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吴刚》 第1章 毕业那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刚从西北一所大学的法律系毕业的安吉,其实很有机会留在那座俗称塞上江南的城市发展,但这个机会被她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自命清高给耽搁了。 这个机会是一个家在那座大城市、父母亲地位据说很显赫的同班同学给的,但因为来得突然,安吉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加之那个同学采取的也是他自己觉得新鲜刺激但不被当时几乎不和男同学打交道的安吉接受不了的方式,所以结果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拒绝了以后,安吉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方式和语气很有点失水准,但是当时马上面临的是毕业实习和分配,每天早出晚归和匆匆告别学校,就让她连说抱歉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只有将对他的歉意和对自己的不满带回了家,连同毕业档案一起,结束了在那个塞上江南的青春和梦想,一起回归她从来不了解的故乡待分配。 告别了学校梦幻般的生活,带着太多遗憾、感慨以及几个未完的梦想,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温良的夏季气候和沿途浓郁的农牧气息,确实让安吉在久经外地酷暑的炙烤后一爽,可是接下来的生活,求职并不充满新奇,她苦于身后无人可依,又苦恼于留到市里还是回到县里干专业…… 直到她拿着各类档案,在市里县里的各单位之间奔波了整整一月以后,才知道江湖的深浅。看清了她那一纸大学文凭的背后,除了老实巴交的父母与他们身后的黄土地、以及黄土地上产出的一点微薄收益外就几乎一无所有了,而这些背景带给她的就是:城市里的人情世故她什么也不懂,工作的事既没有一个当权的亲友为她出力,她自己也找不到可以说话的地方,就连提供给她为自己前途奔波、车马劳顿、衣食住行的经费都没有来源,或者是她还没有遇到那个能过问一下她的分配事宜的人,所以她只是凭着从学校退饭菜票得来的不多的几个钱、一张毕业证书、一张由学校添发、让那时不知天高地厚的毕业生们当成尚方宝剑、实际到地方上形同废纸的派遣证,到那些自以为专业对口的单位逐户去跑,逐户去问。她采用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先找到人家的办公室,简单介绍个人情况,说明来意,然后根据人家的答复或建议去找第一把手,直接面谈,却连等待通知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因为自己没有时间和经费在一个地方滞留。 直到身上带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满面的得意和朝气、锐气被端惯了架子的当权者们磨得消失殆尽的时候,安吉终于死心了,乖乖地将所有东西交汇到人事局等待人家定夺,灰溜溜地回家,老老实实地在父母麻木不仁的表情中干了一个月的农活。直到此时,安吉才想到当初那位生长环境决定比她早很多入道、说的都是金科玉律的同学的话是乃真理,于是很后悔当初的横眉冷对、严词拒绝人家的示爱和挽留。但是天下没有买后悔药的,自己的苦果只有自己下咽,只好认命了,唯求菩萨保佑能让那些当权者们开恩接受已经山穷水尽的她,好早点离开一直以来缺少温暖、每天暗藏火药、战争一触即发的家,早点找到自己的归宿,好去实现自己的毕业宣言。 一个月以后的八月四日,注定那是个很值得纪念的日子,厌烦了父母整日不朽的吵闹、为自己的前途再也经不起等待的安吉,终于在父母不明用意的阻挠中强行出门,坐车到县上去看自己的分配情况。 