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圆圆圈圈》 青出于蓝 傍晚,图书馆昏黄的一角,手机沉闷的振铃震着桌面嗡嗡作响。 一张乌木长桌前,曲瑶正翻阅一本生物医学书,她的背后是阴沉沉的书架子,一排排一列列影影绰绰。 空气飘散清冷的书香气,冰冷,沉静,无所谓时间,隔壁有人喝速溶咖啡,一室的寒香徒然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曲瑶手机在震动,周围众人无动于衷,他们沉浸在书海世界里,沉寂忘我。 看一眼来电显示,是舍友许雅静的电话,曲瑶轻轻起身,走向学校图书馆洗手间。 “曲瑶,你在哪儿呢?你爸爸来了。” 曲瑶站在卫生间洗漱台宽大的镜子前,注视镜中的自己,久久凝神。 “曲瑶?你在听吗?” “我没有爸爸。” 电话突然沉默。 时间的秒针仿佛慢了几拍,空气变得沉闷冗长,洗手间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臭味,也于顷刻间膨胀,将心不在焉的曲瑶牢牢拉回现实。 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曲瑶缓和语气:“对不起,我不是冲着你。” “嗯。”对方嗫嚅道,“他说是你爸爸,还有你奶奶,他们现在就在宿舍楼下......” 见曲瑶没有说话,许雅静轻声细语说:“他们坐在车里,是一辆黑色宝马车,就停在宿舍楼小卖部对面,你回来就看见了。” 深深吸一口气,曲瑶几不可闻应声。 “你......”对方还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那我先挂了。” “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曲瑶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 对于“爸爸”这两个字,曲瑶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抗拒,每次想起那个男人,她都有一种长在身上的毒疮又犯了脓的感觉,又疼又痒,令人无所适从。 人天生趋利避害,排斥那个人的一切是曲瑶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偏偏她想保护自己,世事总不能如愿。 对于那个男人,曲瑶感到陌生。 只记得在曲瑶幼年时期,那男人就背叛了母亲,和另一个女人组建了家庭,后来只在逢年过节,她才能匆匆见他几面,与那人的父女情分早已消亡。 曲瑶回到阅览室,简单收拾了帆布包,捡起生物书夹在腋下,清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傍晚时分,石青色的天空郁郁沉沉,校园两旁的合欢树翠绿深沉。 经过热闹的校食堂旁,又穿入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小道,曲瑶走回女生宿舍楼,果然在小超市对门,找到那一辆黑色宝马车。 车子崭新,油光滑亮,黑黝黝的车漆倒映着树影,车身沉重的线条低调气派。 透过车窗,曲瑶看到那个男人——她生物学上的父亲。 男人穿一件翻领休闲衬衣,衬衣领口别一副黑色墨镜,微微发福的手臂虚晃晃搭在车子方向盘上,腕间别一块金闪闪名表。 平心而论,林霍这个中年男人样貌不错,可以说是仪表堂堂,加上金钱财富的加持,眼前的男人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所以,她在期待什么呢? 他现在是成功人士,如今幸福美满。 他不会后悔,她也永远等不到一个忏悔。 如此想着,曲瑶自嘲一笑。 半晌,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花色旗袍的老太太下了车。 老太太显然精心打扮过,花白的头发盘成一团,花红柳绿的旗袍不甚贴身,像是大了一码,脖子间坠一串莹白的珍珠项链,贵气倒也贵气,可这份贵气像是借来的,不是她自己的。 老太太年近七十,是林霍的母亲也是曲瑶的奶奶,过去一直住在小县城里,不是什么大人物,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就林霍近几年生意大兴,才开始穿金戴银,只是即便换了一身金装,终究也褪不掉身上的乡土气。 曲瑶和老太太住过几年,念有几分情分,见老太太冲她招手,便走了过去。 曲瑶原名叫林瑶,后来林霍出轨,抛妻弃女和另一个女人结婚,曲瑶才跟随母姓,改名叫曲瑶。 曲瑶的母亲叫曲秀婉,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清婉、秀丽、端庄又柔和,美人美则美,性子稍显寡淡,爱情终究是一场灿烂又短暂的烟火,生活总要归于平淡,所以当另一个会撒娇会献媚的第三者出现,美貌便也就一文不值。 和林霍离婚后,曲秀婉就枯萎了,像是一朵被风干的白玫瑰,不经触碰,一碰就凋零。 再后来,曲秀婉因病去世,走时眉宇间的“川”字有着化不开的阴郁,好似她这辈子都没有快乐过。 而当时陪在曲秀婉病榻之旁的只有曲瑶,年仅十岁。 转眼十年,曲瑶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目有了曲秀婉那般清新淡雅的神韵,也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人。 曲瑶有一双透亮、冷静的清水眼,然而当她望向一处时,又莫名给人一种安定沉静之感,如同令人安神静气的沉香屑。 她长相极美,气质亦是特别。 鹅蛋脸清新舒畅,五官轮廓柔美娇脆,眉与眼美得不近人情。 曲瑶走近车子时,林霍不由一顿,恍惚再见故人。 “阿瑶,这两年怎么都不回家?”老太太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责问。 曲瑶妈妈死后,曲瑶先是在舅舅家住了几年,后来又回到林家,和老太太在县城住了四年,考上西海大学后就再没有回去,算算已经有两年了。 曲瑶没有看林霍,对老太太平静解释:“要挣学费和生活费,有点忙。” 老太太看了一眼车内的林霍,眼里饱含责备。 曲瑶以前在小县城生活,林霍在江海市做生意,距离远,没办法照顾曲瑶这个“没妈疼爹不爱”的女儿,旁人无可指摘,现在曲瑶在江海市念书,林霍对同在一座城市的亲生女儿仍不管不顾,实在说不过去。 有后妈也就有了后爹,老太太猜想一定是那个女人的主意,故意不准林霍照顾曲瑶,林老太太一直不喜欢林霍后来娶的那个女人,她没有曲瑶妈妈温顺本分,娇气到了极点。 “先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说罢,老太太握上曲瑶手腕,想牵她上车。 曲瑶没动。 见拉不动,老太太回头,松弛的眉眼一动,抬头纹更深了。 “怎么了?” 曲瑶挣开手腕,婉言拒绝:“有事直接说吧,我还有很多事呢。” 两年不见,曲瑶变了不少,身上的稚气消失不见,现在的她沉稳冷静,有着同龄人少有的稳重。 在曲瑶淡然的目光下,老太太长辈的威严被削减得一干二净。 老太太一时语塞,一直不表态的林霍终于下了车。 林霍身高不矮,黑色西裤搭配翻领休闲衬衣,全身上下无不体面,他几步走向曲瑶,曲瑶看到那双油亮的皮鞋泛着光。 “你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江海市,说想见见你,你陪她一起吃个饭总可以吧?” 林霍和曲瑶不亲,说话语气生硬,活脱脱一副“后爸”的样儿。 “是啊,就陪我吃个饭,我难得来一趟大城市。”老太太眉眼附上三分笑容。 曲瑶:“......” 曲瑶其实很想拒绝,她不想见林霍,多待一秒都难受。 “你放心,吃个饭就送你回学校,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林霍允诺道。 曲瑶抬眸,直视林霍的脸。 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很是陌生,才发现林霍老了一些,法令纹渐深,抬头纹明显。 他下巴有一颗深棕色的痣,很显眼,可她却没有一点记忆。 移开视线,不再看林霍。 曲瑶还是上了车。 ——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入一片高档洋房区,驶进一栋白墙红瓦二层洋房的院子。 洋房很漂亮,设计轻巧时尚,富有现代感。 这里院子不算大,院落修葺齐整,草坪、花圃、石头路,布置严谨,一丝不乱。 曲瑶下车,脚踩着松软的草地,抬头看着格调高雅的小洋房,心里似打翻了一盆调味料,五味杂陈。 林霍做海鲜水产批发生意,这一行他干了近二十年,他和曲秀婉还没离婚时,事业正处于摸索阶段,人前是个大老板,背后欠一屁股的债,往往一批货刚卖出去,挣到的钱又必须用来周转,日子过得拮据又紧巴。 曲瑶听林老太太说过,林霍在小县城打拼那段时间,曲秀婉一直是个贤内助,直到生意有了起色,曲秀婉才备孕怀上曲瑶。 谁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曲秀婉怀孕不久,那个女人便登堂入室,拐走了别人的丈夫。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这栋洋房的女主人该是曲瑶的妈妈,而这里也会是她曲瑶的家吧...... “阿瑶,快进屋。”老太太手臂勾一个手包,上面是大红色牡丹绣花,雅俗共赏地嵌在包布上。 曲瑶几步走近,不露表情。 洋房客厅不算宽敞,该有的家具样样俱全。 林老爷子坐在大厅喝茶,他穿一身体面的乳白中山装,很像公园练太极拳的老大爷,可惜并不慈祥。 林老爷子其实不怎么喜欢曲瑶,原因无他,曲瑶不跟他们老林家姓。 有次,他提议让曲瑶把名字改回来,继续跟他们老林家姓,曲瑶不依,他索性把曲瑶当成外人,不给一点好脸色。 这两年因为曲瑶考上名校,林老爷子对曲瑶的态度才缓和了些。 “爷爷。”曲瑶礼貌问候。 “嗯。”林老爷子点头,一手拄着手杖,转头看向林老太太:“老四呢?” 老四指的是林霍,四个兄弟姐妹中,林霍排行第四,年龄最小。 “在停车呢,一会儿就过来了。” “嗯。” 随即老大爷一本正经看向曲瑶,问及曲瑶的学业,后者知情知趣,低眉顺眼全部回答。 五分钟后,林霍走进林家宅子,把车钥匙递给保姆,问:“我太太呢?” 保姆回应:“太太去学校接小姐了,小姐今晚回来,说是会带一些同学来家里做客。” 林霍点头,叮嘱道:“晚饭多准备一点,今天家里人多。” “我知道。” “去吧。” 林霍走进大厅,林老爷子示意他过去。 “老四,你过来坐,我有话要说。” 林霍上前。 “爸。” “坐下。” 林霍提起两边裤子,大马金刀坐在曲瑶对面的沙发上,他没有看曲瑶,或者说他不敢看曲瑶。 曲瑶和她母亲太像了,眉眼神韵都像。 雏凤清于老凤声,她那一身淑女的气质甚至青出于蓝。 曲瑶也不看林霍,静静望着桌上价值不菲的茶具,盯那杯子上繁复的雕花。 林老爷子慢悠悠给自己儿子倒一杯茶,以长辈训诫晚辈的口吻语重心长道:“小瑶今天也在这里,我想说说小瑶的事。” 林霍没什么反应,静静听着。 “以前你和小瑶她妈分了家,有了自己的新家庭,碍于新媳妇的面,你不方便照顾前妻和小瑶,这当中没人责怪你,现在小瑶妈妈走了这么多年,你总要拿出点男人的担当,给她提供生活费供她安心念完大学,你现在生意不错,总不会缺这点钱,再怎么说,小瑶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霍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轻轻点头。 “小瑶成绩好,也考上了名校,性格也不错,一直是吃苦耐劳,这么一个好苗子生在我们老林家,可不能耽误了。我在老家凉城总有人搓我脊梁骨,问我们老林家是不是偏心眼,明明小瑶这孩子哪哪都好,我们为什么就是不待见她。” 话到这里,老爷子轻叹一声,道:“可别再这样了,别让外人笑话。” 林霍看一眼曲瑶的眉眼,心生几分愧意。 曲瑶很美,眉与眼美得让人怜惜。 他想起年轻时的曲秀婉,那是一个宁静淡雅,清润如水的女人。 他爱过曲秀婉,被她的美虏获。 她是一个好女人,可惜性子太寡淡了。 后来遇到胡姝灵,他才知道自己更适合什么样的女人。 无论怎么看,确实是他亏欠了她们母女,林霍刚想应允,承诺以后会多加照顾曲瑶,后者率先打断了他。 “不用,我自己能挣钱。” 这话很像小孩子闹脾气故意说出赌气的话,可出于曲瑶之口,却显得异常坚定果决。 她的冷静和沉稳,让客厅众人暗暗吃惊。 “我十岁就学会了独立,现在成年了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的钱还是留着吧,我不需要。” 曲瑶面色平和,说的话却字字诛心。 凉城旧事 林霍一顿,心里像被针扎,愧疚顿生。 一旁的林老爷子蹙眉,对于曲瑶的执拗,内心颇为不满。 两年不见,曲瑶的性子愈发硬得像块石头,偏偏她长着一副淑女的面孔。 其实,早在几年前,她拒绝把名字“曲”姓改成“林”姓,老爷子就看出了一点点端倪。 “小瑶,别说气话。”老太太嗔怪道。 她把曲瑶拉到一边,靠近楼梯口,苦口婆心给曲瑶做思想工作。 “你这孩子,争这一口硬气有什么用?别跟你爸怄气,他既然愿意供你念大学,你就接受,你不花这个钱,有的是人拿去糟蹋,人家随便一个包包就是好几万,你不花你爸的钱那正合她的意。” 老太太好说歹说,有意缓和曲瑶和林霍之间的关系,可惜曲瑶心硬如铁,油盐不进。 见曲瑶始终没有退让的意思,老太太叹了口气,决定把曲瑶和林霍分开,将她带去二楼的阳台。 傍晚六点,天空暖黄的云朵堆积下沉,犹似一副浓墨重彩的西洋画。 洋房二楼阳台种了许多绿植,生命力旺盛的蔷薇爬满网格墙,微风拂过,枝叶摆动,粉红色的蔷薇花轻轻摇曳。 曲瑶站在护栏前,静静注视夕阳。 老太太坐在木椅上,在桌上拿起一个按摩枕,慢悠悠挂在脖子上,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劝导。 “别记恨你爸,再怎么样他生了你,血缘这种东西是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割断的,你再不想承认也得接受。” 老太太不依不饶给曲瑶洗脑,曲瑶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她后悔了,她不该来这里,让她每份每秒都备受煎熬,连着脚下所站的方寸之地,都如同钉上一根尖刺的钉。 老太太絮叨近半个小时,听得曲瑶坐立不住,刚要找借口回学校,便见几辆轿车先后驶入林家,一下子占据半个院子。 黑色奥迪车当头,一双红色高跟鞋先落地,随后是一截莹白圆润的小腿,接着一个漂亮中年女人下车,手里提着爱马仕香包。 中年女人保养很好,脸蛋看不出年龄,五官娇美,身段妖娆。 这一身娇贵的皮囊任谁都看不出,眼前这位阔太太年轻时仅仅是林霍朋友公司的一个前台小姐。 女人名字叫胡姝灵,是那位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林霍后来娶的女人。 奥迪车的另一边车门,一个甜美可人的靓丽少女笑盈盈下了车,她有一头漂亮浅棕色大波浪长发,眼睛黑圆,鼻子翘挺,满是胶原蛋白的脸随苹果肌的浮现,笑容愈发明媚甜腻。 看清那女生的脸,曲瑶下意识抓挠手臂的皮肤,只觉得陈年的痒意再次爬满皮肤。 那个女孩是林痴灵。 林霍和胡姝灵的女儿。 曲瑶第一次见到林痴灵,是在七岁那年。 那年冬天,凉城下雪了。 凉城是南方一座四线小城,冬季阴冷潮湿,天空总是阴郁暗沉,凉城很少下雪,那一年却是个例外。 临近过年,人们异常忙碌,菜市场熙熙攘攘。 曲秀婉牵曲瑶走进菜市场,踩过被鱼腥侵染的污水,在一家卖鱼的摊铺前停下。 曲秀婉那时已经有患病的迹象,她脸颊瘦削蜡黄,眼眶凹陷,气色欠佳。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软和得没了形,缺乏中气。 可惜年幼的曲瑶没有发现妈妈的异样,她知道妈妈很累,每天起早贪黑去工作,傍晚煮饭做家务,晚上辅导曲瑶做功课,她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像一根永远转不停的秒针。 买了鱼,曲秀婉又牵着曲瑶去猪肉铺子前,买了两斤排骨和一斤猪肉,等待店铺老板找零线的间隙,曲秀婉摸摸曲瑶的脑袋,宠溺道:“小瑶,除夕夜我们就吃糖醋鱼,酸甜排骨,炖鸡汤和你最爱吃的大闸蟹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曲瑶每次回忆起那一幕,总是怀念曲秀婉触摸她前额时掌心留下的温度,那像一片洁净的羽毛,很轻,很柔,带着浅浅的温度,给足了她安全感。 离开菜市时,她们在水果摊位区遇到衣锦还乡的林霍,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胡姝灵。 正如许多有钱人那样,林霍穿一件笔挺的深色毛呢大衣,加厚笔直的西裤,脚下皮鞋油光滑亮。 过年要走亲戚,需要准备成箱的水果送礼,林霍指点水果摊老板搬运货物,一旁裹着时髦皮草大衣的胡姝灵勾着他的手臂,身体半靠男人的肩臂,穿黑色丝袜搭配白色高跟鞋的尖尖的两条腿,筷子似地魅惑交叉着。 曲瑶那时还不懂,不知道父母离婚意味着什么,看到林霍,她兴冲冲叫了一声:“爸爸!” 稚气未脱的叫唤,将三个成年人至于了尴尬之地。 林霍没吭声,一旁胡姝灵饶有兴致打量着疲惫憔悴的曲秀婉,那是胜利者的目光,饱含攀比、骄傲、怜悯和优越感。 那女人烫一头漂亮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眼线微微上挑,嘴唇艳如玫瑰,她脖子间连串的珍珠项链分外亮眼,就连指甲盖都珠光宝气精心修饰过。 相比忙于生计的单亲妈妈曲秀婉,两个女人之间“光鲜”与“颓势”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曲瑶没办法体会,那场无声的“比较”给曲秀婉带去怎样的冲击。 记忆中,曲秀婉只是紧紧牵着她,远远绕开林霍两人,仓皇离去。 她们离开菜市场没多远,林霍的奥迪车慢慢开过来,沿着路边缓缓靠近。 胡姝灵放下车窗,落落大方笑道:“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让林霍顺道送你们一程,外面下雪了,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冻坏了。” 听着多么大度热情? 可惜曲瑶年幼,不懂什么叫虚情假意,不懂什么是怜悯与炫耀,还使劲扯着曲秀婉的衣角,想坐进爸爸的车里,这样她们就不用迎着寒风走回家了。 然而,一切没有随她的愿,她听见曲秀婉冰冷至极的声音。 “你们在恶心谁?” 一向温和端庄的曲秀婉也有冰冷的一面,恍惚间曲瑶觉得妈妈有些陌生。 如果当时曲瑶再大一点,更懂事一些,她一定能理解一个女人被前夫和第三者欺负惨了的无奈和愤怒,她会抱住妈妈,告诉她她还有小瑶。 曲秀婉没给好脸色,胡姝灵委屈着脸看向驾驶座上的林霍,林霍对曲秀婉叹了声气:“姝灵也是出于好意,你没必要这样。” 好赖做错事的,不懂事拎不清的,过于小家子气的人都成了曲秀婉。 曲秀婉没有辩驳,她眼睛红红的,牵着曲瑶疾步离去。 