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上人》
1. 洒扫 神尘佛子会跟着悦智大师一起回来……
云台寺悦智大师传法布道归来,皇帝特设宫宴为法师接风洗尘。
又柳忙得脚不沾地。
她是皇后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女,皇后重视这次宫宴,特意从坤宁宫内拨了人为宫宴帮忙,又柳便是其中之一。
又柳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将窗棂擦得透亮,最后满意地点头看着不染微尘的临华殿。
可以交差了。
她将巾帕搭在盆边,抱着盆出殿去寻掌事姑姑。
掌事的刘姑姑见又柳出来,脸上不觉带了笑意。
皇后宫内带出来的这些宫人中,她最喜爱又柳这丫头。看着温温吞吞的性子,做起事来却细致认真从不马虎。
又柳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开口“姑姑,我已将殿内洒扫干净,劳您帮我看看做得可有不对的地方。”
刘姑姑走到窗前,又柳做事如何她都看在眼里,目光只从窗外向殿中匆匆一扫便道:“差不多了,你去用膳吧。”
“是。”
又柳提着食盒回到临华殿后的配房,此处是临时用作宫女太监们休息之所。
“又柳!”平芜招手唤她,另一手拍着自己身前的空位。
配房内有几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又柳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随后低头窃窃私语。
是绣南等人,她们同又柳平芜一样,都是坤宁宫出来的人。
不过那几人素来不喜又柳,常对又柳冷嘲热讽。
又柳当没看见,坐到平芜身旁。
平芜是个直性子,看不惯她们瞧不起人的样子,“你们什么意思!”
平芜话一出,配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们几人身上。
绣南白了眼平芜,“怎么,你连别人是哭是笑都要管?”
“你少说别的,刚才你分明在笑又柳。”
绣南细眉一竖,炸毛公鸡般尖声,“笑话,你们未免自视过高。再者说就算我笑了又如何。一连三日,她次次最晚来用膳。做活手脚那样慢也不晓得是如何被选入坤宁宫的。”
宫女们最好的去处便是顺帝的乾坤宫、太后的寿康宫、皇后的坤宁宫。
绣南等人被选入坤宁宫自是引以为傲,却不想又柳也能被选中,霎时便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手脚快又如何,掌事姑姑要看的是活干得好不好。也不知是哪个手脚快的昨日被姑姑连着训了四次,我看你就是嫉妒又柳活干得细致。”
绣南脸色铁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不过一个谄媚逢迎的小人,惯会拍姑姑马屁。”
平芜说话讨喜,坤宁宫的几个姑姑待她都不错,绣南几人早憋了火。
又柳听见这话才抬头看绣南“掌事姑姑见多识广,在识人上定然比你我有卓识。你这么说,意指平芜还是姑姑?”
绣南心中一慌,暗骂自己自讨苦吃。愤然起身狠狠瞪了眼又柳,“真是蠢笨,听不懂人话。”
平芜起身想要追,被又柳按住。
“别去了,一会又要去殿内做活呢。”
平芜只好坐下来,泄愤似得咽了口饭,又气不过嘴里含糊说着:“绣南的心眼比针都小。”
又柳早饿得不行,吃了几口菜才道:“但她倒是没坏心眼的。她每次见我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表情,偏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又柳顿了顿,似在琢磨措辞“......就像凶狠的元宝。”
平芜噗嗤一声笑出来,怒气被她这话逗去了十万八千里。
元宝是皇后最近养的一只狗,小小一团脾气却大,见了人就没什么攻击力的嘤嘤哼唧。
别说,与绣南倒真是像。
“绣南要是听见,得气地蹦三尺高。”平芜捂住肚子,止住笑。“不行不行,不说她了。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如此重视这次宫宴?”
又柳转头看向绣南“因为悦智大师德高望重?皇上尊重。”
“只能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你想想,皇后娘娘与佛家还有什么渊源?”绣南挑眉,觉得自己提醒的十分到位了。
“娘娘喜清净,好礼佛?”
“再想想。”
平芜期待地看着又柳微微启唇,只见又柳轻轻摇头。
“神尘佛子会跟着悦智大师一起回来,是以皇后会如此重视这次宫宴。”
见又柳没什么反应的模样,平芜提醒道:“神尘法师,缨王,出家的三殿下。”
又柳恍然大悟,皇后所出三殿下薛椋泓少年出家,法号神尘。
无怪乎又柳一时没想起来,三殿下十六剃发出家,今已七载有余。七年前又柳还在街上讨饭吃呢。
国都上下,神尘佛子之名远盛于缨王之名。若非有意追寻,很少有人会忆起他的尊贵身份。
平芜扫了眼四周,覆在又柳耳边轻声问:“你可知三殿下的诨号如何而来?”
“狂僧?”
平芜点头。
又柳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被勾起了兴趣“如何而来?”
“所谓狂字,是因为三殿下有谵妄之疾,此疾发作之时,人便陷入疯魔鬼魅如煞。”
“那他可会真如鬼魅夺人性命?”
平芜无奈地看了又柳一眼“你倒真是无关己事,毫心不分。”
又柳被形容温吞的原因便在此处,她从不关心与自己无关之事。
又柳勾起唇边浅窝,止不住好奇“那会不会夺人性命?”
“自然会。别忘了三殿下年少为将,勇猛雄劲一只手便能轻松折断人的颈骨。”平芜怕自己说的不够渗人,看着又柳若有其事道:“你这样纤细的脖颈,三殿下一手能折断三个。”
又柳配合着打了个冷战,“三殿下的病现在好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但你想想三殿下跟着悦智大师传法布道,如此受器重,发病定然也都是少数且未曾伤人。”
又柳看着平芜脸上有些变味的古怪笑意,意识到不对劲,眯起眼睛瞧着平芜,“你这幅表情不对,简直和你看话本子时一模一样。”
平芜笑得更高兴了,还隐隐透出一股娇羞,“这不还没同你讲完嘛,咱们这次既然能被安排来临华殿帮忙,我觉得开宴那日我们指不定还能来殿内服侍。”
“宫宴如此重要,留的定然是大宫女与姑姑们,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又柳顺着平芜的话头说着,突然顿住“你为何如此想去宫宴?”
平芜两颊飘红,“我曾在七年前见过三殿下,这么说吧,三殿下的样貌比话本子里的少爷公子、王侯将相更俊朗。”
“你渎......”
平芜忙捂住又柳的嘴“是仰慕。”
看见又柳弯成月牙般的眼,平芜才放开她。
“三殿下再俊朗我也不看,不然以后看话本子总浮现一张脸多无趣。”
平芜哀声长叹“你啊,坐井观天。”
“我乐在其中。”又柳看了眼天色,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配房。
“走了,把你的哀愁用在下午的杂活上聊以抒情吧。”
午后大家的动作在刘姑姑的催促下加快,原定于后日的宫宴,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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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侍宴 带回神尘的凡心
又柳进殿后朝鸾榻看了眼,皇后已经歇下。
又柳低敛眸子,轻手轻脚止步在隔扇后。
内殿守夜要比外殿守夜费神,需时刻留意着皇后的情况,以免因伺候不周落罪。
这是又柳第一次于内殿侍候,即便明知皇后宅心仁厚为人亲和,又柳也不敢大意,提起十二分精神留意殿内动静。
鸾榻上传出的清浅呼吸声中有些浮乱,榻上的人不断调整着睡姿,最终无奈地叹气。
皇后有头疾,白日有事可做时不觉,每逢夜间人静时,颅中便似百虫啃噬,疼痛难眠。
“娘娘?”
空寂的宫殿内,独属于少女的清甜嗓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顷刻又隐了痕迹。
皇后转头看向隔扇处的那道身影,轻声“点盏灯吧。”
隔扇后的小几上放着托盘,又柳从中取出火折子,踱步到鸾榻一侧的烛台,用烛剪牵出烛芯,随后吹燃火折子。
昏黄的光亮照亮殿内一角,衬的殿内暗处更无边无际,华丽的装饰在烛火下光彩黯淡。金炉良玉的色泽散于虚无。
皇后注意着又柳的动作,幽暗的宫殿内唯有少女的脸颊在烛火映照下清透靓丽,透出股勃然生机。
又柳感受到皇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那目光停留了许久,又柳心中有些忐忑。
终于,那道审视的目光移开。
又柳大着胆子抬眼,鸾榻上皇后蹙着落尾眉,修长的指腹按压在额侧,牵扯着眼角的细纹。
此刻的皇后不再是套在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国母标准中的女人,又柳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个整日忧愁生计愁眉不展的女人。
两个女人的完全不同的形象交叠着,意外展露着细微的共性。
又柳不自觉地想要帮上一些忙,却又担心过于殷勤而惹皇后不快。
权衡再三后她还是开口了:“娘娘,奴婢帮您揉吧。”
皇后看见又柳目光中的坦荡和隐隐的担忧,放下手向外躺了点,方便她的动作。
又柳不通医术,只是尽可能地揉按到皇后头上的每一处,减缓她的疼痛。
皇后蹙着的眉头渐渐舒缓。
感受着又柳指腹徐徐的力道,褪去的痛意让皇后思绪飘散,目光有些悠远“我的儿女幼时,也会这样帮我揉按舒缓身体。”
皇后的声音轻柔,又柳在平和的氛围中被迷惑,话家常般顺着皇后的话道:“奴婢幼时也常帮我阿娘揉肩捶背。”
皇后笑起来“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笑意短暂维持着,顿了会儿皇后淡声问:“你今年十六?”
“嗯。”
“柔安若在,与你是一样的年岁。她也乖巧懂事,善良可爱。我的三个孩子都很好,只是太子责任重大,忙于替皇上分忧与我并不亲近。椋泓......”
