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宪嫄于仞》 第1章 业火 白宪嫄感觉很奇怪。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心脏被长剑洞穿,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此刻,她却分明感受到芙蓉帐中暖,环佩响声急。 她蓦然睁眼。 面前一男子,高大精壮的身躯,冰冷发狠的眼神,动作毫无半丝怜香惜玉,似要将她撕碎。 于仞?! 她一惊,挣扎着踹开他,缩到床角,扯了个东西挡住自己。 “够了?”于仞语气含恨。 白宪嫄呆呆看着他。 三年前,她中了一种名为“业火”的春毒,若不解,会口吐白沫抽搐而亡。 情急之下,她闯入了她的贴身护卫于仞的住处,以死相逼,让他给自己解毒…… 事后,他也问了这样一句,语气、表情一模一样。 还有于仞这房间,也与记忆重合:简单的黑白灰三色,只窗户上的一盆山茶最有颜色。 那山茶开得正好,花瓣嫩黄,边缘和花蕊嫩白,长得端正又茂盛。 连花也是一模一样的! 怎么回事? 她……重生了么? “赶紧找!”外面隐约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妇人声音,“务必找到二姑娘!” “是!”一群仆人齐声应答。 然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这也跟三年前一样。 外面下令的妇人,是她的“嫡母”邬宓,正急着找到她,意图使她丑事曝光,名声尽毁。 当时她听到这个声音,吓得慌忙穿好衣服,翻窗逃跑。 但现在,白宪嫄心里却只有狂喜! 她可以确定,她真的重生了! 那她是不是就有机会改变一切,揭发邬宓的真面目,救出阿爹阿娘? 就在她心潮澎湃之际,于仞转身去了书架旁,转动上面一个花瓶,北墙上竟打开了一道暗门! 然后,他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白宪嫄很是诧异:“咦?你房里怎会有个密室?” 于仞:“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白宪嫄下了床,一溜烟蹿了进去。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于仞从容不迫地把她散落一地的衣服鞋子捡起来扔进密室,转动花瓶,将暗门关上了。 然后他又将被子扯开铺在床上,这才过去开门。 白宪嫄躲在里面,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那是邬宓身边的老仆桂婶,气势汹汹地问于仞:“大白天锁着门干什么?” 于仞:“午睡。有何贵干?” 桂婶没回答,只探着头往里看,然后指着于仞的衣柜说:“搜衣柜!” 于仞的房间简洁得一目了然,除了个衣柜,没地方可以藏人。 两个粗使婆子推开于仞就往里闯。 于仞没拦着,只冷冷看着她们。 他的衣柜跟房间一样简洁,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套衣服,几双新鞋,外加一个上了锁的漆花红木小箱子,其他啥也没有。 桂婶又去他床边看。 先弯腰看了床底下,空荡荡啥也没有。 再看床上,也是简简单单一个枕头,一床被褥。 不过,床上微有些凌乱,被褥打开铺在床上,一个角掀起,明显有人睡过的痕迹。 桂婶做事向来细心,虽然薄被平铺一看就并未藏人,她还是伸手去掀被子想看一眼。 第2章 我嫌脏 不曾想,于仞竟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推搡开,冷冷说:“别碰我被子。” 桂婶自来了这府上,还没人这般对过她,她当即怒道:“小兔崽子!怎么着?你的被子多金贵?怎么就碰不得?” 于仞满身的嫌恶:“我嫌脏。” “你!”桂婶气疯了,但于仞浑身散发着习武之人的悍气,看着又冷又拽,她也不敢来硬的,加上这时外面有人催她,她只得淬了于仞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条看家护院的狗!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也不看看现在这家里谁当家,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伴随着桂婶的骂声,搜屋的人越走越远。 于仞又等了一会,过去掀开了被子。 被子底下的床单上,有一小团落红之色。 他眼神一深,快速将被子叠好,床单扯下换上新的,然后拿着那床单,点了一盏琉璃提灯,开了暗门进密室。 然后他看到,白宪嫄已经摸黑穿好了衣服鞋子,正跪坐在地,捂着脸哭。 …… 白宪嫄云英未嫁,失身于自己的家仆,真被人撞破了,于仞会被处死,她这辈子也会被毁个彻底。 所以刚才她其实依然是打算翻窗逃走的。 不过是因为重生带给她的惊喜太大,延迟了一小会的反应时间,事情便有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于仞屋里居然有个密室! 