车子从她们身旁驶过,这一次没有停留。 曲瑶被妈妈紧紧拽着手臂,仍侧头寻找爸爸的身影。 可惜她没有见到驾驶座上的林霍,他的身影被严丝合缝的车窗阻隔,曲瑶见不到他,但见车子后方一个打扮得像洋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探出了脑袋。 女孩和曲瑶同岁,头上戴一个米老鼠红色蝴蝶结发箍,脸蛋圆润,白里透红,她穿粉色的皮草童装,腰侧背一个仿真成人背包的儿童包包。 她冲她做一个鬼脸,舌头恶狠狠吐着,稚气未脱又阴阳怪气。 那是曲瑶第一次见到林痴灵。 那女孩坐在爸爸的车子里,穿着漂亮的童装,被一车温暖的气息笼罩。 直到车子走了很远,曲瑶才问曲秀婉,那个女孩是谁?她为什么坐在爸爸的车子里。 曲秀婉摸摸她的头,眼神尽是怜惜与阴郁。 “那是你爸和那个女人生的小孩。” 曲瑶茫然:“她也管爸爸叫爸爸吗?” 曲秀婉没吭声,牵着她继续前行,细碎的脚步略显仓皇。 后来,曲瑶渐渐懂事,她慢慢明白—— 她的爸爸已经是别人的爸爸了,是那个女孩的爸爸。 她没有爸爸了......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曲瑶眼底浮生一层雾气。 她看着院子里谈笑风生的母女俩,听着她们又甜又滑的笑声,心情愈渐凝重。 有时候她总在想,她的幸福被人抢走了,连同妈妈的那一份,她成了一个没有家的可怜人。 “小灵回来啦?” 林老太太听到了声音,慢悠悠从藤椅上站起来,几步靠近阳台,看到院子里活蹦乱跳的林痴灵,老脸露出欣喜之色。 “小灵难得回家,我下楼去看看她,小瑶啊,你要不要下去见见妹妹?” 曲瑶木然摇头。 老太太有些失望:“那好吧,你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奶奶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会儿饭做好了,我让人上来叫你。” 撇下一句话,老太太转身离去。 曲瑶目送她远去,对着空气轻轻回了一句:“好。” 七岁的曲瑶无知无觉、迷茫懵懂掉进了大人们制造的泥潭里。 二十岁的曲瑶仍然站在沼泽里,却不再渴望被救赎,她已渐渐习惯了在孤立无援中自救。 没有人会真正疼惜她,除了她自己。 老太太走后,曲瑶坐到藤椅上,思绪开始游离。 她想起许多往事,想到曲秀婉,想起凉城那满是灰尘蛛网的房间,手臂的皮肤又是一阵瘙痒。 约莫过去了十分钟,曲瑶听到楼道间连着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女生们清亮的笑声渐渐清晰。 “林痴灵你魔怔了吧!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周也齐,你怕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他这么帅,你不迷吗?”林痴灵理直气壮反驳。 女孩们笑声渐近,在旁边一个房间里渐弱。 进房间后,声音隔着一扇门含糊了些,曲瑶坐在阳台仍能听到她们的嬉笑声。 “听说他家很有钱,好像是搞生物制药的,据说是很有名的跨国企业,父母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 “我也听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就算不是,他的才华也足够他吃一辈子了,人家一首歌随随便便能卖个几十万,两个小时就能写出一首歌,你说气不气人?” “咱们新版校歌是他写的就不说了,邓爷的电影《死亡在即》主题曲也是他写的,听说版权八十万。” “佩服。” “话说回来,在学校很少看到那位爷,一直知道周也齐是我们江海音乐学院的招牌,跟我们属同一届,可我很少在学校里见到他。” “真巧,我昨天见到他了!在学校附近一家台球馆里,他当时点了一杯朗姆酒,就站在我旁边,真人超帅!又高!侧脸绝了!” “要不要这样花痴?他现在可是痴灵的男朋友,你这样不好吧?” 女生们又一阵爆笑,林痴灵洋装生气:“我警告你们,当他的面不准你们乱说,我们目前还不是那种关系。” 众人揶揄。 “也快了吧?就差跟他上床了~” “痴灵,哪天你和他为爱鼓掌了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开party庆祝!加油往前冲~” “哈哈哈,对对!” “不是,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林痴灵气急败坏笑骂道。 众人当她是恼羞成怒,更加变本加厉。 “别害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林痴灵喜欢周也齐~” 曲瑶坐在藤椅上,目光眺望天边橙色夕阳。 其实,她并不想听林痴灵和她朋友的对话,奈何那些话就像是有意识一般不断钻入她的耳朵,避无可避。 她记住了一个名字——周也齐。 哦,那是林痴灵喜欢的人。 冥冥之中 半晌,林家的保姆走上二楼请曲瑶下楼去吃饭。 曲瑶内心抗拒,但没有任性。 曲瑶刚考上大学那一年,根本没钱去念书,是林老太太偷偷塞给她两万块钱才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那两万块虽不多,曲瑶却记到现在。 答应陪老太太吃一餐饭是念及旧情,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来到林霍和他现任妻子的家。 她想等吃晚饭后就马上离开,一刻都不想停留。 经过林痴灵门口,保姆敲门请里面的人下楼吃饭。 房门从里面打开一条宽缝,林痴灵穿一件露脐吊带站在房门口,她头上顶着卷发棒,一张漂亮的脸娇俏可人。 平心而论,林痴灵绝对能称得上是校花级的美女,她身上有一种青春靓丽的美感,仿佛清晨雨露里一朵娇脆的雏菊,每一片花瓣都绽放得肆无忌惮,尤其她笑起来的那一刹那,漂亮苹果肌仿佛托住了一片彩虹,灿烂无比,甜美无比。 只是当她瞥到曲瑶,烂漫的笑容即刻止住,像绽放到尾声的烟花雨。 两人僵了一秒,曲瑶安静走下楼梯,林痴灵重重甩上房门,隔着门板对保姆没礼貌嚷道:“不吃了,我跟朋友出去吃。” 林痴灵讨厌曲瑶,正如曲瑶也讨厌她一样。 哪怕她们没有利益纠葛,这种厌恶也会贯彻一整个生命。 林家的餐厅算不上宽敞,勉强摆得下一张实木圆桌。 老爷子和林老太太已就坐,胡姝灵坐在林霍旁边,餐厅上方是一盏极尽奢华的水晶吊灯。 “小瑶,你来啦,来来来快坐~” 胡姝灵热情招呼,精致妆容之下是伪装过度的灿烂笑容。 曲瑶找个地方坐下,安安静静,闷不做声。 见状,林老爷子微微皱眉:“没礼貌,也不知道叫一声阿姨。” 老爷子规矩戒律多得可以出书,他最不喜欢晚辈不守规矩,活像晚清时期的老学究,固执,保守,缺乏新思想,却牢牢掌控着家庭的话语权。 被老爷子训斥,曲瑶依旧没吭声,气得林老头就要吹胡子瞪眼。 胡姝灵适时缓和气氛,大度笑道:“没关系,小瑶只是不习惯,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说是这么说,可大家谁都心里明白,曲瑶不可能会习惯了。 从她十岁长到二十岁,十年了。 十年她都不肯叫胡姝灵一声阿姨,以后更不可能。 “灵灵呢?”林霍问保姆阿姨。 保姆恭敬回道:“林小姐说晚点跟朋友出去吃。” “家里准备了这么多饭菜,怎么能说不吃就不吃......” 林霍还想说话,一旁胡姝灵打断了他:“你就由她去吧,以前不也这样惯着?再说她朋友扎堆来了,年轻人肯定有别的安排。” 林霍给自己倒一杯红酒,仰头喝了半杯,没再说什么。 饭桌菜肴丰盛,七菜两汤,海鲜不少。 林霍是做海产生意,吃海鲜稀疏平常,曲瑶小时候也没少吃海鲜,后来曲秀婉和林霍离了婚,就很少吃到海鲜了。 曲瑶最喜欢吃螃蟹,林家饭桌上就有一盘清蒸蟹,蟹身肥美艳红,是顶级的飞蟹,林家人没人稀罕动筷,显然已是吃腻,曲瑶虽然爱吃,可碍于自尊心也没去碰那一盘飞蟹,专心吃碗里的饭和眼前的菜。 林老太太盛了一碗汤,刚要跟林霍提起曲瑶学费的事,胡姝灵率先抢了话头。 “老公,我今天见到百味海鲜餐厅袁太太了,她说这两年餐厅生意不好做,资金周转不灵,餐厅可能要倒闭了。” 林霍看过来,不轻不重问道:“是喜欢喝茅台的那个袁太太?” “对,就是她。”胡姝灵体贴地给林霍夹一块牛肉,忽而顿生愁绪:“这两年谁的生意好做?尤其日本人排核废水进海以后,海鲜行业就萧条了,咱们这做海鲜批发生意的才最难,生意不好做就罢了,还负债银行一千多万,一想到这事我就心慌得厉害。” 老爷子一听,老脸一沉:“什么?欠银行一千多万!” 胡姝灵点头:“是啊,一直都欠着呢?外人总说林霍有钱,切,有什么钱啊?不问问他欠了多少的外债。” “哎哟,这可怎么办呀?”林老太太急了,她和老头子对视了一眼,顿时愁云惨淡。 “我和你爸存了些钱,大概有四十多万,要不你们先拿去还银行?”老太太急切道。 林霍责备看了一眼胡姝灵,出声安抚俩老:“不用担心,做生意的欠点钱很正常。” 生意人欠银行钱确实是一件正常的事。 毕竟做生意需要大量的流动资金,而生意人投入的固定资产却要占用大量现金,所以开厂的人通常会先用资金购买生产需要的设备、土地等,再将购买的设备、土地用于抵押给银行贷款换回现金,有了流动资金,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 总的来说,欠银行钱并不耽误他们挣钱,胡姝灵玄玄乎乎说了一堆,无非是在吓唬俩老,她知道俩老要为曲瑶讨生活费的事儿,晚饭前林霍跟她提过一次。 寡闻少见的俩老哪里能理解其中的弯弯道道,一听到儿子欠银行这么多钱,什么关于钱的想法都得从嗓子眼憋到了肚脐眼。 俩老嘴巴牢牢闭紧,没再提及曲瑶生活费的事。 “我吃饱了。” 曲瑶放下碗筷,缓慢起身。 突如其来的转折,另在座众人颇为愕然。 “怎么吃这么少?再多吃点吧。”老太太规劝。 曲瑶:“之前吃过一些了,你们吃吧。” 空气安静了几秒,直到曲瑶离开以后,才听到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林老爷子端放酒杯,摇头叹了声气:“这丫头养不熟。” 胡姝灵细眉轻挑,似笑非笑道:“爸,别这么说,小瑶还小呢,不懂事也很正常。” 老太太咀嚼嘴里的米粒,心里不是滋味:“这孩子苦,没妈疼也没人爱的,她跟我们不亲,还不是老林家没人真正对她好过?” “怎么不好了?给她吃的,给她住的,也没少她穿的,哪一点对她不好?”老头子呛了回来。 老太太不服气,怼回:“算了吧,养只猫都知道喂它爱吃的鱼骨肉,你一天天的除了自大,还老爱给人立规矩,别人还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你——” 被老婆子忤逆冒犯,老爷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好了,都少说两句。”林霍插话,给老爷子倒酒顺毛:“爸爸爸,男人胸襟要开阔,别跟我妈一般见识。” 胡姝灵当看笑话似的拢了拢耳边的长发,婉转的笑意让她那银铃般的声音娇柔如丝:“我们小瑶长得跟天仙似的,哪里还需要你们操那份心?你们注意没?她可比她妈妈漂亮多了,要说凉城哪个小姑娘最漂亮,说句实话,灵灵都不一定比得上她这位姐姐。” 老爷子喝了一口酒后,总算按捺住了暴脾气,林霍继续给他倒酒夹菜。 胡姝灵接着道:“姑娘长得漂亮就是资本,转身找一个有钱男人嫁了就什么都有了。” “她还在念大学,嫁什么人呐真的是。”老太太有些不快。 “漂亮是筹码,年轻也是筹码,要不然凭什么高嫁?” 胡姝灵轻飘飘的一句话,驳得老太太一时语塞,她望向旁边的林霍,脸上笑意不减:“老公,我记得你有一个开了十几家西餐厅的朋友,好像姓陈,才三十五岁,他是江海市本地人,事业有成,可以介绍小瑶让他们认识。” 林霍一听,即刻皱眉。 “人家离过婚,还带一个小孩,亏得你想得出来。” “这话说的。”胡姝灵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轻哼一声:“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不也离婚带一个孩子?” “你又来了。” 林霍脸色极差,显然有些不耐烦。 胡姝灵佯装看不见,继续伶牙俐齿道:“除了这些,陈老板有哪一点不好?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签陈老板那边的单子?这要是攀上亲戚了,签个单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真亏曲瑶不在,要是让她听到这些话,恐怕大家都别想好好吃饭了。 有些人养孩子不费一分心力,却想着如何把人利用到了极致,真可谓是拿着馒头沾血吃——当药方了。 “那丫头指望不上,看不出来吗?这么多年来她对你们一直有怨气。”老爷子一针见血道。 胡姝灵收了话,察言观色看一眼众人,笑道:“也是,小瑶这孩子是轴了一点。” —— 曲瑶回了大厅,拎起沙发边上自己的帆布包,径直走出正大门。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暗沉,洋房院子户外氛围灯亮了,院内一派静谧祥和。 晚风拂面,凉意袭来,曲瑶深吸一口气,压抑的情绪总算缓解了几分。 看一眼手机时间,晚上七点十分,不知道从这里走到附近的地铁站大概要多长的时间。 曲瑶站在院子里,用手机导航附近的地铁站,她不打算坐林霍的车回去,一想到还要和那个人坐同一辆车,想想都令她压抑窒息。 正在导航里输入“附近地铁”四个字,曲瑶感觉发顶似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后慢慢滑过肩膀,悄无声息坠落。 曲瑶以为是落叶,本能回头看一眼,居然是一张未塑封的照片。 你相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注定吗? 当曲瑶捡起那张照片,她又听到二楼女孩们尖细的笑闹声,笑声一阵阵如同海浪,惊得院角一只小小麻雀扑棱着翅膀,从草坪飞上了电线杆。 “快看快看!这里都是周也齐的偷拍照!林痴灵想男人想疯了!居然偷偷拍了周也齐上百张照片!” “给我看!给我看!” “喂,你们把照片放回去。” 曲瑶能辨认出这一声是林痴灵的声音。 “痴灵可以呀你!周也齐他本人知道吗?” “哇,这张好帅!这是在哪儿拍的?” “是他在瑞士旅游时拍的照片,他朋友圈里面就有,我把照片洗出来了。” “这张他在上课?趴桌睡觉的样子有点可爱,头发还翘起来了,哈哈哈!” 女孩们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曲瑶捡起地上的照片,将这张不小心散落下来的照片翻到正面,照片里是一个过分帅气的年轻男人。 男人坐在一架黑色钢琴前,身穿笔挺的黑色西装,修长手指优雅地弹奏钢琴的黑白键,他的身材高大笔直,气质出众不凡。 男人侧脸很漂亮,为了搭配西装似故意定型了一款蓬松的发,柔美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侧脸愈发山棱起伏,沟壑分明。 他的鼻子很帅气,高挺笔直,鼻翼隐隐约约点缀着一颗黑痣,使得他的气质徒然多了几分野性。 哦,原来林痴灵喜欢的男生长这样...... 凝视照片中人,一个念头刺激着曲瑶的大脑,那念头犹似一匹疯狂的马,让曲瑶一整颗心都在战栗。 抢走他...... 这是她内心的声音。 那些抢走别人幸福的人并没有受到惩罚,他们的结局如童话一样美满,他们住在漂亮的房子里,他们生儿育女,儿女在幸福里长大,而那些被他们伤害过的人,却苟延残喘,漂泊不定。 到底是谁犯了错? 妈妈没有错,曲瑶也没有错,为什么反而是她们如此不幸?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学着去大度,去体谅,去自我催眠,去努力忘却,去为难自己来成全别人一家子的岁月静好? 抢走他...... 让那家人的女儿也尝尝心如刀割的滋味,就像当初妈妈所承受的那样。 盯着照片里的男生,曲瑶扬起一抹笑。 有句诗怎么说? 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后人在后头。 特别的他 曲瑶十岁那年,凉城发生了很多事。 五月份凉城发生一次洪水灾害,七月份市区一座大楼火灾坍塌,十月份一个流窜到凉城的通缉犯在火车站里杀人,每一个事件都惊动了一座城,唯独曲秀婉病逝这一件事,发生得悄无声息,不值一提。 曲秀婉走后,曲瑶先是和舅舅一起住,受尽了舅母的白眼,直到十四岁才搬去林家,和林老太太一起生活。 当时林霍事业有成,定居在江海市,轻易不回凉城,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曲瑶来到林家的第一年,林家旁亲的一个老人去世了,林霍不得不带上他的第二任妻子和儿女回到凉城,参加长辈的葬礼。 如此,曲瑶避无可避与他们碰面。 对于大城市的女孩而言,凉城是落魄的乡下,林痴灵回到凉城的第一天就闹脾气说住酒店,不肯住在林家老房子里。 林家别墅还没有建成,老房子又旧又潮,林痴灵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了蟑螂,说什么也不肯将就,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当晚,胡姝灵敲响曲瑶的房门,婉言让曲瑶去住林痴灵的房间,或者搬到阁楼去住,把她的房间腾出来让给妹妹。 曲瑶的房间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她把房间当成自己小小的家,自然不愿意让出去,更何况是她憎厌的人,所以拒绝了胡姝灵的要求。 半个小时后,林家老爷子来了,他用力敲开曲瑶的房门,沉着脸怒斥曲瑶,说她姓曲不姓林,老林家容不得她任性。 曲瑶刚搬到林家,跟这家人本就不亲,被训斥后,她不哭不闹,往书包里塞了几套衣服和课本,搬离了那个房间。 曲瑶很想离开林家,可她没地方可去,只好隐忍着搬进了阁楼。 阁楼只有一张床,房间空空荡荡。 房间常年没有人居住,床上积了一层灰,被褥枕头全是螨虫,曲瑶就着那一层灰默默哭着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皮肤到处是螨虫侵染的红斑,脸颊、胸口、肚子无一幸免。 饶是这样,曲瑶当时还是在阁楼住下了,即便林痴灵后来离开,回到她所熟悉的大城市,曲瑶也没有搬回那个被林痴灵占用过的房间。 她把阁楼重新布置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每时每刻都想把自己封闭在阁楼里,让弱小的自己与世隔绝,不管夏天有多热,冬天有多冷。 然而此后她落下一个毛病,每次一见到胡姝灵母女就觉得皮肤发痒,忍不住用指甲挠一挠。 “嗡嗡嗡——” 手机在枕头下震响,惊扰了曲瑶这一场悠长的梦。 她从宿舍支架床坐起,脑子有些混沌,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多了。 距离上次去林霍和他现任妻子的家,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曲瑶总是做着关于妈妈的梦,梦里的景象如同撕碎的纸片,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及不完整,唯独这一次的梦细腻得让人抗拒。 