出工具箱,再拎着跑出去。 深吸口气,镇定心神,穿针引线、清理铺药,缝合包扎。 但…… 血!血!血啊! 他缺血! 他十指稳稳作用,意识海中却在疯狂咆哮:给我血液分析,快! 有些敌人还没有死透,血就还有用。伤重的弟兄们有血才有救! 他工具箱里备的有煮好的鸡肠、陶罐、以及他亲手打制的空心针。 他不是西医,但西医也在法医的必涉猎范围。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处在重重危机之中,输血设备就必须要有。 可,没有血液分析,他连原主的血型都不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似要奔着他脑门而来。 叶风看都不看,甚至还咆哮着:要是挨雷劈能开天门,那就劈吧。 劈了! 劈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大树“咔嚓”一声裂开,并熊熊燃烧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有种行动叫做等 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叶风意识海中,无比清晰映现的排排数字。 伤者:红鱼六九号。血型:A型。无不良嗜好,健康,血液粘稠度…… 血液分析,来了!! 叶风激动得心肝儿都乱颤了几下。 迅速边做检测,边去将一个个匹配得上的、还没死绝的敌人搬到弟兄们身边。 穿肠、扎针、输血…… 还好他的储备量非常充足。不是都在工具箱内,而是在蜜獾兄的“肚子里”。 也还好戚钧还没补完刀自己就先躺下了,留下了足够多还没去找阎王的敌人。 有的敌人还想砍叶风,就被蜜獾兄跳起给重重踩晕。 于是,还有呼吸的二十七位红鱼卫,以及戚钧,渐渐地活了。 而战死的人里,有苏胜义。 他是为戚钧挡刀而死,最终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忠义之名。 叶风叹息着,他还没有告诉苏胜义其父的下落呢…… 深深痛惜。 他还连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就继续连轴转了起来。 而活下来的兄弟们…… 在雷霆和闪电中,他们看着叶风那狼狈却闪耀的白色身影,看着那道小小的,不停跳踩的黑白身影,铁打流血不流泪的汉子们,眼眶逐渐湿润。 心中:肃然起敬! 而又无比骄傲:这个兄弟,是他们的! 还有那位“小兄弟”,他们的! 此后终其一生,黑白色,深深烙印,有些秘密,死都未说。 戚钧倒是问了。 他被缝合包扎好后,就撑坐起身,好的那条腿曲着,搭上一条胳膊,他看看身边有进气没出气的敌人,再看看他和对方两臂间连接着的不明物什,问向叶风:“你这是换血方术?” 岂料,这话还没得到叶风的回应,敌人先有反应。抻了抻脖子,蹬了蹬腿,吓晕了。 叶风盯着那家伙看一息,然后重重回应戚钧:“是,一种很神奇的方术。不过不是换血,只是把他们的血,直接补给你们。” 戚钧不问了。 方术会的术法很多,且千奇百怪,他也懒得问。 无论叶风有多少秘密,他都懒得问。 叶风悄悄而隐蔽地、感激地看了戚钧一眼,就去继续忙碌,且是放开了手脚的忙碌。现在,再有什么古怪,统统推给方术就好。 哪学来的?嗯,恩师走遍大江南北,没毛病。 正在这时,蜜獾兄忽然蹿过来,急急转圈,比划着谷口那边。 叶风心头一凛。 立刻集中精神,竖耳细听。 周围,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小野兽,空中,正有食腐鸟赶来,谷外,有隐约的脚步声,听起来还不少。 又有敌人要来了! 叶风没想过那会不会是自己人。 现在不用骑马而用脚靠近这边的,统统只会是敌人,且蜜獾兄的神色有些焦急。 怎么办? 看着一地躺倒,连刀柄恐怕都握不住了的弟兄们,叶风脑中急转。 半息后,做下了决定。 他伸手摸摸蜜獾兄的头。 这次,要全靠你了。 而谷外不远处,东厂千户游景扬,正带着五十人,悄悄朝山谷靠近。 他们来得晚,就为着来个渔翁之利。 捡顺风便宜,五十名好手足够。 “游大人,咱们就这么进去?” 曹役长莫名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询问。 游景扬瞥他一眼,脚下再放缓了些速度,尽量贴在山径边,防止发出声音。 口中不屑道:“安王动了三百人,戚钧只有五十人,现在谷内打斗之声都已停歇,却无人出谷,应该就是安王的人在收拾后续了。” 戚钧那人一打起架来,虎虎生风、气势惊人,拳脚加刀、表情加吼,隔很远就能听见。这会子安静得不行,肯定就是死了。 曹役长闻言心下大定,轻笑着道:“咱们厂公当真是胸有丘壑,非常懂得当机立断,咱们捡了这便宜,最后还能全都推给安王,不错不错。” 游景扬没有接这话,他现在只担心安王的人会不会剩下太多。 不过想想戚钧以及红鱼卫们拼命疯子的行事风格,面上也带出了笑容。 正待说什么,便听到一侧空中振翅响。 偏头望去,模模糊糊能看出那是一群食腐鸟,正往谷中飞去。 “有了这些鸟的出现,谷里估计就没几个活人了,你还用再担心吗?” 游景扬眼神发光,唇角带笑,说着就一摆手,不再小心翼翼地掩饰行踪,改为疾速靠近。 可刚进谷口,鼻闻浓浓血腥之味,眼见隐约燃烧着的火光,兴奋劲儿都被点燃了的他,忽被曹役长给拉住。 周围,非常非常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雷电之声撕碎着夜的沉寂。 游景扬被突然拉住,心生不悦,正要呵斥,就见曹役长有些畏缩地指了指两侧的上方。 他抬头望去,只见那些食腐鸟,正安安静静的、一只一只站在树枝上,像黑暗中竖立在树端上的一座座墓碑,只有一个个几乎无毛的鸟头上、那双大而鼓凸的双眼,正瞅着他们。 将游景扬给骇了一跳。 这场景太他玛诡异了! 这些鸟停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飞进去抢尸体?为什么要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等人? 他正疑惑间,忽闻谷中传来动静。 打眼望去,只见一只巨兽,平地出现。 真的是只巨大的猛兽,背高至少有两米,横宽至少能有一米,长长的脖子,只是那毛色……? 还未等游景扬看清,那猛兽已猛然人立而起,朝着这边就张开了硕大无棚般的巨嘴,露出里面闪着寒芒般的长长利齿。 “吼~~~!!” 惊天动地、震响八方,树枝簌簌抖动,地面尘土飞扬,随着吼声吹出的风,都尤如小型飓风般照着他们就席卷而来。 “嘎!” 食腐鸟们大叫着仓惶飞起远遁。 游景扬他们抬袖遮脸,脚下后退,就想找躲避物。 “哧啦!”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撕开的光幕、燃烧的火光,衬出巨兽如小山般的身影,挟着天地之威、四边沉色,兜头就仿佛要向着他们罩来。 这是他们从未遇见过的景象,更是从所未遇见过的巨兽。游景扬的腿软了。 眼见那巨兽一低头,就叼起个人,一仰脖,连嚼食都没有就直接全须全尾地吞咽而下,游景扬瞪圆了双眼,就想跑。 哆嗦着回头还想让属下挡一拨儿,一回头,这儿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只觉腿抽筋,找不到重心,用力掐了把自己,连滚带爬地逃。 逃了。 傻子才不逃呢。 反正他也已经看到,那谷里满地都是尸体,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且有着那样的巨兽,就算有站着的也不需要他进去砍了。 跑出老远,游景扬似乎还能听到巨兽的咆哮之声,仿佛梦魇般缠绕在心头。 而他就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如疯兔般逃跑之后,巨兽已吐出尸体,瞬间缩小,且一头歪倒。 吓得叶风赶紧爬起来冲过去看看情况。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种信任叫做宠 此前,在蜜獾兄变形前,被叶风命令不准睁眼、只能装死的人,又被响在耳边的巨大嘶吼声震得头晕眼花、耳鸣不断。直到现在,也不敢睁眼。 他们才明白叶风为什么要他们装死。猜测肯定是叶风听到巨兽靠近了的声音。 听说有不少野兽是不吃死物的。 那现在呢?那种恐怖的压迫感已经没有了,也听不到巨兽口鼻喷出来的强烈气息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安全了? 可没有叶风的命令,他们仍旧不敢睁眼,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 只有戚钧坐了起来,看向被叶风双手捧着的“小刺猬。” 这个称呼一出,戚钧自己心下先就是一晒。自己究竟是有多蠢,才会把其只当成一只普通的——小刺猬! 刚才,他也有闭眼。 他听到了谷外传来的脚步声,也清楚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又将遇到敌袭。他想勉力一战,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叶风。 叶风让他躺他就躺,叶风让他装死,尽管他内心抗拒,也依旧照做。 只是因为担心叶风的安危,有半途睁过一次眼睛。 别人害怕,死死闭眼,他,睁开了。就看到只巨兽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在清晰看见对方那层黑白毛色后,便闭上了眼,放松躺平。 直到此刻,才坐起问向叶风:“它怎么样了?” 这是术术用过之后的精疲力竭了吧? 果然,就听叶风轻声回道:“累了。” 戚钧颔首。 是该累了,这消耗简直惊人。“以后它的食物费用,我出一半。” 这么厉害的小家伙儿,理应受到自己的特殊照顾。都不知道救过他几次性命了,他都有种想将其供起来的心思,也瞬间理解了为什么叶风总会把其顶在头上。 叶风闻言,捡起个兄弟的帽子戴好,抬手把蜜獾兄放回帽窝,任由其沉睡,转身去忙碌。 有的敌人被吓死了,有的血液输出加自流已经不够了,得再换个。 至于戚钧想帮忙喂食儿的好意?免了吧,自己还养得起。 …… 而另一边。 秦浩贤在听到游景扬的回报后,小丝帕掩住了眼角。 妖娆无限地站起,一脸媚态十足,娇声柔气地问:“你们没有看到戚钧的尸体?” 双膝跪地的游景扬此时仍在浑身发抖,听到厂公这般娇柔的语气,就抖得冷汗都随之层层冒出,仿佛打着摆子般的赶紧叩头回话:“没、没看到,但真的没有看到活人,那巨兽……” 话没说完。 秦浩贤的一只手就抚上了他的脸颊,抬起了他的下巴。 游景扬崩溃大喊:“厂公饶命!厂公……” “砰!” 脑袋已被抓爆,红白之物四下飞溅。 秦浩贤直起腰身,慢慢扭动,抽出丝帕,轻轻柔柔地擦拭着手指,鼻间轻哼,心下冷嗤。 什么狗屁的巨兽! 一个小娃娃,在那样背景的阴影衬托下,也能化身为洪荒巨人。游景扬这就是被诈了! 就这么点胆子还在东厂混什么混?真是污了自己的手。 秦浩贤嫌恶地让人将尸体拖下去再打扫这里,然后就歪去软榻上,一手支腮,就着屋里浓烈的血腥气,琢磨起来 戚钧真死了吗? 那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进宫去告安王一状?还是以此为把柄威胁安王一下?还是谁也不提只是向陛下禀报一声? 免得戚钧真出事了的话…… 秦浩贤坐起身,这才去净手、换衣,准备进宫。 他是陛下的耳目和喉舌,这么大的事他要是说完全不知情、还被人抢在他前面禀报了的话,那就是他失职。 会惹陛下厌的。 前几起大案,都让戚钧给破了,陛下已经对他秦浩贤的能力有些不满。 要不是西厂没了,戚钧那把刀又没他的好使,他的日子也该不怎么好过了。 想着,便坐上大辇赶去了宫中。 宫城任何一个门、任意时间都不会挡着他。 可到了陛下的寝宫外,秦浩贤就站住了脚。 内里,烛火通明,殿门大敞,隔着长长的玉石台阶,他也一眼就看到殿内站着一人:安王! “嗬,是个兔崽子都敢蹦到爷爷前头。” 秦浩贤心中不屑想着,手中甩甩丝帕,抬脚,上去。 他要好好听听安王是怎么“贼喊捉贼”的。 听到了。 杨嘉安搅扰了老皇帝的好梦,却没有惹到其暴怒。 原因是:“父皇,您看儿臣给您进献什么来了?” 说着拿出一匣——十瓶灵饮露,眉飞色舞、眉开眼笑地双手呈递上,再道:“父皇,有了此等神物,您的身体将更加康健稳泰、万岁千秋,儿臣先帮您品尝。” 放下匣子在老皇帝腿边,再抽出一瓶,拿来个小盏,倒一口,仰脖喝下,闭目,一脸陶醉模样儿。 而随着瓶塞的被拔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便弥散在硕大的宫殿之中。 同时也令老皇帝困倦的精神振了振。 他掀起浮泡眼皮,瞥了杨嘉安一眼,沉声问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事?” 这六小子,从小到大,只有闯了祸,才会给自己送礼。且送的礼越贵重,那闯的祸也就越大。 此时他呈献上来这灵饮露,明显比“清明观”呈献得还要好上三分,这得是闯了多大的祸?总不能是想恁死自己了吧? “没啊,父皇,儿臣已经足够成熟了,岂会仍如儿时?” 杨嘉安抽出折扇,双膝跪去老皇帝腿侧,殷勤打扇,笑得孺慕。 老皇帝接过徐溢徐公公就着杨嘉安尝过的那瓶倒出来的灵饮露,徐徐饮下。 嗯,齿颊留香,回味悠长,身心都有了一种净化感。 “不错。你有心了。” 老皇帝放下小盏,再次看向杨嘉安那张眉目清秀的脸,问:“当真无事?那朕可就去睡了。” 杨嘉安不好意思地垂眼,用折扇挡住脸,再伸手自袖袋中摸出一块东厂腰牌。 折扇挪开,双手递上腰牌,轻声道:“父皇,真不是儿臣自己有事。而是儿臣发现一个时辰前,东厂的蓝鱼卫,有在君子山附近的峡谷内伏杀戚使戚大人。” 此前,游景扬被吓跑的时候,谷口的另一端,也有安王的人被吓退。 是安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听到那人禀报说谷里的人全死了,杨嘉安便急急进了宫。 第一百一十四章:就……都挺无言的 而秦浩贤之所以比杨嘉安晚了这么久,是因为游景扬生怕被其怪罪,一直徘徊在外没敢回来。直到鼓足生命的勇气才敢汇报。 安王派出去袭杀戚钧的人,虽然都身着黑衣,但其中几人身上就佩戴了蓝鱼卫的腰牌。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嫁祸给东厂。 他抢在第一时间来禀报,就是为了摆脱嫌疑。 如果来晚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秦浩贤告发。 却不知,说晚了,就被立在殿门外侧的秦浩贤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浩贤就“哎哟~~~~”了一声,扭着肥腰身进去。 也没看安王,直接去至老皇帝身前,从袖袋里摸出件精巧的木制连环锁,捧给老皇帝。 老皇帝一见,顿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就拿走,研究了起来。 他这一生最大的喜好就是研制木器,越精巧,他越喜欢。 越喜欢,也就越沉迷。 安王一见就知要坏,还想阻拦,就被秦浩贤的丝帕挡住。 秦浩贤手中的丝帕甩啊甩,对着安王,安王的脚下就退啊退,一退再退。 秦浩贤的嘴也没闲着,就这样背对着老皇帝,娇笑着问道:“陛下,老臣没杀戚使大人哦~~~” “嗯嗯,没杀。” 老皇帝聚精会神研究着木精锁,听问就跟着点头、跟着说。 “陛下,夜半了,安王该出宫了。” “嗯嗯,嘉安啊,赶紧回去睡觉吧。” “陛下,承肃小世子该送进宫学习课业才是,承敬太孙也能有个伴读的人儿。” 安王一听自家嫡长子,就这样要被秦浩贤唆使着进宫为质,顿时气怒反对:“父皇!” “嗯嗯,拟旨,宣承肃进宫伴读。” 他的父皇却只顺着秦浩贤的话说。 他父皇就有这种怪癖,说是喜欢研制木器吧?却只喜欢研制秦浩贤送的。说是一旦研制的时候就扔掉脑子了吧?却只会扔给秦浩贤掌控。别人的话一概听不进。 就这样,金口玉言落地。 安王气得一张冠玉公子般白净的面容上,青筋跳突,咬着牙想将老皇帝手里的那件物什打碎。 可他不敢,若那样做了,碎的就是他自己的脑袋。 “父皇,承肃……” 他想说他那安府小世子生病了,可未及说完,便被徐溢给打断。 “安王爷,您也听到陛下的口谕了,请您即时离宫回府安歇。” 安王气结,却也不敢吵闹,只能恨恨地瞪着秦浩贤,脚步往后退。 秦浩贤倒是冲他飞了个媚眼儿,再道:“安王爷,咂家送送您。” 真的送了,送到殿外,还送给了他一句话:“咂家已口下留情,安王爷还是莫要欺人太甚的为好。” 秦浩贤不想“狗咬狗一嘴毛”,他扶持的那位还不成气候,这安王就还得挡在前头拿开不得。且也拿不开。 老皇帝再糊涂其实也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他秦浩贤要是借机想恁死安王,老皇帝就会回过味儿来恁死他了。 只让杨承肃进宫做伴读,这是给安王的一点儿小教训,也在陛下的心意之内。包括对付戚钧一事,也是这个道理。 安王“唰”地打开折扇,挡住脸两息后,一收,面上已绽开笑颜,眼神却冰冷。 “秦公公,本王希望承肃进宫后会毫发无伤。” “哎哟~~~瞧安王爷您这话说的,这是皇宫,是陛下安居之所,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您就别担心了~~” 秦浩贤笑着回答。 安王看他一眼,走了。 秦浩贤也懒得再出宫,便去了自己的宫殿安歇。他在这宫里生活过二十年,这儿自然也有着他自己的安寝之所。 准确地说,他的家其实就是这宫里才对。 夜凉如水,静安入梦。 只有叶风还没得睡。 突然增加的血液分析技能,令他的大脑有些兴奋。 不过也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血液分析里没有给出DNA相关。 这就有点儿讨厌了啊,感觉捡了张十万两的银票,结果发现缺了小半张一样。 算了,有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贪心。 他只测试。 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只要是有血的,也甭管是否还能流动的,都测试一下。 古人的身体好啊,血液纯净得多啊,尤其是这些有武艺在身之人,年轻又力壮,每一滴血的浪费都让叶风大感惋惜。 戚钧就一直曲着腿坐着,看着叶风像个古怪的疯子一样,到处去摸血迹。 “别人的血给我,我的血脉就不纯净了对吗?” 戚钧只想问这个。 没人不在乎血脉,他觉得如此一来,他以后姓戚都会有点儿心虚。 叶风听问,侧头看戚钧,眨了几下眼睛。 他不太明白戚钧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旋即反应过来,好笑着,刚想回答,却又发现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无法解释得清。 而古人对血脉的看重,也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敛起笑容,思忖了几息后,叶风才道:“看这条小溪,如果我从另一条小溪里挑来两桶水,倒进这条小溪里面,会怎样?” 戚钧懂了,但还是稍稍有那么点儿别扭。 叹了口气,低低道:“还是不纯粹了。” 叶风很想抚额。 干脆“简单粗暴”。 “都是大夏的儿郎,矫情这个做什么?你张家纯粹,娶别家女子生儿育女,那你们儿女的血脉就不纯粹了吗?扯犊子,命要紧还是计较是不是被加了两桶水要紧?!” 戚钧却依旧一副认真脸,认真道:“我怕心性会变得不再纯粹。” 加了坏人的血,会不会把自己也给变坏?如果是那样的话,他还不如死了算。 叶风憋住气,看着他,脑中飞转却无言以对。 他真的很难用古言来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好吗? 但显然不解释清楚的话,血液影响不到戚钧,心结却可能会。 叶风便再指着那条小溪,沉沉稳稳解释。 “山上的雪融化,流下来成溪,溪水也会一直一直流,它必须得有个出口,否则会满溢。” “我们的身体也是一样。血液会不断地产生,以供应人体的消耗。这就是它的出口。” “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对吧?所以旧的会被新的替代。现在别人的血液进入到你的身体里,是暂时帮忙消耗一下,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排泄一空。” “就像屋子吧。屋梁断了,屋子要榻了。怎么办呢?拿根别的粗木先撑一下,等把屋梁修好了,这根撑木就可以扔了。” “你的身体会将这些撑木给排泄出去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共守一个秘密 这样浅显直白的解释,令戚钧和同样竖着耳朵倾听的红鱼卫们,彻底放下了心。 夏辉努力抬起头,问了句:“修爷不愧是修爷,您懂得可真多。” 叶风:“……” 抬手把夏辉的脑袋按回去,按了他一脸血也没注意,就去小溪边净手。 心里却在吼:妈蛋的这个自己要怎么解释? 怎么懂输血的?怎么知晓血液会被排出来的?怎么…… 有些慌。 能推给张望之吗?说全打他那儿学来的?估计会被雷给劈死。 要么被戚钧给锤死。 以张望之的心性,真会这些的话,绝对不会藏着掖着,更不会敝帚自珍,怎么都不可能让人像才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叶风思来想去,决定借山中隐士、梦里神秘老头之类的搪塞一下。 “很久……” 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戚钧给打断了。 戚钧神情严肃,语含警告,对着所有活下来的红鱼卫们道:“得之,为利、为幸。叶总旗博学多识不能反引为殃。关于他的事,你们但凡泄露出半个字,九族皆灭!” 戚钧从来没有对属下用过如此严重的威胁,但他必须要保证叶风的秘密绝不会走漏一丝风声。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放烟花拉支援的原因。 很多时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着这样救人神术的叶风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会引起陛下的注意。如果叶风不能挽救陛下那破败的身体,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戚钧不能让叶风为了救自己等人反而落得那般下场。 如果真有人敢胡说,就算是手下弟兄,他戚钧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众人顿时心下凛然。 而他们理解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想到了宫中的那些太医们。 夏辉立刻带头表示:“修爷只会修死人,哪里会修什么活人?头儿您过虑了。” 说着,再对周围躺着的弟兄们道:“我们遇袭,死战不退,侥幸存活,全靠我们身体壮实啊。” “是!” 