说到三殿下,皇后微微摇头“他性格与我最是相像,却狠心做了出家人。柔安溺水而亡,现如今,我的身边竟只有太子。”
皇后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又柳抿唇,轻轻用手背抚去那滴泪。
皇后睁开眼,止住又柳的手。
一瞬间,萦绕于皇后身边的愁绪与脆弱被悉数藏起。
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浅泪也没留下痕迹。
皇后大概是不能太多愁善感的,起码,这份多愁善感最好是隐秘的。
皇后吩咐又柳熄灯,烛火熄灭后又柳向外的脚步声响起,皇后叫住又柳“不用守夜了,你在榻边歇下,明日去临华殿侍宴。”
又柳乖顺坐上脚榻,身子趴在鸾榻边沿歇下。
不一会便睡去。迷糊间仿佛又听到了皇后喟叹般的轻声。
“但愿你能帮我,带回我第二子的凡心。”
宫宴设在日中,又柳跟随着刘姑姑提前去了临华殿。
本以为是临华殿中缺人手,又柳进殿后扫了一圈,没看到平芜的身影,侍立殿内的俱是资历较高的宫侍们。
又柳纳罕,以她的资历显然不够格在此侍宴,她与皇后娘娘昨日才算正经接触过,她想不通皇后娘娘怎会如此抬举她。
又柳收回视线,得贵人青眼难说是福是祸,又柳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考察之下,过去做的好的现如今便可能落个一般。
又柳更加仔细谨慎着。
先她半步的刘姑姑看了眼又柳,见她沉稳内敛不骄不躁,眸中暗含赞许。
她将又柳引到副宾位上,简单嘱咐着:“别紧张,平日如何侍奉贵人今日便如何侍奉宾客。你无须管旁人如何,只消照顾好这位。”说着,刘姑姑向又柳面前的席位一指。
又柳点头,终究耐不住心中好奇“姑姑能否告知席位上是哪位贵人,又柳也好更周到服侍。”
宫女们受教习时嬷嬷们曾指导过朝中贵人喜恶,又柳想提前知道有些准备。
刘姑姑的眼中带起莫名的笑意“是三殿下。”
那位狂僧?又柳心道。
“你们进宫时教习嬷嬷恐怕很少向你们提过他。不过你不必担心,三殿下为人和善,服侍殿下不必过于拘束。”
刘姑姑口中的三点下与平芜口中的三殿下差别很大。
又柳只当刘姑姑是为了宽慰自己笑起来,便也勾唇应道:“是。”
午时差一刻,帝后落座坐主位,除了主宾位于又柳身前的席位,其余宾客皆已落座两侧。
殿内的贵人们互相寒暄说笑,目光却时不时地看向殿门。
虽说这次宫宴是为悦智大师准备,可在场的无人不知帝后的第二子,那个舍下皇室荣华富贵去守清规戒律的三殿下也会出席。
神尘佛子的名号如雷贯耳,却更引得他们的好奇。
其中有清楚当年旧事的,目光还会掠向上首的帝后两人。
侍立在旁的宫女们站得高,宴席上每个人的表情又柳都看得真切。
又柳能感觉到所有人对悦智大师等人到来的新奇。
“悦智大师至!”宫侍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移至殿门。
悦智大师身后跟着两位佛子,三人迈步殿中。
殿内有一息的静默,又柳小心地抬头去看悦智大师身后的两道身影。
靠近又柳这侧的佛子容貌清俊身材颀长,只是肃着脸很是威严的模样,不像是和善之人。
又柳心知这位佛子并非三殿下,可另一道身影被他挡住,又柳只得收回视线。
悦智大师向皇帝行合掌礼,“老衲悦智,觐见皇上。”
悦智身后的神尘与神观也双手合十见礼。
皇帝的目光在经过神尘时略作停顿,随后摆手,“悦智大师无需多礼。大师传教布道释百姓疾苦,功德无量。今日宫宴便是特意为大师接风洗尘而设,大师万不要拘谨,快请入座。”
悦智大师谢过皇帝后,由宫人引着落座,两位弟子跟在悦智身后各自落座。
神尘注意到席位一旁的又柳,微微点头致意。
又柳微微愣住,立刻明了殿内刚才的静默为何。
神尘身上的白色缁衣在殿内金碧映衬下朦胧着泛出月华般的圣洁。
她原以为三殿下既有狂僧之名,想必是倨傲的、锐利的。便是容貌出众,给人感觉也一定是带着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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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探望 你可愿去侍奉神尘佛子?
坤宁宫内,皇后状若平静地看着神尘,藏在袖下的指尖却不住轻颤。
她不自觉靠近,神尘便不动声色后退,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椋泓。”皇后开口,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悲苦。
七年来,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己的二儿子会选择出家为僧,会如此绝情。
神尘垂眸,合掌回应“母后。”
其中的疏离让她心中沉闷。
皇后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冲动“你当真无事?”
刚才殿内情况那样危机,神尘被扑开后与那倒塌的横梁也不过几寸之隔,皇后仍心有余悸。
“那位姑娘机敏,发现异响后及时推开了小僧,小僧无碍。”
自己肚子生出的孩子,皇后了解,她听出神尘是在帮又柳邀功。
“又柳有功,我会赐赏她。”
皇后话音落下,殿内便安静下来。
皇后不开口,神尘便恭敬站在一旁。
七年来,她有数不清的话想说,此刻沉默,也只是想看看神尘能有多么决绝。
良久,神尘缓声“母亲无事,小僧便先去看看又柳姑娘的伤势。”
皇后挺直的身子落寞垂下,声音中的悲苦难以遮掩“椋泓,你告诉阿娘吧,阿娘做错了什么,你究竟为何如此?你不要母亲了吗?不要你的大哥还有父亲了吗?”
神尘抬眸,平和的目光无异于另一种冷漠。
“母亲,小僧皈依佛门那日,父皇已成全小僧的出家因缘。”
皇后紧紧盯着神尘,激动起来“当时我尚在病中,根本不知你父皇代我做了主。”
“小僧已是出家人。”
皇后移开目光,无力的摆手“罢了,法师自便。”
又柳的膝窝传来痒意,她迷糊中去抓痒,刚一动便被右腿传来的强烈痛意刺激地清醒过来。
右腿被吊在床柱上的素布裹着高高悬起,又柳看着比左腿肿胀两倍的右腿,不禁悲从中来。
腿上的痛意更激得又柳不受控的流泪。
她若是断了一条腿,自然不能在皇后宫中当差了,瘸着一条腿去别的宫中当差,定然也要受不少磋磨,待到出宫之时攒不下多少银钱,离宫后的日子只能更加难熬。
又柳想着想着,眼泪愈发止不住,原本见好的日子霎时充满阴霾。
她做事向来勤勤恳恳认真仔细,就是为了被分到好的宫殿当差,为了多攒些银钱,现在全毁了
她一昧顾着伤怀,不曾留意屋内还坐着一人,涕泗横流的她也没闻到屋内清雅的檀香。
神尘听见她醒来本欲上前,却被又柳的哭声惊得止步,他定在榻边五步外的地方。
“姑娘?”
些许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宛若一股清泉般幽润。
又柳嚎啕的声势短暂停下,转头看见神尘,她哽咽着问:“奴婢此后是不是就是一个断腿瘸子了?”
神尘对上她肿成桃核似的一双眼,看着可怜又不免好笑,他合掌念了声佛号。
而后和声应道:“姑娘的腿骨能够接上,不会瘸腿的。”
又柳听到自己的腿能恢复后心中稍安,只是依旧止不住泪。
神尘看又柳眉头紧皱,心知是断腿的痛意剧烈。
“佛子能请太医帮奴婢开些止痛的方子吗?”又柳抹了把泪,忍不住叫苦“实在是太疼了。”
又柳昏睡期间已用过止痛的伤药。
注意到神尘的欲言又止,又柳清楚腿上的痛意须得硬捱着,不欲他过于自责,又柳尽力止住哭声,抽噎道:“奴婢无事的。”
神尘手上波动佛珠的动作快了点,过了一会儿他出声“小僧帮姑娘诵篇经文吧。”
又柳不懂,好奇问道:“听经文可以止痛?”
神尘只道“可以让姑娘暂时不想着腿上痛处。”
言罢,神尘缓声诵经。
他的嗓音清润和缓,经文从他口中悠悠吐露,便似山泉潺潺流动,清风微微浮面。
又柳恍若置身禅院,袅袅梵音肃清心中焦躁,她的注意从腿上移开,那阵的痛意神奇的减轻。
又柳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尚未来得及细细感受,猛然间又想起自己在擦拭横梁时听到的那声脆响。
她有些心虚。
小心瞥向站在一旁专心诵经的神尘。
神尘佛子有愧,皇后娘娘清出耳房让她养病,是因为自己是为救佛子而受伤。
若自己打扫临华殿那日再仔细些,将听到的响声告知刘姑姑,也许便不会发生此事。
神尘听到屋内的哭声渐渐止息,一篇经文诵完后没再继续。
他看向又柳“好些了吗?”
又柳点头。
“好在能帮上姑娘些许。小僧之后会每日来为姑娘诵经,以帮姑娘稍缓疼痛。”
“神尘佛子不必劳烦。奴婢只是没习惯,过了今晚定然不会哭喊叫疼了。”
又柳说这话时,泪痕还挂在脸上。
神尘双手合十“姑娘对小僧有救命之恩,为姑娘诵经舒心不过一桩小事。姑娘日后有任何要求尽管向小僧提出,小僧能做到的定然不遗余力而为。”
神尘这么说,又柳也不好再推辞。
定好明日再来,神尘嘱咐着又柳好好休息,从屋内离开。
又柳目送那道颀长舒朗的身影离开,又转头看了看自己高高吊起的伤腿。
心道也算功过相抵。
刘姑姑见神尘从又柳屋内离开,去皇后身边通报。
“走吧,去看看又柳。他倒是留得久,你听着两人相处如何?”
“刚才小殿下为了帮又柳分神疏痛,念了许久佛经,两人倒并未多做交谈。不过小殿下已与又柳约定,在她恢复前日日帮她诵经解痛。”
“嗯,如此一来一回接触着也好,日后送又柳去椋泓身边也方便些。”
“娘娘这是选定又柳了?”
“他二人初见,便结下恩缘。又柳性格也讨喜,她带回椋泓本宫放心些。”
两人说话间,步至又柳屋前。
又柳闻声向门口看去,见是皇后过来,急欲起身。
皇后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不必多礼。”
见又柳额间横着一缕发丝,皇后抬手轻轻抚到又柳而后。
又柳本想自己来,指尖顿住。
“多谢娘娘。”
“是本宫应当谢你,多亏你敏锐,神尘才能躲开横梁免遭于难。”皇后向后看了眼,刘姑姑便将盛满名贵首饰的妆奁置于榻旁小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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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使计 你与佛子,首先是男女啊
绣南沉着脸回到下房,屋内与她关系好的留春今日未当差,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走上前问道:“怎么了?差事没做好被姑姑训了?”
绣南看了留春一眼,阴阳怪气道:“姑姑们的心都在又柳身上,哪顾得分心训斥咱们。”
留春也眼红又柳一时间成了有恩于佛子的红人,坐在绣南身边奚落又柳“她最会装模作样,平日看着本分,一到关键上那心眼跟蜂窝一样多。”
“先不说她是如何讨好姑姑们,得了去临华殿侍宴的资格。就说她平日和平芜那大嘴巴关系那样要好,能不知道平芜满心想去临华殿侍宴,见三殿下真容吗?她却一声不吭,一点不为平芜心想。”
留春自觉说得有理有据,不曾留意绣南脸上闪过的不耐。留春想事一根筋,也不想想侍宴资格由贵人确定,又柳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能私自与平芜换值。
留春说完朝坤宁宫耳房的位置呸了口“不过她再怎么使心机也没用,她生就是一条贱命,那腿活该要断。”留春笑起来“且看她断了腿日后的路怎么走,犯不着因她置气。”
绣南脸色更沉“人家早已走上康庄大道了。我今日路过耳房时,偷听到娘娘让又柳去服侍三殿下。”
此话一出,留春变了脸色,急道:“怎会如此?”
绣南讥笑“人家命好呗。”
“我呸。咱们同年入宫,她除却做事比咱们稍细致些,还有哪里好,凭什么这样的好事要落在她头上。”
留春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绣南看得更加心烦,抱着木盆出去打水洗漱。
等她洗漱回来,留春已经冷静下来。
她默默看着绣南将木盆放好,低声问:“你不想去服侍三殿下?”