她此刻躲在了密室里,不用再跟条丧家之犬般,从后墙的狗洞爬出府外,因着衣服脏了发髻散了,东躲西藏不敢见人,但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只好装醉酒摔跤弄脏了衣服,回去之后被祖母罚跪祠堂,饿了整整一天一夜…… 所以,重生以后,真的是可以改变事情走向的!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激动,她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头,百感交集,喜极而泣。 就在这时,于仞进来了。 于仞在她五岁那年来了他们家,阿爹让他做了她的贴身护卫。 在她的记忆里,早些时候的于仞还是挺好的。 她至今还记得,八岁那年,有两个北地奸细抓走了她,于仞追了一百多里地,杀了他们,将她救了回来。 她受了惊吓哇哇地哭,于仞还轻言细语地哄她,把她背下了山。 可是年纪越大,他的脾气越怪,拽里拽气,喜怒无常,不爱说话,对她这个主子也是爱搭不理的。 有时候她气得跟阿爹阿娘告状,偏偏他们都很喜欢于仞,反而回过头来说她。 今日,她逼于仞给她解毒,他应该是更讨厌她了,看她的眼神能凝出冰来,说话的语气又冷漠又嘲讽:“你发现自己中了毒,就该去找穆清风,谁让你来找我?现在又哭!” 穆清风,是白宪嫄从小定亲的未婚夫。 白宪嫄没法跟他说自己为什么哭,总不能说她太开心了吧?火山文学 但她也不想让于仞误会成别的,于是找了个哭的理由:“我……疼。” 于仞表情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白宪嫄擦干眼泪站起来,问他:“你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间密室?” 第3章 我什么都会 刚刚密室里一片漆黑,这会有灯了,她发现此处着实不小,里面摆放了两个巨大的书架,满满全是书。书架中间有个书桌,笔墨纸砚齐全,砚台里有未干透的墨水,显然是常用的。东墙上挂着副很大的地图,上面注有不少标记。 除此之外,靠里的地方,居然还有张床! 于仞拽里拽气地说:“密室的事回头再说,跟我来。” 他将床单扔到床上,提灯往里走去。 白宪嫄这才发现,密室里还另有通道。 下了几级台阶,是一条很长的地下密道。 密道尽头,又是一间密室。 这密室比于仞那头的密室更大,跟个仓库似的,堆着很多封了钉的木箱。 其中有一个箱子是打开的,竟是大半箱子黄澄澄的金条! “这些箱子制式相同,里面装的不会都是黄金吧?”白宪嫄问。 于仞回答:“嗯。” 白宪嫄:“谁的?” 于仞沉默片刻:“自然是主公主母的。” 白宪嫄想也是。 难道还能是于仞的吗? “出口是哪里?”白宪嫄又问。 于仞没回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把木梳递到她面前:“头发乱了。” 他居然还带着梳子? 难怪白宪嫄不止一次听阿爹夸他,说他耐心绝佳,思维缜密,滴水不漏。 白宪嫄摸了一下头发,刚刚那样一番,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 但是……她有些尴尬地说:“我不会自己梳头。” 身为南朝三大门阀世家之一,渝州白氏家主的嫡长女,白宪嫄身边有一大堆仆人,穿衣梳妆都有专人伺候,她还从来没自己梳过头…… 但这会,显然不适合出去叫人来给她梳头。 于仞语气不太好地说:“转身。” 白宪嫄转身,于仞便伸手给她拆头发。 “你会梳头?”白宪嫄奇怪地问。 于仞面无表情:“我什么都会。” 白宪嫄:“我是说,你怎么会给女子梳头?” 于仞貌似懒得回答她,抓着她的头发一顿捯饬,说:“好了。” 白宪嫄摸了摸,感觉很整齐,而且跟原来的发式一样。 她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于仞跟了她十年,对她而言,他就像是自己用惯了的象牙梳子,熟得不能再熟,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的程度。 可这会突然发现,她好像从未正经了解过他…… 于仞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将梳子收起来,按动墙上一块砖,打开了从密室出去的门。 白宪嫄走出去一看,居然是阿爹阿娘住处的书房! 阿爹阿娘的书房,居然跟于仞的房间相连? 白宪嫄一肚子疑问。 于仞跟着走了出来,将灯放在桌子上,跟她说:“大门锁着,我去开门,你在此等着。”然后大步出去了。 这个时间点,白宪嫄的父母已经“亡故”三个月,因此,他们住的熙和园,平时是锁起来的。 不一会,于仞折返回来,将一把钥匙放在书桌上,说:“这是主公离开前给我的备用钥匙,若她们问你怎么进来的,你就说是主公主母给你的钥匙,你因思念亡父亡母,故而来此坐坐。” 当真越来越离谱。 阿爹就算要安排备用钥匙,也该交给祖母或管家秦叔,为何要给于仞? 第4章 吻痕 但她们随时可能找到这边来,现在的确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白宪嫄拿过钥匙,点点头说:“好。