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 第 1 章 1963年,隆冬时节,阴雨连绵,山上的风裹着细雾一样的雨,吹打在人的脸上,就像一把把冰刀,十六岁的许小华正佝偻着背,慢腾腾地往前移着步子。 灰扑扑的旧棉衣,早被一层层雨雾打湿,内里的秋衣浸透,粘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头皮发痒。然而这点不适,在毛竹的重量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根六七十斤,四根毛竹的重量像是随时能把她压倒在这混着枯草根和碎石块的山道上。 同村的李荞荞边喘着粗气,边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华,你行不行?今天的毛竹还挺重的,咱们要不要歇一会?”说到最后半句,李荞荞抬头望了一眼前头的队伍,心里又有些慌张起来,组长都快到木桥跟前了。 许小华也发现她们快掉队了,缓声道:“还熬得住,再耽误雨大了就麻烦了。”熬不住也没办法,家里爸妈都不在了,哥哥也去内蒙当兵了,村里人都说像她哥这种农村兵,大概三年退伍就回来了。 她哥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家里那三间漏风又漏雨的破屋子,谁家女孩儿愿意嫁过来受苦啊? 哥哥自己都自顾不暇,她可不能再给她哥添负担了,就是背上的毛竹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来气。忽然觉得脖颈上一阵阵盐渍一样的疼,许小华刚想抬手摸,想起来手上都是泥土,改用衣袖去碰了下,一点鲜红的颜色赫然沾在了磨得发白的衣袖上,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是绳索勒破了颈项肉。 旁边的李荞荞也发现了,心里不由有些酸涩,四根毛竹,足有二百六十多斤,用麻绳分扎成两捆,背在背上,再将麻绳套在头颈去拉。 别说小华了,就是她这个在继母手底下吃了些苦长大的,此时也疼得头皮发麻。 俩人正沉默着,前头已经过了木桥的组长大声喊道:“过了木桥,还有三里地就到山脚下了。” 大家都低着头,闷不做声地继续赶路,静寂的山路上,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毛竹碾压过枯草时的“沙沙”声。 一声,一声,听在许小华的耳朵里,也像是毛竹在一点点地压弯她的脊梁。 眼看快到断崖壕沟上的木桥,前头又传来组长的声音:“桥窄,大家过的时候千万要当心,别给毛竹把人带下去了……” 她话还没说完,许小华忽然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瞬时失重了。 一声惨烈的尖叫,在肃穆阴冷的冬日山林里,像是能穿破人的耳膜,李荞荞最先反应过来,就见稍落后她一些的许小华整个人向旁边栽去。 旁边就是断崖。 李荞荞瞬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许小华连带着背上的毛竹,像脱轨的火车一样,整个人朝山崖下栽去。 “小华!” 山崖上的树木茂盛,背上的四根毛竹意外地将许小华横亘在断崖的树木中间,大家刚要松口气的时候,李荞荞忽然颤着声道:“快,快,麻绳把小华脖子勒住了。” 大家立马甩掉身上的毛竹,七手八脚地砍断附近的杂枝桠,齐力把许小华拉了上来。 许小华的脸上、脖子上都是血迹,棉衣也破得不像样子,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大家,就晕了过去。李荞荞望着她脖子上鲜明的勒痕,立即就哭了起来,“小华,小华,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 *** 许小华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在梦里,她想起自己原来是21世纪的准研究生,那天她刚看完一本年代文《六零之飞天与遁地》,故事的主线主要讲述女主许呦呦在大学毕业后,即投身于新闻事业,因在特殊的年代坚持自己的良知和正义,而遭受了许多无妄之灾,最后走上了事业的巅峰,且和男主似乎会破镜重圆的故事。 许小华对主线的兴趣不浓,她从开始就在关心,那个五岁走失的许家幺女许勉如,最后到底有没有被找回来? 但是一直到的结尾,她也没有看到“许勉如”的再次出场,反而是许家奶奶坐在梧桐树下,遥想着当年小孙女儿奶乎乎地喊她“奶奶”的场景。而那个在女儿高烧的时候,抱着小小的娃,着急的直抹眼泪的母亲,为了寻找女儿,一直扎根在各地的基层小学,希望能找到一点点关于女儿的踪迹。 原来优雅、美丽的母亲,不过四十,鬓边已有雪丝,眼里噙着泪,轻轻地和女主道:“只要她活的好好的,就算她不认我,我也能死得瞑目。” 许小华看到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她自己虽然也是家中独女,但是可能父母缘薄,早年父母离异,父亲发家另娶,她想即便得知她触电身亡,她的生父也未必会来参加她的葬礼。她妈妈一辈子最爱的是自己,人到五十,还不停地恋爱、结婚、离婚,纠结于自己是否被爱,她好像只是母亲的一段不成熟婚姻里的附赠品。 可是,里的许勉如不一样,一家人都如珠如宝地待这个小小的女娃娃,她原本可以拥有极其明艳、灿烂的一生。 只因为一场意外的走失,他们一家都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轨道,硬生生地由喜剧滑向了悲剧,对比许家继女许呦呦的幸运和幸福,这个结局让许小华有些郁结于心,准备出门去看一场电影,缓解下情绪。 却不想,一出家门就遇到了暴雨,在齐膝的深水里意外触电,来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华国。 在这个时空里,她好像发了一次高烧,五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只有一些很模湖的片段,比如似乎很小的时候,她有一个非常温柔的妈妈,总是抱着她,亲亲地叫她“小宝儿”、“小花花”,冰凉的额头贴在她滚烫的脸上,带着哭腔道:“小宝儿,你怎么还这么烫呢?” 似乎还有一个很慈祥、温和的奶奶,拿着糖葫芦给她,轻声道:“小花花,只准舔一舔,你咳嗽还没好呢,可不准多吃。” 家里还有好看的花瓶,一排排整齐的书柜,上面摆着很多厚厚的书,她自己也有一个小书柜。 但是稍微长大一点,妈妈好像再没这样称呼过她,而是一直喊她“小华”,爸爸和她说,奶奶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也没有书柜,她写字的桌子,还是爸爸花了好长时间给她打的。 偶尔她心里也会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印象里温柔、爱读书、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的的母亲,会变成一个不识字的丹凤眼妇人,戴着金丝眼镜的个子高高的爸爸,也变矮变胖了? 她每次问爸爸,爸爸都笑着说:“那是我们小华长高了啊!”她后来也就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以为那些片段,只是小时候做的梦。 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的条件在曲水村算好的,父母都很疼她,都嚷嚷着要她好好念书,以后去大城市上大学去。很快她上了初中,去镇上上学,1961年的夏天,她放暑假回家,得知爸爸月初去县里开会,说错了话,被有心人指为对前几年的跃进运动有意见,停了职。 幸好哥哥在那年的上半年顺利去部队了,要是再晚半年,哥哥怕是通不过政审那一关。 但是不幸还是接踵而至,很快爸爸被查出肝癌,不到一年就走了,1962年的冬天,妈妈也突发脑梗走了。 哥哥回来办理了妈妈的葬礼,父亲的病和父母的葬礼,花光了哥哥当兵两年多攒下来的钱,她初三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是哥哥的战友借的。哥哥回部队的时候,全身上下就剩买一张火车票的钱。 哥哥临走前,让她安心中考,无论如何他会供她读高中读大学,她低着头违心地说自己成绩不好,考不上。 哥哥又说,那等她初中毕业,就回来接她到部队里去。 许小华却是打定主意不拖累她哥的,哥哥不过是个小班长,根本没有让家属随军的资格。村里人都说,她跟着去,完全是给她哥哥添负担,部队里会有意见。所以初中毕业,她和李荞荞一起报了一所免学费,还包食宿的中专学校。 她在梦里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温柔、好看,有着一双明亮的瑞凤眼的阿姨搂着尚在襁褓里的她,一遍遍唤着“小宝儿”,她总觉得,那好像是她的母亲,她忍不住伸出小手去触摸女人的脸,却发现她的手一点点地变透明,女人也逐渐消隐在朦胧的雾光中。 只是她牵绊又慈爱的眼神,让梦里的许小华都忍不住落了泪,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一个极思念女儿的母亲。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耳边已没有了山风的呼啸声,像是在一间温暖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得一阵“沙沙”声,极轻极轻,像是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 微微侧头,就看见一个阿姨穿着一身白大褂正在案桌前写着什么,她轻声问道:“阿姨,这是在医院吗?我怎么了?” 话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她的脖子好像被擦洗过,清清爽爽的,没有了那种浸着汗、混着麻绳毛绒的黏腻和毛躁感。 女医生温声问道:“许同学,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小华摇摇头,一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抬眼望到腿上厚厚的纱布,才想起来,自己差点掉下了断崖。 董医生微微叹气道:“搞不动就不要逞强。”她听许小华的同学说,这姑娘中学的时候成绩很好,但是因为家境和成分问题,所以没去念高中。 她又何尝不知道,但凡家里条件稍微好一点点的半大姑娘,都不会留在这劳动大学开荒。那两三百斤的毛竹,她看着都觉得胆颤心惊,别说这才16岁的姑娘了。 许小华轻声道了一句:“谢谢!”原来刚才脑海里闪过的毛竹、麻绳、断崖不是自己在做梦,她是真的来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华国。 成为华国杭城曲水村许家的幺女。 此时的许小华尚且想不到,自己和里“许勉如”的关系,也想不到,她以为是一场“梦”的那些人物和物品,很快就会在现实里,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 2 章 李荞荞从食堂里打了饭回来,就见小华已经醒了,高兴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抬手摸眼泪,又有点不好意思。 一旁的董校医笑道:“问题不大,好好休养个十来天就好了,等会我和你们班主任说下,最近就不要安排许同学参加集体劳动了,免得伤口再次破裂。” 董校医说着,就要去食堂吃饭,让她俩在这边吃完再回去。 等就剩俩个人的时候,李荞荞打开了两个铝制饭盒,里头各两个粗面馒头和一点萝卜干,又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鸡蛋,和小华道:“遇到了班长,说给你补身体的,你安心吃,等下个月咱们粮票下来了,咱们再还他一个。” 小华分了一半鸡蛋给荞荞,荞荞不要,“我不缺这口吃的,你早点好,再分我鸡蛋。”她俩自入学以来,粮票一直合在一起用,吃喝都是一样的,小华见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推拉。 馒头稍微有点噎人,俩个人小口嚼着,李荞荞望着小华脸上被树枝刮破的口子,轻声问道:“小华,大华哥上周不是来信,说升了连长,有家属随军的资格了,你要不去他那边吧?你这次是侥幸,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可怎么办?” 她们这劳动大学,名副其实,每个人一进校,就给发了一把砍刀、锄头、铁锹和两双草鞋,第一学期的劳动任务占课时的百分之八十,理论课百分之二十,这意味着,除非暴雨大雪天气,她们都要在户外进行挖梯田造林的劳动。 见小华低头不吱声,李荞荞急道:“小华,虽然前途重要,活着更重要啊!你不要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等去了西北军区,完全可以再找活做,你又不会依靠大华哥一辈子。”她小时候在继母手里讨饭吃,经常挨饿,都是小华悄悄地把自己的饭团、鸡蛋和红薯分给她。 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外面正飘着雪,她打碎了一个碗,继母为了让她长记性,就把她赶了出来,爸爸只是不停地抽旱烟,一句话都没说。 她光着脚跑到了小华家,那一晚是小华抱着她的脚睡的,无论隔了多少年,想到那个夜晚,她都觉得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荞荞的那句“活着”,让许小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确实没必要硬逞强,自己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估摸不到九十斤,砍伐毛竹的劳动强度,她怕是真的没法适应。 俩人正商量着,校医院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伴着寒风一起进来的,是她们宿舍的孟芫,孟芫个子不高,人有点胖,一边冷得直哈气,一边焦急地和许小华道:“小华,不好了,萍姐掉了一块香皂,在你箱子里找到了,你快回去说清楚!” 李荞荞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萍姐的香皂,怎么会在小华的箱子里,再说,小华的箱子不是有锁吗?” 孟芫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从食堂回去,就见她们在翻小华的箱子了。小华,你快回去看看吧!”孟芫没说,不仅是衣物,就是贴身的小零碎东西,她们都拿出来挨个查了一遍,那架势,像是笃定了小华是惯偷一样。 许小华立即站了起来,她爱看年代文,知道这个年代,“偷盗”可不是一项小罪名,如果真犯了事,被学校开除几乎是必然的,更恐怖的是,它会被记录在档案里。以后,就算考上大学,政审那一怕是都过不了。 她想不出来,是谁要陷害她? 她的腿还包着厚厚的纱布,李荞荞和孟芫稍微搀扶了一点,一起往宿舍去。 医务室在二层教学楼的一楼,她们穿过一条沙子道,就到了红砖瓦房的宿舍跟前,一共两排,每排五间,她们的宿舍在左边第三间,李荞荞推开虚掩的门,就听素来就有些爱说刻薄话的崔敏道:“吆,你们可算回来了,正等着你们呢!” 李荞荞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笑问道:“等我们干什么?今天谁又碰到野苹果树了吗?” “野苹果树没有,小偷倒是现成的有一个。”崔敏边说着,边轻轻地瞟了一眼许小华。 她眼里的轻蔑、不屑,让李荞荞不高兴起来,“崔敏,你这是什么意思?宿舍里丢了东西,难不成还和我们有关?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乱说话可是会伤感情的!” 崔敏耸耸肩,她知道李荞荞护许小华,就像母鸡护小鸡崽一样,微微撇嘴道:“可不是我乱说,这回人赃俱获的,呐,你问下萍姐吧!”说着,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站在旁边,盯着许小华看。 许小华轻轻喊了声:“萍姐,崔敏说我偷了你的香皂,你也这么认为吗?” 方小萍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地道:“小华,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可是我的香皂,确实出现在你的箱子里了。”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黄色包装纸的香皂来。 许小华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道:“这是我的,两年前,我哥刚去当兵,领了一笔补助,给我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用,想着遇到什么事,还能拿来换个五六毛钱。 想了一下,许小华又接着道:“萍姐,你看这包装纸虽然完好,但是放久了,还是有些落色,你的香皂肯定是崭新的对不对?” 方小萍没有说话,她拿到手里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是一样的包装,但是这块明显放的久了些。 许小华见她沉默,也没有再说话。这是她的东西,她不怕有嘴说不清。她这个人最怕麻烦,但是麻烦真来了,她也不怕。她自幼没有可靠的长辈依靠,遇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 弄清了事情大概,许小华才抽空打量了下宿舍,发现她箱子上的把手被撬掉了,衣物和一双新草鞋,都堆在床上,还有她哥最近寄给她的两封信,从箱子的夹层里被抽了出来,拆开散在床上。 脸色不由就冷了下来,淡声问道:“方同学,你撬我的箱子不够,还需要偷拆我的信吗?难道你觉得,我这么薄的信封里,能装得下你的香皂?” 从“萍姐”到“方同学”,许小华瞬时就拉开了俩人的距离,方小萍对她忽然而来的怒气,有些发懵,信不是她拆的。当时她听崔敏说,小华的箱子里好像有块香皂,她还犹疑着,崔敏就拿砍刀把箱子把手砍了,等真看到了一个牌子、一个包装的香皂,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平时和小华处的很好,本能地知道,小华不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她准备说,这不是她的,可是崔敏就“叭叭”地说了一串什么开除,处分的话,末了还说了一段:“要她赔偿,她要是不想被开除,就让她出钱解决,她哥不是升了连长嘛,怎么也不会差这几块钱吧?” 许小华不差,可是她差啊,她爸给她在县里找了个临时工,要五十块钱,家里怎么凑,也只能凑出三十多来。 她脑子里都是钱的事,压根没注意到,这两封信是怎么回事?此时,她望了望许小华,又看了看崔敏,终究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辩解。 崔敏本来听到许小华的质问,当了一两秒的鹌鹑,见方小萍没有把她抖出来,又抬了头,意有所指地道:“萍姐,你还真信她扯的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俩都能买到津城灯塔牌的香皂不说,还能同一个颜色的包装纸?反正我是不信的。” 崔敏边说着,边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许小华,目光落在她裹着厚纱布的腿上,忍不住讥嗤道:“有些人真是下得了狠手,这下子怕是一两个月都不用参加集体劳动了。” 许小华早就烦崔敏,她甚至怀疑,这事就是崔敏导演的,冷冷地看着崔敏道:“证据呢?今天你们要是拿不出证据,别说班主任,就是找到校长那里,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方小萍心里本就有些心虚,此时立即道:“小华,一块香皂罢了,闹不到那份上……” 她话还没说完,崔敏插话道:“萍姐,人家这是有个升了连长的哥哥,骨头硬着呢,要我说啊,真有那骨气,就不要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儿,这不是平白给她哥抹黑吗?事情要是传到部队里去……” 崔敏正说着,不妨被许小华一把扭住了胳膊,立即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许小华,你干啥?” 许小华忍着怒气,冷声道:“崔敏,你空口白话,就想往我头上扣帽子,事情可没这么容易,你跟我去找班主任,今天你不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是个小偷,我就撕烂你的嘴!”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了21世纪的记忆,但是许家爸妈和哥哥待她的好,也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爸爸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幸好他的事,没有连累到哥哥的前途,不然他就是死都不瞑目。 她不敢想,要是自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累到哥哥怎么办? 对于许小华的警告,崔敏并不为意,犟嘴道:“许小华,你这是被我踩中了尾巴,恼羞成怒吧?”在她的印象里,许小华就像个又软又糯的团子一样,要不是有李荞荞在一旁护着,自己早把她踩到脚下了,还能由着她在班级里招蜂惹蝶。 想到今天在食堂里,班长郭明超让李荞荞转交的一个鸡蛋,崔敏的火气就蹭蹭地往上冒。 这劳动大学,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可待不了四年,她早打听了,郭明超他爸就是教育局的领导,来这边就是混个文凭,迟早要回去杭城当老师,许小华敢和她抢,就不要怪她下狠手。 许小华懒得和她废话,喊荞荞帮忙,李荞荞干惯了农活的,一把子力气,抓着崔敏的胳膊,后者一点动弹不了,三个人就往教学楼里班主任的办公室走。 后头的孟芫急得团团转,问方小萍道:“萍姐,这可怎么办?这事要闹到班主任那,大家可没好果子吃。” 方小萍却有些不在状态,垂着眸子,半晌才开口问道:“小孟,刚才崔敏说,小华的哥哥在部队升了连长?” 孟芫一愣,点头道:“嗯,好像是这么说的。”顿了一下又道:“小华的哥都升了连长,以后肯定不会缺这一两块香皂,萍姐,小华完全没理由偷你的香皂。” 方小萍喃声道:“是啊,她不会缺的。” *** 京市,许家。 曹云霞拎着两盒糕点回来,一进客厅,就看见婆婆沈凤仪在电话旁,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笑问道:“妈,等谁的电话吗?” 老太太抬头见是大儿媳回来了,微微叹了口气,“我这还犹豫着,要不要给小羽那在教育局的朋友打电话,让她给小羽传个话呢,我又怕这回和前头几次一样,空欢喜一场,你不知道,她每次高高兴兴地回来,走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没了生机一样,我看着都不忍心。” 老太太顿了一下,又自顾自地道:“万一这回,真的是小如呢!万姜早不是说,这孩子和小羽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吗?世上总没有这样凑巧的事吧?” 曹云霞上前握了握婆婆的手,安慰道:“妈,我已经让我哥先去看看情况了,要是真和万姜早说的一样,我们再和弟妹说也不迟,”又叹道:“弟妹这些年也不容易,为了找小如,一直在南边各个县城里支教,就希望能打探到小如的一点消息,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小如给抱跑了,害得二弟和弟妹这些年……” 剩下的话,曹云霞没说,老太太接道:“唉,希望这回能是好消息。哎呀,不行,我还是得和小羽说声,她和我打过招呼的,要是有消息,一定要和她说,就算是假的,也要她自己去确认才行。” 曹云霞还想再劝,就见老太太已经拨通了电话,索性就坐下来,听她打电话了。 第3章 此时,曹云霞的哥哥曹云钊确实已经到了劳动大学杭城曲水县上岭山分校,从许小华的班主任张文瑞那里,看到了许小华的档案和照片。 饶是曹云钊都不得不说,单从照片来看,确实以为是秦羽本人。又开口问张老师道:“这个孩子入学以来,表现怎么样?” “哦,挺好的,比较能吃苦耐劳,性格也好,同学们都喜欢她……”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张文瑞看没看清楚是谁,就听来人道:“报告,张老师,许小华在宿舍当小偷,偷了方小萍的香皂,我们在她的箱子里,人赃并获!” 崔敏一口气说完,才发现张老师的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她没见过的细呢子大衣,脚上是一双七八成新的皮鞋,一双锐利的眼睛,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就让崔敏瞬时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张老师。 张文瑞一时也有些哑然,他都想不到,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凑巧,曹同志就是为着许小华的事专程来的,这偷盗的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还“人赃俱获”了? 望了望许小华,就见这姑娘平静地说:“张老师,崔敏空口污蔑人,那香皂是我自己的,我们特地来请您主持公道,还我一个清白。” 她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袖口洗得都有些发白,但是站在那里身姿笔直,被人说是“小偷”这么大的事,面上也看不出来几分焦急,反而不急不躁地为自己争辩,曹云钊心里立即就有了几分考量,心道:“这要是许九思和秦羽养出来的孩子,未必比他家呦呦差。” 张文瑞见她言之凿凿,微微松了口气,朝曹云钊道:“这事肯定有误会,肯定是误会。曹同志你看?哦,这是我们班上的许小华同学。” 曹云钊点点头,“好说,张同志,今天耽误您不少时间,相关情况我也了解了,就不耽误您的工作了,我先走一步。” 张文瑞心里一愣,这怎么听着,对这孩子不甚上心的样子?竟是一句话也不问?有些着急地道:“曹同志,许……我们这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曹云钊笑道:“当然!我先告辞。”出门的时候,轻轻瞥了一眼许小华,那眼神十分漠然,又带着一点打量,许小华直觉这人,好像认识她一样? 但是在她的印象里,在这个时空中,她似乎不认识这样阔绰的人。 曹云钊一走,崔敏又要再说,张文瑞摆摆手,有些头疼地道:“缓一缓,让我缓一缓。”本来他还想着,许小华这孩子可能能离开劳动大学,去大城市上高中去了。这孩子学习成绩很好,中考是县里第三名,如果不是受她父亲成分的影响,完全可以去上县里的高中。 他一接到这孩子的档案,心里就替她惋惜,曹云钊今天来表明来意的时候,他还为许小华高兴了一下,以为这孩子可以去上高中了。 可是眼下这么一闹,曹同志家里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认了? 张老师的不在状态,让崔敏心里慌了一下,一双细凤眼悄悄地瞄了好几次,生怕自己刚才的“先声夺人”坏了张老师的正事儿,好半晌,才有些忐忑地小声嗫嚅道:“张老师,我刚才没有说谎,许小华真的在宿舍偷了东西。” 许小华冷眼瞅了她一下,知道这崔敏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口把她咬死,冷冷地问道:“证据呢?方小萍自己都不敢说,我箱子里的那块香皂是她的,你一个旁观者,倒把这件事盖棺论定了?” 见她不吱声,许小华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难道是那块香皂开口说话,告诉你,它是方小萍的?崔敏,你觉不觉得,自己很荒谬?” 张文瑞缓了下情绪,耐着性子问崔敏道:“你们刚才说谁掉了一块香皂?方小萍,她自己怎么不来?” 张文瑞今年近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旧布鞋,看着有几分严肃,所以他不笑的时候,学生们都有些怕他。 此时话里的质疑,让崔敏心猛跳了一下,张了张嘴,就吐了一个“我,”然而当她的眼睛扫到许小华平静的面庞时,几乎是瞬时,强烈的嫉妒心,就吞噬了她的惶恐。 “方小萍和许小华向来关系好,她怕闹到你跟前来,让许小华背处分。” 她知道,只要这个“小偷”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到许小华的头上,那郭明超是绝对不会再多看许小华一眼的。 只要能搭上郭明超,这里的苦日子,谁愿意过,谁去过吧!她是要走的! 许小华现在都庆幸,离家的时候,怕老鼠把信咬毁了,把哥哥这两年来寄给她的信,都装在箱子里带了过来,现在就放在她的褥子底下,她偶尔想家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她们只顾着翻她的箱子,没把这些信翻出来。 刚来办公室之前,捎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不然要是撕了、毁了,那这回,自己还真是百口莫辩。 张文瑞看向了许小华,“你刚说,自己是被污蔑的?” 许小华忙道:“张老师,我箱子里的那块香皂是我的,方小萍丢了块香皂,她们就趁着我不在的时候,撬掉了我箱子上的把手,把锁下了下来,然后乱翻我的私人物品,包括信件,她们在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向您汇报的情况下,就这样行事,我觉得严重侮辱了我的人格,侵犯了我作为一个人的权利。” 一块香皂,加上工业票,张文瑞知道,在黑市上大概能卖到一两块钱。他看许小华笃定的态度,猜测这事怕是另有隐情,让李荞荞把方小萍喊来。 不一会儿方小萍到了,看向许小华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有些歉疚,又有些势在必得的样子。 许小华直觉,方小萍要搞事儿。 果然,当张老师问方小萍,自己是否偷了她的香皂时,方小萍看似犹疑了一下,实则很快就点头道:“是的,张老师,许小华箱子里的香皂,就是我的,我这里还有购买时的收据,买这块香皂得费五毛钱,还得一张香皂票,我家里好不容易得了一块,爸妈和哥嫂都舍不得用,给我寄来了……” 她越说越流畅,许小华却觉得这个人很陌生,明明先前这个人对她很照顾,她劳累过度,晚上睡觉的时候,大腿上的筋发抖,是方小萍披着衣裳起来,给她按摩大腿,缓解她的情绪。 也是方小萍,偶尔在山上得了鸟蛋或野苹果,会偷偷给她留一个,许小华一时有些想不通,现在这个在班主任面前,堂而皇之地污蔑她的人,是谁? 许小华正奇怪着,方小萍这么做的缘由,就忽然听到她和张老师道:“老师,小华大概也是一时糊涂,偷了我的东西,我知道学校制度很严格,但是为这事,让小华背上处分,我心里也有些不落忍。” 张文瑞诧异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让小华赔我一块就行,这个香皂得工业票,不好买,她可以抵价给我,如果小华同意,我们就私下解决。”方小萍壮着胆子,一口气说完,心口不禁“嘭嘭”直跳。 张文瑞看向了许小华,询问她的意见。 许小华漠然地问道:“我假设,这块香皂真是我偷你的,那你愿意抵价多少给我?两块钱?四块钱?还是多少,今天张老师在,我们说好了,打个字据,出了这间办公室,也不必再扯皮,你说是不是?” “什么假设,你就是心虚,就是你偷的!”崔敏几乎抓住一切,能证明许小华是小偷的机会。 许小华没理她,静静地看着方小萍。 方小萍本来想私底下和小华开口,没想到她当着老师的面问起来,犹疑了下,还是把心里琢磨了很久的数字说了出来,“八块钱!” “嘶~”别说是许小华,就是崔敏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八块钱,现在城市里一个学徒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十六七八块钱,更别说,农村里十个公分才两三毛钱,这八块钱,可值一个壮劳力干一个月呢! 许小华戳破她道:“方小萍,你这是勒索。” 方小萍的脸立即“唰”地一下红了,犹强装镇定地道:“小华,是你做错事在先,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况且这八块钱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你哥不是升了连长吗?” 说到最后,许小华竟然觉得,她在方小萍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乞求。 张文瑞听得直皱眉,见许小华面色平静,不由出声问道:“许同学,方小萍说她有购买的收据,你要是也能拿出来人证或者物证,即便她有收据,也不能说明什么,你明白吗?” 许小华点头,“我明白,但我这块香皂是两年前的,我哥寄给我的,我没有收据。”她边说边看着方小萍的反应,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转头看向班主任道:“但这不能表示,我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崔敏忙不迭地道:“李荞荞可不能给你作证,谁都知道你俩是一个村的,平时她最护着你……” 许小华打断她道:“不是李荞荞。” 说着,低头从自己的棉衣口袋里,拿了一张信纸来,递给了班主任,“这是两年前,我哥给我写的信,上面明确写了,他用军工业票,给我买了一块津城的灯塔牌香皂。” 顿了一下,她望着方小萍道:“张老师,方小萍故意污蔑勒索我,我希望学校能对她做出相应的处罚,另外,她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私自毁坏我的箱子,我希望她能帮我修复,或者出修复的钱。” 崔敏立即把那信纸抢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实看到了“津城灯塔牌香皂”几个字,“怎么会呢,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许小华出声道:“我都说了,我那块香皂包装纸有些落色了,方小萍拿到手里的瞬间,其实就明白了,不是吗?” 大家都看向方小萍,方小萍紧紧咬着嘴唇,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半晌才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香皂却是丢了,崔敏说在你箱子里,看到过有一块差不多的,我不是故意污蔑你的……” 话还没说完,人就先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直喃喃着,“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张文瑞一时也没有办法,只是道:“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怎么处理,我还需要问下校领导的意见。” 又和方小萍、崔敏二人道:“在学校的意见公布之前,你们俩人各写两千字的检讨,交到我这里来。” 这个年代,对道德和作风管得很严,张老师既然说会请示校领导,许小华猜测,一个警告是少不了的,以后方小萍也没脸在瞎攀扯人。 她也没把人踩死,跟着荞荞就准备回宿舍,先把床铺收拾下,不想听到张老师喊道:“许小华,你留一下。” 李荞荞担心小华腿上受伤,一个人不好回去,就陪着她留了下来。 许小华以为张老师是要找她谈心,不成想,张老师一开口,问的却是:“许小华,我记得你档案上写的是杭城曲水县许家村人,那你记忆里,出过杭城吗?” 许小华摇头,她爸虽然是村里的会计,家里也就是比其他村民在口粮上宽裕点儿,可没钱带她去外面。 张文瑞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哪里都没有吗?京市也没去过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怎么会……”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这时候还不能和这姑娘说开,看刚才曹同志的样子,他们家未必会重新接纳这个孩子。 再者,现在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他家走失的就是这个姑娘。 想到这里,张文瑞转移了话题,语重心长地和许小华道:“同学之间还是要好好相处,你们年纪还小,为人处世难免有莽撞、冲动的时候。” 许小华点头,“好的,谢谢老师教导。” 这次的错不在许小华,张文瑞也没有多说,心里却懊恼,崔敏莽莽撞撞的冲进来,在曹同志跟前瞎讲,曹同志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跟许小华的父母说呢! 现在只盼着,下回曹同志再来的时候,能好好把这事说清楚。 一辈子教书育人的张文瑞,压根想不到,曹云钊对许小华的品性如何并不在意,他自己的亲外甥女是京大的高材生,今年刚毕业就进了中央党报,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不过是面上情,在曲水县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看了档案,见到了人,也就算完成了许家交给他的任务。 至于认不认,接不接回去,那是许家的事了。 第 4 章 回寝室的路上,李荞荞轻声问小华道:“小华,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今天张老师似乎在那位同志跟前,特地介绍了你,你说是不是县里高中来考察的啊?” 在李荞荞看来,如果没有许叔叔的成分问题,以小华的成绩,去杭城上高中,都是有可能的。 许小华摇摇头,她也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应该不是上学的事,不然班主任不会问她有没有去过外地,班主任没有明说,她也不准备多想。她现在这个处境,想的越多越痛苦,摆在她跟前的最现实的问题,是先如何生存下去? 至于念不念高中,她都无所谓,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想去工厂里当个学徒,有一门谋生的手艺,另外在三年以后,工人的身份也稳妥点。她以前大学读的是哲学,在这边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俩人回到宿舍,孟芫就朝她们使眼色,许小华往里头一看,就见方小萍躺在床上,像是在抹眼泪的样子,在她看来,不啻于鳄鱼的眼泪。崔敏坐在桌子前,大概在写两千字的检讨,看到她回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幼稚的让许小华都觉得好笑。很奇怪,明明崔敏比方小萍跳得更高,但是她对这个人反而不是很讨厌,就是觉得有些幼稚和蠢。 李荞荞却是看不过眼,翻了个白眼,随后故意大声和孟芫道:“小芫,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了,一块香皂,有些人就敢喊出8块钱的赔偿来,幸亏小华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不然有些人,怕是不逼出人命来,不罢休的。” 孟芫听说方小萍要8块钱的赔偿,也吓一跳,喃喃道:“8块钱啊?这也太多了吧?”说完意识到方小萍也在宿舍里,忙打圆场道:“没事就好,我就想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许小华不置可否,提高了一点音量道:“别的先不说,谁撬坏了我的箱子,还麻烦复原一下。”和方小萍闹成这样,她也不准备再维持面上的和气。 再者,在不在这边久待,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今天荞荞和她说的,去她哥的部队里找份活做,许小华也有些意动。 她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去领导家当小保姆也行,家里的活计,怎么都比开山造梯田要轻松点,有闲余时间,她也可以自学一门技术。但是去部队的事,还是得先问问她哥的意见。 不想,她话音刚落,就意外听到崔敏硬声硬气地道:“我明天就去修。”这个姑娘气鼓鼓的,两边腮帮子像鼓气的青蛙一样。 许小华忍住没笑,接话道:“那再好不过,谢谢崔同学配合。”她腿上的伤口还疼着,没功夫和她们斗气,早早洗漱,就上床睡了。 *** 京市,夜里九点。 坐在床上织着毛衣的曹云霞,看到丈夫许怀安进来,轻声问道:“妈睡下了?” “嗯,睡了,非和我闹着要去杭城接小如,你说她都六十多的人了,我哪放心?” 曹云霞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和丈夫道:“听我哥的意思,这姑娘怕是在外面沾染了些恶习,这真要是咱家的姑娘,以后小羽和九思,怕是要焦心。” 许怀安倒有些不以为意地道:“那倒未必,有九思这样的父亲,小羽这样的母亲,这孩子自然是近朱者赤,我现在只盼着,真是小如才好,就算有些贪财,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人好好的就行。” 曹云霞脸上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很快笑道:“你啊,到现在还是,弟弟什么都好,连对侄女都爱屋及乌。” 许怀安轻叹道:“这哪是看在九思的份上,这些年,我想起来小如的事,我这心里啊,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以前云霞还没带着呦呦进门,家里就只有小如一个孩子,他每天下班都带着小如走街窜巷,给她买稻花村的糕点、食园的果脯、马大姐家的酥糖、御和店的茯苓云片糕、巷子里的冰糖葫芦。 他还逗小如,问以后他老了,她给不给他养老,四五岁的小人儿,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使劲地点头,“小如养伯伯,养爸爸,养妈妈,还有奶奶!” 至今想起当时的场景来,许怀安还觉得鼻头发酸。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能丢了呢?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他又想着,等小如长大些,是不是能自己跑回来了? 她小脑瓜那么聪明,该记得家里是京市的,所以有时候路过那些糕点甜食店铺,他总忍不住停下步子多徘徊一回,他想,说不定就能看到小如在找他呢! 曹云霞见丈夫眼圈泛红,忙岔开了话题,把织的快完工的毛衣,摊开给丈夫看道:“你看看怎么样?本来是给呦呦织的,这要真是小如,这毛衣就先紧着小如穿。她那边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怕是没几件新衣服。” 许怀安点点头,他想,等小如回来,他要给她买好多的新衣服,给她买好多的糕点甜食,那是他看着从“咿呀”学语,到会跑,会撒娇耍赖的孩子啊! 因着侄女的事,许怀安夫妻俩这一晚都有些辗转反侧。 凌晨四点钟,夫妻俩刚迷瞪瞪地睡着,许家门口就传来一阵阵敲门声。 保姆林姐忙套了衣服,出来开门,等看清来人,不由有些惊讶,“小羽,你怎么这个点回来啊?江城离这远着呢,你怕不是坐了一夜的车吧?” 冬夜里的京市,冻得人嘴唇都打哆嗦,秦羽缓了会儿,才轻声问道:“林姐,我妈在家吧?嫂子的哥哥,这两天有消息来吗?”她一接到婆婆的电话,说有可能有小如的消息,立即就买了最近一班回京市的车。 林姐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碰到她手指的时候,都不由被冻得一激灵,“哎呀,小羽,你这得赶紧捂捂,别把人冻坏了。”忙把人带到客厅里来,把自己的热水袋递了过去,才道:“有消息了,我听沈姨说有消息了,我先煮个面条给你吃,暖和一下,沈姨差不多也起来了。” 秦羽虽然着急,也知道这个点去打扰婆婆不是很合适。这十一年,她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待在客厅里,又有些坐立难安。 卧室里的沈凤仪听到动静,猜测是小儿媳回来了,忙穿了外套到客厅里来,见到小儿媳真坐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件半旧的袄子,人看着比半年前还要瘦一圈,她都担心,小如再找不到的话,小儿媳怕是都撑不下去了。 心里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喊了声:“小羽,”走过去轻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赶夜路呢!你嫂子先前就和我打招呼,说要是和你说了,你还不知道怎么着急,真是的,这夜里都得零下好几度呢,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回来了?” 秦羽苦笑道:“妈,着急才好呢,着急也是有盼头不是?呦呦大舅那边,有消息没啊?” 沈凤仪忙点头,“有,打电话过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个姑娘,和你年轻时候长得十分像,我准备今天就给你在江城县教育局的朋友打电话,让她转告你呢,想不到你动作这么快。” “那就好,”一个“好”字,已然带了几分哽咽,稍微缓了一下,秦羽接着道:“妈,你让大哥给我买张车票,站票也行,我要去看看,孩子是在哪里啊?” 先前曹云钊还没传来准信儿,沈凤仪怕小儿媳着急忙慌地去那山旮旯里找人,不是很安全,就没把孩子的地址告诉她,没想到,小儿媳竟是连夜坐火车回来问。 沈凤仪有心想让她休息半天,但是也知道,劝是劝不过来的,准备让长子想法子给小秦买张去杭城的卧铺票。 这么会儿,林姐端了一大碗面条过来,上面还窝着两个荷包蛋,沈凤仪催促道:“小羽,你快吃点垫下,要真是小如,你后面可有得忙呢!” 秦羽接了筷子,又问道:“妈,呦呦大舅怎么说啊,你刚说,那孩子现在在杭城那边上中专?身体好不好啊?” “好,听说还可以,就是……”沈凤仪犹疑了下,让林姐先去忙活,然后才轻声道:“我和你说,你心里有个准备。” 秦羽立即放了筷子,正襟危坐道:“妈,您说,我都受得住!” 沈凤仪叹道:“你不用紧张,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云钊电话里含糊地带了一句,说这姑娘偷东西,人赃俱获,闹到了班主任那里。” 见儿媳不吱声,沈凤仪又劝道:“这孩子离家的时候毕竟才五岁,这么多年养在旁人家,脾性什么可能都受些影响,再者,在农村里长大的孩子,物质上定然是极匮乏的,有个一时的糊涂,也是可以理解的,等回来了,咱们好好交就是。不瞒你说,在我心里,小如永远都是心尖尖上的……” 老太太本来是劝着儿媳妇,说着说着,自己先湿了眼眶,她都不敢想象,这要真是她家孩子,这些年得吃了多少苦啊? 那个劳动大学,她特地找人打听过,干的都是壮劳力的活,开山造渠的,就是农村里的一般妇人,都未必能做的动。 那孩子成绩那样好,但凡有的选择,怕是都不会去这劳什子的劳动大学。 秦羽倒是比老太太想的要坚强些,这么些年,农村女孩子们的处境,她见的多了,她甚至都想过,小如会不会没念书?会不会十六七岁就给人做婆姨?现在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伸手给婆婆擦眼泪道:“妈,没事,只要人好好的,咱们接回来,慢慢教就是。” 又宽慰婆婆道:“她还能去念中专,说明这些年是读了些书的,这孩子不靠咱们,自己也能走出一条路来,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沈凤仪擦了泪,点头道:“是,是!人好好的就好。”等缓了情绪,又和儿媳道:“小羽,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家等着也是焦心。” 秦羽劝了两句,见婆婆坚持,也就没有再说,准备等天亮了,让大哥和嫂子再劝劝。 第 5 章 许怀安夫妇早上起来,发现远在南方江城县城里支教的秦羽回来了,都有些诧异。 曹云霞今天穿了一身灰蓝色的细呢子大衣,黑色的卡其布裤子,脚上是一双七八成新的皮鞋,涂抹了一点百雀羚雪花膏,虽然她年纪比秦羽还大七八岁,但是对比常年在外奔波的秦羽来说,似乎还要年轻一点儿。 上前握着秦羽的手道:“小羽,你也真是执拗,为了问个地址,还特地跑回来一趟,我们这边有确切消息了,肯定会和你说啊!” 秦羽温声回道:“也是很久没回来看妈妈了,顺道回来一趟。嫂子,大哥,你们都还好吧?呦呦这几个月工作怎么样?” “呦呦挺好的,就是单位太忙,经常要下基层,眼下又不知道去哪里考察了,这都三四天没回来了。”曹云霞顿了一下,又道:“孩子大了,我们也管不了,她说她现在有单位管,让我不要操心。” 一提起女儿来,曹云霞言语里的骄傲、喜悦掩都掩不住,还是许怀安轻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提这些不是很合适,转了话题道:“小羽,等你把小如接回来,让她们姐妹俩好好处处。” 秦羽笑道:“那是自然,就是呦呦现在工作忙,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来带妹妹。” 许怀安沉吟了一下道:“小羽,那孩子现在在的地方比较偏僻,云钊电话里说是在山沟沟里,我想着,你一个人去不方便,我今天让我单位的小徐,陪你走一趟。” 曹云霞也道:“小羽,于情于理来说,九思不在家,这一趟该是我们陪你一起过去的,但你知道,我是个药罐子,怀安单位最近需要配合文化`部接待外国友人,这事是他一手负责的,还真不好走开,还请你见谅。” 秦羽立即站起来道:“大哥、大嫂,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真不用为我的事费心,这要是给人举报了,不是给你惹麻烦吗?你不用担心我,我准备让我娘家侄子晓东陪我走一趟,他现在在外国语大学念大四,课业不是很忙。” 沈凤仪在一旁接话道:“晓东行,这孩子又稳重又能干,”顿了一下又道:“唉,九思算是给国家了,这么大的事儿,他都回不来。” 秦羽轻声宽慰道:“妈,等我把孩子接了回来,再和九思说也不迟,他那边工作忙,先不打扰他了,免得扰乱他心神。” 沈凤仪见小儿媳这样识大体,微微喟叹了一声,小儿子在西北参加国防建设,是那边的科研骨干,对单位、对国家,他是鞠躬尽瘁了,但是对家庭、妻女,老太太总觉得,这些年来许家亏欠了小儿媳很多。 老太太和大儿子夫妻俩道:“你们都有要紧的事,左右我在家闲着,我和小羽一起去……”老太太正说着,忽然身子晃了一下,幸好许怀安眼疾手快,扶住了老太太,一摸额头,就变了脸色,立即让妻子拿温度计来。 等长子托人送了去杭城的火车票过来,沈凤仪还有些接受不了现实,和秦羽叹道:“这人老了,确实没有以前中用了。”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觉这次有九成真是她家小如,以前秦羽去哪里寻人,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原本是想,去接的人多点,小如看到了也高兴点儿。 秦羽道:“妈,可能是今天凌晨我回来,扰得你吹了寒风,这事应该怪我。” 老太太摆摆手道:“和你没关系。小羽,我这里是使不上劲了,但是钱,这回都归我出,你多带些去。” 老太太说着,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灰色的荷包,塞到儿媳手里,叮嘱道:“小羽,就算不是咱家的孩子,也稍微帮扶一下,那孩子不容易。”爹妈都没了,哥哥在内蒙当兵,她一个人说一句无依无靠,也并不为过。 秦羽没有推辞,她知道,婆婆这是给她打预防针,让她做好那孩子不是小如的准备。 轻轻点头道:“妈,我知道的。” 上午九点钟,秦羽带着侄子秦晓东上了开往杭城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秦羽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村庄,她不知道,这次是否真的能带回她的孩子?还是和先前一样,最后都是一个人孤寂寂地回来…… *** 周二上午九点钟,学生们都去山上砍伐毛竹了,宿舍里就剩许小华一个,趴在桌子上给她哥写信,怀里捂着一个装着热水的盐水瓶,瓶子是董校医给她的,说她腿上有伤,要稍微带暖和点,不然生冻疮就麻烦了。 许小华得了叮嘱,就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因为要真是生了冻疮,她连买冻疮膏的钱都没有,这冬天可不好过。 她已经在桌前坐了十来分钟,还没想好怎么写,怕一不注意,就让哥哥发现她的真实处境,琢磨了好一会儿,才下笔写道:“哥,你最近在部队怎么样?训练有没有很辛苦,内蒙那边现在更冷了吧?我们这里也冷了很多……” 扯了几句家常以后,才又写道:“哥,我最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这边虽说四五年后毕业分配工作,但实在太遥远了些,我怕几年以后无法落实,我想着趁现在年纪还小,去学一点技术。但是这边课业比较忙,基本没有什么时间。 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领导家,需要招小保姆的,或者食堂、后勤部门需要招打杂工的?如果有的话,我想去试试看。” 最后又不想她哥从这封薄薄的信里,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稍微圆了一下道:“这只是我不成熟的想法,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我还是安心在这边念书,毕业后要是真能分配工作,也算有个前程。