到了人事局,首先让安吉出乎意料的是:一个个认识在不认识的毕业生的名单后都已经明确地写上了分配去向,似乎都是县直机关——想想也是,他们那时候县上还没有几个像样的大学生来装点门面呢,所以不管什么专业的,只要稍能说得过去的学校和专业毕业生,几乎都分到了炙手可热的部门,至于这背后的猫腻恐怕只有他们本人和有权决定去留的当权者知晓了,反正安吉对此是一窍不通的。 其次更让安吉出乎意料的是:在一大串毕业生名单后面,基本都注明了分配去向,他们到此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取回自己已经填写好的分配派遣证。而当安吉报了名字,负责分发派遣证的那个年纪不大却很有城府的小伙子对她说等一下——后来才知道他是人事局的办公室主任杨祖荣,后来他们还有过多次交集,只是不善社交的安吉一直也没抓住机会,依靠他或者拜托他,给自己谋个好好的出路。怪只怪安吉那时候真的什么也不懂,后来也没怎么懂。不知深浅的她,倒是很听话地乖乖在边上等着杨祖荣给其他人找派遣证。 等那些人都走光了,杨祖荣才对安吉说:“你过来看一下。你的分配去向还没有定,这儿有两个单位可选择:一个是司法局,一个是工商局——你想去哪个?不过司法局是你好像去找过局长,他说当时觉得本单位条件不行,没有作决定要不要留你,但他留了话,让我们先分着看,如有好单位要,就分下去,如不行,就分回他们单位。那你看工商局怎么样?” 安吉一听高兴的大叫:“工商局!工商局!” 其实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安吉,哪知道工商局到底是干什么的,只听说过是穿制服、收费、管个体户的,而一身正气的她想象着穿上制服大概很威风,很牛的吧!2004年10月28日 然后那个杨主任给她开了一纸派遣证,安吉拿着派遣证乐滋滋地出了门,直往大街上奔去,其实她也不知道工商局在哪里,只是因为人事局所在的县政府在一个河边的下坡里,而其他单位好像都在另一条街上。走了不久,她就遇到了家在县城的第一级同学、在校时一直将她叫姐姐的董鑫。董鑫见她分外高兴,一问她是来取派遣证的,一听她说的分到的单位,更加高兴,一连声说:“好单位,好单位!走,我自行车带你去!” 第2章 寄人篱下 董鑫叫她去他家玩,安吉起初不敢去,觉得董鑫的父母都是城里人,会觉得她打扰了他们而嫌弃她一个乡下丫头的,再说她现在身上就剩十几块钱了,还得应付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上班生活,想给他们家买点见面礼都不行。 董鑫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说:“你可别想多了,我爸我妈的人很好的,你都才分配工作,还没工资呢,你去我家要是买东西,那就见外了!” 安吉就十分不好意思地跟着董鑫去了。——其实假如当时安吉脑子够清醒,知道比她低一级的董鑫父母都是教师,哥嫂全是政府部门的上班族,那么好的家庭条件,以他们在学校的关系,加上董鑫父母很明显对她的偏爱,她完全可以跟他好好地相处,发展下去的。可是她却偏偏选择了无业游民的吴刚,开启了今生的错误和灾难...——此是后事,慢慢再说吧。 安吉在董鑫家见到了他的父母,果然十分慈祥有涵养,尤其是想不到个子不高的董鑫,他父亲居然有一米七五以上的大高个,长相也是十分英武气派,颇有大干部的气质和派头(后来知道他父亲是教育局的领导干部),董鑫母亲个子不高,大约只有一米五左右,只见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容满面,嘴上居然叼着一支卷烟抽着,这倒让朱筱有点意外。 他们对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女孩印象非常好,不但指使着董鑫倒水,还让他去洗水果,一个劲地让她吃。 攀谈之下,他们知道了朱筱和董鑫不光是大学校友,还是高中校友,就更加欢喜地留她吃了午饭,这让朱筱有点受宠若惊。 后来,朱筱知道了董鑫父亲在教育局任领导职务,原来还曾在她老家那初级中学所在的学区当过几年学区长,他也认识朱筱当老师的姐姐和她的伯父。而董鑫母亲则是县城一所小学的老师,不过已经退休了,在家办了一个幼儿园,带着二十几个小孩子。老俩口的工资加幼儿园的收入养育着他们的三儿一女。 