接了电话,曲瑶低声开口:“喂,学姐。” 电话那端是大四学姐李思曼,曲瑶知道这通电话的来意,无非是关于“校园十大歌手”主持人的工作事宜。 果不其然,李思曼第一句话便直入主题。 “起床了没?快点起来了!我们今天很忙,上午要和孙晔他们对台词,要多排练几遍,下午就要开始化妆准备了,你吃完早餐赶紧过来,大家九点老地方集合。” “嗯。” 今天是周六,宿舍里仍有人在睡觉,曲瑶也不废话,应一声后就下床洗漱去了。 “校园十大歌手”比赛举办在今天,曲瑶担任这届比赛主持人的工作,今天有很多琐碎的工作要忙活。 其实,曲瑶一开始并没有应承这份苦差事,一来她没什么经验,二来她要牺牲很多个人时间,于她而言这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她本该拒绝,却架不住李思曼学姐的恳求以及院内几个老师的委托。 李思曼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因为长相美艳,普通话字正腔圆,学校大型活动主持工作基本都由她来负责。 曲瑶原先也是学生会的,和李思曼关系不错,又因为相貌出众,气质卓绝,便被李思曼拉来做搭档,两位负责“校园十大歌手”比赛的老师也在背后推波助澜。 让曲瑶“挑担子”并不是老师们脑门一热的决定,曲瑶大一时就在校园论坛火过一阵。 当时她刚来校报道,手里推一个黑色行李箱迈入校园,她肩披长发,白色T恤配一条A字短裙,她走在阳光里,清纯娇美的脸被一层光笼罩,白皙皮肤发着光,仿佛她是裹着一身的光而来。 有人拍下这一幕,并将其上传到校园论坛,贴子很快火了起来,热度连着几日居高不下,此后曲瑶便成了很多男生心目中的“最美校园女神”。 老师们之所以强推曲瑶,一来她的形象符合要求,二来能扩大宣传力度,让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并参与这场比赛,可谓是一举两得。 曲瑶当然也知道老师们的心思和期盼,她没有拒绝,在百忙之中接下了这份差事。 洗漱后,曲瑶简单换了一套衣服,接着去食堂吃早餐。 八点五十分,曲瑶第一个来到201教室,随便找一个空位置坐下。 九点后,两位男主持人和李思曼前后走进教室,李思曼作为学姐,主导上午整个排练的过程。 两位男主持人一个是大二生,一个和曲瑶同届,长相都很秀气,说话字正腔圆,很有主持人的样儿。 可惜他们背词功底太差,基本离不开台词卡,往往一个三十几字的长句,他们要偷看台词卡好几眼。 反观曲瑶,手里空无一物也能轻松念出台词,状态好得惊人。 李思曼好奇:“曲瑶,你把台词背下来了?” “嗯,也就两千字的台词,不难。”曲瑶道。 李思曼瞪大眼睛,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两千字的台词是不多,可这些台词他们前天晚上才刚定下来,曲瑶一天时间就能将台词烂熟于心,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况且是在大家都有课业要忙,以及比赛各种琐碎事催逼的情况下。 虽说主持人上台有专用的台词卡,倒不用太过担心忘词,可如果能把台词熟记下来,站在舞台上总归要淡定从容许多。 就一点,李思曼十分欣赏曲瑶。 曲瑶一向如此,她大一大二还是学生会时,凡事指派给她的工作任务,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工作做好,工作效率高得惊人,这是很多人喜欢曲瑶的原因之一,毕竟长得漂亮,还努力,且实力兼备的人,没有人不喜欢。 “两位学弟,看看曲瑶再看看你们,能不能争气一点?今天上午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把台词记熟,别在今晚比赛的舞台上掉链子。”李思曼告诫两个学弟。 大二学弟羞愧点头:“知道了,学姐。” 与曲瑶同一届的孙晔看向左侧的曲瑶,眼里泛着光。 下午,学生会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大家聚集在学校礼堂里,有人布置舞台现场,有人架起了摄影机,有人搬运舞台道具,学生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学校整个大礼堂犹似一个蚁穴。 曲瑶和李思曼在礼堂后台的化妆间里,她们各自换上一套精致的礼服裙,接着开始化妆。 李思曼穿着一件酒红色泡泡袖礼裙,通身闪灵、喜庆、气场十足,像极了走红毯的明星。 她坐在化妆镜前,手里拿一个粉刷,正熟练地修饰脸型。 曲瑶穿着一条白色鱼尾裙,洁净、妩媚、端庄大气,她刚从一块布帘子围起来的简陋更衣间里出来,李思曼就看直了眼。 “我的天,曲瑶你是仙女吧?太美了。” 李思曼停下手头的事,走到曲瑶面前,在她身前绕了两圈,不停赞美感叹。 曲瑶皮肤好,发量多且柔顺,身材更完美诠释了什么是“S”曲线,白色鱼尾裙是包臀长裙的设计,穿在曲瑶身上妖娆美艳,却没有一丝情/色的味道,她干净得犹似初到凡世间的白色天使,亦或者深海里与世隔绝的美人鱼。 “没化妆都这么美了,化了妆我简直不敢想象。”李思曼感慨道。 曲瑶无奈一笑:“有这么夸赞吗?” 李思曼回她一个肯定眼神:“你对自己的美貌好像一无所知。” 恰时,两个男主持人西装革履敲门进来,看到化妆间里的曲瑶,眼里满是惊艳之色。 大二学弟毫不吝啬夸赞曲瑶和李思曼,孙晔走到曲瑶身边,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她,轻声夸了一句。 “很漂亮。”他说。 曲瑶:“谢谢。” 傍晚六点十分,太阳西沉,天色擦黑之际,礼堂后台出现一段插曲。 在别人的世界里,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傍晚,对于曲瑶而言,那是动魄心惊的一次邂逅。 当时,整个舞台后方处于忙乱状态,有工作人员在搬运道具,准备比赛的选手忙着换装和化妆,“亲友团”们也簇拥在一起帮着同学或朋友设计舞台造型。 曲瑶和李思曼拖着长裙从小化妆间里出来,看到几个工人卖力扛一架黝黑的钢琴进入后台,那钢琴紧实厚重,琴身漆黑滑亮,一看就很贵。 一个娃娃脸学妹在前面忙碌指挥,一边走一边提醒:“慢点慢点,先把钢琴抬到那里,一会儿我上舞台的时候,你们再帮我抬上去。” 曲瑶记得这个学妹,她是大二文学专业的学生,她抽到的比赛序号比较靠前,好像是二号,她表演的曲目是一首原创歌曲,编曲是她一位朋友所写,歌词是她的原创。 彩排的时候,女生播放的是背景合成音乐,却没想到比赛这一天,她要亲自弹奏钢琴。 然而,更另曲瑶意外的是,她在四名工人后面,看到了林痴灵...... 林痴灵盛装打扮过,她穿一条贴身吊带礼裙,曲卷的长发拢在一起聚在肩前一侧,妩媚灵动,像红玫瑰一样艳丽。 随后娃娃脸学妹跑去迎接林痴灵,两人一副很熟的样子。 林痴灵不是西海大学的学生,她是江海音乐学院艺术生,如此盛装出席,想必她也要上台表演,也许那台钢琴是因为她,才被抬到了这里。 “那女生蛮漂亮的,让人眼前一亮。”李思曼冲林痴灵的方向点评道。 曲瑶点头,没吭声。 两人拿着话筒小声试音,检查几个话筒都没有问题,曲瑶刚要把话筒收进盒子里,后台正门又进来了一波人,再次引起一阵骚动。 “靠,好帅!” “谁啊,我们学校的帅哥?” “不是吧,彩排的时候怎么没见过?” 听到动静,曲瑶和李思曼都看向正门,见三个帅哥犹似灯塔一般,存在感极强地进入后场。 领头男人个头很高,穿衣风格潮酷时尚,明明是简单休闲的穿搭,偏偏被他穿出帅气的高级感,他脖子间挂一个银色头套式耳机,浑身上下有着街头潮男的痞帅不羁,又有艺术生仙儿一样的艺术气息和闷骚气。 他五官极具出众,眉眼深刻,鼻子高挺,脸型棱角清晰且张力十足,给人一种帅破天的视觉冲击力。 他带着朋友走进后台,步履慢条斯理,自信慵懒感陡然而生,仿佛丛林野豹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曲瑶一眼看到他鼻翼上那颗痣,那仿佛是神来一笔,给那人渲染上一层更为嚣张的野性。 他比照片上的人......更好看。 好看十倍不止。 十分意外,曲瑶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周也齐。 林痴灵心心念念的人...... 暗潮涌动 男人刚一出现,所有人犹如铁屑遇到吸铁石,目光齐刷刷被吸引而来,后台顷刻间充盈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林痴灵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她点着碎步在一众女生好奇与歆羡的目光中,骄傲地走向周也齐,苹果肌笑出一个甜蜜的弧度。 “周也齐,你来啦~看我今天漂不漂亮?” 说着,林痴灵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周也齐面前俏皮地转了一个圈。 女孩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尽可能表现得可爱灵动,林痴灵也一样,即使她在家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孩。 周也齐没表态,旁边一个帅哥率先开口:“你眼里难道只有阿齐?你把我当空气了?” 说话的男生一身低调的名牌装,浑身散发着“有钱任性”的气质。 他显然是在开玩笑,语气吊儿郎当,玩世不恭,身体姿态以及面部表情都给人游刃有余的松弛感。 林痴灵慌忙解释,道:“不不不,谁敢把沈池你当空气呐?” 林痴灵和对方打趣,周也齐赏光似的随意扫视周围环境,目光漫不经心掠过众人,当视线落在一身白色鱼尾裙如同深海人鱼的曲瑶身上,他颇为欣赏地留恋了几秒。 那是一个颇具深意的目光,慢条斯理,意味深长。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扇面打开,窄小扇子亮出一条条金丝木纹,很有那么一丝“富家少爷”的味儿。 “卧槽,你说他整过没?” 李思曼人前人后喜欢凹铁齿铜牙、伶牙俐齿人设,一看到帅哥,却只会粗鲁地曝出一个“卧槽”,十分富有戏剧性。 没等曲瑶回应,李思曼又道:“他在看你。” 莫名其妙的,曲瑶神经绷紧,身体里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冻结。 周也齐的心思不在林痴灵身上,后者很快有所察觉,她顺着对方的目光一看,见到一身华丽妖娆礼裙的曲瑶,表情僵住。 基于父辈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林痴灵很讨厌曲瑶,她从不把曲瑶当成姐姐,她们像食物链同一级的生物,存在的只有竞争和敌意 她甚至有些嫉妒,因为曲瑶天生长了一张冰清玉洁、蛊惑人心的脸。 见周也齐在看曲瑶,林痴灵几步挡在两人视线之间,故意吸引周也齐的注意力。 “给你们介绍一下,当当当~这个可爱女生是我的朋友,她是西海大学中文专业的大二生,名字叫于安蕾,今天要表演的这首《晚安恋人》就是她写的词,我谱的曲。” 林痴灵把娃娃脸女生拉过来,献宝似的向众人展示。 女生被迫站在几位帅哥面前,接受男士们的审视,表情顿时拘谨起来,连站都不会站了。 “你们好~”娃娃脸女生冲几人摆摆手,耳朵的绯红传染到了脖子根。 旁边的沈池嗤笑一声,娃娃脸女生绷不住,羞赧地捂住了通红的脸,撒娇似的给自己寻找台阶:“灵灵姐,你朋友好坏!他们故意盯着让我脸红!” “难道不是我和阿齐太帅,才让你脸红?”沈池调侃。 娃娃脸女生口是心非否认:“才不是呢,你这个坏人!” 对于女生的脸红反应,周也齐早已见怪不怪,他不甚在意地走到四个工人旁边,在钢琴面前站定,修长手指在钢琴键上懒洋洋地试了三个音。 与此同时,曲瑶和李思曼被老师叫去礼堂,两人只好结伴离开后台。 晚上七点,夜幕降临,天空圆月拨开云朵高高悬挂,西海大学“校园十大歌手”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学校礼堂一共874个座位,此时座无虚席,从高台处往下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脑袋,看得人眼晕。 当孙晔、曲瑶、李思曼、周念四位主持人盛装走上舞台,台下掌声雷动,如同一阵阵惊涛骇浪。 在四束舞台灯的照耀下,四位主持人隆重念出准备已久的开场白。 开场白结束,几位主持人依次介绍评委。 学校这次邀请两家音乐公司的负责人出席,等比赛圆满落幕,比赛夺冠的那一名实力唱将很有可能会被音乐公司签走。 正因如此,参加比赛的每一个热爱音乐的学生一个个干劲十足,台下观众也翘首以盼等待冠军选手的诞生。 李思曼为一号选手报幕后,舞台帘子落下,四名主持人就这样消失在人们视野之中。 李思曼让几人关了麦,随后低笑打趣。 “我居然有点紧张,刚才差点忘词。” “我还好吧,也就腿抖了一点,手上的话筒拿不稳了而已。”孙晔幽默回应。 反正舞台布帘紧闭,他们是抠脚还是挠痒痒,台下的观众也看不着,所谓的体面那都是一时的。 曲瑶小脚踢起裙尾,左手稳稳接住,优雅提起裙角,她跟在一袭酒红色泡泡裙的李思曼身后,步态摇曳生姿,当她嫣然一笑,那笑容仿佛十里桃花一瞬绽放,美艳得不可方物。 他们靠近后台便有一双眼睛追随着曲瑶,曲瑶感觉到了那股视线,本能地朝四周望了望,发现竟是......周也齐。 他站在沈池那一伙人中,手里把玩那一把折扇,慢悠且闲适,目光轻飘得像一朵云,漫不经心又撩人心扉。 见到是他,曲瑶心里的一根弦似被人拨弄了一下,空气中仿佛有一股暗潮在涌动。 曲瑶移开视线,假装不知道他的目光。 在与李思曼几人谈笑风生的间隙,她匆匆瞟那人一眼。 他和他的同伴在交谈,侧脸俊美英挺,周围很多女生都偷偷看他,甚至有人拿出手机在偷拍。 “曲瑶,你先过去准备。” 李思曼突然叫了曲瑶,曲瑶转回注意力,道:“嗯。” 二号选手由她上台报幕,她要提前到舞台台阶旁边等候。 很快一号选手鞠躬退场,曲瑶在一片片掌声之中走上舞台。 后台四名工人抬起了巨大的钢琴,在曲瑶落落大方的讲话中,他们将钢琴移至舞台布帘后的正中央,时间掐得刚刚好。 当四名工人退场,工作人员接着后续工作,林痴灵也已经坐好在钢琴前,双臂优雅抬起,指尖放在钢琴黑白格上。 娃娃脸女生站在由支架立起的话筒面前,紧张地整理了一下着装,又强装镇定地握住了话筒。 “下面有请**级中文(1)班于安蕾为我们演唱一首原创歌曲《晚安恋人》,请大家送给她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 台下掌声惊起,曲瑶身上的舞台灯光消失,聚光灯落在后方主角的身上,彼时钢琴曼妙的旋律犹似小溪里的水,干净澄澈,悠悠扬扬。 曲瑶退到舞台边角,在暗光里凝视台上的林痴灵,只见她配合着娃娃脸女生清亮的歌喉,优雅弹奏着乐曲,手指不断灵活弯曲和移动。 曲瑶从小到大没报过什么兴趣班,却也知道艺术生烧钱,请老师要钱,买设备要钱,走走停停参加各种比赛和考试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显然,林霍把林痴灵养育得很好,至少很舍得花钱。 而曲瑶自己呢? 生活费和学费都要靠她一点一点积攒下来,这世道果真应了一句话——世上只有爸妈好,没爸妈的孩子是一根草。 不再看林痴灵,曲瑶心事沉重地走回后台,李思曼几步上来。 “怎么站在那里这么久?” 曲瑶:“我想看看。” “刚才紧张吗?”刘烨望着她。 曲瑶微笑:“还好。” “喝点水吧。”刘烨递来一瓶水。 曲瑶接了:“谢谢。” 拧开瓶盖,抬头喝水,曲瑶用目光去寻找一个人,发现那个人独自靠在化妆台前,他低头把玩一把折扇,慢悠且闲适,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长得帅的男生自带气场,他仅仅倚靠在那,周围以两米作为半径,旁边的人不敢靠近他,独独给他腾出一个半径两米的圆。 曲瑶承认,那个男生很帅,他的眼神也很撩人。 当他看她时,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苹果理所当然地朝着地心引力下坠,像是一场春雨理所当然地湿润了一片土地。 正胡思乱想,一个女老师走了过来,她询问曲瑶几人说五号选手肚子不舒服,能不能改换出场顺序。 李思曼表示她们不能做主,要去问副院长曾老师。 于是曲瑶陪李思曼去了礼堂,在评委席坐上找到曾老师,几经讨论后,最后的处理是——希望五号选手能坚持比赛,以免比赛机制的各个部门乱了节奏。 当曲瑶回到后台,给那位老师传达这个决定,林痴灵已经完成了表演,周也齐几位少爷哥离开后台,再没有他们的踪迹。 李思曼用台词卡给自己扇风,颇为落寞地扫视后台每个角落,惋惜道:“好可惜,他走了,我还说找个机会问大帅哥要微信呢。” 曲瑶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千回百转。 她也在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刚才打听了一下,那帅哥是江海音乐学院的学生,搞音乐的,难怪穿衣打扮都那么有艺术感。”李思曼道。 曲瑶敷衍应了一声:“嗯。” “哎曲瑶,我觉得你有戏。” “什么?” 李思曼看过来,眉眼弯弯:“我觉得你可以泡他。” 曲瑶错愕。 “我要有你这么美,早就上去搭讪了。” 曲瑶:“......” 两人正闲聊,曲瑶目光偶然一瞥,她在一张化妆台桌上意外地看到......一把折扇。 折扇...... 那个人的折扇。 曲瑶心跳错漏了一下,她提起裙子走过去,轻轻拿起扇子,然后一折一折打开。 她开得极慢,仿佛要用眼睛去细细临摹扇子的每一条纹路。 她在想这把扇子为什么在这儿? 是他不小心遗漏? 还是他......故意而为之。 阴沉木扇 “校园十大歌手”比赛圆满落幕,很多人在后台忙碌收尾。 曲瑶东西不多,一套衣服一个包,把礼裙换下也就无事一身轻了。 李思曼在忙碌地收拾桌上的化妆品,她化妆品很多,什么粉刷、眼影、假睫毛、粉饼等,东西成堆摆在台面上,工具设备比专业化妆师还齐全。 “可算是完成任务了,累死我了,选手们比赛结束就可以躺平,我们主持人一整场比赛持续紧绷着神经,学校就应该给我们颁发一个劳模奖。”李思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顾自说着。 曲瑶帮她捡了一些东西,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再次展开那一把扇子。 李思曼瞟来一眼,给出建议道:“找个时间把扇子交给娃娃脸学妹,她应该认识那个帅哥。” 曲瑶静默片刻,说:“嗯。” “我瞧着那扇面像是金丝楠木,刚才掂量了一下,分量还挺沉,色泽也深沉,又像金丝楠木阴沉木。”李思曼说。 曲瑶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木材鉴定图谱》,对阴沉木有一些了解,那是树木被深埋在地下几千甚至上万年之久而形成的一种木头,事实上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木头了,应该称它为植物界的“木乃伊”。 