众卫士齐齐大力应声。 叶风抹了把脸。 奶奶的,有兄弟的感觉就是好! 信任就是信任,只要有了信任,一切都好说。 而戚钧对兄弟的原则也是这样:只要是兄弟,只要不背叛,爱咋咋。 他才没兴趣刨根问底打探兄弟的小秘密。 对方愿意倾诉,他就听着。他愿意跟对方说心事,那对方也会接着。用不着非得做到彼此透明。 彼此信任与包容即可。 即便是重大立场,站脚不一…… 可能吗?不志同道合怎可能成为兄弟? “修远,你说,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戚钧纠结了这么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希望叶风帮忙判断一下,那人只是为了扰乱他心神胡说八道,还是其中真的另有玄机? 明明他的父亲是被林思建、杨嘉智那伙人给害的不是吗? “有可能是真的。” 听完戚钧转述的那位头领说的话,叶风感觉并不完全像是为了战况搅扰。 他沉吟着再道:“不过那人应该也只知道一点点皮毛。” 能被杨嘉安安排来袭杀锦衣卫指挥使的人,肯定就是杨嘉安的心腹。如果有偶尔听到些什么,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么,能因此就说明袭害戚父的就是杨嘉安吗?不能。 叶风由此推测出最大的可能应该是…… “是上头那位吧。他盯上谁,你父亲就让谁失踪,几十人啊,做多了,上头那位也会有察觉的。不过是没有证据,否则也不会允你接替锦衣卫。也只有是那位做的,杨嘉安才会相对随意地让自己的心腹知道。” 叶风将声音压到极到的对戚钧这样说道。 “修远,把该收拾的收拾一下,我得安排人前来支援了。” 戚钧转移了话题。 这些让人看不懂的物什该收起来了。他们这些受伤的,得喊人来抬回去。 他自己不用人抬,但他感觉如果强撑着用一条腿蹦回去的话,叶风可能会发飙。 叶风笑着起身道:“你现在就放烟花吧。” 说着,就去收拾后续。 虽然想把那些被使用过的物什全部深埋起来,不过那样也太浪费了,他能制作点儿材料不容易。便都一一收拾起来,收进工具箱,等着回去后好好蒸煮一番。 手不停,脑子也没停。 安王的人来袭击第一拨儿,那第二拨被吓跑的那些人,肯定就是黑鱼卫。 抓自己的人是谁? 叶风一边收拾着,一边指向自己过来的方向,问戚钧:“那边,隔着一座山,稍左斜的那座,有片光溜溜儿的悬崖,崖底长着些紫丁花的山,是谁家的?” “‘大霞山’。” 戚钧只回答了这三个字。 他知道叶风问的是什么,也通过叶风的问话,清楚是谁绑架了叶风。 不,不止。他也瞬间想明白了:恐怕肉铺、乞丐、小饭馆里的人,就是大霞山的主人,利用了草金的记号,故意对叶风和自己设下的这么个陷阱。 相当歹毒。 他看向叶风,叶风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中衣,全身上下也都有不少勾划出来的伤口,显见逃出有多不易。这个仇,他戚钧记住了!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是因为还有别人在场,他也相信就这三个字,叶风能懂自己的意思。 叶风是明白了。 也不再提这件事。同样因为有别人在场。 夏辉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呲白牙就道:“敢情修爷您喜欢紫丁花啊?那大霞山的开得不好看。 您是从君子山逃出来的吧?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些花儿的?对了,修爷您是怎么逃出来的?知道绑您的是谁吗?回头弟兄们抄了丫老巢去!” 红鱼卫们其实心里很清楚,袭击他们的蓝鱼卫是被人假冒的,此前他们也没有精气神去问究竟是谁。反正只要头儿心里有数,等安全了就会告诉给他们。等着也就是了。 但关于修爷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早就想问了。 以后,修爷的仇人就是他们的仇人。 至于恩不恩的其实反倒没那么看重。经常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你救我,明日我救你,谁还记得那些。 叶风听问就看到二十几双被火堆映亮了的眼睛,也才记起自己是逃过来的。 笑了笑便道:“我也不知道抓我的是谁。醒来就在一个山洞里,我就自己逃出来了。只是那山洞离着山脚还有点儿距离,这黑灯瞎火的我胡乱找路,就给挂得狼狈了些。” 轻描淡写地说着,便将话题拐到了那些花儿上去。 “我是有经过大霞山,那些紫丁花很有用所以记住了。君子山在哪儿?你们还是先好好养伤吧,我以后还得仰仗你们保护呢。” “行!修爷以后您的安危交给末将!” 兄弟们齐齐回应,要不是身体有伤,铁定能将胸脯拍得“啪啪”震响。 气氛一时也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以后如何寻敌报仇。 而叶风则将火堆上烧着的水,分到碗里,一一端给他们喝。 补血后,水份是一定要补足的。 他一直有在担心他们会有不良反应。 好在,不管是输的还是被输的,身体都好,适应能力也不错,没出什么意外。倒是都有了点儿发热的迹象。 这个,叶风就不是能很好地判断:到底是因为输血反应还是因为受伤。 不过都不要紧了,援军已飞马赶到。 像片赤热的彤云,飘进了山谷。 而干打了一夜的雷,也终于裹挟上雨点,铺天盖地骤落,将一切洗清,让谷内重新焕发出盎然生机。 叶风上了滑杆后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闻到饭菜的香味儿,才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六章:我就想选个礼 看过去,床前摆着张长约两米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食珍馐,还都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的对面,坐着戚钧。 一见他醒了,戚钧便大嘴笑开。“就知道这样能刺激到你。” 叶风无语望天。 刚想说你咋这么幼稚?才想起对方也才25岁而已。青葱好儿郎,壮志又凌云啊。 他坐起身,就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么大的遇袭事件,也清楚是杨金蓉设套、安王掺和、东厂想落井下石,叶风想知道戚钧后续的打算。 戚钧却反问他:“你的打算是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绑叶风的是大长公主,戚钧就相信叶风一定会想出反击之策。他就在等,等叶风的计划。 叶风诧异。 “我到底睡了多久?在此期间你什么也没做?” “需要做什么?告御状?证据呢?再说告御状有用吗?没准陛下还会怀疑是我想冤枉杨金蓉和安王。毕竟杨金蓉可还在幽禁之中。” “那就等吧。如今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会严防死守、严阵以待,可能还会顺势陷害。”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起来吃饭吧。” 有些事,只需要按耐住即可。戚钧相信叶风的计划目前就是需要这份按耐。 起来了。 叶风也是饿急了,不管手脸有没有洗,抓起茶盏嗽了个口,就摸向了脑袋顶。 想着蜜獾兄也该饿坏了。 摸了个空。 见戚钧指着床头,叶风一回头,才看到蜜獾兄蜷缩在那里,睡得很平稳。但丝毫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叶风心疼得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也不打扰了,才自己吃起来。 事情似乎就这样平息过去了。 秦浩贤、安王、大长公主,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戚钧和叶风有任何动作,遂也将此事都丢过了耳后。想着戚钧再怎么样也不敢对他们下手。而叶风?单凭他还不够看,更不必介意。 离陛下的万寿节还有三日,这段时间他们也都忙得很。大长公主还思忖着要怎么借机脱困。 只有戚家祖坟山上,那多出来的十三座墓碑,在沉默着矗立。 叶风意识海中的数字,还有61日。 救人不增加,还因他主动激发血液分析技能,以及蜜獾兄的违规操作致使其一直陷入沉睡,多扣了他一百日。 悲了个大催的。 感觉不合理的,自然就会不讲道理。 话说:黑白色儿……讲过理吗? 算了,没法争执。叶风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研究骨头中去。 在这个时代,他面对重重危机与压力,不会武,也没有保全技能,还要因为保守秘密不能让人时时跟着,真的不行。 在山谷救人的时候,看到那一地惨烈,他就在想:如果打起来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要怎么做? 缩到一边保护好自己不给人添麻烦就足够了吗?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戚钧受伤?弟兄们死去? 他做不到。 那就学点儿本事吧。 但身子骨已经长硬,学武自是不可能。 那就学暗器?也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磨砺,敌人没有给他那么长的时间去学。 叶风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本着自己拥有的出发。 他有耳力、眼力,能听声辨位,还能提前通过别人的肌肉运动,察觉出对方想做的是什么动作。 他有精湛的验尸刀法,还因为升级加成有了一定的速度和力度。 他非常熟悉人体结构。 于是,他联想到刀削面,就试着用刀去削肉,努力练速度,想学“塔塔儿”,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敌人削成根棍儿。 但不行。 他有职业习惯。 那样不按肌理一顿子平削,他下不去手。 就又想起了那种“缩骨功”,遂去盯上了骨头,准确地说,是骨关节。 直到这日,被戚钧提醒,叶风才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办。 遂上街,准备去采买一些重礼,用以给戚钧的母亲送去。 干嘛用? 妹妹叶云还有大半个月就要及笄了。 这是人生大事,需得请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担当礼赞。叶风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戚母合适。 且没有更合适。 要不是他和戚钧兄弟情深,以叶云的身份,还没脸去邀这个请,所以礼也需备得格外厚重些。 虽然戚钧说他多余。 但戚钧脚下挺实诚,嘴里说着“不用不用”,脚步还是跟上了叶风。 戚钧挺好奇叶风挑礼物的眼光的。明知他戚家什么都不缺。 就见叶风走啊走啊,走向了四方馆。 四方馆也是一片坊市,顾名思义,内里住的全是外邦友人。 戚钧见是这样的地方,也终于多生出了些兴致。 这里面没有铺面,只有摊位。外邦人士将他们携带的各种物什摆出售卖,倒颇多一些稀罕品,不过价格也相当惊人。 都指着在大夏狠赚一笔呢,来一趟不容易。 所以来这儿逛逛的,非富则贵。 叶风想来这里找找看有没有琉璃制品,或者是香水之类。此时期的大夏与海外有贸易往来,那些东西应该就会出现。 可找来找去没发现,倒是看到了脸盆大小的一块晶石,未经打磨的。 遂走到那摊位前,随意指了几样东西问问价。 正待指向那块晶石时,忽听身边有个女子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卖货的,那石头卖多少钱?” 叶风没有正对着晶石,那女子倒是。 见状,叶风便再侧开一步,好给别人多腾点儿位置。 耳朵却是听着老板回答。 “这块亮晶晶的石头吗?一千两银子。” 叶风就手拿起身前的一根象牙。 老板眼尖,嘴快,立刻就报上了象牙的价格:“三千两银子。” 就听那女子道:“来人,这卖货的以次充好,漫天要价,把这摊位给抄了!” 四个身穿侍卫服侍的人自后一拥而上,一人直奔那摊主,其余三人抖开大布袋,装东西。 叶风的眼神终于给到那女子。 其年纪大约在18岁左右,身量高挑,凹凸有致,葡萄眼,包子脸,穿着一身桃粉色,长得看起来也很可爱,尤其是此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嘟着粉嫩嫩的樱唇,更显娇憨。 一见叶风望过去,便嘟着嘴瞪过来,奶凶奶凶地道:“看什么看?!要买玩意儿去别家!” 说着,又对着一侍卫,指着叶风手里还没放下的象牙道:“那个,也抄了!” 侍卫就过来,准备抽走象牙,还示意叶风松手。 叶风松手了。 侧眼瞟见道中有一辆马车,内里似乎并没有装有什么多余的物什,便转身,拉着戚钧去往对面的摊位。 叶风今日真的就是出来散散心的,真的就是想好好帮妹妹挑些礼物,真的准备好好去拜见拜见戚母的。拜帖都在两日前送到戚府了。 他一点、一点、一点也不想沾染上任何事情。 却听戚钧已在小声提醒他:“那是冲着你来的。” 叶风:“……” 他又不是瞎子,早就看出来了好吗?所以才走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抢人抢东西 对方要还想好好做个人,那就别再来靠近他叶风。 否则,他不介意将对方从包子修成面条。 他早已恢复成三石叶风,好色之名也随之洗清,且林思建之女怎样死在他手里的,也都传了出去,没人觉得他会怜香惜玉,只知他狠辣无情。 就这竟然还有人想对他使美人计……叶风也是无语得很。 再不看重女儿家,也没必要这么浪费吧?还容易引起九族被灭的,谁这么想不通? 就听那摊主哭嚎挣扎,骂那姑娘无法无天、强扣罪名,实为抢劫。 姑娘则回道:“本郡主肯抢你,是给你面子了。再啰唣,当心连你的人都要遭殃!” 老皇帝今年52岁,还没有哪个孙女有这般大。叶风清楚这位郡主是谁了。 说起来也是皇家的一笔风流烂账。 据闻这位郡主是老皇帝的侄女儿,但也有传闻说是老皇帝与其嫂夫人的私生女儿。所以,老皇帝在将其兄弟一干都扫除干净之后,独留了那位二嫂和这个侄女儿。 乐丹郡主。 这位郡主别看面目娇憨,看似纯真,实则已经是位年轻的小寡妇。 她十五及笄后便被赐婚一位将军,一年后,那位将军便战死沙场,独留她空守郡主府。 仗着老皇帝宠爱,嗯……抢东西那是轻的。经常有发生抢人事件。 抢男子。 叶风不相信自己这张玉面狐狸脸会被其给看上,就有些迷糊其真正用意乃为何了。 索性不琢磨,就手拿起一把孔雀扇打开来看。 对着阳光,其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彩色光线仿佛自然流动,非常漂亮。 这让叶风想起了“贾宝宝”的孔雀衣,就想问问戚钧哪有那种珍罕之物。 忽闻不远处有道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乐丹,好郡主,这儿是四方馆,您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叶风还没看过去,就听戚钧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 “沈柔儿,沈府嫡次女。嗳?修远,有热闹可瞧了。” 说完,还拿胳膊肘拐了下叶风。 叶风觉得,自己和戚钧,真就像是无所事事的街溜子,溜到哪儿往哪儿一靠,就看着街上走过的美女,还互相提醒,就差没有挤眉弄眼和吹口哨…… 甩甩脑袋,想起戚钧说的沈府嫡次女。 也由此想起了沈盼儿,同时也想到了那乱葬岗中十七具沈府冤魂。 右相沈睿峰是太子一派的人,加上打杀仆婢是每个高门府第都做得出来的事,律令中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叶风也只能帮忙将那十七人掩埋。 只是这件事,他记得。 因此对沈府的人,从上到下都不感兴趣。 遂也没有将视线挪过去,而是继续欣赏孔雀扇,还去跟摊主讨价还价。 其实他几乎不懂该如何还价,只是明知这种地方做生意特别宰人,就随便还一还。 哪怕是只还下一两银子来呢?那也能让边关的将士多出两件厚实的冬衣。 可摊主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肥羊,铁了心想狠狠宰他一刀。 而乐丹郡主那边,沈柔儿还在温声软语地规劝乐丹不要胡闹。 乐丹依了,将东西全扔到地上,就挽上沈柔儿的臂弯,朝着这边过来。 口中出声:“那些破烂也没什么好的,本郡主就是想警告他们一下别乱开价,就柔儿你认真,还真当我稀罕了。” “是是是,您乃是郡主呢,怎会将那起子物什放在眼里?到这边来看看吧,我瞧着这边有……咦?戚使大人也在。” 沈柔儿说着,松开乐丹,敛裙行礼,温柔如水般:“见过戚使大人。” 乐丹则嘟了嘟嘴,似乎很不满戚钧那满脸络腮胡子似的,看过一眼后就撇开了脸,一副等着戚钧给她见礼的样子。 戚钧却没搭理。 两位女子他都没搭理,只当没看见。 自顾自摸出一两银子扔给摊主,抓过叶风手里的孔雀扇,连人一块拽上就走开了。 摊主捡起银子没有吭声,脖子还缩了缩。 心道自己真是命大,居然跟锦衣卫的人漫天要价脑袋还留在脖子上,还有一两银子可得,简直万幸。 而乐丹却不干了。 说来说去她也是皇家身份,戚钧不管怎么着也是个奴才,见了主子不行礼还敢无视,她立刻张嘴就想骂。 被沈柔儿用帕子捂住了嘴。 沈柔儿一捂她之后就收回手,柔声轻唤:“郡主……”,语气中满含哀恳之意。 乐丹恨铁不成钢般瞪她一眼,嘟了嘟嘴道:“也不知你看中他什么了,连个胡子都不刮的男人。” 沈柔儿一时羞得面红耳赤,赶紧再央她别说。 谁不知叶风的耳力好啊?那戚使身边的就是叶风吧?这要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好? 乐丹就见不得她这副为情畏缩的样子,却又知勉强不得。 只能跺脚道:“这好不容易遇上了,你就真不想有机会好好跟他说说话?本郡主这就去帮你把人给拦下来,哪怕能让你多瞧两眼也是好的嘛。” 沈柔儿彻底要被羞得钻进地缝里,再捂乐丹的嘴也不是,眼见叶风有往这边瞟回一眼,眼里似俱是嘲讽。 沈柔儿……羞涩难言,有口难开,便只得先行一步。 “郡主您慢去,柔儿先回府去了。” 强撑着说下这句,就带上跟出来的两名丫环,脚步匆匆向着另一方向而去。 乐丹嘟嘟嘴,也不勉强,就朝着左侧街道过去。 其实叶风的那一眼,根本也没看沈柔儿。他还惦记着那块晶石呢。 倒是有听到乐丹说的话,才知原来是沈柔儿中意戚钧。 叶风心下就有些哭笑不得。 敢情他是大风大浪中搏杀久了,现在倒成了风声鹤唳,一丁点儿异常都能引起他神经过敏。 想着得改改才行啊。 拐回戚钧一下,笑得眼眉飞扬,揶揄道:“我是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现在你也好了,是胡子都不刮的男子,你说我俩会不会成为本朝的招牌男子?” 戚钧:“……很有想法,不过我敢刮胡子,你敢不顶你那小蜜獾吗?” 他在被叶风纠正几回、尤其是见识过“巨兽”之后,终于能记住蜜獾本獾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倭瓜,给、爷、跪! “嗳我说,你以后使用方术还是悠着点儿,你那小蜜獾还好吧?” 出了多大的力呢,戚钧都心疼。 叶风“嗯”了声,再道:“还睡着呢,会好的。” 不提这个,他招呼戚钧一声,就往回转。 至于沈柔儿? 叶风没拿沈柔儿这事调侃戚钧。 别看戚钧杀名赫赫,但因着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势,加之身边空虚,多的是千金小姐,甚至是公主想要嫁给他。 对,戚钧还是单身。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前头还有三个哥哥,传宗接代用不着他,而他所做之事都太危险,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跟他爹一样被人给祸祸没了,难道又要他儿子替他报仇? 算了吧,还是别给后代找事儿了。 且戚钧对美色那些也看麻了,只觉世间除了他母亲,全都麻烦得紧。 叶风挺支持他这想法。 一天天忙得下一觉都不知何时才有得睡,哪里有空去搞什么谈情说爱? 就是叶风自己,想起张婉容也是叹气。 就因为没空相陪,倒把个好好的姑娘快给弄成了个怨妇。唉,还是去买晶石吧。 可今日里,这晶石仿佛就硬生生跟他无缘似的。 还没走回那正重新摆放的摊位面前呢,就忽听前方惊叫之声:“你们想干什么?!” 好熟悉的词儿。 叶风看过去,就见尚未走远的沈柔儿,正被十几个身穿和服的倭瓜给拦住。 有个倭瓜的爪子还想伸。 叶风连一丝儿犹豫都没有,那和服仿佛就像炸药桶,瞬间炸断他所有的理智神经。 一推戚钧就道:“打!” 其实很想说杀来着,但那些“倭瓜”的和服上别着块使团的铁牌牌,就杀不得了。 那就揍! 俩兄弟就是有默契。 叶风的打字刚出口,戚钧已经疾掠而上,照着那伸手的倭瓜脸上,就是重重一拳。 打得对方那矮肥身躯,真就像颗喷汁的倭瓜般,倒飞出去老远。 其余倭瓜见状,吓了一大跳,但又瞬间兴奋起来,“呜哩哇啦”乱喊乱叫,张牙舞爪就抽出武士刀,朝着戚钧挥砍。 叶风一见那种破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学着老子们的,吃着老子们的,还把老子们的换个样子就成它们的了,什么狗屁玩意儿?! 跑过去,大喊一声:“倭孙,让你们好好瞧瞧什么是老祖宗的刀术!” 话出,验尸刀在手!! 迅速贴近一个想从戚钧背后阴人的倭瓜,手中刀影连闪,再迅疾退开。 那人正“哇哇”大叫着,还没察觉到什么,就忽觉左膝盖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瞧,左腿的整块膝盖骨,不知何时已脱离滚地。 还打着旋儿。 “砰!” 他惨叫着侧摔在地,这才发现左小腿还孤零零站在原地,顶端直溜溜儿的…… 骨头被人给卸了! 痛到他疯狂茫然之际,就见一个自己人被那络腮胡子大汉一脚踹倒,还没等自己人爬起来,就被袭击自己的那道黑色人影靠近。 只见那人手中似有什么在闪闪发光,就在他眨眼之间,自己人的一只脚踝,就和他的小腿一样,再不受指挥的脱离了战团。 “魔鬼!魔鬼!” 这人疯了。双目圆睁,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道黑影像魔风一般,将自己人的腿或脚、以非人类的速度给卸掉……卸掉了! “啊啊啊啊!!” 一道道凄厉的惨嚎声,响彻四方馆的上空。 戚钧正拳拳到肉打得过瘾,只觉这些人扛揍得很,却一个转头就发现……没有站着的了。 ??? 他就和叶风出来了,并没有带人啊,这些倭瓜怎么就全躺倒了? 好像躺的姿势还不怎么对? 定睛一瞧…… 戚钧梗动着脖颈,一点儿、一点儿梗动着看向叶风。 是这小子干的吧?是吧是吧? 原来这小子真的会“修”活人!!! 叶风却还没觉得解气。 他手指间旋转着验尸刀,半眯着凤目,一脚踩住一个倭瓜的脖子,一肘撑在腿上,低头盯着对方惊恐万状的双眼。 