我在这边的生活都好,你不用挂念,等寒假的时候,我会和荞荞一起回家住一个月,期待咱们的下次相聚。” 落款:“妹妹小华”。 写完以后,许小华又检查了几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才贴上邮票,哥哥每次寄信来,都会附一两张邮票给她,所以邮票她倒是不缺的。准备一会中午,就交到班主任那里,托他去镇上的时候,带到邮局去。 她刚把信收好,门口就传来敲门声,“许小华在吗?” 是班主任的声音,许小华忙应道:“在,是张老师吗?”心里有些奇怪,班主任这会儿来找她干嘛? “是!” 不想一开门,除了班主任张老师外,还有俩个人,一位身材比较瘦削的阿姨,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灰色灯芯绒布面的袄子,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像是很久没休息好一样,另一个是看起来有几分俊朗的男青年,穿着一身蓝色的袄子,俩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许小华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眼神有痛苦、震惊,又好像有热烈、希望,那个阿姨的眼泪都像要掉下来一样,男青年的表情更丰富一点,一会看她,一会看他身旁的阿姨,似乎在比对什么? 许小华一时有点懵,轻声问道:“张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张文瑞看看许小华,又看看秦同志,也觉得太像了,半晌才道:“这位是从京市过来的秦同志,特地来找你的,要不你们先聊一下?” 怕许小华有提防之心,补充道:“秦同志的介绍信和证明,我已经看过了,你不必有其他的忧虑。” “好,谢谢张老师。”随后把刚写好的信,托给了班主任。 班主任一走,许小华觉得让人站在门口也不合适,邀请两位同志进屋来坐。 她走路一瘸一拐的,一条腿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立即就引起了秦羽的注意,颤声问道:“你腿怎么了?” 许小华拉了两张凳子出来,让他们坐,才道:“先前在山上劳动的时候,一不小心滑了脚,差点摔下断崖去,还好被杂树枝拦住了,就是把腿划破了。” 她三言两语,就把一段惊心动魄的险情带了过去,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一旁的秦晓东都觉得这表妹,也过于能吃苦了些,这事就是放在他身上,他怕都难以这么淡定。 秦羽没说话,微微咬着唇,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情绪,好一会才开口道:“小同志,我可以看下你的左脚吗?”话刚出口,她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有些过于突兀,但是对上小姑娘疑惑的眼神,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磕巴地道:“是,是因为……” 虽然她一眼就觉得,这是她的女儿,但是万一真的只是相像呢?所以这一句“你可能是我的女儿,”她怎么都说不出来。 万一只是人有相似而已呢? 好在,许小华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把鞋袜脱了。当秦羽出现在她门口的时候,那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就让她想起了梦里那个关于儿时的片段,也是这样的眼睛,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然跃现在许小华的心头。此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在她的记忆里,爸妈和哥哥真的很疼她。 她会不是许家的女儿吗? 秦羽立即上前查看,左脚的第四根脚趾头上,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比她记忆里的大点,但是确实有,确实就在那个位置! 寻找女儿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女儿左脚的第四脚趾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小如以前睡觉的时候,常喜欢脱了袜子给她看,“妈妈,你看,我这里有颗小痣。” 那个小小的,尚能抱在怀里的,娇娇软软的女儿,渐渐地和眼前的姑娘重合,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就决堤而出。 饶是这样,秦羽还是缓声问道:“我……可以……抱下你吗?”她已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句话还是努力了许久,才囫囵了出来。 许小华懵懵地点了点头,被抱住的刹那,心口不由“砰砰”直跳,所以,梦里的那些场景,都是真的吗?她真的在那样一个地方生活过? 当真的抱住这个姑娘,秦羽才真切地感知到,她真的找到她的女儿了,她走失了十一年的女儿。 秦羽抱得很紧,许小华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可是阿姨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她的脖颈上,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都让她不忍心出声提醒。 秦晓东从来没见过姑姑这样失态,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姑姑,是妹妹吗?” 秦羽紧紧地抱着女儿,她想喊出来“是,是我的女儿!”可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发不了音,只能拼命地点头。 是的,真的是的,她真的找到她的小如了! 第 6 章 见姑姑点头,秦晓东也不由湿了眼眶,外人不知道,他们娘家人可太知道,姑姑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了。 1945年,姑姑川大毕业,就和姑父组建了家庭,二人都在蓉城担任中学教师,1947年小表妹出生,第二年姑父赴美深造,仅用了三年时间就获得了物理学博士学位,1951年调任中科院工作。 姑姑也跟随姑父调到了京市六中任教。那两年的寒暑假,姑姑都会带着小表妹回蓉城小住,每次都给他带许多各式各样的贵价糖果,说是从小表妹那里哄来的,要不是她藏一些起来,小表妹的牙齿非给虫蛀了不可。 虽然姑父的工作越发忙碌,但是整个家庭尚和乐、美满,意外发生在1952年的冬天。 那年寒假,他看着日历,数着姑姑带着小表妹回来小住的日子,可是到了指定的日期,姑姑仍旧没有回来,爸爸特地跑到单位借了电话打过去问,竟意外得知,小表妹走丢两天了。 他当时不过十一岁,第一次体会到天灵盖发凉的感觉。 爸妈当天就赶到了京市去,过了五天回来后,俩个人都垂头丧气的。他问爸爸小表妹为什么会走丢,爸爸只是叹气,并不回答他。等他长大一些,再提起这个话题,爸爸才和他道:“说是跟堂姐出去买糖果吃,俩个人过马路的时候,堂姐被小汽车撞到了,那人立即把许呦呦送到了医院去,小如就这么丢了。” 他问爸爸,许呦呦会不会是故意的?毕竟许呦呦是跟着改嫁的母亲来的许家,和小表妹没怎么处过,不一定会真心喜欢小表妹。 爸爸说,当年大家都是小孩子,哪有这样恶毒的心思,再者,许呦呦确实被车撞了腿,休养了好几个月才下床。 但是他心里并不这样认为,他和许呦呦年纪相仿,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些已经很成熟了,但是这事许家人没提,他们这边也不好苛责一个当年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子。 后来他来到京市念大学,也曾在许家见过小如的那位堂姐,谈吐优雅得体,举止落落大方,很有书香世家陶冶出来的气质。 他当时就在想,如果小表妹在许家平平安安地长大,会和她堂姐一样优雅、娴静吗? 他想大概率是不会的,小表妹两三岁的时候,就很调皮,小鬼点子一个接一个的,每次来他家玩,都把他指挥的团团转,小脑瓜里似乎总有无数个“为什么”要抛出来,总是闹得他头大。 而此时,站在他跟前的姑娘,面色蜡黄,看起来不过八`九十斤的样子,脖子上还有半截勒痕,破了皮正结着痂,因为瘦削,显得一双杏眼越发大。仔细看,还能看到小时候的样子,但是小时候的表妹烂漫、天真、爱笑,似乎又和眼前这个姑娘并无什么关系。 她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警惕。 现在唯一让秦晓东觉得庆幸的是,小表妹还好好地活着,并且接受了一定的教育。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都好说。 许小华眼看着这俩人的情绪,似乎都渐渐平缓下来,轻声试探着问道:“阿姨,这位同志,你们认识我吗?” 秦羽听到她这话,微微愣了一下,“小宝,你一点不记得妈妈了吗?”虽然早料到,女儿可能一点不记得了,但是秦羽有时候又想,她的小宝那么聪明,多少应该记得一点才是。 又怕这话让女儿感觉到不适,忙补充道:“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似乎怕女儿不信,秦羽抹了一下有些湿意的眼睛,慌不迭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来一个相册,递给许小华道:“你看,这是你小时候照的。” 许小华接了过来,有捧着花在照相馆照的,也要的是在家里的大合照,她骑着小自行车的照片,举着冰糖葫芦的照片,坐在书桌前偎在妈妈怀里的照片…… 从婴儿时期到四五岁的时候,足足有二十多张,在这个年代,这些照片大约也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了。 她曾经在梦里看到的花瓶,一面墙的书柜,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挑出来这几张问阿姨,“这是我家吗?” 秦羽点头,“是,这是我们在京市的家。” 许小华又问道:“那我是不是有个小书柜,里面都是我的小人书,四只桌腿上分别雕着牡丹、芍药、荷花和梅花?” 秦羽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问道:“小宝,你还记得?” “我的小名叫花花?” 秦羽忙点头,“对!小宝,妈妈找了你很久,妈妈都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这句话一出来,秦羽的眼泪又跟着落了下来。 十多年来的奔波和辛酸,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但是她真的找到她的女儿了,她只是缺席了小宝儿十一年的成长,而不是一辈子。这一刻,秦羽觉得老天待她还是仁慈的,重新还给了她做母亲的机会。 秦晓东见小表妹还有点发懵,在一旁解释道:“妹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本名叫许勉如,是华国京市人,妈妈叫秦羽,爸爸叫许九思,你五岁的时候在京市东大门的街头走失。” 听到自己的本名,许小华微微皱了一下眉,直觉这名字有点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这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对面的秦晓东接着道:“妹妹,你妈妈找了你很多年,前段时间你爸爸有个朋友在这边镇上看到你,觉得你和姑姑很像,就给许家传了消息,刚好你大伯母的哥哥就在杭城,家里又托了他来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和姑姑很像……” 秦晓东的语速舒舒缓缓的,许小华也忽然想起来,半个月前,她们放了一天假,她们宿舍确实结伴去了一趟镇上玩,当时是有一个叔叔忽然拦了她们的路,问她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她本来还有些警惕,但是崔敏嘴巴快,把校名说了出来,那大叔又问她们的名字,她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就拉着荞荞走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插曲,竟然就让妈妈找了过来。 秦晓东忽然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知道自己不是你养父母亲生的吗?他们什么都没说吗?”虽然孩子找到了,可是秦晓东还是想知道,到底小表妹走失的真实情况,他觉得,如果是人为的话,应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姑姑十一年的年华,从二十五岁到三十六岁,他小表妹成长最关键的十一年,这些人总该付出代价的。 许小华如实道:“我爸妈没有和我说过,我五岁那年好像发了一场高烧,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不过这些年,我爸妈和哥哥一直对我很好。”顿了一下又道:“我想我哥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十一岁了。”她相信,不是她爸拐卖的她,因为她爸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秦羽摇头道:“不急,”又恳切地问道:“小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家里还有奶奶,你爸爸在西北搞建设,还不知道你找到了,要是知道,他肯定也激动坏了。” 秦羽知道侄子的用意,但是她觉得那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最主要的是带她的女儿回家,给她重新找一个学校,她希望她的女儿,往后余生皆是坦途。 许小华犹豫了下,“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秦晓东正准备开口劝和,秦羽忙拦住了侄子,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应该的,咱们这算第一回见面,彼此还不熟悉,我在这边陪你住几天好不好?就算要走,你也要和老师、同学好好告别,你的户口、档案也要转回京市去。” 许小华见她答应,微微松了口气。 直到夜里,许小华躺在宿舍的床上,碾转反侧之际,忽然想起来,今天她这位表哥似乎提到了她的本名,叫“许勉如”? 黑夜里的许勉如,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喃声道:“许勉如,那不是里,那个走失的小堂妹吗?” *** 京市,许家。 小儿媳已经走了两天,还没有个消息传来,沈凤仪心里不由有些忽上忽下的,就怕这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姐端着药进来,见老太太魂不守舍的,温声劝道:“沈姨,又是在想小羽那边的情况吧?可能人还没到呢,不是说在山沟沟里吗?路怕是不好走,要是遇到雨天,更不好过去了,咱们再等等。” 沈凤仪摆摆手道:“你不了解小羽的性格,就算下暴雨,她今天也会到山里寻人,这孩子就是她半条命。”顿了一下,轻轻叹道:“要是晚上再没消息传来,我看这回又没戏了。” “沈姨,先把药喝了吧,您就是再着急,也得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沈凤仪接过碗,一口气就将一碗中药给喝了下去。 林姐正准备拿块果脯给她缓一缓口中的苦味,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沈凤仪立即掀了被子起来,冲到客厅里接起了电话,“喂,是小羽吗?找到了吗?” “是,妈妈,是小如,找到了,过几天回家来!” “哎,好,好,找到就好!”沈凤仪捧着电话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等挂了电话,和林姐道:“孩子真的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林姐在许家工作了八九年了,听到这个好消息,也为许家人高兴,笑道:“那以后家里就热闹了,您啊,可有得忙了,这孩子的衣服、鞋子、被褥被面什么的,是不是都得准备起来?” 沈凤仪笑呵呵地道:“是,是!小林,咱们今天晚上不做饭了,你陪我去商场看看,我去买点布,给小如做衣裳……” 林姐本来还想劝她生着病,再休息两天,但是看老太太容光焕发的样子,一点病容都没有的样子,心里都寻思,这回搞不好不仅仅是着了风寒,怕还是心病的缘故。 这一趟,不仅是小羽害怕希望落空,老太太怕是也夙夜难寐,为着这事焦心,这才病倒的。 俩人刚出家门,遇到隔壁的吴奶奶,随口闲聊了一句:“沈大姐,这是去哪啊?” 沈凤仪笑吟吟地道:“给我小孙女买些布去,回头好做几件新衣裳。” 吴奶奶正不过心地点着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小孙女?小如那孩子找到了?” “是,找到了,小羽打电话回来,找到了。她这个亲妈说找到了,那肯定是真的,假不了。” 吴老太太笑道:“假不了,假不了,老大姐,我就说你是有福气的人,这么多年了,这丢了的孩子还能找到。” 沈凤仪笑道:“我们要什么福气,我只希望这孩子有福气就成,改明儿我领这孩子去你家串门去。” “那敢情好!一定得带来给我看看。” 沈凤仪前脚刚出门,后脚白云胡同附近的人都知道,许家丢失了十来年的小孙女找到了,就要回家了。 傍晚,夜幕初初降临,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衬衫,军绿色裤子的叶恒刚进家门,就听到正在桌边摆碗筷的奶奶和他后妈徐彦华道:“听说是呢,沈老太太亲口说的小孙女,秦羽亲自去接人了,这回总错不了……” 叶恒一愣,屏住呼吸问道:“谁?小花花吗?” 徐彦华见是继子回来,忙笑道:“是呢,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这孩子小名啊,小恒,你今天怎么现在才回来?” 叶恒并没有理会,而是转头有些急切地问奶奶,“小花花回来了吗?” 叶奶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你徐姨问你话呢?” 徐彦华不以为意道:“妈,没事,小恒向来是这么个脾气。”这个继子一直名声在外,闯祸打架的事,也没少发生,别说不理她了,就是真不痛不痒地在言语上刺她几下,她也没法说什么。 叶奶奶微微叹气,和孙子道:“那孩子还没回来,估摸也就这几天了。”她倒是想起来,孙子小时候和这孩子关系最好了,后来许家小孙女丢失,自家儿媳妇因病去世,孙子的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孤拐了起来。 冬夜里,在到处灌着寒风的院子里,被认为难缠的叶恒忽然觉得胸腔里,缓缓地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顺着他的筋脉,流到了四肢百骸。 犹觉做梦一样,那个小豆丁妹妹,竟然还能被找回来! 第 7 章 许勉如一夜没有睡好,前半夜为着自己不是爸妈亲生孩子的事,后半夜是因为“许勉如”这个名字。 她不敢想,如果她真的是穿书了,走丢的许勉如就是许小华,那么对于书里的许勉如来说,这一切是多么的残酷! 当初看《六零之飞天与遁地》的时候,她就发现书中有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配,她当时并没有过多留意。 因为“许小华”这个名字委实过于大众化,和“张三”、“李四”差不多,她压根没有多想。 可是,如果原书里的许小华,就是许勉如的话,她不禁都要倒吸一口凉气,原作者对这个姑娘,是抱了多大的恶意啊! 原书中间有段剧情是,女主许呦呦因为过于耿直、正义而受到反派的忌惮和打压,为此背上四年的牢狱之灾。然后反派的打击、报复并没有停止,为了彻底击垮女主,1969年,反派权威逼迫男主吴庆军离婚另娶,不然就将他下放到边疆去,当时他们最小的孩子才三岁,大的不过五岁。 男主斗争了两年后,为了不让孩子们流离失所,迫于无奈,于1971年娶了组织上介绍的一个工厂女技术员。 这个女技术员的名字就叫“许小华”。 虽然二人并无夫妻之实,且女主出狱后,男主立即和女技术员离了婚,但是对这个女技术员来说,她作为里的炮灰女配,切实地、无辜地被牺牲掉了她本该有的或平淡或幸福或吵闹的婚姻。 而后者,无论是哪一种,总是在她和对方自愿、平等、自主的前提下,选择的一段婚姻,而不是这种充斥着权欲、谎言的傀儡式婚姻。 尤其是里的许勉如,出生于书香世家,先不论父母长辈在当时取得的成就和地位,单说他们作为华国建国初期的高级知识分子,眼界、胸襟都是很多家庭难以望其项背的,作为许家饱受宠爱的小女儿,她极有可能拥有一个灿烂、光明的前程,一个自由、自主的人生。 无论如何,也不该成为许家继女许呦呦婚姻里的无辜牺牲者,不会是许呦呦传奇人生中的一块垫脚石、一个陪衬者。 她忽然理解了原结尾的设定,正当男女主应该欢喜大结局的时候,男主却在收到一封西北军区的信以后,犹疑了起来,和女主说了一句“良心难安”。 她想,如果女技术员许小华就是走失的许勉如,那么男主是该良心难安的。 而这封信,或许是她哥哥许卫华寄来的。 关于她的身世,如果生母这边一直没有查询到,那么极有可能,在后来许小华和男主婚后的几年中,被哥哥窥探到了一点真相。 或许她的走失,本来就不是一件意外。 这个认知,让许小华脊背有些发寒,她当年不过五岁。 当熹光微微透过薄薄的窗帘时,许小华又有些心存侥幸地想到,说不定“许勉如”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巧合,她未必就真的有一个叫许呦呦的堂姐。 她准备今天母亲和表哥过来的时候,再问问京市许家的具体情况。 许小华正胡乱地想着,忽听上铺的荞荞轻声问道:“小华,你醒来没有?我听着外面风好大,我一会给你带早饭回来,午饭你也等我回来给你带,你自己别出门了。” 许小华这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告诉荞荞,生母来找她的事,她想自己大概率是要和母亲一起回去的。 母亲找了她十多年,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回去以后,可能会面对极糟糕、复杂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她也很难忍心,让母亲一个人回去。 打定了主意,许小华觉得她最先要告知的是荞荞,忙轻声道:“荞荞,你到我被窝里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等荞荞下来,许小华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荞荞,我生母来找我了,我可能会和她走。”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着荞荞的反应,虽然平时都是荞荞帮自己比较多,但是许小华知道,除了她以外,荞荞并不喜欢和人交心,她要是走了,荞荞可能会觉得孤单。 李荞荞立马反应过来,低声问道:“那天那位男同志,是来找你的?是认亲?”她还以为是县里高中学校的领导,不忍耽误小华这棵读书的好苗子,特地来考察的。 许小华点头,“是,是我家亲戚,昨天我生母和表哥也来了,我想着,估摸这几天,我大概会和她们去京市。” “真的,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去读高中了?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小华不是许家亲生的事,她早听村里人说过,只不过当时碍于许叔叔是村里会计的身份,没人敢在小华跟前挑破,后来大家逐渐把这事忘了。 所以,现在听小华说起这事,李荞荞一点也不意外,她只担心,在小华走丢的十一年里,她原来的家庭是否又生下新的孩子,如果有孩子,小华就这么回去,还有点让人不放心。 不妨听小华道:“应该是可以读高中的!我母亲和父亲一直只有我一个孩子。” 李荞荞这下彻底放心了,忍不住笑道:“真好,小华,你以后有空要多给我写信。” “好!”许小华忽然望着她道:“荞荞,我以后会攒钱,等攒够了,我就给你在城里买一个临时工的工作。”她没有告诉荞荞,她并不准备去上高中,而是想进工厂,她想攒个一年,或许能有个一两百的存款,可以给荞荞在曲水县这边买个工作了。 劳动大学的劳动强度太大了,现在天气越发严寒,她想再过半个月,她们脸上、手和脚都非得生冻疮不可了。 李荞荞不妨小华会说出这段话,望着小华愣了一瞬,继而低头轻声道:“小华,我都想不到,还会有人说,要给我买一个工作呢!”一句话说完,早就奔涌到眼眶里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一个在家里饱饭都难吃到一两顿的人,能到这里来上中专,她自觉已然耗尽了所有的好运。没有想到,还有人愿意花高价给她买一个城里的工作。 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李荞荞认真地和许小华道:“你不用管我,小华,能来这边读书,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事了,你不要为我操心,等你回了那边,就好好和家里人过日子,有空就多给我写信。” “好的,荞荞。”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许小华也不好把话说太满,她是准备等攒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荞荞买个工作。 *** 上午,许小华在听到家里还有大伯许怀安、伯母曹云霞、堂姐许呦呦的时候,心里的最后一点侥幸都没有了。 秦羽见她表情不对,试探着问道:“小宝,你是不是不愿意和大家一起住?我们可以另外租个房子,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就是我想着,我该和我哥打电话,说下这件事。” 秦羽微微松了口气,带她到镇上,给部队里的哥哥打电话,许小华简单说了几句生母找过来的事。 电话那头的许卫华沉默了会儿,第一句话就是:“她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说只有我一个,一直在找我。” 许卫华这才道:“小华,你跟着她回去吧!爸爸说,他在火车站刚捡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哭着要妈妈,那时候你正发着烧,没有想到,等你退烧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要去出任务,你给我留个地址,我回头给你写信细说。” 许小华立即问母亲要了地址,给哥哥报过去。 临挂电话的时候,许卫华忽然道:“小华,你问下他们,有没有去火车站附近的公安局问过,爸爸说,他带你回来之前,是在那边做过登记的。” 又补充了一句道:“小华,从你跟着爸爸到家里的那天开始,你就是我妹妹,以前是,以后也是。” 许小华微微咬了唇,应道:“哥,我知道的,你出任务小心点。你过年要是休假回家,提前和我说,我也回去。” “好!” 等挂了电话,许小华眼眶微红,虽然她知道,自己可能穿进了一本书里,大家可能都只是纸片人,但是前面十一年,许家人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不是假的,如果当年不是爸爸把她带回了杭城的曲水县许家村,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又会流落到哪里去? 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 不管好不好,她想对于尚且五岁的她来说,都是充满恐惧的。 在她走丢的十一年里,是爸爸、妈妈和哥哥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秦羽摸了摸她头道:“小如,你是我的女儿,也是曲水县许家的女儿。等你哥哥下回休假的时候,我送你回家,或者接他到我们家住些天?” 许小华缓了情绪,想起来刚才哥哥和她说的两件事,立即道:“我哥说,我爸爸是在京市的火车站捡到我的,当时我还发着高烧,他带我回曲水县之前,曾经到附近的公安局做过登记。”又望着母亲问道:“你们有去问过吗?” 秦羽微微皱眉道:“有的,京市所有的公安局,我们都逐一去问过。”不仅是她们去问过,当时九思和大哥都托人,在系统内部打过招呼,让他们帮助注意下。 但是秦羽也不确定,女儿刚走丢那两天,她脑子都是混沌的,对接公安局这边的,主要是九思和大哥、大嫂他们,难道当时就偏偏遗漏了火车站这边的公安局吗? 这么些年,对于女儿为何走丢的事,她心里早已琢磨过千百回。前些年,她觉得最重要的是找回女儿,而现在,她想,她也该为自己和女儿寻找一个真相了。 秦羽轻轻握着小华的手道:“你哥哥是不是也同意你跟我回家了?那我们今天走好不好?你这边的学籍和户口,我都托这边杭城教育局的朋友帮忙盯着,不会有问题的。你奶奶昨天得了你的消息,就高兴的不得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对上母亲期待又忐忑的眼神,许小华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好!” 许小华尚不知道,在京市里焦灼地等待和观望着她是否回家、几时回家的,可不止是奶奶一个人。 第 8 章 中午李荞荞回来的时候,看到小华收拾好的行李,眼泪微微在眼眶里打转,一边把铝制饭盒推了过去,一边佯装平静地道:“今天中午吃萝卜饭,我以为你上午就走了,还想着我可能得吃两份呢!” 许小华接过尚有热气的饭盒,和她道:“怎么都要和你打声招呼的,还不知道咱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又把手头的一个布袋子递给了她,“我今天在镇上买了两盒蛤蜊油,这儿还剩4块钱,都留给你。” 这4块钱,怎么扣省下来的,李荞荞心里一清二楚,学校给她们一个月发3块钱作为劳动报酬。除了必须的洗衣粉、牙膏、卫生纸之类,小华连一个几分钱的鸡蛋都不舍得吃。 她俩先前还商量着,寒假步行三十公里回家,因为车票得2元钱。 李荞荞的眼泪到底没有忍住,吸了吸鼻子,推说不要,“你自己留着,你到底是去一个陌生地方呢!” 许小华笑道:“我母亲对我挺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跟她走,你一个人在这边,遇到点事,也没有能商量的,你留着。” 俩人正推拉着,崔敏、方小萍、孟芫几个都回来了,看到李荞荞红着眼眶,崔敏眼睛一亮,一副看好戏地道:“吆,怎么了,你们俩还能闹矛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荞荞没有理她,把钱放在口袋里,和小华道:“先吃饭吧,一会得冷了。要坐很久的火车吧?” “嗯,应该得要十几个小时。”现在的火车都是慢车,她估摸着最快也得到明天上午才能到。 萝卜饭,顾名思义,是米饭和胡萝卜一起炖煮的,上头还有几筷子的咸萝卜干,配色还挺好看的,除了没有什么油腥。李荞荞想,小华跟着生母回去也挺好,她看她妈妈的穿着,家庭条件应该挺好的,小华回去能有书读不说,伙食也能好点。 俩人小口小口地吃着,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还欠着班长郭明超一个鸡蛋,和荞荞道:“我的粮票都留给你,班长那边还欠着一个鸡蛋,你记得帮我还下。” 李荞荞点头,“我记得的。” 一直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的崔敏,这时候也发现许小华打包好了行李,还是那个来的时候带的旧藤箱子,上面的把手,她前天才刚刚拿到镇上去修好。 又听到许小华说,要还郭明超的鸡蛋,心里清楚,许小华对于郭明超是没有一点想法的,完全是郭明超剃头挑子一头热,一时也有些后悔,前头那样针对许小华,忍不住出声问道:“许小华,你要去哪?” 许小华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无可奉告。” 崔敏吃了个闭门羹,这回却也不气恼,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 孟芫也过来问道:“今天就要走吗?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小华和孟芫并无什么矛盾,微笑着回道:“小芫,我退学了,应该不会再回来,谢谢你和大家先前的照顾。” “是回去念高中吗?”寝室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袁有莉,嗫嚅着轻声问道。 “差不多!”许小华不准备和大家多说,先前被诬陷偷香皂的事,闹得她有些心寒,崔敏、方小萍虽是始作俑者,但是除了孟芫以外,大家伙儿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看她的笑话。 得知许小华要退学,一直不作声的方小萍不禁有些吃惊。虽然自个先前诬陷许小华的时候,拿退学、处分之类的来威胁她,但是并不是真想让她退学,而只是希望吓唬她一下,让许小华朝她哥哥要几块钱来,填补上她买工作的缺口。 她甚至想着,大不了,等以后她工作了,挣了钱,再还给许小华。 没想到,不过这么几天,许小华竟然就真要退学走了。 一直到秦晓东推着辆自行车来接许小华,方小萍的道歉,也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是看到秦晓东的那一刻,心里的悔恨又成倍翻涌起来,这人的衣着和谈吐,应该是大城市来的,许小华还喊他“表哥”,想来是舅家或者姑姑、姨妈家的孩子,许小华有这么阔绰、亲近的亲戚,先前她要是直接和许小华开口,凭她俩的关系,许小华或许是愿意给她帮这个忙的。 现在一切都成空了! 许小华出门的时候,轻轻抱了一下荞荞,叮嘱她道:“有事给我写信。” 李荞荞红着眼眶点头,“你也要好好的,要是那边待不下去,就回许家村来,你还有屋在呢!” “放心吧,我心里都明白。” 秦晓东和旅馆老板借了一辆自行车过来,等小华坐稳,就准备走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小华,你等一等!” 许小华回头,发现是已经四五天没和她说过话的方小萍,也不开口,就静静地望着这人。 “小华,我先前……真是脑子懵了,才……才会做出诬陷你的事来,其实……其实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家里来信……说给我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对方要五十块钱,我家里还差一点,我听说你哥升了连长,于是……于是就鬼迷心窍,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方小萍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可临到头,对上许小华平静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又不由嗫嚅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磕磕绊绊地说完,发现许小华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心里有点发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小华,你能原谅我吗?” 许小华摇头,“你原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我们说,我们如果有能力的话,可能会帮你凑,但是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要牺牲掉我,你知道,我是无辜的,你和崔敏甚至预备拿我哥的前途来威胁我,恕我无法原谅。” 她觉得方小萍很可笑,作恶的时候,也没见她可怜旁人一分一毫,反而是事情败露后,竟假惺惺地来祈求她这个受害者的原谅。 这样的人,短时间内能醒悟过来吗?许小华持怀疑的态度,她甚至觉得,就是这一次的道歉,方小萍也是有目的而为之。 她不会原谅,也无法原谅。 她没有犯任何错,凭什么要用她的前途、她的人生,来为别人的私欲买单。 许小华转头朝秦晓东道:“表哥,我们走吧!” 方小萍追着喊了两声,“小华,你帮帮我,小华,你可以帮我的,小华!” 然而许小华似乎并没听到,这些话完全消散在了冬日的寒风中。 *** 火车缓缓地启动,许小华印象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坐过这种绿皮火车,秦羽望了下手表,和女儿道:“现在是下午三点,我们大概明早七点能到京市,我中午给家里那边打了电话,你奶奶说,已经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 许小华微微笑道:“我好像还记得一点奶奶,我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她说我咳嗽还没好,只准舔一舔。” 许是女儿描述的这个场景,过于温馨和可爱,秦羽脸上也染了一点笑意,“你小时候最贪嘴,你大伯又爱带你买吃的,我们拦都拦不住,只能让你少吃一点。” 许小华趁机问起许呦呦的事,“大伯家的堂姐是不是比我大好几岁,她应该已经工作了吧?” “是,大七岁呢,今年刚从京市大学毕业,进了中央党报,在单位很受重视,”顿了一下,秦羽忍不住叮嘱道:“小宝,你不用紧张,如果和大伯家一起住不习惯,妈妈就带你搬出去。” 许小华摇头道:“您不用担心,我适应能力比较强。”既然已经踏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她自然也做好了面对女主的准备。 昨晚没怎么睡,随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许小华很快就有了困意。 她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和一个小哥哥从狗洞里爬出来,俩个人身上都灰扑扑的,小哥哥拉着她的手道:“小花花,我们得跑快点,一会坏人就追来了。” 他们还没跑几步,院子里就真的有人追出来了,小哥哥和她道:“小花花你朝前面跑,前面就是火车站,我把人引开就去找你。”说完,他回头朝反方向跑了过去。 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哭,等过了马路,跑到火车站里面,乌泱泱的人,她不知道该找谁,就站在那里哭,嘴里喊着“妈妈”、“哥哥”,一直到天黑,哥哥都没有来。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黑了下来,旁边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在车厢里晕黄的灯光下,衬得母亲的面容越发憔悴和疲倦。 许小华想,这十一年里,她因为高烧而没有了过往的记忆,所以不存在念母的痛苦,而她的妈妈却是实实在在地这四千多个日夜里,日也煎熬,夜也煎熬。 而原书里,至少在1973年女技术员许小华和吴庆军离婚之前,妈妈怕是都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哪里。 秦羽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女儿盯着自己走神,轻轻喊了声,“小宝,你醒了?” “妈妈。” 秦羽愣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忙问道:“小宝,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份盒饭吧?今天有红烧肉和鸡块,你想吃哪一个?” 许小华望着她道:“妈妈,我不是很饿,一个馒头就可以了。” 秦羽瞬时泪如雨下,望着女儿想笑,可是眼泪却像决堤了一样,怎么都忍不住。 许小华抬手给她擦眼泪,“妈妈,我好像又记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我发烧的时候,你用额头贴着我的脸,急得直哭,问怎么还不退烧。”她想,如果自己没有走丢,她的妈妈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一旁的秦晓东看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出声道:“姑姑,我去买饭吧,你和妹妹在这坐一会。” 秦晓东买了一份红烧肉饭,两个细面馒头,让妹妹先吃一点,许小华尝了一块肉,就没敢多吃。 秦羽以为她是觉得味道不好,劝了两句道:“火车上条件比较简陋,你多吃两口,不然夜里饿肚子。” 对面的一位六十左右的奶奶,看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嘀咕道:“红烧肉还嫌不好吃,多少人一年到头,都闻不到个肉味。” 许小华只得和妈妈道:“学校里的饭菜没什么油荤,我怕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秦羽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一时哑然,把饭推给了侄子,和女儿一人分了一个馒头。心里暗自打定主意,等回了京市,要好好给女儿做几顿饭。 上午七点钟,三个人下了火车。 许小华站在出站口,环顾着这个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地方,十来年,火车站的变化并不大。十一年前,她从这里离开了京市,十一年后,她又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小羽,小羽!”沈凤仪看到小儿媳真带着一个女孩子出来,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忙大声地呼唤着儿媳的名字,身旁的林姐道:“沈姨,你看,这孩子和小羽长得真像,仔细看的话,眉眼间还有些九思的影子呢!” 沈凤仪激动地点头道:“是,是,这是小如,一点没错,和小时候一样好看。” 他们家走失了十一年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沈凤仪完全没注意到,胡同里叶家的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望着那个站在秦羽身旁的小女孩,眼里不禁也泛上来一点泪意。 第 9 章 出站口的人群熙熙攘攘的,秦羽牵着女儿的手,往婆婆那边去,和女儿道:“穿灰色对襟大袄的是你奶奶,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去接你的,出发当天发了高烧,老人家以前很疼你的。旁边的是林姨,在我们家帮工有十一年了。” 许小华算了一下,这位林姨大概是她走丢后,才来的。 三人到了沈凤仪跟前,尚未站定,老太太的双手就抓住了许小华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本来想问她的腿怎么了,未及开口,目光又触及到她脖颈上正结痂的伤口,眼泪瞬时又涌了出来,嘴里只念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小华对奶奶尚有一点模糊的记忆,现在看到她,只觉得很亲切,笑着喊了一声:“奶奶!” 她小起来很好看,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和老太太记忆里的孙女一模一样,老太太立即应了一声,眼泪也跟着滚落,抬起右手,轻轻摩挲着许小华的脸,哽噎着道:“乖小宝儿,奶奶终于又看到你了!” 旁边的秦羽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婆婆到大伯,没有不疼小如的。以前她还为此嘟囔过几句,说全家都太惯着小如,让这孩子调皮捣蛋起来,没个怕的。 你说拿棍子揍她,小宝儿还笑嘻嘻地问:“什么棍子,妈妈我给你拿啊!” 那个小无赖的样子,真是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你要真作势要揍她,她撒着脚丫子,满院子跑,一边喊着“奶奶救命,伯伯快救救我啊!” 这么多年,一想起这孩子,她心里就跟刀绞了一样,好在现在找回来了。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她的孩子,谁都不行! 秦羽劝了婆婆几句,末了道:“妈,小宝儿腿还伤着,我们早些回去吧!”老太太抹了眼泪,对小华道:“走,咱们回家,奶奶给你炖了筒骨汤,一会用高汤给你下面条好不好?” “谢谢奶奶!” 老人家轻轻捏了下孙女的脸,含泪笑道:“跟小时候一样俊,奶奶就知道,你长大了,肯定是个俊姑娘。就是有点瘦,没有小时候肉乎。” 又和孙女道:“想吃什么,就告诉奶奶,奶奶的手艺可好了,以前我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你啊,就搬着个小凳子在我旁边,每次馋的都要流口水。” 秦羽也跟着笑道:“妈,在火车上,小如还和我说,她小时候咳嗽,想吃糖葫芦,你和她说,冰糖葫芦只准舔一舔,不准咬。” 老太太闻言,愣了一瞬,眼睛不由又红了起来,这话确实像她说的,难为这孩子竟然还记得她。 转身和秦晓东道:“晓东,这回你也辛苦了,陪你姑姑跑了几天,今天中午吃了午饭再回学校吧?你姑父不在家,你给凑个数,咱们也吃个团圆饭。” 见晓东应下来,老太太紧紧地握着孙女的手道:“小宝儿,奶奶带你回家!” 一行人去坐公交车的时候,秦晓东似有所感一样,一回头,就发现身后跟着一个17、8岁的男孩子,一直朝小表妹看,那表情像是认识一样,心里有些奇怪,想着小表妹刚回来,应该没有认识的人才对? 等上了公交,见那男孩子没有跟上来,秦晓东也就当是自己多想了。 而公交站台上的叶恒,一直看着公交车开远,才忍不住摸了下胸口,觉得胸膛热乎乎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他才真的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小花花真的重新回来了。 多年以来的愧疚,似乎在这一刻,才稍微不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来。 *** 火车站到白云胡同,要坐半小时的公交车,等到胡同口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许家孩子回来了!” 胡同里忽然就冒出来很多人,有的手上还拿着菜篮子,有的干脆就是握着一颗大白菜,还有拿着锅铲的,显然都在忙着做早饭呢,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 看到沈凤仪和秦羽真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回来,都忍不住感慨道:“哎呀,真回来了!” “是啊,丢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找回来,看来小秦的福气在后头呢!” “长得和她妈妈真像,也有点像爸爸。” “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你看,这孩子笑起来,还有一对小梨涡,甜的人心都化了。”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看着瘦得慌,这回来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 沈凤仪一面应着,一面笑融融地道:“孩子今天刚回来,改明儿带你们家去串串门,大家伙儿也认识一下,以后在外面看见了,可得帮着我家看顾一点,别给这附近的皮孩子欺负了去。” “那肯定,回家我就叮嘱我孙子去!”说这话的正是叶家老太太,她此时尚没有意识到,在不久的将来,她家孙子不仅在胡同这一块把许小华盯得紧紧的,就是人前脚去东北当技术员,他也后脚跟着过去念大学了。 沈凤仪在这一带的人缘很好。抗战之前,她家就住这一块儿,邻居们有些是几十年的老熟人,有些是建国后搬来的,大家也相处了十来年,沈凤仪平时待人接物都和和气气的,有什么小矛盾,一般也不会太和人计较。 沈家在胡同左边第三户,林姐刚上去敲门,里头就有女声应道:“来了,来了,是妈和小羽回来了吧?” 开门的是曹云霞,皮鞋踩在院子里的石板上,一阵“哒哒”的声音,她今天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九成新的羊毛大衣,黑色的裤子和同色的皮鞋,头发挽了一个发髻在脑后。 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小华想,妈妈还说大伯母身体不好,需要常年静养,这样子看着可不像是个药罐子。 她看曹云霞的时候,曹云霞也在打量她。 身上一件灰色袄子,袖口都磨得发白,不起眼的地方,还摞着好几个补丁。黑色的棉裤松松垮垮的,看着像是旧衣服改的,脸色一看就有些营养不良,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枯草一样,脖子上和腿上还带着伤。 这也就是现在建国十多年了,没有逃荒的,不然曹云霞真以为,这孩子是从山沟里出来讨饭的。 唯一让曹云霞另眼相看的,是这孩子胆子够大,似乎不惧人,自己打量她的时候,她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任她看,丝毫没有畏缩、害怕、不自在的样子。 曹云霞微微笑道:“长得和你妈妈可真像,孩子快进来吧!今儿早上真冷,林姐你帮忙泡杯热牛奶,让孩子先暖和一下。” 又和许小华道:“哦,你大伯出去买东西了,你姐姐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 听堂姐在等着她,许小华迈脚进来就朝屋里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人,心里正奇怪着,就听伯母又接着道:“她昨晚赶稿子没睡好,我见她困得直打哈欠,让她回房补个觉去了!现在估计正睡得熟呢,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她应声,我去把她喊起来。” 老太太忙摆手道:“算了,给呦呦多睡一会吧!她们姐妹后面,有的是时间。”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大孙女的做派,但是又觉得,自己可能看到小宝儿,就有失偏颇了些,大孙女这一向确实忙得连轴转,一时困乏也是能理解的。 转身握着小孙女的手道:“走,奶奶带你去你房间看看。回头你自己再看看,要不要添置些什么东西,钱和票你都不用操心,奶奶去胡同里给你凑,准给你凑齐全。” 许家这个房子是老太太夫妇俩,年轻时候置办的,一进的院子,中间是客厅,左边两间正房,分别是老太太和许怀安夫妇俩住着,右边一间正房,住的是许九思夫妻俩,孩子们都住两边的耳房,是以,许小华的房间和许呦呦的房间隔得挺远。 房间里有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一张新书桌,一个半人高的小书柜,里头是各式样的小人书,和记忆里的一样。许小华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小书柜,和奶奶、妈妈道:“我还记得这个小书柜,”指着左边柜腿内侧的地方道:“我小时候还在这里刻了一朵小花。” 老太太伸手摸了一下,确实摸到了一个四五瓣的小花朵,笑道:“肯定是你偷偷拿了小刀刻的,我们可不准你玩小刀,你这孩子,小时候真是调皮捣蛋。” 曹云霞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这姑娘一进屋,就能准确地指认家具暗处的特征,以后谁能说她是冒牌的?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但是无疑这一出,彻底打消了老太太对她身份的顾虑。 曹云霞压根没有想到,从第一面看到许小华,老太太就确认这是她的小孙女。这孩子一生下来,除了秦羽,就她带的最多,很多小表情和习惯,老人家早就摸透了。 老太太又拉着小孙女到衣柜边道:“我给你买了两块布,想着等你回来,量了尺寸,就给你做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妈妈,是妹妹回来了吗?”“妹妹”两个字,她喊得极为好听,似乎真是自幼唤着的称呼,让人一听就感到亲切。 “是,在西屋里呢!”曹云霞正站在门口接过林姐送过来的牛奶,见到女儿从房间里出来,笑吟吟地朝她招手道:“来,你也来看看妹妹。” 许呦呦人还没进屋子,就先喊了起来,“小花花!” 等她进了屋子,许小华都觉得屋子更亮堂了一样,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有几分少女的圆润,齐耳的短发,瓜子脸,柳叶眉,樱桃似的嘴,一双瑞凤眼望人的时候,无端含着几分天真的热情和烂漫。 她的身材高挑匀称,半新的米白色细呢子大衣,穿在身上极为合适,咖色的方头皮鞋也像是穿了一段时间的。 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好看,并没有大伯母给人的那种逼迫、尖锐感。 