绣南走来时将烛火熄灭,白了一眼脱鞋上榻“好事谁不想。可娘娘已经定下又柳,我们能如何。”
“娘娘是选了又柳,却不是非又柳不可。又柳若是身体有恙,不能服侍殿下,这机会不就是我们的了。”
烛火刚被吹熄,留春的脸在透窗的月光下晦暗不明。
绣南心中一个激灵,她与留春相交多年,清楚留春心狠手辣。
“别乱想了,娘娘选人应该就是在咱们打扫临华殿之时,你我早已被排除在人选之外。即便拉下又柳,也不会是咱们。”
留春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不试试怎能知道?”
绣南面色冷下来“留春,你绝了不该有的心思,娘娘现在看重她,你别惹怒了娘娘。”
留春没回她,暗骂她胆小,盖上被子背对绣南。
坤宁宫耳房内,平芜坐在榻边看着又柳喝完药后向她挑眉:“如何,三殿下是不是惊为天人?”
又柳脑海中顿时浮现起神殿佛子的眉眼,避开平芜灼灼的目光,又柳转移话题“先别说这些,我有事要告诉你。”
平芜点头“你说。”
又柳嘱咐“先说好,你不许大喊大叫。”
平芜狐疑地皱眉,身子后仰作怪地看向她“不喊不叫,你快说。”
“我可能要随神尘佛子一同前往丰州,娘娘命我去服侍神尘法师。”
平芜瞪大双眼,满脸惊喜。
又柳眼疾手快捂住平芜的嘴“别激动。”
平芜扒开又柳的手“你要享清福了。每日能见到赏心悦目的佛子不说,还能远离碎嘴子得清净。”平芜意有所指。
又柳面无喜色,“你说的这些前提是我能顺利跟着佛子离开。”
平芜不解,“皇后娘娘都指定你了,这不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了?”
又柳将皇后娘娘的话告诉平芜,拍了拍平芜肩膀交给她重任“我知道你聪慧,帮我想个主意,我日后靠你享清福了,我的军师。”
等了会,平芜两眼提溜一圈,故作深沉道:“依我拙见,你得化被动为主动。你得让神尘佛子不带上你,就心中难安。”
又柳看着平芜深以为然,示意她继续。
“你得抓住佛子对你为救他受伤的愧疚。”
“比如?”
“比如,再伤一条腿?”
对上又柳的刀似的目光,平芜找补“胳膊也行,恩上加恩。”
又柳长叹一口气“饶了我吧,我的狗头军师。”
平芜泄气地跟着长叹“主要是我们与佛子接触不多,不了解他。若更了解他,便能找到你跟着佛子同去云台寺对他的益处。只要你身上有佛子想得到的,佛子自然就会带上你了。”
又柳望着床帐仔细思索平芜刚才的话。
平芜说的不错,她必须找到自己能提供给神尘佛子的唯一的东西,这样佛子才会需要她。又柳隐约有了些头绪。
正待深思,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
平芜激动地拍掌“我想到了!”平芜趴在又柳耳边轻声“美人计。”
又柳被口水呛住,咳了几声后看着平芜郑重道:“平芜,你对话本子过于迷信了,也过于看得起我了。”
平芜两眼圆睁,看得不得又柳这幅泄气模样,苦口婆心道;“你怎的就不行了,在我眼里你模样性格样样出众。再者你想想,咱们做宫女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是察言观色、端茶倒水的本事,总不能让佛子因为这些将你留在身边。”
“抛开别的不谈......”
又柳暗暗摇头,平芜只要说了这句话,后面说什么就不用听了,总之已经完全没了道理。
“你与佛子,首先是男女啊,男女之间最深的羁绊不就是你情我爱之事吗......”
又柳害怕了平芜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忙打断平芜的话“平芜,我饿了。”
平芜收拾好药碗起身“我说的是有道理的,你细想想。”
又柳应付着点头道好。
在平芜临出门前突然叫她“对了平芜,你帮我取下我的小册和笔。”
平芜与又柳的相识是因她二人都喜欢看话本子,而两人关系变的亲近则是因为平芜发现又柳对颜色极其敏感后,央求着又柳将话本子的故事绘出来。
不过又柳到底只对颜色敏感,照物临摹的大多只有色彩准确带来的感觉上的贴切,属于一种只能意会的风格。
饭后,平芜帮又柳把那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颜料小心放在榻边小几上。
她实在是不敢不小心,这些颜料比她两人金贵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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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牢笼 “出家人不打诳语。
神尘探出手,将将触到纸页时,又柳出声提醒“法师,墨迹未干。”
神尘收回手,对上又柳视线时眉眼内浅波隐匿,像是只是对画产生兴趣“这是姑娘所作?”
“奴婢闲来无事便喜欢随便画画。”
神尘随口问道:“明黄、赤绀?”
这是画中用到的最贵的两种颜料,又柳一心想着画好些吸引神尘,倒是忘了用料太好会显得刻意。
又柳看着册子半真半假道:“奴婢在作画上,总是拿捏不好线条,遇到喜欢的想画下来的物景,只能在设色上做功夫。”
神尘迎上又柳认真的目光,柔声肯定“姑娘画得很好。小僧也曾学过丹青,却没有姑娘设色的天赋。”
神尘是除平芜外第一个夸赞她画作的人,又柳难掩欣喜,眸色都因神尘的话亮了几分“当真吗?”
又柳眼波粼粼,双眼一开一合间羽睫缓缓地颤。
神尘垂眸“出家人不打诳语。”
又柳抿笑,想起正事问道:“法师可觉得画中景眼熟?”
神尘颔首“是母后寝殿一角。”
画上只有香炉烛台两个实物,还是宫内常见的式样。又柳装作不知神尘从何看出,满眼惊奇“法师是从哪看出来的?”
又柳仿佛听到一声轻笑,神尘看向画册。
“狻猊尾部有道刻痕,是小僧幼时同柔安一起刻下。我们二人觉得狻猊尾巴尖似长锥不好看,便想用小刀去割它的尾巴,留下了那道痕迹。姑娘的心很细,那样隐蔽的痕迹也被姑娘发现了。”
“并非奴婢心细,而是皇后娘娘会下意识摩挲狻猊尾巴,奴婢才注意到刻痕。”
“姑娘常在殿内近身侍候?”
又柳就等着神尘的这句话,摇头“侍宴前夜,是奴婢第一次于殿内侍候。从前奴婢离皇后娘娘最近,也只是在外殿守夜。”
“可姑娘的画,绘的很细致。”
“是内殿给奴婢的冷清落寞之感太深,奴婢所绘不及当夜所感万一。”
又柳点到即止,等神尘又看了会画,又柳不太好意思道:“法师,想是刚服药的缘故,奴婢有些困倦。”
神尘合掌“是小僧不是,姑娘歇着,小僧明日再来。”
看着神尘离开,又柳举着小册翻开新的一页。
神尘法师心软,从他看到那幅画后部意见流露的忧色便可看出。
又柳对法师的恩情很难打动他,可生身父母之恩却难说。
又柳眉心拧起,喃喃道:“要再画什么才能让他更为动容?”
“哎呦,你慢些先别动,小心摔到。等等我扶着你。”平芜就一个没留神,又柳已经抬着右腿,一蹦一跳地向前走了。
又柳已经躺了两天,实在躺不住了,央求着平芜带她在外面走走。
平芜快走两步追上又柳,扶住她的手臂“今日走的够多了,明日我再陪你出来。”
又柳只有一条腿使劲,此刻也感觉有些疲累,便由着平芜扶她回到屋内。
“咦。屋内刚来人了?”又柳看着榻上叠起的被褥问道。
刚才出来时没打算走多久,平芜便没帮她整理被褥。
平芜看了眼,扶着又柳在榻边坐下“许是姑姑叫人来过。”
又柳不急着躺下,她取过册子,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纸页空白上。
“平芜,你......”又柳转头正要跟平芜说话,却见平芜矮下身子,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元宝四只爪子踩在地面的方砖上,发出哒拉的轻巧声响。
元宝是皇后养的一只奶白色獢獢狗,胖墩墩一只,毛发又长又软,松松绵绵的很招坤宁宫上下的喜爱。
元宝性子也乖顺,皇后平日常关上宫门,放元宝在坤宁宫自己溜达。
今日倒是叫元宝发现了她们这处。
又柳笑起来,将手上东西放下,笑眼看着元宝在平芜的逗弄下踢着爪子雀跃的跑来。
元宝的尾巴打着圈转来转去,自己也知道它得人喜爱似的,贴贴平芜的手,又雨露均沾的用毛茸茸的身子去蹭又柳。
平芜担心元宝扑到又柳腿上,忙假装抛物引元宝去追。
“快上榻,省的元宝扑到你右腿上。”
元宝体型不小,要是真撒欢玩起来确实让人担心。平芜跟打仗似得,着急忙慌扶又柳上榻,在元宝去而复返前让又柳躺好。
元宝被教训过,不能轻易上榻,见又柳坐到榻上,委屈的哼唧几声。
又柳在榻上撑着身子,一只手探出床榻安慰地撸了撸元宝的大脑袋。
元宝的鼻子却向又柳手心顶了顶,敏锐地嗅闻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又柳几次想要摸元宝,都被元宝躲开。
她收回手奇怪道:“元宝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元宝便腾一下跳上了榻,鼻子挤在又柳身下的褥子上嗅来嗅去,还不停用前爪扒拉又柳。
元宝不知轻重,身子扭动间撞在又柳伤腿上。
平芜忙将元宝抱下榻,元宝却还盯着床榻,跃跃欲试想上去,嘴里还时不时吠叫两声。
平芜不敢放手,拖着元宝走到门外,衬元宝不注意闪身回屋栓上门。
又柳额间疼出冷汗,平芜焦急道:“我去寻太医。”
又柳摇了摇头“只是一时疼来,没有大碍。”
平芜只好坐在榻旁,用帕子帮她擦去额间的汗。
余光扫到小几上的佛经,平芜想起又柳说她上次听佛子诵经,疼痛渐止,便拿起一本佛经诵读。
平芜心急,注意全放在又柳身上,两句一顿,总要看一看又柳还疼不疼。又柳皱眉,平芜便更急。本该让人清心的经文从平芜口中读出来,战鼓似得一字踩着一字,反倒听得人心焦。
但平芜念经也不是全无作用,又柳听着平芜的声音,不自觉想起神尘念经的声音,同一篇经文被两人诵出完全不同的效果,又柳觉得好笑。
注意多少从腿上痛处移开些许。
痛意缓过,又柳打断平芜的声音“好了好了,不疼了。”
平芜放下经书,长呼一口气“诵经确实有用。”
又柳笑起,打趣道:“佛子刚才要是在,定是要夸赞你大有佛缘。”
平芜知道又柳在说反话,睇了又柳一眼,恶狠狠道:“你是忘了疼,小心我将元宝再放进来。”
“说来也怪,元宝过了顽皮的时候,今日怎么忘了规矩要上榻。”
平芜也奇怪“许是最近佛子回来,皇后娘娘没顾上元宝,它便起了玩性。”
又柳抿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摇头,重新拿过册子和笔。翻到昨日的画,又柳叫平芜来看:“昨日画的,我将此画给佛子看了。”
平芜半躺在又柳身边,看着那副画,心中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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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生疑 “姑娘想跟小僧走?”