冷冷地道:“告诉你们所有人:在我国朝领地,乱伸什么,老子就卸什么!” 言毕,刀锋转。 流光闪动间,只眨眼的功夫,那人的左臂便凄惶脱离了其身,还虚抓了几下。 此刻那人才感受到疼痛,一时连哭都哭不出声来,屎尿流了一裤裆。 叶风收腿,立身,刀并指尖,环指他们。 立目立声、一字一顿:“给、爷、跪!” 跪、跪……全都心胆俱寒、手忙脚乱地跪好,哪怕只有一只手的、一条腿的,也尽全力保持住跪姿,一颗颗倭瓜脑袋磕去地面,顾不上剧痛,只顾用吃奶的力气喊:“爷!爷饶命啊……” 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外邦人士,齐齐缩了脖子。 而所有大夏之人,齐刷刷挺起了胸膛。 这一刻的叶风,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比那些光线更加璀璨耀目、闪闪发光。 不知是谁脱口而出:“修爷!” 立时,众人纷纷回神。 立身、直腰,揖手,躬身,声震胸腔,高呼:“修爷!” 敬您那挺直的脊梁和无畏的勇气!! 国朝有多久、有多久、有多久……面对外邦人士,不再哔哔,不再委婉,不再客套和崇媚,而是敢与这般直面而上了? 修爷,您打出了我们压制许久的郁气、说出了我们心中克制许久的心声,您,当之无愧这声爷! 叶风的心底却仍翻涌着戾气。 他冷厉地扫过所有外邦人士的脸,看到他们一个个缩如鹌鹑一般,才敛下双目,抱拳冲四周环拱一圈,微躬身还了一礼,抬脚离开。 其实,他很想警告所有外来者,但是,生起的理智告诉他:弱国无外交! 想要让人听话?想要让人臣服?想要让人不敢再生出龌龊的心思? 说没用! 得靠打!打到他们学会乖乖听你说! 四周的风,都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穿过街巷,拂过每一个人的双肩,像要带走什么,又像是要留下什么。 叶风走出四方馆,拐进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 戚钧抬手给他斟茶,再看着他那两颊仍清晰可见绷紧的凹线,微叹着,低哑着,说了句:“我们打不起……” 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敢打,但拿什么打? 只能忍着,一代代地忍着,一代代地期盼着…… 谁也不想做一辈子的王八,更不想子孙后代届时指着史书上的他们唾弃和鄙夷。 叶风垂下眼帘,松开了咬肌。 端起茶盏仰脖灌下,置桌,看戚钧,出声:“你又要跟着我倒霉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谁还不是个大写“太”字 把倭国来贺寿使团的人给卸成那样儿,使者一定会不依,必会闹上朝堂。陛下惹不起,更不想因此起战事,必会赔银赔礼赔不是,也必会拿叶风向对方致歉谢罪。 戚钧轻笑一声,不屑地道:“怕个鸟蛋!” 谁还不是个大写的“太”字了? 从俩人见面伊始,他就一直在掉叶风的坑。 但不管怎么掉,他都一直配合着。 因为什么?就因为他从叶风敢于对抗和挑战权贵的勇气中,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方向。 此前,他只负责案子,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关于朝廷内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不屑一顾,也懒得搭理。 直到遇见叶风。 直到俩人联手将一个个“王八”给打翻,他才忽然有了想做的事,有了真正想要奋斗的目标,而不是只给别人提供银钱,看着别人为国朝拼命。 原来,即便他不上战场,也可以做到很多为保国朝的事情。 那么,怎么样的拼命不是拼? “太”字站起来,那也是个太! 他又不比叶风差着什么,凭什么叶风敢拼他就不敢?! 打就打了,卸就卸了。 他再对叶风爽朗一笑,道:“天塌了,还有我。” 我个子可比你高。 叶风抬拳:“一起啊。” 管它什么塌了,是兄弟,一起! 戚钧握拳,“砸”过去。 二人相视大笑。 “我……我能进来吗?” 忽听门外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 二人顿觉扫兴。 但茶馆又不是自家开的,还能不让人进来不成? 叶风下巴冲戚钧点点,憋笑。 那意思:你的菜来了。 来的是沈柔儿,一副被骇得快失了魂,欲软不软、欲倒不倒,像枝头即将被吹落的树叶,看着十分柔弱,煞是可怜。 戚钧背对着人,瞪叶风一眼,继续自斟自饮,只当没听到。 他贼啦烦这种粘人精。 明明被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还不赶紧回家,居然还跟着自己二人过来茶馆,啥嘛。 叶风倒是有点儿看不过,身子微偏望过去,招呼了一声:“你随意。” 戚钧再瞪叶风一眼,感觉这小子就是没事找事想看自己的热闹。 叶风乐。 那边,沈柔儿轻声道着谢,跨过门槛就贴着墙边侧到墙角,捡了张最靠里的桌子,坐下了。 两名丫环也陪坐下。 小二赶紧殷勤上茶。 沈柔儿尽管双手还在颤抖,却很懂事。 端起茶盏遥遥敬向这二位爷,口中战战出声:“多谢二位爷搭救之恩,改日,家父必会重礼谢上。” 两名丫环也端杯起身,深躬身敬谢。 叶风举杯,遥回了一下。 戚钧依旧头也没回,只端起茶盏,侧向后举举,喝了。 放下,说句:“不必,只是顺手尔。” 有没有你,叶风都会打倭瓜,他戚钧也会。 说完,戚钧看叶风,剑眉挑挑:“嗳你为什么一见倭瓜就风度尽失?” 那一瞬间,戚钧有明显感觉到,叶风周身仿佛都充满了戾气黑云一般,所以不用叶风说,他就已经做好了冲的准备。 他敢肯定叶风不是因为那些人调戏沈柔儿。 叶风敛下双目,手指在桌面画着小小的五角星,一遍又一遍。 慢慢说道:“一个大世家,分出去一个庶子,你也知道,世家总会起起伏伏,当它最伤的时候,庶子纠集着强盗、土匪、地痞等,冲击而来,几乎将世家打垮。可偏偏,这样的庶子还是世家因善良而给养大的。” 说着,叶风停顿住,收回手指,抬起头,微微笑着。 再道:“我不喜欢被动防御,也总觉得像它们那样的庶子,早晚会生出啃象的贪婪之心,怎么就能善良的放任呢?我本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啊。” 戚钧看了眼叶风放在桌上的拳头,点头回道:“现在它们就有了猖獗之势。海贸的风险就是它们造成的。有时候,它们还会冲击海岸,早晚会成灾。可惜……” 剩下的话不说了,也不想说了。 现在那些倭瓜进了京城,还受到不一样的礼遇,都张狂得青天白日里当街调戏女子,这都是给惯的。 戚钧活动了一下双肩和脖颈,骨节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响,面上露出爽朗笑容。 “你赶紧琢磨琢磨,咱们可太缺银子了。” 叶风就喜欢看戚钧的笑容。这家伙很少笑,但只要笑开,就像乌云中跳出来的太阳般,极致灿烂和温暖。 “快了。” 叶风也笑开,和煦如风。 而被俩人遗忘的沈柔儿,看着他俩,已像是失了魂儿去。 没人再记得之前的事件。 可惜,不记得不代表事情真的就会过去。 次日一早,一队红宫卫,随着一名传旨太监,就敲开了叶府的大门。 宫卫中,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如今各占一半。 红宫卫对于自家总旗府邸,非常客气。 来传旨的太监吴公公也是满脸堆笑,丝毫都不敢摆谱,只是也不敢耽误。对着叶父拱手,客客气气道:“烦请老太爷将修爷唤起,陛下有急召。” 叶父好歹也在京城大半年了,该懂的一些礼数也懂了。 闻听此言,从袖袋中摸出张银票,就悄悄塞了过去,依旧较黑肤色的面上,皱纹里都堆上憨厚的笑容,边道:“请公公稍待饮茶。” 吴公公哪敢收穷修爷家这银子,连忙推拒。 叶父见送不出去,顿时忍不住焦急,看看红宫卫们,再看看吴公公,搓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真的很想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礼送不出去可就意味着事情严重。 吴公公深懂老父亲的心,嘴张了又张,想了想,悄悄给一名红宫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红宫卫便立时上前,将叶父请至一旁,小声道:“老太爷,您别着急,没大事,只是请二爷去宫中办件案子。” 叶父顿时心头大石落地,连连拱手作揖道谢。 红宫卫闪开叶父的礼,再小声催促。 叶父忙不迭点头,转身去喊叶风起床。 看着叶父那有些佝偻的背影,吴公公忽然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也出自农村,因为贫穷,父亲不得不将他送进了宫中。为此,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也没有与家人联系。 此时,忽然有点想念自家那父亲了。 第一百二十章:王八池子 而叶风,其实已在洗漱。 他是被蜜獾兄拱醒的。 蜜獾兄沉睡多日后,终于苏醒,这把叶风给高兴的,捧着小家伙儿,就不顾对方的硬毛揉搓个不停。 小家伙儿也很兴奋,将湿漉漉的钝鼻在他脖子上拱个不停。 直到听见了动静儿,小蜜獾才跳开,脑袋往外甩了两甩。 叶风遂起床,洗漱。 蹲在门前石阶上,用柳枝“刷”牙。 叶父进院,见状,又掉头出去,招呼个下人去端早饭,才再转回。 将旨意说了。 其实叶家人对官职那些,没有特别明晰的概念,就知道是官儿,很大的官儿。但理解起来就是:再大的官儿也还是自家的二小子。 至于帝王那些,就跟神仙的概念般不可企及,反而没有太大的敬畏之心。 除非陛下亲临,摆出阵仗,告诉他们这是皇帝,他们可能才会激动万分。 如果没有这些附加的阵势,如果皇帝一个人在街上溜达,那能引起的效果,可能还没有一身红色飞鱼服来的震撼。 看叶父,说完后,还上前,揉了揉叶风乱糟糟的长发,嗔责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打理头发。” 叶风感受到那只粗糙大掌摩擦带来的温度,笑着蹭了下,把杯子一放,柳枝儿一扔,一屁股坐下,就道:“那爹您给梳下呗?” 叶父一怔,看了看自己的一双老掌,无奈摇头,再拍了拍二小子的发顶,进屋,拿了梳子出来,真的就帮忙梳了起来。 动作非常笨拙,却已竭力轻柔。 扯得叶风头皮直痛,他却闭目细细感受。 直到父亲实在梳不起来,都急出汗了,叶风才笑着侧身拿过木梳,自己一边梳,还一边刮了父亲的发尾几下,逗得老父亲又拍他。 打闹几息,叶风才将发髻梳好,玉簪别住。回屋穿好飞鱼服,出来。 叶父看着精神奕奕的儿子,笑得褶皱加深。 忽见儿子大步靠近,叶父正感怔愣间,就被用力抱住。 叶风用力抱了抱父亲,而后大步离开。 独留叶父转开脸,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再追出去,追嘱:“吃了饭再去啊?” 叶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道:“进宫吃。” 就走了。 其实他也不好意思回头。 父子间的拥抱看似很平常,但如此的温暖动作,却…… 做前,很踌躇忐忑,做完,嗯,下次应该容易多了。 门前,吴公公正等得焦急,见人好不容易出来了,赶紧就要带路。 叶风大步上前,一把勾住他的一侧肩膀,边走边拍了拍道:“谢了。” 再冲那些红宫卫们摆了摆手打招呼:“辛苦弟兄们了。” “修爷客气。” 红宫卫们纷纷还礼。 吴公公也不挣扎,只将腰身弯得低了些。悄悄道:“修爷,您被倭国使者告到了御前。昨晚,十五名使团成员遇害。” 叶风:“……” 他做好了因为打伤人要被老皇帝责备的准备,但这怎么?全死了? 哪个狗日的又趁机捣乱? 还真是好一招“落井下石”,这下也不知道戚钧能不能撑得住了。 戚钧? 同样接到陛下口谕后,就先叶风一步进了宫。 看也没看倭国使者一眼,只朝陛下见了礼。 老皇帝看着单膝跪地,仍如铁塔一座般的戚钧,肿泡眼中不辨喜怒,只摇了摇头。 道:“爱卿,起来吧,你也当真是太年轻,出手不知轻重,人家好歹是来庆贺朕万寿之诞,你怎么就能将人给打死了呢?” 矮冬瓜、罗圈腿、丹仁胡,脑门两侧留短发,光着大半个脑袋,脑门顶上,一根捆绑折辫像棍的倭国使者,尻缩三郎,听到帝王如此之说,一鞠躬。 就用生硬的大夏语言道:“尊贵的陛下,本使抗议!” 那是他们使团的十五条人命,怎能如此轻描淡写? 用那仿佛打死几只臭虫般的语气提起,算怎么回事儿?这是对他大倭国的轻蔑。 老皇帝动了动身子,抻了抻脖子,才能隔着龙案看到对方。 看一眼,感觉碍眼,坐回来,不痛不痒地出声道:“贵国使团到来,安危自由我朝负责。贵使还请回馆,此案朕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尻缩三郎又是一鞠躬,强硬道:“陛下,凶手明明已知,本使团现在就要说法,否则,将无法回国交代!” 说着,直腰,再一鞠躬,再说威胁之语:“若鄙国天皇得知我等竟在贵国受到如此轻贱,必会与贵国不依,还请陛下当面处置!” 这就是不满意的话,会开打了。 站在尻缩三郎右侧三步的戚钧,瞥了沉默下来的老皇帝一眼,很想说:打就打,当老子们怕你?! 可没法说,便也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左脚,闭嘴不吭声。 这事儿,甭管人是不是他杀的,都得全看老皇帝怎么决定。 戚钧只在想:别逼自己就行。 而满朝文武,此时也在窃窃私语。 “把戚大人和叶大人交出去不就得了?” “滚,你个瘪犊子玩意儿,他们杀了自己人就想弄死我朝两大要员,下一次是不是轮到你?那老子一定交!” “嘁,你个武将懂什么?就只会打打杀杀。人家现在摆明了不依,咱们能怎么办?就等两国开战吗?咱拿什么去打?” “打就打,怕个逑啊?老子第一个上!” “切,你还被陛下监管着呢,这京城门你都出不去,发个屁的空狠。” “……” 另一人接口:“那也不能交吧。退了一步,只会退个不停,咱们要退到什么时候为止?” “唉,不退能咋办啊?毕竟他们的人,的确是被叶大人给弄死的……” “嗐你这人,你又知道?我看你就是想趁机除掉叶大人和戚大人吧?” “本官哪有?你别瞎说。” “哎我说你们讨论这些没劲儿了吧?依本官看哪,该咋就咋。不能光听他们说,先查清楚的。” “那要真是他俩干的咋办?” “这……交出去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嘛。” “……” 渐渐地,意见就差不多统一了。只有寥寥几位武将不服,但没鸟用。 老皇帝的意思也是先查清楚再说。 他不待见倭岛小国,但也不愿意与对方开战。 至于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他的视线看向了秦浩贤。 第一百二十一章:修你丫的! 而听到众朝臣们议论的尻缩三郎,面现得意之色。 再见老皇帝对再查察一事明显有意动,遂抬脚,木屐使劲踏地,再深鞠躬。 道:“本使严重抗议!贵国叶风叶大人凶残,当街将本使团成员均打成残废,这亵渎使者、有辱本国国体之言行,已大大地冒犯了本国上下之颜面。本使强烈要求贵国严惩凶手,以安本国国民之心!” 我现在不跟你们扯死不死的事了,单就把人当街打成残废,这过节也揭不过去。 老皇帝就在认认真真考虑起:只牺牲叶风一人能不能平息此事。 就听殿外禀报:叶总旗到! 老皇帝看过去,满朝文武官员侧身看过去,尻缩三郎也侧身朝殿门外张望,嘴角浮起轻蔑的笑容。 他相信,今日就算拿戚钧没办法,这个叶风只小蚂蚱,也必会人头落地。哼,当街叫嚣?且看你血溅五步,以振我倭国国威。 殿门外,叶风迈着四方步,大踏步而来。 一步步走近,一步步加快了速度。 见其速,众官员眼神疑惑间,忽见叶风就奔跑起来,真如一道风般,刮过他们的身前,冲着帝王就去! 众人顿时心惊。 难道这叶大人被逼疯了,要当堂弑杀陛下不成?! 有的脚下就往后退,有的就往前站了…… 两步。 更多的是看起了热闹。 宫卫们神经绷紧,兵刃出半鞘,全神戒备。 老皇帝身往后缩,脚尖向侧殿转动,屁股微抬。 秦浩贤则冷哼一声,丝帕甩甩,就要迎上。 心下只道:这叶风果然是个头顶黑白边儿的人,居然如此不长脑子这般莽撞的吗?真真是找死! 五根长甲开始蓄力,眼角余光则盯着戚钧。 戚钧其实也被叶风这动作给吓了一小跳。两指已搭去腰间刀鞘接合处,随时准备弹刀出鞘,助叶风一臂之力。 兄弟要做什么,他不会阻拦,只会尽力一帮,死生随意。 尻缩三郎则抱臂看起了热闹,嘴角拉起的角度越来越大。 心里只在想:果然就是一个大弱之国啊,就被这么威逼一下,就撑不住要内讧了,呵呵。 而就在大殿内各怀鬼胎、气氛却剑拔弩张之际。 就见叶风已疾速奔前,忽地侧倒,一个滑铲,滑过尻缩三郎,滑到了龙座玉石阶下,堪堪停住。 有人就以为他是骇到摔倒,还想窃笑。 可笑声刚刚到达齿间,就生生卡在了那里。 没人相信金銮宝殿上会发生这样的一幕,也没人自此能忘得了这一幕。 尻缩三郎也以为叶风是不慎摔倒,抱臂就大笑,屈起右腿,就抬脚准备跺一下。 一股血注冲天而上! 尻缩三郎的右腿抬起来了,整只脚却留在了地面,血液像被压制久了的水流,瞬间喷发而上! 他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点点往下看,还没等看清,剧痛瞬间传达。 “啊!!!” 尻缩三郎惨叫着摔倒,抱着右腿打地左翻右滚。 众人的下巴掉了…… 这叶风,不,不不不,是修爷,这修爷还真敢修,真的什么地方、什么人都敢修啊~~~ 姥姥的!莫名觉得痛快是怎么回事?! 老皇帝的下巴也掉了。 他屁股重重跌回座椅,嘴唇发颤,心肝儿发颤,这这这……他得做多少木器才能够赔? 秦浩贤则放松长甲,丝帕掩了掩唇角,掩去笑意。 戚钧叉腰,“哈哈哈”,放声大笑,声震殿宇。 奶奶的,人生有这一回,够本儿了!好兄弟!! 使团副使者,另一坨倭瓜这时才反应过来,咆哮一声就“噔噔噔”,挺着硕大的肥肚,照着刚刚站起的叶风就要撞去。 戚钧立时竖眉,暴吼一声,“唰”地弓字步打开,握拳,带着仿佛裂空之势,一拳。 “puang”! 众人就眼见那坨肥肉倒飞而去。 飞出十几米外,撞在殿柱上,再面朝下砸落,纹丝儿未动。 显见飞出之时,其已肉断魂消。 而戚钧,收腿,揉拳。 对这一拳的速度和力度,相当满意。最近,他的功力有见涨。 秦浩贤也发现了这一点,轻轻掩唇的丝帕扯高几许,朝戚钧抛去了个媚眼儿。 戚钧:“……” 他现在心情好,不跟这丫计较。 走去那还在惨叫的尻缩三郎脑袋旁边,戚钧一脚将其脸踩扁,喝问:“招!到底谁杀的使团成员?胆敢一字有虚,本官必让你血溅当场!” 已疼到意识都有些迷糊了的尻缩三郎,再也没了此前的嚣张气焰,闻听激灵灵哆嗦起来。 他没想到大夏朝的官员居然如此胆大包大,居然真的就敢将他们大倭国不放在眼里,不但当朝动手,还动手就重伤了他、打杀了副团长。 “本……我,我不知道……他们,他们昨晚已无性命之忧,但是早晨起来去看时,他们、他们都已被分、分成了几块……” 叶风闻言,凤目微敛,指间验骨刀旋转,一步一问。 “你说他们被分块?几块?!” 看到他指尖的寒芒,尻缩三郎恨不能当场吓死了去,被踩住脸还想挣扎躲闪,用出吃奶的力气喊:“六、六块!下刀很利落,像、像……” 像你,也只像你的话,不敢说出来。 叶风收刀,“嗤”笑。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冤枉本官!本官乃我大夏朝堂堂锦衣卫总旗,也是尔等宵小所能放肆冤枉?!” “今日就是给你们点儿小小的教训,好让你们认清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看清楚自己站在哪块土地之上!” “滚吧,滚回去告诉你们所有人,以后见到我朝之人就让道鞠躬,胆敢再嚣张狂妄,爷见你们一个、杀一个!” 戚钧为叶风鼓起了掌,边鼓,边收了腿,但盯着尻缩三郎的豹眼中,也俱是厉芒。 可尻缩三郎忙不迭答应之后,又无限迷茫……他这怎么滚啊? 秦浩贤终于看不过去了,弯着眉眼走下玉阶,丝帕缠裹住长甲,指尖飞速点动,将尻缩三郎腿上的血止住。 再…… 一脚,将人直接给踢飞出了大殿。 妖娆吩咐一句:“将倭国使者好生生送回四方馆去~~” 然后转身之际,朝叶风飞去了一眼,再走至玉阶三阶之上,侧步,歪靠在栏杆上,丝帕轻撩,掩唇轻笑。 叶风的双眸则微微缩了缩。 第一百二十二章:奇怪的秦浩贤 这个秦浩贤,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性,当真是深不可测。 叶风本已做好和秦浩贤打场嘴仗的准备,谁知这货居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反而帮了他和戚钧。 他分明有看见,秦浩贤点的是那使者的死穴,其被踢出去之时于半空中就已断气。 这是为什么? 难道使团成员是东厂的人下的手?秦浩贤这是趁机在将水搅混?还是想以此表明东厂是清白的? 叶风思忖几息,却忽而明白:有些人无论有多大奸大恶,恶贯满盈,但从来都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去干通敌卖国的勾当。他们是有底线的坏。 貌似历史上,这样的官员还不少。 窝里怎么斗都可以,对外时,却能做到出奇的一致。 这让叶风,高看了秦浩贤一眼。 高座上的老皇帝,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再瞥了眼留在大殿中间的那只脚,叹口气,对戚钧道:“戚爱卿,使团被杀案你负责吧,总得有个交代的。” 说着,就宣布了退朝。 他是满脸忧愁,心里其实还在想着,回去研究此前秦浩贤塞给他的木制器具。 那时,叶风刚刚把人的脚卸掉,老皇帝有被震惊到,正要暴怒,手里就多了件物什,低头一瞧,注意力就被拉偏。 等他研究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事情貌似都已经结束了。 干脆就丢开手,自顾自回后殿去了。 反正有秦浩贤把控着事情的走向,他不担心。 戚钧也不担心。 退朝后,他就拽上叶风,准备一块儿往四方馆去。 这案子不管会查出个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再与叶风有关,这就行了。 众官员们无论身份高低,都纷纷给他俩让开了道,还拱手招呼:“戚爷,修爷。” 这二位爷,打出了国气,他们,佩服! 甭管什么臣,只要心没挂在屁股上的,都佩服。 叶风他俩假笑着和人回应,脚下一溜烟儿出了宫。 却被乐丹郡主给拦住。 乐丹亲手递了两张请柬过来,请他俩过七日去她郡主府做客,理由是:赏花。 他俩也没功夫和乐丹多说什么,接过请柬就上了马。 及至赶到四方馆,忽被一人跪在道中拦住。 “叶……修爷,这是您相中的石头,小的昨日就想送去府上,唯恐冒失,故已在此等候多时,请您笑纳。” 是昨日那差点儿被乐丹给抢了的摊主。 叶风勒住马,这才想起昨日该买的礼物没买,该去戚府拜会的也没去,只顾着生气了。 遂有些抱歉地看向戚钧,刚想说什么,就听戚钧道:“孔雀扇我母亲收下了,届时会准时到你府上。” 叶风:“……” 这兄弟做的…… 他轻轻一拳砸了下戚钧的胳膊,再对那摊主道:“我没看中那石头,你收好慢慢卖,心意领了。” 遂一扯马缰,绕了过去。 戚钧却不然。 他见那摊主被拒一脸惊惶,便在策马路过时,一手抓起那石头上的包袱结,一手扔了张百两的银票过去,再追上叶风。 