不过现在老大老二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成家并有了孩子,工作都是政府部门,还有个小女儿也即是董鑫的妹妹董芳高中毕业后也已在一家公用企业上班,只有老三儿子也就是董鑫仍在上大学,所以董鑫一家的背景和条件应该算是非常不错了。 安吉在董鑫家玩到下午饭时,就识趣地告辞了,尽管董鑫父母再三挽留,但哪有在人家连吃两顿饭的道理?所以,她借口和别的同学约好了一起吃晚饭,就执意告辞了。董鑫父母让董鑫送她去,完了早点回家。 出得门来,董鑫挤眉弄眼对安吉笑着说:“姐呀,你发现了没有,我爸妈挺喜欢你的!” 安吉脸红了一下,假装不懂不懂他的潜台词:“是吗?他们别觉得我没礼貌就行!以后别说‘你不要跟那个乡里丫头打交道呀!’这样的话就行!” 董鑫打了她一拳,笑说:“去你的,我爸妈怎么可能那样说?” 安吉笑着躲闪,岔开话题:“好了,快走吧,我还需要赶紧去舅舅家做饭呢。昨天我去的时候他们以为我不来了,已经吃过饭了,我只好吃了几口馍馍!” 董鑫一听,立马说:“那你怎么不留在我家吃饭呀,还要回去自己做!” 安吉说:“不是呀,我住在我舅舅家,总要帮他们干点啥的嘛,不然怎么好意思?” 董鑫便作罢了,将她捎在自行车后座上,送到了县城最下边一排平房里,等她进了那个小院门挥手作别才回来。 安吉匆忙进门,见到年纪六十多岁的舅舅舅妈正坐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还没有开始做饭,便赶紧问了他们中午吃了什么饭?下午要不要她来做些给他们吃? 说实话,这个舅舅舅妈其实是安吉母亲的堂哥堂嫂,但是安吉母亲老是说他们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生的,但是一个大家庭长大,情同手足,跟亲生嫡系没有区别,更何况舅妈还是从小“栓”了她的干妈,亲上加亲,应该算是至亲骨肉了。但是安吉从小不受母亲待见,家里又有个最小的妹妹,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母亲出门串亲戚总是手拉着妹妹,而从来不带她,她便很少去舅舅舅妈家,也从来没有叫过舅妈为“干妈”。后来她一直外出求学,听说舅舅舅妈的大儿子采金子发了财,在城里买了楼房,当了某委员,鼻孔朝天,从来不将所有亲戚看在眼里,很多上门认亲的亲戚都碰了一鼻子灰的,就算安吉不成心巴结,大街上遇到他,出于礼貌主动去打招呼,他最多也就鼻子里哼一声,却连眼珠都不转、脚步都不停留一下的,所以安吉去舅舅家怕碰到他,也是硬着头皮的。 不过后来安吉知道了舅舅舅妈能进城,但却不是大表哥的福荫而是他们上了师范在城里工作的三儿子带进来的,不过据说舅舅舅妈买这个院子是老大出了些钱,让他们跟三儿子一起住的。现在他们的三儿子、安吉的三表哥给没文化没工作的老婆开了个商店,平时他们就住在店里,也不怎么回来,所以家里只剩两老人,虽然安吉去了也比较自由,但是安吉本来跟他们不是很熟稔,做什么自然要问问他们的。 结果安吉舅妈说他们下午三点多喝了茶,吃了馍,再不打算吃饭了,让安吉自己随便吃点,安吉只好作罢,喝了些温吞的开水,简单地扫了扫,擦拭了一下家具上的灰尘,又陪着他们看了一阵电视,在他们睡了以后,忍着饥肠辘辘去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吉白天在单位办公室打杂,晚上在舅舅家寄宿,中午和晚饭就在街上买个饼子就着西红柿凑合一下,不过安吉知道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她还得等待进一步分下去,到了基层站所,就会有宿舍住宿,还有灶可以吃饭,解决基本的食宿,已经就不错了。 安吉初涉人生,身上还有颇多书生意气,觉得自己刚走上工作岗位,面对有可能分到县城或偏僻乡下两种结果,她无资历讨价还价,就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还一口回绝了看着她长大的姐夫善意的建议,不让他出面找领导将她留在县城。 