正如李思曼所说,这把扇子就是金丝楠阴沉木,扇子做工精细,木纹漂亮霸气,握在手里还有一丝丝冰凉感。 “我打包好了,走吧。”李思曼拎着东西大包小包站起身。 曲瑶合上扇子,上前帮忙。 “我帮你。” —— 初秋,天气转冷。 校园里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扫起校道三三两两的落叶,将其吹到墙角隐蔽的角落。 中午下课铃声响,安静的教学楼一下子活络起来。 彼时学生们的说笑声,桌椅移动的“撕拉”声,楼道里层层叠叠的脚步声,都组成校园生活的一部分。 曲瑶独自坐在教室里翻看《电脑组装与维修》的书籍,等教学楼里的学生走了七七八八,她才把所有书塞进帆布包,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 食堂饭菜不好吃,价格也不便宜,可比起外卖,它的价格相对来说又更亲民一些,因而曲瑶为了省钱,基本都在学校解决温饱问题。 故意错开高峰期,曲瑶回到女生宿舍时,楼下的学生并不多,所以她一眼便看到林霍那一辆黑色宝马车。 宝马车停在楼前的一棵梧桐树下,车身落有几片枯黄的叶,显然它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曲瑶撇开视线,假装看不见,面无表情走向宿舍大楼。 “小瑶!” 那是林霍的声音。 曲瑶脚步不停,随即她听到车门甩上的声音,以及一串急密的脚步声。 “你等一下。” 宿舍楼前有人看过来,包括楼道口正织着毛线的舍管阿姨。 曲瑶本就出众,亭亭玉立,温婉美人一个,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线的焦点,现在林霍又喊了一嗓子,很难不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不想在人前上演一出“父女决裂”的戏份,曲瑶干脆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面对疾步走来的林霍。 见曲瑶终于回头,林霍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小瑶,你......” “去那边说吧。” 曲瑶打断了他。 也不管林霍同不同意,曲瑶自顾自走到梧桐树下,靠近林霍的宝马车。 初秋,梧桐树的叶子渐渐变黄,整棵树半黄半绿,无精打采的。 南方秋天向来如此,季节变幻极不干脆,一直拖泥带水。 林霍今天衣装很正式,穿西装,打领带,像是工作之余顺道来一趟西海大学。 “你那天怎么一声不吭就走?”林霍主动开口。 曲瑶没有接话,开门见山问:“找我有事吗?” 林霍表情僵了一下,他望着曲瑶那酷似曲秀婉的娇美面容,心里那一股被曲瑶怠慢的不快,又被生生压下来。 他扯了扯领结,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曲瑶。 “你先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用完了再联系我。” 看着信封,曲瑶没有接。 听林霍话里的意思,想必这信封里装的是钱了。 见曲瑶双手垂着,一动不动,林霍轻咳一声:“给你就拿着,你就安安心心念书。” 曲瑶盯着他看,一直不吭声,看得林霍尴尬到浑身不自在,她才淡淡开口:“不用了,谢谢。” 想了想,曲瑶又郑重其事道:“如果可以,以后别来找我,我并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你也不用给我钱,这么多年我不花谁的钱,还不是照样好好活着。” 小时候学校每年都有亲子运动会,林霍作为父亲,他从来没有出席。 十岁那年,曲秀婉离世,在曲瑶最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他也从未出现过。 如果这迟来的好意能让一切冰释前嫌,那么她这二十年来吃过的苦,未免可悲又可笑。 也不管林霍是什么表情,曲瑶撂下了话,便毅然决然离开了。 她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只轻轻问了一句:“爸,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是几月几号吗?” 无需等一个回答,曲瑶知道那个答案。 因为昨天是她的生日,无声无息就过去了,没有祝福,没有贺卡,和她的出生一样不值一提。 曲瑶回到寝室,整理了一下桌面,坐下来翻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她在网上接了一个帮人做PPT的活儿,晚上十点提交,今天是没办法午休了。 刚才见了林霍,曲瑶心里乱糟糟的,她坐在电脑前花了二十分钟才强逼自己进入状态。 然而就在她心无旁骛之时,寝室的门被推开,舍管阿姨拎着几个购物袋走进来。 舍友许雅静在看书,见舍管阿姨推门进来,忙礼貌问候:“阿姨好,请问阿姨有什么事吗?” 舍管阿姨笑了笑:“我是来找曲瑶的。” 曲瑶听到自己的名字,目光从电脑上移开,最后落在舍管阿姨身上。 舍管阿姨几步上前,将几个购物袋放在曲瑶脚边,说:“丫头,刚才那个人是你爸吧?他让我把这些衣服带给你,说是你胡阿姨专门给你买的。” 曲瑶表情一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就放这里了,我跑腿的工作算是完成了。”舍管阿姨像是做了好人好事,很有成就感似的冲曲瑶开怀一笑:“你们哦,都长这么大了还跟父母怄气,父母多不容易。” 曲瑶:“......” “行了,那我走了哈。” 舍管阿姨没察觉出曲瑶异样的脸色,她走回宿舍门口,冲宿舍几个姑娘挥挥手,许雅静礼貌道:“阿姨再见。” “好的再见。” 阿姨走后,曲瑶低头看了看那几个购物袋,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那个信封,也许是林霍出于愧疚,亦或者想减轻自己的罪孽,他还是把这些钱硬塞给了曲瑶。 几个购物袋里的衣服都像是新的,只是没有标签,曲瑶伸手翻了翻,当看到衣服是“s”码,她笑了。 从她身体发育成熟后,曲瑶就只穿“L”码的衣服,她身高一米六六,比林痴灵高半个头,所以根本不用怀疑,这些衣服原先是买给谁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胡姝灵把林痴灵不要的衣服“施舍”给了她。 曾经有段时间,曲瑶一直穿着林痴灵的旧衣服,可她并不知道这件事,以为是林老太太在旧市场里买给她的。 直到有一天,从大城市回来参加老爷子生日宴的林痴灵用讥讽的语气告诉她这一事实,曲瑶的内心掀起了一阵暴风雨。 那是在高二那年,在一个女孩子内心最敏感的时候,曲瑶的灵魂就这样被深深践踏过一次。 时隔三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胡姝灵把曲秀婉当成一个失败者,也把她的女儿当成可以任其蹂/躏的可怜虫。 所以妈妈你看到了么? 你从小教我做一个淑女,可是淑女的待遇总是不尽人意。 曲瑶在心里冷嘲了一会儿,内心某个想法更坚定了。 她从抽屉里拿起那一把阴沉木折扇,细细欣赏那一条条霸气别致的木纹,喃喃自语道:“给我一次机会。” 微妙关系 “在整数除法中,如果商是整数而没有余数,我们就说被除数是除数的倍数,除数是被除数的因数。比如12除以2等于6,我们就说12是2的倍数,2是12的因数......” 堆满层层叠叠书籍的书房里,一炉沉香烟气缭绕。 一张木质长桌前,九岁小男孩抬眸凝视身侧年轻的补课老师,目光呆了一会儿,注意力开始游离。 曲老师有一头乌黑的仿若绸缎般柔顺的秀发,她的皮肤白皙通透,眼睫毛弯长细密,她有一双温度极浅,清亮,冷静的双眸,当她望向他时,莫名给他一种安神沉静之感。 “曲老师,你有男朋友吗?”男孩早熟地问道。 曲瑶停顿片刻,笑了笑:“没有。” “我才不信,肯定大把男生追你。” “嗯,其实没几个。”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女人”二字从一个九岁男孩嘴里出现,曲瑶有些啼笑皆非。 “好了,按照我刚才教给你的方法,你把这一页习题做了。” “哎,又要写题。”男孩瘫在椅子上抱怨。 曲瑶揉揉他的脑袋:“快点,小心我去打你的小报告。”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了。” 男孩端坐起来,拿起铅笔开始认真写题。 一个小时后,曲瑶手机闹铃响起,补课时间结束了。 男孩一听到铃声,眼睛忽而一亮,整个人如同脱缰的马,高兴地跳了起来。 “耶耶耶~解放咯~” 恰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笑着站在房门口:“时间到了?曲老师辛苦了。” 曲瑶收拾背包站起来,礼貌道:“不辛苦,应该的。” “小乐,你收拾书包回房间,我跟曲老师谈一谈。”中年男人敞开房门,示意小男孩赶快离开。 小男孩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早想回房间打游戏去了,自然是一刻都不肯耽搁。 等小男孩一走,中年男人关上书房的门,随后按了反锁。 看到这一动作,曲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警觉起来。 “陈先生,我们可以出去说的。” 男人靠近,笑容和煦:“你别怕,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哦对了,这是我太太给你准备的,是上个月的课时费。” 男人从裤袋里掏出一打红钞票,平平稳稳放在书桌上,又道:“我给你加了一点,当是给你的奖金。” 男人是某公司高管,平日很忙,曲瑶总共才见过他两次,平时她只和他的太太接触,却没想到还是惹到了麻烦。 “谢谢。” 曲瑶拿起那一叠课时费,她知道这份工作算是到头了。 也不清点数额多少,曲瑶丢进帆布包,迈步朝大门走去:“时候不早了,陈先生您早点休息。” 眼看即将靠近书房的门,曲瑶整个身体被人抱住,男人搂着她的腰,深情款款道:“小瑶,我这几天梦里都是你,我爱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陈先生!”曲瑶扯开他的手,怒道:“你儿子就在隔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男人握住曲瑶的手,急切地替自己争取着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不要儿子,不要家庭,你跟我在一起,我的钱我的房子都可以给你。” 曲瑶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从男人身上看到了林霍,原来一个男人抛妻弃子可以如此随意。 大脑短暂空白了两秒,曲瑶抬腿踢那男人的裆部,然后拧开门锁,迅速离去。 离开陈家大门,曲瑶快速按了电梯键,见楼层显示器迟迟没有动静,她干脆拐弯进了楼道,小跑着冲下楼梯。 出了南梨园小区,曲瑶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气,努力整理自己的情绪,她站在小区门口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沿着道路慢慢走向城市的闹街区。 晚上十点二十分,整个城市灯火通明。 街边小贩正忙碌工作,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深怕城管来了掀他们的摊。 再往前走,便是市区最热闹的美食街,无数网红打卡的圣地。 曲瑶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烤肉香,以及臭豆腐奇异的香臭味,人们庞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市年轻男女笑笑闹闹经过,手里各自捧着各类小吃。 曲瑶进入美食街,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顿时被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食物包围。 她走进一家牛肉面馆,要了一份豪华套餐,而后一边吃面一边透过玻璃观察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好不容易奢侈一回,曲瑶却只吃其三分之一,大手花钱没让她高兴起来,内心却又多一份浪费粮食的罪恶感。 用纸巾擦嘴,曲瑶拎包起身,身影融入茫茫人海之中。 徒步走了1.2公里,曲瑶在地铁站附近接到陈太太的电话,她没有接,对方即刻发来微信信息。 陈太太问她是否拿到课时费,数额对不对,并问其儿子的学习情况,曲瑶盯着信息酝酿了很久,而后有礼有距回复了信息,并委婉提出辞职的想法。 陈太太还想挽留,曲瑶以学业繁忙为由,毅然拒绝了对方。 处理好了一切,曲瑶如释重负。 她刚想走进地铁站,却在街对面一家酒馆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四肢修长,穿搭帅气,他被一个穿制服夹克的酒保架出来,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要不是有敬业的酒保带路,恐怕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股风吹过长街,那明明是冷风,曲瑶却感觉全身毛孔都扩张了,皮肤热乎了起来。 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紧接着赶忙道歉,曲瑶像是浑然不觉,目光直愣愣望着远处那一抹高大身影。 曲瑶,你要的机会来了。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深吸一口气,曲瑶仅用十秒的时间,她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绕开地铁进站口,曲瑶一步步走向那个叫周也齐的男生。 靠近一个路灯杆,她看到酒保一面扶着周也齐,一面给什么人打电话,一开口就是滑溜的京北腔。 “沈哥,我真是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回事,来了酒馆就一个人喝酒,还专挑贵的喝,劝也劝不住。” “对对,人在我这儿......什么?你要我送他回家?那哪成啊,我还要上班呐,老板要是逮着我又翘班,非得拿菜刀剁了我。” “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家还有门禁?骗谁呢,反正我话就撂这儿了,你今天要是不把......” 没等酒保说完话,曲瑶打断了他:“我带他走。” 酒保顿时卡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曲瑶。 “我认识他,他叫周也齐,江海市音乐学院的学生,我是他校友,也是他的同班同学。”曲瑶面不改色道。 曲瑶有一张淑女的面孔,冰清玉洁的气质,要是用“相由心生”这个法则来推测其内在,曲瑶大概可以划分为纯情善良的天使。 酒保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对着电话里说:“行了哥,他的同学来了,您歇去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夹在屁股后的裤袋,小心翼翼将周也齐过渡到曲瑶身上。 突然承受一股重力,曲瑶有些站不稳,她拖着周也齐的肩膀,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他车在地下车库,美女你会开两座的奔驰吗?”帅哥酒保问。 曲瑶摇头。 “那行,我去给你叫辆车,你要是知道他家住哪你就送他回家,不知道就送他去酒店,这少爷金贵,酒店尽量选贵的。” 曲瑶:“......” 酒保跑去拦车,曲瑶偏头看身前的男生,那张帅脸她没看到,倒是被他头发丝丝的香气熏得七荤八素五迷三道了。 “哎!车子来了。” 酒保动作很快,他拦下一辆的士,随即走过来帮曲瑶架着周也齐上车。 周也齐倒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他仍有意识,人很听话地乖乖钻进车里。 等曲瑶也坐上车,他头枕着曲瑶白皙的双腿,倒头就睡。 帅哥酒保关上车门,冲两人挥手告别,曲瑶只是点点头,表示她会照顾好他。 司机踩了油门,车子驶入机动车道。 “你们要去哪儿?”司机问。 曲瑶没看睡得正香的某位少爷,斩钉截铁道:“去附近便宜的酒店。” —— 三十分钟后,曲瑶在酒店服务员的帮助下,将周也齐搀扶进一晚200块的廉价房间里。 她们把人放到床上,服务员很快离开,并体贴地关上房门。 曲瑶热出了一身汗,她卸下身上的布包,偏头去看床上高大的男生。 不得不说,林痴灵的眼光真的不错,男生即使一动不动睡在床上,身上也有一种独特的撩人心扉的魅力,他的脸棱角分明,俊挺深刻,惹人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曲瑶目光掠过男生的脖子,看到他凸起且性感的喉结,再往下是他宽厚坚实的胸膛。 当视线从某位少爷腰腹以下,大腿以上的地方扫过,曲瑶的耳朵忽而热了起来。 不敢看。 太害臊了。 原来男生和女生一样,某些特征也很明显。 可要如何与他的世界产生联系? 光靠一面之缘么? 光是一次不痛不痒的搀扶吗? 显然,那还不够。 和一个男生的世界产生微妙连接的最好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和他发生关系,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 想到这里,曲瑶慢慢地靠过去,盯着他俊逸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他耳边轻轻道:“周也齐,你想要女人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曲瑶的心砰砰乱跳。 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很清醒,思绪无比清晰。 是的,她想要他。 想要他的心,想要他臣服,想要他抛弃林痴灵后的独宠。 同床共枕 一个女生由女孩到女人的转变,其间需要一定的勇气。 如果没有男孩子甜言蜜语去哄骗,没有情到深处的爱抚去催化,女孩内心的矛盾与胆怯一定会被拉扯到了极致。 曲瑶叹了一声气,随后走到窗户边,打开灰尘扑扑的玻璃窗。 酒店位于市区较为偏僻的一角,楼下是又黑又窄的小道,一个女人手推一辆简易推车,推车上是琳琅满目的廉价耳饰品,那些饰品零零散散,闪灵摇晃,充满着俗气但又不过时的审美。 显然,这个贩卖耳饰品的女人刚收摊回家。 不知为何,曲瑶想起自己的妈妈。 曲秀婉独自抚养她那些年,晚上也常出去挣外快,卖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虽然挣得不多,也足够她们母女俩吃饱穿暖。 