许呦呦看到许小华的瞬间,有片刻的怔愣,似乎没想到她的妹妹会是这个样子,但是很快就一把将人抱住,头埋在许小华的脖颈上道:“小花花,你总算回来了,这么些年,每次想到你走丢的那一天,我都恨丢的不是我,对不起,是姐姐没有看好你。” 曹云霞把牛奶放在书桌上,在一旁叹道:“你这孩子,你婶子都说不怪你,你自己怎么还钻牛角尖来了,你当年才多大啊,自己又出了车祸……” 秦羽在一旁轻声道:“小花花走丢,是我们做大人的没尽到责任,和你一个孩子没关系。”这些年秦羽确实是这么想的,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没有看顾好孩子。 她不说还好,她这样一说,许小华先就心疼起来,道出了她心里隐隐怀疑的真相,“妈妈,我不是走丢,我应该是被坏人抱走的,他们把我放在一个院子里,我和一个小哥哥趁着没人注意,从狗洞里爬了出来,那个地方离火车站很近,我跑到了火车站去。” 许小华的话一说完,本来还哭哭啼啼的许呦呦,立即连眼泪都忘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会?咱们当时就在东门大街上,这一块很多人认识你,谁能在白天把你带走?” 许小华平静地道:“我当时才五岁,谁都可以把我抱走。” 小花花的眼睛很平静,可是许呦呦却莫名觉得有一点不适感,那双眼睛,像是正透过她的皮囊,在叩问她的灵魂一样。 当年的事,真的没有她的责任吗? 第 10 章 当年的事,许呦呦也闹不清楚,她从协合医院的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妈妈就告诉她,小花花走丢了。 那年她十二岁,小花花五岁。 五岁的小花花非常可爱,调皮又机灵,连她的新爸爸都非常疼爱这个妹妹。每次下班回来都要把妹妹举高高,逗得妹妹“咯咯”笑。 五岁的妹妹也很会表达,会大声地说:“我最爱伯伯了,伯伯也最爱我。” 当时她跟母亲到许家来生活,还不足一年,却切实地在这个隔房堂妹的身上,感受到了被宠爱的孩子,该是什么样的。 她一直非常羡慕妹妹。 但是时隔十一年,她和妹妹的处境似乎调转了个儿,她在许家衣食无忧地长大,得到许家悉心的教导和培养,而流落在外的妹妹似乎受了许多苦,或许比之自己幼年在蓉城的生活,更不如意些。 此刻的许呦呦对上妹妹明亮、探寻的眼神,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就跃现了“鸠占鹊巢”这个词。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了目光,低着头轻声道:“当年是我没看好妹妹,我比你大那么多,应该保护好你的!” 许小华觉得有些无味,淡淡地道:“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你当年也很小。”她和许呦呦见面不到一刻钟,许呦呦就已经朝她道了两回歉,她要是再提自己走失的事,好像就有些故意欺负人了。 饶是许小华这样说,可是她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是引起了曹云霞的不满。 曹云霞觉得这个刚归家的侄女,有些蹬鼻子上脸的,当年的事就是个意外,她一张口就编排起来,说是什么有坏人故意为之! 难不成还怀疑到她家呦呦身上了?她家呦呦当年也受了很大的罪,凭什么还给人指责? 想到这里,曹云霞出声道: “说起来,你们当时都是小孩子,你哭着要去买糖吃,你姐姐也没有办法,只好带你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是望着许小华的眼睛,并没有什么温度。 现在不比十一年前,十一年前,她刚带着女儿嫁过来,还要顾忌丈夫和婆婆的态度,但是现在,她在许家生活多年,对丈夫和婆婆的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她的女儿也由京大毕业,进入全国最顶尖的党报机关。 曹云霞自觉,她在这个家是有话语权的。 对于大伯母的敌意,许小华敏锐地感知到了。她上一世的爸妈都不靠谱,她是在亲戚家仰人鼻息长大的,这样的成长环境,养成了她自立自强的性格,也无可避免地有些感性和敏感。 大伯母稍微起了话头,她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相比上一世,现在的许小华已然有了稍微坚韧些的内核,并不再惧怕这样似是而非的谴责、质疑或冷眼,她静静地看着大伯母,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她这么一副无畏、不服气的样子,刺激得曹云霞脑子一热,接着道:“说起来那天也合该是咱家的霉运,你姐姐被小汽车撞折了腿,你好好地走丢了,一丢就是十一年。再回来,怕是都不记得你姐姐和我们家里人了吧?” 这句“我们家里人”,似乎特别将许小华排除了出去,明晃晃地昭示着,经过这十一年,她们母女和许家是一体的,而许小华只是突然闯入的外人。 许小华干脆利落地点头,“只记得爸妈、奶奶和大伯,对于大伯母和姐姐,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直不作声的秦羽,见曹云霞当着她的面,就挤兑她的女儿,有些不悦地道:“大嫂,你这话说的,小花花就算在外面待二十年,三十年,她都是我和九思的亲生女儿,不管她记不记得,她都是我们的女儿。” 她刻意强调了“亲生”两个字。 她自认这么些年来,对这位长嫂是敬重礼让的,就是呦呦私自带着小花花出门,以至于小花花走丢,她也从不曾责怪过呦呦。反观长嫂,在她女儿归家的第一天,就说这样阴阳怪气的话。 秦羽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沈凤仪握着小孙女的手,心里微微叹气,原本以为小宝儿回来了,以后家里会更融洽、热闹,没想到这才第一天,曹云霞就这样容不下人。 刚才秦羽说的“亲生”两个字,倒让她想起来,她家小花花才是这个房子唯一的后代,沈凤仪现在都有些暗自庆幸,房产什么都还在她的名下,要是早些年过户给老大了,现在小儿子一家怕是都没个落脚的地儿。 她不想俩个儿媳在小孙女回家第一天就闹僵,打了圆场道:“行吧,让她们小姐妹俩先聊聊,小羽和云霞跟我到厨房,去给小林帮帮忙,今天咱们好好做一桌团圆饭。” 曹云霞犹有些不乐意地道:“妈,我刚真没别的意思,你瞧弟妹这话说的,这怎么不会是小如的家了,我不过是说……” 她话还没说完,许小华打断她道:“大伯母,我现在不叫许勉如,叫许小华,是我养父母给我取的名,你以后喊我小华吧!” 曹云霞一噎,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得理不饶人的,才回家第一天,就不将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望着许小华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冷色。 许小华无所谓,她又不是无家可回的孤儿,这边要是不待见她,她完全可以回许家村。 她是为了她妈妈回来的,她又不是回来受这些闲气的。如果不是她的母亲呕心沥血地找了她十一年,许小华想,就是冲着曹云霞这样子,她都未必会回来。 气氛正僵硬着,院子里忽然传来许怀安的声音,“云霞,小花花到家没?” 见是丈夫回来,曹云霞微微松口气,忙温声应道:“回来了,在屋里呢!”态度转变之快,仿佛刚才和二房的人闹气的,不是她一样。 许小华也有些好奇地朝院里看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粗呢子大衣、黑色卡其布裤子和同色皮鞋的中年男同志,推着一辆永久牌男式自行车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鼓囊囊的袋子。 一看到她,表情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就红着眼眶道:“是小花花?伯伯给你买糖回来了。” 说着,快两步进屋来,把沉甸甸的网兜递给许小华。 隔着一米远,许小华都闻到了从网兜里散发出来的栗子糕、桂花糕的香味。 对着这明显的示好,她也收起了身上的竖刺,乖巧地喊了一声:“伯伯好!我现在不饿。” 许怀安笑笑,把糕点都塞到了许小华怀里,“伯伯特地给你买的,留着饿了吃。”他想说,“你个馋猫也有不饿的时候?”但是想到小侄女大了,可能脸皮薄些了,就没有开这句玩笑,只是笑着道:“你尝一块,看看好不好吃?” 许呦呦目测,稻花村的糕点、食园的果脯、马大姐家的酥糖、御和店的茯苓云片糕、巷子里的冰糖葫芦,大概是一样都不少的。过了十一年,再次目睹爸爸对妹妹的这一份宠溺,许呦呦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大概还是羡慕的吧? 爸爸对她也很好,学习、工作上都很关心,但是不会像哄小孩一样,拿着糖果来哄她。她原先以为是自己年龄大了的缘故,但是看现在的妹妹,也已经十六岁了,爸爸还是走街串巷地给她买点心糖果,和妹妹儿时并无甚区别。 许小华见大伯目光热烈地盯着她,希望她尝一口的样子,像是等待夸奖的小朋友一样,就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块栗子糕,分了一半给奶奶,才咬了一口,笑道:“确实好吃,又香又细糯,谢谢伯伯。” 本来还有些忐忑的许怀安,见小侄女说好吃,脸上也现出了一点笑意,“都是你以前爱吃的,赶明儿伯伯周末放假,再带你去附近的商店看看,还有哪些好吃的。” 曹云霞笑着提醒道:“怀安,你可别说大话,你今天把家里的糕点票都用完了吧?下回就是拿钱出来,也买不成啊。” 许怀安只当妻子是在打趣,摆摆手道:“没事,我在单位找人匀一匀,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小花花一口吃的。” 曹云霞脸上的笑意,一时就有些挂不住,觉得晚上还是要和丈夫好好说道说道。交代女儿好好招呼妹妹,就跟着婆婆和妯娌去了厨房。 *** 中午的午饭倒是比较丰盛,有小鸡炖蘑菇、炝脊丝青椒、酱焖黄鱼、醋溜白菜、凉拌黑木耳、咸菜滚豆腐汤。 饭桌上,许怀安随口提起,让许小华去上高中的事儿,“小羽,小花花在杭城那边的户籍和学籍都转过来没有?需要我找人帮忙吗?” 秦羽一边给女儿盛汤,一边道:“托了一位教育局的朋友在帮忙,还在等消息。” 许小华沉默了一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伯伯,我不想去念高中,我想进工厂,如果可以进工厂的话,就是临时工的活也行,最好能学门技术。” 秦羽放下碗筷,温声问道:“为什么啊?小宝儿,你年纪还小,正是该读书的时候,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能供得起你念书。” 许怀安也道:“是啊,我听呦呦舅舅说,你先前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三名,你怎么会有不读书的想法?”在许怀安看来,小侄女在那么艰苦、贫困的环境里,都能考曲水县第三名,完全是个念书的好苗子。 忍不住又夸道:“你从小就聪明,伯伯都想着,你若是自幼在京市长大,伯伯怕是出门逢人都要夸几句我们家小花花多聪颖。” 沈凤仪也忍不住出声道:“孩子,别说你爸妈、伯伯了,就是奶奶这里,也不缺你读书的钱,你还小呢,去学习念书是正经,挣钱的事,有你爸爸和妈妈呢!” 许小华却是打定了主意的,她现在念高一,三年之后刚好是1966年,那年的高考会取消,大批的知识青年要下乡,到时候即便家里能安排她进工厂,岗位、工作环境怕是也没有现在的选择机会多。 再者,许家现在看着光鲜,到了1966年以后,难免会有一段低谷期。如果按照原书发展轨迹,堂姐许呦呦有可能入狱,伯伯也会受到牵连,她爸在原书里是一直待在西北搞建设,特殊年代,更是音信杳无,全家的生活重担,大概都要挂在她妈妈的肩膀上。 妈妈为了找她,这十一年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既然回来了,且还知道一点以后的事,她自觉有必要照顾好妈妈和奶奶。 然而这一刻,对上奶奶、伯伯和妈妈询问的眼神,她的这些考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干巴巴地道:“我想自力更生,想自己挣钱。读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 她这一句“读书无用论”出来,曹云霞就忍不住“嗤”了一声,“小华,你伯伯是外文馆的副主编,你爸是留美归国的物理博士,你妈妈毕业于川大,你姐姐今年也从京大毕业,连我也曾就读于川省化工学院,咱们家说一句书香门第是不为过的,你这‘读书无用论’一出来,亲友邻居们非得笑话死我们不可。” 外文馆副主编的丈夫,京大毕业后,任职于中央党报的女儿,是曹云霞目前最引以为傲的事。 可是这个刚归家的小侄女,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竟然喊出了“读书无用论”!她忽然就想到哥哥告诉她的,这个孩子在学校里手脚不干净,被同学人赃俱获的事。 意有所指地道:“小华,你这个年纪太看重钱,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最讲究清誉,以前的事,我们不好说,你既然回家了,还是要顾及家人的脸面。” 秦羽、沈凤仪还没反应过来,曹云霞说的是什么,许小华已经“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第 11 章 “大伯母,公安办案还要讲究个证据确凿,你空口白话就指摘我的人品,这就是你自誉的‘清誉’之家的人该做的事吗?” 许小华望着坐在妈妈旁边的大伯母,觉得这人也太欺负人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她们俩还是第一回见面,就能这样给她泼污水! 曹云霞微微蹙了眉,对上许小华气愤难当,像是受了什么莫大委屈的脸,一时有些语塞。 许小华却是在气头上,自顾自地道:“再者,不说今天是我第一天归家,就是您作为一个长辈,即便想要教育小辈,是否也该在人后单独和我说?难道您也这样当着亲朋的面,当面教训过姐姐吗?” 微微停了一下,接着道:“请您扪心自问下,您在这顿团圆饭上,当着我妈妈、表哥的面,说这些似是而非、毫无证据的话,真的合适吗?”她知道这顿饭,奶奶是费了心思的,虽然说这两年没有前几年自然灾害那样,物质匮乏,但是一顿饭里要凑齐一只鸡、上好的里脊肉、大黄鱼,还是不容易的。 可是老人家的心意,就这样被大伯母给践踏掉。许小华气得眼睛发红,却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许小华平静地望着曹云霞道:“大伯母,请问是谁告诉你,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影响了家里的名声?今天这事,既然是您起的头,也烦请您说清楚。” 上午的时候,她虽然和大伯母争辩了几句,但是她心里并不当回事的。她毕竟是隔房的侄女,大伯母护着自个女儿是理所当然的,她妈妈也护着她,这是做母亲的天性,说不上是故意为难。 可是,大伯母竟然在不了解事实真相,不清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贸然地指摘她品行有污点。 许小华对这位大伯名义上的妻子,已然无一点好感。说出口的话也句句带刺起来。 曹云霞完全没有想到,这许小华是个硬茬,完全不在乎什么脸面,当着这么一桌子人的面,竟然就敢驳斥她这个长辈! 她张了张口,想说是呦呦舅舅说的,但是这话放在这个场合,倒像是她娘家人故意挑拨是非。可眼前这姑娘咄咄相逼,她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又显得她气量狭小,故意针对小辈一样。 这么些年,她因为意外流产两次的原因,身体不是很好,一直在家里休养,婆母和睦,妯娌又不一起住,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对她敬重和礼让的,她的生活说一句“养尊处优”是并不为过的。 猛然间被一个小辈发难,就差指着她鼻子骂,曹云霞坐在桌子前,紧紧抿着唇,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却完全对眼下的处境,束手无策。 母亲的尴尬、难堪,许呦呦都看在眼里,虽然也觉得妈妈今天的话不是很合适,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许呦呦轻声道:“妹妹,我妈妈大概是听舅舅说的,先前我舅舅去过你们中专学校,和老师问了一些你的情况,可能因为时间比较紧迫,没有仔细了解事情原委,传达给我们的时候,就闹了些误会,你别着急,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许小华想,她堂姐不愧是京大毕业的,要不是曹云钊来了解情况的时候,她恰好也去了张老师的办公室,怕今天也觉得堂姐的话合情合理。 一切只是误会。 “姐姐,我见过你舅舅,在我们班主任张老师的办公室,当时我同学说我偷了室友的香皂,我说我没有偷,那块香皂本来就是我的。你舅舅可能只记得我同学的话,忘记我也开口了。” 许小华偷盗的事,许家上下都有所耳闻,如今听她自己亲自说出来,才知道起因只是一块只值三毛、五毛的香皂? 沈凤仪握着筷子的手,都微微颤抖,她想不到,如果小羽没有将小孙女带回来,这个孩子会不会就因为这三毛五毛的,而影响了前程? 就是作为自家亲戚的曹云钊,明明听了这孩子的自辩,却还是武断地认为这孩子有不良行径。说她的孙女偷一块香皂,沈凤仪是不信的。 刚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秦羽和她聊起小孙女在学校里的生活,中间谈及这孩子回来之前,还特地去镇上给她的同学买了两盒蛤蜊油。 而这孩子先前自己都没舍得买一盒涂涂。 这样能设身处地心疼同龄人的孩子,沈凤仪是不信她会偷那三五毛的香皂。 从上午就开始一直打圆场的沈凤仪,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道:“小花花说的对,云霞,你是长辈,又是读过书的人,说话要有个根据,你这样说,别说是小花花,就是换作呦呦,她也不定受得住。” 许小华听了这话,又忍不住红了眼眶,轻声道:“我能自证,班主任张老师让诬陷我的同学,各写了两千字的检讨书,我可以找班主任给我写个证明……” 秦羽忙站起来,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小花花,你没做过的事,要你自证什么?妈妈相信你!”忍了又忍,还是有些气不过地道:“嫂子,人家要是说呦呦偷东西,你会信吗?就像你信呦呦一样,我也信我的女儿。” 曹云霞脸上立红红白白的,想说她家呦呦才不会眼皮子这么浅,又觉得这话一出来,就非得和妯娌吵起来不可。这么些年,她俩其实还没动过气,丈夫又是一向偏袒弟弟的人。 一直沉默着的许怀安,这时候也开口道:“孩子,伯伯也信你。今天你奶奶费了不少心思给你做饭,咱们先坐下来好好吃饭好不好?” 曹云霞心里一阵冷笑,她就知道,丈夫是偏着那一家子的。 许呦呦轻轻碰了一下母亲的胳膊,随即站起来给许小华夹了一个鸡腿,笑着道:“妹妹别气了,小时候你在家的时候,鸡腿都是我们姐妹俩的,现在我都工作了,该你和奶奶一人一个了。” 沈凤仪摆摆手,让秦羽夹了另一个鸡腿给秦晓东,温声问道:“晓东,这回跟着你姑姑去接小花花回来,有没有耽误你的课业啊?” 秦晓东推辞不过,就接了过来,摇头道:“没有,沈奶奶您客气了,最近学校课业不紧,我自己也很挂念小表妹,我小时候可没少吃她的糖。” 沈凤仪笑道:“那可不容易,小花花小时候嘴馋的很,对你倒不吝啬。” 许怀安也跟着问了一句:“晓东,是明年毕业吧?工作上有什么想法吗?” 现在都是国家包分配工作,许怀安这样问,意思就是如果他有什么意向的单位,自己这边可以帮着联系一下。 秦晓东自是明白许伯伯的好意,婉言谢绝道:“谢谢伯伯,我想趁着年轻,多锻炼一下,工作的事,听从组织安排。” 许怀安点点头,“有什么困难,就来家里和我们说说,你妹妹现在回家了,你姑姑以后应该也留京市了,你有空就常过来玩。” “好!” 秦羽也给侄子盛了一碗汤,“喝点,暖暖胃。” 一顿饭,到底是顺利吃完了,饭后,秦晓东就提出回学校,秦羽让女儿去送送。俩个人一出许家门,秦晓东就和表妹道:“你伯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里是她家,也是你家。咱们又不是寄人篱下。” 刚才曹云霞的话,他听着都有些来气,但他毕竟是客人的身份,对方又是长辈,他没好多嘴,心里却是替妹妹不忿的。 许小华微微笑道:“表哥,我知道的。” 秦晓东又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念高中吗?”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晓东顿了脚步,侧身望着许小华的眼睛。 许小华微微低头,轻声道:“我对上大学不好奇,我想早点自力更生,不瞒你说,在你们来找我之前,我也跟我哥商量着,去他部队后勤里打打杂,然后学门技术。” 许小华说完,又补充道:“表哥,这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后,选择的一条路。”也许你们现在不能理解,但是她知道,她要未雨绸缪一点。 见她确实是像深思熟虑过的样子,秦晓东点点头道:“你小时候就很聪明,也很有主意,但是我还是想多嘴一句,你刚回来,可能对许家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你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的工资,完全足够你们母女俩安安稳稳地生活,你不必有钱财上的压力。姑姑和姑父肯定希望,你能在学业上更进一步,以后能取得比他们还好的成就,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都有用的人。”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许小华也承他的好意,“谢谢表哥,我会再考虑一下。” 眼看就到了公交站,秦晓东朝许小华伸手道:“小华,欢迎你回来。” 许小华有些莞尔,握住了他的手,“谢谢表哥。” “这个周末你要是有空,来我们学校玩,我带你去四处看看。” “好!” 秦晓东报了他的专业班级和宿舍号,才和妹妹挥手再见。 等公交车开了,秦晓东朝车窗外望,见妹妹还站在那里,像是目送着他,又像是在发呆。他想,今天曹云霞闹的这一出,大概还是影响到妹妹了。 她也不过十六岁,刚归家,就和大伯母闹得这般不愉快。 *** 晚上,曹云霞早早就洗漱好,回了房间等丈夫,想和他好好聊聊这个侄女儿。 但是一直到九点钟,丈夫还没有回房,而是在客厅里,和婆婆、秦羽一起温声细语地问着许小华这些年的事。 曹云霞竖着耳朵听,就听到许小华道:“我爸是1962年肝癌走的,我妈妈是突发脑溢血,我哥在1961年就去了内蒙当工程兵,爸妈走后,我一个人生活了一年多。” “我不想念高中,并不完全是因为经济问题,这是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我想学一门技术,当个工人。”顿了一会,又听她道:“伯伯,我学东西快,我想进工厂,退一步说,以后如果我觉得自己需要深造,我也愿意再去考大学。” 曹云霞有些想翻白眼,这孩子以为大学是商场啊,你想进就进?她家呦呦当年为了考个好大学,高中可是铆足了劲的。 这时候又听秦羽道:“我和你爸爸,自然是希望你能读大学的,但是如果你自己想清楚了,我们也会选择支持你。” 曹云霞没想到,秦羽竟然会松这个口!这事要是放在她家呦呦身上,就是打骂,她也一定会把孩子的想法给扭转过来。 不读大学,以后能有什么前途? 曹云霞想象不出来。现在个人又不能做生意,“士农工商”,许小华不念大学,能选择的只有工农。 她都知道的道理,秦羽不可能不知道,竟然会同意许小华的想法,曹云霞觉得匪夷所思。 她正琢磨着,秦羽这话是不是缓兵之计,外面忽然没了动静,正奇怪着,就见丈夫推门进来。 曹云霞小声问道:“大家都回屋睡觉了吗?” 许怀安点点头,叹了一声道:“九思也是不容易,女儿回来了,都不得空回来见一面。” 曹云霞淡淡地道:“只有父母惦记儿女的,儿女可没这份心,你看她连爸妈都不记得了。她走丢的时候,也有五岁了。” 许怀安正准备喝口水,听见妻子这样说,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表情凝重地道:“云霞,你今天对小花花说的话,太重了些。” 曹云霞的心脏忽然像漏跳了一拍,怀安今天白天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现在这语气像是要和她翻旧账一样。 勉强应道:“这孩子一回来就怪我们呦呦弄丢的她,我心里不是有口气嘛,呦呦当时也出了车祸,一百多天才能下床,她这么说,我这当母亲的,心里自然不舒服。” 一个被人指认的小偷,她们家毫无芥蒂地接纳她,已经是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了,在曹云霞心里,这个孩子进了她们家,就该低调行事,老老实实地重新做人。 不料,却听丈夫道:“云霞,呦呦是我们许家的孩子,小花花也是。她是我看着从‘咿呀’学语到会耍赖撒娇的孩子,是我弟弟九思唯一的孩子。我希望,你就算不能拿她当呦呦一样看待,至少也是当个子侄一样。” 刹那间,曹云霞的脸就白了,她这些年唯一的心病,就是没生下怀安的孩子,现在听他的意思,呦呦是他的女儿,许小华在他心里也是和呦呦一样的。 照她看来,或许,这个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侄女儿,还是要越过她的女儿的。 “行啦,我知道了,今天是我不对,明天我就去给孩子买衣服去,你明天还上班呢,早点睡吧!”当着丈夫的面,她没有反驳,心里却觉得,这个侄女儿还不如不回来。 这一晚,因为许小华的归家,许家人都有些碾转反侧。而胡同里的叶家,叶恒也躺在床上,想着该怎么和小花花打个照面? 第 12 章 早晨六点钟,许小华就摸黑起来了,穿好衣服出门,就见厨房里亮着灯,过来发现是林姨在揉面粉。 林姐看到她过来,笑道:“小花花,你起来这么早啊?” 许小华点头,“在学校起早惯了,林姨要我帮忙吗?” “不用,这么点事,我都做惯了,暖水瓶里有热水,小花花你先洗个脸,一会来炉边烤烤火,咱们七点才吃早饭呢!” “林姨,你家也是京市的吗?” “是,在西郊那边,远着呢!昨晚睡得还好吗?我提前给你把被子晾晒了,还好前两天太阳好……” 秦羽原本担心女儿在这边住得不习惯,没想到刚出房门,就看到女儿在厨房里和林姐聊天。心想,这孩子性格真是好,和小时候一样不怕人。 忽然听女儿道:“林姨,你以后喊我小华吧,我都这么大了,听小名有些不习惯。” 秦羽愣了一下,走过来笑道:“小花花,我昨天就想问你,你以后是要用‘勉如’这个名字,还是‘小华’?” 许小华想了一下,回道:“妈妈,用‘小华’这个名字可以吗?我养父母当初估计听我说,我叫‘小花花’,然后给我取的这名字,他们对我很好。”她想将“小华”这个名字,视为对以往生活的一种纪念。 时空迁移,她还是许小华。 秦羽只以为,女儿是因为感念养父母的收养,微微笑着应道,“自然是可以的,妈妈也很感谢他们收留了你,还将你教的这么好。等回头我和你奶奶、爸爸说。”得知小华的养父还在公安局给小华做过登记,秦羽对这一家人,心里是只有感激的。 他们收留了她的女儿,给予了她女儿力所能及的关怀和爱护。 她见多了农村里女孩子们的处境,她的女儿,显然已是过得最好的那一类了。 许小华见妈妈同意,忍不住笑道:“谢谢妈妈!” 她一笑就有两个小梨涡,看着很喜庆,秦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一会吃过早饭,妈妈带你去西四商场看看,这个前几年刚开的,东西种类齐全,我看你雪花膏、胶鞋、棉鞋这些都需要添新的,京市的冬天冷着呢!” 林姐在一旁笑道:“小羽,你自己还知道京市冬天冷,你那天凌晨回来,都把我吓到了,冻得和个冰人一样。”又和小华道:“是听了你的消息,连夜从江城坐火车回来的,你妈妈这些年可真是不容易,还好现在苦尽甘来了……” 许小华轻声道:“我知道,我就是看我妈不容易,我才跟着她回来的。” 秦羽微微一怔,她这时候才明白,经过了十一年,她的女儿并不缺家,只是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肠。 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她坚持找了这么多年,不是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女儿的面前,小华或许,并不愿意和她回来。她心里一时都有些庆幸,因为她没有放弃,所以她的女儿也没有放弃她。 轻声和女儿道:“小华,妈妈很多年没有当妈妈了,以后如果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和妈妈好好沟通好不好?你是因为妈妈回来的,妈妈不愿意委屈了你。”昨天长嫂那样挤兑她的孩子,自己顾及大哥和婆婆的面子,没有当面为她女儿出头。 昨晚上回房以后,想到这事,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许小华却不甚在意地道:“妈妈,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 这一句话,让秦羽心里更有一阵空落落的感觉。她想,即便女儿找回来了,她要弥补这个孩子的,还是有很多。 母女俩正聊着,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秦羽快两步走过去,“你好,请问找哪位?” 不一会儿,许小华就听妈妈道:“是,九思,小花花回来了,昨天上午到家的,已经起来了,好,我把电话给她。” 昨天上午,家里就给在西北的许九思打了电话过去,他办公室里的助理说,他在做试验,不方便接电话。 没想到,今天这个点打回来了。 许小华也没想到,会是她爸爸打过来的,接过妈妈手里的电话,轻轻说了声:“你好!” “爸爸”这个称呼,她一时还喊不出口。 电话那边的许九思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是小花花吧?你还记得爸爸吗?”他的声音有点暗哑,像是熬了个大夜一样。 许小华如实道:“记得一点点,个子比较高,瘦瘦的,戴个眼镜,有时候会把我举在肩膀上。” 她说完,那边忽然就没了音,许小华看向了妈妈。 秦羽接过电话,和丈夫道:“九思,小花花五岁那年发了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就剩一点片段,倒是还记得你给她打的书柜呢!” 那边的许九思不知道说了什么,秦羽忽然就红了眼眶,轻声应道:“好,你抽空回来一趟。” 说完又递给女儿道:“你爸爸还想和你说一句!” 许小华又接了过来,轻声道:“你好!” 只听电话那头的父亲哽咽着道:“孩子,对不起!” 许小华不知道他说的对不起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没看好她,让她走丢了;也许是为了这么多年没有找到她;或者是她回家了,他都没能第一时间回来。 但是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的科研工作者,尤其是在国防建设岗位上的,都是自我牺牲很大的一部分人,是值得她们做家属的体谅和华国后辈们尊重的,忙宽慰道:“爸爸,没有关系,我过得很好,你有空再回来看我。” 电话那头的许九思,颤声道:“好!”显然是无法控制住情绪,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秦羽又接过电话道:“九思,小宝儿已经回家了,你不用再担心,我后面肯定也会回京市来工作,”顿了一下又道:“你注意身体,平时记得按时吃饭,要少熬夜,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 电话挂了以后,秦羽和女儿道:“你爸说,春节可能需要回京做报告,他那边接电话不方便,让你有空给他写写信。” 许小华点了点头。 ** 吃早饭的时候,许怀安拿了一个黑色的小本子递给许小华,“小华,你刚回来,日用品都要采买一点,这个证你拿着,去东四商场那边,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曹云霞想不到丈夫会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张了张嘴,想到昨晚自己还在怀安面前夸口说,今天要带许小华去买衣服,到底忍下没吱声。 秦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见大嫂脸色不好,忙推辞道:“大哥,不用,留着给嫂子和呦呦用吧!我这边钱票都够的。” 许怀安坚持道:“这是我当伯伯的,给侄女儿的。” 许呦呦也在旁边笑道:“婶子,我都工作了,不用我爸养,给妹妹吧!这样她想买什么,自己就能去买。” 秦羽还是不想要,最后是沈凤仪一锤定音道:“小华,你接着,这是你伯伯的心意,他就你这么一个侄女儿!” 许小华伸手接了过来,原本以为这里头是夹了各种类的票,打开看才发现,是东四商场的特殊购货证。 这个东西,不仅是省了凑票的事,大概本身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难怪刚才大伯母的表情不对劲。 “伯伯,我用不上。”说着,就要推回去。 沈凤仪微微叹气道:“你这孩子,和你伯伯还闹生分,你小时候还说,以后要给他养老的呢!” 许怀安脸上也有几分伤感,倒是闹得许小华不好不收。 上午八点钟,秦羽就带着女儿出发去西四商场,不成想,刚出门,就在胡同里遇到了叶家的孙子。 客客气气地和她们打招呼:“婶婶好,这是小花花吧?” 叶恒今天穿了一身蓝色棉袄,背着一个绿色的挎包,是这个年代青年的常见打扮,但他的个子高,人又瘦,所以在别人身上显得臃肿的衣服,在他身上似乎格外合体。 就是这个人似乎不怎么爱笑,许小华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在学校大概是个刺儿头。 秦羽笑着给女儿介绍,“这是你叶奶奶家的孙子,叫叶恒,你还有印象没?你们俩小时候关系最好了。” 许小华摇头道:“不记得了。” 叶恒面上似不在意地道:“我和小花花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小花花不记得是正常的。我家住在你家后面一点的138号,你有空来我家玩。” “好,谢谢!”许小华只当是普通的邻居,礼貌又有些疏远地应付了两句。 不意,叶恒忽然有些情绪低落地道:“小花花,你小时候都喊我哥哥的。”他故意略了“小恒”两个字。 许小华微微皱眉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的名字叫‘许小华’,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这时候,胡同后面忽然传来叶奶奶的声音,“小恒,那是小花花吧?” 秦羽笑着应道:“婶子,是小花花呢!” 叶家老太太立即走过来,她是小脚,走得比较慢,塞了一块油纸包着的米糕到许小华手里,“家里早上刚做的,小花花你拿着吃,放了点桂花,香着呢!” 这米糕本来是给孩子们准备的,俩个孙女儿都带着走了,就是孙子一早起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忘了带了。 她一边在院子里择菜,一边嘀咕着,小恒这孩子是不是又在学校里捅了什么篓子,忽然听到早就出门的孙子的说话声,立即拿了米糕出来,就见他和秦羽母女俩聊天,平时没个正形的人,对着小秦客气又礼貌,老人家的心里,瞬时跟明镜一样。 许家这小孙女,昨天她也跟着凑热闹,看了两眼,长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喜,就是没以前那么爱笑,人也要文静很多,以前小嘴叭叭的,可能说了。 老人家拉着许小华的手道:“你小时候最爱来我们家玩,这么些年,叶奶奶可想你了,今儿得空,就跟你奶奶来我们家坐坐好不好?” “谢谢叶奶奶,我今天要和妈妈出门,等改天您有空,我再去玩。” “哎,好,你抽空来就成。” 简单聊了几句,秦羽就带着女儿走了。 叶奶奶拉着孙子回家,重新给他拿了块米糕,微微叹道:“人家爸爸是博士,妈妈也是教师,你可得好好读书,不能再和以前一个混样儿,不然小秦未必让小花花跟你玩呢!” 叶恒没吱声,骑着自行车走了。 叶老太太看得直叹气,明明这孩子小时候也是很听话懂事的,和家里人关系也好,好像就是小花花走丢那一年,他跟变了个人一样。 后来他爸再婚,娶了小徐,这孩子和家里算彻底离心了。小徐接连生了俩个女儿,她想着,小恒以前那样喜欢小花花,说不准也会喜欢自己妹妹。 但是这么些年,她冷眼看下来,他对妹妹也是淡淡的。她有时候都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天生性子有点冷,但是他对小花花明显就热情很多。 小时候是,现在也是。他今天看那姑娘的眼神,比平常都像有了光彩一样,没有那么沉寂寂的。 是以,老人家又把希望寄托在了许小华身上,可是现在的许小华,除了家里人,对周围的环境和人,都是漠不关心的状态,她现在只关注自个的生存问题,焦心什么时候能进工厂,学一门什么样的技术合适? 第 13 章 许小华这边,刚跟着妈妈出胡同,就听她道:“你和叶恒俩个,小时候可好玩了,一个在胡同里喊‘小花花’,一个在家里头就从凳子上滑下去,‘哒哒’地跑去开门,喊‘哥哥,我来了。’” 光听妈妈说,许小华似乎都能想到这副画面,忍不住跟着笑道:“他今年应该在念高中吧?” “对,读高三了,”想到叶恒的身世,秦羽微微叹道:“就是这孩子妈妈后来去世了,他爸爸再娶,可能对他影响比较大,我听你奶奶说,这孩子现在闹腾得很,学校老师都家访很多次了。” 接着又道:“唉,这事也不好说,也可能是大家以讹传讹了,他刚才和我们聊天,我看着还挺客气、礼貌的。”秦羽觉得一个孩子没有妈妈,生活上肯定有很多疏漏的地方,脾气不定,也是能理解的。 见女儿不吱声,秦羽笑道:“没事,咱们一个胡同住着呢,他欺负谁,也不会欺负你。” 许小华想的倒不是这个,她在算着,叶恒1964年高考的话,大学毕业得1968年,那时候会不会分配工作都难说。 从1967年开始,很多学校的分配工作就很难进行,大学生到了学制年限后,还得在学校待三四年,四五年的也有。 不过,这是叶恒的事,和她一个高中都没念的人,没啥关系。 半小时后,许小华跟着妈妈刚下公交车,就被眼前的场景,稍微惊讶了一下。 在她印象里,这个年代商业和商铺都是非常有限的,但是京市的西四长街,又是另一番景象。 有西四商场、西四第一理发店、欧立照相馆、明真公义号食品店、京市第二皮鞋厂门市部、西四菜市场、泰安照相馆、桂香村食品店、红光电影院、新华书店、曲园酒楼、亨得利钟表店、郭仁堂药铺等等。 看得人眼花缭乱的,与她印象里的六十年代完全不同,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有这么多的店铺?” 秦羽只当是女儿这些年没去过城里,微微笑道:“这是京市啊!除了这个西四商场是前几年才开的,其他的店铺都是老字号了,你小时候,它们就在这边了。” 又指着前面的“欧立照相馆”道:“你好些照片,就是在他家照的,改明儿咱们抽空再来照两张,寄给你爸爸看看。”丈夫早上在电话里的哭腔,惹得她心里也不好受。对女儿,九思的挂念,并不比她少,但是肩上职责所在,他没办法离开岗位。 有时候,秦羽都觉得,丈夫这些年,比自己更受折磨。她好歹还能去找女儿,而九思,只能靠着一张张女儿的小照片,缓解思念之情。 许小华有些好奇他爸的具体工作,轻声问道:“妈,我爸的工作,你可以说说吗?” 秦羽轻轻摇头道:“是保密的,等他回来了,你问他。” 许小华心里一跳,物理学博士,又在西北搞国防,她隐约能猜到一点。 就听妈妈微微叹道:“你别怪你爸,他也想回来看你,但是实在脱不开身。” “妈妈,我能理解的,回头我给爸爸写信。”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妈妈,你说,爸爸会同意我进工厂吗?” 她也知道,对她爸妈这样的家庭来说,唯一的女儿不考大学,大概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的。 秦羽温声道:“小华,你没回家之前,妈妈想着,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就好,但是你长得比妈妈想得还要好,不仅聪明,性格也大方,妈妈觉得老天已经很顾佑咱们了,所以,对你读不读书的事,妈妈不会勉强你,你爸爸肯定也和我一个想法。” 女儿丢失了十一年,回来以后,不仅听话懂事,而且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就是昨天女儿应对大嫂的一番话,秦羽都忍不住给这个孩子鼓掌。 思路清晰、有理有据的。 她觉得小华就算不读大学,达不到九思或者小华大伯的成就,也一定会是一个自食其力、自立更生的孩子。 “谢谢妈妈!”许小华没有想到,她的妈妈这样通情达理。 秦羽鼓励女儿道:“咱们一家三口好些年没在一块儿生活,你以后心里要是有什么想法,要及时和爸爸妈妈沟通。” “好的,妈妈!” 女儿的懂事,让秦羽心里都有些喟叹。她不禁想,要是这孩子先前没有走丢,她们一家该是和京市里很多家庭一样,是有着一碗热汤,一盏灯火的幸福的吧? 母女俩进了西四商场,秦羽先带女儿挑了两身羊绒毛衣,一件灰色,一件米白色,又买了两条裤子,一件灯芯绒布面的,一件是卡其布的。 胶鞋、棉鞋都买了一双,要买皮鞋的时候,许小华摇头道:“妈妈,不用,我穿皮鞋不习惯。”胶鞋4.2元,棉鞋3块钱,光这两个都花了7块多,她妈妈的穿着,和大伯母比差远了,她想这些年,妈妈为了找她,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秦羽笑道:“那再去买一件大衣好不好?”怕女儿不同意,忙道:“你奶奶昨天给了我好些票和钱,让我给你置办齐了,她回头还要带你去亲戚、邻居家坐一坐呢!” 许小华在黑色和蓝色的呢子大衣之间,纠结了一会。秦羽眼疾手快地指给售货员道:“要蓝色羊绒的。”转头和女儿道:“你还小呢,穿鲜亮点好看。” 买了大衣,许小华觉得差不多了。 秦羽笑道:“糖果还是要买些的,你回家来,也是一桩喜事,给邻居们分点糖果吧!”说着,就去副食品柜台前,称了一斤水果硬糖、一斤玉米软糖、半斤大白兔奶糖。 旁边排队的婶子手里攥着一张“特供糖票”,正排着队买精细白糖,有些羡慕地笑问道:“妹子,买这么多糖,家里是要办喜事吗?”边说边看她旁边的许小华,“是这孩子的哥哥还是姐姐啊?” 这个年代,糖是战略物资,相当紧俏,一个季度一个人才能配发一、二两糖票,像秦羽一下子买了两斤半,一看就是家里有喜事,凑了票过来的。 许小华本来营养就跟不上,看起来至多就才十五六岁的模样,所以大婶猜测是这家里其他孩子的喜事。 秦羽笑道:“是有喜事,不过不是结亲或升学,是我这女儿,丢了十一年,这两天才回家来。” 婶子一愣,很快啧啧叹道:“我的老天呐,那可不容易,这等于大海捞针了吧?” 旁边排队买糖果的人,也都感叹道:“孩子丢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您家肯定是积了福气的。” 又有人问到:“在哪里找到的啊?” 秦羽笑道;“在杭城,孩子养父母都是好人。” 大家立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秦羽没想到随口聊一句,这么多人围过来,怕女儿觉得尴尬,忙打开纸袋子,给相邻的婶子几人散了几颗糖,“承大家吉言,大家伙也甜甜嘴。” “哎,好,那我们也沾沾喜气,谢谢大妹子。” “小花花,咱们走吧!”眼见看热闹的人多起来,秦羽忙拉着女儿逃也似的走了。 正在旁边烟酒柜台前,买酒的徐庆元,忽然耳朵动了一下,等他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跟着她的妈妈匆匆往楼梯那边赶。 刚准备抬脚去看一下,被他姑姑徐晓岚拉了一下,“庆元,我们家和许家也算世交,明天过去,单拎两瓶酒是不是轻了些?再买些茶叶好不好?” 顿了一下又道:“你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姑也嫁到那条胡同里,这次的事,还得请她当个中间人,起个话头,探探那边的口风。” 徐庆元点点头,眼看着人就要下楼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好,姑姑你看着安排,我遇到个熟人,过去看看。” 徐晓岚以为他是遇到同学了,也没在意,“行,你去,我先看看。” 这边徐庆元追到楼梯下面的时候,已经没有刚才那对母女的身影了,心里微微琢磨了一回,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没有理由,隔了这么多年,还能碰到那个小姑娘。 但是这么些年,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妹妹没有等到他,心里就忍不住发慌,有时候半夜还会从梦里惊醒。 徐庆元回来的时候,路过食品柜台,忽然听到有人说:“那大姐真是好福气,丢了十一年呢,竟然还能找回来。” “是啊,孩子全须全尾的不说,瞅着也挺懂事的样子,站在她妈妈边上大大方方的。” “你看她衣服虽然补丁多,倒还干净整洁,看着也就是日子过得穷点,人应该没受什么罪。” “穷点不怕啊,穷点还锻炼了孩子的心性,只要人品好,这大姐的福气长着呢!” 徐庆元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脑子一阵“嗡嗡”声,十一年,也就是1952年。他刚才没有听错,真得是那个小妹妹,叫“小花花”的妹妹! 徐晓岚见侄子回来了,正准备问他,自己选的东西合不合适,就见侄子忽然魔怔一样,猛地往楼底下跑去,像是有什么宝藏等着他去抢一样。 她还没见过这孩子这么慌张过,心里不由纳闷起来,她家离开京市也有好些年了,庆元这是遇到谁了? *** 上午秦羽母女俩一走,曹云霞也送丈夫出门,一边和丈夫道:“小华说想去工厂里当工人,你看,我要不要帮着问一下我以前的老同学们?”她解放前,毕业于川省化工学院,同学们现在很多都在工厂担任中高级领导了。 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岗位并不难。 许怀安沉吟了一下道:“这事不急,孩子说是这样说,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得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她读书这么好,继续念高中是最好的。”在许怀安看来,侄女儿这么聪明,要是好好培养,说不定他家又能出一个博士。 又叮嘱妻子道:“孩子毕竟刚回来,和咱们也没有很深的感情,言语上要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云霞你也多担当一点,别和她计较。”说完,似乎觉得这话会让妻子多想,补充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不好多烦神的。” 曹云霞勉强笑道:“知道了,我一个长辈,还真能和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了。你今天单位要是不忙,就早点回来。” 许怀安点点头。 等丈夫出了胡同,曹云霞才慢腾腾地往回走,一到家就见客厅里的餐桌还没收拾,婆婆拉着林姐在裁布料。 曹云霞主动走过去,把桌子上剩下的碗筷收拾了下。 林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云霞,你放着吧,我这马上就好!” 曹云霞笑笑道:“没事,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 沈凤仪边忙着裁布料,边和林姐道:“这两身棉袄还得抓紧时间赶工,不然下雪了,孩子都没个换的,她身上的衣服看着都有些小了。” 林姐应道:“是得紧着做,这么大的孩子,正要脸面的时候。” 曹云霞端着碗碟去厨房的时候,稍微瞥了一眼那两块布料,一块是缎面羊毛绒的,一块是灯芯绒的,都不便宜呢!她家呦呦一年也至多做一件新袄子。 就听客厅里的婆婆又道:“回头再给她做两双新棉鞋,搭衣服也好看点,我那还有几块老布面,攒了好些年的,给孩子做衣裳不够,做点鞋子还宽裕着……” 曹云霞进了厨房,脸上的笑就敛了下去,心里正烦闷着,眼角余光瞥见盆里杂七八堆着的碗筷,眼睛微微闪了一下。 14.第 14 章 徐庆元追出大门的时候, 已然无刚才那对母女的身影,略微在门口踌躇了会,即匆匆地沿着西四长街从东向西跑。 欧立照相馆、西四菜市场、泰安照相馆、曲园酒楼纷纷从他眼前略过,就像当年他跑在火车站附近的大街上一样。 西四长街上, 人来人往, 十一点钟的太阳,晃得人眼晕, 徐庆元只听得见风的呼啸声, 和他自己狼狈的喘息声。 1952年的场景,又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 10岁的孩子拼命地向前跑, 哪怕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也不敢停下,只能没命地向前跑。 但最后,还是被人像拎小鸡一样, 拎了起来。 那一年,他没有躲过去。 这一次,他也没有找到小花花,就像当年他失约一样。 徐庆元站在西四长街的尽头,抬头望着两边光秃秃的树枝、挂着霜的屋檐, 眼眶微微发红,他想, 至少他知道了, 这个小妹妹还活着。 至少当年, 她是逃出去了的。 *** 在西四长街的东边,许小华本来都以为要坐公交车回家了,没想到妈妈拐个弯, 把她带到了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看皮鞋,笑着和她道:“大家都有的,小华你好歹也挑一双,后面搭衣服好看。” 俩人进来的时候,女式皮鞋这边的柜员正忙着理货,秦羽就和女儿道:“你先看着,妈妈把手上这些东西放到那边前台暂放下,不然咱们逛起来,太累赘了。” “好的,妈妈。” 许小华看着柜台前的皮鞋,中档的也要七八块钱,高档的十一块钱起步,还有纯手工的,价格高达七八十,许小华看得都咂舌。 果然在哪个年代,都有普通百姓消费不起的东西。 她想着买一双中档的就行,和售货员道:“同志您好,可以帮忙拿下第二层中间的黑色皮鞋吗?” 售货员从货物里抬了一下头,略抬眼皮,瞥了她一眼,见她穿得像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一样,就皱着眉,不耐烦地道:“这边的你买不了,呐,那边新来的猪皮的‘756’皮鞋,6块钱一双,不要券。” 许小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堆猪皮皮鞋堆在柜台的角落里,都没有按顺序码放好,就杂七杂八地堆在那里。 一看就是待处理的残次品。 她想,6块钱一双,比柜面上的中档皮鞋还要便宜些,省一块钱是一块,正准备开口,就听柜员忽然不耐烦地道:“到底要不要啊?不要就别在这堵着啊!” 又觑了许小华一眼道:“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忙着吗?” 许小华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个“要”字,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 柜员见她愣在那里,越发不满道:“不买就走啊,没看后面还有人吗?” 许小华硬生生挤出了两个字,“不买!”虽然知道这个年代售货员服务态度差,但是真遇到这种神经病,许小华还是有些生气。 售货员没理会,嘀咕了声,“我就说嘛!”还轻轻地翻了个白眼。 排在后面的两位女同志见许小华不买,就往前走了两步,挤在许小华跟前。 看年纪也像是母女俩个,年轻的姑娘好奇地瞥了一眼许小华,眼里带了点鄙夷,娇娇地朝着母亲道:“妈,你看那双深蓝色的,我上次就看中了,给我买一双好不好?” 母亲立即朝售货员道:“同志,帮我拿一双高档区的深蓝色小羊皮皮鞋,就上面第三层的蓝色的那一双。” 这俩人穿得要体面的多,一个是绿色对襟袄子,一个是黑色的细呢子大衣,看着都像是今年新买的,都有八`九成新,售货员脸上立即带了点笑意,“好嘞,同志,您要多大码的?” “37的,先拿来看看。” 秦羽放好了东西,就见女儿被人挤到了旁边,脸上红通通的,忙过来问道:“小华,鞋选好了没?要哪一双?” 许小华摇摇头,“妈妈,这边同志不耐烦服务,我不买了。” 秦羽一听就明白过来,售货员肯定是给她女儿脸色看了。拉着女儿的手,就要过来理论,“我说同志,你怎么卖东西还分人服务呢?我家孩子明明先来的,我们也是这边的老顾客了,怎么这个态度?” 柜员刚才没注意到秦羽,见这人衣服虽不是很新,料子倒是好的,看气质还像是政府单位里的,一时也不敢硬碰硬,有些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看这姑娘年纪小,以为是来捣乱的。刚才忙,就没注意语气,真是对不住。” 秦羽这才问女儿,“小华,你刚看中了哪双,咱们试试再买。” “妈,也没看中,哪里买不是买,咱们换一家吧!”本来她就是准备随便选一双,没有特别喜欢的,想着不辜负妈妈的好意而已。 母女俩正准备走,忽然被柜台前的婶子喊住道:“你是秦羽吧?” 秦羽愣了一下,就听对方又道:“怎么,不认识了?我是柳思昭啊!”又看了下许小华,笑问道:“这是你女儿?”边说着,边把许小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眼里有些诧异地道:“秦羽,你这也太节省了,孩子的衣服都补成这样?” 秦羽想起来,这是她在川大的同学,微微点头道:“是我女儿,思昭,好多年没见,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柳思昭笑道:“是有好多年了,早听说你在京市,我想着,怎么这么些年也没碰到过。”拉了旁边的女孩子一下,“小雪,叫秦姨,你妈妈以前和秦姨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可好了。” 被拉出来的姑娘,约有十六七岁,乖巧地喊了声:“秦姨好!”她穿着一身齐整簇新的衣裳,脚上是圆头的咖色皮鞋,看着也刚上脚不久。 衬的旁边的许小华,确实像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一样,秦羽心里都微微一叹,觉得对不住自家孩子。 