虽然她也明白,自己也到了考虑自己终生大事的季节了,只要她能留在县城,她就有机会交往更多优秀的青年,她选择的机会也就会相对多一些,这对她今后的事业发展和缔结婚姻是非常有利的,要是遇到一个值得让她倾情相爱的人,也就足以抵消以往日子里那种独自忍受寂寞孤独的缺憾,满足她对美好爱情的期盼和渴望…… 可是这一切的机会,安吉都自行放弃了,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安吉是一个决策失误,就导致了万劫不复,最终使她的人生路从此走上一段黑暗与坎坷,任她后来的多少努力都难以挽回…… 第3章 始料未及 就在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单位工作的那个月底,安吉随着单位上的同事参加早她一年分到本单位的同校好友苏华的婚礼,安吉就高高兴兴的随局里的人去了。 婚礼很热闹。安吉的女同学苏华长相虽然很普通,但是新郎官金翔却是标准的美男子,气质也很好,也是苏华大学校友。 据苏华后来告诉给安吉说的,金翔是她大学时就喜欢的意中人,可是那时金翔风流倜傥,追的女孩很多,根本不将外表普通、无钱修饰的她看在眼里。幸而她毕业后进了这家和他的单位不相上下的好单位,又和金翔所处不远,他也和大学的“依人小鸟”分道扬镳,成了孤家寡人,她就主动表露了自己的心意。起先金翔对相貌平凡、才华一般的她并太在意,可是交往的过程中,俩人之间就越来越觉得合拍,彼此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所以,女孩子即便长得不好,也不用自卑,相貌在起初可能重要,可是真正有了感情的话,就会被忽略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苏华后来对安吉说。 完了又说,“尤其是你这样有貌有才的女孩子,遇到优秀的男孩子要善于争取,不然幸福不会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我相信,追你的男孩一定很多。” 安吉低头笑了,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羞涩和憧憬。那时她已经被所谓的爱情束住了手脚和感情。但不知道这对她也是一生的禁锢。 就在苏华婚礼那天,安吉随着局机关的同事们去给苏华贺喜,本打算为她买件称心的礼物,可负责收礼的同志说最好和大家一样,安吉想想自己手头经济的拮据也只好同意。 就在主持人还在不断煽起搞笑的热潮时,同桌的一个男同事却突然对安吉说:“知道吗?你们三人已经分下去了。他们留在了县城,你一个人去了最远的基层。” “什么?”安吉没听清,也不相信。 “不信你去问办公室主任。” 安吉脸上的笑没有了,脑子里有些糊涂,起身走向办公室主任所在的席桌。 办公室主任罗明文是个年轻有为而颇有心计的青年才俊,可能大安吉十多岁。他的表情有点遗憾地证实了那个事实。又低声地加了一句注释:“我想,这跟你那天局长找你们谈话时,你自己主动要去乡下锻炼的要求有关。要是别人说了你主动要求下乡,我都不相信,但是局长说了,那天找你们谈话,他俩都说了一堆不去乡下的理由,只有你说了要下乡锻炼。” 安吉如坠雾里云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人家的桌子上呆坐了一阵,才慢慢地回到自己座位上。临走,办公室主任叹了口气说:“我想你也是太单纯了,不过不要紧,先在基层干几年再说吧,也还有机会调上来的。” 安吉没有回应他的话,毕竟,这,真的就是自己的要求,但是…… 婚礼的高潮还在继续,但安吉神思恍惚,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对别人的问话也不明其意。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偶尔也随着别人的笑闹笑上几声,可是那是机械式的,她并不能懂别人在笑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主持人的话讲完了,婚礼的仪式也搞过了,酒席端上来,大家动起筷来,筷头犹如一群抢食的鸡头一般密集,一盘盘菜肴一会儿就风卷残云般不见了。 安吉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就放下筷子低头纳闷起来。