摊主千恩万谢。 眼见此景之人,纷纷点头赞许。 这二位爷本来能明抢的,却银给了,礼也全了,好人哪,好官哪。 戚钧充耳不闻,远远地,就见倭国使馆门前的守卫一见他俩就麻溜儿缩了进去,遂挑了挑剑眉,将石头塞给了叶风。 说了句:“欠我一百两。” 叶风“嗯”了声,接过包袱。 他知道,戚钧无论有多大方、多有钱,这个银子,他也是必须要给的。 这是他看中的、要送给戚母的礼物。 那摊主都发现他看中了,戚钧又岂会不知?所以戚钧才买了。 只是戚钧并不知道这种石头能做什么,只是微微发亮、微有些透明而已,当摆设都嫌不够档次。 不懂就问。 叶风听问,也才想到个问题,便问道:“你那有没有金钢石?” 他印象里,此时的大夏,金钢石其实不少。只是仍旧因为切割工艺的问题,无法让其闪闪发光,就像对待水晶石一般,只当个会发光的物什。 “有啊,散散碎碎的有一匣,晚点给你送去。” 戚钧看着不远处倭国使馆内慌不迭跑出来迎接的人,勾唇轻回。 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无用的石头之上。 叶风无语一息。 前世,他得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熬更守夜多久,才能赚取那么小小一颗的价值啊?现在……没用的石头…… 嗯,他可以好好琢磨一下切割方面,说不定银子的危急就能暂时缓缓。 他的穷名快和黑白边儿一样传遍国朝各地了。 他也是要脸的好嘛。 “戚爷、修爷!” 迎过来的倭瓜们,一身身武士服装扮,毕恭毕敬,跪地磕头,高呼迎接。 戚钧喊了声起,拍拍马头,骑着马继续前进,吓得倭瓜们赶紧慌乱让开。 叶风的马儿自觉跟上。 叶风的眼神只淡淡掠过那些人的脸,心里只盘算着:什么时候能端了人家的老巢去才是正经。 现在,都是小打小闹。不过是给对方个警告,别让人觉得本朝人好欺负而已。 行至门前,下去马背,那些倭瓜们又“滚”过来引路。 馆内很大,一座座日式结构的建筑分布其间,入目所见,仿佛一片片白纸般错落纵横。 死去的十五人,他们都给放到了一间大屋里,摆拼在了一块儿,盖着白布,还点了蜡烛和香。 推拉门一开,烟熏火燎的。 叶风和戚钧站侧两步,让让烟气。 四下没有院落,只有一片片树木花丛阻隔。因为尸体是移动过来的原因,也无有发现线索的可能。 戚钧一挥手,下令:“搜查!” 夏辉和池兴生立刻带着红鱼卫们,冲向各处。 倭瓜们敢怒不敢言,一张张肥脸上憋得通红,脚下却实诚地战战兢兢抱团躲远。 有个巨肥墩还想抖胸拍腿反抗一下下,一见戚钧扬起了拳头,立时掉头就跑。还没注意到身后的假石,一头撞了上去。 叶风淡淡瞥一眼,走去三步石阶下,开始做防护,王伟丰立马上前配合。 掀开第一张白布时,下面呈现出来的尸体,的确是六块。 天气炎热,尸块均已微微有些发臭。 第一百二十三章:自杀?转恋 叶风在没有闻出异味之后,先确定了一下死亡时间。大夏历五月十八日戌时之间。(19:00——21:00) 翻开每一块尸块的离断痕,叶风仔细勘验。 的确,有点儿像是他的手法。不过也只是有点儿像而已,就像生硬的初次模仿者。 除了均是从骨节处脱开以外,其余的都不像。 起码,他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没有这么长的离骨刀。 比如腰椎部分。 让他操作的话,他会用断骨剪。 在将内腑取出后,环切分开肌肉组织,再用断骨剪剪开。 而凶手的刀,至少有20厘米长短,刃身窄长,自死者背后插入,直接连骨带肉环切、分离。 连肠子都割断了,简单粗暴没水准。 不过也需要一定的手法和相当的力气。 死者全身均没有反抗伤。 凶手是先切割的死者头颅。 凶手似乎很喜欢自侧后动作。切割头颅亦是。 刀刃自死者后颈骨节间隙而入,环切,分离。仅这个动作就能说明:死者当时处于跪位,凶手站在其侧后,抓住其脑顶的硬辫,先是按压,刃入,再后掰。 之所以说死者是跪位而非坐位,是死者的膝盖上有新鲜跪痕,且一条大腿上,有用力抓掐痕。 不是反抗伤。 而更像是死者承受莫大痛苦之时,死死抓住自己时造成的。 脚背和脚趾用力蜷缩痕也说明了这点。 死者认识凶手,且是心甘情愿被杀。 这名死者被离断的一条右臂,叶风认出是自己的手笔。 而其左臂离断痕,有较重的模仿他叶风的痕迹,乃死后伤。 凶手是个懂人体结构之人,平日里也练习过分骨之术,但分离关节的手法,还很生疏。否则,不会硬来。 死者的胃内容物显示:他们死前有狠狠地饱餐了一顿,整个胃部都被撑得变了形,然而还没怎么消化就已被杀。 叶风心下冷“嗤”。 这还真的是为了冤枉他,不惜杀,亦不吝死。 他叶风有这么重要吗? …… 而就在叶风验尸之时,另一边。 乐丹正在自己的郡主府凉亭内,跟沈柔儿表功。 “请柬我可是送出去了,到那日,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能一举拿下戚钧。” 沈柔儿的眼神里,却微微有些躲闪。 她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起初,她在街头看到过戚钧一眼后,就被那双深邃有力的眼眸所吸引,然后一心惦念。 可如今…… 自打昨日见过叶风之后,她的眼前就一直浮现着叶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尤其是其那转动的身形、冷酷的眼神、凌厉的刀法,以及最后那和煦的笑容,都令她深醉其中不可自拔。 那,才是她想要嫁的男子……吧?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乐丹说。 乐丹很能自作主张的,都没问过她一声就将请柬送了出去,将她请至郡主府后这时才说,她可怎么办啊? 想拒绝,却又想到乐丹将叶风也一并给邀请了,这……她又迟疑起来。 在心里狠狠骂自己没出息,那叶风可是有家世之人,她要如何自处?难道要去给人做妾室? 她可是堂堂相府嫡女,若敢跟父亲说要嫁与他人做妾室,非被父亲打死不可。 她就想忘掉那个人,那道身影,可做不到啊。 痛苦、迷惘、纠结,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间。 便问向乐丹:“你对那二位爷,没有任何想法?” 那可是京城中如今最负盛名的出色男子了,是多少女儿家闺中梦里人呢。沈柔儿不信乐丹真的一个也没有看中。 乐丹嘟起嘴,双肘支在石桌上,捧着脸,眼神从纠结到闪亮。 “我都有看中啊,但抢戚钧那是找死。我觉得叶修远不错,他那身人畜无害、随和淡然、和煦如风的气度,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也比较容易亲近。我得试试能不能把他抢到手。” 听得沈柔儿眼眸微紧。 这才省悟过来。 难怪昨日乐丹拉她上街,在掀帘看过一眼街景之后,就让马车跟着戚钧他们。 沈柔儿原以为乐丹是想让自己多看看戚钧,还心下暗自感动闺中好友的体贴。 却原来是乐丹自己看上了叶风。 难怪在叶风想采买物什的时候,乐丹会让她沈柔儿提前下马车,然后过去找叶风的麻烦。 美其名曰还说是让她能去“碰碰”戚钧…… 感受到自己的手帕交原来心思深深,沈柔儿的心里在不舒服的同时,有了个想法。 她温柔伸手,轻轻捏捏乐丹的小包子脸,温柔出声。 “你呀,全都说错了呢。那叶风哪里就如你说的那般?你还是只看到了其表面。你不知道,昨日你走之后发生的事情吧?我可是看清那叶风的真面目了呢。” 提起这个,沈柔儿心里,对乐丹的不舒服感更甚。 昨日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而乐丹不闻不问,压根儿都不知道。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当时她俩分开才走出没多远啊。 是乐丹一见她被调戏,故意跑了的吧? 而乐丹听沈柔儿说昨日还有发生事情,顿时好奇地望过来,好奇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哎呀,我昨日和你分开就见到一英俊小伙儿,我追他去了……你快说快说,那叶风到底什么样子?” 沈柔儿心里的不舒服,变成了淡淡的恨意缓缓生起。 出门的时候,乐丹非拉着她同乘一辆马车,分开的时候,乐丹只顾美男,不顾自己用两腿走着,不担心没有带随从的自己会不会遇险…… 这时的沈柔儿,就因为乐丹也看中叶风,想抢叶风之事,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性在这一瞬间有了改变,更忘了昨日是她自己要和乐丹分开,她想以柔软之姿引戚钧保护的事情。 更不知道,乐丹其实在昨晚就已经收到她被倭瓜们调戏的消息,并为她做了不少的事情。如今乐丹装傻,只是不想让她沈柔儿觉得有了亏欠而已。 沈柔儿一见乐丹对叶风果然兴致高涨的样子,沈柔儿秉持着心里的恨意,起身便道:“不如画给你看吧。” 她想让乐丹看到叶风其实是冷酷无情、狠辣绝决、冰冷残忍的。 遂一边吩咐丫环去摆笔墨纸砚,一边再将昨日她遇险被救之事道出。 听得乐丹大呼过瘾,连连催促她赶紧的画。 第一百二十四章:风采还原 沈柔儿擅画,尤擅画人物,也经常会将一些发生过的事情,画成画册般给乐丹看,只是不外传。 女子家的哪怕一根线头也不能轻易流出府外。 每每在乐丹看完后,沈柔儿就会小心将之都给保存起来。 此时,丫环们很快铺好了书案,沈柔儿便立去案前,望着面前轻风徐送间的盈盈碧波,脑中回到当时那一幕幕场景。 事发到此刻,她不停不停回忆和深刻的场景。 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提笔,挥毫,一帧、一帧,让那些场景一一跃然纸上。 她画完一幅,乐丹便迫不及待拿起一幅细细观赏。 第一幅:是叶风疾速奔跑的样子,衣袖、双腿间仿佛都带起了股股旋风,仿佛都能听得到那衣袍猎猎作响之声。 第二幅:叶风一腿弓,一腿横直划线般,身体后仰平直,右手长出,指尖有寒芒,芒尖正顶着一个倭瓜的脚踝。 叶风的头顶,有那倭瓜明显下劈却劈空了的武士刀。画中清晰可见叶风冷厉的眼神。 第三幅:叶风同样是弓步。一倭瓜的武士刀横扫,叶风侧对着那倭瓜,前腿弓,后腿绷,脑袋后仰躲避的同时,左手指尖的寒芒,由下自上,透进了那倭瓜的腋窝。 沈柔儿还轻轻几笔,将叶风滑步、弓步、铲步,以及寒芒带起的速度、危机的气氛,统统都勾勒了出来。 让人一眼看去,就能强烈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和惊险刺激,以及叶风冷静而又凌厉的反击与气势。 乐丹忍不住一幅幅,细细地翻下去…… 至第七幅。 叶风一身黑衣,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单手负背,刀并指尖,指着那一地哀叫痛嚎的倭瓜们,仿佛挥斥方遒,带着凛然不可侵之强烈气势。 画上一角,大大三个字:给爷跪! 铮铮傲骨、铁血激扬、威武霸气、压迫感满满! 好儿郎不外如是! 看得乐丹心脏仿佛都剧烈跳动起来,只觉血脉贲张、心潮澎湃! 而下一幅。 叶风坐在茶馆桌前,面部肌肉紧绷,眉眼峻立,双目中仿佛带着跳动的火焰,帽子上黑白边儿上的毛毛好似都根根站立,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黑气。 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感觉他的身上好似压着座沉沉大山一般,他却仍然那般挺立不屈、昂然屹立、无所畏惧! 很……令人心疼,又有一种想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拂开那黑气、搬开那巨山之感。 而最后一幅。 一切仿佛云开雾散一般。叶风和戚钧对着拳头,整个人像晴空万里、碧海蓝天中悠悠然飘浮的轻云似的,淡然若风、随和温暖、轻松自在。 最显眼的,反而是他帽子上的黑白边儿,那些毛毛,好似被微风吹拂着一般松松散散,闲适安然。 看得乐丹深醉其中。 而画出这些画作的沈柔儿,更是深深沉浸在种种情绪中不可自拔。 原来,提起笔,才知脑中那个人已如此深镌重刻…… 汹涌而上的思绪,跟着那个人,或喜、或怒、或悲、或欢…… 如此清晰地感受着他,才懂得了他…… 画、画、画,仿佛怎么都画不够,怎么都停不下来。而在收笔之时,只觉满心怅然。 有种情绪,画不出来,也形容不出来,却又有了更强烈的奔向那个人的冲动和欲望,愿不顾一切…… “我想跟随在他身边,助他更加璀璨辉煌。” 乐丹喃喃出声。 这声音、这话语,猛然将沈柔儿拉回神来。 她瞬间扭过头,眼神里崩射出浓浓的敌意! 转瞬即收,低垂了眼帘。 乐丹还一无所觉,一心只贪看那些画作,反反复复翻看。 沈柔儿走过去,想将那些画抽走。 以往,她画,乐丹看。乐丹看完,她收走。 可这次,乐丹不愿意了。 她将画作抱于胸前,还起身避过沈柔儿的手,嘟了嘟嘴道:“这些不还你了哦,就由我收着。” 沈柔儿:“……” 她慢慢收起五指,慢慢收回手臂,摇头,竭力温柔,甚至语气里都带上了哀恳之意。 道:“这些乃是我从所未有的沉浸之作,郡主,您看过就好,还我吧,这样的杰作我再也画不出来了。” 她想拿回来,穿成册,生为枕、死为葬。 乐丹却仍是不依,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般,无视了她眼中已生起的水花,转身将那些画作交给了大宫女,还嘱咐道:“好生收在本郡主闺房。” 这一刻,沈柔儿脑中的某根弦,“绷”地一下就断了。 可她却没吵也没闹,只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面上笑得愈发温柔。 上前,将那些画作从宫女手中抽出,放回书案上,再挽住乐丹的手臂,往凉亭外去。 口中边道:“先放在这儿吧,回头再来收,我们先去荷花池边走走,我感觉还有些疏漏,等赏赏景,放空了脑子,再回来给你补画几张。” 乐丹一听居然还有,顿时将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高高兴兴和沈柔儿一起观花赏起了景来。 有风渐大,吹得荷叶摇摇曳曳。 待二人兴尽回转之时,却只见书案不见画。 原来是乐丹忘记吩咐宫女看守,便有风,将那些画,一张张吹散,全都散落去了一侧的荷花池中。 沈柔儿急了。 她原想着用赏景引开乐丹的注意力,再给自己点儿时间想出更有趣的故事,回来画给乐丹,再趁其看故事之余将画作给带走。 谁知…… 匆忙之间,她也忘记了用上镇纸! 这下完了,全完了。 沈柔儿不顾一切跳进池水之中,想去打捞。 将乐丹也吓了一跳。 她正盘算着怎么抢叶风呢,结果画没了,沈柔儿还落水了,赶紧急呼丫环婆子救人。 沈柔儿不会水,“咕噜、咕噜噜”,喝着水就往下沉,还不忘了让人先捞画作。气得乐丹肝儿疼。 不过也赶紧安排人去捞。 可捞上来还有什么用呢? 新墨已成散,点点入水中。不复铿锵意,再见女儿心。 沈柔儿晕了过去。 …… 叶风都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了“连环画”的主人公。 他在初检完第一具尸体的六个部分之后,就扎着手,到门口找戚钧。 问道:“强烈的剧痛,能不能冲开被点住的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穴位与血脉走向 此前,叶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忽视的一个问题。 死者的面容惊恐,眼神里满含着强烈的恐惧,仅存的一只手,死死抓掐着大腿,却留下的痕迹并不足够深。 而凶手的杀人手法又是极致残忍的,会带给死者非常剧烈的痛苦。 即便死者是自愿被杀的,但在那样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影响下,极难、极难有人能做到半丝儿也不挣扎的。 可这种违背人体自然反应的现象就是出现了。 叶风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了古武中的点穴技能。 这属于叶风经验之外的意外情况,就让他给忽略了。 戚钧听问,摇头回道:“不能。除非被点住的时辰快到了。” 回答完,才有些疑惑地反问:“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些人都是被人点住穴后再被杀的吧?” 见叶风点头,戚钧又摇头道:“但没可能是被点住穴后分的尸。你也知道气血需要贯通,一旦被切断,点住的穴就没用了。” 说完,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人都死了,什么都没用了。 只是戚钧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叶风便去一旁净过手,就和戚钧蹲在门前的泥土上,比比划划讨论起来。 “假设:这个人被点定住。有人一刀插进了他的脖子。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死,穴位会不会打开?”叶风先问。 戚钧就指着叶风在地上画出的简略人形图,一指点在人图的脖颈下方一处,道:“这儿是前身的定身穴,此时脖子被扎,影响不大。但人的双手,能微微活动。” 再指一处道:“这儿是背后的定身穴,如果脖子被扎,气血会立散,就会失效。” “那这儿、这儿和这儿呢?” 叶风指着几处穴位再问。“这几处对什么样的点穴手法会造成失效?或者是不影响?” 戚钧遂一一给他说明。 听得叶风目中异光连闪。 他是懂穴位,知道它们都在哪里,也知道它们在人体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还很清楚气血流动的路径和运行的方式。 可是点穴法,真的太神奇了。 力道的不同、手法的不同,点到的穴位不同,都会造成不一样的效果。 叶风越问越多,越问越精细,地上画的简略人形图也越来越多,俩人蹲着边说边画边挪,快挪到树林子里去。 最后问得戚钧一个脑袋十个大。 起身用脚抹了抹地上的画,就道:“你找不同的人问吧,每个会点穴的人,手法不一样,效果我也不是全都清楚。” 他没让叶风别问,是因为他清楚:这对叶风的验尸技能有帮助。 毕竟叶风的问题就是:一边点、一边怎么杀…… 叶风的确是被打开了验尸领域的新大门。 按照他以往积累的经验,像他此前验的那具尸体的六块来看,得到的结论就会是:死者具有相当强大的忍耐力和自制力,心甘情愿就被残忍杀死。 对于普通人不太可能,但对于倭瓜们来说,是有可能做到的。 因为他们有切腹自尽的传统习惯。 这也错误地引导了叶风,差点儿做出错误的判断。 要不是他发现,那人在大腿上抓掐出来的痕迹非常矛盾的话,就不会想到点穴之术。 只有把人点住,才能让人承受极致的痛苦,充满恐惧,明明想挣扎而挣扎不能的矛盾。 叶风必须学习这个,不需要他自己会,但必须要了解,否则,在这样充满古武的朝代里,下一次的失误就又会出现。 死亡原因判断出错,会直接导致追索凶手的方向出错。 别人出错还有得挽救,他出错……会被扣到原地去世。 他蹲久了,没法像戚钧没事人儿似的站起。 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你去看看这使馆里所有倭瓜的手。发现有擅长用窄长薄刃之人的,就带过来。” 戚钧拔腿就走。 叶风又想到什么,赶紧再补充一句:“谁的手有伤,也带过来。” 他是想着:凶手的环切手法虽然准确,但较为生硬,且有使力不均的现象。那种窄长刃就极有可能伤到凶手自己。 比如叶风自己,他用惯巴掌长的验尸刀,如果为了环切杀人,换了把20厘米以上的窄长刀,在遇到骨节圆形处的时候,就会有停滞硬弯现象,也会伤到手。 除非相当熟练,且刀身必须有弧度才可。 思及此,叶风就认认真真盘算起了去打制那样一把刀,再好好练习练习的可能性。 不然跟人打架的时候,总要蹲着或仰着、或屈着,去找敌人的脚踝和膝盖,这非常影响速度还吃力。 且一旦被敌人熟悉,见到他就直接围殴,那他就可以彻底躺平不用挣扎了。 他现在所有的技能都立足在出其不意之上。但凡有防备,他就是盘儿菜。 周围,响起了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显然戚钧的“粗暴”查人法开始了。 叶风站起身,走回停尸的木制屋内,对其余尸体进行初检。 这次心里有了谱,果然就在戚钧所说的能定身的穴位上,都找到了点压痕。 凶手的武功不弱,且也足够谨慎,不但点了死者的定身穴和哑穴,还连身前和身后都点上了。 叶风现在充满好奇和迫切。 他太想好好解剖开什么来,好好研究一下被点住穴位后血脉的走向问题了。 不过一想到这个有问题就……就…… 不行,打住!!! 死囚也不行! 用力甩甩脑袋,甩掉疯狂的想法,叶风起身招呼王伟丰去喊几个弟兄,准备把这些尸块都带回卫所去。 这时,一名红宫卫疾速而至。 落地脚都没站稳,就急急着道:“修爷,乐丹郡主死了。陛下震怒,要求戚爷和您彻查,圣旨一会儿就到。末将不能让人看见,先走了。” 说完就跃上屋顶,跑了。 叶风:“……” 他抬头四望,看着周围一片片白灯笼,心里想的是:陛下能不怒吗?他的生辰快到了,贵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就死了。 可能不能别把什么案子都往自己和戚钧这儿堆啊? 乐丹是皇亲国戚,就不能交给东厂去查吗? 忽然就有点儿怀念起西厂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左撇子 有西厂在的时候,什么案子三家都是抢着办。那积极的兴头再别提了,抢再多都不嫌压手。 这下好了,人都说三个和尚没水吃,如今就剩下了俩和尚,就只可着一个累死逑的算。 乐丹的案子叶风是真不想查。 那丫找过的男子不计其数,绝对就是死于风流烂账,这个排查量可想而知。 就站到推拉门的后面躲起来,让王伟丰跟戚钧说一声,让其自己个儿接旨去。 戚钧接了。 接完就过来跟叶风说了声:“没有找到手上有伤的人,看来凶手不是使团的人。” “嗯。” 叶风应了声,看到戚钧眼里有些兴奋的光,不忿地道:“一遇案子你就高兴,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不嫌累的吗?” 戚钧“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叶风的肩膀,回道:“累的是你又不是我。且你这般好用,我半点儿破不了案子的压力都没有,还能趁机攒功绩,岂能不乐?” 叶风:“……你累傻小子呢在?” 戚钧:“从你拉我下水那一刻开始,我以为你对此早有明悟。” 叶风:“……” 可不咋的?自己那时就想表现出有用,能帮上戚钧的大忙。这下好了…… 认命吧。 但也不能让戚钧闲着。 就道:“你负责收集各种不同的点穴手法、功用、效果等等,梳理成册。再有,把乐丹的人际关系图谱画出来。” 他不是故意涮戚钧,而是有了这些之后,他就不难知道这两起案子的凶手是谁了。 戚钧听了,眉毛都不皱一下,一抬手,就招呼来池兴生。 吩咐道:“听到修爷说的了吧?去,安排人照做。” 叶风:“……” 他忘了,前世人手不足最怕海量排查的问题,在这儿,就不能算是个事儿。 算了,去收拾工具吧。 所有的研究、剖验都得先放一放,叶风遵循着法医必须出现场的准则,雷打不动。 