对面的柳思昭张了张口,似乎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好半晌才问道:“秦羽,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 秦羽笑道:“没有,先前我和孩子不在一块,没能关心她。” 柳思昭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似乎认定秦羽没有说实话。 秦羽微微蹙了眉,有些不耐烦应付这人,转身轻声问女儿,“这里不喜欢的话,我们去刚才的西四商场鞋柜再看看?” 许小华摇头,“妈妈,今天买够了,我们先回家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秦羽点点头,和柳思昭道:“思昭,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改明儿有空再聊。” 柳思昭笑道:“好,我现在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你要是有空路过我们那儿,上来找我聊天,咱们再叙叙旧。” 秦羽点点头。 等秦羽带着女儿出门,柳思昭和女儿道:“看到没?刚才这个,可是我们学校的轰动一时的美人,人长得美,又会唱歌、弹琴、表演,学校每次有大型文艺活动,都有她的身影,看看现在,女儿穿的和叫花子差不了多少。” 柳思昭趁机教育女儿道:“所以,你看,女人自己能干不算多大的本事,找个能依靠一辈子的丈夫,才是真本事。” 卫沁雪笑问道:“妈,这就是你常提起的,爸爸写了好多封情书的那个阿姨?看着底子不错,就是可能日子过得差,比你要显老多了。” 听到“显老”两个字,柳思昭也被戳中了痛楚,微微皱眉,轻声啧叹了一声,“你这孩子!” “妈,秦阿姨嫁的不好吗?” “也不算差,我记得是个书香门第,对象是一个闷头搞研究的,如今看着,怕是家里遭了难了。回去可别和你爸说,省得你爸还惦记着!”当年她和秦羽是一个宿舍的,丈夫对秦羽的追求,柳思昭是看在眼里的。 那份执念和疯狂,至今想起来,她还有些吃味。 “妈,我知道的,我才不会没事找事呢!快给我买鞋吧!” 柳思昭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孩子,光是皮鞋,这个冬天都买了三双了,这可是最后一双,不然你爸又得念叨,说我们什么奢靡、浪费。” “知道了,妈妈,我保证是最后一双。” 柳思昭这才递了钱和工业券给售货员,让她包起来。心里一边琢磨着,今天自己大意了,应该问下秦羽现在在哪里工作,既然她能在京市碰到,想来,她家老卫也是极有可能偶遇到的。 现在秦羽看着这么落魄,别回头又后悔起来,当年拒绝老卫的事来。 秦羽压根不知道柳思昭这些暗处的盘算,她想着,今天女儿受了委屈,带着孩子去明真公义号食品店买了半斤板栗。 和女儿道:“虽然说艰苦朴素是好事,但是这世道,狗仗人势、势利眼的人多,小华,咱们该买的还是得买,爸爸妈妈就你这一个孩子,总不想委屈了你。” “妈,没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以前在老家,我养父被划成‘右’派’,我们家也跟着遭了不少白眼,没事的,我就气那么一小会。” 秦羽有些心疼地道:“可是你现在回家了,爸爸和妈妈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你。” 许小华微微一愣,低着头,半晌才抬脸笑道:“好的,谢谢妈妈!” 阳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冬日里的朔风似乎都变得柔和了一点,秦羽笑着和女儿道:“这家的板栗很好吃,你小时候来,每次都要买一点。” 许小华笑笑,回来不过两天,她就发现,幼时的自己似乎格外贪嘴,而她的家人似乎也格外宠溺这个馋嘴的小孩,并在多年以后,依旧津津乐道。 手心里的小半袋板栗,还带着刚出锅的热气,似乎随着手心,传到了身上。 半小时后,许小华跟着妈妈刚进家门,就见大伯母坐在客厅里织着毛衣,像是在做最后一只袖子的收尾工作。见她们回来,忙朝她招手笑道:“小华,你快来试试合不合身,本来是给你姐姐织的,你姐姐说她衣服不缺,这件先给你。” 她语笑晏晏的,像是昨晚上的事,没有发生一样。 许小华上一世碾转在好几个亲戚家中寄养,对于亲戚们忽然而来的热情和笑脸,已然有本能的抵触,过往的经验告诉她,等待着她的绝不是她眼下所见的好事。 这一回,她还没开口,她的妈妈就替她回拒道:“嫂子,真不用,我刚给小华买了两身羊绒毛衫呢,呦呦个子比小华高,这件给小华穿就浪费了,还是给呦呦吧!” 许呦呦的身高有1米68,许小华才刚刚1米6,她穿许呦呦的毛衣,肯定会长很多。 曹云霞笑道:“长是长点,但是穿着更暖和点,小华,我这快收线头了,你来试试。” 许小华摇头道:“谢谢大伯母,这是姐姐的,我确实不能要。没道理,我回来了,姐姐的东西就成了我的了。就是姐姐愿意,我也不好意思。” 许小华完全没有想到,她随口说出来的,拒绝的托词,却恰好戳中了曹云霞的心病。 本来还准备好人做到底的曹云霞,在听到这句“没道理,我回来了,姐姐的东西就成了我的了”后,彻底打消了把新毛衣让给侄女儿的念头。 是啊,这件毛衣本来就是她家呦呦的,从选线到样式,她都是费了心思的,是她织给女儿的,凭什么许小华一回来,她女儿的东西就成了许小华的呢? 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嘴上还是继续道:“哎呀,你这孩子,和你姐姐还分的那么清楚不成?以前我总想着,家里就你姐姐一个孩子,难免孤单了些,以后遇到事儿,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 微微叹了一声,接着道:“你们俩个年龄相差不大,沟通起来,比我们做长辈的要好些,以后还要多交流才好。” 许小华笑道:“您说的是。”心里却并不以为意,明明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为着那本特殊购货证,大伯母的脸色还不是很好,现在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一个人就算能转变,也不会这么快。 秦羽见女儿确实不想要,开口道:“嫂子,这件给呦呦吧,我后面给小华织一件,这件还是呦呦穿着合适。” 沈凤仪刚把布料拿到房间里,听见小儿媳和小孙女的说话声,立马出来,笑着问道:“小花花,今天都跟妈妈买了些什么啊?” “奶奶,买了板栗,您尝尝,比我在学校的山上吃到的,还要香,还要糯。” 沈凤仪接过油纸袋看了下,笑道:“是明真公家的,那当然不一样,他家被称为‘栗子王’的,你小时候每次去那边,都要买回来给奶奶吃。” 许小华又让大伯母尝一下,曹云霞摆摆手道:“我不爱吃这些,你们吃,不用管我。” 一家人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秦羽站起来去开门,见是叶家的儿媳,忙笑道:“是彦华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徐彦华笑道:“我今天上午收到了一封电报,赶紧就请了一个小时假出来了。” “什么事啊?”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听起来像是什么急事,但是怎么还跑到她们家来了? 客厅里的沈凤仪和曹云霞也有些好奇地盯着徐彦华看。 就见徐彦华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从牛皮包里,拿出来一封电报,笑着递给沈凤仪道:“是好事,沈家婶子,您还记得十九年前,在蓉城的时候,和徐家议过小辈的亲事吗?” 沈凤仪愣了一瞬,忽然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1944年,当时她婆婆还在,她家和徐家,还有一户卫家,一起租住在蓉城城内的一处院子内。 老大在西南联大读书,不在蓉城,老二倒在蓉城,但是学校在郊区,只有周末才回来取下衣物。 当时,日军的飞机时不时往蓉城投弹,有一天中午,他们正在家里吃饭呢,外头忽然传来爆炸声,一家人立马往防空洞跑,但老头子那时候也有五十多了,背着母亲吃力,是徐家的小儿子佑川,把她婆婆背起来跑的。 那天,蓉城被轰炸了很长时间,等第二天她们回去看的时候,发现她家附近的几条街都被炸了,他们住的院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脚下的瓦砾尚烫脚。 老头子顿时老泪纵横,说徐家的小儿子佑川救了她婆婆,是许家的恩人,执意要和徐家结儿女亲家。 她的婆婆年轻时就守了寡,一个人拉扯大六个孩子极不容易,且还卖田卖地地供六个孩子都读了书,老头子在兄妹间排行第五,幼年得了天花,是婆婆费心照料,以至没有落下一粒麻子。 这份慈母的心肠,让老头子时常感念。 所以即便她当时对订亲的事,有些不愿意,也没拗过老头子。 但是当时,许家只有两个儿子,徐家倒有两儿一女,但是女儿早已处了对象,这份姻缘就续到了下一代。 解放后,徐家也搬回了京市。徐家老爷子是政法大学的教授,老人家考虑到建国初期,华国基层缺乏这方面的专业人才,1952年主动申请调到下面的市县工作,成了皖城安市人民法院的法官。 起初,她还让怀安寄过几封信问候,但是那边一直淡淡的,来往就渐渐少了。倒是每年,他们这边寄点布票、工业票和京市糕点过去,那边也会回一些安城的茶叶、山货过来。 这么多年,两家都没提结亲的事。她想着,小花花走丢了,呦呦毕竟不是许家的血脉,若是真要结亲,大儿媳妇怕是不愿意,对方不提,她也就不吱声。 现在乍然听到叶家的儿媳妇过来说这事,沈凤仪一时还有些发懵, 就听徐彦华又道:“您看看这电报,说是明天来您家这边拜访,想商量下小辈的亲事。我娘家和他家算是没出五服的本家,所以托我来先和您家通个声息。” 沈凤仪把电报递给了秦羽,“小羽,你看看,我没戴老花镜,看不清。” 秦羽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腊一到京,与许议亲事,望妹提前传音。” 曹云霞也凑过来看,妯娌俩都有些面面相觑,小华才16岁,呦呦刚大学毕业,目前在中央党报工作,前途无量,她的对象,曹云霞是期望很高的。 曹云霞微微皱着眉,问婆母道:“妈,给哪个孩子议亲啊?” 沈凤仪没有理会大儿媳,而是问徐彦华道:“是徐家哪个孩子啊?今年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的?” “是徐佑川的长子,您可能还抱过呢,1942年出生的,今年刚21岁,这孩子读书成绩好,就在咱们这的京大呢,后年大学毕业。” 沈凤仪算了一下,比呦呦小两岁,比小华大五岁。 沈凤仪斟酌了下道:“这亲事,是我们家老头子当时在的时候订下的,但是现在孩子们年纪都不大,议亲是不是早了些?” 徐彦华微微叹气道:“不瞒您说,那边这时候提出来,大概是因为我叔父身子骨不行了,想着在走之前,把孩子的终身大事先定下来。您家要是觉得这时候结婚不合适,完全可以商量下,先正式订下来,过几年再说。” 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沈凤仪一时也没法再说,不然倒显得她家想反口一样,不管怎么说,徐佑川当年是对她婆婆有救命之恩的。 只道:“那明天,小徐你也过来坐坐。” “哎,好!” 等徐彦华一走,沈凤仪就把两家的渊源,和两个儿媳说了一下,末了道:“这事是老爷子在的时候订下的,对方老人也还在。” 曹云霞立即皱眉道:“妈,我家呦呦是不行的,她刚大学毕业,进了那么好的单位,我还想着她好好工作,以后和怀安、九思一样,成为行业内的顶尖人才呢!”说完,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一旁的许小华,心想,还好这个回来了。 不然,她家呦呦真是跑都跑不掉。 秦羽也不愿意,但是知道婆婆不是那种专`制的大家长,这事肯定是一家人商议着来的,和婆婆道:“妈,这事要不再和徐家商量一下。”她女儿才16岁,在秦羽看来,不过是一个孩子呢! 没道理,养父母家都没让这孩子嫁人,她家就这么急慌慌地给孩子把亲事订下了。心里都觉得,公公当时真是昏了头。 即便感谢人家,也不能拿小辈的婚事做人情啊。 站在客厅里的许小华,默默吃着板栗,她倒是不担心这事落在自己头上。在原书开头,确实有这么一个情节,她还有点儿印象,那徐庆元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见许呦呦不愿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了礼品就走了。 许呦呦后来是嫁给了在空军部队的男主吴庆军的。 她这么闲适的样子,看得秦羽有些好笑,这孩子平时看着怪机灵的,这么会儿,大嫂都急得不得了,这孩子竟然没看出一点事情的紧迫来。 心里想着,再聪明,也到底是个孩子。 晚上,许怀安回来,就被妻子拉到了房间里,皱着眉和他把徐家的事说了一遍,“怀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娃娃亲呢!太荒唐了!反正我不管,我家呦呦是绝对不行的。” 曹云霞已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下午问了婆母那徐家的具体情况,得知徐家这么些年都在皖南生活,家里也就老爷子在市里法院工作过几年,其他至多是在市政府工作,或者学校里当老师。 在她看来,也就比工人家庭稍微好一点,比之她娘家,都有诸多不如。 更遑论和许家对比了。 而且,徐佑川当年跟着老爷子去了皖南,这么些年了,在京市里的怕是一点根基都不剩了,即便徐庆元能干,曹云霞也觉得比之她们这条胡同里的孩子,还是缺了底子的。 她家呦呦要是找了这么一门亲事,她心里非怄死不可。 徐家的事,许怀安是知道的,父亲晚年,还和他交代过这事,要他千万不要忘记徐家的恩情。但是徐家离开京市后,和他来往的书信,也只限于一般的问候,没再提这件事。 许怀安还以为,对方是没有这个打算了。毕竟建国后,儿女亲事都讲究个自由、民主。但是对这事,许怀安也并不是很担心,他和徐佑川接触过,知道这个人是个很坦荡、有胸襟的人。 安慰妻子道:“云霞,你不要着急,徐佑川不是不讲理的人,先让俩个孩子见见看看,要是没有眼缘,这事就我出面,和徐家谈一谈。” 婚姻到底讲究个你情我愿,许怀安倒没准备委屈他家呦呦。 和妻子道:“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说议亲,就是我们知道了,也该好好接待一下。让孩子们也互相见见面,认识一下,当年佑川确实救了我奶奶一命。” 即便丈夫只是说见一见,曹云霞还是有些不愿意,咕哝道:“要看就一起看,可不准厚此薄彼。” 许怀安微微一愣,“你是说小花花?她才十六岁!”而且刚归家不过两天,这么些年,家里都没养她,说一句没有养恩,是不为过的。 曹云霞冷嗤了一声道:“你昨儿还叮嘱我,俩个孩子都是许家的孩子,要把小华当子侄待,怎么,有好处的时候,她就是许家的女儿,没好处的时候,她连边都不用挨是不是?” 许怀安皱着眉,没有和妻子争辩,只是道:“明天我请一上午假,先看看徐家的孩子。” *** 第二天一早,徐庆元就跟着姑姑,提着礼品来许家拜访。 路上,徐晓岚还叮嘱侄子道:“一会到了,我先探探许家的口风,你先别吱声。”又叹道:“哎,你爷爷也真是的,当年人家可能只是一时感激,把话就先说出来了,偏你家爷爷,过了这么多年,还非要旧事重提。” 她想说,她爸真是老了,糊涂了。庆元还有两年就大学毕业,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非要死脑筋,来许家碰这个霉头。 但是毕竟是自个亲爸,徐晓岚生生忍住了,就是直觉,这一趟来许家,可能不是很顺利。 俩人刚在白云胡同前面下了公交车,就看到徐彦华站在路边和他们打招呼,徐晓岚忙笑道:“彦华!” 对于这个堂妹,徐晓岚是有些羡慕的,当年她早早就处了对象,徐彦华一直拖到三十岁,连她都觉得,这个堂妹怕是得拖成老姑娘。 没想到,1953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徐彦华从汉城调到了京市来,认识了同高校的叶有谦。叶有谦前头虽有个孩子,但是待彦华倒是好的。 彦华爸妈那边,早些年被打成了右’派,家里其他孩子都避之不及,但是这么些年,叶家没少寄钱寄物过去。 她有时候听妈妈提这些,都觉得这堂妹看着木,挑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徐彦华打量了一下跟前的男青年,笑道:“这就是庆元吧?和呦呦那孩子看着倒是般配的很,昨儿个我就和沈家婶子说了,今儿一早,我就看沈家婶子带着家里的保姆去买了好些菜回来。” 她这样一说,徐晓岚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知道许家人的态度,还可以。 拉着堂妹的手道:“这回真是麻烦你了。” “堂姐,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这次你们能不能多住几天啊,就住我家,我们姐妹俩也好好聊聊天。” 徐晓岚苦笑着摇头道:“怕是不行,我家老爷子还在医院呢!我得回去给他传个话,不然他这心都放不下来。”这事不管成不成,她都要亲自和她爸说下。 徐彦华也就没有再劝,说了一点许家的事,“沈婶子家有两个孙女,小的那个才16岁,这次还是相看大孙女的。大孙女从京大毕业了,在中央党报工作,人长得漂亮,个子高,性格也好……” 徐晓岚听着,倒是对这姑娘挺满意的,问道:“大孙女叫什么名字啊?” “许呦呦。” 徐晓岚问侄子,“你认识吗?和你一个学校的。” 徐庆元摇头,他学的是工科,和文科的同学接触的并不多。 两边聊着,就到了许家,徐彦华上前去敲门,“婶子,我们来了!” 秦羽忙过来开门,笑道:“都在等着了呢!”又朝屋里喊道:“妈,大哥、大嫂!彦华和客人来了。” 许怀安手里捧着一本相册,从书房里出来,看到徐晓岚,微微笑道:“晓岚妹子,可是好多年不见了,我这刚找到,咱们俩家在蓉城拍的照片呢!” 徐晓岚上前握手道:“许大哥!好久不见!”指着旁边的侄子道:“这是佑川的长子,叫庆元,您还记得吗?” 许怀安拍了拍徐庆元的肩膀,“记得的!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 徐庆元喊了一声:“许伯伯好!” 沈凤仪带着儿媳和俩个孙女出来见客。 许小华跟在妈妈旁边,还有些期待书里的剧情,就在自己面前展开,悄悄打量了一下徐庆元,发现这人长得还挺好看。 身高很高,他估摸着得有一米八,脸型有棱有角的,眉毛是好看的剑眉,肤色是小麦色,穿着一身粗呢子大衣,里头是白衬衫、咖色毛衣,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隐约也能猜测到一点他家的经济状况。 她想,大伯母心气儿高着,就这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大伯母估计就先看不上了。 就是不知道,她姐姐这时候和男主吴庆军遇到没? 许家人在打量徐庆元,徐庆元也在打量许家人,许家大房的条件似乎比二房好,就是许大伯母眼里的瞧不上,过于明显了些,徐庆元已然猜到此次许家的态度。 至于许家的两个孙女,他粗粗看了一眼,并没甚在意。他这次过来,不过是想让爷爷走得安心些,走个过场而已。 沈凤仪倒是对徐佑川的这个长子印象很好,人看着眉清目朗的,言行举止又沉稳、有度,比她们巷子里的许多同龄男孩子,看着都要出众些。 给他介绍道:“庆元,你们小辈也认识一下,这是我家大孙女,呦呦,今年刚大学毕业,进了中央党报工作。” 又指着旁边的许小华道:“这是我家小孙女,叫小华,今年刚初中毕业。” 徐庆元礼貌地点头,和俩姐妹握手。 许呦呦也客气地回握了一下,面上倒是一点不曾显出不耐来,就像是正常接待亲友一样。 沈凤仪笑道:“晓岚,你和我说说,你们一家这些年在皖南怎么样?每次我让怀安写信,你爸那边都像怕费笔墨一样,简短的不得了。” 徐晓岚笑道:“都挺好的,”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我爸这两年身体越发不行,所以催我们来,把先前的事情再问问您家的意思。” 沈凤仪明白,这就是有商议的余地,心里也宽松了些,不然大儿媳那边,她还真不好交代。 她家孩子都是女孩子,沈凤仪觉得,这事还是不好当着孩子们的面提,和大孙女道:“呦呦,你们在这坐着也无聊,你和小花花带庆元先去咱们附近的公园转转。” 许呦呦笑着应道:“好的,奶奶,那我们去玩一会。” “记得回来吃午饭!” “哎,好!” 许小华还有些懊恼看不了剧情,就见一直礼貌地坐在一旁的徐庆元,忽然站起了身,双手握得紧紧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刚才她奶奶也没说什么啊? 徐庆元这时候才正式打量了一眼许小华,也有两个小梨涡,也是杏眼,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一点幼时的影子的。 唇角不由轻轻弯起来,笑着问道:“你小名叫‘小花花’?” 许小华有些发窘地点点头,这小名听起来是有点幼稚,她四五岁的时候喊还行,她都这么大了,她每次听,都觉得有点尴尬。 她低着头,所以没看到徐庆元一瞬间红起来的眼眶。 15.第 15 章 狗洞 听到肯定的答复, 徐庆元刚攥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他以为,从狗洞里爬出来以后, 他和“小花花”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了。 京市这么大, 再者, 当年的小花花是否被救、会流落到哪里, 他都不敢想。 没有想到,时隔十一年, 在这样一个晴朗的上午, 在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的许家, 他又见到了小花花。 她已长大了很多, 有了少女的模样。就是一双明亮的杏眼,还是和当年一样,让人不觉就想到了软乎乎的小凶兽。 徐晓岚发觉侄子的情绪有些不对,轻轻喊了声:“庆元?” 徐庆元缓了一下神,微微笑道:“姑姑,我就是觉得这个小名有点特别, 像在哪里听过一样。”徐庆元本来想说, 他认识小花花,但是略一思索,觉得在今天这个场景,如果当着长辈的面说出来,不啻于以恩逼迫许家同意议亲的事。 议亲的对象自然不会是小花花,她今年不过十六岁, 对于许家长女许呦呦,他尚且没有求娶的想法,这趟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 好完成爷爷的嘱托。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秦羽解释道:“这个小名还不是我们给她取的,她小时候一看到花就叫着‘花花’,自己给自己取名,说我叫‘小花花’。”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许小华本人仍有点发懵,“是小时候见过吗?” 徐庆元望着这个眼睛圆圆的姑娘,温声道:“可能见过。” 徐彦华笑道:“大概确实是见过的,庆元你忘记了,我们在京市也生活过两年,你可能跟着你爸妈来过这边玩。” 徐庆元笑笑,没有再说话。 大家也就没有在意。只有许小华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他忽然提这么一句,有点怪怪的。 许呦呦看了眼时间,她下午还要去上班,笑道:“那我们先去公园逛逛,吃午饭的时候再回来!” 出了家门,许呦呦客气地问了徐庆元两句:“徐同志,我听说,你也在京大读书?” “对,我是工科,化工方向。” “那待在实验室比较多。” 许小华自觉地稍微落后了两步,知道这逛公园的托词,就是让姐姐和徐庆元多接触接触。 她很有当背景板的觉悟。 然而,没过两分钟,前头的徐庆元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她,许呦呦才发现妹妹落在了后面,笑道:“小华,是我们走的快了吗?” 许小华摇头,瞎诌道:“我刚在胡同里看到了一只雪白的猫,它的眼睛是蓝色的,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一会。” 许呦呦莞尔,拉着妹妹的手。 一路上,许呦呦倒是很负责地完成奶奶的嘱托,带着俩人在附近的友谊公园逛了一会,给徐庆元介绍公园的建筑和景色。 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的样子,看起来温和有礼、大方得体,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对于徐庆元,还是有些疏离的。 许小华猜测,昨天晚上,大伯母肯定是交代了堂姐,这一次徐家人过来,为的是什么事。 到了公园的湖边,有两个憨态可掬的小石狮子,许呦呦忽然问许小华道:“妹妹,你还记得这个狮子吗?小时候咱们在这照过相的。”许呦呦想了一下,“大概是1952年的春天。” 那年,是她和妈妈在许家过的第一个春节,爸爸给她买了新棉袄和小皮鞋,妈妈给她扎了两个小麻花辫,在这里,给她和妹妹拍了一张合照。 那张照片,也是姐妹俩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张合照。 许小华摇头道:“我没印象了,我在妈妈给我看的相册里,也没看到这张啊?” 许呦呦笑道:“叔叔觉得这张照片,拍得非常好,随身带着呢!”又问她道:“你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许小华摇头,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许呦呦颇觉有些遗憾,又安慰妹妹道:“没事,我对小时候的事,也不怎么记得了。” 徐庆元察觉出不对来,问许小华道:“小花……小华妹妹,这里离你家这么近,你这些年没来过吗?” 许小华摇头道:“还没来过。” 许呦呦在一旁解释道:“我妹妹小时候走丢了,前几天,我婶子才把她找到。” 俩人正聊着,忽然有人喊了声:“许同志!” 许小华回头一看,就见一位穿着空军服装的男同志,在朝姐姐挥手,心里不由嘀咕了一声:不会这么巧合,遇到吴庆军了吧? 果然就听堂姐开口道:“吴同志你好,你今天怎么也在这边?” 许小华发现,她堂姐看到来人的刹那,眼眸明显亮了一下,作为女同志,她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有些怜悯地看了眼一旁的徐庆元,觉得这同志注定是要遗憾出局的。 就听吴庆军道:“我来附近的友谊医院看望一位病退的领导,知道穿过这边公园,有条通往医院的小路。”顿了一下,又道:“许同志今天没去单位吗?”边说边朝徐庆元望了一眼。 许呦呦笑道:“请了半天假,陪妹妹和亲戚过来转转。” 许小华猜测,俩人这一阶段,大概刚相识不久,许呦呦代表报刊去采访空军,然后认识了吴庆军。 以她看的敏锐直觉,这一次的意外撞见,搞不好让吴庆军会加速对堂姐的追求。 她心里正理着故事线,忽然见吴庆军朝徐庆元问道:“庆元,你和许家是亲戚吗” “嗯,算故旧!” 许呦呦明显愣了一下,“吴同志,你和徐同志认识?” 吴庆军点头,“我们小时候在一个院子里住过。” 吴庆军拍了一下徐庆元的肩膀,“庆元,那你们先逛着,我这还要去看望老领导,回头再聊。” 徐庆元点点头。 这时候,许呦呦忽然开口道:“是去小东门那边吗?那我和吴同志一起吧,我刚好要去买汽水。” 转头嘱咐许小华道:“妹妹,你和徐同志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买几瓶汽水。” “哦,好!” 俩人一走,许小华就见徐庆元轻轻扫了扫,刚刚被拍过的肩膀,立即就意识到,这俩人关系怕不是很好? 正想着不能冷场,好歹扯几句,“徐同志,今天的天气不错,对不对?” 徐庆元点头道:“是,是一个好天气,小华妹妹,你对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许小华点头,“我五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小时候的事,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 “那你记得小时候爬过狗洞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但是许小华的脑子却瞬间“嗡”了一下,喃声问道:“火车站对面的狗洞吗?” 徐庆元原本不准备和她说,可是对上她因怔愣、惊讶而越发睁圆的眼睛,越发像个观察情况的小凶兽一样,他忽而想到,就像他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一样,也许小花花也在思考,当年的小哥哥为什么没来接她? 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对!是火车站附近的狗洞,在1952年的冬天,我们从人贩子的窝里逃了出来,你跑到了对面的火车站,我朝反方向跑了。”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许小华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在梦里,看过俩个小孩子爬狗洞,身上灰扑扑的,还带着伤。 她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些都不是梦,是她幼年时期,真切地经历过的。 是他跑向了反方向,把人引开! “你是小哥哥!” 徐庆元忽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小华!” 几乎是同时,远处的许呦呦拿着三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许小华忽然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徐家这次是来议亲的,当年他的父亲就救过她的曾祖母,现在他又救了她,这双重的恩情,她家无论如何,都难以再说出取消亲事的话来。 大伯母本来就不乐意让堂姐和徐庆元相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把她推出去。 不说她自己什么想法,徐庆元那边先就否决了这一层可能。 也许他看中了堂姐,也许他本来就有意中人,或者尚无议亲的想法。且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量,总之,他不希望许家人知道这件事。 许呦呦回来,就觉得妹妹和徐同志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异,小华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徐同志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似乎并无继续逛下去的想法。 许呦呦看了眼时间,觉得奶奶和徐家人应该聊得差不多,就提议道:“我看快到中午了,咱们先回去吧,别一会儿他们还等着咱们开饭。” 许小华到家的时候,见奶奶、徐家姑姑面色都很好,就猜这次的会谈,应该还算融洽。 就是一旁的大伯母一直皱着眉,表情不是很好。 午饭过后,徐晓岚就带着徐庆元告辞,徐庆元临走前和许小华握手道:“小华妹妹,欢迎回京市。” “谢谢徐大哥。”许小华想多说两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干巴巴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谢谢你当年那么小,还愿意救我。 又开口道:“我想去你们学校图书馆看看,可以麻烦一下你吗?” 徐庆元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宿舍的地址,见她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徐庆元望着她笑笑,道了声:“再见!” 一直到徐庆元走出胡同,许小华还站在门口发呆,倒是身后的许呦呦立即问奶奶道:“奶奶,徐家姑姑怎么说啊?” 她语气里,明显也带了两分急迫和焦躁。 沈凤仪笑道:“不勉强你们年轻人,看看你们有没有眼缘,怎么样,你今天和庆元这孩子,聊得怎么样?” 许呦呦面露难色地道:“就当家里的亲友招待了,奶奶,我没什么想法。”她确实没什么想法,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有意中人了。这门亲事,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应下来的。 沈凤仪微微叹道:“没事,没有缘分也是没办法的事。”心里却是有些惋惜的,她自己还挺喜欢庆元这孩子,学历、人品、家世都还算不错,如果真和呦呦处对象,也挺好的。 但是呦呦毕竟不是许家的血脉,她若是多说两句,大儿媳可能有意见,觉得她是故意把呦呦塞给徐家还人情。 沈凤仪到底没有多说。 这个话题本来到这就结束了,沈凤仪都准备回房休息下,就忽听大儿媳道:“妈,您也别光问呦呦啊,小华,你什么想法?” 许小华原本还沉浸在徐庆元是“小哥哥”这件事中,忽然被大伯母点名,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指向了自己,“我?” 曹云霞觑着眼,微微笑道:“对啊,说是两家订了娃娃亲,呦呦是十二岁才过来的,真算起来,这桩亲事本来就是给你和徐家订的才是。” 顿了一下又道:“我瞧着,刚才你俩聊得也还不错。” 许小华颇觉有些无奈,“大伯母,我还没到婚龄,我才十六岁。我妈要把我嫁出去,公安局会上门问责的。” 曹云霞笑道:“又不是现在结婚,我看这徐庆元不错,京大的学生,以后前途是有的,这种事不能因为呦呦比你大个几岁,就默认是她的,总也要问问你的想法不是?” 她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一旁的秦羽,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 许呦呦也在一旁喊了一声,“妈,妹妹还小呢!”她虽然自己不愿意,也没想到让妹妹顶锅,在怎么说,她是家里的长女,这事该烦心的是她! 而且,她是实实在在在许家生活了十来年的,吃穿用度,学业工作,家里都是费了心的。单说高考的事,如果不是爸爸认真辅导她功课、疏导她的心理,她未必就能考得上京大。 曹云霞没吱声,轻轻瞪了女儿一眼,让她不要出头。如果她没带着呦呦嫁进来,这婚事就是会落在许小华身上,和她家呦呦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今天徐晓岚虽说了“看两个孩子缘分”的话,曹云霞还是有些不放心,打定主意要把许小华也拉进来,明明是许小华的事,别想让她家呦呦挡枪。 一直没出声的秦羽忽然开口道:“大嫂,如果说按许家女儿来算,长幼有序,该是呦呦先说亲,如果您觉得,小华才是许家的女儿,这件事,自然是我们小华的事。” 曹云霞的脸忽然红红白白的,她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秦羽,竟然会给她挖这么大一个坑。 她要是承认许小华才是许家唯一的女儿,那她呦呦这么多年住在许家,算怎么回事?算许家的恩德? 她要是说两姐妹都是许家的孩子,那这婚事,她家呦呦就跑不掉。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沈凤仪冷眼看着,她自觉这么些年对大儿媳算照顾了,将呦呦当做亲孙女不说,大儿媳这么多年没有生育,她非但没有过问一句,反而在大儿媳两次流产,坐小月子的时候,尽心照顾。 就是这样,也没把人家的心捂暖。这件事,她明明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勉强呦呦,大儿媳还上蹿下跳的,非得把徐家的娃娃亲按在小花花头上。 她曹云霞怎么不想想,小花花虽然是许家的亲孙女,但是都说养恩比生恩大,这十一年来,小花花可没吃过许家的一粒米,小花花并不欠许家的。 许呦呦眼看气氛僵在了,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爸爸,许怀安无法,站起来道:“小羽,刚刚是云霞说话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小花花毕竟才回家,这事轮不到她头上去。” 等回了房间,许怀安到底没忍住,问妻子道:“云霞,今天弟妹说的话,虽然听着不顺耳,但是你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觉得小花花才是许家的孩子?” 曹云霞扭了脸道:“怀安,你别说这么戳人心的话,让孩子听见了,非得伤心不可。你知道的,呦呦知道你当她爸爸,高兴得又蹦又跳的,这孩子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将你当榜样,得了一点什么成绩,都笑呵呵地想你表扬她。” 许怀安微微叹气道:“我没说呦呦,徐家的事,我和你说了,不会勉强呦呦,你非把小花花扯进来,你让弟妹和九思心里怎么想?” 曹云霞的眼泪说来就来,“你考虑这个,考虑哪个,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许小华有你们一家上下疼着,好事都往她跟前挤,不说你那本购货证,从来没说给呦呦,明明呦呦刚工作,应酬多,手头难免紧些。就是妈妈私下贴了多少钱票给秦羽,让她给许小华买吃的、穿的?” 曹云霞抽了下鼻子,接着道:“人还没回来,布料先买好了,一回来就紧着给赶棉袄,老太太有这手艺,怎么不给我们呦呦做几身?什么老布面,也要紧着给许小华做棉鞋,我家呦呦来了这么多年,怎么没给我家呦呦做过?” 曹云霞丝毫不提,当年老太太给呦呦做棉袄的时候,她觉得样式陈旧,没有商场里卖的好看,老太太自此才再也不费这份心。 两天来的不忿,在此刻统统爆发,最后问丈夫道:“好的都紧着她来,坏的凭什么就我们呦呦顶上,怀安,这不公平!我这个当妈的,要是再不护着孩子,那呦呦就是有了后爸,就有了后妈!” 这一句“后爸”可谓是非常重了。 许怀安这些年来,一直将许呦呦视如己出,没有想到,到头来,妻子心里是这样想他的,心口一时有些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回应妻子,也没有任何的安慰,直接拿着公文包,去单位了。 曹云霞气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觉得这个侄女儿就是克她,她怀许家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许小华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喊着“蛇来了,蛇咬人了,”把她吓得脚下一趔趄,后面就躺在床上保胎。 过了两个月,那个孩子还是没了。 她怀第二胎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事,那个孩子也没保住。 隔了这么多年,许小华一回家,又爬到她女儿头上了。 *** 徐家这边,等下了公交车,徐晓岚就问侄子的想法,“你看许呦呦怎么样?” 许家的小孙女,她倒没怎么注意,十五六岁的姑娘,在她看来,还是一团孩子气。 徐庆元缓声道:“姑姑,这事我看就算了吧!我这边没有想法,许家大伯母那边,似乎也很不愿意,没必要为难人家。” 徐晓岚有些不死心地问道:“真的不行吗?” 徐晓岚觉得是不错的,大方得体,学历、工作、相貌都是百里挑一了。 虽然今天曹云霞的态度,就明晃晃地摆在了脸上,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是沈婶子和许怀安倒还很热情,她想着,侄子要是能在京市有这么一门岳家,也是很不错的。 徐庆元点头,“姑姑,我不愿意。” 他这次没再说许家的态度,而是强调他自己的态度。 徐晓岚微微叹了口气,“行,那我今天就收拾东西回去,和你爷爷老实说。”她是知道自家侄子的性格的,虽然许家如今看着比她家要光鲜很多,但是侄子不是趋炎附势、强人所迫的性格。 徐庆元点头,“我送您去车站。爷爷那边,还烦请姑姑您回去好好开解。” 徐晓岚笑道:“你放心吧,你爷爷最疼你,我要是说你看了人,还不愿意,你爷爷肯定什么也不说了。” 又和侄子道:“你也到了能处对象的年纪了,遇上合适的,就处处看看。现在在大学里还有时间,以后工作了,可能忙得都没空管个人的事。” “好的,姑姑。” 然而,徐晓岚没想到,她前脚刚坐上回皖南的火车,后脚白云胡同里的徐彦华就收到了一封皖南来的加急电报,只见上面写着:“务必成功,否不瞑目。” 徐彦华拿着电报的手微微颤抖,直觉叔父家里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一向淡泊名利、胸襟宽阔的叔父,不会如此行事。 但是堂姐这时候已经上了火车,她今天也没和庆元聊上几句,并不知道他就读于京大哪个专业,这封电报,完全没法转达。 晚上,丈夫回家的时候,徐彦华在饭桌上,和丈夫说了这封电报的事,叶有谦叹道:“这年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你别急,老人家要是真有这执念,我看你堂姐还会来的。” 老太太叶黄氏也道:“是的,许家那边,咱们也不好吱声,这事啊,还要两家自己说开。” 徐彦华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叔父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儿? 叶有谦又问妻子道:“孩子们这些天还好吧?” “还好,叶容和叶安要期末考试了,先吃了饭,回屋做作业去了,叶恒还没回来。” 叶有谦点点头,“看到叶容和叶安,我就想到叶恒小时候,那时候他和小花花俩,感情也好得很。” 徐彦华微微笑道:“你这几天在单位加班,没注意,这孩子这两天晚上回来都准时得很。”说着,又有些奇怪地道:“按理说,这个点,也该回了啊?” 正说着,就见院门“咯吱”一声,叶恒推门进来了。 院子里暗得很,大家还没注意,等他走到客厅来,赫然发现额角又破了,上面的血迹微微凝住,一看就是在外面和人打架闹得。 叶有谦把碗放在了桌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今年都十八了,明年就要高考了,再这么任性妄为,大学还念不念?难道高中毕业就要去工厂里当工人吗?一颗螺丝钉按一辈子?” 叶恒冷漠地看了一眼他爸,转身进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粥。 他这么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看得叶有谦血压飙升,头脑一热,一脚踢开了他的凳子,把他的碗扫到了地上去。 老太太叶黄氏忙叹道:“有谦,雷还不打吃饭人呢!你怎么能砸孩子的碗呢?真是的!”走过去把孙子扶了起来,“小恒,没事儿吧?” 叶有谦冷冷地道:“他像要好好过日子的样子吗?这么大了,不是十岁,八岁,十八岁了,自己都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活着也是个废物。” 叶恒起身,漠然地看了一眼他爸,转身就往自己房间去。 徐彦华在一旁打了一下丈夫的胳膊,“有谦,你怎么不问问孩子,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也许是人家先带头欺负的他呢!” 叶有谦“哼”了一声,“他是咱们东门这块有名的混子,谁能欺负得了他?你们看着吧,哪天被枪毙了,我都不意外。” 叶黄氏见儿子说话这么没个忌讳,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徐彦华忙哄道:“妈,您怎么也跟着气上了,他们毕竟是亲父子,有谦这是关心则乱,心口存着气,说起话来,就没个把门的。” 叶黄氏摇摇头,觉得当年就该带着孙子出去单过,不应该和儿子儿媳凑在一块儿。把桌上的一碟子烙饼端了起来,往孙子房间里去。 等婆婆一走,徐彦华又捶了丈夫一下,“有谦,你看看你,不能好好问一句吗?伤了孩子的心不说,妈今天晚上估计又要睡不着了。” 叶有谦此时也有些后悔,和妻子嘀咕道:“你说,这是什么回事呢?明明小时候,这孩子也听话得很,就是小花花抢他玩具、踩他鞋,他都不闹脾气,小花花不吃饭,他还帮着沈婶子哄,说‘你要是不吃,我就回家不跟你玩了。’” 徐彦华也有些闹不明白,她自问没有一点苛待这个孩子,吃穿都上心的不得了,但是这孩子,自小就对她漠视得很。 也不能说有敌意,就像看不到一样。 在家里,也就和奶奶有时候说两句话,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出了心理问题? 房间里,叶黄氏劝孙子道:“别和你爸置气,你要是不想理他,等你考上大学了,就搬出去住,也就半年了。” 叶恒见奶奶红着眼眶,不忍心让奶奶担心,点了点头。 老太太趁机把饼递给他,叶恒确实饿了,三两口吃完了一张。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缓声问道:“今天怎么和人打架了啊?” 叶恒本来不想说,想到奶奶早上叮嘱他的,他这副样子,许家婶子可看不上,小声道:“遇到同学收低年级学生的保护费,就出面拦了一下。” 叶黄氏听是事出有因,微微放心了些,笑道:“我就想着,我孙子肯定悄悄地做了什么好事,下回啊,这事你别硬出头,和老师说声就是。你现在高三了,课业要紧。” 缓了一下又道:“今天就是头磕破了点皮,还没事,你想要是手折了,这高考试卷怎么写?” 叶恒也有些后怕,他虽然平时经常在学校里闹腾点动静出来,成绩却还可以,考个本地的大学不成问题。 老太太见孙子的脸色有所缓和,心里略微放下心来,又让他再吃一张饼。 却听孙子抬头问道:“奶奶,你今天看到小花花没?” 老太太愣了一下,立即反应了过来,“看到了,哦,许家今天还有一桩事呢!” 叶恒咬饼的动作顿了一下,老太太见孙子感兴趣,就把徐家和许家早年定的娃娃亲,和孙子说了一下。 末了道:“按年龄来说,这是呦呦和徐家那孩子的事,但是呦呦妈妈素来心气高,那孩子即便在京大念书,但是在京市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呦呦妈妈怕是不愿意。” 她正分析着,就听孙子道:“许大伯母肯定不愿意。” 叶恒心想,要是徐家那边非要定这么亲事,曹云霞搞不好还把小花花给推出来,别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曹云霞是什么人了。 如果当年不是她狠心,小花花未必会走丢。 但是时隔多年,再说这些已然没有意义,小花花已经回来了。 叶黄氏又见缝插针地劝道:“小花花这孩子,看着就乖得很,你可别再在外面打架了,免得把人小姑娘给吓到……” “奶奶,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打架。”叶恒也觉得,小花花看到他打架的样子,估计会被吓到。 老太太还没念叨完,就听孙子应了下来,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就是一阵狂喜,这么多年了,无论她怎么劝,这孩子从来没有应过,只是不吱声,这还是第一次,她听到他说,以后不会再打架了! 第二天一早,叶黄氏等孙子孙女出门,就到沈家来串门,院子里看了一下,没见到小花花,笑着问道:“小花花今天出门了吗?” 沈凤仪一边晒着豆角,一边低声道:“没呢,今天这孩子倒睡得沉,还没醒来。刚回来那两天,早上天还黑着,就起来了,说是在学校里早起习惯了。” 叶黄氏又问道:“这孩子的脖子怎么回事啊?我那天看还有一点疤痕,像是刚有的。” 沈凤仪就把那劳动大学分校的事说了一点,微微叹道:“这孩子在外面受了不少苦。” 叶黄氏也有点心疼,“天呐,这要是让我家叶容和叶安俩个去,可一天都待不住,非得嚷嚷着回家不可。沈大姐,你可给她好好补补。” 沈凤仪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呢!”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道:“就怕回头,云霞那边又闹气。” 叶黄氏看了一下曹云霞的房间,沈凤仪道:“去医院了,说是药吃没了。小羽和小林去买菜了,就我和小花花在家呢!” 又轻声问道:“老妹子,你和我说句实话,昨天回家,你媳妇给你透底没,徐家那边的态度?” 叶黄氏沉吟了下,觉得这事她们家是不好插手的,微微叹道:“老姐姐,咱俩多年老邻居了,我只能和你说一句,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老姐姐,你心里要有个数。” 沈凤仪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昨晚自己琢磨了下,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先前徐家明明是不想再提的样子,隔了这么多年都没吱一声,现在忽然上门来,她总觉得徐家像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沈凤仪准备回头和儿子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大的不愿意,小的太小了,她谁也不能勉强。 这么会儿,曹云霞回来了,看到胡同里的叶老太太在,喊了一声:“叶家婶子,今儿不忙啊?” “对,来你家看看小花花。” 曹云霞笑问道:“小华今天是不是和她妈妈出去玩了啊?” 沈凤仪笑道:“没呢,今儿睡得沉,到现在还没醒呢!” 曹云霞看了一眼西边的房间,微微笑道:“这孩子先前可能太累了,这精神一放松下来,难免要好好补个觉。” 几人在外头聊着,屋内的许小华隐约听到一点人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太阳都照进窗户里来了,吓了一跳,忙从床上爬起来。 忍不住揉了一下额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昨天也没干什么,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呢?而且她昨晚八点多就睡的,可看这太阳,现在该九点钟了吧? 她本来准备今天去一趟京大,问问当年的事的。她不记得,可是徐大哥那时候已经有10岁,他该清楚的啊! 许小华站起来,发现头还有点晕,好像还没睡够一样。 她这些年都习惯了,天天都是五六点起床,睡到七点都没有过的。 心里嘀咕着,是不是床太软,被子太暖的缘故? 此时的许小华不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头而已。 16.第 16 章 沈凤仪见孙女醒了, 忙把手里的豆角放下,和她道:“小花花,厨房灶上温着鸡蛋和饼呢, 你快去吃点。”又起身到客厅里,给孙女冲了一杯牛奶。 曹云霞微微笑着,看着婆母忙前忙后, 和一旁的叶家老太太道:“我妈疼起小辈来,就是我们这几个大的,看着都吃味。” 叶黄氏笑道:“你婆婆喜欢小孩,我还记得她给呦呦织的棉鞋、小手套,上面那个小猫、小羊的花样,可费劲了, 我后来跟着学给孙女织,发现又费神又费眼,就算了。” 曹云霞笑笑,没吱声。 叶黄氏又问道:“小曹,我听你婆婆说,你还在吃着药呢?现在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 曹云霞微微低头, 叹了一口气,“婶子,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我也不瞒你,我生呦呦比较早, 今年也才刚四十, 我想着,要是能再生个孩子出来就好了。” 叶黄氏微微叹道:“这事也强求不得,还好你婆婆能理解。” 曹云霞苦笑道:“秦羽那是丢了孩子, 一心都扑在小花花身上,我这,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再者,我们又是长房,这传宗接代的担子,自是该我们这一房担起来的。” 这么多年,没生出和怀安的孩子,是曹云霞唯一的心病。特别是许小华回来后,她看着婆婆对许小华的热乎劲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特别是,怀安也为了这个侄女儿,和她闹了好大的脾气。 她进许家门也有十二年了,这么些年,夫妻俩少有红脸的时候,昨天下午那么一吵,晚上丈夫都不愿意回房睡,一个人在书房里窝着。还是她不想给妯娌看笑话,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回去。 这个侄女儿赶是赶不走的,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她生一个孩子出来。 叶黄氏见曹云霞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叹气,这事不好劝,她自己也是从这一遭过来的,只能安慰道:“你也是不容易,还是急不得,心放缓点,慢慢来。” 曹云霞轻轻笑着点头,“谢谢婶子。”又问道:“昨儿徐家的事,您都听彦华说了吧?彦华有没有提,这徐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啊?” 叶黄氏愣了一下,很快笑道:“是听彦华提了两句,不是说你们昨天都聊好了吗?看孩子们的缘分啊!” 曹云霞见叶婶子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着问,左右她已经有法子给女儿解决这件事了。 厨房里,沈凤仪把热牛奶端给孙女,许小华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忙道:“奶奶,我自己来就好了。” 沈凤仪不以为意地道:“没事,快趁热喝,你妈妈去买菜了,奶奶中午给你做红烧狮子头,这是你奶奶的拿手绝活呢!” 许小华喝了一口,忽然觉得嘴里的味道不对,还有些反胃,忙放了下来,干呕了好一会儿,才和奶奶道:“奶奶,我可能肠胃不舒服,这牛奶喝不下去。” 沈凤仪有些着急地道:“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啊?”伸手摸了摸孙女的额头,发现不烫,才放下心来,“那咱们今天吃点清淡的,昨天小徐带了野蘑菇来,中午奶奶给你做个蘑菇豆腐汤。” 沈凤仪自己喝不惯牛奶,觉得有股奶腥味,虽然舍不得,还是给倒在了水槽里。 许小华吃完早饭,顺手就把自个的碗筷洗了。沈凤仪在一旁看着,见她手指指腹上都是一层厚厚的茧,怕是比她的手还糙些,一看就是常做这些活的。 和孙女道:“比你姐姐都能干呢,以前你姐姐课业紧张,家里的活儿,我们都不让她做。” 