身边那位告诉她“噩耗”的男同事大约也看出她的心事重重,就低声安慰说:“不要紧哎,这也是个过程,不用几年就调进城了。” 安吉冲他笑笑,心下却恨恨地想:“说得好听!见鬼了!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不好,偏要在这时候?过程?别人为什么没有这个过程?你自己呢?你有过吗?你为得到这份工作付出过我一半的努力吗?” 但是,这些话安吉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苏华和金翔给宾客敬酒了,轮到安吉,苏华小声说:“你完了别走好吗,陪我去我家里,他们同学们一阵也要去,要是闹起来你给我挡挡驾……” 安吉本来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的,但是,见苏华这样说,就点头答应了,所以她只能把想哭的欲望压抑到心里,等到喜宴的最后,随着苏华去了她的新家。 果然,在他们的小房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说说笑笑的等着。有些是苏华和金翔的同学,也是安吉不同级的校友,有些是金翔后面的表亲。此地的规矩是凡是新郎后面的亲友,只要年龄比新郎小的平辈表兄弟或者其他亲戚,都可以闹新房,要求新娘新郎做各种古怪动作,一方面是为了讨个喜庆,一方面也是为了打破新娘新郎间的生分和羞涩。但是,女性中除了娶亲送亲的嫂子等人,其他人一般是不进入新房的,尤其是闹新房的时候,有些言行比较野蛮粗暴,女性不宜,所以女性亲戚们在闹新房的时候都是退避三舍的。 不过这一切安吉起先并不知道,或者是本来知道,但是没有想到吧。在苏华的要求下进了她的新房,守在她的身边,并在大家的哄闹中被苏华当做躲避的掩体,又听着别人时不时有点难以入耳的话语和嬉闹,十分地难堪,想溜出来,又被苏华紧紧地抓着,只能硬着头皮挨着,努力想找机会想跑出来。 她想起来家乡的一些讲究,未结婚的女孩子是不能擅入新房的,不然对她不吉利。安吉就非常的后悔,但是想到今天酒席上听说的那件事,她心里的惆怅和不安就战胜了其他任何的不安和懊恼。 她想,今天虽然是苏华的喜日,但是却怎么成了她的悲哀日?人家们都是喜气洋洋的,有的在庆祝自己有了好单位上班,有些已经走入婚姻的殿堂,有了美好的爱情归宿,自己却遭遇了人生中又一次滑铁卢,她不知道今后的路如何走? 郁闷之下她喝了不少酒。最终还是掩饰不住失望跑回局里。见到跟她一起分来的孙芝,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去还刚来那几天局长借给他们几个的书,对局长的解释未置一词就转身出来。 到办公室见到一同分配下来的龙宇,她心里不觉有点鄙夷他。对于他能留在县城的事由她是最清楚明白不过了,当初就是局长叫他们仨谈话,说到局机关编制有限,他们三个人必有两人要下基层锻炼的话,结果龙宇说他年纪也比较大了,家里人的意思留在县城好找对象,而孙芝则说她家在农村,妹妹马上要上初中了,他们那边没有中学,妹妹太小不能走读,只能她来照顾......这样,他们都有必须要留在县城的理由,问到安吉,安吉满脑子“学成归来报效家乡”“人生所有的经历都是一辈子的财富”之类的蛀虫在作祟,就志得意满地说:“我想下基层锻炼!” 得,这样一来,要培养妹妹上学的孙芝留在了她毕业实习时就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局机关,急着找对象结婚的龙宇留在了城关所,虽然名曰基层,但实际就在县城,据说算工资还能多一分基层补贴。他们俩心满意足地留在了县城,即便需要每天回家,单位距离他们本来就在县城近郊的家也就半小时自行车程。唯有大学所学专业最好但却因在偏远乡下的贫困家庭长大、又天性单纯浪漫、骨头里都冒着傻气的“文青”安吉,被“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全县最偏远的一个乡镇基层所...... 其实安吉跟龙宇在机关相处了两周多,觉得他人还是挺不错的,可是现在他们的命运却就这样逆转了,她心里不能说对他没有一点鄙弃。 第4章 如遭雷击 在她等待初中就开始建立了深厚友谊、这几年唯一没有断过联系的好朋友雪莲的的同时,安吉和圆滑世故的孙芝聊了一阵。