而大街上,依旧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为了能赶在万寿节时,隔着高高的城墙看到陛下身影一眼,许许多多的人都涌进了京城,到处人满为患。 任何人的诞生或死亡,都影响不到这样的场景半分。 时间依旧在前进,岁月依旧在流动,不会为了任何人停顿住脚步。 只有惦记者哀伤。 乐丹郡主府内,四下缟素,白幡飘飘。灵堂已经搭建起来,丝毫也不顾及这是桩案子,而将案发之地破坏殆尽。 十几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在灵堂内哭得死去活来。 红鱼卫“不讲道理”的将他们、以及郡主府内一干人等,统统请去了空场呆着。 叶风才进去,示意戚钧关上门后,对乐丹的尸体进行初检。 其死亡时间是:五月十九日未时之间。(13:00-15:00)死亡原因…… 检完,叶风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 戚钧见状,奇怪问道:“怎么?死得很离谱?” 叶风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最后干脆道:“目前不知,等剖验过再说。” 未经剖验,不能轻易下结论。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已经快将叶风的这个准则给打得乱七八糟,但能坚持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愿意坚持一下的。 但有人不愿意。 灵堂搭建在空场的前方,现在郡主府的人都站在空场上,负责管理郡主府的太监总管,听到叶风的话就不乐意了。 尖着嗓子喊:“那是郡主,是陛下的亲侄女儿,你、你居然、居然要亵渎其尸,这是大不敬之罪,是对皇族血脉的蔑视,老奴要禀报陛下!” 叶风就看向戚钧。 戚钧微微颔首,有些无奈地道:“是得请示旨意才行。” 不请示,擅自剖验的话,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叶风全家的麻烦都会很大。他戚钧也保不住。 叶风脑中转转。 他可不认为这道旨意能请下来,毕竟老皇帝可是亲眼见识过他能把人给剖成什么样儿了的。 就连戚钧,叶风要刨个坟都没让。何况那是帝王。 但不剖验行吗? 其实也不是…… 不行! 叶风朝戚钧伸手:“把圣旨拿来。” 此案的旨意不是才送达不久?他得研究一下。 戚钧顿悟,立刻从怀中抽出圣旨,打开自己先看一眼,然后就举起来,大声道:“陛下旨意:乐丹之死案全权交由我锦衣卫办理,若遇阻拦,可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就是有先斩后奏之权。 而这个全权办理,就是想怎么办理就怎么办理,只要能把真相办理明白即可。 老皇帝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怀总管缩了回去,缩去地面之上,抱膝哭嚎。 谁不知道“修一刀”凶残啊,他家可怜的郡主啊,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娇滴滴小人儿啊…… 叶风却注意到了他的手。 大步靠近,一把抓住他的手翻过来。 其左手三指间,赫然有伤!新伤! 怀总管突然被抓,骇一跳,立时就要缩手。 叶风紧抓不放,其就一指照着他的肩窝点了过来。 叶风眼神微凛,却不闪不避。 戚钧及时赶到,一脚就踹向怀总管的手臂。 既已表现出武功,怀总管也不再装。 反握住叶风的手一甩,就将其挡去戚钧的腿间,自己也整个人腾身而起,两臂交错,右臂架在左臂上,从叶风的后背擦过,一指点向戚钧。 戚钧往后一扒叶风,身形一侧,一拳自叶风腹前穿过,打在怀总管小腹上。 怀总管重重飞了出去。 触地,翻身,就想跑。 叶风来了一嗓:“别跑,会死!” 戚钧紧追而上,重拳就准备再次凌空出击。 “留活口啊。” 叶风踉跄着站稳,还不忘了补喊出这句。 人家怀总管只是指上有伤,只是反抗了几下,就把人给打死了说不过去啊。 戚钧改击为扫,追上,一腿将人扫落,再给提溜了过来扔到地上,冲对方扬扬剑眉就直接问道:“说说吧,杀害使团成员的是不是你?” 怀总管因为小腹上挨的一拳,痛得蜷缩着,闻言面上俱是惊愕,“老奴?杀人?” 戚钧踢了脚他的左手,示意他自己看,再问:“这伤怎么来的?” 怀总管抿紧了唇角,偏过了脸去,只道:“老奴也不清楚,应该是搬抬物什之时弄伤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任性的郡主 戚钧也不再跟怀总管废话,抬手一挥:“搜!” 同时把人提起,转身扔回灵堂,等叶风也进来后,脚后跟把门踢关上,亲自搜对方的身。 叶风知道戚钧为什么要关门。 如果真的审出怀总管是杀死使团成员的人,这案子就得瞒过别人的耳目,悄悄向陛下禀报,不然皇家对使团下手的名声传出去,万寿节就不用办了。 只是怀总管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可疑物什,他也拒不招认。 叶风蹲去他身前,将其两只手掌内的痕迹细细观察一遍,确认了其正是左撇子。 此前,叶风验使团成员那些尸块的时候,就发现刀痕的走向与常人相反,就已怀疑凶手是左撇子。 现在,已基本肯定凶手就是怀总管。 只是,对方拒不招认,叶风就得去证实一下对方的说辞。 于是走了出去,喊了个之前和怀总管一起去搬抬过物什的下人,去看那些器具。 那是乐丹新准备的一个大院子,里面的一切摆设都显得非常昂贵,且俱是全新的。 奇怪的是:整座院子里无论是什么,均是黑白风格。 包括桌椅板凳都是半黑半白。 看起来…… 非常诡异不舒服,仿佛置身在奇幻空间,还有眼花缭乱的荒诞感。 你能想象吗?就连好好的古董花瓶,都被刷上了黑白两色,将之的观赏价值给彻底毁掉了。 不过,也更容易发现血迹。 下人说这些颜色都是怀总管亲手刷上去的,就连细瓷茶盏上也是。 只是刷的时候有一只茶盏碎了,将怀总管的手划破。他却没有停下,还带着血忙碌。不少物什上都沾得有点点血迹。 叶风将能找到的血迹都接触了一下,再回到灵堂,碰了下怀总管的伤口,确认均属于对方。 而使团成员出事后的房间,在叶风他们赶到前就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叶风没法用手挨着再将几十块所有位置刻意摸一遍,所以没能得到凶手的血液分析。 更别说乐丹死亡的那房间了。 怀总管还真是个勤快人,主子都死了,眼看树倒猢狲就要散,还收拾得那么干净做什么? 叶风想到这儿,站起身就对戚钧道:“使团成员就是怀总管杀的。那些人身上的环切口证明凶手是左撇子,而且怀总管手指尖上的伤,不是碎瓷片造成,而是薄刃用力不匀所留下,可以确认了。” 说着,再侧头看向怀总管,微笑着道:“你招不招认都没有关系,区别只在于:本官会将乐丹郡主的死,归结到谁的头上。” 你要说,本官就去找杀害乐丹的真凶;你要不说,那就是你杀的乐丹。 怀总管听懂了,瞬间所有的防线被击崩。 “老奴怎么可能会杀郡主?她就像老奴自己的孩子,是老奴千恩万宠宝贝大的孩子,你不能冤枉老奴,绝对绝对不能……” 他没法担这个罪名,他不能担这个罪名。 几息后,终于承认了杀害使团成员的事实。 “郡主因为……因为那些事,就只剩下了一个闺中好友沈家二姑娘。昨日,郡主回府后听下人禀报,说沈二姑娘在四方馆受了那些倭瓜的欺负,便……便让老奴去做事。” “为什么嫁祸给本官?”叶风平静地问。 怀总管的表情,却在听问后变得十分古怪。 他看看叶风,再看看叶风,摇头苦笑,带着凄凉和讽刺。 “叶大人,郡主昨日陪同沈二姑娘是为着看戚大人去的。你……你惹羞了沈二姑娘,才导致她和郡主分路而走遇上祸事。郡主怪责与你,便令老奴想方设法嫁祸。恰好老奴去时,那些倭瓜也正准备自尽嫁祸给你……” 怀总管没说的是,今早郡主又改了主意。 叶风听他说居然是因为自己惹羞了沈柔儿,就被乐丹如此对待……心里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有些无语地虚点了点戚钧:都是你惹的祸。 叶风觉得这一切来得简直太莫名其妙。 戚钧则撇眼望天,一副关他屁事的样子。 叶风无奈摇摇头,再问向怀总管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会对人体那些如此熟悉?” 怀总管苦笑。 这次是纯纯的苦笑,苦笑着道:“宫里有种人比你们锦衣卫更让人害怕,老奴因为体格粗壮,年轻的时候就被选进了那里。一直干了十五年。直到被小小的郡主给挑中。” 怀总管记得:那次,两岁的小姑娘,走都走不稳,无意中撞到他腿上。 他长得很凶,又干了最黑最脏的活计十几年,无人敢轻易靠近他,更不敢看他。 可小姑娘敢了。 撞到他,还扯住他的袍摆要抱抱。 奴婢不能抱主子,但把他的心给瞬间击软,软到不像话。 他就伸出一根手指,让小郡主牵着,将其给送了回去。 见到陛下,小郡主却依旧不肯松开他,非要他跟着。 就这样,他成了郡主身边的太监总管。 转眼,小郡主已长大。 转眼,又去了…… 这儿已是他的家,他会一直一直替郡主守着。 可现在,守不成了。 他杀了人,即便是遵照主子的令行事,但也逃脱不掉。 怀总管说着,眼神停留在乐丹郡主的画遗之上,看着那张包子脸上明媚的笑容,定定看着。 叶风则轻轻叹口气,望向戚钧,眼神询问:这案子要怎么办。 这罪按律令论:乐丹的罪更大,怀总管只是听令行事。 奴婢都是没有自主权的,像工具刀一样。 有的主子会把坏事全推到仆从身上,但本身也会承担更大的责任,律令不仅追仆还追主。否则,有几个主子是自己亲自动手的?律令就废了。 但乐丹已经死了…… 戚钧没有叶风那么多想法,他一挥手就道:“关起来先。” 主死,仆死。怎么处置都不打紧,先暂时关着,是因为乐丹的案子还要找对方问话。 此时已近酉时,戚钧也不觉得今日里就能将乐丹的案子破完,遂安排人去做些饭食来。 他们这么多人,午食都还没吃。 叶风倒是急着想验尸。 虽然杀害那些使团成员的凶手已经被找到,但他还是很想仔细研究一下不同地区、不同人文环境下成长的不同骨骼。 这都会是自己和后人们用得上的宝贵经验。 后世大体老师太难得。 第一百二十八章:马上风 不过也不急,毕竟太饿了,叶风连刀都拿不稳。 他的身体比任何人的都需要及时补充能量。 就感觉……哪怕有些方面比普通人强,但也都是需要承担代价的。 而他所得到的这些技能,其实除了蜜獾兄外,其它的都像是前世一些仪器的补充,都是为了能更好的验尸、破案而已。 当然,也算是保命之技。不然,在这样的时代,他活不动。 用饭时,戚钧发现叶风好似有心事一般,便在添饭之际,对他道:“觉得那些倭瓜该死,不想让怀总管死是吗?因为这么点儿小私心与律令有违正在纠结,是吗?” 叶风的筷子顿住一瞬,又继续。 他们这些人因为要吃大鱼大肉,而郡主府的主子刚死,在人家家吃不像话,便都是出来到附近一座豪华酒楼中用饭。 此时正好卡在午饭与晚饭之间的酒楼空闲点上,倒也清静。 戚钧的问题,将叶风的思绪拉回正道儿上,他想继续吃青菜,但还是放下筷子,抓起个猪蹄开始啃。 一边含含糊糊回“嗯”了一声。 他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被戚钧猜到,他就承认了。 不要说他叶风对那小岛上的任何活物、都有鸡犬不留的想法有多偏激或者是残忍,就他个人的想法而言:树大有根、人成有因。 即便在前世多少年后,那个岛上拥有了庞大数量的人群,可真正对那段历史感觉到抱歉、愿意去正视的又有几人? 根子都坏了,就因为某根枝杈上长出两片新叶,就要对整棵大树、整片土地手下留情?再等着哪天、突然降道雷引发火灾祸延周围? 他又不是圣父! 他的正义之心在某种立场上的时候,并不是绝对的。 这就是他,叶风。 所以,看到个倭瓜就想给丫下锅,和对于把倭瓜弄下锅的“自己人”,他就是想手下留情。哪怕对方企图栽赃他。 戚钧爽朗笑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碗,出声:“那就放了!” 屁大点儿事也值得纠结吗? 反正这案子只需悄悄禀报给陛下,陛下也肯定不会张扬出去。 至于律令?他们锦衣卫因为皇权之故,本身就没有站得太直。 既然如此,那皇权之下可以往左歪歪,为什么他们不可以自己往右歪歪? 连跟陛下撒谎,说怀总管已畏罪自尽了都没必要。直接放了就是了,陛下不会操心一个下人的生死的。 叶风放下了猪蹄,去净过手,认真给戚钧斟碗酒,再给自己倒满一碗,什么也没说,双手端碗,和对方走一个! 喝水一样,灌下去。 头一回看到叶风喝酒的戚钧,在“咕咚咚”仰脖倒下之后,朝额角吹了口气,爽朗笑道:“够意思啊你。” 肯这么舍命陪兄弟。 叶风却咂咂嘴,回道:“这酒不好,下回我自己做坛送你。” 这酒连四十度都没有。 水酒水酒,真跟水一样,不够劲儿。 像戚钧这样的汉子,用着最帅的刀,出着最重的拳,讲着最真的义,就该喝最烈的酒。 “好!” 戚钧什么也没问,就只管应了。 叶风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会摘天上的星星送他,他也会这么想也不想地就应下。 傻狍子! 来,再走一个! 吃饱喝足干正事儿。 到底是为了方便,就在郡主府找了间偏僻的屋子,叶风对乐丹的尸体进行了剖验。 戚钧旁观。 一边观,一边忍不住道:“这青青紫紫的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人给打死的。你说这姑娘年纪轻轻干点儿啥不好?非得这么作贱自己?好歹是个郡主。” 都不用叶风说,戚钧就已经猜到乐丹是因什么致死的了。 纵欲过度马上风。 年仅18岁的小姑娘而已,到底有什么必要这么疯狂?这他要怎么跟陛下禀报? 叶风没搭理戚钧。 他正在给乐丹做血液分析。 毒理分析没反应,那血液就应该有问题。 毕竟就像戚钧说的,死者年仅18岁,还是个养尊处优的高贵郡主,有什么必要非得这么疯狂把自己给作贱死?还是大中午的? 除非…… “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服食了大量的催情药粉。” 叶风看了眼自己意识海中的血液分析图,再指着死者各脏器,语气有些沉重。 道:“看这些内腑,血管,尤其是心脏,都已被刺激得有些膨胀。死亡原因就是过激导致心脏骤停。你去找那些年轻男子问话吧。” 问问平日里会不会用这些催情手段,用量是多少,他们自己有没有服用等等。 叶风不敢肯定今日午时伺候乐丹的人有没有服用,毕竟面首们可没有选择要不要的权利,只要主子要,他们就得给。 给不动了?换人。 他们只求能让主子满意,这样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乐丹的面首数量高达三十二位。想想也是可悲,哭灵的只有十几位。 戚钧去问了,叶风则仔细整理尸体。 漂漂亮亮地来了,就美丽安详地走吧。 叶风不会对乐丹这样的行为鄙夷,反而觉得她挺勇敢。 时下男子三妻六妾还不够,还逛花楼、嫖莺馆、包外室,风流没上限,也没下线。女子的地位低到尘埃里,乐丹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反抗了。 谁也不比谁高贵,死了往板板上一躺,在他面前全一样。 有风自窗外吹来,仿佛一声声轻轻的叹息。 叶风净过手,走出这座已显破败的院落,沿着长满花果的林中小径,去到前院主屋。 里面,戚钧正在单独审问六位男子。 乐丹的死因,不宜公开,审问也便只能私下。 而且,戚钧也没有直接就问那些催情手段。 在七拐八绕随意问了一些别的之后,才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问了出来。 六位男子也混没将这种事情看得有多重要。 听问,便齐齐点头。 有人回道:“有的。我们三十二人中,其实有二十一人都是被抢来的。” 剩下的话都不用多说。 而他们在被抢、被用手段与乐丹颠鸾倒凤之后,又逃不走,还想活下去,且要活得好,就会认命。 眼下,认命都只怕是不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有古怪 如今乐丹死了,整座郡主府内无一人有机会存活。也就什么都不瞒着,问什么答什么。 且他们六人是最后“送”走乐丹的人。 在私心里,他们甚至还有些,感激陛下的英明派了锦衣卫来彻查,没有直接就将他们全都给拖出去九族皆灭了。 “戚使大人,郡主她自己其实很少用药,一般只在房中点根催情香即可。而药粉那些,只要我们听话,她也不会逼我们服用。” 人多,有得用,用不过来,犯不上盯着一根毛死薅。 “那你们好好想一想,今日午时乐丹郡主为何如此反常?”戚钧追问。 六人纷纷摇头。 叶风则走去前方桌子前,背转身一撑桌边,跳上去坐下,再看向六人,用轻松的语气道:“说说详细过程。” “啊?” 六人诧异,均小声惊呼。 戚钧瞥了高坐桌上的叶风一眼,朝着额角吹口气,端起茶盏去一边添水,并未阻拦。 六名男子互相看看,推出了一个人来说这事。 “平日里,郡主午时只是小憩,并不招人侍寝。今日上午,沈家二小姐与她在凉亭赏景作画,之后不知怎的,沈二小姐就落了水。被救起来后,匆忙换了衣裙便走了。” “走时貌似还在生气。小的有听到她和郡主起了争执,只因隔得远,并未听清她俩争的是什么。” “郡主也很生气,连午食都未用,就回屋招了我们去。” 接下来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所谓的“详细过程”了。 而叶风想听的其实也就是这些。 他知道他们都误会了,也不打算解释,就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都没有发现她不对劲儿吗?就没想过后果吗?” 这就好像看到一个人在不停地搬砖,已经搬到气喘吁吁,浑身大汗,脚步虚浮,面容异红,就没一点儿察觉出不对吗? 六人被问得垂下脑袋。 几息后,才小声回答:“有的。但是……这也不是小的们能作主的。” 他们是发现了郡主那种虚弱疲惫,可郡主就是兴奋劲儿不减,他们…… “行了,下去吧。” 叶风也不问了。 跳下桌,去打开门,把这六人赶出去后,再让守门的夏辉,去将乐丹的贴身丫环和婆子带来。 这案子,已经明摆着有古怪。那乐丹和沈柔儿的吵架内容就很重要。 只是叶风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内容会跟自己有关! “叶大人……郡主、郡主她,她见画后想收藏……后来,画作飘进了荷花池中,沈二小姐跳下池想捡……可画都糊了,沈二小姐便与郡主生气,那时,郡主也才知晓沈二小姐原来相中了……您。” “叶大人,郡主见到那些画时,也、也……就和沈二小姐吵嚷了几句,郡主说、说一定会将您给抢到手,让她死了觊觎您的心……” “后来,她二人争吵时,群主正带着沈二小姐在内屋更换衣裙呢,奴婢也没听得太清。” 两个大丫环,是这么说的。 戚钧听着,单手支脸,歪着脑袋,看着叶风,憋笑憋得满脸络腮胡子直抖。 叶风自己也是抚额无语。 “到底是什么样的画?” 什么样的画能让乐丹看完后就改了主意?难道是沈柔儿将自己给画成黑白大熊猫了吗?人见人爱、猫见猫滚? 自己除了头顶黑白边儿以外,可没哪里长得像“煤气罐”花大姑娘了。 两个大丫环听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努力组织语言回答。 “全是叶大人您的。有您奔跑的、杀敌的、让倭瓜们跪的,还有坐在茶馆里,以及笑起来的样子……” “就、就很……威风、霸气、又……奴婢们看不懂,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没见过您这样的男子。” 叶风:“……” 原来沈柔儿的画技这么厉害的吗?到底还是夸大太多了吧?才引得乐丹跟疯了似的。 是疯了吧? “你们把沈二小姐离开后的事情说一下吧。” 叶风转移了话题。 再让这俩丫环说下去,他怕戚钧那傻狍子会笑死过去。 而这个问题也很好回答,俩丫环回话终于利索了。 “沈二小姐捂着脸,哭着跑走的。连湿了的衣裙都没要。郡主气怒,将那些给扔了出来,就关上了房门,也不许奴婢等进屋。” “奴婢有听到郡主喝凉茶的声音,奴婢还想劝劝让她别喝,她就在屋里摔砸起了物什。奴婢等便不敢出声了。直至郡主摔砸够了,让唤了那几位公子进屋,奴婢等才敢进去收拾一番。” 叶风听到这儿,追问一句:“郡主没让你们取药粉之类?” 这话,顿时问得两位丫环面红耳赤,羞得脑袋都快垂到胸口。 只轻轻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很艰难地回答:“那些粉和香之类的,是郡主自己收着的。就、就放在她、她内寝烛台下方的匣子里。” 烛台下有横架,乐丹为着取用方便,便有将那匣子随手搁在横架上的习惯。 “也就是说,在沈二小姐离开前,你们郡主都无任何异常?”叶风再问。 两名丫环忙不迭点头。 也才有勇气偷偷觑眼叶大人,脑子里比对着那些画。 却发现都不像。此时的叶大人既不冷酷,也不凌厉,更不和煦。只像……深不见底却平静的湖水。 就……很矛盾的感觉。 叶风要是知道她俩所想…… 也不会告诉她俩这种矛盾感因何而来。 没有问题可问了,叶风就准备让她俩出去。 一个丫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怯生生问道:“叶大人,奴婢……还有活路吗?” “有啊,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叶风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些人又不是凶手,问完话没可疑就可以回家去了。 他的脑子里还想着那些画的事,推测到底是乐丹自己作的死,还是被人给暗害的。 戚钧却笑不出来了。 这叶风是想害死自己还顺便搭上个他。 他豹眼闪了闪,走去门口,对夏辉道:“盯着府中下人别乱拿东西,让怀总管把他们的身契归还,再都给他们一些安家费用,集中看管先,等这案子有结果了,再打发他们赶紧逃命去。” 夏辉:“……头儿,陛下那边……” 第一百三十章:风过留痕 “没事,此案有凶手,陛下犯不着跟些下人计较。”戚钧满不在乎。 真要计较,那人都放走了,总不能满城拘吧?小题大作。 夏辉懂了……这是没凶手也还有个怀总管顶缸的意思吧?那行,做点儿积德的事也挺好。遂去安排。 屋里的叶风听到他俩的对话,才回过味儿来。 看了戚钧的侧颜一眼,跳下桌,往外去。 去找到那些被乐丹摔了的物什碎片,从茶壶的底子上,发现一些干了的白色粉末残留。 捻了点儿,闻了闻。 没错,是催情药粉。 还在一只茶盏碎裂的几块底部,也均有同样的发现。可见这药粉下得份量有多充足。 净过手,叶风再走去了荷花池边。 顺便吩咐王伟丰去带沈柔儿。 这案子就像戚钧所说,大概率是谋杀。 那具有杀人根由的,除了那些被抢回来的男子外,就还有沈柔儿。 而叶风更倾向于是后者。 因为乐丹已经一个月没有抢人了,而之前抢的,想对她下手的话应该早就可以。 不愧是郡主府。仅荷花池的占地就大约有五亩左右,一片碧波荡漾,粉缀其间,间或池水中还有成群的鱼儿游动,煞是可人。 叶风走到丫环所说的那座凉亭内,感受了一下四处的风。 凉亭长出荷花池面三米左右,与岸边有栏道相接。亭子三边有围椅,围椅的外圈儿,还多出了近一米的平台,可以让人站在外面,手抚着围椅的栏杆边儿就可以。 叶风站出去,沿着凉亭走了大半圈儿,仔细观察,嗅闻。 戚钧则拎了几十张画纸过来,放在凉亭正中的石桌上。 这是叶风让他做的事。 他放下后就好奇问道:“晨时过后的风,还没有此时的大。