曲秀婉有遇到过对她好的男人,可最后都没成,对方表面说不介意曲秀婉离婚带一个孩子,可内心深处都暗暗介意曲瑶的存在。 曲秀婉几次洞悉了那些男人的本性,干脆断了再婚的念头,独自抚养曲瑶直到十岁。 想到曲秀婉,曲瑶就想到妈妈那可悲又无辜的一生,对比林霍与胡姝灵幸福圆满的结局,曲瑶感到意难平。 拉上窗帘,曲瑶再看床上的人,身体突然又多出一股勇气。 靠近床沿,她轻轻爬上床,身体慢慢躺下来,脖子枕在男生的臂膀上,随即拉扯被子轻轻盖在他们的身上,很快一股暖意包裹住两人的身体。 两个人同床共枕,盖同一床被褥,男人身上丝丝缕缕的酒气和香气开始侵袭曲瑶的神经,让她颇为忐忑不安的心更是一刻不得安宁。 下一秒男生翻身侧躺,睡颜正对着曲瑶,手臂毫无意识地搭着曲瑶腰,然后找一个舒服的姿态继续睡觉。 曲瑶被他这一动作困在怀里,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鹿,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随意乱动,心里的煎熬可以用遭受酷刑来形容。 都说男生好色,他现在昏睡成这样,无论如何他都色不起来了吧?曲瑶又开始懊悔了,她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再没有比她更失败的“狐狸精”了。 睡在他怀里,曲瑶不方便动弹,干脆强逼自己入睡,她的勇气就止步到这儿了,能不能勾搭上他,全凭这男生好不好色。 一个小时后,曲瑶在自己细碎的思绪里迷迷瞪瞪睡着,她做了一个梦,关于自己的梦。 曲瑶很小的时候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动人,到了初中更是一堆的追求者。 凉城较为闭塞,居民整体素质不高,街道上常有垃圾,人们随地吐痰更是屡见不鲜。 在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风气里,学校土著小混混和小太妹自然少不了,曲瑶因长得漂亮,遭到学校几个小太妹的嫉妒,她们背地里经常骂她是骚货。 曲瑶从小被教育做一个淑女,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事,但有一次她被她们扇了一耳光,第二天便往书包里放一个锁自行车用的“U”型锁,等那些女生聚众出现,便抄起“U”型锁逮谁砸谁,发狠似的专用“U”型锁铁实的那端去攻击。 窈窕淑女一下子变成疯人院里的神经病,几个小太妹当时就吓傻了,一个个像仓皇的老鼠,四处逃窜。 这件事后,曲瑶的舅妈被请去学校办公室喝茶,还赔了一笔医药费,回来就劈头盖脸责骂曲瑶惹是生非,尽是给她们一家添麻烦。 说着说着,曲瑶的舅妈就哭了起来,说自己命苦,怎么就嫁给了这一家人,自己的孩子都养不好还要帮别人养女儿,自己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也是那个时候,曲瑶知道舅舅的家不是她的避风港,也明白了妈妈走后就意味着她没有了家,所谓亲戚间的亲情,不过是如同发丝一般纤细且脆弱的东西。 “吧嗒——” 像是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曲瑶缓缓睁开潮湿的眼,用一双迷蒙的清水眼去寻找声源。 随后...... 她看到清醒的周也齐。 男人半靠床头,刚睡醒一般懒洋洋地仰着头,目光呆呆望着天花板,而右手正把玩一个银色打火机,只听“吧嗒”一声,银色打火机亮着细细的浅紫色火苗。 曲瑶动了一下,右手跟着迟缓移动。 很奇妙,她的手碰到一片暖暖的东西,像是人的皮肤,摸起来滑滑的,还有一丝连绵的起伏感。 曲瑶去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手掌正触摸男生性感且连绵的腹肌,没有衣物阻隔,她摸得真真切切,热乎且贴合,曲瑶整个人瞬间清醒。 男生察觉她手的动作,黑眼珠子一转,而后慢悠悠转到曲瑶白净漂亮的脸蛋上,同时他手里的打火机又“吧嗒”响了一声。 猝不及防之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曲瑶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短暂沉默的几秒中,曲瑶思绪千回百转,她想她不能退缩,既然事情戏剧性地发展到这一步,她干脆迎难而上,佯装镇定继续撩拨他好了。 在心里暗暗深吸一口气,曲瑶的手在他腰腹上游离,一下一下,慢慢的,故意撩拨放火。 男生腰腹绷紧,把玩打火机的手停顿了两秒,随即他握住她那作乱的不安分的小手。 “想睡我?”他问。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于这夜晚太具诱惑力。 曲瑶抬眸看他,看见他凸起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显然他有感觉...... 盯着他俊逸帅气的脸,曲瑶屏住呼吸,轻轻问:“不可以吗?” 两人对视许久,男生舔抿嘴唇,扯着嘴角笑了。 “不是不可以。” 曲瑶一听,整个人有些呆。 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胆怯,周也齐似被她取悦了,颇有一点身心愉悦似的,又懒洋洋玩起了打火机。 “你睡,东西借你。”他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曲瑶当然知道此“东西”非彼“东西”,耳朵忽而烧了起来。 男生像是看不到曲瑶的窘态,他望一眼酒店房间简陋的设施,得寸进尺调戏着曲瑶:“睡我挑这么便宜的地方,寒颤了。” 曲瑶:“......” 在我心里你就值这个价,谢谢。 狗被逼急了都会跳墙,何况是有着极强胜负欲的曲瑶。 “哦,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曲瑶靠近周也齐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可能他长得帅,她亲他那一下,居然没有一点心里负担,甚至还有惩戒他的快慰感。 看他还敢不敢调戏她了? 亲完那一下,曲瑶又后悔了。 她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似乎并不介意被她亲到。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什么亲吻,什么肢体接触,对他来说也许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此刻他和她在床上调情,也只不过是吃饭换一种口味一样随意。 “我只是想认识你。”曲瑶说。 周也齐也不多问,目光在她温婉柔美的脸庞掠过,道:“嗯。”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认识你?” “好像没那么重要。” 好像是没那么重要...... 她想接近他,他不反感她,足够了。 曲瑶坐在他腰腹上,手上交叉脱掉外衣,像一只真正狐狸精那样扭转着腰肢,去极尽释放女性魅力。 “你就不想要我吗?” 看着身上如同美人蛇一样魅惑妖娆的女人,周也齐身体热了起来,他是雄性激素正常的男人,对于美色怎能无动于衷,何况说曲瑶是他喜欢的类型...... —— 周也齐的外公是国内有名的音乐艺术家,上一辈很多著名歌唱家皆是老爷子的门生,周也齐小时候和外公住过几年,耳濡目染之下,他的音乐才华也被大大激发出来。 周也齐八岁会弹巴赫,十二岁能独立创作一首曲子,质量不亚于一个专业的音乐人,可以说他的音乐才气,与他外公的谆谆教导密不可分。 周也齐一直很尊敬自己的外公,不管人前的他有多顽劣,在外公面前又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不敢轻易忤逆他老人家的一言一语,深怕他一气又犯了心脏病。 说来周也齐小时候确实顽皮,没少打碎外公珍藏很久的古董,又或者将他老人家珍藏的珍贵乐器搞坏,直气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两次心脏病突发躺进了救护车。 一直到周也齐长大懂事,这“顽劣”的秉性才有所收敛,可也仅仅是在外公面前。 然而就在昨天,周也齐外公突然心脏病突发去世,死得匆忙又短促,甚至来不及给家里人带句话。 周也齐听到这一噩耗,压抑的情绪就填满整个胸腔,他在酒馆买醉,喝到忘了自己是谁,可惜酒精只能麻痹一时,他很快被那一股折磨人的情绪刺醒。 此时,他在曲瑶身上发泄,用愉悦的快感来忘记那一股阵痛,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无需思考,不用感伤,只凭着本能去寻找刺激。 曲瑶承受着他的热情,大脑的思维也颠三倒四起来,没办法连成一根线。 她先是觉得自己厚重得像砧板上的一块肉,没过多久又轻飘飘得像一朵云,曼妙的感觉如电流一般充盈着四肢百骸。 他刚才说过了。 她明天下不来床,他不负责。 辗转难眠 深秋,枯黄的落叶被秋风扫荡飘落在脏乱的街角,无人理睬,此后树叶由盛到衰的一生终是到了头。 然而外面秋风冷冽,酒店明亮闷热的房间内却透着一股春意。 曲瑶撑起身体慢慢坐起身,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破烂的玩偶,手臂不是手臂,大腿不是大腿,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偏头看身侧因疲惫而陷入沉睡的男生,许多刺激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使得曲瑶血液上涌,不忍回忆。 怎么去形容那些事? 疯狂,羞耻,堕落,时而像坐过山车,时而像躺在一只摇摆不定的船,惶惶不安又意乱情迷。 看看外面的天光,天色早已大亮。 曲瑶身体的力气都被那人抽干,此时酸软得不像话,可她还是没有一点困意,脑子仍处于亢奋的状态。 该做点什么才好? 去买早餐吗? 还是直接回学校吗? 曲瑶很快否定回学校的想法。 她好不容易勾搭上他,总要刷足了好感。 曲瑶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一旦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到,就像当初她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每天强逼自己刷题到深夜那样。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曲瑶慢慢穿上衣服。 在下床穿鞋的时候,她看到床角被随意扔弃的三个用过的避孕套,脸颊莫名一阵燥热。 强制自己不去想昨晚的事,曲瑶出了酒店,沿街步行四百米,在一家包子店铺里买了两人份的早点。 沿路返回酒店,曲瑶刷卡进门。 之前一直待在房间里,她察觉不到空气里的气味,现在一进到房间,她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 汗味和霉味交融掺杂,勾出一丝丝一缕缕暧昧的味道来。 曲瑶吃一份煎饺又喝了一杯豆浆,而后靠近床沿,静静打量床上沉睡的男生。 周也齐睡得很沉,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与昨夜猛烈的他截然相反。 他鼻子很高,鼻翼上的黑痣很有个性,使得他本就沟壑分明的脸愈发蛊惑人心。 “周也齐,先起来吃早餐。”曲瑶低声道。 男生似没听到,身体一动不动。 “先吃早餐再睡,不然对胃不好。” 似觉得曲瑶聒噪,男生眉头微蹙,仍然不肯睁开眼。 “再不起来,早餐都凉了,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某位爷终于赏脸似的睁开了眼,然后面无表情盯着曲瑶的脸。 曲瑶脸色很白,她皮肤本身就白,加上昨夜一夜未睡被那样折腾,今早又吹着冷风去买早餐,脸色更是惨淡苍白惹人疼。 周也齐被人打扰睡眠,本来心里有一团火,现在见到曲瑶这张温婉凄美的脸,火气顿时熄灭,而另一种邪火犹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窜上来。 喉结滚了滚,周也齐撩弄曲瑶的长发,意味深长道:“把衣服脱了。” 曲瑶:“.....” 她都怕了,怕他了。 害怕到身体都跟着颤抖。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曲瑶拒绝道。 她是真的不舒服,对那事儿也没了□□。 周也齐顿了一下,最终放开曲瑶沉甸甸的长发,兴趣缺缺道:“这就受不了了?真没意思。” 她这是被鄙夷嘲讽了? 曲瑶咬了咬唇,反唇相讥道:“也得我高兴才行,不然凭什么?” 周也齐目光像蛇一样游移在曲瑶身上,仿佛要洞悉她的内心,空气静默片刻,他轻笑了一声:“委屈了?” 曲瑶:“......” 她心里是有一点不是滋味。 她为她一夜不眠不休叫屈,为她给他买早餐还落不到好叫屈。 显然,曲瑶清水眼里的潮湿气出卖了她。 周也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安慰似的摸摸她的脑袋,随即翻了身闷头睡觉。 “没胃口,不用叫我。”他说。 曲瑶没说什么,只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 其实,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沉沉的阴郁之气,不难猜到他应该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不然他昨晚不会喝醉,更不会轻易跟她上床。 从帆布包里掏出纸和笔,曲瑶在上面落下字迹。 曲瑶 电话号13******** 附:可以下次再见吗? 将便签纸放在早餐袋上,曲瑶收拾包里的东西,带上房门静悄悄离开。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曲瑶都没有等到那个男生的电话。 几次她从梦中惊醒,在半夜时分反省自己,忍不住又为那场冲动的“性/事”感到懊悔与自我厌恶。 也许是她错了。 得到一个男生后,并不意味着她能够堂而皇之闯进他的生活,要不然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一夜情”的存在? 也许在他心里,她和卖/淫/女没什么区别,毕竟送上门的东西都掉价,从人性的角度去深度揣测,也许他当时一面和她云雨,一边觉得她恶心、廉价、不知廉耻也未可知。 曲瑶辗转难眠了几日后,便强迫自己停止了这种内耗。 成长总是需要付出代价,人只有真正撞到了南墙,才知道前方的路途是死胡同还是康庄大道,所幸她所付出的代价不算高,毕竟那个男生长相和身材那么出众,谁睡谁还说不定。 当是一种体验吧,一次200块钱的初体验,曲瑶这样告诉自己。 之后一个星期,曲瑶照常每日上课学习,有空余时间便去兼职。 直到某日傍晚,江海市一所大专院校有一个女大学生跳楼,经目击者深扒,那名女大学生跳楼时怀孕三月,跳楼后当场死亡,一尸两命,该事件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 此时,许雅静在宿舍里和一个舍友聊着八卦。 “那所大专院校就在我们学校隔壁,出事那天很多人都拍到了现场视频,我朋友偷偷传一段视频给我,我只看一遍就不敢看了。” “跳楼视频?给我看看。” “我删了,总觉得留在手机里很晦气。” “微博上有打码视频,都上热搜了,你可以去看看。”另一个舍友插话道。 即刻,三个女生都登录了微博。 曲瑶在做PPT,这会儿脖子泛酸,人也有些犯困,听到舍友们的议论,也默默登录微博去看那条社会新闻。 微博上关于这次跳楼事件网友以讹传讹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版本,以至于话题热度不减反增,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曲瑶看了一会儿,把整件事了解七七八八后便要退出微博,却不小心点进一个词条,播放了一段关于知名老音乐艺术家乔栋国的安葬仪式视频。 曲瑶不认识这位著名音乐家乔栋国,然而他的名字能登上热搜,并被媒体实时报道和转载,显然在国内有一定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无论其生前有多大的能量,又有怎样的社会影响力都逃不掉死亡的魔爪。 曲瑶并未在意,正要退出视频,却在下一秒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视频里男生一身黑色沉郁的西装礼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菊,俊逸的侧脸冷峻深沉,他双手捧一个木色骨灰盒,目光沉寂地走在送葬队伍前列,随着他脚步的移动,给他撑黑色阳伞的人寸步不离。 而他的身后整个送葬队伍安静、严肃、有序,气氛分外凝重,即便隔着屏幕也给人一种极强的压抑气息。 尽管镜头切换很快,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居然是他,周也齐...... 退出微博,曲瑶用手机浏览器搜索乔栋国,关于这位老音乐艺术家的生平信息即刻映入眼帘。 ——乔栋国,中国著名音乐家和教育家,他一生创作众多经典音乐作品,其中包括许多优秀电影歌曲,此生他撰写过百余篇音乐论文,许多理论被编入教材培养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此外他还培养了大批的优秀音乐家,其中聂申、丁丽娟、戴丽瑶、于娜等著名歌唱家都是他的学生。 仅浏览一小部分信息,曲瑶便认清了一事实。 只是一段送葬视频,她看到自己与那个男生身份的差距,她是小县城里土生土养的普通女孩,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裤腿沾着泥的普通人,而他呢? 他的长辈是国内著名音乐家和教育家,毫无疑问,他出生于精英家庭,家世显赫,他的周围都是社会上层精英群体。 你看?人与人之间差距如此之大。 云泥之别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曲瑶心想。 老鹰的世界是广阔的蓝天,而一只背着沉重躯壳的蜗牛,它的世界永远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 游艇邂逅 “无论多复杂的输入信号,都能分解成复指数信号的线性组合,并且在输出中的每一个频率的复指数函数上,乘以系统在那个频率的频率响应值,就能使分析、处理信号变得简单......” 在大学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授课,台上投影屏同步播放教学PPT,白板上关于教学重点的板书密密麻麻。 