夜幕中,皇后一身降紫华衣,长发披散。神尘只能看到皇后落寞的背影。
她的怀间,露出一点不属于身上华衣的白色裙角。
本能告诉神尘不得再上前去,可他的身体已经向皇后走去。
他能看见皇后正轻轻摇晃身体,这个场景异常熟悉,此刻却透露着诡异。
从前皇后常常像现在这样抱着柔安,给她讲故事。
按理说,他应该能听见皇后徐徐的嗓音和柔安稚嫩的声音,可这些声音全都没有。
神尘赤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耳边只有衣角摩擦的清晰声响。
皇后似乎听到了不属于此地的声响,在神尘站在她背后时动作猛然停下。
神尘忽然就感觉到骇然,下一刻,尖锐的惊叫在他耳边响起。
袒露的双足踏入一片湿滑中。
他低头看去,深红的血色攀着他的脚踝向上,他掌心中的长剑,剑柄处被粘腻的血液打湿,滑的难以握住。
剑尖刺入了皇后的身体,皇后的头诡异地扭向他,大笑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神尘骤然松手。
皇后怀里抱着的柔安此刻也探出头来,柔安一身白衣不染丝毫血迹,整个人却湿漉漉的,发间的水珠滴入血洼中,有规律地响在一片暗色中。
“二哥。”柔安嘴巴僵硬地开合“你为什么不来陪柔安?”
柔安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神尘看到,柔安的嘴巴闭上声音却在继续。
“二哥,你今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神尘闭上眼,视线却并未隔绝。
柔安笑起来,披散的长发像漂浮在水中,在空中根根荡开,不断伸长。
脚下的血迹不知何时淌成了河,浪潮没过宫殿所有角落。
顷刻间淹没神尘的身体。
血浪急涌,窒息的恐惧袭来,神尘猛地睁眼。
入眼是有些刺目的烛光。
“醒来了。”
神观肩披僧袍,一手举着烛台,另一手牢牢按住神尘的肩。
神尘浑身泄力,平复着呼吸,眸色适应烛光后恢复清明。
刚才又发梦颠了。
他看着神观,声音微哑“嗯。有劳师兄叫醒我。”
“无妨。你已经一连两日惊梦,可是看见了什么?”
神尘脑中浮过一幅灰暗沉闷的画。
他摇头“应当只是连日讲筵有些疲乏。”
神观凝眸。
神尘十六岁被送到师父带回来时,常在夜中持利器惊起伤人,神观方知神尘有离魂症。
后来神尘静心修佛,离魂症减轻,发病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皇宫于神尘是症结所在,神观心知神尘连日多梦与此地有关,收回视线,只叮嘱道:“万物在心,莫要多思。”
“神尘清楚,多谢师兄。”
神观摆手,正要歇下时出声“慧可今日被几位施主拦住讲经,去传话时宫门已落锁。”
神尘今日讲筵不得抽身,傍晚让慧可进宫传信,告诉又柳自己明日再去看她。
“是我疏忽未多想一步,明日我早些过去看望又柳姑娘。”
刘姑姑来到耳房时,又柳身上的疹子已经蔓上脖颈,两颊可怖的红肿。
刘姑姑不敢耽搁,忙叫来人照看又柳,随后在皇后的吩咐下请来太医。
又柳身上奇痒难忍,头脑也昏昏沉沉,眼前的人影晃晃悠悠,又柳哑着嗓子开口“皇后娘娘?”
“是不是又难受了?”皇后握住又柳的手,声音轻轻的,像在哄孩子“刚才已经上了药,忍忍就不痒了。”
又柳成了飘在天上的云,飘飘然的晕眩。
皇后娘娘温柔的像阿娘。
又柳点头,隐约听见门外的哭喊声。
皇后放下又柳的手“乖乖歇下,明日醒来便无事了。”
又柳乖顺闭眼,无意识地喃喃“阿娘......”
刘姑姑看着皇后恍惚的神色,出声提醒“娘娘,该回去了。”
门外,留春已被拖走,
刘姑姑扶着皇后“娘娘,太医的意思又柳身上的疹子得有小十日方消退,是另选一人还是?”
“不换了。椋泓半月后回丰州,不急。”
刘姑姑点头。
皇后止步看了眼又柳的屋子“她今年十六?”
“嗯。”
“柔安也十六了。”
又柳刚才那声阿娘终究是唤起了皇后的伤心事。
“娘娘......”
皇后看了眼刘姑姑,拍了拍刘姑姑扶着自己小臂的手“我没事,回吧。明日一早,你去请椋泓过来。”
“是。”
天不等明,神尘跟在悦智大师身后走出客馆,刘姑姑上前见礼后,将又柳染病一事告知神尘。
又柳睡醒睁开眼后向屋内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隔在床幔后。又柳又看了眼四周,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神尘听到声音,向前两步。
又柳脸上还肿着,尽力睁眼也只是撑起了一道缝。
神尘念了句佛号“姑娘感觉怎样了?”
“比昨晚好多了。”又柳声音含糊,神尘倾身侧耳。
“好多了。”又柳又说了一声。
“刘姑姑已同小僧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归根到底,姑娘是因小僧而受的无妄之灾。”
平芜刚才已经告诉了她,是留春心生妒忌,偷偷在她床褥上撒了追风露。
莫不是皇后已经告诉神尘,让神尘离开时带上自己?
“刘姑姑怎么说的?”
“与姑娘不和之人听闻姑娘断了腿,知晓姑娘无依无靠,便给姑娘下了药。”
又柳想了想,这样的说法倒是能让神尘更加愧疚,对她来说没什么坏处。
“原是如此。”
床榻上的人半天没了声响,神尘不知道又柳是不是睡去了,小声“姑娘?”
床幔后传出声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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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教习 教导又柳的东西实在臊人
“是。”
荒唐,漏洞百出。
“小僧是出家人,姑娘是宫人。姑娘是否过于良善,也过于异想天开。”
又柳嗓子干哑,她咽了下口水“奴婢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奴婢敬爱娘娘,也心疼娘娘。”
压在手上的力道不曾移开,又柳知道神尘还在怀疑她。
“奴婢绝无坏心,只是想尽可能帮帮娘娘。至于佛子所说,觉得奴婢异想天开,奴婢却不这样想。”
“只要佛子愿意奴婢照顾左右,娘娘定然不会阻拦。佛子是世外人,不染俗世,奴婢不是。有奴婢在佛子身边,偶尔告知娘娘佛子近况,娘娘也能多几分心安。”
神尘盯着床幔后又柳的表情,又柳说的一片赤诚,她没在说谎。
床幔后又柳硬着头皮挤出泪,小声啜泣“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说有什么私心,也只是奴婢不想留在宫中受人耻笑。”
“宫里那么多的人,佛子您走了,奴婢的腿还瘸着,到时候不能干活,定然要遭人白眼。时候一长,指不定就要被赶出坤宁宫。”
又柳的眼本就肿得只剩一丝缝隙,此刻眼泪不多,眼眶却盛不住泪,汩汩流下,十分可怜。
手上的压力倏然减轻,神尘移开了手,顺便将又柳的手推进床幔。
“先别哭了。”他的声音又暖和起来,又柳敏锐捕捉着一分一毫的差别。
“佛子你不懂,宫人们最好的去处之一便是坤宁宫。若我不曾来坤宁宫当差倒也还好,可我若进来又被赶出去,这实在是丢人。”
神尘轻叹,倒没看出来,她是个如此好面子的人。
哭声没有止歇的意思,又柳的嗓子发出粗粝沙哑的声音。
她大有奔着哭坏嗓子去的势头。
“又柳姑娘,别哭了。”
神尘说完,捻起念珠念了句佛号。
“佛子,你不信奴婢吗?”
神尘心中还有奇怪的地方,但也知道又柳并未扯谎。
“没有。”
“那你会带奴婢走吗?”
神尘迟疑一阵,耳边的哭声又滔滔不绝起来。
最终他也没有给又柳准话“留在小僧身边,对姑娘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又柳厚着脸皮“那都是后话了,佛子就算是与奴婢说定了?。”
神尘没有明确回应。
又柳止住哭声,戛然而止的。
厚脸皮道:“多谢佛子大恩大德!”
神尘回客舍的路上,在思索又柳的意图。
又柳放着好端端的宫女不做,为了无关之人自告奋勇跟一个僧人去丰州,完全不合常理。她的背后难说不是另有其人。
神尘轻捻佛珠。
左不过是冲着他来,没有又柳还有别人。
与其留一个居心不明心思深沉之人在皇后身边,倒不如顺又柳背后之人的意。
带去丰州,不意味着带在身边。
又柳一早醒来等着神尘,昨日到底没得准话,又柳想趁热打铁让神尘松口。
平芜一进屋,见又柳正撑着胳膊向床头倚靠,三步并两步上前搭了把手。
又柳今日消肿不少,等平芜挂好床幔,就见又柳盯着床幔发愣。
平芜凑近“看什么呢?”
又柳扯起床幔,挡在两人之间。
“看得清我吗?”
“一清二楚的,怎么了?”
又柳沉默。她昨日两眼肿得厉害看不清神尘,就理所当然地以为神尘也看不清自己,是以昨日哭得涕泗横流,怎样声势浩大形容狼狈怎样来。
丢人,太丢人了。
“法师。”平芜看见门口的身影,站起来恭敬行礼。
神尘颔首回应,对又柳道:“昨日走的匆忙,未曾留意姑娘病势,今日看着姑娘气色却是好多了。”
神尘目光似乎在又柳眼上停了下,又柳恍神没看清。
听到神尘又说了句,“也不再备着眼泪。”
平芜知道又柳昨日哭嚎,听见神尘的话站在一旁轻笑出声。
又柳没听清神尘第二句话,一心道佛子是在点自己,佯笑“娘娘体恤奴婢,送了不少灵药来。”说到皇后,又柳抬眼看着神尘,不确定地问“佛子,昨日您是同意了吧?”
“……带奴婢去丰州之事”
先头又柳状若无意地提到皇后,神尘都要以为她是个机敏心机的。现在问起自己态度,显出小心翼翼的笨拙来。
神尘垂眸温声“小僧依旧是那句话,留在小僧身边,对姑娘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姑娘若非要同小僧去丰州,小僧不会阻拦,只是还劝姑娘三思。”
得了神尘的准话,又柳喜形于色“不用思的,跟在佛子身边,对奴婢来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神尘眉眼无波,轻声诵一声佛号“但凭姑娘心意。”
当天,神尘刚走,又柳便叫平芜传话给刘姑姑。
刘姑姑得话后特意来了一趟,意味深长地嘱咐又柳好好养伤。
又柳听刘姑姑的意思,病好后姑姑们应当还得教导些什么。
又柳无所谓,拿五倍的宫俸,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又柳心中轻快,病也好得快。
有赖于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名贵膏药,又柳身上的疹子第六日就完全消去,不仅好得快,还一点疤痕也不曾留上。
刘姑姑几日来时时留意着又柳的情况,听闻又柳病愈,来到耳房。
又柳刚起身准备活动活动腿脚,刘姑姑便先一步扶着她。
又柳道了声谢,哪敢真让刘姑姑扶着,几步走到桌前的圆凳上,便借口要歇会。
刘姑姑笑着在一边坐下,拉过又柳的手掀开她的袖口“看着是好多了,你觉得如何?”