你快回去吧,别让人起疑。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今日没见过我。” 于仞去拿灯,却又突然动作一顿,视线落在她的侧颈:“你的脖子。” 白宪嫄:“脖子怎么了?” 于仞没说话,倒水磨了点墨,用毛笔沾了,往她脖子上点了一下,说:“你可以在这里写字或画画,就说不小心将墨沾在脖子上了。” 白宪嫄纳闷:“我脖子上究竟有什么?” 于仞隔了一会才回答:“吻痕。” 白宪嫄动作一僵。 脑子里突然闪现那一幕。 于仞刚开始是抗拒的。 于现在这个时间点来说,那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但实际上,此事已经在她脑海里尘封三年之久。 她至死也不敢去回想第二遍。 此刻突然回想起来,她居然还能将细节记得非常清楚。 甚至他的唇触到她时的感觉……她蓦然麻了一下,热气上头。 于仞的眼神从她脸上的红晕飘过,没再说话,拿了灯从密道回去了。 密室门就开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底下,想想小时候,她还经常躲在那里捉迷藏,她做梦也没想到,那里竟然有个暗门…… 白宪嫄坐下来,继续磨了些墨,便铺开纸张,决定画一张阿爹阿娘的画像。 他们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她一直陷在痛苦,彷徨,愤怒与自我怀疑里,甚至没能好好地回想过他们的模样。 阿爹是渝州白氏的家主,是二十万铁甲军的统帅,但是在她心目中,却是最温柔慈爱的,他会抱着她上街去看花灯,会给她讲故事,会教她写字…… 阿娘是江左大族出身,能干爽朗,风风火火,很会做生意,还有一身好医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白宪嫄最爱阿娘,却也最怕阿娘,她凶起来,会打她手板。 小时候她害怕打手板,满院子乱跑,她躲在阿爹背后,又喊于仞来帮她,他们两个却只看着她发笑…… 如今回想起来,爹娘在的时候,她虽经常苦恼于诸多的课程,阿娘的严厉,但那时多幸福啊! 所有的不幸,都从邬宓出现开始。 距离此时四个多月前的一天,邬宓突然找上门来。 还带着个非常漂亮的女儿。 邬宓,是阿爹亡故多年的元配妻子。 当年,阿爹带兵镇守边境,一场败仗丢了城池。 所有人都以为,邬宓母女和其他百姓一样,被敌军残杀,丢入万人坑焚烧了。 岂料,十几年过去,她竟又带着女儿找来了。 她说她被抓到了北地,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然后,她扑入阿爹怀里痛哭。 阿娘当时的脸色便极为尴尬。 后来,不仅是脸色尴尬,哪儿哪儿都尴尬。 阿娘本是阿爹再娶的正妻,那位元配一回来,有些族老就说,阿娘应该改称妾室。 不仅如此,那邬宓还总是哭哭啼啼地缠着阿爹,白天找阿爹诉苦,晚上说她做噩梦,让阿爹陪她一起睡觉。 第5章 怎会有盆仙人球! 而白宪嫄,从爹娘的尸体运回来到现在,仅仅三个月,她就从众星捧月的白家掌珠,变成了这府上没爹没娘的“二姑娘”。 而且,莫名其妙被贴上了好几个标签:不敬嫡母,伤害嫡姐,气坏祖母等等。 在未来,还有更多的标签等着她。不识大体,不顾大局,轻浮放荡,娇纵恶毒,甚至纵奴杀人…… 最终,她落了个被未婚夫退婚,被家族放弃,流落他乡,凄惨而亡的下场。 好在她离开渝州去了京城后,发现了一些事情。 阿爹阿娘竟没死!而是被人囚禁了。 邬宓也根本不是从北地逃回来的。她回到白家,目的在于巧取阿爹阿娘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包括那号称不败神兵的二十万铁甲军。 可惜,知道这些的白宪嫄,还没来得及完全搞明白个中的来龙去脉,也没来得及将阿爹阿娘救出来,自己先死了…… 老天垂怜,让她重来一回。 这次,她定要查明真相,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救回阿爹阿娘! …… 白宪嫄的画像才画了一半,便听到有人在推门。 然后一个小厮的声音响起:“这门推不开,从里面锁了!” 邬宓的声音在外响起:“撞开。” 于是,小厮卯足了劲,用力撞向书房门。 岂料,门突然开了。 小厮撞了个空,“啪”地一下扑倒在地,然后哇哇地喊叫起来:“怎会有盆仙人球!啊啊啊啊!” 他挣扎着爬起来,满脸都是刺。 白宪嫄站在门侧,歪头看着外头一群人。 为了毁她,邬宓是精心算好了的。 今日是每半月一次,二房三房都过来向祖母请安的日子。 二婶、三婶和她们家儿媳、女儿、丫鬟、婆子们来了一大堆。 还有白宪嫄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也都一头雾水地跟着在找她。 可以想见,要是被这么多人撞见她与哪个男子在一起,她还有活路么? “你们这是?”白宪嫄一脸诧异。 桂婶风风火火地跑进去,一把提溜起那满脸刺的小厮,转头就问白宪嫄:“二姑娘,您可知大家为了找您,都快把府里翻个底朝天了!好容易找着您,您怎么还拿盆仙人球来暗算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