许小华笑道:“ 小时候爸妈都忙,地里的农活重,我妈舍不得我下地,我放假就在家煮煮饭洗洗碗。” 沈凤仪微微叹了口气,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祖孙俩人从厨房出来,叶黄氏就眼睛一亮,朝许小华招手道:“小花花,过来给叶奶奶看看,这都回来几天了,也没见你去我家坐坐。昨儿个晚上,叶恒还问起你呢!” 许小华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叶奶奶好!” 叶黄氏握着她的手,笑问道:“回家住还习惯吗?觉得你奶奶凶不凶啊?”完全是一副逗小孩的口吻。 许小华笑着摇摇头,“都挺好的。” 就听一旁的大伯母忽然开口道:“小华,昨天是大伯母说话不过脑子,你伯伯已经说过我了,你别生气。” 向来心气高的曹云霞,竟然当着外人的面,给她一个小辈道起歉来,许小华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这个场合,她若是还揪着先前的事不放,就显得过于不懂事了,顺着大伯母的话道:“大伯母,我说话也有不对的地方,您不要往心里去。” 曹云霞眼睛微微一闪,觉得这侄女儿,看着年纪小,说话倒滴水不漏的,心思深得很。面上微微笑道:“那咱们就把昨儿的事,翻过去了。” 叶黄氏在一旁打哈哈道:“都是一家人,牙齿还有磕到舌头的时候。偏小曹你还这么郑重其事地给孩子道歉,”说着又叹起来,“我家有谦,要是有你这觉悟就好了。” 把昨晚儿子掀了孙子饭碗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道:“叶恒这孩子,做事虽然冲动些,心还是好的,偏他爸每次都不分青红皂白,逮着孩子就又打又骂的。” 叶老太太说着,就拉住了许小华的手,“小花花,你俩小时候关系最好,年龄也相仿,你有空多来我家玩玩,也帮着劝劝叶恒,别每次他爸骂他的时候,他就和个锯嘴葫芦一样。” 这事,许小华可不好应,她都和叶恒很多年没见了。 沈凤仪看出孙女的为难来,帮着答道:“好,改明儿有空,我带小华去你家坐坐。” 正聊着,秦羽和林姐拎着蔬菜、水果和一条五花肉回来。看到叶奶奶在,秦羽忙切了两个苹果端出来。 沈凤仪和小儿媳打招呼道:“中午的狮子头不做了,小花花肠胃有些不舒服,咱们吃点清淡的。” 秦羽忙问了几句,见女儿只是胃口不好,有些反胃,才略放下心来。 曹云霞在一旁道:“是不是京市的饮食有些不习惯啊?小华,和你杭城老家那边的口味,是不是有些区别?” 她这样一说,许小华倒想起来,可能是这两天的油水多了点,肠胃有些不适。 曹云霞又试探着问道:“小华,你真得不去学校读书了吗?” 秦羽帮着女儿回道:“她想去工厂,那就先去工厂待待看,我准备这两天给她安排好了,再回江城去办理转岗。”她的单位还在京市六中,这些年去基层,都是走的支教路子,想申请回来并不难。 曹云霞接话道:“弟妹,你要是放心的话,这事就交给我办吧,京市这边,有我很多的老同学,就比如离咱家比较近的京市罐头厂,西郊的纺织厂、化工厂,小华要是有想去的,我就去跑一趟。” 秦羽沉默了一下,长嫂提的罐头厂,她倒知道,离她家不过三四里路,中午回来吃午饭都可以。晚上小华要是下班迟,她还可以去接一下。 抬头问女儿道:“小华,你觉得罐头厂怎么样?” 许小华点头,罐头厂算是个好单位。她不明白大伯母怎么会忽然这么好心?还是说,这对大伯母来说,只是一个顺水人情? 不管是哪个,她现在都迫切地希望早些落实工作,原书剧情不会等她,十年风暴也不会等她。 见女儿同意,秦羽就立即和长嫂道:“那麻烦嫂子帮忙下,要是需要我们做什么的,嫂子还及时和我说下。”秦羽想着,今儿就得备一份礼品出来,找人帮忙,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 曹云霞见妯娌答应了下来,心里是有些鄙夷的,都想不通秦羽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个女儿,还不送去读书,家里又不缺那三瓜两枣的。 面上忙笑道:“不费事,罐头厂的曲副厂长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安排一个临时工不是问题,以后小华要是觉得工作还行,咱们再问问转正的事。” 秦羽点点头,“那就麻烦嫂子费心了。” 曹云霞笑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开口道:“小羽,我看小华个子比呦呦矮了一大截,想来是以前营养没跟上的缘故,这去工厂,估计还得上夜班,得注意补充营养,鱼肉蛋奶都要多吃些。呦呦小时候,奶粉可没少喝。” 秦羽也觉得女儿缺营养,叮嘱女儿道:“你伯母说得是,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补补,等去工厂上班了,活估计不轻呢!” 许小华点点头,“好的,谢谢妈妈和大伯母。” 等吃过午饭,秦羽问女儿想不想出去逛逛,许小华摇头道:“妈,我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头晕。”她本来准备下午去京大的,但是脑子一直昏沉沉的,身体还觉得乏力,想着还是明天再去。 “那好,你有空的话,记得给你爸写封信。他可能在盼着呢!”秦羽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明天妈妈带你去西四长街那边拍两张相片。” “好的。” 见女儿应下来,秦羽就出门置办给曲副厂长的礼品了。 这一晚,许小华倒是睡得很好,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身体的不适感也没有了。她推测昨天可能真是饮食的问题,在饭桌上就和妈妈说,今天想去京大逛逛。 没想到大伯母摇头道:“今儿可不行,我昨天下午就去了一趟罐头厂,和曲厂长说好了,今天带你去看看呢!” 许小华没想到这么快,换了一身新衣裳,跟着妈妈、大伯母一起去了京市罐头厂,曲副厂长个子不高,方脸,看着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简单寒暄几句,就问许小华的学历和专长。 得知才初中毕业,有些为难地道:“要是高中毕业,我这边还可以安排个文职,进宣传岗、人事岗、财务岗都行,初中毕业的话,怕是只能从车间学徒做起来。” 曲彰书是知道曹云霞嫁的丈夫是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家里条件挺好的,这样的家庭,怕是不愿意让孩子在车间当学徒。 对一般人家来说,有个工人的工作就已经很好了,但是对许家来说,他们的孩子,肯定还是要往政府大机关里送的。 又笑着问许小华道:“不然,你再回去读几年高中,等高中毕业了,要是不想读大学,再到伯伯这里来?我们单位每年都有面向外界的招聘考试,你要是好好读书,可以考进来当干部的,比学徒要轻松很多。” 秦羽也有些舍不得女儿去车间当苦力,劝道:“小华,要不你再想想?” 许小华却很坚定,“谢谢曲伯伯的好意,我就是想早些工作,在工厂里学技术,也不比在课堂上学知识差。” 曲彰书看了一眼秦羽和曹云霞,见俩人都没意见,就叹道:“那行,那你先把这个表格填一下,过一个星期来这边的人事部,找赵祥立主任,让他给你安排个车间的岗位。不过,我先说好哈,活怕是不轻松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许小华忙道:“谢谢曲伯伯,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她没法和人说,她上一世已经读过大学,有很强的自学能力。 她也没法和人说,她想早些工作,在风暴来临之前,有庇护家人的能力。而不是躲在家人的羽翼之下,成为他们的负累。 按照原书主线,堂姐因稿子而被陷害入狱是必定的情节,这是堂姐浴火重生的必经之路,她也没法阻止。就是这一劫,波及的范围比较大,到时候对许家和男主所在的吴家来说,都是大厦将倾。 京市她们是必然不能再留的。许小华想着先学一门技术,到时候再走技术人员的路子,迁出京市。 前提条件自然是,她的技术越好,越容易跳去别的工厂。奶奶和妈妈,她肯定是要带走的。 她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工种,比如去出版社当排字工,去商场当售货员,给报纸撰稿。诚然,背靠许家,她可以有很多捷径,但是这些工作,一则技术含量不高,二则在即将到来的特殊的十年里,工人和农民这两个身份最保险。凡是和“知识分子”这几个字沾边的,都是急需被改造的。 再则,她现在若想靠着许家走捷径,等许家坍塌的那一天,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敢冒一点险。毕竟到时候男女主一个入狱,一个都要被迫下放。 十年过后,她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她这辈子不想学文,想试试学理的路子。 读大学读研究生,都在她的计划之列,而在此之前,她想脚踏实地地先在基层锻炼,为以后的研究积累一些实践经验。 曲彰书见这孩子坚持,微微叹道:“你家里的条件,伯伯也知道一点,应该读书的。” 许小华笑笑,“谢谢伯伯的好意。” 曲厂长的善意提醒,也让她警醒了一下,无论在哪个年代,文凭都是很重要的。 让她花两三年的时间,去读个高中文凭,已然来不及。幸好现在大厂都有夜大进修班,她可以晚上下班再去进修。 她现在觉得,她妈真是毫无原则地疼她,所有人都不支持、不赞同的情况下,她妈妈对她这样任性、不成熟的想法,却没有提出一点点质疑。 回家的路上,曹云霞笑道:“小华,你现在工作也算定了,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养身体,今天牛奶喝了没?可不要省,家里买奶粉的钱还是有的,你姐姐以前就没少喝。” “好的,谢谢大伯母。”许小华也觉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多吃点肉鱼蛋白没错。 曹云霞觉得,今天的侄女儿看起来格外顺眼,一个初中毕业的车间临时工,和她女儿相比,说一句云泥之别,大概是不为过的。 此时的曹云霞丝毫没有预料到,正是自己看好戏的心理,竟意外地推着许小华走向了一条她自己都没有想过、此时也没有意识到的制糖之路。 *** 京大,徐庆元不到六点钟就起来了,室友方以安揉了一下眼睛,哑声问道:“元哥,今天有课还是实验啊?”他记得,今天是周二,他们应该没课才对啊。 就听徐庆元回道:“没有,我去图书馆。”他估摸着,今天小华妹妹大概会来找他。 方以安看天还黑着,外头静悄悄的,倒头接着睡了。 等学校的大钟响了八下,方以安才起来,见徐庆元还在宿舍里,有些奇怪地道:“元哥,你不是说去图书馆吗?” “等会再去。” 方以安洗漱好,又过来喊道:“元哥,一起去图书馆吧?我有个光学问题,刚好想问下你。” 徐庆元朝他伸手道:“题目拿来。” 徐庆元接过题目,看了一眼,就在稿纸上“刷刷”地算起来,前后大概五分钟,递给方以安道:“可以了。” 方以安接过来,仔细算了一遍,随口问道:“元哥,那你还去不去图书馆?” “等一会儿。” 方以安觉得今天的元哥有点奇怪,他这“等一会儿”,貌似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又怕元哥在思索什么问题,也没好多问,自己夹着书本先去图书馆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元哥也回来了,方以安没忍住,问了一下窝在宿舍里看《创业史》的室友刘鸿宇,“咱哥今天怎么回来的比我还早?” 刘鸿宇也早就想找人侃侃了,见方以安来问,立即把书合了起来,轻声道:“压根就没去图书馆,倒是下楼跑了几趟了,天黑了才消停下来。以前不是实验室就是图书馆的人,这么在宿舍里杵一天,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坐禅了?” 方以安忽然道:“不会在等人吧?这是处对象了?” 刘鸿宇“嘁”了一声,“这咋可能?我有对象了,元哥都不可能有对象,元哥可是实验狂人,他的个人问题,我看以后还得靠组织解决呢!” 方以安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像他们偶尔还有个春心萌动的时候,去什么茶艺、爬山社团,交交朋友,给女同学帮忙修修自行车。元哥却从入学以来,就一心扑在科研上,从来不参加这些杂七八的活动。 俩人又嘀咕了几句,最后总结,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然而,接下来两天,徐庆元都待在宿舍里,问就是“一会去图书馆,”等到周五晚上,宿舍里另一个独行侠乔远志都觉出不对来,问刘鸿宇道:“徐庆元咋回事?实验受挫了?还是论文被拒稿了?” 刘鸿宇摇摇头,“不知道。”想了想,走到徐庆元的位置上,轻声问了一声:“元哥,你是不是发生啥事了啊?我们几个都觉得你这几天状态有点不对。” 徐庆元愣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几天了?” “三天了啊!” 徐庆元微微垂了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想着,她该是会来找他的,当年的事,她既然都不记得了,肯定是要过来问他的。 他平时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天,她过来肯定找不到。当年他没有履行诺言,跑到火车站去,他想,这一回小花花再来找她,他总要等着她的。 刘鸿宇试探着问道:“元哥,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徐庆元微微垂眸,半晌摇了摇头,“不去,得去实验室了。”他想,三天都没来的人,大概是不会来了。 刘鸿宇心里还犯嘀咕,别明天又在宿舍待一天,问就是“一会去实验室。” 刘鸿宇忽然都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呆了,这个年代脑子出问题的人可不少,元哥不会也走入死胡同了吧? 周五早上,刘鸿宇一起床就朝元哥的位置看了眼,见人不在,微微松了口气。 八点多他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吃早饭,却意外地看到一个小姑娘在问宿管阿姨,“阿姨,您可以帮忙喊下3楼312的徐庆元同学吗?” 宿管阿姨瞄了眼这个小姑娘,见年纪比较小,笑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找徐同学有什么事吗?” 就见那小姑娘回道:“我是亲戚家的妹妹,来看下我哥,我叫许小华,阿姨,您一说,他就知道的。” 宿管阿姨拿了登记表,让小姑娘填下。 刘鸿宇忙道:“阿姨,我是312的,徐庆元去实验室了,我带这位小同志去找他。”说着,正准备给小姑娘带路。 就见身后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不是元哥是谁! 有些惊讶地问道:“元哥,你不是去实验室了吗?” 徐庆元瞥了一眼许小华,淡淡地道:“今天去图书馆。”又朝许小华道:“是不是要去图书馆?” 许小华点点头。 徐庆元余光瞥到刘鸿宇手上的饭盒,问许小华道:“早饭吃没?” “吃过了!” “那去图书馆吧!” 刘鸿宇站在俩人身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去图书馆”是这个意思,但这个小姑娘看着也至多初中刚毕业吧?他们哥是不是有点过于……他又觉得,是自己思想龌龊了些,他们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肯定只是亲戚家的妹妹! 但是想到一个在宿舍等三天,“一会去图书馆”的人,刘鸿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路上,徐庆元问许小华,“怎么今天才来?” 许小华“啊?”了一声,她记得,他们先前也没约哪天见面啊。 还是老实道:“本来准备第二天就来的,然后早上起来有点不舒服,第三天我大伯母给我介绍了个工作,我跟着去看看了,昨天又有点不舒服,所以就拖到了今天来。” 说完,忍不住问他道:“你一直在等我吗?” 她是想着早来的,一来问下当年的事,二来想在京大这边借点罐头厂技术类相关的书籍,先恶补一下知识,到时候进厂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徐庆元的耳朵不觉就红了一点,“我想,你应该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所以我等了你三天。” “对不起……” 许小华正要道歉,就被徐庆元打断道:“不用道歉,当年的事,我也很抱歉,我没有如约到火车站接你。”所以这回,总该我等你的。 许小华忙摆手道:“这不能怪你,你当年也很小,你不过才十岁吧?你能带着我逃出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确实心怀感激,如果不是徐庆元带她逃出来,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最后会流落到哪里去? 许小华问出了她此次来的主要目的,“所以,徐大哥,我们为什么会在那个院子里啊?” 饶是徐庆元早有准备,但是当许小华真的朝他问出这个问题来,他的脚步还是微微滞了一下,那对他来说,并不是一段愿意回忆的记忆。 17.第 17 章 当年的备案 “你应该知道1952年, 我爷爷带着家人,从京市政法大学调到了皖南安城的地方法院工作?” 许小华点头,她前两天听家里人说了一点, 奶奶和伯伯的意思是徐爷爷考虑到建国初期, 法制系统尚在完善中, 华国地方部门急缺相关人才。 现在听徐庆元的意思,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吗? 就听徐庆元沉声道:“我爷爷当时在京市这边帮助法院审判了很多案子, 其中有一个涉及到海外特务问题, 对方报复, 就把我绑走,扔到了人贩子窝里。” “那我是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 “11月16日,你被扔了进来, 你当时穿着一身带绣花的红色小棉袄, 扎着两个小揪揪, 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你刚来的时候, 还一个劲地问‘我姐姐呢?不是说我姐姐和大伯母在这里吗?’” 许小华猜测,大概就是她从东门大街走失的那一天了。 “后来呢?” 徐庆元微微垂眸道:“后来, 你似乎意识到被拐卖了,问他们能不能送你回家?说你家里有很多糖, 可以都给他们。”说到这里,徐庆元的唇角都忍不住带了点笑意。 五岁的小花花,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娃娃,雪白的皮肤,小嘴红的像涂了胭脂一样, 明亮的杏眼,望起人来的时候,让人心里都不觉得软了很多。 不哭不闹的, 一点点地和人贩子谈条件,然而她给出的底牌就是“糖果”,他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人贩子似乎也觉得她可爱,还说这个女娃娃好好培养,长大可以出一笔好价格,或者留在他们手底下骗骗人也行。 所以并没有像对他一样动辄打骂,还给她馒头吃,他饿得望着馒头咽口水,小花花看了他一眼没吱声,等晚上天黑了以后,从棉袄里掏出半个馒头给他,小小声音地道:“哥哥你吃,别给他们发现了。” 十岁的他,忍饥挨饿两天,还要受人贩子时不时的拳脚,吞那半个馒头的时候,就在想,他要带着这个小娃娃一起逃出去。 小花花进来的第三天,他终于戳准了人贩子午睡的机会,带着小花花从狗洞里爬了出来,但是没有一会儿,里面的人就醒了,那条巷子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火车站,一条是有些偏冷的大街。 许是人贩子给自己留的两条路。 他让小花花往火车站方向逃了,他知道人贩子的主要目标是他,小花花可能只是顺带的。 最后他没有逃出来,小花花逃出去了。 许小华问出了心底一直存着的一个问题,“我们俩当时往两个方向跑,你让我去火车站等你,但是你没有来,所以你其实是又被抓回去了,对吗?”边说边望着他的眼睛。 徐庆元顿了一下脚步,“对!我又被逮回去了,隔了一个月才再次逃出来。我爷爷怕那些人还对我下手,就匆忙申请调到安城老家去了。”他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差点伤到内脏,连爷爷也吓到了,他们一家走得非常匆忙,并没有和亲友打招呼。 也没有和许家辞行,所以他们一家都不知道,那年的冬月,许家也走丢了一个孩子。 许小华听完,胸口一阵发紧,如果没有救她,他一个人是肯定能逃出去的,轻声道:“还好你后来又逃出来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说完,她又意识到,如果徐庆元没有逃出来,他们也许不会再遇见,她也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当年是这个人,帮她从人贩子窝里逃出来的。 她原先觉得,她的走失是一个关于“恶”的故事,但是不论是当时年仅十岁的徐庆元,还是家境并不富裕的养父母,还有在曲水县偶遇她,然后通知她家人的亲戚,都给予了她极大的关爱、帮助和庇佑。 她至今能好好地活着,并且回到许家,是他们的善意积累的结果。 “谢谢你,小哥哥!也许你不需要我的道谢,但是没有幼年的你的义举,我现在能不能好好地活着,都是个问题。” 她说得很真挚,徐庆元忽然也觉得,这一段往事并不是那么难以回首了,童年里的阴霾地段,忽然跟着有了一点光亮,“我接受你的谢意。”他想,他救了她,而这个勇敢、正义的行为,也在无形中照亮了他的心理暗面。 许小华笑着伸手道:“徐同志,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许小华!” 徐庆元握住了她的手,“小华你好,我叫徐庆元!”顿了一下又道:“喊我名字就行!” “好的,庆元同志!” 徐庆元:“……”但是也没有纠正她。而是问道:“你回家几天了,你有搞清楚,你当年是怎么丢的吗?”他上次去许家,感觉她大伯母看她的眼神,似乎带了点凉意。 一个刚归家没两三天的孩子,徐庆元觉得不应该有什么矛盾才对。而且,现在的小花花看着也很乖巧懂事。 许小华摇头道:“还不清楚,那天我跟着我堂姐出门,我堂姐在东门大街上被小汽车撞了,对方把她送到了医院去,可能我就留在原地了,听你刚才说的,我那天应该是被人贩子从东门大街带走的……” 说到这里,许小华忽然愣了一下,“庆元同志,你刚才说,我问人贩子,不是带我去见姐姐和大伯母吗?” 也就是说,当时的大伯母已经赶去了医院,她还看到了! 是的,姐姐在东门大街上出了车祸,相邻的人肯定会通知她们家,大伯母没工作,该是在家里的,肯定会立即出来。 那大伯母看到她了吗? 许小华的心口忽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她刚回家,大伯母对她的敌意就非常明显,明明她们前面十一年都没有交集,所以会不会,在她走失之前,大伯母就是不喜欢她的? 但是当年她走丢的时候,也才五岁,真的有人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有这么大的敌意吗? 许小华想劝服自己,是她多想了,可是潜意识里,总隐隐感觉,是有这种可能的,在她蒙昧无知的年纪,有可能做了什么事,引得旁人的厌恶。 徐庆元忽然问她另一个问题:“小华,你们家当年肯定是报警的,你是怎么离开的京市,去的你养父母家?” 许小华点头,“我爸妈报警的,我养父也去公安局登记了。”这句话一出来,许小华的脑子好像立时清明了起来。 两方都报警备案的程度,为什么信息没有合上?是办案人员渎职吗?还是有其他的问题。 当年是1952年,在她的印象里,大家都对建设新华国,抱着一腔热血,人浮于事的事情还很少。 她应该去公安局问问的! 她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一回来的时候,没有想到,继而又想起来,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走丢是一场意外。 她想到了人贩子,想到了陌生人,甚而是不和的街坊邻居,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原生家庭的亲眷,是否会掺和在其中? 徐庆元见她脸色发白,温声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许小华摇摇头。 徐庆元知道,她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俩人都沉默了一会,徐庆元觉得刚才的话题太沉重了些,转了话题道:“你刚刚说,你大伯母给你介绍了一份工作?你今年不过十六岁吧?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她看着不像读不进书的样子。 许小华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缓了一会才道:“我想一边工作,一边进修,去厂里和市里组织的夜大进修班就行。”又似乎怕他不认同她的想法,补充了一句道:“我自学能力很强。” 徐庆元立即就听懂了她的意思,并不是不愿意读书,而是对现在的她来说,工作的事更为迫切。 “是因为经济问题吗?我可以资助你读高中。”徐庆元以为,小花花可能比较敏感,虽然如今回家了,但是内心深处,或许还和亲人隔着一层,所以并不愿意接受许家的供养。 许小华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徐庆元会提出这个想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 徐庆元微微移了眼睛道:“我是觉得,你应该读书。” 许小华叹了一口气道:“实话说,我也觉得我这个年纪该读书,我才十六岁呢!但是总有很多事,不是应该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如果这是二十年后的华国,她自然该去读书,但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华国。 六十年代有很多本该读高中、该去读大学的学生,离开了书桌和课堂,进了工厂、农村、边疆,这是时代的原因,不是个人的原因。 见他还看着她,许小华到底松了口道:“你不用担心,我还是会读书的,等我去了工厂,就立即报名夜大进修班,以后条件合适的话,我也会去考大学。我的人生只是在这个阶段,有一个不一样的转弯而已。” 徐庆元见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坚持,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旁观者以为,自己能帮得了她,但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她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和我说。” “谢谢庆元同志。” 俩人边聊就到了图书馆门口,徐庆元问道:“小华,你要进去看看吗?” “我这次来想借一点罐头厂技术相关的书籍,徐大哥,可以麻烦你帮下忙吗?” 徐庆元点头,“当然可以。” 徐庆元带她到了图书馆,很快就找到几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罐头生产工艺及配方》《罐头铁听的规格、检验、生产技术与玻璃陶瓷罐的设计制造》,以及两本俄国翻译过来的《蔬菜小吃罐头的生产》《罐头生产的微生物学监督》。 等出图书馆的时候,徐庆元和她道:“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拿过来问我。” 又问她道:“我们这边周末有外语进修班,你要不要来上课?这些技术类的书籍,目前外国的理论比我们更先进一些。” “要!”许小华立即抬头应了下来。 她正愁着,要怎么告诉别人,自己能看懂外语书呢!她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初中毕业生,要是外语很好,大概会让人匪夷所思吧! 徐庆元望着她圆圆的眼睛,微微笑道:“那我这两天问下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你周末一早过来。” “好的!谢谢徐大哥……哦,庆元大哥!” 徐庆元摇头道:“不客气。” 徐庆元将许小华送到了学校门口的公交站,一直等车开走,他才慢慢地往回踱步子。 在宿舍里继续看的刘鸿宇看到他回来,有些诧异地道:“元哥,妹妹走了吗?你怎么没去实验室?”以往白天,元哥从不出现在宿舍里的。顿了一下又问道:“是饭票不够吗?我这还有点。” 他以为元哥要带人去食堂吃饭,但是饭票不够。 徐庆元摇摇头,“鸿宇,你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学校周末的外语进修班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址,小花……我妹妹想来上课。” 刘鸿宇一听,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元哥,这真是咱妹妹啊?没听你提起过啊。” 徐庆元淡淡地道:“小时候走丢了,前些天才找回来呢!” “乖乖,这么离奇,比我里的故事还精彩,下回妹妹再来的时候,我也去听听故事,对了,周末外语学习班是吧?我这就去给你打听,保准晚上就能告诉你。” 刘鸿宇说着,就准备出门,临到门口又回来道:“元哥,还好你刚说是妹妹,不然我都要担心,你是不是丧了良心,准备对这么小的姑娘下手。” 说完,见徐庆元表情不对,立即撤脚跑了,边喊道:“开玩笑,开玩笑!” 徐庆元望着窗外枯黄的梧桐树,恍惚想了下,为什么自己愿意帮小花花?今天还提出资助她学费。 当时他听她说不读书的时候,这句话像是没过脑子,自动就脱口而出。 徐庆元闷坐了十来分钟,隐约总结出,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在某一个阶段共患难和命运过,所以他潜意识里希望,这个小姑娘能有一个好的前程,一个好的人生。 ** 许小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公安局,里面的公安见她进来,笑问道:“小同志,你有什么事?” 许小华把她1952年走丢的事情说了下,“我养父说,他是来这边登记过的,我当时还发着烧,他把我带到杭城曲水县下面的许家村去了,一直到我养父去世,都没人来找我,所以我想问问情况。” 负责接待的年轻公安,立即看向了一旁的老同志,“师傅,那时候您就在这边了吧?您看这事?” 年纪大些的公安点了点头,“1952年,杭城曲水县?我好些还有点印象,你等下,我来找下当时的卷宗。”说着,就进里面的屋子找资料去了。 年轻的公安和许小华介绍道:“真是没法的事,咱们管得这么严,还总有人敢拐卖小孩,我师傅最痛恨这些人贩子,他一听你是为这事来的,立即就上心了,你等着,他档案工作做得细致,肯定能找到。” 许小华又问俩人怎么称呼。 “我叫钱洪泽,我师傅姓雷,叫雷柏树,是这一块有名的老公安了,你看这墙上的锦旗,大半都是附近的居民送给他的。” 许小华想,要是这雷公安能帮她把这事厘清,她回头也要送一面锦旗来。 俩人正聊着,雷柏树拿着一份材料,从里屋走了出来,抬眼看了一眼许小华道:“你现在找到亲生父母没有?” 许小华点头,“前些天,我妈找到了我。” 雷柏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是对当年的走失有怀疑对象?” 许小华点了点头,“我找到了当年和我一起被拐进人贩窝的小哥哥,我想再了解一些情况。” 雷柏树把材料递给了她,“你看下,当年冬月的19号,确实有个姓许的同志,抱着一个小孩进来做登记,当时那孩子发着烧,我们这边有别的任务在执行,就委托他帮忙看下孩子,预备找到了孩子父母再联系他。” 雷柏树指了指当时她登记簿的旅馆名字和老家住址,最前面一行,确实是她养父许永福的名字。 许小华又往下看,虽然上面字迹有些潦草,但是还依稀能看出,这边的公安局是比对过附近丢失孩童的信息的,并且一家家上门确认过。 许小华不由屏住了呼吸,等看到倒数第二户“白云胡同许家”的时候,脑子里“嗡”了一声,他们真得去过她家! 许小华伸出手指向这一行字,颤声道:“这是我家,我爸就是许九思,我妈就是秦羽,你们上门去过,难道没有人开门吗?” 雷柏树瞥了她一眼,微微抬头道:“你再望下看。” 只见后面写着:“据许家家属表述,家中孩子只是调皮躲藏,已得到消息在亲友家中,故排除。” 许小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声道:“这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我爸妈找了我十一年,找了我十一年!”她拿着材料的手都忍不住发抖,不敢相信,当年公安明明已经找到她家了,竟然有人说她已经找到? 雷柏树看这孩子眼泪都下来了,微微皱了眉,心里也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丢了孩子,又说找到的? 继而想到,建国初期,很多大地主、大资本家里,亲眷众多,关系复杂,这孩子可能只是姻亲倾轧下的牺牲品,让徒弟小钱给许小华倒了一杯温开水。 等许小华平复了下,雷柏树又问道:“当年的人贩窝具体地址,你还有印象吗?” “有的,在火车站附近,那边还有个狗洞,我和那个小哥哥,就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 她说了几句,雷柏树就猜到了是哪里,和许小华道:“铜门大街的137号,我们在1953年1月份就已经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许小华点点头,木木地道了一声:“谢谢!”又干巴巴地问道:“我能知道,是谁说我在亲戚家的吗?” 雷柏树摇摇头,“这个我还真没法回答你,事情过去太久,确实想不起来了。” 许小华表示理解,已经十一年了。 她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公安局的,一出来,只觉得冬日的寒风往人的脊椎骨里钻,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的“许家家属”,她家就她父母、伯伯一家和奶奶,表哥说,当时他的爸妈也来京市帮忙找人,那再加大舅舅和大舅妈。 是说告诉公安,她已经被找到了呢? 许小华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给她的棉袄袖子做最后的镶边。 看到小孙女回来,忙朝她招手道:“小花花过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许小华望着老人乐呵呵的样子,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说今天公安局的事,如果是伯伯一家做的,奶奶未必承受得住。 老太太见孙女站在门口不动,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小花花,怎么了?” 她一问,许小华的眼泪就没憋住,把沈凤仪吓一跳,忙走过来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去京大图书馆看看吗?” 沈凤仪说完,就注意到了孙女怀里包着的书,笑问道:“是不是书太难了?” 许小华带着哭腔点头,“嗯,太难了!”真得太难了,如果真是伯伯一家做的,她都不敢想,这对老人的打击有多大! 沈凤仪拿出手绢来,给孙女擦了眼泪,“好孩子,不哭,难就难点,怕什么啊?咱家最不怕的就是题目难了,问你爸去,你爸啥都会,你伯伯和妈妈也行啊,再不济,还有你姐呢!” 许小华窝在奶奶怀里,想止住眼泪,可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 在厨房里帮忙的秦羽和曹云霞都听到动静出来,沈凤仪笑道:“这孩子借了几本书回来,被题目难哭了。” 曹云霞听着也觉得好笑,这么点事,都能哭。说什么中考考了县里第三名,她看那偏僻地方,估计也没有几个聪明的孩子。 秦羽却觉得有点不对,小华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想去工作,就一口咬定了的。她本来还想着,小华就是一时的想法,搞不好过段时间就改变主意了,所以也没给她立即落实工作的事。 最后长嫂提,她也只能顺着小华应下来。 现在工作也定了,按理说,女儿该高兴才对,这两天除了嗜睡点,她也没发觉女儿情绪不对啊? 当着婆婆和长嫂的面,秦羽没有多问,只是劝道:“拿来给妈妈看看,不行的话,就写信问你爸爸去,让他给你解出来。”又对婆婆道:“妈,我带小华去洗把脸。” 等到了房里,打水来给女儿擦了脸,秦羽才轻声问道:“小花花,你和妈妈说,发生了什么?” 许小华倒没想瞒住妈妈,轻声道:“妈,当年是徐庆元带我从人贩子窝里逃出来的,他那天认出了我,又不想让你们觉得欠了他的人情,所以让我不要提。” 秦羽立即就想起来,那天徐庆元听到女儿的小名时,表情是有些怪怪的,他当时解释了几句,她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还有这层因缘。 就听女儿继续道:“我从京大回来以后,去了趟火车站的公安局。” 许小华说到这里,望了眼她妈妈,“妈,你说咱们家当年报过警的,我养父也说,他做了登记的,你有没有想过,两边都做了备案,为什么我没有被找到?” 秦羽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她以为是人浮于事的缘故,案子太多,公安那边办事不仔细。 或者说,当时家里就是漏了火车站附近的公安局? 当年小花花刚走丢,她脑子都是混沌的,很多事都是托了大伯一家和她哥嫂处理。 这事不好问大哥和大嫂,不然大嫂非疑心,自己怀疑他们办事不力一样,前两天已经写信给她哥了,问她哥哥,当年到底有没有去火车站附近的公安局备案? 现在看女儿的表情,似乎知道了什么一样,“小花花,你告诉妈妈,那边怎么说?是咱家没去人备案吗?” 许小华摇头,哽声道:“不是,去了,我养父也确实做了登记,”说到这里,许小华都觉得这个真相太残忍了,对她妈妈和她来说,都太残忍了。 “他们都去备案了,更甚至,那边的公安雷柏树亲自拿着我养父的登记信息,来这边确认,妈,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白云胡同许家’,许家家属说,孩子已经在亲戚家中找到。” 秦羽的耳朵一阵轰鸣,抱着女儿的胳膊都微微颤抖,死死咬住了嘴唇,哑声问道:“小花花,有说是谁说的这话吗?” 许小华察觉到母亲的不对,忙擦干了眼泪,轻声道:“上面没有记录,雷公安说他不记得了。” “妈,咱家当时住了哪些人啊?” 秦羽恍惚了一下,“哪些人?有你奶奶、我和你爸,你大伯一家,大伯母的哥嫂、你大舅舅和大舅妈,只有我们。”秦羽边说,边觉得身上有些不寒而栗。 哪个算起来都是至亲,哪个算起来,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 是谁?是谁这么狠的心肠,故意让她丢了女儿? 18.第 18 章 摊牌 秦羽想到这些年来, 自己四处奔波,就为找到一点孩子的消息,十一年, 四千个日夜,她就这样熬着, 熬着。 这十一年来,她一直痛恨自己, 觉得自己没有看好孩子,让五岁的女儿流落在外, 还不知道穿不穿得暖, 吃不吃得饱, 有没有挨打、受欺负? 每每想起, 泪水都要浸湿枕头。她和九思俩个, 每次通电话、写信聊得最多的就是女儿。她有一次和九思说:“九思,我们不生了,如果我们有了新的孩子,我肯定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去找小花花, 她还等着我们去找她,我们把她生下来,就要对她负责。” 她当时想, 如果她的女儿一辈子都找不到, 她愿意陪着孩子, 一起受这份母女分离的痛楚。 她在这种悔恨、痛苦、担忧中, 煎熬了十一年,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孩子。 原来不是吗?原来这一切都是别人暗中做的局吗? 还是他们的血脉至亲! 眼泪不觉在眼眶中打转,然而当摸到女儿冰冷的手时,秦羽又像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软弱,她的女儿还需要她的保护和庇佑。 如果当年的事,真得是这一个屋檐下的人,故意为之,她的女儿这回不亚于回了狼窝来。 秦羽微微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望着脸上还有泪渍的女儿道:“小花花不怕,妈妈保护你。”边说,边抬手给孩子擦眼泪,“你放心,这事,妈妈一定会追究到底。”她一定要为自己,和她的孩子讨一个公道。 事情说了出来,许小华的情绪也缓和了一点,哑声道:“妈妈,我也长大了,我也可以保护你了,你不用担心我。” 秦羽刚刚逼回去的眼泪,这次彻底没有忍住,眼带泪意地道:“好,谢谢小乖乖。” 又问女儿道:“你去找的哪个公安?妈妈想把那份材料复写一份。”秦羽不准备拖延,今天晚上大哥回家,她就准备摊牌。 “是雷柏树公安。” 轻轻拍拍女儿的胳膊道:“好,你在家里先看看书,等等妈妈,妈妈去一趟就回来。” “妈,我陪你一起吧!”许小华刚才都没想到要材料的事。 秦羽摸摸女儿的脸,她想这个时候,小花花大概也不愿意和大房的人待在一块,“好,你跟妈妈一起去。” 院子里的沈凤仪,正低头收着针线,见母女俩出来,温和地笑道:“小花花,心情好点没?” 许小华点点头,秦羽开口道:“妈,我和小花花有点事出去一趟,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们。” 沈凤仪忙站了起来,“什么事啊?” 秦羽张了张嘴,故作轻松地笑道:“小花花丢了钱在路上,孩子心里疼得慌,我去给找找。” “原来是为这事啊,我就说这孩子刚才怎么像失了魂一样。” 秦羽牵着女儿的手道:“妈,我们去去就回来。” “哎,好!找不到就算了,回头奶奶补给你,好不好?” 许小华乖巧地点头,“谢谢奶奶!” 母女俩坐公交,重新到了火车站旁边的公安局,钱洪泽一抬头看到许小华进来,还愣了一下,“小同志,怎么又回来了?” 秦羽说明了来意,表示想复印一份当年的相关材料,并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 钱洪泽把证件递给一旁的师傅,雷柏树接了过来,微微皱眉道:“申请理由是什么?” “公安同志,我找了我女儿十一年,我从京市六中的教师,调到江城、汉城、皖北、川南、云贵各个偏僻的乡村去支教,我找了这个孩子十一年,但是今天她告诉我,你们当年是带着她的信息,上过我家门的……”秦羽一开口,声音就止不住地打颤。 雷柏树抬头望了她一眼,见这个女同志确实满面风霜,状态看着比工作证上的年龄还要老态,心里喟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你们坐一会,小钱,把登记簿拿给他们填一下。” 秦羽轻轻道了声:“谢谢!” 等填到抄录资料的用途时,秦羽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唰唰”地写上:“怀疑当年孩子的走失与被拐卖有人为因素,对社会治安有诸多潜在隐患,希望协助公安,早日查获真凶!” 钱洪泽的眼神微微一闪,觉得这个妈妈不愧是当过老师的,师傅刚才还说,她家这个大概率是家庭内部矛盾导致的悲剧,她这么一填,倒像是帮助他们公安做好事了。 但是这样填也没错,上面过来查的话,会给他们减少很多麻烦。 雷柏树这次不过十分钟就过来了,让钱洪泽帮忙抄了一份,加盖了公章,递给了秦羽。 秦羽一再表示感谢,末了临走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开口道:“雷公安,当年我家只有几个人在,我拿出相册的话,你能认出来,当年是谁说的我女儿找到的吗?” 雷柏树摇摇头。 秦羽再一次道谢,仔细地将这份材料放在了包里。 出了公安局,秦羽并没带着女儿回家,而是去了邮局,准备给她在川省理工大学任教的哥哥秦鹏打电话。 俩人预交了话费,在电话厅里等话务员接通电话的时候,秦羽小声和女儿道:“你当年是冬月16日走丢的,你大舅舅和大舅妈是18日过来的,在这边待了五天,我再问问你大舅对当年的事,还有没有印象。” 大概半小时,话务员喊她们过去,秦羽立即和哥哥道:“哥,小花花找到了,”未等那边开口,又接着道:“你先听我说,小花花是被人收养的,但是她的养父在带走她之前,在公安局按走失人口做了登记。” “对,我们也去公安局备过案,所以公安当时是来我们家问过情况的,你对这事有印象吗?” 听到大哥肯定地表示没有,秦羽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想可能潜意识里,对人性的失望,让她连自己的哥哥嫂子都不信赖了。 就听电话里的大哥道:“小羽,当时我和你嫂子,跟着小花花的大伯一直在外面,沿着东门大街附近的胡同,挨家挨户地询问,到晚上天黑了才回来,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公安上门这回事。” 顿了一下,电话那边的秦鹏接着道:“你这样说,我忽然想起来,你大嫂当时怀有身孕,因为女儿被车撞了,受了惊吓,在家里养胎。你婆婆去医院照顾孩子了,你大嫂的哥嫂当时也过来帮忙,我还记得她哥是叫曹……曹云钊吧?” 挂了电话后,秦羽和女儿道:“你大舅舅、大舅妈和你大伯,当时一直在挨家挨户地问你的消息,他们三个都不在家,你奶奶在医院照顾呦呦,我和你爸当时也在外面跑。” 许小华望着母亲,轻声问道:“那家里还有谁?” 秦羽回望着女儿,缓声道:“你大伯母当时受了惊吓,在家养胎,她哥嫂过来照顾她。” “她哥哥是之前来我们学校找我的那个人吗?” 秦羽点头,“对,叫曹云钊。” 俩人出了邮局,在等公交车的时候,许小华才问了出口:“妈妈,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秦羽给女儿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等晚上你大伯、姐姐回来,我们在饭桌上说,左右我们一家就这么些人。” 先前,小花花一生下来,大哥就非常疼爱这个孩子,孩子走丢后,大哥每每去哪里出差,也会托亲拜友地让大家帮忙留意小花花的消息。这么些年,她对大哥一家是心存感激的。 因此,长嫂几次挑小花花的刺,她都忍了下来,不想坏了一家人的和气,让大哥难做。 但是这次,秦羽觉得,这一层温情的面纱,已然没有再遮着的必要,那个告诉公安假消息的人,不管是谁,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小华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是有些犹疑的,回来这么几天,她大概也看出她母亲的性格,是有些隐忍和顾全大局的。 如果这事闹开,首先她们一家就不可能再和大伯一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再者,她爸和大伯的关系,怕是也得闹僵,为难的是她奶奶。 此时,听到妈妈这样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要把这事在饭桌上摊开,许小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意外,也有些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是因为她知道妈妈是爱她的,意外却是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妈妈,是否会因为爱她,而愿意对抗整个夫家? 妯娌失和,兄弟反目。 “谢谢妈妈!” 秦羽握着女儿的手,叹道:“说什么呢,傻孩子,爸妈把你生下来,就有责任保护好你。先前是妈妈大意了,不然你也不会经历这么一遭。”虽然许永福一家对女儿很好,但是当年,五岁的孩子掉入人贩子窝里,只能靠一个十岁的小孩来救。 其间的种种无助、绝望、害怕和痛苦,秦羽一想到,心口就如被蚂蚁啃噬一般的疼。 ** 傍晚,夜色刚刚降临,许呦呦从吴庆军的吉普车上下来,和他道谢道:“今天真是谢谢吴同志,又耽误了您一天的时间。” 吴庆军笑道:“许同志客气了,您是来我们部队采访的,招待您,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欣赏和热烈。 饶是素来大方爽朗的许呦呦,也不觉红了脸,佯装不知情地笑道:“那吴同志再见!” “许同志再见!” 俩人这样说着,却都没有挪开步子,许呦呦忽而低了头,正准备跑走的时候,就听吴庆军道:“许同志,我有个冒昧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许呦呦有些诧异地抬了头,对上吴庆军含笑的深棕色眼眸,微微撇开了脸道:“您说!” 吴庆军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两张电影票,“我这里有下周末西四长街那边的两张电影票,不知道许同志有没有时间?” 许呦呦微微怔了一下,心口却“噗通噗通”跳得很快。 她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一样,鬼死神差地抽了其中一张,什么话也没说,飞速地朝跑进了胡同里。 吴庆军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咧嘴笑,一直看她进了家门,才重新拉开了车门。 站在院门后的许呦呦听到吉普车开动的声音,又忍不住把门开了一条缝,朝胡同里张望了一眼,见人确实走了,心里又有些失落落的。 许小华刚好出门倒水喝,借着院里晕黄的灯光,看到堂姐双颊红得发烫,立时就猜到,大概是和吴庆军往前迈进了一步。 吴庆军的父亲是北省军区的师长,许呦呦后来陷入囹圄,吴家也遭到牵连,但是在此之前,吴家对这个儿媳是多有庇护的。 许呦呦婚后开始几年,正是她职业生涯中最为得意的一段履历。许小华忍不住叹气,剧情怕是即将飞速发展起来了,她这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许呦呦也看到了妹妹,笑着喊了声:“小华,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起来,多了个妹妹,虽然人是没那么尴尬了,但是她和吴同志也不好聊交心的话。 正懊恼着,就听妹妹道:“谢谢姐姐,我就不去了,我报了个外语进修班,得去上课。” 许呦呦有些意外,“哦,是在哪里啊?”先前一直听母亲说,妹妹想要进工厂当工人,她还准备劝一劝,怕妹妹是一时转不过来弯,不知道学习和学历的重要性。 “京大。” 听是自己的母校,许呦呦准备再问两句,就见爸爸也推门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望着她们姐妹笑道:“呦呦也回来了,爸爸带了半只烤鸭回来,小花花你小时候可爱吃了。” 许小华勉强笑着,道了一声:“谢谢伯伯。”她想,这一餐饭,大概率是吃不安心的了。等妈妈把那份从公安局拿过来的材料,放在桌子上,这个家或许即将分崩离析。 但是这些,不是十六岁的她需要考虑的。她已经不是父母双亡的孩子了,她有亲生母亲和父亲,有着嫡亲的奶奶。 她有家人为她打算和谋划,为她找寻公道。 曹云霞听到丈夫回来,也从屋里出来,看到丈夫手上拎着的东西,立即接过来道:“饭也好了,就等你俩回来吃饭了。怀安,你老是这么买,这个月工资还够花吗?” 她说这话是夸张了,许怀安一个月140的工资,谁不够花,也不会他们家不够花。 许怀安笑道:“没事,这不小花花刚回来。” 曹云霞面上笑着道:“行,行,就你宠孩子,我去拿盘子装起来,呦呦你今天可不准抢,这是特地给你妹妹买的。” 许呦呦觉得妈妈这话说得有点歧义,怕妹妹多想,立即描补道:“妈,你就爱说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和妹妹抢吃的?” 几分钟后,林姐帮着把菜端上桌,就说今天想回郊外的家一趟,明天一早再回来。 沈凤仪忙道:“哎呦,怎么不早说,这天都快黑了,你快去,明天来迟点也没事。” 林姐笑笑没说话,她本来是准备下午说的,但是下午小羽回来得迟,云霞又一直在房间里躺着,这一大家子的晚饭总不能让老太太做。 沈凤仪又催了她,“快回去吧,别一会赶不上车。” “哎,那我就先回了。” 饭桌上,许呦呦先给妹妹夹了一块鸭腿,曹云霞瞥了眼,打趣道:“呦呦,怀安,你俩今天不在家,不知道小华今天多好玩。” 许怀安捧场地道:“哦,小花花干什么了?” 曹云霞笑道:“今天去京大借书,一回来就哭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是觉得题目太难,急得。” 许怀安听是这事,忙问道:“小花花,题目会了没?不会的话,等晚上伯伯给你看看。” 曹云霞打断道:“你哪有空,让呦呦看看,呦呦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好着呢!” 说着,又感叹起呦呦高中三年的拼搏劲儿,“我那时啊,就怕她神经崩的太紧,压力太大,想劝又不敢劝,天天跟着着急上火的,还好都过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妯娌的。 但是秦羽毫无反应,沉默地吃着跟前的蔬菜和米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曹云霞立即有些不得劲起来。 沈凤仪也没应声,她知道这大儿媳大概是为着一盘子烤鸭,又和侄女儿吃味起来,心里微微叹气,觉得大儿媳这性子,以后一个屋檐下住着,小儿媳和小孙女儿怕是得受不少闲气。 这事,她这当婆婆的不好插手,免得大儿媳又觉得她偏心,最后扯七扯八的,又往没孩子上头来扯。准备这俩天私下和儿子聊一聊,让他劝劝云霞。 老太太给大孙女夹了一块狮子头,“呦呦,你尝尝看,奶奶的手艺有没有下降?” 许呦呦笑着道了声:“谢谢奶奶,您也吃。” 沈凤仪摇摇头,“年纪大了,爱吃点素的,你们年轻人多吃。”又和秦羽道:“小羽,你也多吃,你最近在家里也好好养养。”她刚才一眼就看出,小儿媳的脸色不对,当着大家的面,她也没好多问。 秦羽勉强笑道:“谢谢妈!” 这一顿饭,除了曹云霞开头的莫名其妙,后面倒也算平静、和乐。