“一点感觉也没了,除了腿脚还不轻快,再没有不适之处了。”
“殿下不日后便要离开,你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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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莫名 “你先脱了衣衫。”
“张姑姑。”又柳看见门边来人,撑桌起身行礼。
张姑姑往日最为和善,时常带笑,今日倒有些严肃,沉默地关上门。
张姑姑转到又柳身后,又柳正要跟着转身,张姑姑出声让又柳别动。
“你先脱了衣衫,我看看你的伤恢复如何了。”
“啊?”张姑姑和善得有些让人发慌。
“脱了吧。”
又柳想转头看眼张姑姑,甚至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昨晚没睡,今日糊涂了,也许刚才进来的不是张姑姑?
“张姑姑?”
张姑姑无奈走至又柳面前“你自己行吧?我想着我搭手你不自在。”
眼见张姑姑要上手,又柳忙自己解开衣襟。
衣衫褪去,又柳目光扫过桌上,这才发现张姑姑还带了纸笔和一根玉尺,尺子的样子又柳曾见过,宫中选秀会用到此物。
张姑姑拿过桌上的纸笔,绕着又柳转了一圈,随后便下笔记录。
“你身上怎会有这些伤痕?”
“进宫前我在杂戏班子待过,那是当时学艺留下的伤。”又柳浑浑噩噩回应,脑中却在想别的。
薄荷露失了效用?怎么处处都这么古怪?
张姑姑在记什么?那玉尺是作何用的?
又柳侧目,想细细打量那根玉尺,桌上的玉尺却不见了,倒是胸前传出让人瑟缩的凉意。眼底玉色转瞬即逝,又柳尚未来得及反应,张姑姑又拿着玉尺抵在又柳腰间。
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透彻的凉意像是刺激的薄荷露,浓烈的感觉从腰上酝酿。
又柳彻底醒过来,上前一步避开玉尺的接触。
选妃所用来验身的东西,用在她身上?她不过是去侍奉神尘法师,又不是献身于法师。
又柳系好衣服,转头对张姑姑道:“姑姑,此间有些误会,我得先去找一趟皇后娘娘。”
说完,又柳打开屋门,对上门外刘姑姑了然的目光“走吧。”
又柳跟着刘姑姑到皇后殿内。
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绣南在旁边侍候梳妆。
皇后从铜镜中看又柳一眼,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绣南随刘姑姑退出殿内,关门前向殿内投去一眼。
又柳坐在皇后身边的软垫上,皇后竟然让又柳坐在她身边。
刘姑姑抬手,将门关上。
“你先回去吧,上午无事,不必侍候了。”
“是。”
“娘娘当日所说,是侍奉大师。”又柳牢记自己的身份,纵使百般困惑也不能直白发问。她说完一句,便恭顺垂眸,等皇后开口。
“是侍奉不错。”皇后慢条斯理开口,“只是,侍奉二字,在于侍身奉心。我想让你,以身侍僧让他奉心。”
又柳不确定地问,“让殿下破戒还俗?”
“嗯,帮我带回他。”
又柳沉默,话本子里高僧美人的故事香艳,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让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宫女诱神尘破戒,无异于让神尘抱着鲜血淋漓的猪脍大快朵颐。
“我清楚你的顾虑,女儿家名节最重。你带回神尘后,若愿意留在他身边,就予你名分位分。若你不愿,我也会保你后半生荣华。”
又柳不曾想那么多,“只要带回殿下就行吗?”
皇后笑起来,明白又柳的想法“是,但需要他心甘情愿。至于带他回来的法子,全由你定。不过,男女之间,情爱最绊人心。与他有了情意,一切好办。”
又柳没那样的自信,但得了皇后的话,又觉得或有其他法子能让她一试。
“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去丰州。”
又柳飞快抬眼看了下皇后。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奴婢若带回殿下,娘娘能否恩准奴婢提前出宫?”她还有五年出宫,原本想着在宫中几年多攒些银钱,既然钱能攒够,倒也不用多留在宫内。
又柳知道自己有点冒险,帮贵人做事没有容得自己这种小人物讨价还价的。
但皇后娘娘和善温柔,又柳想试试帮自己多计划。
“你早有打算?”
“奴婢一直想存够钱,在出宫后自己做些营生。”
“可以。但是几位姑姑的授课,你也要听。”
“奴婢明白,有备无患。”又柳说这话时笑得讨喜,眼睛亮闪闪的,唇边酒窝深深,一副小姑娘的烂漫可爱模样。
皇后看着又柳,她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
“若你的法子不可行,你要谨记,不可耽于爱恋,不可轻信誓言,不可放任真心由他拿捏。”
又柳愣住,她虽没有想过自己会与佛子如何,但佛子如雪松般朗然,也不至于如此不可托付吧。
“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一个男人。情爱随心,心念瞬息万变。一念之变于男女上全然不同。总之无论何时,你要以你为先。”
又柳缓缓点头,她清楚皇后本不用告诉她这些,此刻淳淳叮嘱,是真的怜爱她。
“奴婢受教,定会谨记娘娘教诲。”
又柳回到屋内,刘姑姑同崔、张两位商量一番后,决定再准备准备,让又柳午后受教。
又柳送走三位姑姑后,立马躺倒在床上,困意立时袭来,脑子和身子都有些来不及反应的呆滞。
带回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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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风情 “男人硬邦邦的。”
又柳的心跟着几位姑姑的话一上一下的,又柳表忠心“奴婢定然不会拿捏殿下的。”
崔姑姑笑着看她:“平日看你机灵,这种大事却糊涂起来了。男女之事上,你不牵制住他,你只能吃大亏。”
刘姑姑也道:“崔姑姑说的不错,你在殿下身边,与伺候贵主们不同,该占上风的便不能让。”
“是,又柳明白了。”
张姑姑出声“话说回来,又柳你可知道如何引殿下上钩?”
“......以诚相待?”
崔姑姑摇头“不可,你要诱他。”
刘姑姑看着又柳“想想宫中娘娘们争宠的手段......”
刘姑姑说不下去了,宫中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娘娘们争宠的法子也各不相同。
崔姑姑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你正好有腿伤,便借此与他多些身体接触,装装柔弱。”崔姑姑说着站到木人旁,一只手将将碰到木人的胳膊又离开“就要像这样若即若离的。”
崔姑姑说得开心,像是想到什么一样。
又柳和刘姑姑都笑起来,崔姑姑这幅模样倒是可爱。
张姑姑反对道:“不行,太慢了。”
崔姑姑睁大双眼“你想如何快?”
“生米煮成熟饭,省去多余过程,完事直接带殿下回来。”
“咳咳”又柳一口水呛在嗓子眼,从前没看出来张姑姑性子这么急。
刘姑姑质疑道:“太突然了,万一没得手,殿下反而厌恶又柳,不让其近身便糟糕了。依我看还是得慢慢来。”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三人的目光落在刘姑姑身上。
“殿下于此事上木然,又柳便要主动。或许,又柳装作先动情,会好些。”
张、崔两人目光一亮,崔姑姑赞道:“老刘,你分明是最懂此道之人。”
张姑姑在一旁连连点头“过去你的话本子是没白看。”
又柳闻言飞快对上刘姑姑的视线,姑姑们年轻时的生活和她们倒也差不多。
刘姑姑觑了又柳一眼,轻咳一声。
“女儿家的心思藏不住,又柳你要是要更外露些,说白了,缠着殿下,让殿下知道你非他不可。”
“不行,太过纠缠反倒失了乐趣。”崔姑姑坐下来,“你还要欲擒故纵,嘴上说爱他,可是否真的爱,要让他去猜。”
又柳压不住眉梢,姑姑们究竟是如何在一时间打通任督二脉的,说的越来越在理了。
“甜头也是要给的,行动上没有表示容易让他生疑,你要时不时地装作不经意靠近他。”
张姑姑说的正符合崔姑姑的喜好,崔姑姑认真颔首。
三位姑姑意见达成一致,齐齐看向又柳“你可明白该如何做了?”
......
又柳最怕这一出,刚入宫时所受教习便是如此,姑姑刚教会穿针引线,下一步,就让她们于绣棚子上刺绣。
又柳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吧,心虚地点头。
张姑姑欣慰地看着又柳,拍着木人道:“那你来试试,如何装作不经意。”
......
又柳磨磨蹭蹭站到木人旁,定住步子,与三位姑姑大眼瞪小眼。
三位姑姑互相使了个眼色,默默摇头。
“不行,我一个女人都觉得你像块木头。”崔姑姑一边说,一边轻轻掐又柳的腰,很是纳闷“不对啊,你身子软绵绵的,怎么看着这么生硬。”
张姑姑附和道:“男人硬邦邦的,你也硬邦邦的,这可不行。”
又柳欲哭无泪,两位姑姑越这么说,她越觉得浑身上下哪都不自在。
刘姑姑有自己的见解“木人到底不是真男人,你别与它较劲,权当这木人是殿下。”
刘姑姑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又柳满脑子神尘那一副不容染指的圣洁模样,更觉得罪过。
又柳一脸为难“姑姑,我不行。”
张姑姑让又柳先坐下,目光直直与又柳对视“你说心里话,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能媚惑殿下。”
又柳目光飘忽,答案显然。
“这便是症结所在,无论何事你都得有信念。你觉得自己行了才行!”
又柳语塞“此......”
话没说完,便被崔姑姑打断,崔姑姑目光灼灼盯住又柳:“你行!”
又柳盯着压力点头,底气不足的道:“我行。”
“来,再试试。”
三人闻声看去,刘姑姑不知何时将木人摆成了坐姿。
“正好你腿伤未愈,便练习不经意坐在它腿上吧。”
崔姑姑赞了声好法子,笑着扶起又柳。
又柳苦笑着开始假摔。
摔得毫无美感,又在几位姑姑地悉心教导下,变得更加不伦不类。
“又柳姑娘不在?”神尘看了眼屋门,他分明听见屋内的异动。
平芜面不改色“是,姑姑们一早带走了又柳,大师不如明日再来。”
神尘将东西交给平芜“是小僧来的不巧,劳烦施主帮小僧转赠此物,小僧明日再来探望。”
平芜将东西收下“法师慢走。”
神尘走出坤宁宫,跨国宫门时听到西配殿内房门打开的声音,他转身的同时在余光中看见三位姑姑的身影。
又柳分明在屋内,却刻意隐瞒。
想来是他还有不到十日便要离开京中,又柳和他背后之人开始心急了。
出宫不是她一厢情愿之事,今日几位姑姑一同出现在配房内,她应该又要使计骗人,让母后放她出宫。
神尘回到后客舍不久,宫内便来人传话。
“不用再去?”