曲瑶坐在教室中排靠窗位置,此时正认真听课做笔记,桌下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打开手机屏幕,是李思曼学姐发来的信息。 李思曼:这周末怎么安排? 曲瑶想了想,编辑回复。 曲瑶:待在宿舍修电脑。 李思曼:我服了,你好歹是我们西海大学最美校园女神,怎么一天天干维修工的活儿? 曲瑶:没办法,生活不易。 李思曼:别修了,给自己放个假,姐姐带你坐豪华游艇出海。 曲瑶:这么好? 李思曼:嗯嗯,豪华游艇两天一夜游,我男朋友的朋友组的局,咱们不用花一分钱。 曲瑶:我想想。 李思曼: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不想体验一下坐豪华游艇是什么感觉?免费出海看日出日落耶,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就没了。 曲瑶:说实话,我有点社恐。 李思曼:不用管不认识的人,你跟着我就好,我男朋友是我们俩的保镖。 曲瑶:嗯好。 李思曼:你答应了? 曲瑶:嗯。 李思曼:行,我去报备一下。 曲瑶放下手机,讲台板书已经换了一轮,她拿起桌上的黑色钢笔,在白纸上继续记录课堂笔记,内心无波无澜。 深秋时节,近几日天气难得晴朗,舍管阿姨养的老猫趴在宿舍楼的墙角,晒着一下午的秋日阳光。 曲瑶近来心情不好,说不清缘由,周末如果能坐船出海晒晒太阳,看看大海,倒也挺好。 周六清晨,李思曼男朋友何子明一大早开一辆大众堵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李思曼在宿舍磨磨蹭蹭化妆近一个小时,最后才挽曲瑶的手臂慢悠悠下楼。 何子明早被女友的拖延症磨得没了棱角,见两个大美女终于出现,还十分体贴地帮两人打开车门。 曲瑶和李思曼坐后座,何子明和他一个朋友坐驾驶座和副坐,四人从西海大学出发,车子在市区行驶十几分钟便上了高速,之后要行驶三百多公里赶赴西海岛港口。 “子明,你们那豪华游艇是租的吗?”李思曼一边扭着姿势自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与众人聊天。 何子明双手把控方向盘,目光直视道路前方:“不是租的,有一个哥们认识轮船公司的老总,免费借用。” “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朋友?身份背景肯定不一般。”李思曼这会儿也不自拍了,专心聊起了八卦。 “讲真,我也不认识。”何子明回了一句,侧头去问旁边的哥们:“阿磊,你认识那人么?” 被叫阿磊的男生摇头,笑道:“不认识,好像是玩音乐那帮人。” “哦,那我知道了,玩音乐那帮人一个个不是土豪就是富二代,有人认识轮船公司老总也不稀奇。”何子明道。 李思曼微微蹙眉:“不是,你们都不认识人还带我们去蹭别人的游艇?” 王浩磊看过来,目光在曲瑶身上留恋了一秒,而后正经八百回应李思曼:“是七哥组织的人,我们认识七哥。” 李思曼认识七哥,听到是他,恍然大悟点头。 “七哥是西海音乐学院的人,他组人跟一群富二代朋友出来玩,顺便叫上你们这些穷亲戚,是这样吧?” 何子明被女友口中“穷亲戚”三个字逗笑了,自黑/道:“可不是,七哥写了几首歌如今混得人五人六,难得他没有忘了我们这些发小,出来玩还知道叫上我们哥俩。” 李思曼笑了笑:“知道自己不争气还不努力一点?” “是是是大小姐,赶明儿我一定每天起早贪黑争分夺秒努力挣钱给我女朋友花,谁要阻止我挣钱我跟谁急。” 李思曼和何子明还是热恋期,两人一路上打情骂俏,活像相声二人组,逗得曲瑶忍不住想笑。 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三个小时,途中经过一个加油站,最后顺利抵达西海岛港口。 何子明在港口附近找到一个露天停车场,四人刚一下车,耳边就传来呼呼的风声,李思曼精心打理的大波浪长发也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 曲瑶发质好,沉甸甸的,倒没有李思曼那样狼狈。 此时下午一点,阳光正好,由石板铺成的海岸到处是卖海鲜的商贩,而两米高的沿岸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水靠近岸边有无数色彩鲜艳的渔船,乍一看很有异域风情,秋日的阳光温吞吞照在海面,使整个海面仿佛布满无数的小镜,欢快且荡漾地折射着光。 “哇!好久没见到大海了!”李思曼第一时间掏出手机记录眼下的风景。 曲瑶站在她身边,嗅着空气微腥的海风,目光眺望远处的海平线。 “是不是那艘游艇?” 何子明指着一个方向,众人顺着指引一看,果然见一艘外形十分炫酷的游艇,像一只冰冷又勇猛的白鲨。 游艇三层式结构,单层目测有上百平的面积,几十个人出海游玩绰绰有余。 “哎,我看到七哥了,他在那艘游艇上。”王浩磊道。 李思曼:“看见了,我们过去。” 三分钟后,四人靠近游艇,登船入口有星海轮船公司的工作人员把守,他们上不了船,何子明只好给七哥打电话。 没过多久,一个嘻哈风穿搭的壮硕硬汉走出游艇甲板,远远地冲几人挥手。 这人上衣的颜色和图案极为夸张,裤子也是rap说唱人必备的破破烂烂款牛仔裤,红色格子头巾没有老老实实别在头上,而是被他出其不意绑在了裤头上,造型感十足。 “我说你们再晚个二十分钟,你们就找不到船了。”男人中气十足喊道,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被气质温婉的曲瑶吸引。 曲瑶正对着太阳,皮肤白得发光,即便在大美女李思曼身旁,依旧貌美出尘。 “这谁?跟天仙似的。”男人靠近,开口便问。 李思曼挽着曲瑶,故作严肃:“陈七洋,我警告你,不准打我学妹的主意!” 男人挠了挠后脑勺,无奈道:“我又不是没女朋友,你当哥是什么人?” “又换女朋友了?是哪个倒霉妞?”李思曼很不给面子调侃着。 陈七哥一脸惊悚,向李思曼拱手作揖:“我叫你姑奶奶行不?当我女朋友的面别兜我的底,她要是生气了,没几天半个月的压根哄不好。” 一旁的何子明拍拍男人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有我盯着呢。” 有陈七哥这张人脸卡,四人顺利登入游艇。 五人走向船舱,靠近门口的时候,陈七哥把四人拦下来,指点迷津神秘道:“出海这段时间,船上有三个哥们你们千万别惹。” 何子明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什么来头?” 陈七哥:“有钱有势有实力,你们玩你们的,别招惹烂事就行。” “哪三个?他们在哪?”李思曼问。 陈七哥摸了摸鼻子,随即用下巴示意游艇内的一个角落。 与游艇外部一致,内部设施也十分豪华,舱内有沙发、茶几、餐桌、Bse音响组合、Gaggenau酒柜、吧台和咖啡机等高级配置,豪华到另人瞠目结舌。 船东把“高奢”渗透到每一个细节,处处彰显着奢华高雅的品质。 船舱一层客厅的一角,三个高帅男人坐沙发卡座上玩扑克,他们身后是透明的窗玻璃,窗外是一片湛蓝的海。 看清那三人的面貌,李思曼拽紧曲瑶的手臂:“哎,是他耶。” 曲瑶愣住了,大脑卡壳了一瞬。 时隔一月,居然在这里遇见他。 周也齐...... 周也齐、沈池和一个金发男生在玩扑克牌,周围一群看客,都是穿衣打扮新潮时尚又极具个性的潮男潮女,大家起哄笑闹,气氛欢快融洽。 比起一众西海岸穿搭的潮男潮女,周也齐有些与众不同,他的打扮稍显随意清闲,黑色针织头套帽卫衣搭配水洗做旧的黄泥色牛仔裤,没有特别凸显个性,却处处彰显着高级的质感,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品味极高。 “行了,走吧。”陈七哥招呼几人,末了又叮嘱一句:“哦对了,他们的女朋友也别招惹,最好离远点。” 李思曼好奇:“他们女朋友在哪儿?长什么样儿?” 陈七哥低声道:“吧台那边,一起自拍那三个女的。” 李思曼十分好奇高富帅女朋友都长什么样,她牵着曲瑶绕了一个方向,去窥探那三个女生的花容月貌。 只见满满氛围灯的高级酒柜前,三个漂亮精致的女生靠在一起自拍,脸上的甜美笑容被刻意定格,以便手机抓拍到她们最美的一面。 “哟,原来是她。”李思曼笑了笑。 曲瑶僵在原地,皮肤仿佛又爬满了螨虫,让她忍不住想抓一抓。 是林痴灵。 她也在这里。 除了林痴灵,另外两个女生是陌生面孔,无一例外都很漂亮。 “走了嘿!” 何子明叫唤曲瑶两人,二人走过去,跟随陈七哥走进游艇一层客厅。 刚走进内部,陈七哥活跃气氛吆喝道:“又有几个帅哥美女到了嘿!现在就等阿东和艾捷斯了!” 陈七哥一米八/九的壮汉,说话中气十足,这一嗓子堪比充满电的大喇叭,在座众人纷纷抬起双眸。 曲瑶站在几人身后,用李思曼作为掩体,阻挡周也齐几人的视线。 那个人一个月都没有联系她,她故意勾引的事仿佛是一个笑话。 曲瑶表面温婉柔美,内里却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所以她不是很想见到周也齐。 然而人最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曲瑶极尽隐匿自己的存在感,却不小心撞上身后端着香槟酒水的服务生,一个酒杯“哐当”落地,杯子破碎声惊起。 于是,曲瑶成了众人视线的靶心。 无数双眼睛都望向她。 她的过去 “哐当——” 无数双眼睛凝聚而来,曲瑶避无可避。 很不幸,那杯倒霉的红酒摔碎之前,先在曲瑶身上滚了一圈,以至于她长袖棉质衣服浸湿了一半。 “小心点,没事吧?”旁边的李思曼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拿纸巾,手忙脚乱帮曲瑶擦拭身上的水渍。 曲瑶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自己给自己清理酒水:“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对不起小姐,我很抱歉。” 服务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材高瘦,模样普通,他手里的托盘还盛放几杯酒水,脸上一副真诚致歉的模样。 曲瑶连忙道:“没关系,没给你添麻烦吧?” 服务生礼貌回应:“没有,我一会儿收拾一下地板就好。” “好的,麻烦了。” 抬眼间,曲瑶看到众人的目光,她下意识去看周也齐,却猝不及防撞上那人的眸子。 仅一秒,曲瑶收回视线。 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以为大家很快就会忘记,然而曲瑶不知道的是,她的出现仿佛是雨滴坠入平静的湖面,在场内很多男士心里留下一连串的涟漪。 曲瑶很美,美出仙气,美出冰清玉洁的气质,就连审美到达美学高度的周也齐都觉得她漂亮,何况说其他男性。 “衣服湿了,这样不冷吗?”王浩磊脱下自己的外套,体贴地套在曲瑶肩上。 闻到衣服上一股男性浓重的体味,曲瑶脱掉外套,婉言道:“不用不用,没关系的。” “走吧,我有换洗的衣服,去换我的。” 李思曼说完,询问旁边的服务生洗手间在哪儿,而后牵着曲瑶离开客厅,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船舱洗手间宽敞豪华,如果不透过窗口看外面的海景,会给人一种她们身处在某个高档酒店洗手间的错觉。 这次出行,曲瑶只带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内衣内裤带了一套,其他能省略则省略,可惜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会儿还没出海呢,她衣服就被酒水打湿了,衣服上全是酒气。 与曲瑶不同,李思曼出行前准备得十分充分,她原先计划在游艇上拍各种各样时尚大片,交代男友准备摄影设备,自己准备四五条时尚性感的裙子,现在刚好派上用场。 “这件裙子怎么样?你试试这件。” 李思曼知道曲瑶的调性,特地选了一件最保守的裙子。 曲瑶一看,是一件白色齐肩贴身针织裙,妖娆明艳那一挂。 “有别的选择么?”曲瑶问。 李思曼:“有啊,其他的你更不可能穿了。” 曲瑶在她包里翻了翻,亲眼翻看一条条“过分节省布料”的裙子之后,无奈地接受了那件白色齐肩针织裙。 曲瑶“S”曲线身材继承了妈妈的基因,曲秀婉胸部丰满,腰部纤细,双腿瘦长笔直,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曲瑶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她穿上李思曼的针织裙,后者狠狠竖起大拇指。 塑腰紧贴的针织裙很考验人的身材,身上哪怕有一丁点赘肉都会暴露无疑,偏偏曲瑶就是没有赘肉,身材凹凸有致,妖娆曼妙。 “我以为我穿是最好看的,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 李思曼盯着曲瑶傲然立挺的胸脯,眼睛色眯眯的。 曲瑶的胸型很美,皮肤又白又滑,穿这件一字肩低胸针织裙,胸口仿佛兜着两只可爱的奶乎乎的兔子,让人想一脸溺死在里头。 裙子是齐肩的穿搭,曲瑶不习惯走性感辣妹风格,干脆把肩上布料往上一提,让布料全部遮住胸前的春光。 李思曼虽然惋惜,却没有纠正其错误穿法,而是递来一双高跟鞋:“你那鞋子不搭,穿我的。” 曲瑶:“谢谢。” 五分钟后,曲瑶和李思曼走出洗手间,彼时游艇轻轻摇晃,船体发动机开始工作,没一会儿就远远离开了海岸。 游艇行驶向前,两天一夜的航行开始了。 见游艇开动了,李思曼颇为兴奋,她叫曲瑶出去吹海风,于是两人一起跑到露天台,在游艇露天甲板上活动。 “今天天气真好!可惜风有点大。”李思曼感叹。 曲瑶扶着护栏,目光望着海面,赞同点头:“对。” “曲瑶你站好,我给你拍照。”李思曼是个行动派,话音刚落她已经连拍了好几张照片:“随便抓拍都很漂亮耶。” “学姐,我帮你拍吧。”曲瑶道。 李思曼摇头,笑盈盈道:“一会儿让何子明给咱俩拍,为了给我拍美照,他特地报班学了摄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是他表现的时候了。” 曲瑶笑了笑:“你俩感情真好。” “那个呆子。”李思曼本想吐槽何子明,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要不是他对我好,我俩早分了。” “可怜可怜他吧,别说这种话。”曲瑶替何子明叫屈。 李思曼看过来,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你呢,如果有一个男生对你很好很好,你会容忍他很多的臭毛病吗?” 曲瑶摇头。 李思曼嗤笑:“你看你,你自己都容忍不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想了想,曲瑶补充了一句:“没有男生对我真心好过。” “切,谁信呐,喜欢你的男生从这里排到了巴黎,你却去泡一条鱼!” 即刻,两个人都笑了。 星爷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听着就很搞笑。 笑过之后,曲瑶眺望海平线,没有替自己辩驳什么。 除了她的妈妈,没有人真正用心对她好,一直以来她都自己照顾自己,从不依赖任何人。 “哎,刘烨就很好啊,他暗恋你。”李思曼八卦道。 曲瑶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你紧张了?” “没有。” “刘烨是我们学生会内部公认的帅哥,上次一起做主持人,你别说你感觉不到他对你有好感。” “......” “如果是他呢,他疯狂追求你。” 曲瑶认真道:“我不知道。” —— 傍晚六点时分,落日渐渐西沉,天边的晚霞宛若绚丽的水彩画。 在游艇顶层飞桥甲板上眺望远方,眼前的风景可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喂!下来吃点东西!”游艇一层甲板上,王浩磊远远冲几人招手。 李思曼正拿着照相机翻看男朋友拍的照片,头发被海风吹成一团乱线,她也无暇顾及。 一下午的时间,何子明一直在给女友拍照,曲瑶全程陪同,时不时被李思曼拉过去陪衬。 船上海风很大,曲瑶被吹得脑疼,加上太阳早已落山,海上秋日的温度渐渐散尽,她感觉到了夜晚的冷意。 “我们回船舱吧,我饿了。”曲瑶道。 何子明显然被女友折腾怕了,忙道:“现在光鲜不好,明天再拍吧,先去吃点东西。” 李思曼看了看天色,又看一眼曲瑶,最后看在曲瑶的份子上终于收起了相机:“好吧,收工。” 这艘游艇一共三层,最顶层是360度全方位观景台,中间夹层有四个卧室,一个小型电影院,一个KTV包厢,第一层则是餐厅、客厅和厨房。 曲瑶三人顺沿楼梯走下来,必然要经过一层大厅,大厅内一群牛鬼蛇神在狂欢,厅内节奏欢快的音乐萦绕耳畔。 彼时有人在蹦迪,有人喝酒撩骚,有人玩扑克牌,有人玩桌球,厅内仿佛聚集了一群烟鬼,空气烟雾缭绕。 周也齐和沈池几人在玩桌球,嘴里叼着一根烟,沈池打了一杆球没中,林痴灵拿起球杆跃跃欲试摆出击球的姿势。 “是这样吧?这次一定能中。”林痴灵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周也齐,脸上洋溢着俏皮甜美的笑。 周也齐把烟丢进烟灰缸,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习惯性用舌头压了压:“问沈池。” 沈池拍拍林痴灵的手臂,示意她压低胳膊,笑道:“行了,打吧。” “啪——” 一杆击出,白球与红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声响。 林痴灵欢快跳起来:“耶嘿!我打中了!” 桌球旁几位男生被林痴灵笑容感染,似觉得她活泼可爱,一个个嘴边都扬着一抹笑,惹得他们同行的女伴暗暗吃醋。 林痴灵是沈池和周也齐带来的女伴,没有人敢惹,一个个小心翼翼讨好恭维。 曲瑶被李思曼牵手经过台球桌前,始终眼观鼻鼻观心,她没去看周也齐那一伙人,只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瑶经过几人身旁时,她能感觉周遭的氛围变了,变得安静、暧昧又令人羞恼。 曲瑶有些变扭,故作镇定低头看路,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风景过于性感,以至于招了蜂引了蝶。 为了配合李思曼拍大片,她一直穿那件一字肩贴身裙,胸前的布料卡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照片拍完她忘了提肩衣,此时胸前依旧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状态。 其实,曲瑶的穿搭和船上许多性感辣妹比起来,已经算是保守含蓄的了,偏偏就她清纯脱俗,气质介于纯与欲之间,美出性感玉女的境界,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等曲瑶和李思曼走后,沈池轻轻吹一声口哨:“西海大学最美校园女神,果然跟天仙似的。” 旁边金发男问:“你认识她?” 