你在怀疑那些画作,是被人为给扔下湖池的?” 叶风“嗯”了声,看向湖面。 再道:“风要吹画作,只要不是很大的风力,怎么着都不该全都吹下去才对。围椅栏背的高度,几乎与石桌持平,风进凉亭,遇阻也不会顺畅,没道理全照着一个方向,还把十几张都给吹下去了。” 戚钧闻言,扫视了一圈儿,还真是。 便回问:“那真是有人扔的画,那人就可能是凶手吗?” 叶风回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扔画可能是出于嫉妒。 古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有可能拔簪一怒为英郎。 总之,什么线索都别放过也就对了。 凉亭周围没发现异常,叶风再根据角度判断,走到岸边,拐往一片花木林。 只越过了一丛灌木,就看到了一行脚印。男子的。脚尖向外。 再循着脚印倒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发现了一片。 显然该男子在这儿站了较长时间,还有在原地来回踱步,树身上还有树皮被抠落的痕迹。 新鲜的。 “这脚印有些拖沓,是男子趿着布鞋留下的。其身高大约在178厘米左右,体重大约在65公斤左右。右手大拇指指甲应有断裂痕,十指指甲可能都还会有咬断痕。去查吧。” 叶风从地面被踩虚的泥土中,扒拉出小小的一片不规律断裂的指甲,观察了下上面的痕迹后,对戚钧说道。 该男子明显是面首之一。 只有面首在府中的时候,非必要之时着装并不那么规矩。 此前叶风就有注意到,站在空场上的他们,大部分都是趿拉个布鞋,鞋后跟都懒得提上。身上的衣衫也穿着松散,有的连中衣都未穿。 而这片指甲痕也能说明:该男子有啃指甲的习惯。 显见得其人已对郡主日久生情,且嫉妒心强,心胸并不那么宽广。 不是说爱啃指甲的人都有这些心性,而是这名男子是在嫉妒心暴走之时才啃的指甲。 这些特征太明显了,戚钧很快就把人找到并审问了。 但……不是凶手。 那人承认了画作是他趁着凉亭没人之时,冲动给扔了的。 还说:“小人是有想与郡主双双赴黄泉之心,可小人待郡主实是再真心不过,又怎舍得?再者,就算小人想让郡主死于巅峰之时,也绝对不会独自苟活。” 说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悲痛欲绝。 叶风其实挺好奇:这样的人是怎么能接受……咳咳。 会产生毁灭心理的吧? 但查来查去,人家有在场的时间证明。 未时乐丹招人侍寝的整个时间段内,该男子都在演武场上与护卫们斗武。一堆人可以为他作证。 那就只剩下一个沈柔儿了。 私心里,叶风其实并不希望凶手是她。 非是怜香惜玉,而是叶风不想背个蓝颜祸男的名声尔。 想想都是哭笑不得。 果然看脸是自古有之吗?不对,他的脸在这钟灵毓秀的古朝代,只能算中上。 “果然还是自己的风华气度太过迷人了吧?” 叶风忍不住嘀咕出声。 就被戚钧给翻了一眼。 沈柔儿被“请”了过来。 再见荷花池,再见这座凉亭,再见画中男子淡煦如风般站在亭子里看着自己,沈柔儿的心脏就开始不争气地乱跳,彤云也在瞬间爬了满脸。 但仍旧舍不得挪眼。 她与他,从未如此靠近过,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虚化。 戚钧可太熟悉女子这种状态了,他从小到大都见识过不少。 遂剑眉扬了扬,坐去凉亭边的圈椅上,十指交叉置腹,两条大长腿一伸,看起了热闹。 叶风则不为所动。 他指了指面前的石桌,平静地道:“坐下说话吧。” 沈柔儿这才挪开视线,一时脸色更加羞红,斯斯艾艾行过礼,小心翼翼坐下半边。 看得叶风都担心她一个坐不稳会滑到地上去。 口中却是直接出声问道:“你跟乐丹郡主认识多久了?她的卧间,你经常进去吗?” 沈柔儿听问,抬起玉颈,看向与自己隔桌而站,还离了三步的男子,勇敢地看着,尽管脸都红得好似要滴血,却依旧坚定地看着,好似少看一眼,就会再也看不到了一般。 不过也还记得回话。 “回叶大人的话,小女子与乐丹郡主打小相识,已有十二余年,我俩无话不谈,也总会在她主屋见聊。叶大人,您是在怀疑小女子杀了她是吗?小女子没有。” 第一百三十一章:房塌了的现形 叶风有看到,沈柔儿说到最后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了一抹痛楚之色。 当然,他也能看出沈柔儿对自己……那近乎痴迷的眼神。 他就看着,并没有挪开视线。 此时对方在他的眼里,就是待讯问的嫌疑人犯。 看着对方的眼睛,捕捉对方眼神和表情的变化,是讯问过程中的必须。 “沈二小姐,本官不是平白无故请你来问话的,还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再好好回答。本官问你:你与乐丹可有恩怨?” 沈柔儿闻问,面上的彤云飞一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诧异之色。 语气中也满含了不可置信。 “叶大人,您还是怀疑小女子是吗?小女子与乐丹自小交好,您要说恩怨,根本就没有。顶多也只有小女儿家之间的偶尔生气、吵嚷、拌嘴,过不几日就会好。难道这也能成为杀人的根由吗?” “能。” 叶风很肯定地告诉她。 “最后见过乐丹的人里,就有你一个。而唯一与她单独相处、且知道药粉在哪里、有机会将药粉撒进茶壶里的,只有你。如果你不招,那本官也只有,请你去锦衣卫的大牢里住一住了。” “你……你,你怎能如此待我……” 沈柔儿一听这话,顿时花容失色,泪眼含珠,一脸梦碎般的表情。 叶风笑,和煦笑开,问她:“在你们女子的心里,是喜欢在心上之人的眼里保持一个什么形象呢?是行凶杀人者更可怕,还是移情别恋的花心更可怕?” 话音刚落,沈柔儿立站而起,脚步猛往后退开几步,面容无限震惊……而又狼狈。 她听出来了。 叶大人已知她心意,也知她此前对戚大人的心意,这是对她的轻视,也认定了她就是杀人真凶。 她、她……她还真的要在这个问题之间好好权衡了。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当为一个旁观者时看叶大人,和身为当事者直面叶大人时,那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旁观时,他的冷酷,俊得全身发光;直面时,他的淡雅,都如一把把利刃,能将人残酷得割裂成碎片。 “您、您都已经能肯定了,还问小女子做什么……” 沈柔儿说着,已软去地面,斜斜跪坐在那里。再不敢抬头看叶风,只盯着地面,喃喃出声。 叶风正容,仍单手负背站在那里,没有逼近对方,只淡淡道:“你的婢女手背上有红疹。”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接触了那种药粉所致。 如果沈柔儿还不招认的话,叶风不介意对那丫环做个血液分析。 而他的这句话,将守在凉亭外的那婢女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地将手背去身后,慌不迭地扯着衣袖。 沈柔儿则爬起了身,照着那丫环就冲过去,劈手就是一耳光。 尖利地骂:“贱丫头,你手背上起了红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滚远一点?为什么还要跟过来?现在才知道藏?有用啊?混蛋,坏本小姐好事的蠢货!” 骂着,又要打。 戚钧两指一弹,一缕劲风出,将人给定在原地。 他还真是见惯了“两面人”,无论男女。 不,尤其是这种看似娇滴滴的千金闺秀们,外表风一吹就倒,背后……鬼知道。 瞧这一巴掌,都把那丫环给扇去了地上。 丫环捂着脸,吓得哭都不敢哭。但手背上的红疹,已完全暴露出来。 叶风坐下了。 坐去石凳上,双手撑在腿上,看着被定在那儿还举着只巴掌、面容扭曲,甚至都有些狰狞的沈柔儿。 淡淡地道:“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一定是真相。我们排查了郡主府所有可疑之人,都能确定他们不是真凶。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你。” “当你发现画作落水之后,本可以拂袖而去。偏偏你就跳了水,想要去捞明知已无用的画,将自己周身打湿,有机会去到乐丹卧间更换衣裙。” “乐丹的丫环说你与乐丹争执之时,屋中只有你们两人。那依本官推断,将你扶进去的时候,你的丫环就跟了进去。并趁乐丹不备之际,偷取了药粉放进了茶壶之中。” “乐丹的丫环也只跟进去了一人,为你拿取干净衣裙可是?她出去时,你的丫环跟出去了。所以,就只剩下了你和乐丹。” “你换好衣裙后,再和乐丹争执几句,再佯装生气迅速离开。你与乐丹十几年情同手足,你很了解她的习惯,知道她一生气时,就会喜欢喝茶,是吧?” “是!是又如何?!” 沈柔儿承认了。 她喊出来的声音,尖利地都有些劈了叉。 “叶大人,您猜得全对。您果然很聪明,可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弄死她吗?她有那么多可心可意、任她摆弄的男子了,为什么还要与我相争?” “她有权有势有身份,我拿什么和她争?她已明知我心意,反而还威胁我放手,凭什么?!她还毁了我的画,那是我倾尽心血的画作啊……” “您说她是我闺中蜜友,有她那样的蜜友吗?把我扔在大街上,才险些害我出事,还头也不回地走掉,她有什么资格得到我的相让?!” 看着沈柔儿说着说着,愈发扭曲的面容,听着她那激动之下刻薄偏激的言语,叶风面无表情。 尽管,身侧后的戚钧,已经以一副看“蓝颜祸水”的眼神,戏谑地看了过来,叶风也不为所动。 他感觉自己都学会张简五成“面瘫”了。 只淡淡地打断沈柔儿道:“乐丹把你留在街上,是想让你引起戚使大人的保护欲,她是在成全你,谁知道你的目标居然说变就变。” “还有,知道她是怎么盯上本官的吗?你被倭瓜欺负之事她有收到,便安排了人手去宰了那十几名倭瓜。” “她办花宴也是为了你,而你,用那些画,才彻底让她转移的注意力。这一切,又怨得谁来?” 女人心,海底针啊。 叶风说完,也不想再等沈柔儿的反应,就抬手招呼守在外围较远处、以防人靠近的夏辉。 “把她们主仆都带下去分开关押。郡主府的下人该放都放了吧。那名弃画入水的男子,羁押、判流放。” 那人也是有责任在的,不算无辜。 沈柔儿一听叶风这么说,顿时崩溃绝望。 她拼命想扭头,拼命想再看叶风一叶,悲切地喊:“都是你,都是为了你,你还在帮乐丹说话,我、我……你看我一眼,就看我最后一眼好不好……” 叶风只冲夏辉偏了偏下巴。 夏辉明白这是案子已经结了的意思,也明白这沈家二小姐,及其两个随身丫环,必须得暗中关押。 遂点上沈柔儿的哑穴,像看白痴一样撇了她一眼,叹着气,将人押去不远处的一个僻静院落。 夏辉是更看不懂这些千金究竟是怎么想的的。 而看着夏辉如此机灵懂事,叶风的心情都好了那么一丢丢。 对仍一脸戏谑表情的戚钧道:“荷开正艳引鱼错咬荷叶,祸根在你。” 都是你招蜂引蝶,还搁那儿瞎乐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别把鸡忘了啊 戚钧无语两息。 冲叶风扬了扬拳头,遂一拍大腿起身,突然问道:“你那鸡怎么样了?” 林思建死后,叶风就让戚钧找了个不起眼的人,买了座山头,围起来放了不少的鸡进去。 后来再设了个饵,引司徒翔家的人买下了那座山,还起名黑白山。 戚钧和叶风,还安排人大肆采买,并宣扬那山里的鸡怎么怎么好吃。 之后,黑白山就被户部尚书赵世森强行买走。 叶风有用某些精细药材,饲养了十只非常特别的鸡,之后赵世森的女儿、赵倩儿,去了趟叶府,鸡就全丢了。 赵世森买下黑白山后,就抓了只最漂亮的鸡来尝,果觉鲜美异常。遂和自己的堂兄,那位皇宫菜蔬供应的皇商,商量要如何用这些鸡讨好陛下。 最近这些时日,戚钧和叶风都忙着在查案子,关于鸡的事情都没能顾得上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也不需要他们特别关注这件事,毕竟赵世森也一直在按捺着,一心只想等着万寿节的到来。 想想也是时候了,叶风微微笑开。 希望此节过后,百姓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吧。 …… 而当时,老皇帝就品尝到了这异常鲜美嫩滑的鸡肉。 真真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几乎入口即化,又令人浑身舒泰。除了不能让人血气上涌之外,更多了些通透轻松之感。 因此,对献鸡的赵世森,大肆赞赏了一番。 赵世森就趁机再献一记马屁,请示将黑白山改为皇鸡山,划属皇家所有。 此举正正拍在了老皇帝的心坎儿上,立时大手一挥,赏了赵世森许多的土地田产。 自打土地税恢复之后,不少人已因交不起这个税、或者不愿意交,而将土地还归了国朝所有。 同样也因为有了如此庞大的税收,国库已日渐丰盈,老皇帝一直想实现的迁都愿望,眼看就将实现,那这京城附近的土地,就没那么重要了。 赏就赏了。 赵世森不挑。有就接着,还千恩万谢。 他自己是户部尚书,想把哪些土地换置到自己名下,轻易得很。且陛下能赏百亩,他就能借着这由头占千亩。 而戚钧进宫来禀报乐丹案和倭瓜案之时,正好遇到往宫外去的赵世森。 赵世森的下巴抬得很高,平日里见着戚钧还会拱手见礼,这会子,只当没有看到。 戚钧侧头看了赵世森的背影一眼,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子,错了错牙关。 邪肆满脸。 及至见到陛下前,才正经敛容,一脸忠诚谨慎地、将两桩案子的查察结果分别禀明。 “启禀陛下:倭国使团成员被杀,乃因他们自己内部人企图栽赃嫁祸叶总旗所为。死者均是甘愿受死。乐丹郡主,是由沈睿峰嫡二女沈柔儿暗中加害。人犯已被捉拿到狱。” 老皇帝听完,表情扭曲了几瞬。 才缓缓出声道:“将倭国使团所有成员驱逐出境,起草国书支会他们的国主缘由。日后,但凡京都之所在,均不准许倭国人员进入,无论身份高低。” 至于沈柔儿…… 老皇帝思忖了两息后再道:“秘密处理了吧。再将尸首归还沈卿。允其退出朝堂乞骸骨。” 这就是将沈睿峰一撸到底的意思了,足见老皇帝有多偏疼乐丹郡主。 戚钧明白,也没意见,便准备告退。 说实话,老皇帝没有将沈府给满门抄斩,已算手下大大留了情面。 而且也正如戚钧所料,对于郡主府的下人们,在有了真凶之后,老皇帝也根本不再关心。 “戚爱卿,后日便是万寿盛节,整座京城、尤其是宫城里的安全防卫事务,你得多用些心了。” 老皇帝说着,就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戚钧。 秦浩贤几个月前就一直在张罗布置,尤其是最近更是居宫不出,时时调整着宫卫们的防御策略。这戚钧倒好,十天半个月不见人。 就对自己的安危这么不上心吗?老皇帝阴下了脸。 戚钧见状,大方爽朗地笑着拱手回道:“有秦公公在,微臣再是放心不过。” 老皇帝没话说了,摆摆手示意其退下了。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是戚钧为了他的安危做出的退让。 否则,两股相斗的势力,要做共同的事情,在里面趁机做手脚,或者故意针对了怎么办? 到底还是戚钧心性更宽广些啊,老皇帝如是想着。 遂又去服用仙丹。 “三阳观”送来了更好的仙丹,比“清明观”的金丹更能令他满意。 而退出去的戚钧心里则在想:老皇帝快完蛋了。 那面色,已透出金色,看起来闪闪发亮仿佛精神奕奕,实则,那就是快殡天的节奏。 他和叶风的计划得加快一些了。 叶风却在次日睡醒后,陪着老父亲锄草去了。 听说沈睿峰“乞骸骨”的消息,差点儿没把一棵小菜苗苗给挖掉了。 沈睿峰才四十多岁,这就“退朝养老”去了?老皇帝真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太子登基对吧?都没给太子留下些有用的老臣。 这案子完全可以暗中将沈柔儿处理掉,再警告下沈睿峰,随便找个由头罚些月俸就可以,干嘛这么大手笔? 不过叶风也不会想辙去挽救沈睿峰。 沈府的家教太有问题了,说明其人也真不怎么的。 此番,叶风就只当是为那些沈府冤魂报仇雪恨了。 “这些是荠菜,包饺子非常好吃,你不认识了?要不你回去歇着吧。” 这时,叶父看到儿子差点儿铲苗苗,有些嫌弃的语气说道。 他家这二小子啊,太忙了。他都心疼其瘦了呢,这难得有空,还跑来帮忙锄草。叶父舍不得,就想找个借口将人给赶回去睡觉。 叶风当然听得出自己父亲“口嫌体正直”的心意,面上就露出个傻儿子的笑容,还“吧叽”了两下嘴道:“认识啊,就是嫌它们长得慢,想赶紧铲下来包饺子去啊。” “你呀……” 叶父绷不住嘴角的慈蔼,“数落”着,将脑袋正回去,一边继续锄草,一边小声嘀咕:“再去睡会儿吧,这么点儿地,我自己还不够忙的。” 叶风偷笑。 心里温暖满满。 第一百三十三章:福王驾到 也不辜负父亲的好意了,叶风搁下锄头,说了句:“那我去张罗给戚老夫人的礼物去。” 那块晶石还摆在他书房里的呢,都没顾得上处理。 他想将其细细打磨了,做面镜子。 或者,还可以用树脂熔副眼镜架出来,打磨出老花镜一并送了。 但……戚母好像并不眼花? 还是做镜子吧。 回屋,从戚钧给的一匣金刚石中挑出粒合适的,镶柄。 正忙着,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叶风听其脚步声极其陌生,立刻心神戒备看过去,手里刚刚镶嵌好金刚石的小棍,抄在背后。 来人,是杨嘉福。十五皇子,十六岁的福王杨嘉福。 难怪能直接闯进来,难怪叶风对其的脚步声并不熟悉。 这人,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前几日,他当朝将倭国使者的脚给卸掉的时候。 血一出,这福王就晕血倒地被抬了出去。 叶风看着他那张圆圆脸蛋上的圆圆双眼,不解其意。 脑子里跳出一个念头:我槽,乐丹还真有可能是老皇帝的私生子。瞧福王这包子脸和圆眼睛,还有那对深酒窝跟其是有多像? “修爷修爷,本王……不是,是我前日终于能分封建府,你也不来为我庆贺,连贺礼都没送,今儿个我自己上门讨要来啦。哎你这桌上亮晶晶的是什么?这么大块?你要做什么?做好送我的吗?” 叶风:“……” 这货是话唠精转世吗?还是个非常自来熟的话唠精?他跟他不熟啊喂。 不过戒备之心倒是消除了不少。 放下木棍,拱了拱手:“您……” 想问您干什么来了?人家已经说了是来要贺礼的。叶风虽然对此深持怀疑态度,但怕人家一句废话给怼回来。 便顺手将那匣金钢石递了过去。 道:“臣家中贫寒,只有这些是戚使大人所赠,勉强拿得出手,您收下,只当臣补贺礼了。” 福王鼓圆了腮帮,圆眼更圆,顿住半息后,推开匣子,抄起了书案上的验尸刀,眉开眼笑道:“这个,送我!” “咳咳咳,” 叶风有点儿被呛到,连忙抢回来道:“这个……” 他想说太埋汰,还想说这种刀不能随便拿来玩儿,但刚开嘴就被杨嘉福给堵了回来。 “这刀是修爷您自己特制的对不对?我把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把同样的。倒是模仿的很多,一看就是假的。 我见不得血,不过我可以努力克服,我对您的验尸之术非常有兴趣,我爹他也允许我跟着您学习,他才将我放出宫的。您就教教我吧,师傅!” 连珠炮儿似的说着说着,杨嘉福就要躬身行礼。 叶风被骇一小跳,旁侧一步,一手撑住对方的肩膀,坚决,非常坚决地摇头拒绝。 “您的见血就晕症乃身体原因,无法克服且无药可愈,您换个别的去学习。” 君子六艺、溜马逛花,再不济带一堆宠物在街上撒欢它不香吗?干嘛非得来难为我? 还为师?为一个王师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二世祖的上峰——背锅侠加擦腚工。 就剩个表面光鲜,还容易小命不保,他疯了才会同意。 “真的无药可愈吗?我不信。我小的时候见一滴血都会晕,现在见到一大片才会。我下定决心要拜您为师之际,就有不停见血不停晕,如今已经好很多了,不信我见给您看。” 杨嘉福很会抓“重点”。 叶风也不跟这话唠小子绕弯子了,直接板起脸,正经严肃道:“臣并不好为人师,王爷您慢走。” 和煦风变肃然风,杨嘉福绷紧了圆嘴,有点儿怕怕,小步往后退开。 退到门口,深吸气,大声道:“我一定能见血的,一定!” 喊着,也不知到底是在壮谁的底气和信心,再用力拍了拍胸膛,转身跑了。 叶风:“……” 他头疼得揉揉额角。 这样的“中二”小少年,从八岁到八十岁遇上了都头疼啊。 老皇帝绝对喜欢这小子,所以才会留其在宫中呆到了十六岁。 但也是受不了这小子了吧?才给“扔”了出来,还扔给了他叶风。 怎么?就是觉得他的血腥能震慑住这样的娃是吧? 呵,震慑个屁啊。 他叶府如今是漏斗了吗?谁想进就能进! 叶风走出去对霍刚道:“去跟门房和护院们说一声:除非陛下亲临,否则不递拜帖就上门的统统挡住!” 冷冰冰的霍刚散发着冰冷冷的气息,立在院子门口像座冰雕,听到命令也只“嗯”了一声。 有叶风这句话就够了,以后谁来他霍刚都能先揍一揍。 张简来了。 霍刚的眼珠动了,看了看叶风。 叶风看回去,补充一句:“自家人不算。” 霍刚两眼望天。 叶风无视他,快走两步迎上张简,“您怎么来了?” 张简站住脚,侧身扫了眼周围,再压低声音道:“沈睿峰走前留下一句话给你:真正害我父亲的人就在你身边。” 听得叶风怔了怔。 自己身边?能与恩师有恩怨利益等等牵扯,又有能力动手的,除了张简就只有……戚钧? 还是最近频繁上门、想为妹妹提亲的那些人家? 张简自是不可能,戚钧就更不可能。现在沈睿峰才说这话,应该是那些人家了。 不,或许…… “是沈睿峰想用离间计报复我对吗?” 叶风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沈睿峰现在估计都恨不能咬死他叶风,还会这么好心帮忙提醒他?疯了? 那家伙可是右相,心机不知有多深沉。 张简轻轻颔首回道:“我也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不过你还是要多些谨慎,尤其是在叶云的婚事上。” 这些时日,随着叶风身份的提高、权势的增加、名声的扩大,就连户部左侍郎家的嫡二子,都有来向叶家提出求娶叶云。 叶风想想也是头疼。 遂答应一声,准备往屋内让张简。 张简没进,只吩咐他再仔细些,便离开了。 叶风就站在原地想:真是戚钧吗? 戚钧的父亲装虎扮狼,实则善良。那戚钧就是装猫扮猪,实则阴狠吗? 不可能的! 叶风甩了下脑袋,回屋继续去琢磨水晶镜面。 他宁可去怀疑张简,也不会怀疑戚钧。那是他过命的兄弟。 沈睿峰个老狐狸,彻底不想回来了是吧?呵! 第一百三十四章:陨石 叶风收敛心神,认真做起手头的事。 对别人来说,做这种精细的活儿会非常吃力且耗时,但对叶风来说,只要工具趁手,他还能顺便雕琢出几朵亮闪闪的水晶小花,做成簪子,送给妹妹。 等万寿节时,妹妹和婉容会进宫,届时妹妹就能用之簪发,必定会成为最闪亮的千金闺秀。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叶风仔细想了想。 万寿节,允许文武百官携带家眷进宫,叶风身为锦衣卫总旗,要负责宫中防卫,他的家眷中,只有叶云想进宫看看,那就由张婉容带着即可。 有端庄知礼的张婉容陪同,叶风很放心。 那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叶风没想明白。意识海中的数字亦未减少,看来不重要。 