“是。又柳说她的伤势渐好,就不劳累大师每日往返探望。待大师离开之日,她会于客舍外等候,服侍大师左右。”
“小僧知道了。”
又柳昨日没摔到三位姑姑的心上,今日的教习便沿着昨日的进度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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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狂僧 一会是情一会是欲
又柳在张姑姑继续开口前忙问道:“姑姑们,你们真觉得没旁的好用法子吗?你们帮我出个智取的主意,说不准比这样见效的早。”
崔姑姑看着又柳,怎么看着机灵的姑娘总说傻话。
“要是有那样的法子,殿下早就回来了,娘娘也不用等七年。”
“你还是别费心思了,早点让殿下对你动心,你牵着殿下的鼻子走才是捷径。”
刘姑姑看着又柳“我们也知道,让你带回殿下,有损你清誉。这也难以避免,不过你仔细学着那画册上的东西,学得好了殿下半根指头不碰你,你照样能破殿下的戒。”
张姑姑看出又柳的好奇“我们可不是骗你。娘娘们有孕后让皇上留宿,靠的就是旁的办法。你学好画册上的手段,总有受用的时候。”
崔姑姑宽慰又柳“女人从硬到软,男人从软到硬,男女之事无外于此。你若有心琢磨,通晓殿下身上软硬关窍,此事不难成。”
崔姑姑如此说着,一会是情一会是欲,她们本就分不明白,也讲不明白,掺在一起一股脑抛给又柳。
又柳对上三人的目光,红着脸点头,怕她们还要说下去,又柳紧忙开口“姑姑们,那画册我会仔细读的。我不日后便要跟去侍奉殿下,姑姑们还是多跟我说说殿下的过去,我也好多了解殿下投其所好。”
“殿下性子很像皇后,都是善心人。从他幼时便能看出来,他和其他小殿下不同,他从不随意对宫人们发脾气。凡是能自己来的,决不使唤宫人。殿下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直到殿下十三岁那年,柔安公主薨逝,殿下消沉了好一阵子,俩年后便突然入佛门修行。”
又柳想起平芜所说,随口问道:“姑姑,殿下在外有狂僧的名号,您可能告知我由来?”
刘姑姑没想到又柳突然问这个,默了会道:“那是外面人乱起的名号,没什么由来,你不用放在心上。”
刘姑姑说完,张姑姑便扯了扯崔姑姑袖子“太子妃不是午后要过来吗?”
崔姑姑点头“险些忘了此事。今日教习便到这里,又柳你先自己看画册。”
刘姑姑起身,三人一同离开卧房。
又柳送三位姑姑到门口,人完全离开,又柳掩上门。姑姑们对神尘法师狂僧的名号讳莫如深,又柳反倒提起一颗心。
平芜说法师会伤人,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今日太子妃宋朝雨入宫见皇后,带上了最近住在太子府避风头的胞妹宋初宜。
宫道上,宋朝雨瞧了眼身边人脸色,“别苦着张脸了,父亲也是怕耽误你。”
宋初宜撇嘴道:“真要让我现在嫁人才是耽误我。”
宋初宜一脸孩子气,按说她这个年纪,早该作他人妇稳重起来。
宋朝雨仔细看着宋初宜“你实话告诉阿姐,你一直推脱婚事,可是因为缨王?”
“怎么阿姐你也这么问,我当初和缨王就没过多接触过,谈何为他痴心不改。现如今缨王成了出家人,我对缨王更没有想法了。”
宋朝雨看着初宜的目光有些无奈“那你为何......”
“阿姐,我真的只是不愿嫁人,若能一辈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多好啊。”
宋朝雨看宋初宜的目光愈发不解“你莫不是看缨王成了和尚,你也想做个尼姑去了?”
“哪和哪啊。我只是觉得现在日子就挺有趣的。”
“有趣不了多久了,父亲这次是真的心急了,肯定要将你嫁出去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知道你与缨王如此,当时就不该等,早早让你二人成亲就好了。”
两人言谈间走至坤宁宫,宋朝雨看刘姑姑迎上来,没再多说。
“太子妃,宋三姑娘。”
宋朝雨笑得温婉,“母后醒来了?”
“娘娘知道您今日来,今日午后并未歇着。”
刘姑姑一边回话,一边侧身引太子妃与宋三姑娘进殿。
“参见母后。”
“参见皇后娘娘。”
“快坐下。听说你有喜事?”
宋朝雨一听这话,便知道太子来过“殿下总如此,他提前同您一说,您定然不觉惊喜了。”
“我也只知道是桩喜事,就等着你亲口告诉我。”
宋朝雨脸上的笑意蔓延,一脸幸福“臣妾有孕了。”
皇后惊喜道:“真的?可请太医去看过?”
屋内几人皆是一脸喜色,宋初宜睁大眼睛看着太子妃。
“殿下特意请陈太医替臣妾看了。这次胎像很稳,如今正好过了头三月,臣妾就想让母后也高兴高兴。”
皇后慈爱地看着宋朝雨小腹“高兴高兴。你们也盼这孩子许久了。”
宋朝雨轻抚小腹,她与太子成亲八年,却一直不曾有孕,他们夫妻二人,总算盼来了一个孩子。
“阿姐,你也瞒我太深了。我在太子府这几日,你都没告诉我。”
“孕三月不示人,我也想稳妥些。”
皇后的目光落到宋初宜身上“初宜最近也在太子府?”
宋初宜有些不好意思“是。爹娘又开始给我定亲事,我便去阿姐那躲躲。”
皇后了然,她曾起过给椋泓和宋三姑娘定亲的主意,对于宋家之事多有留心。
要说椋泓和宋三没有缘分吧,一个遁入空门,一个年已双十仍待字闺中。
坊间传言说是宋三痴情,非椋泓不嫁。皇后倒是不信这些,当初他们二人有缘无分,全是因为两人都不曾开窍。
如今宋三大龄不嫁,也全是因为还有玩心。
皇后晓得为人父母的忧心处,替宋太傅与其夫人说话“宋大人和夫人是为你今后考虑。他们总有不能照顾你的时候,你寻个小郎君夫妻和美,他们也好放心。”
“皇后娘娘说的是。”宋初宜说着,目光却透过窗扫到殿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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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赴宴 为何七年不受戒?
人在梦中活。
悦智大师笑起来,轻轻点头。
薛椋恒皱眉“当真?”
“殿下应已有所感。”
薛椋恒说话,但梦中发生的确实在他梦醒后同样发生着。
他本不曾关注过那些古怪的梦,但悦智大师回京、朝雨有孕,全与梦中对应。
梦指引着梦醒的现实,他厌恶所有事受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指引。
他想破梦,而这些梦的共通之处,就是那个留给他背影的女人。
“我梦中只留下背影的那个女子,也是当世人?”
“既已入梦,那是自然。”
“法师可能告知我她如今何在?”那女人是破梦的关键,若能找到她......
“阿弥陀佛。老衲不知,只是老衲想劝殿下一句,梦由心生,破梦只在于己心,而非他人。”悦智大师言尽于此。
薛椋恒起身,准备离开“多谢法师赠言,不过我心坦荡,向来无悔。顺心事成,我不会变心。”
悦智大师也站起来,送太子走至门口“阿弥陀佛,殿下心志如一便是。”
薛椋恒走出客舍,正要上马车便看见刚讲经回来的神尘神观二人。
“神尘师父留步。”
两人闻声看向马车处。
神尘看见太子,转头对神观道:“师兄,你先回去吧。”
薛椋恒走向神尘,目光来回扫在神尘脸上,眼底阴翳,“我府中设宴。”
神尘敛眸“小僧已是世外人,不便出席此类宴会。”
“舅父回来了,你该见一见他。”薛椋恒说完不等神尘回应,便转身上车。
马车经过神尘身边时,薛椋恒的声音再次从车内传出“后日我府上派人来接你。”
神尘身侧指尖微动,看着马车离开。
“姑姑,又柳的腿还没好,过去之后不方便,也侍候不好法师啊。”
崔姑姑看了眼平芜“你不懂,拿好东西别管了。”
平芜走到又柳身边小声道:“你行不行啊?”
又柳拄着拐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可以,我这不走得挺好。”
“我是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我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别担心。”
平芜嘀咕道“又不差这五天,皇后娘娘也太着急了。”
今日一早,崔姑姑便来替又柳收拾行李,要提前送又柳去神尘身边。
又柳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崔姑姑“早去晚去一样的。”
“你下次回来,就直接出宫了?”
怪不得平芜闷闷不乐,又柳笑着看她“这么舍不得我。”
平芜郁闷叹气“你随神尘法师一走,再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后又要出宫,我们......”
“想什么呢,我若有幸能带回殿下,也只是早你几年出宫。出去后我会给你传信,我还要给你绘话本子的。”
走到宫门口,崔姑姑接过平芜小臂上挎的包裹,走到又柳身边将她扶上车,自己也跟着上去。
又柳拉开车帘对平芜道:“行了,你回去吧。”
“照顾好自己啊。”
又柳点头“你也是,走了啊。”
马车上,崔姑姑从袖口取出两张银票“这是你三个月的月俸,你收好。”
又柳接过银票,看着上面的字,抑制不住笑意。
“这个地址你也记牢,之后每隔三月去这里领俸银,你若有别的事需要传给娘娘,也可将书信交于此。”
“是,奴婢会记住的。到时时刻向娘娘汇报殿下的消息。”
“这都是其次,你要记得赶快带回殿下。”
“是。”又柳面含笑意,回得干脆
马车驶了半刻到达客舍。
崔姑姑先下了车,又柳跟在她后面,还没完全从车上下来,崔姑姑便一下拖抱起又柳跑起来。
“小殿下!小殿下!神尘师父!”崔姑姑一边叫一边健步如飞地追上去。
马车停下,神尘掀开车帘,面露诧异,“崔施主,又柳姑娘。”
崔姑姑将又柳的包袱放在车辕上,扶稳又柳。
“师父这是做什么去?”崔姑姑问完才注意到这是太子府的马车。
“去拜访秦大将军。”
“国舅爷回来啦!那是该去看看,国舅爷最惦念您了。”
神尘的视线从又柳身上扫过“姑姑这是?”
崔姑姑将又柳向前一推,迅速说道:“法师不日便要离开,未免又柳与你不熟悉,照顾不周,娘娘特许又柳提前出宫侍奉法师。”
看神尘还没反应过来,崔姑姑连忙行礼“人既已送到,老奴就先回宫了。”
说完,崔姑姑飞也似的离开。
又柳缓缓抬眼,对上神尘的目光,腆笑示好“神尘法师。”
“法师,宴会快开始了,我们得快些了。”车夫提醒道。
神尘看向又柳:“姑娘留在客舍的事小僧还需告诉师父,师父傍晚才回来。小僧现在也要先去太子府,姑娘可愿与小僧同去。”
又柳忙不迭点头“自然,我都听法师的。”
神尘拾起又柳的包裹,向又柳递出一只手“上车。”
马车内,又柳规规矩矩抱着包裹坐在角落,包裹内东西不多,最下面放着她的画册和姑姑们给的书。
崔姑姑必须她带上一本,又柳心思一飘,忍不住用余光看神尘,他似在闭目。
又柳大着胆子转头去看。
闭目的神尘更好看了,他的皮肤白,衬得眼睫更浓黑,像是光彩下闪动的蝶翼。
又柳转回头,心下茫然。
她让姑姑们帮自己想一个别的法子,不过是因为她想不出来罢了。
又柳再次转头看向那个温润似白玉的人,怎样让他心肝情愿跟着自己走。
难不成真要自己破他色戒,引他爱恋?