许怀安见气氛不错,还笑着提了一句:“我听九思说,他春节可能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去拍张全家福。” 沈凤仪立即和小孙女道:“上一次一起拍照,还是十一年前呢!你看到照片没,你穿的那件红色的小袄子,就是奶奶给你做的。” 秦羽见大家都快吃好了,开口道:“妈,大哥、大嫂,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一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脸上的肃穆,让许怀安立即意识到不对劲来,忙放了碗筷道:“小羽,你说,是小花花这边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吗?” 秦羽摇摇头,语气平缓地道:“不是,是关于小花花走失的事。” 曹云霞立即觉得右眼皮直跳,要笑不笑地道:“这事,不是意外吗?当时我们都报了警,小华一回来就意有所指,觉得是呦呦没看好她,怎么,弟妹,你现在也是这个意思吗?” 秦羽望着这个嫂子,面无表情地道:“不,和呦呦没关系,当时呦呦折了腿,在医院里躺着呢,她可没法给公安开门,也没法告诉拿着小花花信息来上门比对的公安同志,孩子在亲戚家找到了!” 秦羽一口气说完,冷冷地看着长嫂。 曹云霞心口一跳,站起来道:“秦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故意让小花花走丢的,是我故意在公安上门的时候,说假话?”她的动作太大,带得饭桌上的碗筷都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细白的瓷碗,碎得四分五裂。 曹云霞一边说着,眼泪就“簌簌”直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语带哽咽地道:“秦羽,咱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妯娌,一个屋檐下住着,不说我这个长嫂做得怎么样,就是怀安对你家孩子,可比对我家呦呦还亲,做人不能这么丧良心,这些年,怀安为了你家这个孩子,可没少跟着操心,就是这孩子回来,还是我哥跑的腿吧……” 她“叭叭”地说着,声音又尖又利,直往人耳膜里钻。 秦羽没有理她,冷静地朝女儿道:“小花花,你去我房间包里,把那份材料拿过来。” 不到两分钟,许小华就把那份材料拿了过来。 一直没作声的沈凤仪,忽然开口道:“小花花,先拿给我看看。” 许小华犹疑地喊了声:“奶奶!”她怕奶奶受不了这刺激。 老太太却坚持,拿过放在长几上的老花镜就翻阅了起来,材料并不长,不过三页半的纸。 不过几分钟,老太太就翻到了第二页,当看到“白云胡同许家”那段,老太太的脸色忽然铁青,捏着材料的手不由紧了起来。 末了,将材料扔到了大儿媳脸上,冷笑道:“好啊,这还真是有内鬼啊,曹云霞你和我说说,这‘许家家属’是谁?你给我们解释解释,是怀安说的,还是你说的?” 许怀安忙弯腰,从地上把那薄薄的三页纸捡了起来,快速地翻看了一遍,觉得寒气似乎从脚底下往上冒。 原本脑子里,都是吴庆军身影的许呦呦,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奶奶,又望着爸爸,最后看向了妈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凤仪冷嗤了一声,“怎么回事,当年你被汽车撞了,你妈动了胎气,她在家养胎,我去医院照顾你,你爸爸、叔叔、婶婶可都在外面没日没夜地跑着找小花花呢!”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对当年的事,却记得门儿清。特别是这些年,一想到小孙女,她就夙夜难寐,躺在床上就在想那段时间的事儿。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为了让大儿媳安心养胎,她还拿了两百块私房钱出来,补贴菜钱。 曹云霞气得嘴唇发抖,“妈妈,真不是我,我在养胎呢,那是我和怀安的第二个孩子,我多紧张,您是知道的,呦呦在医院躺着,我都没去照顾,我怎么会下地出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又朝丈夫道:“怀安,你也不信我吗?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是,我有时候脾气是差点,心胸是狭窄了些,可那是我这么多年没生孩子,心气不顺的缘故,当年小华才多大,我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呢?” 说完,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许呦呦一边安抚着妈妈,一边和爸爸道:“爸,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妈没必要做这种事啊!” 许怀安把材料甩给了女儿,“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呢!” 许呦呦有些忐忑地把材料拿了过来,等看到上面的“许家家属”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上面说是家属,咱们家当时还有什么人啊?我记得我舅舅、舅妈和小华的舅舅、舅妈都来了。” 许怀安冷冷地道:“小花花的舅舅和舅妈,我可以作证,他们来待了五天,白天都是跟着我出去找人,不存在留家里瞎说话的机会。”顿了一下又道:“这上面写的冬月21日,当时家里只有你妈妈、你舅舅和舅妈!” 许呦呦忽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这事要处理不好,可能今晚开始,她就又没有爸爸了。这个认知,让她险些慌了神,努力稳住情绪,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很快就组织好语言道:“爸,这也不能说是我妈妈做的,可能是我舅舅和舅妈不了解情况,也有可能是这公安偷懒,随便写了几行应付交差,这都是有可能的啊!” 见爸爸没有说话,像是有了点信心,又接着道:“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不对?爸,这不算确切的证据,万一我妈妈是被冤枉的呢?我妈妈这些年一心想要生个孩子,她有多紧张胎儿,您是知道的。” 她现在只能堵,堵她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堵她爸爸心疼妈妈为他流产两次的心酸。 秦羽没有作声,不管他们最后得出了什么结果,过了今天,她都不会再拿大房当亲人。 沈凤仪冷冷地道:“你舅舅和舅妈没有你妈的指使,会平白做这个恶人?难道是觉得十八层地狱是个好去处吗?” 又道:“呦呦,你素来聪明、机警,你看看这后面的公章,人家要是没有来落实,人家敢把这份材料给小羽带回家?” 老太太气得脑子都发晕,说完这段话,就有些站立不住,身子晃了一下,许小华忙把奶奶扶住。 沈凤仪望着大儿媳道:“当年你带着呦呦进门,我自问我这个当婆婆的没有苛待你们母女一点儿,就是秦羽和九思也是对你礼让有加。” 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可你呢?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怎么对待九思和小羽的,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孩子的?不说这个孩子的走失,就是这个孩子这次回来,你这个当伯母的,一见面就冷嘲热讽,怀安给侄女买个糕饼你摆脸色,买个烤鸭你也说些含酸拈醋的话。你当大家都是聋子瞎子,都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沈凤仪索性把心里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她和秦羽这样忍着曹云霞,还不是想着一家和气,这人非但不见好就收,背地里还干出这样丧天良的事来! 许怀安见母亲情绪激动,怕老人家气很了,立即跪在了地上,“妈,您不要生气,都是儿子的不对。”许怀安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事实告诉他,这件事情和他妻子大概率脱不了关系,可是呦呦说的也没错,云霞为他落了两次胎,这么些年,为了生一个孩子,他是看着这个女人吃了多少苦头的。 曹云霞从来不见婆婆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被骂得有些发懵,又见丈夫跪了下来,本能地跟着跪。 老太太扭过了脸,眼泪也不知觉淌了下来,好半晌才道:“怀安,九思和小羽就这么一个孩子,九思这么多年的痛苦,小羽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找孩子,你是看得到的,你自己说说,你以后怎么面对他们?我就是死了,以后去地下,也没法和你爸爸交代!” 许呦呦眼看着事态就要失控,电光火石之间,忽然道:“妈,不是你做的对不对?当时不还有大舅和舅妈在吗?是不是他们刚来不了解情况,说错了话啊?” 曹云霞好像也反应了过来,“对,对,妈,您先别急着生气,我这就给我哥嫂打电话问问。” 等曹家那边接通了电话,曹云霞正准备开口,许呦呦把电话接了过来,“妈,您现在着急忙慌的,说不清楚,我来问舅舅和舅妈。” 许呦呦一开口就道:“大舅,1952年我妈小产之前,你们不是来我家照顾一段时间吗?那时候我妹妹刚走丢,你记得吧?” “嗯,对,妹妹已经找回来了,然后今天我婶婶去公安局销案的时候,发现当年我妹妹被养父母带走之前,也是去公安局备过案的,公安同志还上门来我家比对过,材料上写着‘许家家属’说孩子在亲戚家找到了,当时我妈妈在养胎,是你们接待的公安吗?” 许呦呦说到这里,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紧。 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好像是她生命里最漫长的一个瞬间,等听到对面的舅舅给出肯定的答复后,许呦呦悬在嗓子眼的心,缓缓降了下去。 “好的,舅舅,那麻烦您和我婶婶说下,当时的情况。” 许呦呦要把电话递给秦羽,秦羽望着这个侄女儿,微微转了眼睛,淡淡地道:“呦呦,你这种把戏,你觉得骗得了谁?” 许呦呦的脸瞬间红得像火烧云一样,但是她知道,她必须得这么做,不然她就没有爸爸,没有家了。 眼含祈求地望着秦羽道:“婶婶,您就听我舅舅说一说,我妈妈肯定是不知情的,我妈妈这么多年来,一心想要个孩子,您知道的,她多么希望能给许家生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她怎么会故意弄掉妹妹呢?” 秦羽却丝毫不为所动,“呦呦,这个电话,丝毫没有意义,你舅舅代表的也是你妈妈的态度。” 许呦呦却仍旧固执地拿着话筒,希望秦羽能听她舅舅说几句,“婶婶,就看在是我舅舅跑去曲水县找小花花的份上,您接一下电话吧?” 19.第 19 章 福报 秦羽到底接了过来, “曹同志,谢谢您先前帮忙去曲水县看我家孩子,感谢您的厚谊。”她心里知道, 这事其实和曹云钊没有关系。 这一通电话,只是许呦呦在走投无路之际的不得已而为之。 对面的曹云钊已然从外甥女的三言两语中,窥探到了事情的大概面貌, 沉声道:“秦同志,对不住, 当年的事, 是我们曹家不对, 让你们骨肉分离这么多年, 我们曹家愿意给出赔偿, 或者您这边有什么要求, 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秦羽淡淡地道:“曹同志,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情况, 您也是大致知道的,我和九思都不想要赔偿,什么样的赔偿, 能弥补我们骨肉分离十一年?能化解我女儿小小年纪落入人贩窝里的恐惧?曹同志, 当年这个孩子只有五岁,就是农村里没有读过书的人,也尚且知道‘稚子无辜’这个道理。” 曹云钊哑口无言, 说这么几句,已然是他舔着脸了, 但是这是她亲妹子,他这个做兄长的,要是不出头, 他妹子大概是要被离婚的。 妹妹嫁入许家以后,已经多年没有工作,完全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再者,呦呦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如果这个节骨眼,妹妹的事闹出来,势必会影响到呦呦。 这个外甥女,是他一直看好的,就是为了呦呦,这一茬烂污包,他也只能接下来。 想到这里,曹云钊硬着头皮道:“我们确实昏了头,做下如此畜生不如的行径,秦同志,请您看在怀安和呦呦的份上……”事实他否认不了,现在只能和秦羽打感情牌。 但是事实证明,他完全低估了秦羽这次的决心,甚而接这个电话,秦羽也是有目的的,她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让曹云霞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秦羽打断了他的话,“曹同志,请您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对待一个五岁的孩子,我们不说姻亲关系,单就事论事,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和你家有什么冤仇?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怎么忍心,对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曹云钊沉默良久,终究开口道:“因为先前云霞流产过一次,那次是因为孩子在院子里叫唤,把她吓到的缘故,后来呦呦被汽车撞伤,也是因为带妹妹去买糖果的原因。”当年的事,他确实是知道一点的,病榻上的妹妹每天在他和妻子耳边念叨,觉得二房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克星。 他当年还劝过妹妹,没必要和一个幼童计较,而且怀安只有九思这么一个兄弟,俩家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但是妹妹不听,只说她怀孕不易,他和妻子没办法,又怕说多了,刺激了她,对她孕相不好。 至于公安来访的事,他当时去医院给呦呦送饭了,回来才听妻子提起过。当时就说妹妹做得不对,但是当时妹妹的状态越发差,冷冷地说:“如果我这胎能保下来,她就能回来,要是保不下来,她也不应该再回来,这是她的报应。” 他和妻子都觉得不寒而栗,匆匆辞了许家。 今年再接到怀安的电话,说有这个孩子的消息,就在杭城曲水县的劳动大学,烦请他跑一趟。 他思虑良久,觉得这事,他若是推辞,明面上就有些不近人情,还是去了一趟。 时隔十一年,再见到这个孩子,他是羞愧的,甚而不敢和这孩子说一句话。 良心也迫使他,无法再对许家说谎,老老实实地告诉怀安,孩子确实和秦羽长得很像。从曲水县劳动大学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提着心,觉得当年的事,或许会随这孩子的回归,而重新被翻出来。 一周以后,许家那边都没有动静,正当他以为,云霞躲过一劫的时候,呦呦的电话来了。 此时,对着电话那头的秦羽,曹云钊恳求道:“秦同志,我知道这事是我们曹家丧了良心,但是怀安和呦呦是完全不知情的,请您不要牵连他们……” 秦羽却没有耐心再听曹云钊的絮叨,“请问,当年谁给我的女儿,一个机会了?谢谢你的如实相告。”接着就“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转身和曹云霞道:“大嫂,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竟然将落胎的原因,归在一个五岁孩子身上,我也无法理解,明明是呦呦私自带着小花花去了东门大街,你竟然还能将呦呦被撞车的原因,归在小花花身上。” 听母亲说到这里,许小华垂了眼眸,轻声开口道:“大伯母,当时在东门大街上,你是看到我的对不对?我看到了你,我让你带我去医院找姐姐,你没有带我去!” 许小华的声音很轻,可是听在曹云霞耳朵里,就像魔音一样刺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小华,“你记得?你不是说你发烧,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想不到,许小华竟然还记得! 见许小华不言语,曹云霞忽然冷笑道:“你这次回来,就是故意报复我的对不对?你果然是我的克星,我俩个孩子都是给你克没的,俩个孩子都是给你克没的!”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许小华摇头道:“我不记得了,我只是梦过那个场景,我刚到人贩子窝里的时候,问人贩子,‘不是说,带我去医院找大伯母和姐姐吗?’” 她现在再想起来这些事,已经没有上午刚得知的时候,有那么大的触动,所以叙述起来,语气也很平缓,但是沈凤仪却一下子怒火攻心,冲过去甩了曹云霞一巴掌。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们许家哪里对不住你了,就是你带来的这个女儿,我老婆子哪一点亏待了?你说,我哪一点亏待了?你怎么敢的?” 沈凤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大儿子的鼻子道:“许怀安,你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娶了这么一个黑心肝的女人,害得我小宝儿多苦啊,你以后有什么脸面面对你弟弟,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又朝着曹云霞骂道:“就你也配生我们许家的孩子,你这种烂心肠的女人,哪个孩子敢投胎在你的肚子里,你还有脸怪我的小宝儿?这不是你自己做的孽吗?你做了这种孽,你还敢想着生孩子?老天爷除非瞎了眼睛,给你这么大的福报!” 老太太这一巴掌,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曹云霞的脸立即就肿了起来,本来还叫嚣着的人,被婆婆的一巴掌彻底打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完了,她和许怀安完了。 许呦呦从来没见过奶奶这样,颤着声喊了一声:“奶奶!您不要吓我!” 沈凤仪流着眼泪摇头,坚决地道:“不,呦呦,我不是你的奶奶,我不认可你妈妈做我的儿媳妇,你是你妈妈的孩子,当年小宝儿比你还小,她才五岁,你妈妈故意把她搞丢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人贩子窝,都不和家里说一声,多狠的心啊!她这样对我的小宝儿,我为什么要爱她的孩子?” 话是这样说,这么些年,老太太对许呦呦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她也是真心将这个大儿媳带过来的继女,当自家的孩子,看着她成长、进步,看着她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一家人的骄傲。 她甚至还盘算着,以后就算孩子出嫁了,也给呦呦留一间房间,让她在婆家有底气。 她自问,她对得起曹云霞和这个孩子,可是曹云霞是怎么对他们许家唯一的骨血的? 沈凤仪完全不能接受,她现在要是还疼曹云霞的孩子,那她家小宝儿多可怜啊! 许呦呦顿觉五雷轰顶,一下子就急得哭了起来,“奶奶,奶奶,你不要我了吗?” 沈凤仪却逐渐冷静起来,“呦呦,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我疼了你十二年,小宝儿呢,我还没有疼她十二年。” 许呦呦又喊了声:“爸,爸!” 许怀安听着母亲,字字锥心的话语,心里又愧疚,又痛苦,哑声道:“妈,这事和我也有关系,是我没有看好云霞,没有在她小产后,及时疏导她的心情,让她把过错推到了一个孩子的身上,是我治家不严,以至于发生了这样的祸事,妈,您要骂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的问题。” 是他的问题,即便云霞在他跟前诋毁、打压了小侄女几回,他也只当云霞不过是有些小心思,是因为多年来没有怀上孩子,心气儿不顺的缘故,从来没有想过,他的枕边人能疯狂到这个程度。 一家人正闹着,曹云霞忽然身子一歪,向旁边倒过去了。 许呦呦立即吓得,也不敢哭了,忙喊着:“妈,妈!你怎么了?爸,怎么办呀?” 饶是这时候,脑子里像有无数鼓声一样,额头不断冒冷汗的许怀安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探了探妻子的鼻息,然后交代女儿道:“呦呦,我先带你妈去医院,你收拾几件衣服过来。” 又朝母亲道:“妈,云霞估计受刺激太狠了,我先带她去看看,等我回来,再向您和小羽请罪。”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把头扭了过去,默默地想着,从今以后,她怕是连这个儿子都没有了。 等大房的人都走了,秦羽扶着老太太坐下,安抚她道:“妈,您也不要气很了,小宝儿现在回来了,以后还要您多盯着看呢!” 老太太点头,“小羽,是怀安他们夫妻俩对不起你和九思,对不起小花花,妈还没有老糊涂,老大媳妇那心思就和毒蛇一样,小花花不能再和他们住一起了。”这样恶毒的人,难防她不会再起坏心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秦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妈,我带小宝儿出去租房子住吧!” 老太太摇头,“不,该走的是他们,作恶的是他们,我还活着呢,这个家轮不到许怀安作主,他护着他的妻子,我也护着我的孙女。” 她没有用“小孙女”,这是已然将许呦呦排除在许家子嗣之外了。 秦羽沉默了一会,道:“他们毕竟是长房。” 老太太却轻轻嗤笑了一下,“小羽,这个房子还在我的名下呢!和曹云霞、许怀安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你露个底,这房子以后是要留给小花花的。” 说着,又拉过孙女的手,“小花花,你就安心在这住着,旁的事都不要管,你想学习就学习,想工作就工作,家里都随你,奶奶现在想着,学历算什么,工作算什么,再好的学历,再好的单位,没有人品,该是混账还是混账,该是畜生还是畜生。” 她长子那么高的学历,那么高的位置,还不是瞎了眼,给家里娶个祸家精回来。 许呦呦毕业于京大,该昧着良心,帮她妈妈蒙骗家里人的时候,不还是蒙骗。 她算是看透了,这俩个是非不分的人,还是选择了曹云霞,那她这个老太婆何必还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人? 许小华道了声:“谢谢奶奶!” 老太太把孙女搂进怀里,轻轻喟叹一声道:“是你伯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和爸爸,让你那么小年纪,受了这么多的苦,奶奶现在想起来,心里还不好受,她曹云霞怎么就忍得下心来?” 又和秦羽道:“这事,你也别瞒着九思,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们夫妻俩敢做得出来,就不要怕人说,许怀安护着他的妻女,就不要怕他自个的亲弟弟怨怼。” 秦羽没想到婆婆这样护着小花花,一时又感动又难过,“妈,是我们让你为难了,这是我们和大嫂的事,您是九思和我的妈妈,也是大哥的妈妈,您做您的,不用管我们。” 沈凤仪却不认同,“话是这样说没错,那先前,曹云霞那样欺负小花花,你怎么忍着?还不是想的家和万事兴,不想抹了怀安的脸面,不想坏了怀安和九思的兄弟情分?你顾及到了手足之情,她曹云霞但凡念及过一点,也不会对小花花下这样的狠手。” 老太太的脑子很清明,漠然地道:“她曹云霞做在前面,就不要怕我们做在后面。” 先前呦呦私自把小花花带到东门大街上,以至于小花花走丢了,秦羽都想着,呦呦也不过是个孩子,没有和曹云霞计较,曹云霞竟然还有脸来害小花花。 这样毒的女人,她光是想到,都觉得不寒而栗。 又和小儿媳道:“如果你大哥不和她离婚,这个儿子,我也不要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就是离婚,这个女人也是他招进门来的,他欠你和九思一辈子,欠小花花一辈子。” 老太太现在回过味来,她就是对曹云霞太好了,让这个女人以为,自己可以在许家为所欲为。就是呦呦,她也不会认了,她心疼这个女人的孩子,谁心疼她的孙女儿? ** 友谊医院里,曹云霞缓缓醒过来,发现外头天已经黑了,自己好像在病房里,床边坐着的呦呦像是正在发呆,一脸憔悴,眼眶红红的。 曹云霞轻轻喊了声:“呦呦。” 许呦呦愣了一下,抬头一看,见母亲醒了,忙道:“妈,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曹云霞摇摇头,让女儿给她倒一杯水,才问她:“我怎么到医院来了?” 许呦呦低声道:“你当时可能情绪过于波动,晕倒了。”说到这里,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妈,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医生说你怀孕了,大概有一个半月了。” 曹云霞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那孩子还好吗?” “妈,才半个月呢!” 曹云霞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又怀上孩子了,轻声道:“呦呦,这个孩子来的太及时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许呦呦就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确实及时,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她想,爸爸大概率是要和妈妈离婚的,可是现在妈妈怀孕了。 爸爸素来心肠最软,她和妈妈好好说说,爸爸大概还是不会就这么抛弃妈妈的。 曹云霞环顾了下病房,没有看到许怀安,还有些不安,“呦呦,你爸呢?” “去食堂打饭了。”许呦呦望了望妈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妈妈,你干嘛要做这些呢?妹妹当年那么小。” 曹云霞捏着水杯,冷冷地道:“她是我们母女俩的克星。” 许呦呦无奈地道:“妈,她当年只有五岁,你应该明白,这怪不得她的,先前弟弟月份那么大,流掉的时候,可能让你伤了身体,这和小花花没关……” 许呦呦正说着,就见妈妈忽然脸色铁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许呦呦心里一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那个弟弟的事,爸爸根本不知道。那也不是爸爸的孩子,是她生父的孩子。 低声道:“妈,你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你现在身体要紧。” 曹云霞没有理会女儿,默默地喝了一口水,就把杯子递了过去,“医生有说,我这一胎要注意什么吗?” 许呦呦木木地道:“要多休息,注意饮食,避免情绪波动,还说你是高龄产妇,孕早期尽量多卧床。” “呦呦,我睡一会,你爸爸来了,你再喊我。” “好!” 许呦呦怔怔地望着妈妈,她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这些事真得是她的妈妈做的,在她心里,她妈妈是一个很好的妈妈。她亲爸把她们母女俩抛弃,妈妈也没有扔下她这个拖油瓶,在到许家之前,她们的日子真的很苦。 她妈妈本来是家里的幺女,十年代末考入了川省化工学院的农产品制造科,入校不久就被一位多才多艺的男教师追求,大二那年,俩人偷尝禁果,有了她,于是俩人就匆忙结婚。 她五岁那年,妈妈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她当时已经有记忆了,经常摸着妈妈的肚子问,“你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她爸总笑呵呵地说,肯定是弟弟。 但是那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爸爸老家的亲友就找了过来,并带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和俩个孩子。 那个时候,妈妈才得知,原来她的爸爸早就在老家结过婚,并且还有一群孩子。他和妈妈结婚以后,因为开销越来越大,寄给老家的钱就越发捉襟见肘,老家那边的妻子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带着俩个大些的孩子来找爸爸。 爸爸的原配妻子,看到爸爸和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非常气愤,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哐哐”地砸了个遍,最后犹不解气,闹到了学校领导那里。 那时候虽然还是民国时期,但是对教师的师德师风看得看重,爸爸抛弃槽糠之妻的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很多女教授给那个原配妻子出头,说要把爸爸这样的败类赶出学校。 不到一个月,爸爸就被辞退了,说是回老家安顿好家里后,才过来找她和妈妈。 但却自此音信杳无。 妈妈受不了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就带着她回了外公家,外公外婆本来就气愤妈妈在外头私定终身,见妈妈这样狼狈地回来,说了几句重话,妈妈就意外流产了。 那个孩子当时已经六个月大,是个男孩子。妈妈说,爸爸要是知道这是个男孩,大概率就不会抛弃她们母女。 后来妈妈养好身体后,受不了外公外婆的冷嘲热讽,带着她搬出去住了,在蓉城附近的乡村小学教书,微博的工资,让她们的生活处处捉襟见肘。她们租的房子,夏天闷热,冬天潮湿,遇到暴雨还会漏雨,有时候半夜里母女俩拿着盘接雨,等盘满了就倒出去,就这么接一晚上。 那些年,如果不是大舅舅的补贴,她想,她和妈妈大概都熬不下去。 事情的转机在1950年,那时刚建国不久,爸爸有一次来乡村小学考察,遇到了妈妈。同情她的不幸,佩服她的坚韧,俩个人迅速坠入了爱河。而当时,小学里经常搞“镇`反运动”,经常开会批评有作风问题的教师,妈妈如惊弓之鸟。 妈妈婚后和爸爸商量后,就辞去了工作,带着她到京市来生活,她正式入住了许家。 许家的奶奶和叔叔、婶婶都对她很好,隔房的小堂妹也非常活泼可爱,经常给她好吃的糖果,她一开始很珍惜眼下的生活。 努力想讨好许家人,包括四岁多的妹妹。 1952年的冬月,有一天她在胡同里看见妹妹在哭,问她怎么了,妹妹怎么都不说,她就哄道:“小花花不哭,姐姐带你去买糖果吃好不好?”她兜里刚好有新爸爸给她的零花钱,她想,可以带妹妹去买糖葫芦或者牛舌饼吃。 小花花不愿意,说要等小恒哥哥。 她敲了敲叶家的门,并没有人来开门,猜测应该没有人在家,就把妹妹哄走了。 俩个人到了大街上,她牵着小花花,压根没注意到前面有车,被车撞倒了。 鲜红的血,巨大的疼痛,让她瞬间恐惧万分,浑身发抖着大喊“救命,救命!” 后面的事,她就不记得了,等她从手术室里出来,就听到妈妈告诉她,小花花丢了。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以为,小花花的走丢,只是意外。 她不明白,明明许家人对她们母女都很好,奶奶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她是个拖油瓶,就是妈妈第一次落胎,她还看见奶奶心疼得悄悄地抹眼泪。 在她心里,来到许家,是老天爷给她和妈妈的福报。 为什么,妈妈要那么对妹妹呢? 许呦呦正想着,就见门被推开后,爸爸打了饭过来,忙喊了声:“爸!” 许怀安轻声问道:“你妈妈醒了吗?” “嗯,刚才醒了,喝了一点水,又睡了。” 许怀安点点头,“呦呦,你先吃饭吧!晚上我来守着,你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许呦呦忙道:“爸爸,我来吧!您回去哄哄奶奶,别让她老人家把身体气坏了。” 许怀安沉默了一会道:“你回去吧,你刚工作不久,不好请假,”顿了一下又道:“你奶奶那边,今天也不能再刺激她,她年纪也大了,等她情绪缓和点,我再回去请罪。” 听见爸爸还这样为她考虑,许呦呦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哭着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别多想,和奶奶、叔婶、小花花该怎么处,还怎么处,这是我和你妈妈的罪孽。” 又补充道:“你奶奶现在在气头上,要是说了什么重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是我和你妈妈连累了你。” 许呦呦忙摇头,“爸,你不要这样说,和你没有关系,奶奶和叔婶生气是应该的,我不会生气的。” 许怀安微微叹了一口气。呦呦是个好孩子,就是妻子这回惹下的祸事,怕是让他和九思兄弟俩都要反目了。 但是妻子现在又怀了身孕,若是离婚,许怀安自觉对妻子来说,不亚于将她扔到地狱里了。 许呦呦拿了一个铝制饭盒过来,“爸,你先吃一点,我一会回家吃就行。” 许怀安摆摆手,“放着吧,我一会再吃。”又抬头道:“呦呦,你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呢!” 许呦呦瞥见妈妈的眼睫毛动了一下,想着妈妈可能已经醒了,自己留在这里,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把话说开,轻轻点了头,“爸,我明天早上再来。” 女儿一走,许怀安就开口道:“云霞,你这回做的事,太让人寒心了,那是九思的孩子啊!” 病床上的曹云霞,见丈夫已经知道她醒了,索性也不装睡了,一睁开眼睛,就泪水涟涟地道:“怀安,我知道我错了,我当时在养胎,情绪不稳定,鬼死神差地就对公安说了那话,这些年来,我每每想到,半夜都要惊醒。” 抹了一下眼泪,接着道:“等你回来和我说,万姜早在曲水县看到一个姑娘和秦羽长得很像,我不是立即就让我哥去看了吗?” 说着,拉着丈夫的衣袖道:“怀安,我真的是鬼迷了心窍,犯了这种大错。我愿意赎罪,以后九思和小羽让我做什么都行,当牛做马都行,你不要不要我,你要是和我离婚,怀安,我宁愿死了。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有时候脑子糊里糊涂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怀安漠然地望着她,“这中间有十一年,你随时可以告诉我们,小花花的消息,你只要开口说,我们就能顺着公安局的登记簿,把孩子给找回来,十一年啊,云霞,十一年啊,你是怎么忍得下心,看着九思和小羽这么痛苦的?” 许怀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想到自己的亲弟弟,这些年来的痛苦和煎熬,许怀安痛苦地蹲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 曹云霞吓得一跳,这么多年她还没有见丈夫哭过,顿时什么也顾不得,忙从病床上爬起来,抱着他道:“怀安,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我是个罪人,你不要吓我,我愿意赎罪,我愿意赎罪啊!” 许怀安却知道,不可能了,这一辈子,他的弟弟也不会原谅他。 而他呢,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和这个伤害了他弟弟、弟媳和侄女儿的女人,彻底断绝关系,巨大的绝望和茫然朝许怀安袭来。 直到曹云霞忽然嚷着,“怀安,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许怀安好像才醒过来神,忙把妻子扶到病床上,“我这就去喊医生!”说着,忙朝外头跑去,“医生,医生,你快来看看,病人不舒服。”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医生一边看着病历,一边和曹云霞道:“先前落了两次胎,你这次又是高龄妊娠,切记避免情绪过于波动。” 等看到曹云霞的抽血化验单子,微微皱眉道:“你最近有服用什么药物吗?” 曹云霞的眼睛微微一闪,摇头道:“没有!” 医生点头,“隔两天再化验看看,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问题再和我说。” 眼见医生要走,曹云霞忽然喊住了他,“医生,我最近睡眠不好,可以吃点安眠类的药物吗?” 医生忙道:“那怎么行,这可不能吃,万一导致胎儿以后神经发育不好怎么办?你们家属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除了医院开的安胎药,什么药都不能乱吃,”又补充道:“是药分毒。” 许怀安忙表示记下了,等把医生送走,回头看妻子,就见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病历单子,脸上的神色惶惶然。 曹云霞望着丈夫的脸,忽然就落了泪,她想到了今天婆婆的话,她这样狠心的人,老天爷怎么会把孩子给她? 许怀安看她这样,到底出口安慰道:“云霞,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你现在就好好养身子。”顿了一下又道:“母亲那边,你也不要着急,等缓两天,我回去再说。” 此时的许怀安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妈妈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妈妈,即便责怪、怨怼他,也不会不要这个儿子。 却不知道,沈凤仪恨毒了这个女人,连他这个儿子都打算放弃,更不论曹云霞肚子里出来的,或是没出来的孩子了。 20.第 20 章 掐灭 从友谊医院回到白云胡同的路上, 许呦呦一直做着各种心理预设,想象着,一会见到了奶奶要怎么说,话题要怎么打开?妈妈怀孕的事, 要不要在这时候提一句, 还是等妈妈出院了再说? 并不长的一段路, 她已然在脑海里,把即将到来的场景, 模拟了好几遍。 可是, 等到了家门口,她还是犹疑了一会,想到妈妈做的事, 心里也觉得很难堪、很难为情。她想,如果换她是小华,她大概是不会原谅这个人的。 当年小华万幸被养父母收养了, 如果真是陷入人贩子窝里, 她也不敢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会面对什么? 黑夜里, 她站在家门口,望着铜色的门,一直犹豫着没敢举手敲门。 叶恒下自习回来,看到许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忍不住仔细看了眼, 发现是许呦呦,立即就撇过了头,自顾往家去了。 若是平时,许呦呦还会客气地打一声招呼,今天她也没心情。 过了五六分钟, 隐约听到胡同口有自行车骑过来的声音,她不想让邻居看见,做些无端的猜测,到底是轻轻叩了叩门,朝里头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院子里丝毫没有动静。骑着自行车回来的是前面吴家的儿子吴向前,笑着喊了一声:“呦呦,今天下班也这么晚啊?” “是的,吴叔叔。” 等吴向前骑车过去了,许呦呦脸上的笑意就消了下去,微微叹了口气,又试着叩了几下门上的环首,一下、两下、三下,在静寂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沉闷和震耳,但是门后面的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曾经熟悉的呼唤,熟悉的脚步声,在这一夜,好像都骤然消逝了。 许呦呦的眼泪不由蓄在了眼眶里,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还是心存侥幸地想着,也许奶奶是睡得太沉了,婶婶还生她妈妈的气,手下却是不觉加重了敲门的声音,“奶奶,奶奶,是我,是我回来了!” 许呦呦的声音里开始带了哭腔,“奶奶,奶奶!”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引来邻居的围观。 就自己坐在门口小声地哭,过了好一会儿,“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露了一条缝出来。 许呦呦心头一松,以为奶奶到底心软了,等扭过头来,却发现是小华,手上还拿着一个布包。 许呦呦擦了眼泪,轻声问道:“妹妹,奶奶睡了吗?” 许小华点点头,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了她,“抱歉,我没经过你的同意,进了你的房间,给你收了一点洗漱用品和两身换洗的衣服。” “嗯?”许呦呦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妹妹,她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在月明星稀的冬夜里,许呦呦的脸蛋被寒风吹得有些苍白,月光映在面颊的泪渍上,显得尤为楚楚可人。 许小华想,就是这种情况下,许呦呦还是好看的,轻声道:“奶奶的意思,她要和大伯分家,这是她的房子,让你妈妈出院后,你们一起回来一趟,把东西搬走。” 这就是把他们一家扫地出门的意思了。 许呦呦怔怔地道:“这是不让我回家住了吗?”缓了一会又试探着问道:“今晚也不行吗?” 许小华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吱声。奶奶是为了自己,才下这样的狠心,许小华自觉不能拖老人家的后腿。 许呦呦的肩膀忽然就垮了下来,朝奶奶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已经熄了灯火。哑声朝许小华道了谢,咬了咬唇,又接着道:“妹妹,对于我妈妈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想到,当年的事竟是她故意为之,给你和叔叔婶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希望你能给我妈妈一个机会……” 许小华打断她道:“她当初没有给我一点机会,两次,她本来有两次机会。”这件事情没法和解,也不会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曹云霞任由五岁的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这个行为本身就对她包含了恶意。 又在公安上门来比对消息的时候,亲手掐灭了她回家的可能性。 许小华只道了一声:“天黑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就把院门关上了。 许呦呦站在门口,眼泪不觉又淌了下来。寒风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一样,她这时候忽然也觉出冷来,自己要是这么坐着一夜,非冻坏不可。可若是去同事或朋友家借住,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被奶奶拒之门外? 最后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敲了敲叶家的门。 叶黄氏正在厨房里给孙子下面条当宵夜,听到动静还有些奇怪,想着这么晚了,谁还来串门? 嘱咐叶恒看着灶上的火,过去开了门。等看到许家的大孙女站在门口,忙问道:“呦呦,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许呦呦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叶奶奶,我能在你家住一晚吗?”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我奶奶和我妈妈闹了矛盾,我今天晚上不敢回家住,怕刺激到她老人家了。” 叶黄氏一听这话,心里直觉有些不对,沈大姐不是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迁怒小辈的人,再者,这些年来沈大姐对这个儿媳是多有忍让的。 怎么一下子就忍耐不了了? 对上许呦呦冻得铁青的一张脸,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呦呦,快进来,前些天彦华的堂姐来,家里还特地收了一间客房出来,彦华堂姐赶着回去,也没住,被褥都是干净的,你尽管安心睡一晚。” 等关上了院门,又问道:“你这不回去,和家里说一声没有,别你奶奶晚上担心,又到处找你。” 许呦呦点头,“说了,小华知道。” 叶黄氏也就没再多问,把人带到了厨房里,“先在灶边暖暖火,晚饭吃没?我刚烧开水,准备给小恒下点面条,也给你下点?” “谢谢叶奶奶。”今天晚饭时候,家里闹了这么一场,她也没吃饱,现在又冷又饿。 等面条下好,叶恒瞥了眼许呦呦,就端着碗筷去自己房间吃了。 饶是许呦呦今天心里存着事,也觉得叶恒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友好,仔细想来,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叶恒就不喜欢她一样。 许呦呦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窝着荷包蛋的面条,准备明天去买两斤精细挂面,还掉这一餐饭和借住一宿的人情。 叶黄氏见她情绪不好,轻声劝道:“你奶奶最是和软的性子,不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的,明儿回去,和她说几句软和话,这事也就过去了。” 许呦呦轻轻点头,但她知道,这回怕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等把许呦呦安排好,叶黄氏去喊了下儿媳,有些担忧地道:“呦呦刚来我家借住,说是奶奶和她妈妈吵架了。彦华,你说,别不是为着徐家的事吧?” 徐彦华却觉得,大概不是这件事,“妈,我堂姐那边也没给我发电报来,要是真有什么打算,她肯定还得再来京市一趟。”想了一下道:“是不是小花花回来了,云霞不是很能容得下人?” 街坊邻居这么多年,徐彦华对曹云霞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也就她婆婆和沈婶子关系好,俩家还常来往,她自己是不喜欢往许家串门的,曹云霞经常说起话来,就有一些刻薄和炫耀的劲,她不怎么耐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叶黄氏叹道:“算了,各家有各家的难题,你也早点睡,明天看到呦呦,咱们也别多问,免得姑娘家不好意思。” “妈,我都知道的。”如果不是堂姐开口,许家的事,她是懒得掺和的。 客房里,躺在床上的许呦呦,却有些碾转反侧,她没想到奶奶这次会动真格来,真要将他们一家三口赶出门。 如果仅仅只是没房子住,她都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她和爸爸都有单位,可以申请单位里的房子和宿舍,实在不行,出去租房子住也行。 问题是,这不仅仅是房子的问题。她这么大了,婚嫁也就是眼前的事,譬如她和吴庆军要处对象,势必要去对方家坐坐客,她总不能带人去租的房子里? 再者,婚宴上叔婶和奶奶要是不出席,她难免面子上不好看。 还有最后一层隐忧,也是许呦呦最担心的。吴庆军是军队里的,以后结婚不仅要打结婚报告,部队那边还会对她做背景调查,她妈妈对小华做的事,暂且不说法律上的问题,就是道德上也是违反公序良俗的。 她想,如果叔婶和奶奶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他们不能原谅她妈妈,那么至少她是不能搬离白云胡同的。 朦朦胧胧中,许呦呦恍惚地想着,这些天还是要多回去哄哄奶奶。 第二天一早,徐彦华起床的时候,问了下婆婆,“呦呦还在睡吧?” 叶黄氏摇头道:“没有,一早走了,说她妈妈在医院里,她去换下她爸爸。”顿了一下又道:“昨儿天黑,我也没注意,今儿早上,我才发现,她是带着一两身衣服出来的。你说,咱们俩家这么近,我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样。” 徐彦华随口道:“别是婶子把她们一家三口扫地出门了吧?” 正说着,就见叶恒起来了,徐彦华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小恒,今天晚上回来早点,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叶恒点点头,然后开口道:“我昨晚下自习回来,看到许呦呦在她家门口敲门,好一会儿,沈奶奶也没出来给她开门,后来她就坐在门口哭。” 叶黄氏立即和儿媳面面相觑起来,“这曹云霞还真和婆婆闹翻了不成?”她和沈凤仪都是寡妇,都有比较出息的儿子,俩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预备等送把孩子们送出门,就去许家问问。 沈凤仪昨天气了半宿,后来也觉得为这些没心肝的人生气,不值得。早上一醒来,就去东门大街的副食店里,买了些肉和蔬菜回来,准备给孙女做蔬菜肉丸汤。 还没到家,就被叶黄氏喊住了,只听她道:“老姐姐,你家咋了,咱晚上呦呦在我家睡了一宿。” 沈凤仪冷哼了一声道:“老妹妹,以后大房的一家三口,可都和我没关系。” “咋地了,你这是连儿子、孙女都不要了,和云霞置气吗?” 沈凤仪轻声道:“我去你家坐坐吧,我家小花花估计还没起来呢,这孩子这一向嗜睡得很。” 等到了叶家,沈凤仪才道:“那曹云霞黑了心肝的,老妹妹,我们俩家知根知底的,我也不怕你看笑话,当年就是曹云霞把小花花给搞丢的,小花花的养父把孩子捡到了,还好心地去公安局备案呢,可等公安上门来比对小花花信息的时候,曹云霞竟然说,小花花已经找到了,你说这是不是丧了天良了?” 叶黄色听得都直咂舌,“我的老天啊,她怎么敢的啊?那是九思和小羽的亲生女儿,怀安的亲侄女儿啊!” 顿了一下又道:“怎么,就这事,怀安还护着她不成?” 沈凤仪长吁了口气道:“再是亲侄女又怎么样,人家那头是亲亲的媳妇,媳妇孩子热炕头的,罢了,不说了,这个儿子我也送给她了,我又不是没儿子。这样的媳妇,我也要不起,哪天我瘫在床上,她给我一碗送命药,都是对我客气了。” 叶黄氏又劝了沈凤仪几句,沈凤仪苦笑道:“没事,我还有个儿子呢,小花花也是我亲孙女,我疼着自家人,我苦点累点,我心甘情愿,我养一条毒蛇,你说算怎么回事?” 叶黄氏听她这样说,都觉得唏嘘不已,轻声道:“老姐姐,还好这孩子回来了,不然你可能得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呢!” 沈凤仪怔了下,忙点头道:“还真是的,不然我还真供着这姓曹的,和她女儿一辈子呢,那我真是死都不瞑目了。”本来心里还有的一点郁气,现在彻底消散了,觉得老天爷这是给她机会弥补遗憾呢! *** 这边,许呦呦到了医院,先去食堂里打了一点米粥和馒头,然后和爸爸道:“爸你休息一会,我八点去上班都来得及。” 熬了一夜,许怀安的脸上也有几分颓色,哑声道:“我没事,昨晚你奶奶没说什么吧?” 许呦呦悄悄看了眼病床上的妈妈,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说出来,怕又刺激到了妈妈的情绪,只是避重就轻地道:“我回去的时候,奶奶已经睡下了。爸,你这几天先别回去了,等妈妈出院再说吧,给奶奶消消气。” 许怀安点头,他也怕把母亲气很了。 等许怀安去洗漱的时候,曹云霞张口问女儿道:“你昨晚回去,谁给你开的门?”她是知道林姐昨晚不在的。 “是小华。” 曹云霞轻嗤了一声,“你这个堂妹还真是扮猪吃老虎,回来不过这么几天,就把我们一家搅得天翻地覆的。” 许呦呦望着母亲脸上的鄙夷神色,沉默了一会,有些心寒地问道:“妈,到现在为止,你也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吗?” 曹云霞抬头看了下自己的女儿,淡淡地道:“如果她当年在家,你爸会这么疼你,你奶奶会这么疼你?你不会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什么都要让着她一头?” “妈,那是妹妹的家,我本来就不姓许。” 曹云霞微微笑道:“不,你爸娶了我,你就姓许,这就是我们的家。”丈夫昨晚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这一劫她熬过来了。 许呦呦忽然觉得有些绝望,“那更是奶奶的家,如果她不让我们住呢?你又能怎么办?” 曹云霞有些不以为意地道:“你爸爸是你奶奶的长子,是亲儿子,没有母亲不疼自己孩子的。当年我们那么难,我也没说把你扔掉不管。”她没说的是,如果是先前,她可能还会心虚,毕竟比起呦呦,许小华才是许家的血脉,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这个也是许家的孩子。 许呦呦想不到母亲这样冥顽不顾,一时没忍住,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自嘲道:“昨晚奶奶就没让我进门,我在叶奶奶家借住了一晚。妈,奶奶的意思,等你出院以后,咱们一家就得回去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去。” 见母亲瞬时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许呦呦提醒她道:“妈,这是奶奶的房子,不是我爸的。” 