直到…… 万寿节前晚,叶风要进宫守卫,匆忙将水晶花簪送给妹妹之时,看到张婉容眼中的黯然神伤,他才恍然大悟。 “那个……你别难过,因为时间太匆忙,妹妹又在待嫁之中,所以先送她。等回头我有空了,送你两支!” 叶风赶紧对张婉容说,说完就跑。 他怕母亲也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难过。 叶母其实并没有。 她只觉那簪子看着就非常稀罕且贵重,根本就没有生出想要的心思,更没觉得是二儿子将自己给忽略了。 自打进了京,日子好过得她都像做梦一样。以往一根银簪都没有,如今她已有了一匣一匣的金珠玉饰,她已是相当知足。 见婉容望着二儿子离开的背影出神,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叶母就拉了婉容的手。 轻轻拍着安抚道:“远儿他打小就不是个多细心体贴的,你瞧,他不是把我这母亲都给忘到脑脖子根儿后头去了?我这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全是你给张罗的呢。不过他是个说话算话之人,他一定会补上的,你且安心。” 张婉容勉强地笑笑,刚想回挽叶母回身去坐下,就见叶云拿了簪子递了过来。 “二嫂,我不稀罕……不,不是,是我非常喜欢,但二嫂为大,应该给您先。” 叶云是真的很喜欢这簪子,不过是怕二嫂不接受,便想说自己不稀罕。但又怕二嫂会误会自己不稀罕才转送,又赶紧改口。 忐忑满满,担心二嫂生气,更担心二嫂生二哥的气。 张婉容看着她那都紧张了的小脸,忽觉自己实在过分。 不就是叶风他太忙给、给……疏忽了吗?是自己太想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了吧? 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些。 张婉容连忙温婉笑开,拿过簪子就簪进了叶云的发髻,捧着她的小脸左右端详,认真夸赞道:“这粉嫩嫩、亮晶晶的,尤显活泼明艳,最最适合你。你哥眼光很好。” 言下之意:你就别转送我了,我不适合这个,我等他做适合我的。 叶云这才欢欢喜喜笑开。 叶母也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而骑马往宫城方向奔的叶风,则盘算的是:自己要不买几套玉饰送了算了。 他没空做啊。 而且他活儿做得再精细,那也不是用来做首饰的好吗? 太不务正业了。 嗯,刚到宫城下,就遇到了个更不务正业的——福王! 杨嘉福正焦急地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一见到叶风,顿时跟三岁娃娃看到串糖葫芦一般、冲了过来,又赶紧刹住脚,认真作揖行礼:“见过叶师。” 好悬没把看到他、就正勒马准备下来的叶风给闪到“老腰”。 叶风跳到一旁,板脸就道:“你我并无师生之谊,更无行师生之礼,请福王爷莫要乱称呼。” 无名无份无礼无节,别乱喊啊喂。 可惜,杨嘉福又给听错了重点。 直起腰身后,一张娃娃脸就将酒窝笑深,乐颠颠儿就道:“是不是把那些补上就可以了?我去跟父皇请旨啊?” “别了!” 叶风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了,一把将小娃娃给揪回来,认真道:“福王爷,别捣乱。” 颇含警告之意。 这要真是他的学生,铁定让门口罚站去。要么就背医学大部头书去。把其背不傻算他输。 杨嘉福扁起了嘴,却真的不敢再乱说话,只埋着脑袋,绕去叶风的背后,准备跟着其进宫。 那样子分明就是:你不做我的师傅,行!那我就跟着你,你总不能再拦着。 牛皮糖一样。 他是有看过话本子的,里面不少人想拜师学艺,大雪天跪几日几夜的都有呢。他只是挨了两次训,小意思,扛得住! 叶风抚额。 自己能走到王爷的前头吗?能吗能吗? 没见守门的禁军,已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过来了吗? 叶风站定,侧身,下巴示意杨嘉福先行。 杨嘉福心里却认定了这是师傅,执拗劲儿上来,死活不肯失礼。 怕这师傅会更拜认不成。 叶风想了想便道:“你先进宫,去帮臣找一种石头。那种黑乎乎、非常沉手、还非常坚硬的石头。大小不论,有多少都要。” 末了,再补充一句:“注意用玉盒装上,不要直接用手碰。” 杨嘉福的双眼顿亮,雀跃着就问:“这是考题吗?是不是我找到了您就……不是,是我就能跟着您学习了?” 认不认师不打紧,肯教才是最重要的。 叶风重重点头,答应道:“不计大小,十块以上,臣就亲自向陛下请旨。” 杨嘉福欢呼一声,拔腿就冲进了宫门。 国库、内务府库、他父皇的私库,集天下之奇珍异宝,他非常有把握能找到一车! 却不知道叶风已经在偷笑。 能找到一块已是求而不得之难能可贵。十块?做梦都梦不到。 他要杨嘉福找的可是陨石! 要来干嘛?制刀。 陨石无坚不摧,若他能将其打制成刀具,那不管是修尸还是卸人,都会更加方便。剪骨钳都不用携带了,死沉的。 “你在想什么呢?一脸坏笑。” 身后,传来戚钧的声音。 红鱼卫们临时抽调了大半补进红宫卫中。戚钧也得亲自来值守。 听到戚钧的声音,感觉其离自己已不及两米,叶风忽然在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锻炼 杀害恩师的一定不是戚钧。 叶风对戚钧都已经几乎不设防,任由对方靠近,身体机制也没有出现任何防备反应。 这是下意识的就信任对方。 他笑着侧身,将杨嘉福非要拜自己为师的事情说了。 听得戚钧也是好笑。 呲出一口大白牙道:“看来锦衣卫快装不下你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再立功、再升职后,会去哪里?去任一部尚书还是进都察院?” 叶风给了他一拳。 嗔眼道:“你丫别胡扯了行不行?我才多大?19!我有功,陛下只会赏我老丈人。你啊,十年八年的别想甩掉我。” 他叶风再有凌云之志、鸿鹄目标,年龄限制就把他给死死压住了。 陛下再蠢,也不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坐到二品以上的位置去。否则,满朝的弹劾奏章就能将其给压垮。 “你才只有19吗?你总给我的感觉都已经39了,只有沉稳劲儿,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泼。” 戚钧调侃。 而他却不知道,他这无意识的调侃,差点儿吓出叶风一身冷汗。 自己两世加起来,不算原主的,可不就是39了咋的? 他赶紧就微笑着道:“验尸锻炼人心性。” 说着就转移开话题。 “明日万寿节上,你猜猜会有哪些使团会想法刁难我们?” 这是个根本就不用怀疑的问题。 那些来拜贺的使团们,会在献礼之后就各出花招,既显摆他们的国家文明,又能趁机贬损或折辱大夏臣民。 任何时候,都不会少了想踩别人一脚的人。 戚钧听到叶风问起这个,一边抬脚往宫里进,一边思忖着。 回道:“阿瓦出名的就是各种毒,此次他们也有带毒师。明日你主要负责宴会,任何进口之物都要详细检查。还有西英的一名海商,因为进献的礼物很是珍稀,陛下也允他代表西英出席。可能会有古怪。” 万寿节这般盛会,遇上了谁都想参加。 一个海商而已,陛下想着也是海那边不知道什么国家的人,加之收了重礼,便想让外邦人士能见识到大夏的强盛,才允了的。 那海商说的语言没人听得懂,他自己带有翻译。 可翻译要是有问题,里面能出的花样就太多了。 其实,自开展海贸以来,远洋的船只上,其实都配得有翻译。也偶尔会搭载对东方好奇的奇怪外邦人士。 戚钧没想去找个翻译来专门应对这名海商,太给对方脸了。 届时不搭理就好。且已将其的位置给安排到了犄角旮旯里。 叶风对此没意见。 换了是他,他都会将对方给拒之到国门远外。 因为现在的大夏,就像小儿抱金过市,在那些贪婪者们的眼中,在见识到大夏的丰沛之后,只会给其带去更大的野心。 但海贸只能开不能关,小儿抱的金早晚会展示出去…… 叶风看着城门楼子上无数燃烧着的火把,微微笑了笑。 进了宫,就去戚钧专属的宫殿中睡觉。 宫卫们有红蓝之分,秦浩贤有宫殿住着,戚钧也有。 戚钧的职务中,其实一月有半月得在宫中值守,只是他不爱进宫而已。 红宫卫们主要就是由另一名总旗负责。 尽管戚钧极少会住,这座宫殿中也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其中应有尽有。 那名总旗,对戚钧无比忠心。 叶风负责明日宴会以及御花园的查察,他今晚就是应职来一下,进宫就睡了。 小蜜獾却忙碌开来。 负责清理胡乱活动着的小生物们。 说白了,就是找吃食儿去了。 天色未明,整座宫城就喧嚷起来。 无数的宫人们,成队穿梭。 万事不过问的老皇后,将后宫一应事宜都交给了赵贵妃。 赵贵妃,赵世森的女儿。 关于赵世森又是六皇子杨嘉安的老丈人、还把赵倩儿和赵秋儿送给杨嘉安一事,叶风也有问过戚钧。 毕竟这也太乱了。 戚钧只解释了一下杨嘉安的身份。 “他的生母已殁,寄在赵贵妃名下之时已年逾十二。” 但这也还是太扯了啊。 养子睡自己的姐妹?哪怕只是庶出的姐妹?那在名份上也算是杨嘉安的姨母了好吗? 戚钧就不得不再详细解释了下。 “赵贵妃实则只比杨嘉安大四岁。杨嘉安的生母是赵世森的姐姐。本来辈份就乱了套了。赵贵妃进宫本就是为着照顾杨嘉安来着。至于你说的名份那些……兄弟,那些人是皇亲国戚,你是不是也想得太多了点儿?” 权贵豪门内里的龌龊,谁吃多了去琢磨啊? 皇后还曾是某位大臣的新婚妻子呢,不少权贵不仅娶姐妹,还会迎姑侄呢,尤其是皇族,跟他们去掰扯那些? 再者说了:老皇帝快不行了,赵贵妃就要变成赵太贵妃,就得退出势力范围。 赵世森想要赵氏家族继续红红火火,怎么都得给杨嘉安身边再送些可意的人儿。 具体是谁重要吗?又不是正妻。 叶风想想也是。 古人成亲的早,某任帝王还娶过自己妃子的孙侄女儿呢,有的朝代,十二、三岁的女子就被送进宫了。谁扯得清他们那些烂账啊? 他只计划着老皇帝什么时候完蛋,好“修修”这乱七八糟的一切。 咋修啊? 嗯……鸡来了。 赵家那位皇商,早早将宫宴所需的一批活鸡给送到了御膳房。这可是他在黑白山,也即为皇鸡山上精心挑选来的。 只要能在这次的御宴上出彩,那整个赵家都能再进一大步。 用过早食儿的叶风,在御宴大殿里转悠。 他的蜜獾兄负责藏在暗中,盯着御膳房的各种食材,还顺便偷吃了一只鸡…… 监守自盗啊喂! 蜜獾兄回应了他一个饱嗝儿。 时间在忙碌的宫人们手脚之间无声溜走,叶风也将硕大的宫殿来回踱了三圈儿,终于到了下晌时分,有“宾客”陆续进宫,至御花园中赏景等待开宴。 叶风就又去御花园中打转,嗅闻、听心跳,以防可疑人员。 都是女眷,男客们则在前宫喝茶下棋。 叶风只觉走哪都像听鸭子们吵吵。 古代女子,尤其是能进宫参宴的女子们,都是轻声细语,温良贤淑的,奈何叶风听力敏锐,又得“火力全开”以便侦听,就感觉一脑袋的鸭子在吵嚷。 最主要的,每当他路过之时,还能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第一百三十六章:花簪惹事 “你们看,那位身穿锦衣卫总旗服制的,可是‘修一刀’修爷?” “不会吧?那人看着斯文秀气,连锦衣卫都不像,怎么可能会是修爷?听说修爷身高八尺、手如蒲扇、眼若铜铃呢。” “咯咯,你说的不会是戚使大人吧?我可听说修爷就是秀气儒雅,淡煦如风,非常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修爷的标志不是头顶黑白毛边儿的吗?别人帽顶镶的是死物,唯有他的是活宠。这人的头上也没有啊。” “说的也是,那修爷今日也会来吧?咱们有机会见到吗?” “怎么?这么留意他,想给他做妾室不成?他可是有正头娘子的,还是二品大员家的嫡女,你嫁进去也很难上位呢。” “哎呀,瞧你说到哪儿去了,真真是羞煞个人儿……我,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听说他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都敢卸倭瓜们的脚呢,好……俊。” “是啊,我亦听得神往。不过没想嫁他,他可是以仵作之术成名,细想想……好可怕。” “也不知道张家娘子如何受得……” 话题就拐了。 叶风听得烦不胜烦。 转过一条花径往湖边去,却看到了杨金蓉。 杨金蓉因为这个节,被解除了禁闭。 正和淑妃,在凉亭里说话。 淑妃,杨嘉福的生母。其长得也很白晳福态,绝对镇宅型的。 淑妃也不是个好争强的性子,跟谁都笑得好像尊弥勒佛,因此才能在后宫安存。 也难怪能养出杨嘉福那样不谙世事的孩子。 叶风就在思忖:杨金蓉接近淑妃的目的。 杨金蓉绑架叶风,在叶风逃跑之后再无后续动作。叶风可不相信对方就会偃旗息鼓。 借着万寿节解禁出来,绝对就会搞事情。 果然,一见到叶风,杨金蓉就跟没事人儿似的,还抬手招呼他:“叶总旗,过来,本宫有话问你。” 招呼小猫儿、小狗儿一般。 叶风就感觉这丫有病。 双方就差没有明锣重鼓地宣告有仇了,对方居然还敢来招惹自己。 怎么?仗着是大长公主的身份,觉得他叶风就是条狗,认为他不敢报复回去吗? 还是想籍此告诉他:还会对付他? 嚣张至此! 要不是为着一锅端,你以为你丫还能蹦哒到现在?! 而淑妃自是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过节,见到叶风,遂起身,走出凉亭,走过来,和叶风打招呼。 叶风却一见她这架势,心里就是“咯噔”了一声。 礼遇过头,必有所求。 果然,就听淑妃道:“叶总旗,早闻你名,今日方得有机会遇见。福儿他淘顽,劳您费心了。” 叶风垂下眼皮,抱拳微躬身,回道:“福王爷福泽深厚,臣血戾较重,还望娘娘您能约束福王一二。” 我是个凶人,会折了您儿子的福气,您帮帮忙,让他别来靠近我了。 “嘁,给脸不要脸。淑妃愿意你为福王师,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个小小的锦衣卫仵作,也敢当面拒绝!” 杨金蓉坐在凉亭内,嘲讽满满地插话进来。 这是羞辱,也是挑拨。 叶风只当狗在叫。 他是男子,不会与一妇人当面斤斤计较,也不屑跟智商不全却异常嚣张者掰扯。 只朝淑妃再拱了拱手道:“臣不才,若实在要为师,可堪配何世子。” 淑妃不禁掩唇婉尔。 杨金蓉被彻底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贬低叶风,叶风这话,就是将她的儿子贬到了尘埃里。 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回怼之词。 而叶风已辞过淑妃,转入侧道离开。 淑妃也不想被杨金蓉迁怒,更不想让叶风以为自己跟杨金蓉是一边儿的,便也趁机走去别处,与交好的嫔妃说话。 淑妃对儿子很纵容,她也并不想让儿子参与夺嫡,便纵容其心性生长着,或许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无威胁的皇子,才能活得长久。 儿子既然喜欢叶风,那她就不会去讨了叶风的嫌。 却不知叶风根本不会多想她什么。 叶风忙着呢。 而说的是晚宴,实则申时半刻(16:00)就会开始。 申时刚至时,来客们便陆续进入御宴大厅,分男女两边落坐,中间隔着宽宽的距离。 叶风回到这边的时候,就有看到张婉容和妹妹叶云。 叶云发簪上的水晶花,在厅内无数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嗯,略炸眼。 而因着叶风的身份,张婉容和妹妹坐的位置还比较靠前。那闪闪的璀璨光芒,已吸引到其他女子们的注意,正在悄悄指着叶云的发饰小声议论。 还引起了赵贵妃的注意。 好在,还没等叶风过去提醒,张婉容已察觉到这点,遂将那根水晶花簪,重新簪去了叶云的后脑,发髻的下方。 既不掩其芒,又不夺人眼。 叶风满意了。 他可不想让自己以后变成做首饰的匠人。 遂悄悄冲张婉容比了根大拇指,夸得张婉容面上红晕起。 而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俩小夫妻恩爱无比。 张母李氏也有来,见状亦是颇觉欣慰。 倒是此前议论过叶风的女子们,悄悄低下了鹅颈。 叶云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看稀奇。 男宾那边,有长得很稀奇古怪的人。 其中一位,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之中,只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瘦瘦巴巴、黑不溜秋的老脸。 叶风顺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一眼,就猜到那位估计就是阿瓦国的毒师了。 毒师嘛,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只是在阿瓦国,还非常推崇毒师。比大夏的太医要受尊重得多。 不想妹妹的眼神惹来对方的对付,叶风走过去,挡住叶云的视线。 叶云其实已挪开视线,正在看另外一个蓝眼珠、金色短发、大鼻子、皮肤白得奇怪的人。 视线被挡住,一见自家哥哥正用不赞同的眼神望着自己,叶云赶紧缩了缩脖子。 而叶风的耳朵,此时已捕捉到了那名外邦人士的言语。 那人以为满地只有自家的翻译听得懂英文,故而旁若无人地对宫宴上的一切评头论足,尤其是对女子们的相貌和衣妆。 无论语气还是用词,都颇不尊重。 第一百三十七章:别逼我杀你 叶风脸上的咬肌出现。 他转身,朝着对方就直直过去。 在对方不解又略显惧意的眼神中,一拍其桌就道:“shut up!” 那人的嘴,顿时张得仿佛能塞进个鹅蛋。 叶风抬手,招来名红宫卫,让其就负责盯着这个人。“只要他再说话,就把他丢出去!” 罪名?危险人物。 翻译将叶风的这句话,小声翻给了那人听,那人就想抗议。 他可是皇帝陛下特请的贵宾! 把翻译吓了个半死,赶紧捂住他的嘴,对着叶风堆着笑脸道歉。 女子们眼见,遂又悄悄生出带着惧意的向往……好威武霸气的修爷啊。 叶风则已转身走开,只让那名红宫卫就杵在他们的桌子旁边。 就这样,继各种小插曲过后,宴会终于在老皇帝和老皇后到来后,开始了。 流水阶儿的食物摆上,就进入了送礼环节。 首先,是王子公孙们进献寿礼,接着是宫中嫔妃们,送的精彩纷呈,乐得老皇帝眉开眼笑。 接着是文武大臣们。一府的家主负责呈上。 叶风没准备,由戚钧代表锦衣卫送了块金光闪闪的盾牌。寓意他们是陛下身边最坚实的防卫。 而张府自然是由张简代表。 他送的礼不特别出彩,就像他的人一样,低调得很。就是他自己画的江山无限图。 老皇帝同样乐呵呵收了。 赵贵妃却出声道:“张大人代表着张府,不知可有代表叶府再备贺礼?” 张简垂头不回话。 倒是老皇帝看了赵贵妃一眼,微有些讶异对方此话问的失礼,提醒道:“叶爱卿的礼随锦衣卫,不用单独备呈。” 锦衣卫里个个儿都至少是校尉,今日大部分都在宫中负责防卫,要一个个都得送那还得了? 且东厂也是这规矩,由秦浩贤独独代表亦就可以。 赵贵妃却当没有听懂似的,瞟了眼叶云就道:“叶大人将好物什都留给了其妹,岂不是太也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那支晶亮的花簪,纵使她们这些宫妃亦不曾见过,凭什么她身为贵妃都不可得? 且她母族已与叶风呈不死不休之势,能借机踩叶风一脚,赵贵妃就会不遗余力。 “能有什么样好物什引得你动了这小心思?你呀,还是这般任性,竟舍得下脸来争。” 老皇帝非常宠爱赵贵妃,见其为了一臣子之妹妹的物什,竟不惜舍面争抢,失笑嗔怪。 心下是大不以为然。 什么样的好物什自己没见过?大不了下去之后问过,给赵贵妃送份儿就是。别没的在此时惹臣子们笑话。 赵贵妃却依旧不依。 她任性惯了,也嚣张惯了,就凭着这份劲儿,在陛下眼里永远是个率真的性子因此讨喜。这时候又岂能不真上一真? 就撅着小嘴,指着叶云就道:“她发上那支花簪,陛下您让她呈上来看看!” 老皇帝这下是真好奇了,眼神便望了过来。 张婉容的心头就是狂跳。 她听得出,这明摆着不是一枝花簪的问题。 只要陛下觉得这花簪出彩,那叶风就会大祸临头,整个叶府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只是她也拒绝不了。 叶云还一脸懵,听到赵贵妃要花簪,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手就想拔下来拿过去。 大不了她不要了,送了就是。 张婉容见状,立时计上心头。 她赶紧伸手作出也想拔簪的样子,就和叶云的手碰到了一处。簪子便没拿稳,顺着叶云的后衣领,滑进了其后背,卡在了腰带处。 张婉容连忙一脸歉意地起身行礼。 “陛下,妾身失礼,未及握稳那小小的簪子。若是贵妃娘娘实在喜欢,那……至宴后背人处,由妾身亲自取出呈与娘娘。” 很小的一支簪子啊,总不能叫叶云当场掏拿?你一个堂堂贵妃,非盯着臣子妹妹的小小物什追着索要,那行,只要你不怕丢脸,等宴会结束了我给你送去! 张婉容好歹也是从三品夫人,她还就不信陛下能轻贱她身份答应这么做。 老皇帝还真不会答应。 无他:锦衣卫是负责保卫宫中及他生命财产安全的,他要顺着赵贵妃,盯着索要一支小破簪子,那所有的锦衣卫可能都会担心:今日要他们妹妹的簪子,明日是不是要他们夫人的项链? 后日又要什么?且还要他们的夫人亲自呈送那么小的物件儿。 这是折辱。 就都该起反心了。 老皇帝抬手拍了拍赵贵妃,眼神宠溺,大方应承:“爱妃还是这般孩子气儿,回头,朕送你几匣上好的头面。” 赵贵妃却依旧还想说什么。 叶风已大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打开,摆到龙案之上。 摊掌介绍道:“这是臣为哄妹妹开心,用的晶石做剩下的废角料。请陛下明鉴。” 晶石,并不多稀罕。它的宝贝之处在于雕琢的工艺。 叶风有担心过花簪会引起有心人故意的针对,就将这些未经雕琢的废角料准备了一些。 现在,用上了。 老皇帝一见,“哈哈”大笑,抓起那匣子就塞到了赵贵妃的手中。 “爱妃啊,原来你竟喜欢这些晶石的吗?不过是一支晶石做的花簪而已,也值当你如此这般。拿去拿去,回头请宫匠们为你打制十支!” 赵贵妃哑口无言。 虽然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但再继续因此吵闹下去,就必会适得其反。 只能小嘴撅撅、小鼻子翘翘,做出娇俏模样儿来,收下了木匣。 叶风和张简退下。 不妨碍后面的人送礼。 张婉容也趁上面的人被吸引走注意力之时,悄悄带了叶云出去“更衣”。将花簪取出来小心收好。 再返回宴厅之时,正好轮到各国使者献礼。就更没人注意到她俩了。 张母见她俩回来,便靠近过来,假意为叶云理发,趁机将一支金花玉饰小簪,簪入了叶云发后。 身为当家理事的夫人,但凡出门,准备多多。 不是手腕上一串儿的镯子,就是袖袋里有小巧精致的簪子,以及荷包里一稞稞各式小金碇、银碇,包括一些金瓜子之类。 即便是参加宫宴也会备着。 万一遇见了哪家姑娘,中意了呢是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想我兜底? 叶风有注意到张母的小动作,心下感慨:花簪之事无论是张婉容还是张母,真的都处理得非常妥帖,不愧是嫡出。 嫡出的姑娘,打小就被做当家夫人培养,从容镇定怎么都是有的,不会遇事就慌乱叫嚷,是非常好的贤内助。 