沈池:“不算认识,没接触过。” “漂亮是真漂亮,不知道好不好追。”望着曲瑶远去的背影,金发男饶有兴致道:“你们说送她一辆跑车能不能泡到她?” 旁边一哥们善意提醒:“黎少,你女朋友还在这儿呢。” 沙发卡座上的御姐辣妹轻哼一声,吹吹自己的美甲耸肩道:“我无所谓啊,反正他到处撩骚我都习惯了。” 林痴灵偷偷观察周也齐,发现他的目光在曲瑶身上,不禁暗暗吃味,刚刚受人瞩目的小得意荡然无存。 “其实我认识她。” 林痴灵突然开口,周围几个人都看过来。 “她老家在凉城,我爸也是凉城人,所以我知道一点关于她的事。” 沈池背靠台球桌,好奇问:“什么事?” “她......”林痴灵看了看周也齐,轻轻咬唇道:“她初中就挺漂亮的,很多男孩子追她,她从不拒绝,最后被校园暴力才转学去我爸那边的学校,她之前的学校很多女生都骂她是骚货。” “骚货”两字被一向甜美俏皮的林痴灵说出口,周也齐有点意外,他扬了扬眉:“哦?” “她高中和一个男老师谈恋爱,后来那男老师被人举报,被迫辞去了工作。”林痴灵越说越认真,语气愈加笃定:“大家都说男老师图她年轻漂亮,她图男老师可以给她免费补课,不然她根本没办法在凉城那样的县城高中,以六百多分的高考成绩考上西海大学。” “真的假的?看来人不可貌相。”一个女生搭腔。 周也齐喝完半杯酒,目光沉了沉,他拿起旁边的球杆,弯腰架着球杆对准白球,只听“啪”地一声,被白球碰撞的蓝色球一瞬间“哐当”入袋。 因为用力过猛,白球击中球后猛地撞到边框,最后又狠狠反弹回来。 这一击球声可谓惊天动地,众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偷偷打量某位面沉似水的周少爷。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人提及曲瑶的事。 暧昧拉扯 游艇一层露天台有服务生在烤肉,烤肉香伴随海风四处弥漫,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傍晚六点三十分,天色渐暗,整座游艇外观的氛围灯都亮了起来,暖黄灯光勾勒游艇的边边角角,减少白日时的冰冷和锐利,更多了几分梦幻与温馨。 甲板上聚集十几个男男女女,大家一边吃烤串一边唱歌搞节目,气氛轻松嗨皮。 场内大多数人都是搞音乐的,才艺让人眼花缭乱,有人唱歌,有人配合说唱,有人弹吉他,一群人帮忙打节拍,场面好不热闹。 曲瑶吃玩一片牛排便被李思曼拉入“战场”,与众人一起围坐成一个圈,为圈内表演才艺的人欢呼喝彩。 此时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不在乎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姓甚名谁,只要音乐不停,你我就是朋友。 当天色漆黑,辽阔的海域被一片黑暗吞噬,行驶的游艇上空繁星点点,船上的歌声与欢呼声仍没有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生突然从身后轻拍曲瑶的肩膀:“哎大美女,有人想加你微信。” 曲瑶一脸茫然:“什么?” 男生笑了笑:“黎少想加你微信,哦,就是染金色头发那个。” 金色头发这个特征太明显了,整艘游艇上只一人染了金发,那是周也齐他们“三巨头”之一。 “他找我有事吗?”曲瑶迟疑道。 男生:“他想和你交个朋友。” 曲瑶很想说她不需要什么朋友,可基于她势单力薄的处境,清高有风险,以她这些年的经验来看,这个人要先加了微信再冷处理会比较好。 “好吧。” “我用手机扫你。” 男生走后,李思曼靠过来:“谁要加你微信?” 曲瑶闷闷不乐道:“黄头发那个男生。” “......不能惹的。”沉默了一会儿,李思曼提醒:“以我多年看人的眼光,那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别被他套进去了。” 曲瑶:“嗯,不会的。” 此刻游艇二层小型电影院里,超大显示屏正播放一部4D惊悚片,片子里一群被感染虫毒的人如同蚂蚁攀爬一栋大厦,层层叠叠的人体覆盖整栋大楼,高清画质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几位少爷坐4D电影特质椅子上观看影片,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道光线闯入室内,暗沉房间徒然亮了起来,使其电影画面效果大打折扣。 “黎少,要到她微信了。”男生笑盈盈凑到黎灿洋身边,把沉甸甸的翻盖式触屏手机递上来。 男生不太懂察言观色,黎少爷冲他眨了两次眼睛,对方不仅没接收到信号,还大咧咧献宝道:“一问就给,你追她应该不难。” 见大伙都在看自己,黎灿洋心虚讪笑:“没事没事,大家继续。” 随后,他冲那男生低声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周也齐将两粒爆米花丢嘴里,慢慢咀嚼片刻,又喝一口可乐。 他目光在电影屏上,面色无波无澜,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他不傻,当然知道男生口中那个“她”是谁。 —— 露天甲板上文艺表演仍在继续,曲瑶喝多了饮料想去厕所,于是轻拍李思曼的肩膀:“学姐,要不要去厕所?” 李思曼听歌正嗨皮,闻言道:“刚才去拿东西吃,顺便陪何子明去了一次厕所,不过你如果需要,我也可以陪你去一趟。” 曲瑶没有依赖人的习惯,她拒绝了李思曼的陪同,独自一人走进游艇大厅。 走了一段路,她的手机震了震,看一眼手机屏,是金发男生给她发来的信息。 黎少:你叫什么名字? 黎少:你长相气质很特别,像个淑女。 都是撩人的话术,曲瑶哪能看不明白,男生主动勾搭一个女生为的无非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了。 曲瑶打算搁置一段时间再回复,这样慢悠悠冷处理,再有耐心的猎手也会失去耐性。 她刚想关闭手机屏幕,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从曲瑶手间抽走了手机。 “长相气质很特别,像个淑女。” 是周也齐的声音...... 曲瑶愣在原地,她望着眼前高帅的男生,目光惊诧。 留意到她的目光,周也齐弯弯嘴角痞笑道:“这么受欢迎?” “你......”曲瑶暗暗深吸一口气,冷下脸要去抢手机:“还我手机。” 她手臂刚伸出去,那人像是有所察觉,借着身高的优势轻轻松松抬了起来,不让曲瑶碰到一星半点。 曲瑶用左手去拿,他换另一个优雅的姿势,轻松躲避她的突袭。 恍惚间,曲瑶觉得自己是一只家养的猫,被人拿着逗猫棒在跟前逗弄,气得她气血上涌,脸颊燥红。 下一秒,她被男生扯住手臂裹挟进一个狭小过道,那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直把曲瑶整个人按在墙面上。 “你干什么!” 手被反扣在身后,曲瑶面对着墙,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 周也齐单手控制住她,另一只手操作手机屏幕,十分利落地删掉了黎少的微信。 “作为你一夜情的情夫,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黎灿洋交往过的女人没有上百个也有七八十,别被他骗了回头染了什么不好听的病。” 曲瑶被气坏了,她回头怒视对方:“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你的女朋友还在这艘游艇上吧,她知不知道你现在背着她去勾搭别人?” 周也齐笑了,暧昧的目光掠过曲瑶漂亮的脸蛋,随后滑至曲瑶半露的奶乎乎的胸脯,最后停留在她裸露的直角肩上,低头在她肩头吹一口冷气。 曲瑶刚才有好好穿裙子,这会儿被周也齐这样一拉扯,直角肩连同胸前的沟壑都露了出来,还原一字肩裙子本来的穿搭状态。 某人吹气撩弄她,冰冰凉凉的寒意侵袭而来,曲瑶白皙娇嫩的肩头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仿佛要存心气死曲瑶,周也齐逼近她的脸,慢悠悠说:“你可以去告发我,我无所谓,你就说我不仅勾搭西海大学最美校园女神曲瑶,还跟她上过床......” 曲瑶瞪大了眼睛,这男生看起来衣冠楚楚,像家教良好的权贵子弟,没想到内里却是个无赖。 愤怒至极,曲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平静的口吻说出最锐利的话:“你说他脏,你不也脏?” 跟林痴灵黏在一起又跑来招惹她,他跟林霍有什么区别,恶心到令人作呕。 周也齐不怒反笑,他搂住她纤纤细腰,让她的臀和他下腹贴合,身体的距离暧昧到令人羞臊。 “我脏不脏......你不是试过了?” 曲瑶耳根泛红,气血上涌。 打不过骂不过,人也逃不掉,她低头贴着墙面,干脆不说话了。 其实自从看到那段送葬视频,她已经不想招惹他了,她明显感觉到两人身世背景之间的差距,想真正得到他很难,搞不好最后落个“被玩”的下场。 包括林痴灵,她想征服这个男人也一样困难。 “嗯?怎么不说话?” 周也齐抬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赫然发现曲瑶的眼眶红得厉害,娇滴滴的清水眼也染上一层楚楚可怜的水气。 “这就哭了?” 周也齐放开了她,双手投降式举起,仿佛在说他什么都没干。 说实话,他蛮喜欢欺负曲瑶,可一旦欺负哭了又觉得不好玩了。 “不是挺倔强的?”周也齐半开玩笑道,语调松弛慵懒。 身体得到了自由,曲瑶愤懑地看了对方一眼,也不跟他过多纠缠,转身立马走人,还不忘扯了扯掉下来的肩衣。 只是她没走两步,腰被捞回来. 不等曲瑶说话,身体就撞进男生温热的胸膛,一股若有似乎的香气萦绕鼻间。 是了,他就是这个味道,独特的木质清新调,既沉静又舒适,闻起来有一种道不明的精致氛围感,之前和他上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 脑袋被摁住,那人在她耳边郑重低语:“嘘,别说话。” 曲瑶不明所以:“你......” “给亲一下嗯?”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温柔,像是情侣间的调情,柔情到仿佛能掐出水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曲瑶一时忘记反抗。 她在心里暗自怀疑这人吃错了药。 然而就在曲瑶一脑懵之际,周也齐把她摁到墙上,英挺的俊脸慢慢凑近,仿佛下一秒就要亲吻她。 他要亲她? 曲瑶神经绷直,心跳错漏了一下。 靠得近,他身上那撩人的香气又侵袭而来。 曲瑶看他鼻尖那颗浅浅的痣,看他那双温润多情的眸子,最后看他浅淡好看的薄唇。 其实他们接吻过很多遍,在床上。 只是当时感官刺激不在嘴唇上,而是在更欢愉的地方,所以忘了接吻是什么滋味。 然而说实话,他那天整体带给她的刺激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可以说他让她的身体经历了一场海啸。 “齐哥,你......你和她......” 在嘴唇慢慢贴近之时,一个声音打破这份怪异的暧昧。 曲瑶瞬间醒悟,侧头一看,原来多了一位观众。 金发男生站在四米之外,手里拿着手机,一脸惊愕与不可置信。 发现曲瑶耍大牌删他微信,他本想会面一下真人,没想到撞见眼前香艳的一幕。 周也齐不慌不忙撩弄曲瑶的长发,淡然自若道:“怎么了?” 黎灿洋尴尬笑了一声,讪讪回应:“没事,你们继续......” 目送黎少爷一步三回头离去,周也齐放开曲瑶,退到谦谦君子的正常距离。 “帮你挡下烂桃花,不同客气。”他道。 曲瑶低头整理裙子,她没吭声,也不去看他,随后扭头就走。 周也齐也不阻拦,目送她窈窕曼妙的背影渐渐远去,眼底浮现笑意。 特殊优待 深夜,游艇露天甲板灯火通明,服务员持续忙碌烤串,几个说唱大神轮番上台,嘴里妙语连珠押韵十足,围观群众听得上头,身体每个细胞跟着律动。 这群人有的小有名气,有的寂寂无名,只因有共同的爱好,所以可以一起纵情高歌,把酒言欢。 深夜十一点,窗外海风阵阵。 夜已深,凉意侵袭,众人纷纷抖着鸡皮疙瘩回了船舱。 游艇内有暖气,倒不觉得冷了,只是众人聚在一处,女的喝酒男的抽烟,空气混混沌沌令人困倦。 李思曼缩在沙发一角,脑袋靠着身后沙发,百无聊赖围观男生打牌。 曲瑶没事可做,手机也没信号,干脆翻看游艇内一本杂志。 “七哥,晚上我们就这么熬着?”李思曼靠着男友,连打几个哈欠。 陈七哥甩出一对A,不紧不慢道:“可不?楼上总共四个卧室,我们又没有房卡,可不得熬着?” “四个卧室都谁住?” “这还用问吗?” 不需要问,大家心知肚明。 是那三位爷,以及他们的女朋友...... “要不喝茶好了,喝茶提神。”何子明给女友倒茶,发现茶壶里的茶水没了。 曲瑶放下杂志,起身提起陶瓷茶壶:“我去加水吧,刚好可以活动一下。” 几个男生在打牌,一时抽不开身,没人有异议。 热水在咖啡机那边,横竖十几步路,倒也不会累到曲大美女。 此时客厅内十几人,大家三两成群,有的玩扑克,有的玩桌球,有人独自喝酒解闷。 曲瑶经过酒柜吧台,来到咖啡供应区。 负责煮咖啡的服务生礼貌地冲她点头,曲瑶觉得他面熟,很快想起他是白天不小心泼她酒水的那个服务生。 “小姐,您是要续茶水吗?”服务生有礼有距询问。 曲瑶点头:“对。” “我帮您吧。” “谢谢。” 服务生倒掉壶里的旧茶叶,重新泡一袋龙井,用湿毛巾擦掉边沿水渍,而后将茶壶推到曲瑶面前。 除了灌满茶水的茶壶,同时被他推过来的还有一张卡。 一张房卡。 曲瑶疑惑:“这是?” “游艇房卡,有人叫我转交给您,您可以跟您的朋友去房间里休息。” 心似被人揉捏了一下,曲瑶问:“是谁?”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 是他吗...... “大家都叫他齐爷。”服务生解谜道。 “......” 真的是他,曲瑶心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她特别? 他在两个女生之间摇摆不定,林痴灵于他而言算什么? 曲瑶端茶壶回来,有些心不在焉。 众人仍在玩牌聊天,聊了什么,曲瑶全都没听。 房卡被她拿在手里,手机盖在上面,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李思曼推了推身旁的男友:“子明,我想睡觉。” “睡这儿,大腿借你。”何子明拍拍自己的大腿,手边继续玩牌。 “哼,这么点地儿,手脚都伸展不开怎么睡啊?”李思曼闷闷不乐,她侧身询问曲瑶:“曲瑶,你困吗?” 曲瑶目光从杂志上抬起:“还好。” “走,我们去找睡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不是有KTV室和电影房吗?去那里转转。” 两人离开烟气缭绕的一层客厅,沿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过道右侧是KTV房,还没有靠近,两人便听到里面喧嚣的歌声,闹闹嚷嚷的,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地方。 “我就不信了,去电影房看看。”李思曼心有不甘道。 然而天不遂人愿,电影房内被人捷足先登,早已没有空余的位子。 想到自己熬夜通宵后的皮肤状态,李思曼近乎抓狂:“明天我会老十岁,真的~” 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曲瑶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学姐,我有房卡。” 李思曼表情一顿,她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将手里的房卡拿出来,曲瑶:“我有房卡。” 李思曼:“?!!!” 游艇上这么多人,总共才四个卧室,曲瑶可以使用其中一间,这种待遇也是没谁了。 两分钟后,卧室04号房门“滴”一声响,刷卡成功。 曲瑶和李思曼走进房间,被房内一系列配置惊艳。 双人床、衣柜、小酒柜、独立洗手间和浴室,浴室里甚至有一个大浴缸。 这哪里是在海上?分明是高级酒店的标间。 “哇,太爽了吧!”李思曼扑到床上,在床上连滚几圈:“我去,这床也太舒服了!” 曲瑶坐到床上,确实柔软舒服,是她有生以来碰过的最好的床。 “到底谁给你的房卡?” “不知道,一个服务生转交给我。” 曲瑶隐瞒了一部分实情。 “应该是金发男。”李思曼盘腿坐起来,斩钉截铁道:“他在献殷勤。” “也许吧。” “管他呢。”李思曼跑到房门口,扣上防盗栓:“既然给了我们就睡,他半夜胆敢进来耍流氓,我们一起揍他。” 曲瑶淡笑:“嗯。” 彼时,游艇顶层观景台。 一台顶级天文望远镜正对准木星,人通过目镜去观测,能看到木星一圈圈清晰的黄褐色条纹结构,画面十分壮观。 看了一会儿,周也齐躺回椅子上,从托盘里拾起两粒花生,放嘴里慢慢咀嚼。 此时游艇不再航行,只静静漂浮在海面。 周也齐躺着看星星,天空是繁星点点的灿烂星河。 “黎灿洋跟我说了,你抢了他的人。” 沈池把一粒花生抛至半空,用嘴稳稳接住,颇有些玩世不恭。 “抢了他的人?”周也齐笑了:“谁说那是他的?” “你真喜欢那个曲瑶?”沈池好奇问。 周也齐没否定,头枕着手臂道:“感兴趣。” “林痴灵说的那些......” “我只信我看到的。” —— 第二天,早上九点。 李思曼舍不得下床,躺在床上欣赏美照,偶有几张满意的便被拎出来,单独精修一番。 曲瑶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海域,内心平静安宁。 “游艇返航了。”曲瑶道。 李思曼眼睛不抬,目光专注在P图这件事上。 “嗯,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正说话,手机响起。 难得手机有信号,李思曼接听电话。 “起了,干什么?”李思曼语气随意,带着肆无忌惮的任性。 曲瑶一听这口气,便知道电话那端是谁。 李思曼只对何子明任性,任性且骄纵。 “早餐都有什么?” “这么丰盛?可我还不想起床。” “你送上来给我们呗。” 说到这儿,李思曼看向曲瑶:“曲瑶,早餐有海鲜粥,奶黄包,水晶虾饺和糯米鸡,你想吃什么?我让我男朋友送上来。” 曲瑶想了想,说:“海鲜粥吧。” “嗯行。”李思曼又对着手机说:“两份海鲜粥,谢谢老公么么哒~” 挂了电话,李思曼闷头修图,曲瑶则翻看酒柜里的酒,一瓶一瓶仔细观赏。 等了二十分钟,何子明没上来。 李思曼饿到发虚,给何子明打电话,手机又没信号。 “我下去看看吧,可能出什么事了。”曲瑶道。 李思曼没化妆,脸蛋有点油,不化妆她轻易不肯出门,所以下楼探探风这事儿,她非常乐意让曲瑶代劳。 “嗯嗯,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曲瑶:“嗯。” 带门离开,曲瑶刚把门关上,对面卧室房门忽然有响动,周也齐从里面走出来。 他穿昨天的衣服,黑色针织头套帽卫衣,搭配水洗做旧黄泥色牛仔裤,头发蓬松,俊脸帅气,整个人懒意很浓。 显然,两人遇见是意料之外。 曲瑶移开视线,假装看不见他,径直走向楼道口。 她必须承认,他每次出现都能在她心里溅出一片浪花,她越想刻意隐藏,局促感越重。 