俩人正聊着,许怀安回来了,母女俩瞬时都噤了音。 过了一会,曹云霞想着女儿说的话,心里越想越不踏实,要是他们一家真被扫地出门,以后出门怕是都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他们不孝顺长辈,现在这个年头,作风抓得很严,曹云霞隐隐担心,会影响了丈夫和女儿的前程来。 思虑再三,和丈夫提出要出院的话来。 许怀安纳闷道:“早上不才说好,要遵医嘱,住个一周吗?” 曹云霞支吾道:“我怕妈在家气很了,想着还是早些回去哄哄老人家。” 她是觉得,婆婆要把他们赶出去的事,肯定是秦羽母女俩嚼的舌根子,她得回去告诉婆婆,她也怀了许家的孩子。 许怀安不知道妻子心里的弯弯绕绕,皱眉道:“现在你的身体要紧,妈那头,生气是没办法的,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好好劝劝。你现在也不能情绪波动太大,胎儿还不稳呢!” 听见丈夫提起肚子里的孩子,曹云霞又沉默了,她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这一胎大概是她最后的机会,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 21.第 21 章 很快就到了许小华要去罐头厂报道的日子, 她有些犹豫,在饭桌上和妈妈、奶奶道:“这毕竟是大伯母介绍去的。” 沈凤仪不以为意地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她本来就欠你的, 一个临时工的工作机会算什么?我们家也不是出不起钱买一个。”顿了一下, 和孙女道:“先前, 我和你妈妈一是想着你在家多休息几天, 二是怕你去工厂的想法,只是暂时的, 所以都没给你安排。” 秦羽也道:“罐头厂离家近, 你要是偶尔被排了夜班, 奶奶和我都可以去接你, 你先去试试看,要是那边有人故意刁难你, 我们再换个。” 秦羽认为一个临时工的工作无足轻重的,人家曲厂长也只是顺水人情卖老同学一个面子,定然是不会因为曹云霞的几句话, 去故意刁难一个临时工的。 是以觉得, 女儿可以去试试看再说。 许小华吃了早饭就去罐头厂的人事部找赵祥立主任,不成想, 人事部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轻轻瞥了她一眼,就道:“赵主任今天不在, 你改天再来。”说着,就低头修自己的指甲了。 第二天许小华再去,这位大姐还是这套说辞。 接连俩天,许小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回家和奶奶、妈妈一说, 俩人都劝她不要去了,怕是那边改了主意,不乐意呢! 秦羽也道:“小花花你不要着急,妈妈有个朋友在食品厂,我今天跑一趟给你问问。” 沈凤仪皱眉道:“食品厂就远了些,冬天来回可受罪了,”劝孙女道:“你明天再跑一趟,问问里面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需要花钱买,咱家也没有问题。” 不成想,第三天早上,许小华再过去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姐姐,人看着很和气,听到是来找赵主任的,温声和许小华道:“赵主任家里长辈去世了,回老家奔丧了。” 许小华懵了一下,先前两天,她都以为赵主任不想给她安排,才让人说他不在,但奔丧这事,肯定不会是托词。 那女干事见许小华年纪不大,笑着问道:“你找赵主任有什么事?” 许小华道:“家里托人给我在这边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工作,让我来找赵主任。” 那女干事笑道:“姓许对不对?赵主任和我说过的,你过个三天再来,这事领导打过招呼的,你放心,准给你办好。” 许小华问了对方的名字,得知对方叫梁安文,忙道:“谢谢梁姐姐。” 梁安文安抚性地笑道:“先回去吧,赖不了你的。” 许小华笑着点点头。 得了准话,许小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想着,趁着这些天,把上次借的书再多看看也好,这么几天,她才啃完了一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了解了一点罐头厂的基本工作流程,预备再把《罐头生产工艺及配方》也看看。等后天周末去京大上外语进修班的时候,就先把这两本看完的还回去。 来的时候,许小华心里存着事儿,还不觉得多冷,回去的路上,发现脚都快冻麻了。才意识到了12月中旬,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下雪了。 沈凤仪一开门,就见孙女小脸冻得通红,忙给她捂手,笑问道:“小花花,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小华就把赵主任回去奔丧的事说了,老太太分析道:“那大概是真不在,没人会拿这种事瞎说的,过三天也好,你再在家里陪陪奶奶。中午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吃火锅涮菜好不好?” “行啊,早上刚好买了一根筒骨,我去和小林打个招呼。”老太太觉得,现在家里人口少,小林都是用不上的了,但是雇了这么多年,也处出感情来,也不好说就把人辞了。 秦羽端了一杯热牛奶给女儿,“早上你走得匆匆忙忙的,都忘记喝了,你那杯我喝掉了,又给你冲了一杯,趁热喝吧!” 许小华一口气喝完,和妈妈道:“妈,我觉得这牛奶喝着是不是让人想睡觉啊?我每天喝完,都觉得困困的。” 秦羽微微皱眉道:“不应该啊!是不是你以前身上亏空的太厉害,现在稍微松懈一点,身体就需要补觉的缘故?” 许小华也说不清楚。 然而,等午饭后,秦羽一觉睡到三点钟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平时就算困乏,也就眯个半小时,毕竟下午还要上课呢! 今天却睡得非常沉,外界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正准备去看看女儿,就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 出门一看,发现像是大哥一家回来了,正在屋里收拾着东西,曹云霞和林姐扯着什么,“你赶快把老太太喊过来,我不管,我这长房长媳,还能被她老人家赶出门去不可?” 林姐无奈地道:“云霞,这是婶子交代给我的,我也没办法,老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先听她的,回头再和老人家好好说说。” 曹云霞又扯着嗓子道:“我知道,她肯定躲到叶家去了,你不去喊她,我自己去。” 老太太确实懒得面对这些人,平白给自己添堵不说,还要费口舌掰扯,见许怀安带着妻女回来,老太太就一句话:“赶快把东西收拾好,这是我的家,你们另外找地方住去吧!” 说着,就跑出去找老姐妹聊天了。 许怀安不想母亲这回气性这么大,正烦躁不已,听妻子还在吵闹,呵斥了一声,“云霞,你不要闹,把妈妈气倒了怎么办?” 曹云霞不满地道:“怀安,妈也太不为你着想了,你单位里要知道,老人家对你这么大意见,这不影响你工作吗?” 许怀安没吱声。 这时候许呦呦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秦羽,喊了声:“婶婶!” 听到动静,曹云霞立即就冲了出来,正要吵两句,忽然有人敲院门。 林姐望了一眼曹云霞,见她也住了脚,像是冷静了一点,这才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稍微辨认了一下,林姐想起来是先前来过的安城的徐晓岚,忙道:“是徐同志啊,您请进。” 见是徐晓岚,曹云霞脸上立即就带了几分不耐烦来。 徐晓岚这回是真有急事,也顾不得看许家人的脸色,见许怀安在家,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口道:“许大哥,还好你今儿在家,真是冒昧打扰了。”她眼睛下面一圈乌黑,嘴唇还干裂着,脸上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好几天没休息好。 许怀安忙把人请到客厅里来,一边让林姐上茶,一边问道:“晓岚妹子,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晓岚微微叹道:“这话真教我说不出口,但是我现在也是没办法,我爸爸现在就靠着医院吊着一条命了,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到您家来,把俩个孩子的亲事定下。”徐晓岚说着,自己都觉得糟心,她这次来,都没和侄子庆元打招呼,直接从火车站就奔到了徐家来。 就怕回去迟了,父亲等不及。 她爸这一辈子不说为国为家,单说作为父亲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爸爸,她幼承父教,到了少女时期,父亲以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到了中年人生瓶颈期,也是父亲帮忙教养她的孩子,让她不至于失了丈夫后,无所依靠。 现在父亲这一句“死不瞑目”,实实在在把她吓到了,她也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的,只能来求许家帮这个忙。 听还是这事,许怀安有些为难地道:“晓岚妹子,按理说,你哥哥佑川对我家有恩,这时候,我们不该说些推辞的话,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都讲究个自由、民主……” 徐晓岚赶忙表态道:“许大哥,我理解,我知道的,我这次来,是想着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写个订婚书之类的,让我爸放下心来,这只算咱们的约定,过后就不算数可以吗?”又怕对方不放心,“我可以让庆元写个保证书的!” 侄子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怕是也不愿意。但是徐晓岚现在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只能先劝着许家松口。侄子那边,到底是亲爷爷,不可能不管老人家的意愿的。 许怀安听她这样说,不由仔细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敏锐地问道:“晓岚妹子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啊,不然老爷子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执念,你和我们说说,能帮忙的我们肯定帮忙。” 这听着不像是要结亲,倒像是老人家要托孤一样。 徐晓岚苦笑着摇摇头,她心里也有这个猜测,但爸爸口风很紧,她问也不说,只让她一定过来,把这事给落实了。 “许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当年从京市调到安城去,不仅仅是考虑到基层的法制系统不完备,还有一个原因,1952年冬,我侄子庆元被绑架了,绑架的人是海外特务,为了报复我爸。虽然孩子后来大难不死,逃回来了,但这么些年来,我爸一直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可能就想在临走前,把这个孩子的姻缘给安排好。” 顿了一下又道:“自然,我也不怕丢丑,我爸可能也有高攀的想法。”毕竟今时今日,徐家是比不上许家的。 “晓岚妹子,你言重了,徐伯伯是高风亮节的一个人,托他高看一眼,是我们许家的荣幸。”许怀安确实不知道徐庆元被绑架的事,但是呦呦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准备让呦呦把母亲喊回来商量一下。 “呦呦,你……” 刚开了口,就被许呦呦截断了话头道:“徐姑姑,我与徐同志并不投缘,两家婚约又是早年祖辈定下来的,娃娃亲,说起来是旧社会的陋俗,徐姑姑您也是读过书的人,您该知道,现在再拿这个来要求我家,是不合适的。” 许呦呦现在可不敢拿自己的婚姻冒一点险,上一周末因为妈妈住院,她忘记赴吴庆军的约了,没想到那人周一直接堵到了她们单位,明晃晃地向她表明了心意。 她本来还想着,俩人的事要缓一缓再说,但是最近家里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她特别想找一个人来倾诉和依靠,他说得赤诚又热烈,她一时冲动,就应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是吴庆军的对象了,要是再和徐家签订这婚书,以后被有心人拿出来举报,她一个作风问题是逃不掉的。 当年妈妈在“镇`反运动”中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这么多年,还让她印象深刻,明明是她生父骗了妈妈,并不是妈妈的错,但是在运动中,那些人可不会管这些。 徐晓岚见这姑娘一口就咬死了不愿意,还说什么旧社会的陋俗,有些不高兴地道:“这是祖辈定下来的,许家这么多年都没反口,现在老人家危在旦夕,就想了了这桩心愿,我说了,我也不是真要你和庆元结婚,只不过是走个订婚的过场,哄哄老人家而已。” 又朝许怀安道:“许大哥,这也不行吗?走个过场都不行吗?许大哥,你扪心自问一下,当年佑川可是拿命来救你祖母的,现在不过是要求你家帮忙配合一下。现在这个年代,正常的男女之间,订婚了又悔婚的,也是常有的事,这怎么就不行了呢?” 情急之下,徐晓岚干脆就跪了下来,“许大哥,我真得是没有办法了,我爸现在就等着这件事闭眼,我这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忍心……”说着,眼泪实在没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许呦呦想不到,徐晓岚竟然会这样行事,一时有些紧张地看着爸爸,心里又想,还好今天奶奶不在家,不然这事,她怕是难逃过去。 许怀安忙蹲下来扶人,“晓岚妹子,有话咱们好好说,你不要着急,咱们好好说。”许怀安想着,不行就他带着呦呦去一趟安城,怎么说,徐家都是对他家有恩的,父亲在世时,也一再叮嘱他,不要忘了这么亲事。 曹云霞有些看不过眼,淡淡地道:“徐同志,你也不要着急,这事真论起来,是为许家和徐家的小辈定下的,我家呦呦本来也不姓许。”她本来就看不上徐家,刚才听怀安的意思,这徐家怕是遇到了麻烦事,才想扒上他们家,那她更不可能愿意了。 见徐晓岚不吱声,曹云霞又道:“不行的话,我们家花钱可以吧?多少,您这边说个数,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努力给您凑上。” 徐晓岚一噎,好像她这么苦逼着人家,就是贪钱来的,她本来就担心病床上的父亲等不及,火急火燎地赶来,态度又放得很低,没想到许家人竟然接二连三的说这些风凉话来! 见曹云霞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徐晓岚只觉得彻骨的心寒,抹了眼泪,站起来冷冷地道:“是我冒昧了,我怎么可以要求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人,来完成祖辈用命定下来的约定!” 说着,抬脚就要走,秦羽觉得要是让人就这么走了,她们家确实太不地道了,忙把人拉住,“晓岚,你等下!” 早就醒来,在房间听了个大概的许小华,忽然出声道:“我,我愿意!” 她的话音还没落,院门也忽然被一脚踢开,沈凤仪冷冷地看着老大一家,“既然都不姓许,那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哪来的脸,许怀安你哪来的脸,你爸爸走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你现在为了这个女人,不要兄弟,也不要姓‘许’了?怪不得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22.第 22 章 明天见 沈凤仪万想不到, 能在大房这边听到“呦呦不姓许”的话来,许怀安和许呦呦就站在旁边,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那这些年她的一片真心, 是付给了狗吗? 沈凤仪的眼睛在许呦呦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会,见这姑娘只是惊讶、惶然地看着她, 一点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倒还像怕她赶鸭子上架, 把她塞到徐家一样。 沈凤仪对这孩子,最后一点的慈和之心都没有了。 走进院子里来, 拉着徐晓岚的手,和林姐道:“小林, 麻烦你准备下晚饭,今天晚上我们早些吃, 四个人的份量就行了。” 等林姐应了, 才和徐晓岚道:“晓岚,刚才他们的话, 你也听见了,他们不姓许,这事是你家和我家的事,麻烦你先去你妹妹家略坐一会, 我先把这些外姓人打发了,咱们回来慢慢聊。” 徐晓岚预备说,她家爸爸的情况, 已然是分秒必争,刚张了口,老太太就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一样, “你别着急,我们明天和你一起去趟安城。” 徐晓岚得了这话,心口稍微定了一点,她想,就算姻亲做不成,有许家的这份态度,她爸就是走,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刚才听婶子骂的那几句,她心里猜测许家这大儿媳怕是触了婆婆的逆鳞,这种家务事,她是不好围观的,点头道:“谢谢婶子!”转身由林姐陪着到叶家小坐一会去了。 徐晓岚一走,许怀安忙要解释,“妈,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云霞也是有口无心,您……” 沈凤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怀安,我生养你一场,你要是还顾及一点母子的情分,听我的,安安分分的从这个家里搬走,不然的话,我不在乎大义灭亲,把你妻子做的事,闹到街坊邻居都知晓,至于后果,我想你比我明白。” 许怀安立时倒吸一口凉气,见母亲面容肃穆,完全不像是有商量的余地,“妈,您别动气,我都听您老人家的。” 沈凤仪就等着儿子这句话,接着道:“我今年73岁了,到了子女奉养的年龄,我有俩个儿子,九思和小羽脾气温和,可以在我身边照顾,你家这位‘贤妻’,我这个做婆婆的无福消受,以后我请医问药、瘫痪侍疾的事,都不劳她动手,所以我想着,赡养费你这边多出一点。” 许怀安点头,“自是应该的。” 沈凤仪道:“你们没有子女,我想着两边各分一半,你一个月工资有140,我这边70,你要是没有异议,就在这份赡养协议上签个字。” 看到母亲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早已拟定好的“赡养协议书”,许怀安的眼泪不觉就滚了下来,“妈,你这是剜儿子的心啊!我怎么会不赡养你?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 曹云霞却急慌慌地在一旁道:“妈,我们怎么没有子女,我们有呦呦,而且……而且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说着,还摸了摸肚子,放缓了声音道:“妈,已经一个半月了,您老人家又要多一个孙子孙女了。” 沈凤仪冷笑道:“姓许吗?你这个长女,不姓许,我们也养了十一年,这不是白养的吗?你后面这个不管姓什么,我也不管,过了十一年,你再来和我算赡养费分配的事吧!”又望着长子道:“希望我老婆子还能活得了十一年!” 这一句话,让许怀安越发愧疚难安,“妈,是我们不孝,都听您的。” 沈凤仪把赡养协议书递给小华,“小花花,拿给你大伯签字,哦,这下面还有一份,让他一起签了。” 许小华把两份协议书都递了过去,喊了一声:“伯伯!” 今时今日,许怀安连带着对这个侄女儿也是愧疚的,微微点了点头,就回屋拿笔和印章,曹云霞忙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喊道:“妈,这‘遗产继承放弃证明’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房子,我们一间都没份吗?” 现在在他们这个地段,租个八`九平的一室,都要八块到十块钱一个月,许家这个房子有五六个房间,还有个小院子,肯定是价值不菲的。 她本来还想着,婆婆就是一时生气,等过个把月或一两年,气消了也就好了。万想不到,婆婆竟然做得这样决绝。 沈凤仪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问道:“不给我的亲孙女儿,难道给不相干的外姓人吗?” 曹云霞又喊道:“妈,不说呦呦,我肚子里这个,总是许家的。” “哦,那等你生下来再说吧!” 这话听在曹云霞耳朵里,不亚于在诅咒她的孩子了,一时气急,“妈,这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这样讲话?” 沈凤仪望着她,冷冷地道:“你现在跟我说血脉亲缘,你当年下狠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小花花也是我的亲孙女,我们许家当时唯一的血脉!怎么,你肚子里怀的就是个宝,就该什么好处都占着,别人生养的孩子,就是根草,就活该掉到人贩子窝里吗?” 老太太说着,气息又有些不稳,缓了一会才道:“曹云霞,你该庆幸小花花好好地回来了,她要是有什么事,你看我老婆子到了地底下,会不会饶过你。” 曹云霞被婆婆眼睛里的寒意惊到,不觉后退了一步,一时不敢再吱声。 许怀安签好了协议,并且盖了章,交给母亲道:“妈,您不要生气,儿子都听您的,您身体要紧,儿子只盼着你老人家身体康健。”许怀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沈凤仪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你管好自己就成,都说娶妻娶贤,你和这么一个女人掺和在一块儿,你自己掂量掂量,能有个什么好吧!” 徐晓岚没来之前,许怀安差不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剩下一点常用的笔墨之类的,现在已经无心收拾,喊了妻子道:“云霞,呦呦,走吧!” 曹云霞刚才被婆婆的眼神震慑住,不敢再出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丈夫后面,拿了自己的行李。 秦羽本来没注意,等看到有个网兜里装着三铁皮罐子的一级红星奶粉,忽然想起来,中午她喝了小花花的牛奶,昏睡到三点的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闪过一样。 忙和女儿道:“小花花,你把客厅里的那罐奶粉,拿给你伯伯他们,这是他们买的。”秦羽一边说着,一边注意曹云霞的表情。 见她忽然抬眼看过来,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秦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奶粉果然是有问题的。 等小华把奶粉拿过来,秦羽忙接了过来道:“我想起来了,这罐奶粉快喝完了,就剩了一点点,拿个空罐子,就是寒碜人了。想来你伯伯不会和你计较这么一点点。” “妈,这还有……”许小华预备说,这还有半罐子呢!但是她刚开了口,就发现妈妈的表情不对,抱着奶粉罐子的手也特别紧,许小华没有再吱声。 曹云霞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小羽,你不要这样,我不至于这么一点东西,还和孩子计较。” 秦羽头都没抬一下,她想,最好这奶粉里没掺东西,要是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上门杀人的心都会有。 倒是许小华,从身上把那本黑色的特殊购物证拿了出来,递到了许怀安面前,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伯伯!” 许怀安怔怔地望着这个才十六岁的侄女儿,一时忍不住热泪纵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她那么小的时候,他抱着她、背着她、扛着她,走街串巷地买糕饼和糖果,哄着她说以后要养伯伯。 她走丢以后,他也常常做噩梦,怕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苦楚和委屈,怕这孩子被别人虐待。 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他的喜悦并不比九思和秦羽少,他想着一定要好好弥补这孩子,把中间十一年的空白都补上。 许怀安无论如何不愿意收,只喃声道:“你留着,这是伯伯的心意,小花花你留着。” 许小华没有多说,放到了他们的行李上。 许呦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哭了起来,跑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胳膊道:“奶奶,今天的话,我妈妈说的不对,我叫‘许呦呦’,我就姓许,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当你的孙女儿,奶奶,你别不要我。” 沈凤仪现在对这一对母女,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哦,既然这样,你妈妈张口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呦呦,你可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一十三岁了,毕业于京大,在中央党报工作,你不笨,也不傻。还要我老婆子再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无非就是,沾到好处的时候,就姓许,遇到一丁点坏处,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老人家的眼睛,像是贯穿了她的皮囊,直探灵魂一样,许呦呦不由微微闪了下眼睛,不敢与奶奶对视。 沈凤仪也撇过了眼,把手里的两份材料交给了小华,“小花花,你拿着,以后他们谁要有脸上门来和你抢东西,你就甩给他看。” 许怀安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跪了下来,“是儿子不孝,”又朝秦羽和侄女儿道:“是伯伯对不住小花花,九思不在京市,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到外文出版社来找我。” 俩人都没应声,许怀安深深吁了一口气,狼狈地带着妻女走了。 这个点,正是下班的时候,许家长房三口,手上大包小包的,个个脸上神情都很不好,邻居吴奶奶看到,忍不住问道:“怀安,云霞,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要搬家吗?” 许怀安不吱声。 曹云霞望了丈夫一眼,描补道:“是,我有了身孕,医生说要注意保胎,怀安最近工作又忙,总不好麻烦老人家那么大年龄了,还费心照顾我,我们搬到怀安单位附近去住。” “哦,那是大喜事啊,云霞,生的时候要通知啊,我给你送点红糖和鸡蛋去。” “哎,谢谢婶子!” “谢什么,你婆婆这回可高兴了,改明儿我找她唠唠去。” 曹云霞脸上的笑容不觉浅了点,家里的这档子事,怕是纸包不住火的,现在深悔说了那句“呦呦不姓许”的话来,不然还能让女儿当个中间人,回去哄哄老太太。 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等出了白云胡同,一家人站在胡同口,曹云霞才问丈夫道:“怀安,我们去哪住啊?”这年头住旅馆要开介绍信,单位宿舍和家属房,都是大批人排着队等分的。 许怀安也有一瞬间的茫然,还是很快道:“我有个朋友调去外地了,他家的房子本来是要出租的,我们先去那住吧!” 半小时后,许怀安带着妻女到了一处筒子楼门口,和隔壁的邻居就是房主的叔叔,是认识许怀安的,听他说了来意,就拿了钥匙出来道:“你们真是运气好,本来今天上午有一对钢铁厂的小夫妻要来租的,押金没带够,说明天再来,你和我们家俊生是老朋友了,这房子你想租,他肯定是愿意租给你的。” 许怀安忙向刘叔道了谢。 刘叔摇摇头,又道:“都说亲兄弟也明算账,许同志,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押金十块钱,房租每月十一块钱,你没有问题吧?”老人家说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朝一家三口看了看。 让曹云霞和许呦呦都有些不适。 许怀安点了点头道:“自然,会按月支付,不会拖欠,刘叔您放心。” “哎,好!” 刘叔听他应了下来,就把钥匙给了他,然后道:“一会我把合同拿过来,你们先进去看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怕是得置办不少东西呢!里面有个小炉子,是俊生留下来的,可以先用着,一会我借几块煤球给你们。” 等刘叔走了,一家三口进了房间,才发现里面大概一十来平的样子,一室一厅,里外只有空荡荡的两张床板。 许呦呦先就皱了眉头,她这么大了,再和父母挤在一个房间里多有不便。但是她也知道,眼下这情况,能有落脚的地儿算不错了。 ** 许家这边,沈凤仪带着小华去叶家,把徐晓岚请了回来。老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晓岚,先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这事是我家老头子和你爸定下的,我们老人还在,明天我就跟着你去一趟安城。” 徐晓岚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孙女,“婶子,我知道你是好心肠的,这回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不然不会这样苦逼着你家……” 沈凤仪拍拍她胳膊道:“我知道的,你把你爸的情况,详细和我说一说,我这边也好准备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的。” 徐晓岚忙道:“您这么大年纪,跟着我跑一趟,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好让您还费心费力的。” 沈凤仪笑道:“你别管,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情谊,当年在蓉城的时候,我们俩家一起在敌机轰炸的时候,挤在一间农舍里打地铺,米粮都是共在一块吃的,我当年还给庆元那孩子打过一件毛衣呢!” 徐晓岚当时虽然在外地上学,寒暑假也会回去住一段时间,对沈婶子说的这些事,也有一点印象。 闻言也就没再客套,把她爸的情况仔细说了,末了道:“最近这半个月,状况愈发差了,我都不敢离开他一步,就怕一个不及时,没看到他老人家最后一眼。” 沈凤仪这时候才问道:“佑川呢?我记得他本来在安城的水利局工作?” “我哥半年前被单位派到下面的霍县去了,”提起哥哥,徐晓岚语气轻缓了一点,“您知道的,他年轻的时候,就一腔正义、有胆识,这回去了基层水利局,听说解决了好几桩麻缠事儿。” 沈凤仪点头,“是,佑川是的。当年情况那样危急,大家都仓皇奔逃躲避敌机的炮火,他还记得我们家老人腿脚不利索。”至今想起来,沈凤仪仍然是感慨万千,当时她们连一件衣物都来不及收拾,老头子也只拿了银行的存折,剩下家里一件东西都没带。 这样奔慌逃命的时候,徐佑川还愿意背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这一份情谊,沈凤仪觉得,就是徐家提什么要求,都是不过分的。 “晓岚,我家的情况,你今天大概也看出来一点,许怀安算是和我们断亲了,许呦呦其实说起来,是他的继女,她不愿意,这事我也没法子。” 说到这里,望了望一旁的小孙女,眼里不由噙了泪,“这个孩子,丢了十一年,回来还不过半个月,今年也才十六岁。”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我没问题的,就是签一份订婚书,我没问题的。”不说徐佑川救了她家长辈,就是徐庆元在小小年纪,还把她从人贩子窝里救了出来呢! 徐家姑姑说的又很明白,这订婚书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数的,也就是哄着老人安心罢了。 她应得这样干脆,徐晓岚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和沈凤仪道:“婶子,你家的情况,先前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孩子这么点大年纪,就如此有担当,我心里也感念得紧,这事咱们先不定。还麻烦你们跟我跑一趟安城,我想我爸了解了情况,怕是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听她这样说,秦羽心里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我明天一早去买车票,妈,你看下要带哪些东西,趁着现在商场还没关门,我和林姐先去置办一点。” 沈凤仪忙数了奶粉、罐头、糕点等几样东西,秦羽一走,徐晓岚也开口道:“婶子,我今天晚上怕是不能留下来吃晚饭了,我还得去一趟京大,通知庆元跟我回去一趟。” “哎,好,那你晚上过来住,家里房间是有的,明早咱们也好一起出门。” “您放心,我和彦华说了,今天住她家。” 沈凤仪点头,“那也行,你路上慢点儿。” 等把徐晓岚送走,沈凤仪握着孙女的手道:“奶奶都觉得对不住你,你才刚回来,你养父母那边都没逼着你嫁人……” 许小华忙安慰道:“奶奶,没事,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呢!” 见奶奶看过来,许小华才道:“1952年,徐庆元比我早几天被扔到了人贩窝里,后来是他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俩爬出狗洞以后,人贩子就追了过来,他帮我引开了人贩子,我逃出来了,他自己又被抓进去了。” 沈凤仪有些狐疑地道:“还有这么巧的事?”她怀疑是孙女为了让她安心,故意诓她的。 许小华忙道:“奶奶,还有更巧的呢,那天他听你喊我‘小花花’,就怀疑我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我们出去逛公园的时候,他就问我小时候有没有爬过狗洞。” “那先前你们怎么不说?” “哦,他让我不要说的,可能是怕你们觉得,又欠了他家一份人情。” 见孙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沈凤仪不觉也信了几分,微微叹道:“孩子倒是个好孩子,长相、学历、人品都没得说,但是你今年才十六岁呢!” 许小华却想得开,“奶奶,不是说只签个婚书吗?再者,我看徐家姑姑的意思,这事最后也未必就要落实,人家要的就是我们家一个态度。” 沈凤仪摇摇头,徐老爷子在临终前,这么逼着自个女儿来她家议亲,晓岚甚至都朝怀安夫妻俩跪下了,徐家怕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子这是临终给孙子安排后路呢! 庆元这孩子,明年就要从京大毕业,自食其力是肯定没问题的,家里什么事会波及到他?沈凤仪稍微转一下脑子都知道,是身份上出问题了。 所以他刚才才问晓岚,佑川最近怎么样? 徐老爷子先后任教于京大、汉城大学、京市政法大学,说一句门生遍布全国各地是不为过的,定然是有人和他漏了消息,要他早做准备。 “小花花,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呦!”沈凤仪想了想,到底是把这里头的一层关系,摊开了说给了孙女听。 沈凤仪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徐老爷子大概确实是偏爱这个孙子的,他不仅希望孙子在这场祸事中不被殃及,甚至还希望孙子能够按照原定的轨迹,继续向前发展。 可能确实也找不到相托的人家,才把这桩婚事旧事重提。 许小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虽然看过了很多年代文,但是对这个年代的政治氛围,还是不够敏感,压根没想到,徐家这样子,是等于在“托孤”的。 沈凤仪见孙女有些发懵,摸了摸她头道:“没事,我们这趟去,不行的话,先和徐家商量着认个干亲。” “奶奶没事,我年纪还小,就算结婚也是四五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人家徐同志说不定都有心仪的对象了,这桩婚事自然而然就取消了。”她现在都庆幸自己年龄小,这桩婚事对她的影响可以降到最低。 又安慰奶奶道:“就算他家以后成分不好,我也不怕,我就在工厂当个小学徒,既不是公家单位,又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前途,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沈凤仪忍不住摸了摸孙女的脸,“小花花,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明明先前因为养父成分的事,连高中都上不了,现在说起被影响,却这样轻描淡写的。 许小华确实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她现在又不进校读书,又不考大学,最多是不能申请入党之类的。 她这几年先好好学学技术,等本领学到家了,再想办法带着奶奶和妈妈逃离这风暴的中心。至于徐庆元,她想,他一个京大的准毕业生,总不至于在几年以后,混得还不如她一个小小的初中毕业生吧? 想到这里,忽然笑道:“奶奶,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了我,我刚初中毕业,人家是京大的学生,这桩婚约,占便宜的是谁还说不准呢!” 不说现在,就是放在四五十年以后,这种搭配,怎么看也是女方占了便宜。 ** 京大这边,徐庆元还在实验室里做试验,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室友刘鸿宇,等把实验器材放置妥当,才出来问道:“鸿宇,什么事儿?” “庆元,你姑姑来找你,像是有急事,就在实验楼下等着呢!” 徐庆元忙把做试验穿的大褂脱了下来,跟着刘鸿宇下楼,等看到真是自己的姑姑,忙问道:“姑姑,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徐晓岚叹了口气,拍着侄子的胳膊道:“带姑姑去食堂吃个晚饭吧!” 刘鸿宇在一旁,把自己的粮票塞给了徐庆元,“元哥,你先拿着,我再回宿舍拿去。” 已经晚上七点钟,食堂并没有什么人,俩人打了两碗热汤面,徐晓岚才和侄子道:“你爷爷这次怕是真不行了,我想着你跟我回去一趟,见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在汤面氤氲的热气里,徐晓岚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徐庆元望着低头小口吃面的姑姑,忽然开口道:“姑姑,你这次来京市,并不是来找我的吧?是许家吗?” 徐晓岚没有否认,抬头望着侄子,苦笑道:“对,你爷爷对我说了四个字,‘死不瞑目’,庆元,我不得不跑这一趟。”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家里出事了吗?” “你爷爷不说。” “我爸呢?” “你爸还在霍县,没回来呢!”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一下火车,就去了许家,沈婶子答应了。” 徐庆元有些意外,“许呦呦怎么会同意?”那天在友谊公园,吴庆军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知道这是吴庆军正在追求的对象,让他不要插手。 看那天的情景,许呦呦也是对吴庆军有意向的。 他正困惑着,就听姑姑开口道:“不是许呦呦,她爸妈和沈婶子算是断亲了。”徐晓岚说到这里,望了眼侄子,缓声道:“是许家的小孙女,小名叫小花花的那个,你还有印象吗?她比你小五岁,倒是比她姐姐有担当……” 听到是小花花,徐庆元的脑子忽然就“嗡”了一下,“唰”地就站了起来,“姑姑,这怎么可以,她才十六岁!” 徐晓岚想不到侄子情绪这样激动,忙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这边肯定不同意,但是庆元,你爷爷这回非常固执,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样走。” 见侄子坐了下来,才接着道:“我和沈婶子说了,不行就先订个婚书,过几年再取消婚约就是。沈婶子说,明天跟我们一起回老家,我想着,她家的态度这样诚恳,你爷爷见到了人,未必就会还那么执拗,非要两家结亲不可。” 说完,又看着侄子的反应。心里却有些奇怪,之前提许呦呦的时候,他虽然也表示不愿意,但是也大有对方家若是愿意,他也愿意配合完成爷爷遗愿的意思。 这换成了许小华,侄子的态度却激烈的多,而这激烈大部分不像是为了他自己,而是许家的那个小花花。 徐晓岚正想着,就听侄子问道:“明天几点的火车?” “最早的一班,我看是七点四十的,你这边能跟着一起回去吗?” 徐庆元点头,“好!”又问姑姑今天晚上住在哪,得知住在白云胡同的徐彦华家,就道:“那一会吃完饭,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你自己先忙你的,我们走得这么急,你还要收拾东西呢!” 徐庆元道:“天太黑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听见侄子这样关心她,徐晓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在她心里,她家这侄子是千好万好的,她都想不到,有一天还要勉强女方家才能结亲。 晚上八点半,白云胡同里已经黑峻峻的,只有两边的院门和窗户里,偶然漏出来一丝光亮,让人勉强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把姑姑安全送到叶家以后,徐庆元在许家门口站了许久,到底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林姐闻声来开门,看到是来过的徐家孩子,忙让他进来。 徐庆元摇摇头,“阿姨,小华睡了吗?我想和她说两句话。” “哦,还没,我看小华房间灯还亮着,大概在看书呢,你等下哈!” 许小华听到林姐和她说,徐庆元在门口等她,还有些发懵,等真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忙问道:“庆元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晕黄的灯光下,许小华的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因为室外温差大,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看着就让人想到毛茸茸的小兽在伸爪子一样。 徐庆元忽觉,风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开口和她道:“我刚听我姑姑说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你才十六岁,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管这些,我会回去和我爷爷说清楚。” 听是这事,许小华忙道:“没有关系,我都和徐姑姑说好了,明天跟着我奶奶一起去。徐同志……哦,庆元大哥,你不必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相信你的人品。” 她说得很诚恳,徐庆元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最后只点点头道:“好,那辛苦小华妹妹跑一趟。” “没事,徐大哥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外面冷着呢!” “不用了,我还要回学校,收拾下行李。” “哦,好,那明天早上见。” “明天早上见!”徐庆元转身要走,许小华忽然喊住了他,跑回房间里把自己的热水袋递给了他,“庆元大哥,明早带给我就行,这天看着都要下雪了。” 这是刚灌了热水的,拿在手里,好像整个人瞬间都暖和了一样,徐庆元是觉得没有必要的,对上小花花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明亮的眼睛,最终仅是道了一句:“谢谢小华妹妹。” 23第 23 章 再见 叶恒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 发现许家门口又站着一个人,借着院子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隐约辨出来, 是位年轻的男同志, 大约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心里立即生了警惕,出声问道:“你找谁?” 他的声音并不友善,刺拉拉的, 一听就像是学校里常惹事的少年。 徐庆元温声回道:“同志,我是许家的亲戚,刚和人说完话, 正准备走。” 叶恒没应声, 静静地, 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来般地道:“你姓徐吗?” 徐庆元不想这人还认识自己,点点头, “请问你是?” 就听对面的少年道:“我爸是叶有谦, 我想我们还是亲戚。” 徐庆元是知道他堂姑姑的婆家姓叶, 猜测应该是他堂姑姑的继子, 温声道了一句:“叶同学, 你好!” 叶恒以为他是为着和许呦呦的亲事来的, 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这门亲事未必是好事, 你最好事前打探清楚。” 徐庆元眼里闪过一点讶异,“你说许呦呦?” 叶恒点头。曹云霞干的那些事,他不信许呦呦一点不知道,就是当年她非要带着小花花去买糖果,他都觉得未必没掺着什么坏心思。 但是这些事, 他没法说,十一年前,他说不出口,十一年后,他依旧说不出口。 徐庆元有些莞尔,“谢谢!”他知道这个少年是好意,先前姑姑还说,堂姑唯一的烦恼就是继子对她有偏见,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不然叶恒不会好端端地给他提这个醒。 叶恒心里存着事,见徐庆元应下了,也就没有再说,胡乱地点了点头,就朝家去。 叶恒到家的时候,厨房里正亮着灯火,奶奶在给他擀面条,他喊了一声“奶奶”,就问道:“徐家是不是又来了,我刚在胡同里遇到了徐庆元。” 叶黄氏一边把擀面杖洗干净收好,一边和孙子道:“是,你晓岚姨今晚在咱们家住呢!” 叶恒过去把炉子里的火拔的旺了一点,才随口问道:“许呦呦不会同意吧?”纵然这个胡同里的人都说许呦呦人爽朗大方,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这只是表面。 徐家远在皖南安城不说,唯一有点人脉的老爷子就快撒手人寰,徐庆元的爸目前在一个小县城的水利局上班,他妈妈不过是个小学教师。这样子的家庭,他不信眼高于顶的曹云霞和许呦呦会看上。 叶黄氏顿了一下,才和孙子道:“呦呦一家被她奶奶赶出门了,这门亲事现在落到小花花头上了,我刚听你晓岚姨的意思,小花花已经应下来了,明天就要跟着一起去安城看老人呢!” 厨房里一时静寂得像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灶上的热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叶黄氏见孙子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叶老太太是知道,自家孙子对小花花有好感的,俩人小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一样,现在长大了,又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难免不会有别的想法。 半晌才听孙子问道:“小花花自己愿意吗?” “嗯,晓岚说,小花花奶奶和妈妈都还没开口,小花花就主动应下来了,她说都没见过这么有担当的女孩子。”徐晓岚这句感慨,明显是针对许呦呦来说的。 叶恒点点头,“那就好!”又望了眼正沸腾着的铁锅,“奶奶,水开了。” “哎,好!” 叶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小花花不会坐在胡同里哭,也不会被许呦呦哄着带到了东门大街上。 邻居们去许家报信的时候,他也听到许呦呦在东门大街上出了车祸,那天他也跟着去了,就在曹云霞的后面,他亲眼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花花扯住了曹云霞的腿,要曹云霞带她去找姐姐。 当时他以为,小花花是安全的,就自顾回家去了,等傍晚小花花走失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曹云霞把小花花扔了下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开口,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天他会把小花花推到门外去,也没法告诉别人,那天他家里有人。 一想到,1952年的冬天,他偷偷带着小花花从院门底下的缝里,爬回家拿弹弓时,意外看到的不堪场景,叶恒就不由闭起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好像这样才可以掩藏住他的绝望和愤怒。 这件事里,唯一对不起的是小花花,如果不是他把小花花一个人留在了胡同里,她就不会被许呦呦哄走,也不会走丢这么多年。 这一晚叶恒因为良心难安,而碾转反侧。 *** 同样碾转反侧的,还有挤在一张床上的曹云霞和许呦呦,租房里的床板不是很好,床上的人稍微翻个身,床板就“吱吱呀呀”地响,俩人都觉得糟心得很,越发睡不着了。 一个人睡在客厅的许怀安,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曹云霞也不知道丈夫睡着没,心里越想今天的事,越不痛快。她这一胎好不容易怀上的,本来该在家里好好养胎的,这一下搬了出来,就是找保姆,一时怕都找不到那么趁手的。 再者,这房子太小了,找了保姆,都没有落脚的地儿。 思虑再,轻声和女儿道:“呦呦,这边房子小,咱们个人住着不是很方便,你明天在单位申请一下,去住宿舍吧?” 又怕女儿多想,补充道:“回头让你爸在单位申请一套家属房,你再搬回来住。”说是这样说,曹云霞自己也知道,现在家属房不好申请,怀安虽然是出版社的副主编,但他这个人在工作上原则性强,不愿意用职权侵占公家的好处。 再者,家属院的房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家在京市有房子,怀安单位的同事们都是知道的,要是她怂恿怀安以权谋私,怕是真就耽误了怀安的前程。 曹云霞现在有些后悔起来,这些年因为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大意了起来,都没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怀安每个月工资交给她后,她除了给婆婆50块钱补贴家用外,剩下的还要补贴娘家兄妹和女儿,她自己隔差五地还喜欢去商场逛逛。 每次都不会空着手回来,再怎么样,也会带一两盒糕点或是一袋子明真公家的板栗,一两块钱是得花的。 家里的存折上,满打满算,也就七八百块钱。 现在怀安的工资要交一半给婆婆,剩下的70里,还要交12块钱房租,她要是请保姆,一个月15块钱是最少的,家里吃喝,一个月怎么也得要二十块钱的。 她这身体状态,还要补充营养,奶粉是不能停的,一个月至少得5块钱,她要是再跑几趟医院,每个月怕是得入不敷出了。 想到这些,曹云霞越发没了困意,压低了声音问女儿道:“呦呦,你工作几个月了,身上存钱没?” 许呦呦一愣,微微皱眉道:“妈,我现在还实习期呢,一个月也就十多块钱,平时你又让我大方点,多买点零嘴和糕饼请同事们吃,我哪能存的下来钱?” 曹云霞淡淡地道:“就是问你一句,现在出来住了,哪一样都得花钱,你心里也得有点数,妈妈这边,以后怕是帮扶不了你了。” 听了这话,许呦呦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妈,难道你手上没钱了吗?爸先前每个月的工资,不都交给你的吗?”爸爸一个月140的工资呢,就算先前每个月交50给奶奶,补贴下家用,这不还有90吗? 再者,这50里包含了她们一大家人的吃喝费用,在她看来,每个月怎么还能攒下50来的吧? 就算攒四年,也有两千多块钱,怎么听妈妈的意思,以后要省吃俭用一样? 曹云霞不想和女儿多说,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当家,不知道钱是多么不经花,你心里有数就行。” “好,妈妈!”许呦呦现在也没心思和妈妈掰扯这些,她心里头正烦着呢! 今天回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是想着由爸爸和奶奶沟通,事情大概是有转机的。 就算后来奶奶一见面就让她们搬家,她也想着,只是暂时的,等老人家气消了,她们还是一家人。 