难怪娶妻要娶嫡。 之前,如果不是张婉容巧妙处理,叶风已准备好将花簪踩烂了。 叶风走到殿柱旁,瞥了眼那挑事后又跟没事人儿一般,娇俏着跟老皇帝喁喁调笑的赵贵妃,松开咬肌,只等着鸡汤上场。 而接下来,就轮到各国使者上前献礼。 有老实的国家,使者也安分,送的礼也规矩。 有不老实的,就开始作妖。 比如阿瓦国。 他们是附属国,想要完全脱离,就打算借此机会,试试老皇帝的底线。 送上的是一瓶解毒丸。 使者就双手虚捧着,捧捧陛下,再捧捧身边的毒师,介绍道:“这是我阿瓦最有名、也是能力最大的毒师阿木那。 他制毒手段非凡,解毒手段更是能与神明比肩,他观陛下您似有被毒性缓侵之象,便将他精心研制的、最珍贵的解毒丸献出,望陛下您能真正万寿延康、长岁无垠!” 此话一出,老皇帝面色阴沉,一众宴客们亦是纷纷大吃一惊。 众大臣立时各呈形状,大声呵斥阿瓦使者荒谬无礼! 陛下身体的状况,岂能当众说出? 还说陛下是中了毒?那怎么可以?!陛下若真信了,那午门外又得血流成河了!外邦人士果然粗蛮愚蠢,居然敢胡说八道! 可谁又敢说陛下没有中毒?谁也没有把握。呵斥也只冲着对方的无礼去说。 有的人心里,其实甚至还希望这使者说的是真的,但面上必须表现出强烈的忿忿不平。 这可是陛下的寿诞啊。 大宴厅内一时热闹,只有女眷这边,仿佛被骇到一般保持着安静。 秦浩贤抬手止住了乱哄哄声音,甩着丝帕走到阿瓦使者面前,抬手抓过那瓶解毒丸,打开,闻了闻,再倒出一粒在右手掌心,看了看。 遂左手两指轻拍右掌根部,解毒丸就跳进了他的口中。 咽下后,秦浩贤再以帕掩唇,娇笑道:“陛下入口之物,皆须咂家先尝。若陛下身体当真有恙,咂家也必感同身受,那这解毒丸的效果如何,就让咂家亲自试试。” 叶风掀起眼皮,认真看了秦浩贤一眼。 秦浩贤这招非常高明。 他能肯定解毒丸就算不能解毒也必不会带毒,而他如此这般干脆利落、似是甘为陛下冒奇险的做法,既能讨得了陛下欢心,亦能表现出他的忠心肝胆。 另外,如果这解毒丸真能解得了丹毒,对秦浩贤来说也是大好事儿一件。他可是清楚那些什么丹是弊大于利的。 叶风都想为秦浩贤鼓掌了。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那解毒丸无害,也没人敢就那样轻易入口。 当然除了他叶风之外。 他是能入,但不想入而已。这种风头出之无益。 是的,他已能确定那些解毒丸无害,仅无害而已。 想清丹毒?做梦就差不多。 如果他叶风中医没白学的话,那些解毒丸内的成分,顶多有活血化瘀、清凉解热之功效。 可那毒师显然不这么认为。 阿木那,见宝贵的解毒丸,居然就被个太监这般随意给吃了一颗,黑袍下如鸡爪般的手指,就动了动。 秦浩贤挥了挥丝帕,退开两步,娇笑道:“毒师还请自重些,再若有诡异举动,咂家少不得就要请你们离开大夏了。” 雕虫小技,安敢搬门弄斧?! 而阿木那的动作也将阿瓦使者吓了一大跳。 眼前这位可是秦浩贤秦厂公,冒犯了他的话,会死的比中了一百种毒还要惨!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能先被赶出去? 阿瓦使者赶紧的就将阿木那乱动的那只手掌、捧起给秦浩贤看,解释道:“阿木那毒师因为浸淫研毒多年,手指已不能伸得很直,偶尔也会出现痉挛症状,请秦公公见谅。” 秦浩贤撇了阿瓦使者一眼,抬手,五指一动一握,就已将那瓶解毒丸吸到掌心。 娇声十足地笑道:“贵国心意,咂家代陛下收着了,请回坐席慢饮几杯。” 有用没用的,我们收下就是了。滚回去坐好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阿木那冲我用毒,狗屁的手指痉挛! 秦浩贤心下杀心已起。 阿木那却在此时,态度十分倨傲地、发出了铁条锯锅底般的粗嘎之声。 “贵国太医院正,是贵国医术最高明的吧?可否请出与本师一拼毒术?” 秦浩贤闻言,尾指长金甲,轻轻勾了勾眼角。似在思索着拼斗的可能性。 而叶风,则注意到了其眼底深处划过的厉芒。 叶风便轻轻靠着殿柱,等着看秦浩贤怎么把人给扔出去。 当堂杀是不可能的。今日好歹是陛下大寿,不能见血。 秦浩贤却并没有扔人,明显在忍了几忍后,对阿木那回道:“我朝太医院正,德高望重,于医术一道堪称翘楚,身份自是贵重。你们阿瓦……还是请回坐席吧,不要辜负了难得的美味珍馐。” 叶风听得出秦浩贤这话,虽然将对方给贬了个一无是处,还笑话了阿瓦乃井底之蛙。但实则已是相当忍耐,恐怕还是顾忌着喜庆之日的缘故。 阿瓦使者却是不知好歹。 只听出了贬损之意,便大声道:“我阿瓦丛深林密,物产丰富,此等寻常饭食又岂能入我等之眼?陛下,大夏泱泱,我等不挑饭食粗鄙,只想与贵国医术最高者对技一二,这,都容不下吗?还是连这,贵国都没有了底气呢?” 听得在座之人顿时面现不忿。 有的武将已站身而起。 就连一众女子们,亦是对阿瓦使者横眉立目。 秦浩贤则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长金甲,眼神掠过了殿柱侧旁的叶风。 叶风不动声色,只在他看过来之时,垂着的一只手上,伸了伸食指。 叶风知道阿瓦使者这么说,陛下就会答应那什么毒术比拼。毕竟总不能跟对方硬扯什么美食之类。 我大夏,任甚都不惧,比就比。 也更知道秦浩贤肯定会想到自己,想让自己兜底。 他就对秦浩贤示意:一个答案来换。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不会制毒 秦浩贤笑得满脸肥肉都在抖,飞了叶风一眼,就转过了视线。 叶风:“……” 秦浩贤个老阴货,这是吃准自己一定会兜底了是吧是吧?! 耳听陛下果然就答应下来,宣人去召方老院正前来。 这时,戚钧绕到了叶风身旁,大剌剌就靠在殿柱上,两条大长腿交错,操手环胸扫视着全场,口中压声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叶风:“你也吃准我会管?” 这一个二个儿的,是不是对他也太有信心了一点儿? 他是曾经和太医院差点儿来个辨毒大战,但那不是没战成吗?这些人就信了他了? 戚钧老神在在点头:“我要懂的话,我也会管。不能让是个什么跳蚤,都往咱的头上蹦不是?” 叶风无言颔首,望着场中,微微皱眉,回答他:“五成把握。” 毒师的技能,包括了制毒和解毒两部分。 叶风能通过毒理分析,知道毒性成分是什么,但如何解?他只能用蜜獾兄。 那肯定就会被判作弊,是不会被允许的。所以,他真的也只有五成把握。 戚钧不出声了,剑眉也锁到了一块儿。 他清楚,叶风低调不张扬的性子里,不包括这种时候的谦虚。说五成,就必然只有五成。 这下麻烦了。 戚钧不由将期望的目光,转向此时从殿外颤颤微微走进来的老院正。 阿木那的鼻孔翘上了天。 而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个样子的老院正,真的行吗? 不行。 老院正在参见过陛下之后,就直接出声表明:“陛下,老臣只于医术一道略有研究,对毒性那些,也仅略通如何解毒,并不会制毒,请陛下另派能人。” 这是基本常识。 宫中太医,必须会解毒,必须不会制毒。 但解毒也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解,只能说略通。 众人都能理解,也都看向了老皇帝。 叶风也望向了老皇帝,他希望对方能挑出个解毒高手,来为自己扛下另五成。 老皇帝却看向了秦浩贤和戚钧,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梭巡,就是错过了戚钧身边的叶风,连眼尾风儿都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下。 东厂和锦衣卫可是集人才之大所。 戚钧冲老皇帝摇了头。 他不爱“阴”人,手下自然没有这类“鬼”才。 东厂有。 有一个五人的小团队,专门负责处理毒案。会制也会解。 但五人啊…… 秦浩贤回了帝王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们有猜到阿瓦使者带毒师会闹名堂,但附属国使者是不能随意乱动的,同时也指望着太医院,只是没想到小阿瓦居然敢如此嚣张挑衅,而太医院又没能扛得住。 阿木那粗嘎刺耳的笑声响在宴厅之内。 “嘎嘎,原来主国也不过如此。你们认输吧,只要陛下准我阿瓦自主即可。” 老皇帝虚眯了眼睛,盯着阿木那,已在认真考虑打下阿瓦国的可能性。 可……安排哪位将军带兵合适呢? 而老院正受不得这个气,也担不下失土这么大的责任。 他站稳身形,就对阿木那拱手道:“赌题是你们挑的,要求也是你们提的,那么,如何赌毒,则由我们规定。” 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这阿木那战斗到底! 士可杀不可辱,不能和不会不是同一个概念。 现在,他也说不得必须得能一能了。 阿木那似也瞧出了他强撑着的姿态,笑得更加放肆和大声。 “是是是,你们规定,随便规定,嘎嘎嘎。” 听得叶风耳朵痒、心痒,手更痒。 他敢肯定阿木那能活到现在,体内一定是用毒毒互消互补的方式。就像一堆积木。 心念电转间,他的脚,不禁朝前踏出半步。 他想摸摸阿木那。 就听老院正说出了比试规矩。 “由陛下亲自挑选十种药材做为比试用料。第一环比试验毒,验出此十种药材所含毒性,能为何用,如何作用;第二环比试制毒。如何用此十种药材制作出新的毒药。第三环比试解毒:如何将对方制出的毒药自尝解除。每一环时长均为一柱香。” 这样的比试法,当真是公正至极。 老院正姓方,也方方正正了一辈子,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暗中使绊。 展示了煌煌大国之煌煌气度。 阿木那“嘎嘎”笑两声,像看傻子一样看老院正,拍了拍鸡爪手,就问向老皇帝:“陛下,如果贵国比试输了,您可敢承诺我阿瓦自主?” 叶风的脑中先蹦出一句话:允你丫个蛋,再敢蹦哒老子踏平你! 但老皇帝却分明在踌躇。 看得众臣们满脸焦急,女子们都一脸担忧。 凭什么一场小小的比试,就能决定国土的完整? 附属国,那也是先辈们用武力征服下来的,也是属于国土的一部分,就这么还回去?扯淡呢不是?! 可……真的拦得住吗?与其说阿瓦是在借比试脱离,不如说,阿瓦在籍此表明他们的态度。 比试如果输了,阿瓦就会在短时间内直接宣布自主,停止岁岁纳贡。 而大夏对他们有办法吗?阿瓦就在试,用这场比试试!也是在用这场比试彰显他们的毒术。如果知道大夏没有办法克制他们手段,他们就能肆无忌惮了。 众人将期盼的目光,齐齐聚集在陛下和老院正的身上。 老皇帝却没有强硬拒绝。 他只在想:这是没有办法拒绝的比试,只能寄希望于老院正能赢。否则阿瓦依旧可以脱离。反正阿瓦也太偏远,国朝对其的掌控之力已经很弱。 便答应道:“可以。” 众人心下哀叹。 叶风也叹气。 听着阿木那和阿瓦使者那得意的大笑之声,叶风心念电转。 趁着老皇帝在想怎么挑选药材之际,口中快速对戚钧道:“让陛下必选腐烂七日以上的果物。” 戚钧眨眼看他,豹眼里满是困惑。 “那是药材吗?” 叶风也不知道。他轻扒一下戚钧,催促:“陛下说是就是,赶紧的。” 戚钧:“……” 带着一肚子的纠结,还是选择了相信叶风,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快速绕到帝王侧后,悄声说了。 这比试要因此输了,戚钧都得自裁。 赵贵妃听到,立刻侧身轻握陛下的小臂,轻摇,轻嗔:“陛下,这物极是埋汰,恐会遭人笑话,加之并非药材,您可不能答应。” 老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四十章:平衡之毒 而阿木那看到戚钧与老皇帝耳语之时,完全不以为意。 他有绝对的把握:这天下,没有什么毒药能难得住他。 还想着:最好大夏的臣子们都赶紧出主意,如此挑出来的药材越难,对方才会越输得无话可说。要是挑得简单了,老院正都会呢? 那一来就显不出他这阿瓦毒师的水平,二来就很难打赢。 不赢就等于白打。 思及此,阿木那就冲着众臣们抬手,非常大方地示意他们都可以为老皇帝出主意。 这倒显得戚钧有点儿鬼鬼崇崇了。 戚钧就瞪叶风。 叶风摸了摸鼻子。 这种物什真不能当众说出来的,他也没办法。 而且他满脑子都在扒拉着、自张婉容那儿学到的不多点儿的药材知识,想着如何挑选剩下的九种药材,哪里还顾得上去想悄悄说与陛下听的做法合不合适? 张婉容倒是大大方方起身建议道:“陛下,可选一味陈……” 没能说完,就见叶风冲自己疯狂摇头。 张婉容便改了推荐:“选夹竹桃吧。” 夹竹桃,是药材,也是毒材。是毒亦能解毒。 张婉容是匆忙之间说的。她不懂为什么叶风不让自己说陈皮。 她本来想的是:选一些无毒的药材,这样既制不出毒,又能解毒岂不是更好? 不过她更相信叶风有不让的理由。 而叶风听到她改荐了药材,心下这才微松。 他们泱泱大夏,与人比毒,岂能选无害之物登场?没得先落了下乘。 且陈皮会对他提议的腐物有克制作用,更不能选。 而众人呢?见张婉容都大大方方出声推荐了,也纷纷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建议。倒还真没有人推荐陈皮类无害之物了。 均推荐的是一些剧毒药材,连大黄都有人说了。 大黄与人参,有人提到大黄,就也有人提及了人参。这二者,均能杀人亦能救人。 于是,在众人的建议下,老皇帝很快就选出了十种药材,说到最后一味时,他在赵贵妃期盼的目光中,选择了相信戚钧。 “夹竹桃、干蝎子、滴水莲、蟾蜍、生川乌、闹羊花、雪山一支蒿、大黄、人参、腐烂超过七日的果物。” 最后一个说出来之后,全场困惑。 包括阿木那。 但他无所谓。虽然那种不属于药材,但亦是具有毒性。想着大夏这也是黔驴技穷了,便嘎嘎笑着应好。 太监们急忙做事。 其余的太医院均有,只有最后一个稍微难寻了些。 毕竟这是皇宫,每日的垃圾都会被清理出去。 还是一个小宫女,出于想战胜阿瓦的心理,交出了一堆来。 那是她偷偷藏在一个废宫角落里,用以供奉离世之亲人的。 交出之际,她已做好了挨死的准备。 现在却没人顾得上惩罚她,收东西的太监反而还夸赞和谢过了她,就急忙进了宴厅。 小宫女松了口气,才悄悄溜回宴厅角落。 她还得随时为贵客们奉茶。 叶风听到了小宫女和太监在外面的对话声,脚下便退了几步,退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夏辉身边,嘱咐道:“保住那小宫女。” 叶风说出要腐败果物之时,就已料定宫中有暗中祭祀之人。 否则,他的首选其实是霉烂的玉米之类。那宫中就很难找到。若是出宫寻找,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只怕就会被更换掉。 现在小宫女果然交了出来,他就得把人给保住。 人家大义,自己不能害人。 夏辉答应一声,就绕过去,直接将小宫女唤了出去。送走。 一个下等宫女,夏辉身为锦衣卫掌旗,要了就要了,打声招呼就好。 而在此期间,宴厅内的比试已经开始。 十种都不算是特别难的药材,老院正和阿木那,均在一柱香之内辨认出了其每一种的毒性,并说出了作用之类。 一旁有小太临分别记录。此局算平。 第二环制毒,也没有难倒他俩。 两人也均在该时间段内,制作出了新的毒药。 区别是:老院正煮了份毒药汤,阿木那制作出的是药粉。 因为要求是必须要使用到该十种药材,区别只在用量,所以,腐败的果物,二人也都有添加。 老院正还添加得比较多。 无他,相信戚钧尔。 他让其它药材的毒性呈二六分,剩余四分全加给了那果物。 很没有把握,只能竭力一试。 因为老院正心里清楚:另外的九种药材不算多稀奇,无论制作出何等的毒药,阿木那都应该可以解除。 只能拼了! 相反,阿木那就很随意。 他添加腐败果物,只是必须要用到而已,所以,只挑了发干、却没有彻底糜烂的果物一点点。 他不会让不确定的毒素影响到他成品的毒性。 他的成品中:毒性为五五开。就是互相制衡。如此一来,无论解哪种,都会打破这种平衡。 也就是根本无法可解。 跟翘翘板似的,也跟他体内的无数种毒性一样。 接下来,就是解毒环节。 阿木那端起老院正煮好的毒药汤,细细闻了一遍,还用手指蘸了点儿,放进嘴里品了品。 之后,将碗搁在一边,迅速挑出十种药材中的某几样,扔到小炉的锅中煮了煮。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和忐忑的注视下,阿木那端起毒药汤,一仰脖,全都喝了下去。 解毒,用自解是最能证明的方法。 喝下去后,众人眼见他的面色黑中转青,青中透紫,齐齐握紧十指,希望他赶紧倒下去。 只要他倒了,这场比试,大夏就赢了! 却见其又倒出他自己煮的药汤,吹不几吹就喝了下去。 之后,脸色紫中转青,青中转黑,黑气渐散,恢复了原本的黝黑肤色。整个人也稳稳站在那里,连一丝儿不对劲都没有。 毒解了!被解了!!! 大夏众人的双肩在这一瞬间,齐齐垮了下去。 安静中,只听得到阿瓦使者张狂吹捧阿木那了不起的声音。 以及其它国家来贺使者们的小声议论。 老院正沉沉叹气,佝偻下了双肩。 他看看陛下,又看看众大臣们,嘴唇轻微地哆嗦了几下之后,眼神中的光芒突地亮起,腰背亦刹那挺直,抬手,端起了阿木那制作的毒粉。 此刻,众人都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绝决之意。 心里均叹息又难过。老院正这是要以死赎罪了。 值吗?不值! 能活吗?不能…… 第一百四十一章:这是干嘛啊! “咳咳,” 突然响起的两声咳嗽声,打断了宴厅内沉闷又压抑、还带着悲怆的气氛。 众人齐齐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心底里一瞬间涌起无边的愤怒。 都他玛这种时候了,哪个王八羔子玩意儿居然还敢出来捣乱! 叶风…… 叶风!! 面对众人仿佛要将自己给凌迟的目光,叶风再轻咳了两声,淡定自若地走到玉阶前,冲着陛下拱了拱手,再冲着众人环拱了一圈儿手。 最后再问向阿木那道:“阿瓦毒师是吧?来京城有些日子了吧?可曾听说过头顶黑白边儿的男子——修一刀?可知其辩毒的本领超过太医院?” 不是叶风要自己吹嘘,而是只有在这种时候猛吹,才能将注意力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老院正辛辛苦苦钻研了医术大半辈子,叶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这样去死。 就算他自己不会制毒,也不会解毒,他也不能就这样看着。 但老院正不答应。 他放下药粉碗,就挡在了叶风身前,背对着阿瓦人,面对着叶风。 凌厉斥责道:“叶大人,你乃锦衣卫之人,并未习得医术,遑论毒术?休要逞强,更别想踩着我太医院上位,继续执你的守去!” 叶风的好意,老院正心领了。 他们太医院与叶风的辨毒之战,的确有输过。但是,这次的责任太大、担子太重,而那些药粉他也已经嗅闻过,无法可解!他不能让这么年轻的孩子白白牺牲。 他老了,活够本了。而叶风那出奇的验尸之术,还没有传承下去。他得保下这个孩子。 叶风懂。 很懂的微笑着伸出双手,叉在老院正两肋下,将人给举到了旁边去。 年轻,什么都可以没有,力气,必须有。 老院正还想拽他,叶风则快闪快挪,至桌边,就要抓毒粉碗。 一时不察,彭院判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冲过来,抓起毒粉碗,背对叶风就要把毒粉往嘴里倒。 叶风只来得及自后伸手,伸前,捂住了对方的嘴。 他想说话的!能不能别这么着急,听他说说行不行? 刚张嘴,戚钧闪到。 一把抢过彭院判手里的毒粉碗,戚钧定定看了叶风一眼,笑了笑。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阿木那看到他们争得这么热闹,“嘎嘎”大笑着,张开双臂,环对众人,双手招动,嘴上大笑着道:“来来来,都来,想来的都上来试试,谁能不倒,就算我阿瓦国输!” 口气比脚气大,狂妄又太瞧不起人。 叶风懂戚钧那一眼一笑是什么意思,顾不上管该死的阿木那,只冲戚钧喊:“别!” 戚钧已张嘴将毒粉倒了下去。 叶风的心脏要跳出口腔。 他想骂人! 冲上去,抢下碗,碗内已剩少少几许。 叶风赶紧就把五根手指都放进碗中去沾上余粉,脑中疯狂催促着意识海里的毒理分析。 看着那一行行字不紧不慢地闪现,叶风急得脑门飘火。 看着戚钧的面色已逐渐被黑气笼罩,叶风扔掉碗,飞快戴上手套,双手支住戚钧的胳膊,就想大喊蜜獾兄救人。 什么秘密、什么违规、什么作弊,他统统都不在乎了。 他不能让戚钧死! 戚钧则双腿缓缓分开,稳稳站立,微微笑道:“松手,我不会倒。” 他不会倒,死都不会! 叶风汗都下来了,暴怒出声:“你倒,你随便倒。今日阿瓦要不输我命赔给你!” 天知道他为什么在生气。 他上来是拖延时间的,不是来找死的,更不是来送戚钧死的! 他就是要阻止老院正碰药粉,他要自己来测一下药粉的毒理反应,他就是要来拖一拖时间的! 可……这都是在干嘛啊、干嘛啊!! 命他玛的都不值钱了是不是?! 而戚钧听到他这么说,还笑,笑得一脸欣慰,仿佛老爷爷要含笑九泉似的。 给叶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秦浩贤也来凑热闹,凑到戚钧面前,正正经经地道:“你放心走,我不会亏待锦衣卫。” 戚钧笑回:“谢了。” 红鱼卫们、红宫卫们,已齐刷刷对着戚钧,单膝下跪,忍泪致敬。 众人也纷纷起立,冲着戚钧抱拳深躬,行礼致敬。 叶风:“……” 深深吸气,再深深吐出,走去阿木那对面。 阿木那此时连罩顶的斗篷帽都已取了下来,裸露着一颗只长了几根毛的脑袋,和那张坑洼得吓人的脸,得意洋洋展示在人前。 仿佛在展示他研制毒物的功劳和勋章。 看到叶风过来,还呲了呲不剩几颗的烂黑牙。 挑衅道:“怎么?还想本师输?需要本师再为你制作一份毒粉吗?你说你是大夏毒术最厉害的,没能尝到本师的毒很遗憾是不是?想不想与你的兄弟同路?嘎嘎……” 叶风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出声道:“你知道那些腐败果物,会产生什么样的霉素吗?” 阿木那闻问,脸上的不屑之色更重。 歪勾了脸道:“你说那些?那些毒性只会让人腹痛、腹泄、发热、呕吐而已,根本要不了人的命。是你建议加上的?啧啧,如此雕虫小技,也敢自称大夏第一。” 叶风没有对此回话,只用仿佛看着个死人般的目光继续看着阿木那。 继续平静地道:“屋梁讲究平衡,老人挑担都懂是要匀重,你研毒几十年,体内的毒性多到数不胜数。能存活至今,是你让毒性变得均衡,让它们像一面墙的两边撑木。” “对,你说得都对,可这不是更能证明本师乃用毒高手?这个平衡你以为人人都能掌握?”阿木那嗤笑回答。 叶风笑。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和煦,如风笑开。 缓缓道:“小小风寒,总能夺走人性命,是因为人体内有火灶,如不压制,大火熊熊便遗恨无穷。你的体内,火水均衡,所以,本官,提出的腐物,就是在给你加水。” 说着,走开三步,再道:“三息你若不死,算我输!” 霉素会将坏了的细胞隔绝阻断并让它们极度渴水。就像把鱼扔到了沙漠里。得不到水分,那些细胞就会干瘪、枯萎、脱离。 对于霉素来说,阿木那一身都是坏细胞,叶风本来需要的就是时间而已,让霉素起效的时间。 阿木那听了却是“嘎嘎”乱笑。 “水?嘎嘎,随你加什么,本师都已做出对应,你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