善于察言观色的孙芝看安吉伪装得云淡风轻的表面下有着很深的不满,就转着圈子劝了她一阵,让她下去好好工作,努力用几年时间调上来,并说有了她的基层锻炼经验,她以后提拔的机会会比她多多了! 安吉未置可否地笑笑,感谢她的安慰。她知道自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心里暗暗祷告,但求以后工作各方面顺利些吧! 雪莲来了,安吉跟她一起去这几天寄宿的舅家取了东西,晚上就住在了雪莲租住的房子里。 她跟雪莲说了很多有关她高中三年和大学三年喜怒哀乐的生活,说到过去好多年的感情的事,安吉的心里隐隐作痛。提起往事,安吉的泪水一个劲地流淌着。 夜深了,雪莲已经沉沉睡去,安吉却想起那时与初恋的曹铭快乐相处的几个月,以及他后来的绝望乞求和断指铭誓,她心如刀绞。朦胧中又是他立于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她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泪眼问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没有我的日子,还想得起我含笑发嗔的样子吗?” 可是分明却是一场幻梦,她禁不住泣不成声,用手捂着脸,难抑身体的阵阵颤栗。雪莲醒了,问她是否还未想通? 安吉长吁口气,摇头不语,雪莲翻个身又睡去。 安吉仍止不住哭泣。有太多理由让她哭,有太多苦已渗透心田,再也无处放置这些失意。从此又是浪迹天涯了啊,那个偏远的乡下,完全陌生的地方,全新的环境,难言的无助,有谁是她身边的安慰与依靠? 再一次想起与曹铭欢笑流泪的日子,不敢相信那也是自己的曾经拥有。多少回痛断心茎,多少回于无人处放声痛哭,多少回渴求生活给她一点偏爱,可……面对这唯一可让她能敞开心扉尽诉心肠的朋友,她不能说出太多,只能捂住嘴抽噎着哭。泪啊,但愿能流尽此生的磨难与痛苦…… 雪莲又被震动的床摇醒了,骂安吉神经病,不就是分配到乡里了吗,放给别人还不活了? 安吉不想解释,但强迫自己渐渐地平静下来,于凌晨三点多才睡去。 天亮了,安吉默默地起床洗涮,而后到单位,见到孙芝,她双眼红肿,脸色很是不好。知道孙芝也是为她哭过了,心里不禁对她充满感激与依恋。相处短短几周,已经与她结下了深情厚谊。 这半个多月来,她们中午在办公室吃西红柿就大饼当午餐,然后谈笑玩乐,孙芝的甜蜜相思与她分享过,她的男友“豹子”的照片被安吉故意捂在胸口抒发感情过......以后,谁与她分享一点快乐的回味和甜蜜的相思呢? 送安吉出来,孙芝真心劝她以后改改牛脾气,随和点…… 乘车极其不顺利,安吉真想一头撞死在过往汽车上死了算了——不光是为这次分配。她似乎隐隐觉得,这一次分配的后面将会有一个决定她命运的噩耗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安吉从县城坐上了通往那个乡镇的班车,原以为要走那么远的路,起码车况不会太差,谁知道车辆和座位都又破又烂,车窗又密封不严,随着路上的坑颠起的尘土弥漫了车厢,加上坐车的多数是农村人,身上浓重的汗臭和炕烟味刺激着安吉敏感的气管和肺叶,使从小患有支气管炎、特别怕闻烟味的她发出一阵阵咳嗽,几乎无法呼吸,只好努力地屏息静气,可是还是无法阻挡那些混合了灰尘和烟味的气体钻入她的鼻子,令她头昏脑涨,几乎要晕倒在车上了。 这个时候,安吉就开始万分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她恨死了自己的固执和盲目,谁叫她当初要拒绝同学的挽留,固执地回到这里来呢?真是脑子里生了虫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再回到学校去吧?只好咬紧牙关边走边看了,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车终于到了站,呈现在安吉眼前的是一个小的让人不敢叫做镇子的小街,而且似乎只有那么一条窄小的街道,首尾不上半里路,简直让安吉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想不到自己拼尽全力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又好歹挤过万人争抢着过的独木桥进了大学,将别人用来聊天和睡觉的时间用来读书学习和写作,苦苦拼搏,就是为了过上好一点的生活,打拼出自己不说灿烂也得能实现自身价值的江山,谁知却来到了比自己老家还要偏远还要闭塞的山沟沟!