又柳怀疑摇头,还得再想想。
又柳的目光随着思绪的飘散无神来回扫过神尘。
掠过他耳根后又回看过来,不对,耳朵刚才哪有这么红。
又柳一慌,神尘没有睡着。
神尘睁开眼对上又柳目光,声音中似有无奈“姑娘为何一直看小僧?”
没想到神尘会直接问她,又柳忙垂眼“我刚才分神了,没注意自己往哪看,不是有意冒犯法师的,还请法师见谅。”
“无妨。”
神尘没再说什么,又柳转回头坐好,除了刚才些许的慌乱,又柳心中并无被人抓现行的迥然。
她的脸皮向来遇弱则强,神尘佛子面皮这么薄,她倒敢大胆子厚脸皮了。
想到佛子刚才红晕的耳根,又柳低下头抿唇偷笑。
车外传来吁声,车夫开口:“法师,到了。”
马车停在太子府前,车夫说回程的马车另有一辆,又柳只得下车,跟在神尘身后进太子府。
神尘对太子府轻车熟路,他缓步带又柳走到一个近处的圆亭。
“此处人少僻静,劳烦你在此等候片刻,小僧见过大将军后便回来,不会很久。”
又柳应是,坐在圆亭中静候。
宋初宜成了被人说教的活靶子。她不想给太子妃添麻烦,忍着一肚子气从宴会脱身,走到府中僻静处躲清静。
远远看见圆亭中还有一个女人,宋初宜走过去“咦?你不是太子府的......不过我怎么瞧你有几分面熟?”她走到又柳对面,思索是在哪里见过她。
又柳认得宋三姑娘,她站起来规矩回话“见过三姑娘,奴婢是坤宁宫的又柳。”
“皇后身边的人啊,怪不得我瞧你眼熟。你怎么在此处?”
跟在佛子身边的事要隐秘些,又柳正愁怎么糊弄过去。宋初宜便开口:“皇后娘娘派你过来的?也是,娘娘自然高兴姐姐有了身孕。”
又柳笑起来“是,娘娘很是替太子与太子妃高兴。”
宋初宜坐在又柳对面,猜想她是办完了差事想要在此处躲懒“行了,坐着吧。”
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宋初宜坐下后便看见了又柳手边的拐和包袱。
“你的腿上有伤?”
“是,奴婢前段时间不小心摔折了腿。”
宋初宜本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又柳闲话,突然坐得板正“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名叫又柳。”
又柳看见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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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打算 带她回寺只会结缘更深……
又柳抿唇,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子不像是来问候,倒像是逼问。
神尘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并非有戒疤才是真的佛门中人。受戒不过是形式,小僧已是佛门中人。”
薛椋恒抖了抖衣角,随口道:“话不能这么说,僧人受戒由来已久,当初官府就是为了辨别真假和尚才命僧人受戒。若无戒疤,恐怕真假难辨。”
静默片刻,又柳听见神尘的声音,“小僧知道了。”
太子满意地收回视线,将注意转移到神尘手上多余的包袱上,也同时注意到神尘身后的又柳。
又柳感觉到太子落在自己身上不善的目光,带着冷意的扫掠。
“这是?”
“宫人。”神尘简略一答,不欲再与太子纠缠,“小僧还要回客舍,告辞。”
太子哼笑一声,并未为难,挪开步子让出路。
又柳追着视线中神尘的衣角,低头跟着神尘离开。
身后那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在又柳出府后完全消失。
客馆内,神尘站在悦智法师面前,“师父。”
“听说你带回了一位姑娘。”
“是。她是在宫宴上救下弟子的那位施主。”
“那姑娘腿伤如何了?”
“弟子正想提此事,她腿伤未愈,于宫中多有不便,是以希望跟弟子去齐地。”
“你答应了。”悦智平静地看着神尘,态度不明。
神尘双手合什“施主的伤因神尘而起,有恩于弟子。是以弟子想带上她。”
“老衲对带上那位施主回寺一事并无意见,只是有一点需提醒你,你二人的缘分不浅,带她回寺只会结缘更深。”
神尘不以为意,“到齐地后,弟子会替那位施主寻一安置处,使其专心养伤。还请师父放心。”
他一直来并未打算让又柳住在寺内客院,待到了齐地,他便送又柳去山下养伤,到时两人并不会多有接触。
悦智并不意味神尘的反应,各人有各人的因缘,他只道:“你既然已有决断,便带上那位姑娘吧。”
“是,多谢师父。”神尘说完并未离去,再次开口“师父,弟子回去后可否受戒?”
悦智笑起来,笑意莫名,难以捉摸。
神尘看向悦智,不解:“师父?”
“莫急。最早今岁秋初,最迟明年春末。”
过去七年,每提到受戒一事,悦智法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次算是有了准话。但对上悦智高深莫测的笑,神尘的心定不下来。
“师父怎么说?”神观见神尘从屋内出来,立刻迎上去问道。
“师父并无意见。”
神观不解,师父怎么会同意神尘带一位女施主同行,太不成体统。
“不可能,师父没同你说旁的?师父他老人家有慧眼神通,别是提点了你你没留意。你与一个年轻还……”
神观闭嘴不说了,出家人不能妄议她人的相貌。
神尘经神观一提醒,想起师父所说的他与又柳缘分不浅。
被当做棋子用来对付他,与他自然是缘分不浅。
神观见神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他没听进去。他叹了声气,看见站在远处的又柳,又是一声叹。
神尘久居后山,不清楚出家人身边带个姑娘要惹人非议。
神尘也看向一旁的又柳,对神观道:“师兄,我先过去了。”
神观看着神尘走向又柳,眼不见为净,回了自己屋内。
“神观法师怎么了?”
神尘向神观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无事,还有五日启程。姑娘这几日准备下所需的东西。若不方便可让慧可帮施主跑腿。”
回到客舍时神尘让她见过了慧可,是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
又柳知道神尘白日要与悦智法师外出讲经,点头道:“好,大师您早些歇息。”
回到屋内,又柳取出崔姑姑今早给的两张银票。左右看了看,问伙计要来针线,将五十两的那张缝在外衣里侧。
缝好后又柳看着二十两那张,明日就换了它买些颜料和衣料。过去没钱也没时间穿好看的衣裙,她想给自己做几件新衣裳。
她没出过京城,想到过几日便能去另一个地方,便觉得新鲜。
又柳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先不管她这份差事好不好办,她觉得神尘大师很好相与。
今日在太子府的时候,又柳明显感觉到神尘的沉闷,但神尘法师仍会下意识注意到她的不便之处。
又柳不觉得修佛法的僧人都这样,神观法师就常板着脸,感觉是有气就撒的人。
就是神尘法师人好,温和。
真好,她的二主子是个大好人,在外也没有宫中那样多的束缚,现在她起码不用像在宫中一样小心翼翼。
慧可吃着又柳在钱庄门口买给他的糖葫芦,不解地看着又柳。
“为什么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啊?”他们原来可从未带上过香客一同回寺。
“因为我受伤了,皇宫里不方便养伤。”
慧可圆溜溜的黑眼珠机灵地转着,觉得又柳在敷衍自己“不对,你现在就在宫外。你可以在此养伤,为什么非要去我们寺里。”
“因为寺庙清净、因为我的腿伤与神尘大师有关。”
“好吧。”
慧可咬了一口酸甜的糖葫芦,脆甜糖衣后的酸涩刺激得他咬牙,他和又柳打起商量“既然你之后会在我们寺内待很久,那不如这样,回去之后你有什么事都叫上我,我给你帮忙。”
又柳轻轻捏了捏慧可圆嘟嘟的脸“你这么好心?”
“有个很小的条件。”慧可一本正经地看着又柳“你先保证不要和师兄说。”
“我不说。”
慧可满意地点头“我帮你的忙,你给我买糖。不能都是冰糖葫芦,还有莲子糖、酥糖。”
又柳笑了笑“好。”
慧可目的达成,一点不含糊地干起正事,隔着老远看见布店的招牌“前面就有布店。”说完快跑到布店前给又柳招手。
又柳挑了一匹藕荷、一匹宝蓝的布,又走到深色布匹那。
慧可皱眉“这些衣料没刚才的好看,你要用它做衣服吗?”
店内伙计听见慧可的话,在一旁道:“姑娘,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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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探悉 你也要像师兄表示心意……
动怒的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来得早,刚才看见了富文堂众人对面前僧人的讨好恭敬,富文堂背后是皇后母家,此人身份绝非他能得罪的。
他只得收敛怒容,拱手道:“受教。”
神尘不再看他,抱着慧可走到拦住又柳的小二面前“怎么,还要拦人?”
小二忙摇头,殷勤地帮又柳抱起三匹布送到又柳手上:“还请姑娘别与小的计较,是小的口出狂言不知礼数。”
说完跑到神尘背后,看着埋在神尘怀里慧可,不停掌自己的嘴:“也请小师父见谅,小的生了张烂嘴。”
三人皆不予理会,径直离开。
“姑娘要买颜料?”
“有些颜色快没有了,我想去看看。”
“后日小僧无事,西市有卖料石的商人,到时候可以去看看。”
“我一直买制好的颜料,料石方便吗?”
“不难制成,料石也会便宜些。”
“师父你也需要用料石吗?”
慧可已经不哭了,他看着又柳骄傲的说:“我师兄可是绘后山壁画的,画的可好了。”
“原来如此。”
慧可一坐好,衣服上那团污渍便露出来,神尘担心被蹭上,用他衣角裹着手上扣下他身上的糖渣丢掉,又在他衣服干净的地方擦了擦。
又柳看见慧可不满的噘嘴。
“你不高兴什么?早知道我便将那块糖渣留着,让神观师兄也看看。”
慧可一听,立马着急道:“不能告诉神观师兄,他要知道我吃糖,又要骂我了。”
又柳看着慧可悄悄比口型:“你不能吃糖,还让我给你买糖。”
慧可看了眼师兄,怕被他看见。
他焦急眨眼,示意又柳别说。
又柳得逞的笑起来“不给糖日后也得帮我。”
神尘侧目看又柳,又柳立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到神尘收回视线,慧可才懊恼的回又柳“知道啦。”做完口型,慧可就又趴在神尘怀中,还将脑袋转向一边。
“昨日是让你帮忙跑腿,才免了跟着我们,今日不行。”
慧可看着师兄,磨磨蹭蹭不想走。师父师兄们去讲经,他又听得无聊,每次他们讲完经还要检查他听有没有认真听,他一点都不想去。
“我们都走了,又柳姐姐一个人肯定不行,她今日要做衣裳,我可以打下手。”
神尘不为所动,“昨日我看到你时,你并不曾帮上什么忙。”
慧可有些脸红,“今日不会了,或者师兄你去问问又柳姐姐需不需要我帮忙?”慧可说完,觉得自己想了好主意,使劲全力拉住神尘,拖着他向后院走。
又柳正准备裁衣,听见声音抬头“神尘法师。”
“今日姑娘还出去吗?”