曲瑶走下楼,她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仿佛皮肤直接暴露于空气,她背后的每一寸肌肤都过分敏感。 “你怕我?”他问。 心骤然一紧,曲瑶回头看他。 男生下了两步台阶,慢慢逼近,一股木质清新调气味萦绕而来。 “不怕。”曲瑶目光如炬。 “哦。”男生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躲我?” “周少爷有女朋友,我还是离远点比较好。”曲瑶道。 闻言,周也齐眉宇舒展开,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昨晚睡得好,曲瑶皮肤白皙透亮,身上那股温婉仙气撩人心扉。 周也齐第一次见她就被她外貌吸引,再见还是心痒难耐。 他喜欢看她,喜欢跟她上床...... “我可以为了你单身,你要么?”他悠悠道。 曲瑶看透这人的调性,他说话亦真亦假,想套他的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揣摩他的内心了。 都说精英阶层的孩子一个个都是鬼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庙小,留不住你这尊佛。” 语毕,曲瑶走下楼梯,脚步故作从容。 一楼有两个高大男生在对骂,周围聚集了一群看客,其中包括端两个陶瓷罐海鲜粥的何子明。 曲瑶从争吵中听出了一点前因后果,似乎是一个男生去撩骚另一个男生的女朋友,导致这场战争爆发。 如果不是陈七哥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生阻止劝架,两个男生很可能要动手打起来。 察觉到左侧有一道目光,曲瑶本能看过去,竟是林痴灵。 林痴灵依旧漂亮,妆容精致甜美,一件嘻哈风背心让她多出几分元气少女的蓬勃感。 只是她的目光不太友好,怨恨与傲慢交织。 曲瑶无视她的目光,走去拍了拍何子明的肩膀,示意他离开。 两分钟后,曲瑶和何子明回到04号卧室。 昨晚没睡,何子明身上沾染一身的烟酒气,李思曼嫌他呛人,便叫他去浴室洗澡。 海鲜粥由白色陶罐装盛,样子十分精致,闻起来很香。 曲瑶和李思曼吃完海鲜粥,何子明刚好从浴室出来,他穿戴整齐,只有头发潮湿。 “七哥说再两个小时,游艇就靠岸了。”何子明道。 李思曼惊讶:“这么快?” 她还想多拍几张照片呢。 “嗯,行程是这样安排。” 捡走两个陶瓷罐,何子明走向房门口:“我去一楼。” “这么着急去干什么?”李思曼问。 何子明:“去看看战况。” 李思曼一脸懵,曲瑶把一楼的事简单解释了一下。 之后的时间,李思曼去洗了个澡,而后在洗手间里护肤化妆,弄出不少的声响。 曲瑶坐床上看海,没打算出门,一来她喜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二来她不喜欢林痴灵,不想和她碰面,最后是周也齐...... 关于那个男生,她在思考要不要和他牵扯,她明明决定了要抽离,这人又飘飘悠悠出现,时不时向她抛来橄榄枝。 莫名的曲瑶有一种感觉,她仿佛立于一张看不见的赌桌前,那端坐着一个漫不经心的他,他一点一点从容加码,看着她抱着她的筹码孤注一掷。 不知过了多久,曲瑶喃喃自语。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两个小时后,游艇靠岸,众人陆陆续续离开。 所幸,曲瑶这一次没有看到周也齐那一伙人。 —— 周末过后,江海市连续几日降雨,整座城市变得冰冷潮湿。 阴雨天,学校被雨水冲刷的校道寥寥几人,除非上课下课时间,其余时间则是一片萧瑟与寂寥。 曲瑶下午给学生补课回来,鞋子已经浸湿大半,冻得她的脚快没了知觉。 她去看晒在阳台的鞋子,虽是洗了两天,摸起来却潮乎乎的,仿佛刚洗不久。 天气突然转凉,压箱底的旧衣派上了用场。 曲瑶衣服不多,横竖就那么几件,被规规矩矩叠放在衣柜里。 她在想要不要洗一洗这些压箱底的衣服,看看外面的天气,干脆作罢,抖一抖暂时也能穿。 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一个鹅蛋脸女生探出脑袋,脸上是礼貌又羞赧的笑。 “学姐,我来取电脑。” 曲瑶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嗯,修好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女生将电脑抱在胸口,脸颊有点红。 “电源风扇不工作,电源线烧毁了才导致开不了机,我已经帮你更换了电源线,另外我还打开主机的侧盖,帮你清理了一些灰尘。”曲瑶道。 看着曲瑶漂亮的脸,女生连连点头。 曲瑶不会知道,她只是站在别人面前,就能轻易让一个女孩自卑。 漂亮又优秀的学姐永远是许多处世未深的学妹们的榜样。 “谢谢学姐,我一会儿把尾款转账给你。” “好。” 女生抱电脑走了,曲瑶拿衣服准备去洗澡,舍友许雅静看过来。 “那个......曲瑶,能不能帮我也看看电脑?” 其实,曲瑶和舍友的关系一般,因为有兼职要忙,她平时很少待在宿舍,和舍友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淡薄了。 曲瑶或许不知道,寝室几个女生都挺佩服她,她长得好,学习好,还努力,私下里大家都叫她大佬。 “不是,我不是让你白忙,我给你钱。”许雅静尴尬解释。 可惜越解释越尴尬,寝室友这一层关系说亲不亲,说远不远,谈钱总是变扭。 看出许雅静的真诚与困窘,曲瑶温柔一笑:“等我洗澡出来帮你看看,不用给我钱。” 许雅静微愣,讷讷道:“啊?那谢谢了。” 二十分钟后,曲瑶洗澡出来。 单薄的衣服外面就套一件黑色毛衣,头发用发绳随意一扎,她开始检查许雅静的电脑。 半晌。 “问题不大,电脑蓝屏只是安装的两个软件不兼容。” 许雅静:“你帮我看看怎么弄。” “嗯。” 十几秒的功夫,曲瑶排除了电脑故障。 一旁的许雅静连连道谢。 曲瑶简单应一声不用谢,便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打开抽屉,拿出记事本,想记录一下最近的开支,却看到那一把搁置在抽屉里的阴沉木扇。 看到扇子,难免会想起一个人。 想起那令她懊恼又躁动的床/事。 很可惜。 他的身体很热,他的态度却相对冷淡。 取出笔记本,合上抽屉,曲瑶认真记录开支,算算能不能攒出一笔钱考驾照。 加加减减,弄出一堆数字,正打算用手机计算器,她看到手机界面弹出好友申请的提示。 点开一看,心猛然一颤。 “E”申请加你为好友。 备注:周也齐 是他。 他来了...... 高手过招 他来了...... 原以为勾引他失败了,现在柳暗花明。 曲瑶放下笔,呆呆望着手机屏幕。 她在犹豫,这男生没她看起来无害,分明就是豺狼虎豹。 机会就这么一次,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冒险还是防守,最终的结果大不相同。 这是一场赌博。 堵赢了,她能在原生家庭带给她的痛苦和屈辱中获得自救,或许真正报复过一次,心态就没有现在这样扭曲了吧。 如果堵输了。 那就是个被玩的下场。 深吸一口气,曲瑶用几秒做了这个决定。 她同意对方的好友申请。 即刻两人对话框里出现一行字: ——你已添加了E,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曲瑶突然想起那日返航时,李思曼在高速路上说的一番话。 ——那个大帅哥名字叫周也齐,你们敢相信吗?他就是Eli!船上那群搞音乐的加起来都抵不上他一个! 曲瑶后来特地去查Eli这个名字,关于Eli的简介不多,标签全是“音乐天才”“全能王”“六边形战士”“隐士”之类的字眼。 Eli本人很低调,从不出现在大众视野,他的歌却张扬且极具个性,歌曲风格多样,不管是Rck摇滚乐,Rap说唱乐,Jazz爵士乐,Eleic电子音乐样样在行。 他目前发表的音乐中,《嘻哈之魂》《为王》包括电影《死亡在即》的主题曲《归者》在网络上爆火,连曲瑶这种没功夫听歌的人都听过这些歌,其火的程度可见一斑,真可谓是天之骄子了。 曲瑶心不在焉计算近月的收入和支付。 算到一半,新消息弹出。 E:见个面。 按捺内心的躁动与微微的亢奋。 曲瑶迟疑了两分钟,回复—— 曲瑶:? E:我请你吃饭。 曲瑶又晾他几分钟,回复—— 曲瑶:我们好像不熟。 那人很有耐性,无论曲瑶如何晾他冷他,他都秒回了。 E:怎样才算熟? E:我刚好在你学校附近,开车去接你行么? 曲瑶:怎么突然想起我这个人了? E:一直在想你,印象深刻。 看着他撩拨的话语,曲瑶心跳有点快。 回忆那男生俊逸的长相,精力旺盛的壮硕身体,曲瑶整个人像喝了酒似的,微醺。 既然加了微信,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曲瑶愿意见他,只是轻易答应他,会显得自己廉价。 曲瑶:我想喝可可耐的奶茶,你买来了我就答应你。 E:好啊,全糖还是半糖? 他居然这么快答应了...... 曲瑶:半糖,热的。 E:好的,女神。 他给她的称呼,居然有点......宠。 曲瑶嘲弄一笑,心想这男生的心机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这种烂大街的称呼谁在意谁就是傻逼。 那边安静下来。 曲瑶虽然不看手机,人却似温水煮青蛙,被时间慢慢熬着。 等了三十分钟,对方发来信息。 E:到了,楼下。 看到信息,曲瑶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 故意晾他十分钟,随后换装,拎包带伞下楼。 傍晚六点,天色郁郁沉沉,蒙蒙的雨将校园染成了铅灰色,毫无一点蓬勃生机。 曲瑶走到宿舍一楼,在雨里看到一辆低调的奔驰车,车身漆黑,油光滑亮,似一只潜伏在丛林里静待狩猎的豹。 隔着几十米远,目光跨越朦胧的雨,两人视线对上。 曲瑶站定片刻,终是撑起伞,走向车子。 曲瑶是个懂规矩的,她没打开副坐车门,而是收伞坐到后面。 才一会儿功夫,她身上毛呢长衣沾染了不少的水渍,潮乎乎黏湿湿的,她伸手温柔清去衣服上的水雾。 周也齐透过后视镜看她,表情很淡,不动声色。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内诡异静谧。 片刻后,周也齐:“坐前面来。” 曲瑶:“你女朋友的专座,我不敢坐。” 周也齐轻笑一声,眉尾微动,没接茬。 “呐,奶茶。” 他手臂后伸,递来一杯热的可可耐奶茶。 曲瑶看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食指和中指都戴着新潮的银戒,果然是玩音乐的手,好看又不失力量感。 接过奶茶,曲瑶放在膝上,没喝。 车子离开女生宿舍楼,驶入被雨水与落叶占领的校道。 曲瑶微微靠窗,望着窗外雾蒙蒙的雨,耳边是一首舒缓柔和的轻音乐,轻音乐和雨声过分契合,让人忍不住想起咖啡杯上的热气儿,想起一本关于田野的诗集,想到永恒的时间。 “想吃什么?”那人沉声问。 声音磁性好听。 曲瑶握紧奶茶,温婉道:“都可以。” “行吧。” 周也齐今天一身的潮牌穿搭,头发剪短了一点,精神又帅气。 曲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他右边明锐英气的眼,他在看前方的路,漫不经心的。 不敢多看,曲瑶观察车子内饰。 这辆车子外表低调,内里却一派豪华,酷炫的氛围中又隐含一丝丝沉稳和庄重,万丈豪气又不乏内敛深沉。 车内氛围灯从中控台延伸而来,像是两只会发光的藤蔓,沿着车壁将车身后方包裹而来,给人极强的梦幻感。 比起林霍的宝马车,这辆奔驰高了好几个档次。 曲瑶下意识去看自己,三百块的毛呢大衣,七十九的打底毛衣,都不是新的,还起了球。 这辆车上,或许只有她格格不入了吧。 周也齐不似微信上那般热情,也没有殷勤地叫唤她女神,他只是默默开车,直到车子抵达市中心,才不咸不淡开口:“你喜欢吃海鲜吗?在游艇上有没有吃够?” 曲瑶喜欢吃海鲜,特别是螃蟹,她很小的时候还能经常吃海鲜,林霍出轨离婚以后,她就鲜少吃到了。 可是,她的喜好似乎并不重要,对这个男生而言,对任何人而言,她的想法都不重要。 “你呢?我随便。” “那就......”周也齐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浅浅笑了:“吃西班牙墨鱼饭怎样?” 曲瑶没钱去高档餐厅,也没吃过墨鱼饭,他如果想吃她也没什么问题。 “都可以。” “哦。”周也齐点头,眼里笑意渐浓。 —— 二十分后,两人坐在一家云顶餐厅内。 餐厅格调高级,奢华鎏金,充满着艺术感,浪漫又富有情调。 一个身穿西装夹克的服务生弯腰递上菜单,脸上笑容亲和。 周也齐看了眼菜单,点了墨鱼汁海鲜饭两份、玛格丽特披萨一份、煎香牛肉两份、三文鱼两份以及路易王妃香槟两瓶。 服务员接过菜单,说了声稍等,像一缕烟似的走了。 窗外,城市被朦胧烟雨笼罩,像隔着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 难得来一趟云顶餐厅,却看不到大城市的繁华景象,有点可惜。 曲瑶视线从窗外移开,发现周也齐在看她,眼神轻飘含蓄,又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最近天气都不是很好。”曲瑶佯装镇定。 男生看一眼窗外,淡笑:“嗯。” “你女朋友不介意么?”曲瑶试探性问。 对方扬眉:“介意什么?” “你和别的女生单独见面吃饭。” “我女朋友肚量没那么小。”男生不露喜怒。 “......” 横竖套不出什么来,曲瑶决定另辟蹊径:“十点之前送我回去就行,太晚了我男朋友会担心。” 这回轮到对方沉默了。 两人短暂对视了几秒,周也齐慢悠悠问:“你男朋友什么类型?” 曲瑶当然没有男朋友,可她不能打自己脸,只好根据自己对异性的偏好扯谎道:“高帅,温柔,阳光,对我体贴。” 周也齐若有所思,嘴角微扬。 半晌,精致的菜肴上桌,服务员为他们点上蜡烛,在旁边花瓶里插上几朵新鲜的百合,然后静悄悄离去。 在摇摇曳曳的烛火光中,曲瑶用勺子吃一口墨鱼汁海鲜饭,这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吃起来口感还不错,米粒Q弹饱满,有海鲜鲜香的味道,一点也不腥。 “好吃吧?”周也齐吃着披萨。 曲瑶点头:“嗯。” “多吃点。” 他给她倒来一杯香槟。 曲瑶礼貌道:“谢谢。” 吃到一半,曲瑶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在笑她。 不知道其中缘由,曲瑶故作淡定喝一口香槟,便不吃了。 “饭量这么小?吃点披萨。”他给她切一片披萨,放在精致的餐盘里,递上来。 曲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有点疑神疑鬼,干脆摇头。 “不吃了,你吃吧。” 曲瑶内里坚韧,外表温婉,一双清水眼温润无害,说话也温温柔柔。 周也齐轻轻点头,颇为惋惜地独自对着蜡烛用餐,他吃了披萨,吃了牛肉,还喝了香槟,唯独不碰墨鱼饭。 可能因为昂贵,这家餐厅客人不多,偶有一两位客人经过,都是穿金戴银的阔太太,或者光鲜靓丽的年轻男女。 没一回儿,一个贵气的太太牵着一个小正太路过,小男孩正处于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当他看到曲瑶,眼里流露惊疑之色。 “妈妈你看这个姐姐~” 男孩伸手指着曲瑶,中年女人看一眼曲瑶,连忙拍掉小男孩的手指教导:“妈妈不是教过你不能指着人说话,没礼貌。” 曲瑶有些疑惑,等小正太和年轻妈妈走远,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 这一照,她全都明白了。 没想到墨鱼饭掉色如此严重,居然把她的嘴唇和牙齿全都染黑,她现在很像是中毒身亡的白脸女鬼。 显然周也齐是知道的,才故意带她来吃墨鱼饭,他自己半点不吃。 敢情她被当成笑料看了。 想到这儿,曲瑶有些恼。 见她脸色不对,罪魁祸首“假惺惺”递来一张纸巾,纯情无害道:“我见你吃的挺开心,没好意思提醒你。” 没好意思提醒...... 他像是不好意思的人吗?! 曲瑶也不跟他争辩,看一眼手机时间,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也不等他说话,曲瑶拎包就走。 经过餐厅前门,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他们毫无意外都用惊奇的目光盯着曲瑶深黑的嘴。 用手臂挡住嘴唇,她加快脚步走到电梯口,连连按了下楼键。 等了一会儿,电梯来了,曲瑶想也不想直接走进去,快速按上关门键。 所幸,电梯里没人,她的丑态不会有人看见。 然而就在电梯即将关闭,一只手伸过来,感应门打开。 周也齐站在电梯口,高帅身影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他两步走进来,淡然从容按了关门键,等电梯门严丝合缝关上,才面无表情凝视曲瑶的脸。 一时之间狭小电梯内,空气仿佛凝结。 “生气了?”他的语调依旧慵懒,仿佛世间就没有他紧张的事儿。 曲瑶偏过身,用后背对着他。 “没有。” 哪里是没有呢? 都不愿意看他了,还说不生气。 周也齐拉她手臂,企图把她搬过来,曲瑶挣开他的手,仍是后背对向他。 周也齐见过沈池女朋友生气的样子,一生气就扭头不理人,跟现在的曲瑶真是一模一样。 “女神,我错了。”周也齐道。 他试图去看她白净漂亮的脸蛋,谁想她微微一侧身,又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很好玩是吗?”曲瑶声音冷淡,背影坚毅:“是,我是第一次吃墨鱼饭,第一次进这样的餐厅,我二十年的人生跟青石板一样惨淡,所以你开心了吗?” 语气虽是冷淡,整体却是温柔的,她的声音偏软偏柔,其实没什么攻击性。 周也齐顿了一下,强行把她搬过来,发现她白皙温婉的小脸一片涨红,显然是被气的,像鼓起来的红气球。 加上她嘴唇乌黑,脸色可以说是难看至极。 周也齐忍不住轻笑。 见某个王八蛋不仅没有愧疚,居然还......笑了。 他居然笑了...... 曲瑶瞪大了眼睛,深深怀疑他们三观不合。 在她即将发怒之际,那人温柔地搂抱她的腰,随后将她抵至电梯墙壁,低头慢慢逼近。 “别生气嗯?我让你染回来。” 没等曲瑶弄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唇软乎乎吻了上来。 起初他吻得很轻,一点一点侵略城池,到后面渐渐得意忘形,吻愈渐狂热,仿佛一切都是预谋已久。 曲瑶僵在原地,手下意识抓紧衣服边沿,大脑的思绪渐渐从身体里抽离。 好奇怪,她明明不爱他,可她一整颗心都在为他战栗。 那感觉很奇妙,身体里仿佛有无数个小小的欢愉在她的身体里游移,它们让她亢奋,让她沉溺,让她忘记生他的气...... 曲瑶身体渐渐绵软,力气仿佛要被抽尽,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轻轻放开她,嘴唇有些乌青。 他微微喘着气,右手指肚轻轻摩擦着她潮湿的唇,茶里茶气道:“亲了你,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