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她只有听天由命了。huαんua33 安吉拍去满身的灰尘,想到满头满脸的灰尘需要清理一下,也好给新单位新同事好点的第一印象,就到路边的一家理发店去吹洗一下头发。 可是操一口外地口音的理发老头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洗头时胡乱抓洗了几下,吹干时竟将吹风机一直对着安吉的头皮吹个不停,烫的安吉只嚷疼。 他却开口骂她说,他就是见不得她这样的城里人,就是要报复她一下为快! 安吉气得什么似的,满腹的委屈与懊悔变为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拿这样上了岁数却为老不尊的恶狗怎么办,只好甩开他的吹风机,将两元钱狠狠地扔给他出了门。 找到单位,见到又一院破烂不堪的房子,安吉心里已经凉了一半,见没有人出来迎接她,心就更凉了。这个看上去还不如自家的农家小院干净整洁的房子,使她更加懊恼不堪。 心灰意冷中,见到院子里有两个年纪不大却满面灰色、衣着朴素的女子,也不知她们什么身份,就主动上前问她们:“这个单位的人呢?” 其中一个矮小干瘪的姑娘冷冷地问她:“有事吗?”显然将她当作了前来办事的人。 安吉只好说不是,自己是才来报到的。 另一个又高又瘦,即便不开口也是满嘴的牙外露的女人对她还算客气:“你就是新分来的呗!走,我领你去房子里。” 安吉感激地冲她笑笑,跟着她到了宿舍门口,开门的当儿,那女的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也在市二中上过学的,以前去过你们学校找你们一个宿舍的同学玩。” 恍惚间,安吉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面影来,原来她真是从前在市里另一所中学上过学的,当时和宿舍的一个女生关系很好,经常来找那女生玩,也和她们打过几次照面,但当时好像没有这么瘦,皮肤也还好一点。未想几年不见,而和她同龄的“她”却俨然变得老气横秋,几乎看不出她也是个年轻女孩了。 想到这儿,安吉再一次对她微笑了一下说:“哦,我想起来了,你那时经常去找侯梅玩.但是现在你和以前真的不像了。” 那女的——对了,她叫牛琴,据说是县上一个实权人物的女儿,家境颇为富裕,却不知为何既没有气质,衣着也颇为灰暗,显得相貌平庸、外表黯淡——她没有显得特别高兴,却开口就问:“我听说你是学法律的,又和市里的啤酒厂签了合同,为何不去帮人打官司,却来这儿了?” 这句话正好戳痛了安吉的心事,她不禁哑口无言了,老半天才接上一句:“那也由不得我嘛!” 牛琴似乎看出安吉的难堪,随即转变了话头,说了些别的。 进了房间,安吉看到这是一间真正称得上“表里如一”的房子,四壁乌黑,地面坑洼不平,里面只有一个破旧的床架和一张靠墙立着的床板,其余别无他物。 安吉的心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但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加上自己初来乍到的,大家的眼睛会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能说过分的话,也就只好无言地将行李放在床架上,站在当地中不知该做什么了。 牛琴明察秋毫地说:“我们这儿条件就是这么差,说是要修房子,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修上,只好先住着吧。不过这儿的个体户还好管,工作好干。” 安吉的心顿时稍稍安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