“不出去了。”神尘点头,看着左手边的慧可“听到了?”
“又柳姐姐,你一个裁衣不方便,一定需要帮手吧?”慧可连忙拦住神尘,重新问道,眼睛还不停眨巴,求救地使眼色。
又柳忍笑,“神尘师父,慧可小师父可以帮我吗?”
慧可浑身一松,期盼地看着神尘。
神尘默了片刻,看着慧可,“去吧,不可捣乱。”
神尘走后,又柳找了一小截木炭比着尺子勾出样式。慧可帮不上什么忙,坐在一边看着又柳勾画。
“又柳姐姐,你的腿什么时候好?”
又柳也在想,太医手艺高超,而且在宫中时皇后娘娘一直送来补品,又柳的腿恢复的比常人快,她觉得用不了一个月,她的腿便能完全恢复。今日她无意间借右腿使力,竟然都没有什么感觉。
“一个多月吧。”
慧可听后眼睛一亮,一个月就能回到云台寺,这期间他可以跟着又柳,“又柳姐姐,我心甘情愿给你帮忙。今日师兄回来后,你不如跟师兄说你很需要我的照顾吧。”
慧可的算盘打得太响,又柳摇头“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好吧。那你要我帮忙的时候一定别忘了告诉师兄。”
又柳手中的炭块断开,慧可立马又取了一块递给又柳。
“今日你也没帮上什么忙,你拿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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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启程 又柳还是有自己的心……
西市各地商贾云集,小到米面粮油大到绫罗珠宝,应有尽有。北区内多做大宗生意,南区内则多是小商贩和一些散客。
又柳知晓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刚进西市后看见摊贩手中颜色不错的料石没轻举妄动。
料石商人各做各的生意,没有固定的一部分区域,又柳越往里走,越发觉出每个摊位上料石水平的参差,最先看到的那个成色好的料石其实很是一般。
两人向市集深处走去,里面的人少了下来。
沿路两旁的商贩不动声色地打量街上的两人,和尚和姑娘结伴来他们这,倒是稀奇。
又柳停在一个摊口前,俯身去看那些料石,“这家的不错。”
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西北汉子,他对又柳的评价有些不满“我的料石绝对算得上整个西市内最上等的一批货。”
神尘蹲下来,对摊主道:“上手看看?”
又柳看了眼神尘,他一个出家人,做起这些也游刃有余,毫不突兀。
摊主瞟了眼神尘,态度高傲“看吧。别当我是前头那些讹人的贩子,料石这东西就是被砸碎用的,我挣的钱是堂堂正正的。”
神尘随手挑了一块虎眼石,表面的棕黄色艳丽均匀,在光影变化下能看出深棕的横纹和流动的光泽。
又柳刚才也注意到了这块虎眼,目光一瞬不移地追着神尘手上的虎眼石,发自内心赞道:“它的颜色好干净。”
摊主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再看看,我这的货都是这个水平。”
摊主说完,就见神尘挑了一块孔雀石递给又柳。腹诽要不说这秃驴能骗到小姑娘,倒还真有几分眼光。
又柳的目光几乎凝在手中的石头上,浓郁的绿色波纹似乎在半透明的石质中荡开圈层,又柳对颜色的觉察本就甚于旁人,更加清楚这块料石颜色的极致。
摊主看着又柳两眼放光的样子,断定她涉世未深,看见秃驴挑了两块好料,眼里便满是崇拜。
又柳放下料石,附在神尘耳边轻声:“很贵吧?我只准备了二十两。”
她过去在宫中用的颜料,成色比之摊上的这些,简直就是最劣等的边角料。
摊主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脑中横起世风日下四个大字,秃驴带坏小姑娘。
也不晓得这姑娘懂不懂画,这料石怕不是买给秃驴的?保不齐还得姑娘掏钱。
神尘微微侧开身子“放心,还能再选两块料。”
又柳放下心,挑了一块雌黄石一块石青,连带刚才神尘选的一共四块推倒摊主面前。
“四十两。”摊主扫了眼开口。
又柳想着神尘所说二十两足够,直接还价“二十两。”
摊主看着有些发愁,正要犹豫着点头时就听见对面的秃驴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们所选的料石分量少,最多十五两。”
又柳目光闪过惊喜,富文堂现成的颜料差不多就是这个价。她再次开口:“十五两。”
摊主白了眼神尘,认命的点头“得,是给您磨好还是您直接带回去。”
神尘开口“劳烦摊主磨好。”
摊主看着碾槽中的料石,狠劲的滚碾子,最恨装模作样的人,真是显得那秃驴贴心了。最后还不是花姑娘的钱。
又柳不曾察觉摊主的怨气,只觉得摊主人高马大手臂有力碾得料石确实细。
“神尘师父,您真会买,让我用了富文堂下等料泥的钱买了这么四块好料石。您经常买料石吗?”
“嗯,寺内妆彩神像,作画也需要这些颜料。”
“我还以为僧人不能用钱买东西。”
“采买料石用银算在寺内的日常维护中。”
“原来如此。神尘师父,那你有没有要买的料石?”
“寺内还有料石。”
“啊,那您今日是特地陪我出来买料石的。”又柳很是惶恐。
摊主磨好了料石,递给神尘。
神尘拿过料石“小僧应该的。前日我思虑不周,慧可也给施主添了麻烦。施主还要买什么?”
又柳摇头“没什么了,我们回客舍吧。”
西市距客舍不远,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柳走不快,神尘牵就着她的步伐,两人慢悠悠的并肩而行。
神尘看着手中的料石粉末问又柳“姑娘急需颜料吗?”
“不急,我原来的颜料还有些。神尘师父您闲时再帮我做,您先忙您的。”
“好,小僧还有几本经书要译,译好后便帮你做颜料。”
“多谢法师。”
快到客舍时,神尘想起她去丰州的事宜还未安排,问道:“后日启程,姑娘是?”
“神尘法师,您不用管我。到时候我会跟在您后面。”
神尘拿着料粉的指尖微拢,声色如常:“好。那姑娘今明两天好好休息,丰州路远,路上会辛苦。”
又柳点头“嗯。”
皇帝为悦智大师一行人准备了两辆车,神尘驾装有经书的一辆。
因悦智特意嘱托不愿张扬,皇帝未携官员于城楼相送。
城墙上,只有寥寥几人。春风在高楼吹平旌旗,皇后的宽大衣袍也被微微拂起。
万里无云,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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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古怪 神尘背对着又柳,不……
宫内,平芜心不在焉地打扫内殿。绣南看见,讥讽道:“不是好姐妹吗?又柳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你过得什么日子。”
平芜瞪着绣南:“少管闲事。”
“哼,你当谁愿意。不过是看你可怜提醒你。”
平芜将抹布一扔:“你与其在我这叽叽喳喳的,不如先管好自己。你与留春关系那样好,你还不是......”
平芜没说完,绣南便冲上去“谁告诉你的!”
“姑姑们什么都知道。”
绣南冷笑一声:“怎么,那天是我去叫醒姑姑的。可你凭什么这么看我,若不是我,又柳早已经死了。我救了她一命,你却因此耻笑我。你当我愿意看着留春被带走吗!”
平芜刚才气盛,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该用留春说事。她不自在的移开头“是我说错了话。你帮了又柳之事,她自己也知道。只是你一直不愿见她,她让我向你道谢。”
平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绣南怒气更盛“不需要。不过是有了样好差事,她得意什么。早晚,我要比她好。”
平芜撇嘴叹气,和爱争强好胜的人讲不了道理“从未有人要与你比。”
“你们本就比不得。早晚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
绣南说完便要转身。
平芜无奈的看着她“每次皇上来,你总是有别出心裁的巧思让皇上注意。你真以为,伺候皇上比在坤宁宫当差好。”
“总比又柳好。”
“算了,与你无话可说。”
他们离京的日子赶上了春耕,马车驶出城外不到三里,官道旁便是一片开阔的新绿,拂面送来的春风里都能闻到那抹盎然的生意。
又柳坐在车上掀开轿帘,看着车外景致深吸一口气。
直到马车拐进山脚,视线阻绝,又柳才放下车帘。她将张姑姑刚才递给她的包袱放到一旁。张姑姑说里面装衣裙脂粉,都是好东西。
又柳不敢当真,张姑姑刚才目光太明显,她拿着包袱都觉得烫手。本想将包袱放进坐板下的箱子里,坐板却像是被砌住,怎么也掀不开。
“李伯,车上的坐板一直都打不开吗?”
车夫拉开车帘,“没啊,我今早还打开过。”
李伯停下车,试着抬了抬坐板,坐板纹丝未动。“还真是打不开了。”
“算了,我将东西放一边也行,李伯你驾车吧。”
又柳将包袱放在自己对角,尽量离自己远些,眼不见为净。
三辆马车前后一列驶着,只在休息的一小会儿她与神尘能说上话,不用时刻顾念神尘那边,她安心找出自己的画册,画起刚才所见的景致。
马车行了约莫三个时辰,神观在最前停下,准备休息片刻。
又柳才放下笔,就听见慧可的声音“又柳姐姐,师兄让我送吃的来。”
她掀开轿帘问道“你吃了吗?”
慧可提着食盒摇头。
“我自己也准备了,吃不完的,你上车来一起吃吧。”
慧可想都没想,转头对着前车高兴地喊,“师兄,我在又柳姐姐车上吃。”
又柳昨日准备路上要带的干粮时,路过糕点铺子,想起慧可说神尘喜欢吃糖,猜他应当也会喜欢清甜的点心,特意买了两样方便带上路的。
慧可看见又柳拿出来的点心,眼睛亮闪闪的,不过慧可守礼,乖乖坐着并不乱动,直到又柳开口叫他吃,他才捻了一块枣泥糕。
“那是什么?”慧可看着又柳放在一旁的小册问道。
“我的画册。”
慧可很好奇“我师兄作画都是在很大的地方上,你的册子这么小,该怎么画?”
又柳拿起册子翻到刚才画的那页“你师兄怎么画我就怎么画,就像文人写字也有大有小。”
“这是刚才路过的田地。”慧可看着那张画,不禁赞道:“真好看。你和我师兄的画不光大小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又柳莞尔“你觉得哪里不一样呢?”
“你这副画就毛茸茸的。”
画中连成片的禾苗边缘晕开,躬身其间的人影也朦胧点点。
“毛茸茸。”又柳笑着跟念。
“我能看看前面的吗?”
又柳将画册一页一页往前翻。
慧可指着画册上画满一整页,组成好几副图的小人问“这是什么?”
“小人画。我照着话本子里写的东西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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