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儿,徐晓岚会来旧事重提,现在婚约她是推掉了,但是爸爸连赡养协议和遗产继承放弃证明都签了,她隐隐觉得,她是回不了白云胡同的家了。 这势必就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摆在她眼前的,就有高龄妊娠的妈妈谁来照顾,今天晚上光是生炉子烧热水,妈妈都搞得手忙脚乱的,最后还是请了隔壁的刘爷来帮忙。 就是现在想起刘爷看他们一家口,站在小炉子旁边束手无策的样子,一双小眼睛里透出来的惊奇和打探,许呦呦都仍旧烦躁不已。 其次是她和吴庆军已经处对象了,对方要是提出到她家拜访一下,她该怎么回?她该把人带到哪里来? 这个不足二十平还隔断的筒子楼吗? 许呦呦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吴庆军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 这一夜,许小华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成为厂里首屈一指的高级工程师,每个月可以领140 的工资,一领了工资就奔回家,带奶奶、妈妈、哥哥和荞荞去国营饭店里吃好吃的。 红烧肉、东坡肉、香酥焖肉、红烧鱼块、旱蒸全鸡、扒烧全鸡、砂锅白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她正梦着给荞荞盛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忽然听到外头有响动,仔细一听,是奶奶在喊她起床。 “小花花,今天赶火车呢,得早点起来。” “哎,起来了,奶奶。” 等她出门,才发现不到五点钟,林姨和奶奶已经在厨房里蒸好了一锅热乎乎的馒头,正散着面粉的甜香味,“奶奶,我妈呢?” “她和你徐家姑姑一早去车站买票了。”沈凤仪从蒸锅底下,捞了几个鸡蛋出来,叮嘱孙女道:“你东西收拾好没?别的带不带都无所谓,围巾、手套、热水袋都要带好,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不能冻着了。” 听到热水袋,许小华心虚了一下,没说她把热水袋借给徐庆元了,微微低头,换了话题道:“奶奶,咱们的介绍信开了吗?”这个年代去哪都要开介绍信的,昨天下午徐姑姑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华怕奶奶把这事忘了。 “开了,昨晚上我去街道办主任家里开了的,放你妈妈那了!”又和孙女道:“家里不是还有点牛肉干和罐头,你也带点,以防万一。”她怕这次过去,大概可能会碰到徐家办白事,到时候徐家人自顾不暇,怕是没功夫照看她们,沈凤仪怕到时候孙女会饿了肚子。 许小华见奶奶像哄小孩一样,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不用奶奶,我不爱吃零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沈凤仪微微叹了口气,哪有人不爱好吃的?她家小花花小时候最贪嘴了。她们许家把一个外姓人好吃好喝地供了十二年,自己家的孩子倒在外头受苦。 沈凤仪到底是怕委屈了孩子,塞了一点大白兔糖、牛肉干、巧克力到包裹里。许小华看着奶奶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客厅里的那罐一级红星奶粉不见了,问奶奶道:“奶奶,这的奶粉呢?昨天不是没给伯伯他们带走吗?” 沈凤仪随口回道:“哦,你妈说这奶粉回潮了喝了拉肚子,她怕你误喝,给收起来了。” 许小华想到妈妈昨天,抱着奶粉罐子的表情,隐隐觉得,这事里有些不对劲,但是看奶奶的样子,像是也不知道,准备等回来,再问问妈妈。 沈凤仪边打包着行李,边叮嘱孙女道:“等到了那边,你就跟在奶奶和妈妈后面,咱们家虽然欠着徐家的恩情,但是不能松口的事,奶奶还是不会松口的。” 许小华忍不住替徐庆元说了句话,“奶奶,我相信徐大哥的人品。”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脸,“庆元这孩子看着是不错。”没有说,真到了那边,话赶话的,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局面,她家这孙女和徐庆元倒像是有点缘分,就是她家小花花年纪还小了些。 祖孙俩人到车站的时候,刚好六点半,车站里已经坐满了等车的人,在前往安城的候车点,顺利地找到了徐晓岚和秦羽。 沈凤仪笑问道:“小羽,你们票买好没有?” 秦羽忙道:“妈,买好了,七点半的车,我们还得坐着等一会儿。庆元也来了,刚去外头买包子去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沈凤仪忙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来,“我这带着呢,怎么还让孩子破费,他还是学生呢,一个月也就十斤粮票,他这么个年轻小伙子,自己怕是都不够吃的。”这一个包子得二两细粮票,她们这么多人,五个包子都得一斤细粮票了。 徐晓岚笑道:“没事,婶子,回头我给他凑点全国粮票,这馒头耐放,我们带在车上吃,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安城呢,辛苦婶子陪我们跑这一趟了,您这么大年纪,想想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当事,去一趟见见你爸,我们也是老交情了。” 正说着,徐庆元过来了,手上拿着俩个油纸包,喊了一声:“沈奶奶、小华妹妹好!”说着,递了一个油纸包给姑姑,一个给沈凤仪。 过了会,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拿出来一个灰色的热水袋,递给了许小华。沈凤仪眼睛微闪,她一眼就认出来,这热水袋外面的灰色套子,正是自己给小花花缝的。 怕孙女面薄,当着众人的面,沈凤仪没有吱声,准备回头再问问这孩子。 火车上,许小华拿出来一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徐庆元看了一眼书的封面,轻声问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吗?” 许小华摇头,“这本还比较基础,就是有些相关的微生物特征,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名字,记起来比较难。”但是她想,她一开始去应该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怕是先在各个车间打杂。 “是哪几页?” 许小华翻到了190页,第五章节《罐头的败坏、腐蚀和外部的锈蚀(生锈)》,徐庆元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小华就自己接着看书了。 秦羽看着俩人的互动,觉得如果女儿再大几岁,要是愿意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她也不会反对,但是现在小花花还太小了点,怕是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问题。 转而和徐庆元道:“庆元,婶婶还没有向你道谢,当年是你救了小花花,上次在我家,你都认出来小花花了,竟然也不吱一声。” 徐庆元摇摇头道:“婶婶不必客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本来答应了小华妹妹去车站接她,后来我也没有做到,不然你们或许不用分离这么久。” 秦羽忙道:“那不能怪你,你当年也才十岁,你能带着小花花逃出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虽然小花花没能回家,但是她养父母对她很好,这孩子心理和身体上没受什么创伤,对秦羽来说,已然是万幸了。 徐庆元温声回道:“婶婶客气了,我们两家本就是故旧,这次也给您和沈奶奶、小华妹妹添麻烦了。” 秦羽笑道:“没什么,本来也该去看一趟老人家,你家对我家,有着双份的恩情呢!” 徐晓岚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当年小花花也掉到人贩子窝里了吗?” 秦羽见徐庆元都没和家里说,心里一时对他的印象,不觉更好了些,忙把当年的事给徐晓岚说了一遍。 徐晓岚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家里一直不知道,原来庆元在被关进去几天以后,其实是逃出来一次的,但是为了帮小花花把人引开,竟然又甘愿被抓了回去。 而一个月后,他再逃出来,已然是遍体鳞伤,十岁的孩子,又是鞭伤,又是被踢打的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侥幸,差点伤到了内脏。 把庆元爷爷吓得连夜就打了申请,要调出安城,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竟然在家里一点口风都没漏。 现在还是秦羽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么一桩事,望着侄子有些叹气道:“和你爸小时候一样,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当年他回来的时候,可把一家人都吓坏了。” 怪不得昨晚上,她说订亲的对象换成许小华的时候,庆元反应那么大,原来是俩个人早就认识,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孩子的缘分,本来就不在许呦呦这里,而是在许家小孙女这边。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大家不觉都有了一点困意,许小华靠在妈妈的肩头上就睡着了,沈凤仪上了年纪,这些天为了长子的事,也没怎么睡好觉,很快也睡着了。 徐晓岚交代了一句侄子,看好行李,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等秦羽也睡了,徐庆元就把许小华的书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她说的微生物一部分,从随身的军绿色包里,拿出了一叠稿纸,把她说的那一章节的微生物名称都抄录了下来,准备回头帮她查一下,这些微生物的分属和特性。 比他们后上车的一个大姐,忽然出声问道:“小伙子,你这字写的真好看,像书上印下来的一样,这姑娘是你妹妹还是?” 徐庆元愣了一下,望了一眼靠在妈妈肩膀上,睡得正沉的许小华,微微笑道:“是妹妹!”他想,自己是将她当做妹妹的,不然不会对她这么关心,担心她是因为和家里有隔阂才不念书,担心她是被他姑姑逼迫应下的亲事。 现在还担心她分不清这些微生物的特性,以后在工作中手忙脚乱。 他想,他大概是将她当妹妹的。 周末十二点,一行人终于在安城火车站下了车,一行人径直去了安城人民医院。 到的时候,徐佑川夫妇俩都守在病床前,夫妇俩都是一脸愁容的,看到妹妹和儿子带着位女同志过来,还有些发懵,好一会儿,徐佑川才反应过来,朝沈凤仪道:“您是沈婶子?晓岚和庆元怎么把您老人家劳动过来了?” 沈凤仪忙道:“听说了你爸的情况,想着来见一面。” 徐佑川微微红了眼睛,握着沈老太太的手道:“婶子您有心了,我爸要是睁眼看到您,还不知道得多高兴。” 沈凤仪这才问道:“徐老哥,情况怎么样了?” 徐佑川道:“怕是就吊着一口气,等晓岚回来呢!”说到这里,又有些惭愧地道:“婶子,真是对不住,给您家添麻烦了。” 沈凤仪拍拍他的手道:“没事,我们俩家都是一起躲过防空洞的,”顿了一下又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1952年冬天,你家庆元还救了我家小孙女一回呢,这是我们俩家的缘分。” 徐佑川怔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1952年的冬天,是他们一家从上到下都不愿去触及的一个时间节点,他的儿子浑身乌青地躺在了家门口,要是那天,晚一点出门,怕是这孩子冻都冻没了。 这时候徐晓岚介绍了下秦羽和许小华,又和哥哥道:“婶子家其实就这么一个孙女,今年才16岁呢,哥,一会你还得劝劝爸。” 徐佑川忙点头,“自然,自然,这事是爸爸思虑不周。” 两边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老人家忽然咳了一声,大家赶忙看过去,就见老人家已经睁开了眼,徐晓岚忙道:“爸,我回来了,沈婶子带着家里人跟我一道来看您呢!” 沈凤仪也到了跟前,见到旧友已然在弥留之际,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徐老哥,好久不见了!” 徐老爷子伸了伸手,沈凤仪立即握上,却发现老爷子像是使出浑身力气来一样,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嘴巴还嗫嚅了一下,断断续续可以听到是:“老妹子……对不住……拜托了!” 沈凤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点头道:“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老哥你放心,按你说的来。” 老爷子的手终于松了点,嘴巴又努力动了一下:“……谢谢!” 沈凤仪把小华拉了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孙女,老哥哥不是我自夸,这孩子品性好着呢!” 老爷子微微动了下眼睛,嘴边不由挂了点笑意,又看了眼孙子,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 最后又看向女儿,费力地指了指床头的抽屉,“信……给你的。” 徐晓岚忙拉开了抽屉,在一叠病历下面,确实找到乐一封信,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忙道:“爸,我找到了。” “拆!” 徐晓岚忙应道:“好,爸!” 当着大家的面,徐晓岚把信拆开,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等看到后面,眼睛忽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父亲,喃喃道:“爸,这怎么可以?” 徐佑川见妹妹这副样子,一时奇怪,就接了过来,发现前两行是叙述父女亲情的,第二段却提到了他,只见上面写着: “晓岚,爸爸特地让你跑一趟京市许家,这事只有你能办得下来,你哥哥好面子,定然是不好开这个口的。这也是你为你哥,为徐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爸爸现在要嘱咐的事,是关于你的,希望你能遵父嘱,不要让爸爸在地底下还不安心。 和你哥哥断亲,这是爸爸给你的任务,请你务必要像给庆元议亲一样,一定要完成。你给庆元把婚事定了下来,已经是对得起你哥哥了,后面就不要再惦记家里了,带着孩子们,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吧! 另外,请你嘱咐庆元,许家答应这门亲事,已然是十分仗义,请他不要再拖累人家姑娘,该和家里割舍时,万要割舍。 转告你哥哥,他没有错,他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以他为傲! 我的丧事一切从简,火葬即可。” 落款是:“爸爸,徐茂才。” 徐佑川看完,不觉热泪盈眶,他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一桩议亲的事,根源要追溯到他身上,是他一腔孤勇,发现霍县一个被打成右`派的老工程师已然过了劳教时间,却仍旧不给回来,就打了申请。 他当时想着,大不了自己这个水利局的副局长不干了,却没有想到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这么大的隐患,甚至让老父亲在最后弥留之际,仍为他悬着心。 “爸,对不起!”徐佑川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跪在父亲的病床前,心头满是愧疚。 徐庆元看完了信,最终确信,是他爸这边捅了窟窿,但他爸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正义,这事没法指摘,就是想不到,在生活和工作上一辈子原则性都极强的爷爷,最后会因为他这个孙子破了例,一定要把他和许家捆绑在一块儿。 他看了眼小花花,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徐庆元顿觉有些歉疚。他当年拼了命保护的小妹妹,如今却因为这份过往,而利用了她。 许小华像是看出他所想,微微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一句:“没关系。”徐庆元还没有听清,耳边忽然传来姑姑惊慌失措的声音:“爸!爸!” 徐家老爷子这一睡再没有醒来,下午点钟,医生宣布了死亡的消息,让家属签下“死亡通知书”。 徐家上下顿时忙得一团糟,尊重老人家的遗嘱,选择了一切从简,但是即便这样,从入殓到下葬,也费了天的时间。 老爷子留下的一封信,让徐晓岚和徐佑川都心绪不宁,很多事还是沈凤仪帮忙拿的主意,等到将老人家下葬后,徐佑川才略收拾了悲伤的情绪,和沈凤仪道谢。 并且道:“沈婶子,议亲的事,我问了庆元的意见,他也不愿意让你家为难,我想,就这么算了吧?” 沈凤仪摇摇头道:“这是在你爸临终前应下来的,不好改口,不然他老人家,怕在地下也不安心。”沈凤仪本来想着,过来还能和徐老爷子再商量商量,没想到老爷子已然就吊了最后一口气了。 在他临终前答应的事,她觉得是不好反口的。昨晚丧事办得差不多,她就和孙女、儿媳商量了一下,婚事还是这么定下来,但是有个前提——年之后,两家任何一方都可以反悔。 她也把这个条件说给了徐佑川听。 徐佑川忙道:“您家高义,庆元这孩子,以后就靠您老人多关照了。”这是他的亲儿子,他自然也是希望,庆元能不被他拖累,这些年他见多了,因为成分问题,而蹉跎了八`九年甚至十来年的知识分子。 他家庆元,自小就聪颖异常,十岁掉到人贩子窝里,都能跑出来,还顺带救了许家的孙女儿,作为父亲,他也希望这孩子以后能有光明的前程,不会被任何阴影阻碍了前进的脚步。 双方约定,明年正月十五,由徐晓岚带着徐庆元去上门送订亲礼。 当天傍晚,沈凤仪就带着儿媳和孙女先行回京了,徐庆元把她们送到了车站,火车快开的时候,徐庆元和许小华道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来这一趟,谢谢你知道了里面的内情,还愿意为了宽慰老人的心,而答应了下来。 许小华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挥手道:“不客气,庆元哥哥,京市再见!” “好的,京市再见!” 等火车驰远的时候,徐庆元的脑子里忽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念头,说是当年他救了小花花,但是更有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给了他一次自救的机会。 他不敢想,如果爷爷带着对他的担忧而离世,那么他和爸爸这辈子无论何时想起来,怕是都难以心安。 至于许家和小花花,他想他还有很多弥补的机会。, 24第 24 章 逃离 徐庆元从火车站回来, 刚进院子,就被表妹林其容拉了一下,只听她小声道:“哥, 舅舅和舅妈吵了起来。” 徐庆元微微皱眉道:“为的什么事?”爷爷的丧事,虽然一切从简, 但是要在三四天内操持完,一家人也累得够呛。 也就幸好小花花奶奶有经验, 避免他们走了很多弯路,不然徐庆元觉得,他们怕是还得多费两天功夫。 徐庆元不明白, 父亲和母亲在这个节骨眼能吵什么? 现在虽然爷爷下葬了,但是后续还有一些事要收尾, 比如爷爷的遗物怎么处理? 爷爷留的那封信的意思, 爸爸怕是不久就会遭难, 有些东西不好再放在家里。他爸对这些身外物看得很轻,他妈心里只有他爸, 连他这个儿子都要排后。 徐庆元觉得, 这些事到最后, 还得他来操心。 对父母吵架的事,并不放在心上, 却不想妹妹支支吾吾地道:“舅妈嫌弃准嫂子,学历低了点。”边说着, 还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低了点”的意思。 “还有吗?”徐庆元的语气瞬间门就冷了下来。 其容轻声道:“还问为什么不是准嫂子的姐姐,说先前明明说好, 是你和那边姐姐的婚约,许家怎么好临时换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之类的?” 林其容一口气说完后, 见哥哥表情不好,又开口道:“哥,要不咱们先出去吧?等他们吵完,咱们再回来?” 徐庆元摇摇头,“姑姑呢?” 其容叹道:“我妈辩解了几句,说那边长房的姐姐是继女,已经和沈奶奶分家了,舅妈不信,觉得这是许家的托词,我妈心里堵着气,带着小凯出去找房子了。” 徐庆元刚准备让妹妹把姑姑找回来,想到爷爷临终的意思,是要姑姑和他爸断亲的,觉得现在找房子也挺合适,就按下去没提,转而和妹妹道:“你跟我到书房里,把爷爷的书清点下,回头让你妈妈带走。” “哦,好!”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林其容一直是极其崇拜的。从小时候开始,哥哥只要分配点什么活给她,她都乐颠颠地去干。 俩人打开书房,发现书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大概爷爷住院、爸爸调去霍县以后,这间门房间门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其容拿了抹布就要擦拭桌子,徐庆元阻止她道:“算了,卫生就不用做了,咱们先把书整理了吧!” 这是爷爷单位分的房子,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们一家怕是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 这样想着,徐庆元觉得家里的东西还得加速整理,他在家也至多再待三天,学校马上就要组织期末考试和试验,他还得赶回去。 爸爸怕是也得很快回到工作岗位。 他现在要是不把东西整理出来的话,怕姑姑后面一个人忙不过来。 至于妈妈,徐庆元想,只要他爸真的一出事,她妈怕是什么都管不了,只管他爸了。 兄妹俩很快就清理了一柜子书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樟木箱子里。 这时候,忽然“哐当”一声,是房门被狠狠砸上的声音,只听徐母卢源大声喊道:“徐佑川,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家门,你后面就不要回来。” 徐佑川似乎有些无奈地道:“小源,你不要太无理取闹了些,人家沈家婶子前脚才给我们帮忙完,你后脚就埋怨起人来。这一桩姻亲,你这里嫌弃,哪里嫌弃的,你知不知道,晓岚费了多少力气,多大的口舌才把这事给说定的?” 徐佑川心里无奈至极,只觉得妻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缓了一口气又道:“你刚才那样说晓岚,你让她心里怎么想?咱们做人总得摸摸良心啊,晓岚可没有哪里对不起我这个哥哥的!” 卢源一窒,接着淡淡地道:“我这个当嫂子的,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这个妹妹的,别的不说,她一个出嫁的姑娘,带着孩子在咱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我没说过一句话吧?” 徐佑川摆了摆手道:“我不想和你扯这些,我去找晓岚。” 卢源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去找她干什么?人家需要你找吗?爸临终前都交代了,要她和咱们断绝关系!徐佑川,你把这个当家里人,那个当家里人,真有事儿来了,除了我和庆元,你以为谁会管你吗?” 说着,忽然就流了眼泪下来。 徐佑川这才明白,妻子今天闹得什么脾气,原来是为了爸爸信里,要晓岚和他断亲的事。 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安慰她道:“是,我知道,事儿是我招的,没必要连累你们,不说晓岚了,就是你和庆元,我也不愿意连累。” 卢源捶了一下丈夫道:“你说什么呢?难道我还能和你离婚吗?你去哪我去哪!” 这一句承诺,让徐佑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拿了手绢出来,给妻子擦眼泪,略带哽咽着道:“你还年轻呢,没必要陪我受苦,回头你跟晓岚她们住一块去,也互相有个照应。” 卢源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就守在家里。” 徐庆元适时地出来道:“妈,这个家你可留不下,这是法院那边分给爷爷的房子呢!你还是趁早做打算。” 卢源不知道儿子已经回来了,有一瞬间门的心虚,“庆元,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有一会了。” “你把沈家婶子她们送上火车了吗?” “嗯,火车开了,我才回来的。” 卢源看儿子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嫌弃许小华学历的事,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道:“妈妈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许呦呦学历还相当,年龄也相仿,这门亲事理应你和许呦呦的,小华这孩子看着也很好,就是年纪小,况且才中学毕业,中专也就念了几个月……” 卢源还在组织着语言,希望能说服儿子,却不妨忽然听儿子道:“妈,这门亲事,是我们家求着来的,你以为许家愿意让唯一的孙女儿,这么小就订婚吗?你以为沈婶子不知道我爸可能面临的问题吗?不知道这桩婚事所隐含的风险吗?” “妈,人家本来就是看在情分的份上,才应下来的,那个是沈奶奶最疼爱的孩子。不是他们家不要的女儿……” 卢源被儿子说了几句,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却见儿子越说越激动,饶是她向来有些反应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来,这越听着,越像儿子替那个小姑娘鸣不平一样。 不由出声道:“庆元,你老实告诉妈妈,其实你看重的就是这个小华对不对?” 她这一句问出来,就是一旁的徐佑川也愣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脸看。 就见这孩子,面上平静地道:“小华妹妹人挺好的,这回是我欠了她的人情。” 卢源忙点头道:“是,是!先前是妈妈说的不对,妈妈以为这孩子小了些,和你不是很合适,是妈妈不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最清楚,一向冷静自持,什么事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有时候卢源自己都奇怪,她这么一个情绪外放的人,怎么养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但是今天,庆元明显情绪过于激动了一些,而且面对她的问题,他也没有否认。 卢源心里,瞬时就和明镜一样。 又忍不住和儿子道:“妈妈对这小姑娘没意见,妈妈对学历什么的也没有意见,只有人品好,和你处得好,妈妈一点意见都没有。” 先前她确实浅薄了点,只从学历上看人,觉得许呦呦一个京大毕业生,肯定是比妹妹优秀的,许家大概是舍不得这么优秀的长女,把才16岁的小华推了出来。 现在以为是许家瞧不上人,但现在听儿子的意思,这是许家最钟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儿子愿意! 卢源想,儿子自个乐意就成啊! 忙和儿子道:“你就听你爷爷的,等你爸一出事,你就和咱们断亲,好好地在京市过你的日子去,我陪着你爸,反正我们俩个人,怎么都能互相照应,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一点惧意都没有一样。 徐庆元木木地回了母亲一句:“我先去整理东西了。” 等他一走,卢源微微笑着和丈夫道:“佑川,我还真没想到,咱们这一回,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这么早就把儿媳给定了下来。”他儿子平时面冷得像块冰一样,卢源不止一次和丈夫嘀咕,“就他这副样子,女孩子怕是都得退避三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对象回来。” 没想到,竟然也有他愿意维护的女孩子,还是和她这个做母亲的辩论。 徐佑川见妻子心情好了,趁机和她道:“你刚才和晓岚说的话可不对。” 卢源忙点头道:“我知道,我不激她一下,她会出去找房子住吗?我那是借题发挥,我们姑嫂这么多年了,你看我们红过脸吗?她还带着俩个孩子,总不好被我们拖累的。” 徐佑川不觉就红了眼眶,他现在心里也有些矛盾,如果重来一回,他是否还会凭着一腔孤勇,去为那位老工程师打申请报告? 在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他的家人带来这么深重的危难、痛苦后,他是否还会一意孤行? 此时的徐佑川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只是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 *** 京市。 许呦呦早上起来,发现客厅入门的左手边,堆了好些煤球,随口问妈妈道:“妈,你昨天买煤球了吗?现在煤球什么价啊?” “什么价?”是这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挂在嘴边的问题。先前一大家子住着,倒不觉得什么,现在自己单独出来开火,样样都费钱,小到脸盆、肥皂盒、电灯泡,大到暖水瓶、被面、棉花,不仅样样要钱,而且还要票。 也就是小华把爸爸的那本“特殊购货证”还了回来,不然一下子要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票,家里还真是凑不出来。 听到女儿问,曹云霞的眼神微闪,“嗯,昨天买的,你别管价格了,我都忘记是2块4一担,还是2块6了。”顿了一下问女儿道:“你那宿舍,有说什么时候可以申请下来吗?” 许呦呦点头,“下周应该差不多,可以排到一张床位。”她家在京市有房子,所以打申请的时候,没好意思申请两人间门的,只申请了一张床位,说偶尔加班在单位住。 私心里,她还是不愿意去单位和同事们挤在一块儿的,想了想和妈妈道:“妈,大家都知道,我家在京市有房子,我要是一直住宿舍也不合适,不然我还是家和宿舍两边住着吧?” 曹云霞叹道:“现在咱们住房紧张,你这么大了,你爸也要避嫌,已经在单位住了快一个礼拜了,我这怀着身子,他总不好一直不回家的。” 许呦呦点点头,“那我先在单位住着,后面看能不能也租个房子吧!” 曹云霞张口道:“那又是一笔开销呢!” “妈,我过了实习期,还会涨工资的,你不用担心。” 曹云霞听女儿这么说,也就没说什么,和女儿道:“我刚去买了一个甜包,炉子上还有粥,你先吃点去上班吧!” 许呦呦一边盛粥,一边问母亲道:“妈,我看家里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了,你今天是不是也能歇一会?” 曹云霞叹道:“你想多了,这才哪到哪?还差得远呢,放洗脸盆的架子也没有,小板凳也没有,我今天还得再出去一趟。”这边没有,白云胡同那边倒是不少的,以前这些东西,她都没正眼看过,现在想用的时候,不凑手了,才想起来,这些也该带过来的。 老太太她们去安城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 许呦呦叮嘱母亲道:“妈,那你走路慢点,等路面的冰滑了,你再出门。” 曹云霞蹙着眉头道:“知道了。”眼看着女儿要出门,提醒她道:“今天是冬至,晚上下班后,去你爸单位一趟,喊他回来吃晚饭。” “好的,妈!” *** 早晨八点,林姐正在厨房里烧着热水,忽然听见敲门声,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担心是曹云霞又过来了。 她现在一听到敲门声,手心就出冷汗,就像被人上门催债一样。 现在深悔,沈姨祖孙三个出门的头天,在回来拿被褥的曹云霞跟前说漏了嘴,说她们去安城了,要几天才回来。 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捅了个大窟窿! 曹云霞每天都要往这边跑一趟,不是被褥凉席蚊帐没拿,就是洗漱用品没带,把家里的盆盆罐罐搬了好些走。 第三天干脆带着人回来搬煤球了,说这些也是怀安的工资买的。 把家里的煤球搬了一半走,昨天又看上她晾在院子里的腊肉了,也就是她说还没晾好,要再晾几天,不然肉会变质,曹云霞才忍了下来。 这俩天晚上,她都没睡好,也不知道沈姨她们哪天才回来,她一个保姆对上主人家,完全是没招。 正烦躁着,院门又“咚咚”地敲了几下,林姐一边叹着气,一边走过去开门,等见到外头站着沈姨祖孙三人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了下来,“沈姨、小羽,你们总算回来了。” 沈凤仪一听林姐这话音,就觉得有些不对,把院子里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堆在角落里,用油布盖着的煤球堆明显矮了下去,腌白菜的菜坛子也少了两个。 林姐见沈姨看出来,也就没遮掩着,把这几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道:“还好我怕我出门的时候,家里遭了贼,把沈姨、小羽和小花花你们的房间门都上了锁,她倒是没能进去。” 这语气,俨然将曹云霞当贼一样防着了。 秦羽本来还担心她房间门里的那半罐子奶粉,听林姐这样说,立即就放下了心来,安慰婆婆道:“妈,没事,都是些小东西,咱们再置办就是。” 沈凤仪低低骂了一声,“真是眼皮子浅的东西,”又宽慰林姐道:“小林,你也别自责,我们不在家,你也不好拦着她。”心里却想着,曹云霞最好见好就收,要是今天还来,看自己给不给她脸! 林姐应了一声,低着头,像是还有什么心事一样,秦羽问道:“林姐,怎么了,她为难你了吗?” 林姐忙摆手道:“那倒没有,就是云霞昨天还提出,让我去她那儿帮忙,说我本来就是她找来的。”说到这里,林姐看着老太太和秦羽道:“但是我在这边做了十一年了,跟沈姨您比较对脾气,云霞有时候爱挤兑人,我还真怕照顾不好她,沈姨你看?” 她是不想过去的,但是现在许家一下子少了三个人,沈姨身体又硬朗着,确实好像用不上她了。 秦羽忙道:“林姐,你要是愿意,就接着在这边做,我后面工作也会调回来,妈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和九思也不放心。” 林姐得了准话,脸上立即由阴转晴,忙笑道:“哎,我肯定是想接着做下去的,你们先洗漱,我去下点面条给你们垫下。” 等林姐进了厨房,沈凤仪微微叹道:“还好我有俩个儿子,不然非得被曹云霞气死!” 这话秦羽不好接,大房那边再怎么说,也是婆婆的亲儿子,只有婆婆能说的份,她这个做弟媳的,却是不好接话的。 等吃了早饭,沈凤仪的情绪明显好了一点,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孙女包饺子,“这可是小花花回家来的第一个冬至呢,奶奶给你多包几个花样的饺子!” “好,谢谢奶奶!” 秦羽望了一眼厨房里的祖孙俩,微微笑道:“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概晚点才回来。” “哎,好,你去吧!” 许小华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妈妈,见她背着的挎包,鼓囊囊的,心里还有点奇怪,问奶奶道:“妈妈是去办工作调动的事吗?”她觉得妈妈包里像是装了罐头一样。 沈凤仪也朝窗户外看了一眼,笑道:“应该是的,你妈妈很能干的,而且因为你爸常年在西北工作的原因,她们单位政策上,对你妈妈稍微倾斜一点。” 许小华也就没有多想,继续跟着奶奶包饺子。 祖孙俩都没想到,秦羽并不是去教育局,也不是去学校,而是径直到了友谊医院。找到她在这边的朋友章琳琳,把奶粉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她没说怀疑是曹云霞掺了药在里面,只说这奶粉喝着不对劲,让人格外嗜睡,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忘记盖盖子了,沾了什么细菌,让她帮忙化验看下。 章琳琳一听,就忍不住笑道:“秦羽,你这警惕心也太高了一点吧?我看你大概就是太累的缘故。”又叹道:“怎么样,你家孩子有消息了吗?” 秦羽点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女儿已经回家了。我这不是看孩子特别嗜睡,心里有点不放心嘛!” 听她这样说,章琳琳立刻就理解了,秦羽这些年一直找女儿的事,她们这些老同学都是知道的,这孩子刚回来,秦羽肯定特别紧张,有些小题大做,也是正常的。 笑道:“那你等我下,我拿到化验科那边去,让他们帮忙看看。”又问秦羽道:“你是在这边等着,还是明天再来拿结果。” “在这边等着。” 章琳琳一走,秦羽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的候诊椅上,思绪忽然有些放空,她想,如果这奶粉没问题是最好的,如果有问题呢? 她该怎么做?她想,她会去报警。 不管后果是什么,她这回都不会再饶过曹云霞。 时间门一分一秒地过去,秦羽一个人在候诊椅上坐了很久。 大概三个小时后,章琳琳拿了一份化验单匆匆过来,皱着眉头道:“秦羽,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安眠药混到奶粉里了吗?这上面显示有安眠药的成分!” 秦羽接过化验单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道:“琳琳,这安眠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章琳琳道:“如果服用不多的话,副作用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如果长期服药,会产生依赖性和成瘾性,头晕、疲乏,再严重点,还会引起肝、肾功能的损害。” 秦羽默默算了一下,女儿回来的日期,中间门有几天这孩子说没胃口,还没喝奶粉,满打满算,也就喝了十天左右,一天一杯,约25克左右。 又问章琳琳道:“这里面安眠药的含量高吗?” 章琳琳道:“我们只取了一点出来检测,总量的话,还不好估量。”见秦羽表情凝重,忍不住问道:“秦羽,出了什么事啊,这安眠药不是你放的?那是谁往你的奶粉里放东西啊?” 秦羽怔怔地道:“应该是家里人搞忘记了。” 章琳琳见她魂不守舍的,又想起来,她刚说这奶粉是给她孩子喝的,忍不住提醒她道:“这也就是安眠药,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换成任何一样别的药末,秦羽,你心里要有点数。” 秦羽猛地抬起了头,见章琳琳表情也很严肃,忽而问道:“这份监测是否可以帮忙盖章?我要去公安局报案。” 章琳琳点头,“你等我下,我去和我们主任说下。” 出了医院,秦羽直接带着化验单和半罐子奶粉,去了附近的公安局。她甚而都没有给丈夫和娘家商量一下的念头,她只想着,她走失了十一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一回家就被人这样伤害! 她很清楚,如果报案,这件事会对她们家造成怎样一连串恶劣的影响,但是此刻,一个母亲的愤怒,已然让她无法再顾及这些后果。 接待她的民警,做了详细登记以后,和她道:“秦同志,你稍等,我们这就去把人传唤过来。” 下午,许怀安正在办公室处理着编辑们新送过来的一批译本,不想,助理忽然带着公安同志进来,说过来请他配合一下查案。 许怀安一头雾水地跟着人到了警局,等看到坐在那里抹着眼泪的妻子,和脸色铁青的弟媳,心里忽然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来。 他以为,是秦羽把小花花走丢的事,报了案。 然而等民警把案子和他大概说一遍以后,许怀安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想不到,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听妻子一边哭一边道:“我真不是有意的,那安眠药不好开,每次开一板,也就十二粒,不够吃一个月的,我就想着磨成粉末,混到奶粉里,能多喝上一段时间门,那个奶粉我一直都有喝的。家里以前除了我,没有人会喝这个,大家都默认我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 又道:“哦,我能证明我说的话,我前段时间门住院,也做了化验,我的单子上也显示有安眠药的成分,不信你们去我家把单子拿过来看看。” 公安平静地问道:“除了你说的物证,是否有人证证明,这罐奶粉,只有你一个人喝?” “有,我丈夫和女儿都可以证明!” 正说着,许呦呦也匆匆赶了过来,听到民警的问询,许呦呦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是,我可以证明,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所以她一直喝牛奶,我上大学以后,就几乎不喝了。” 民警又问了许怀安,许怀安望了一眼秦羽,见她眼里闪过讥讽,愧疚地低了头,还是回了一句:“是,我可以证明。” 民警又问是否需要传讯其他人证? 这时候忽然又有人进来,民警暂时出去了一下。 许呦呦在一旁,带着哭腔道道:“婶婶,我奶奶年纪大了,怕是会吓到她!这事是我妈妈不对,她把安眠药放在奶粉里,没有和大家打声招呼,以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会喝,她真不是故意的。” 许呦呦边说着,拉着秦羽的胳膊,眼含祈求地望着她。许呦呦知道,如果这件事最后定性成恶性事件,她和爸爸的前途就彻底地没有了。 许呦呦已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寒冬的天,她的后背、额头上却出了一层层细细密密的汗来,见婶婶不松口,又看向了爸爸。 许怀安哑着声音开口道:“小羽,这件事,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能私了,我们愿意赔偿。” 见秦羽不吱声,许呦呦又补充了一句道:“婶婶,我们到底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不说叔叔和爸爸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就是以后妹妹填写社会关系的时候,总要写上伯伯和伯母的名字。” 听见这话,秦羽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看向许怀安道:“许怀安,你让曹云霞给我写一份忏悔书,如果她以后再有这种心思,我就直接把这份忏悔书,交到公安局来!”她来之前,是准备让曹云霞蹲大牢的,但是没有想到,曹云霞这个蠢货,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喝了那罐子奶粉,还好巧不巧地也做了化验。 这就证明不了,曹云霞主观害人的意图。 刚才公安问还有没有人证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如果让婆婆来,一是婆婆受不了这份刺激,二是婆婆大概率还是无法狠心,亲手断送许怀安的前程。 这件事到最后,她可能也很难将曹云霞怎么样。 但是就这么放过曹云霞,她是不甘心的,这个女人一而再地对她的女儿下手。曹云霞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证据吗?不是有恃无恐吗?她就让曹云霞亲自给她写一份证据出来! 她要让曹云霞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想到这份忏悔书,就胆颤心惊! 听见秦羽松了口,许呦呦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飘着的,双脚是确确实实踩到了地上。 曹云霞却不愿意了,现在秦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做的,怀安和呦呦肯定是站她这边的,就是婆婆那边,大概率也不会狠下心来,秦羽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可是她要是写了这忏悔书,不就是供认不讳了吗? 那不是不打自招! 曹云霞不愿意,但是这时候,已然由不得她不愿意。 不说许怀安,就是许呦呦这个亲生女儿,也把纸笔拿给了母亲,冷冷地道:“妈,你如果不写,我和爸是不会再管你的。” 曹云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女儿,“呦呦!” 许呦呦丝毫不为所动,“妈,你快写吧!不然我和爸就走了,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吧!” 曹云霞颤抖着手,接过了笔。 秦羽在一旁提醒道:“不仅是安眠药的事,包括小华的走丢,你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也请你一并写进去,如果你不照实写,曹云霞,这件事我还是不会善罢甘休!” 曹云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开始在纸上写字。 大约十来分钟后,一份忏悔书交到了秦羽的手上。 秦羽大概看了一眼,冷声道:“曹云霞,你以后最好不要对小花花再起什么歹毒的心思,不然你看,我到底会不会狠的下心来,拼个鱼死网破!” 顿了一下又道:“你该庆幸,小花花没事,不然我怕是到公安局的耐心都没有!” 曹云霞缩成了鹌鹑,没有吱声。她现在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让许小华喝这个奶粉,药确实是她下的,但她刚才也没有骗人,她确实是在小华回来之前就放了,想着放到奶粉里,可以多吃一段时间门。 而且混着奶粉,药也没那么难入口。 为什么会让许小华喝呢? 她想,大概是这个孩子太能言善辩了,她看着心烦。也或许,是当徐家找上门来的时候,这个孩子跳上跳下的,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自己想着让她安静点,最好糊里糊涂地替她们呦呦把这事担了。 她厘清了思路,朝秦羽解释道:“确实是在小华回来之前,我就放在奶粉里面了,我不是故意针对她的。我自己喝着没事,我就没有多想。再说,一点安眠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秦羽我就算再坏,我也没有给人下毒的胆量啊!” 秦羽淡淡地道:“平常人吃安眠药是没什么多大的问题,但是曹云霞,你难道不知道,孕妇是不能乱吃药的吗?” 缓了一下又道:“你有没有觉得,天道好轮回?” 曹云霞心里一跳,自己最担心的事,就这样被秦羽挑了出来。一抬头,就对上秦羽满是寒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曹云霞,这是你的报应! 曹云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怔得许久都忘了说话。 等民警再回来的时候,许呦呦就道:“同志,这事是个误会,我妈妈已经和我婶婶说清楚了,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的时间门。” 民警又问了秦羽的意见,见她点头,让两边都签字按了手印。 出公安局的时候,曹云霞的小腿肚子都不由打颤,但是不论是女儿,还是丈夫,都没有搀扶她一下的意思。 许怀安交代了女儿一句:“把你妈妈送回家,我单位还有事,”就要走。 曹云霞喊了一声,“怀安,今天是冬至,你不说冬至回来包饺子吗?” 许怀安仿若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地走了。 曹云霞已然顾不得女儿的嫌弃,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道:“呦呦,你爸这是不理我了吗?” 许呦呦也觉得浑身无力,她想不到,妈妈的胆子这样大。现在婶婶手里握着那份忏悔书,就像捏了她们一家的命脉一样,随时都能让她们一家坠入深渊。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这一瞬间门,许呦呦忽然迫切地希望逃离这让人窒息得、无法喘息的环境,逃离这个她依赖了二十多年的母亲,逃离这个家庭。, 25第 25 章 进厂 出了公安局, 迎面吹来的风,让秦羽觉得脸似乎都冻麻木了,路过邮政局的时候, 稍微驻足了一会,还是进去给丈夫那边打了电话。 这是下午四点钟,她猜测九思可能还在实验室,这个电话怕是转不到他手里。 没有想到,二十分钟后,话务员喊她去接电话。 正在发愣的秦羽, 忙站了起来,接过话筒, 秦羽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九思,我和你说一件事, 你心里做好准备。” 对面的人忙慌张地问道:“小羽,是女儿怎么了吗?” 秦羽摇摇头, “不是,女儿好得很,爱学习, 品行也好,她的养父母把她教养得很好。” 顿了一下, 秦羽又道:“是大哥和大……曹云霞那边,当年小花花走丢,和曹云霞脱不了关系……” 从小花花的走丢, 到曹云霞在奶粉里放了安眠药,还哄着他们女儿喝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和丈夫说了一遍, 末了道:“我刚从公安局出来,九思,有那么一刻,我真想不管不顾……” 秦羽抹了眼泪,缓了下情绪,继续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这里,他们以后都是我的仇人,我不可能也不会,再和他们和解。” 电话那头的许九思沉默了半分钟,才哑声道:“小羽,你做的没错,家里的事辛苦你了。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就是妈那边,还要请你费心劝解一下。” “嗯,我知道!” 秦羽到家的时候,看到厨房里氤氲着热气,里面传来女儿和婆婆说笑的声音,“我孙女手真巧,这个金元宝包得像模像样的,你爸小时候可没你能干。” “那奶奶,这个今天给你吃,我捏个小弯弯,做个标记。” “给你妈妈也包一个!” “好!” 那热气好像一直氤氲到她心口一样,秦羽瞬间觉得,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时候厨房里的许小华,一抬头就瞥见站在院子里的妈妈,忙喊道:“妈,快进来烤烤火,外头冷着呢!” 秦羽微微点头道:“好,小花花,你到我这来一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许小华忙洗了手过去,等进了妈妈房间里,就见妈妈拿了一张纸给她,“这是今天曹云霞在公安局写的,你看一下。先前喝的那罐奶粉有问题,妈妈已经重新给你买了一罐,以后不要放在客厅里,就放在你的房间里。” 这些事,秦羽并不准备瞒着女儿。她虽然舍不得孩子这么小,就接触这些阴暗面,但是这个孩子马上就要进工厂了,她希望在她看顾不到的角落,她的女儿也有自保的意识。 许小华心口一跳,怔怔地看了一眼妈妈,颤声问道:“掺药了吗?” “是,安眠药。” 许小华没想到,大伯母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也怀疑奶粉有问题,以为是回潮,或是质量类的,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掺药了。 即便她和大伯母有些不对付,但是在她看来,也就是两房之间的小打小闹,这在俩兄弟的家庭是非常常见的事,她完全没想想到,大伯母竟然动了在奶粉里下药的心思。 秦羽见女儿吓得脸色发白,轻声道:“她说这药,是在你回来之前,她就放进去的,一开始并不是故意针对你,是她自己要喝的。”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到后来,她劝着你坚持喝,就是已经有明确的意图了。老话都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再小的恶也是恶。”秦羽现在庆幸,婆婆让大房搬走不说,还言明逢年过节,他们都不必来。 也就避免了,两家再打交道的可能。 “小华,这事我已经和你爸说了,我们和你大伯家,算是彻底断交。这一封忏悔书你留着,他们家不论谁再敢伤害你,你就送到公安局去。不必顾虑爸爸、妈妈和奶奶。”秦羽说着,轻轻抱了下女儿。 她的孩子,明明没有做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曹云霞要这样针对这个孩子。 “好,妈!”许小华怔怔地想,这封忏悔书确实是一个好东西,曹云霞这样丧心病狂,等许呦呦出事的时候,她怕是还想着拉他们一家下水,到时候这封忏悔书,可比登报断亲还有用! 母女俩刚聊完,外头沈凤仪喊她们出来吃饺子。 特级富强粉擀的面皮,刚从锅里出来,像盈着一层水润的光,沈凤仪先给孙女盛了一碗,“小花花,你先尝尝。” 馅是猪肉白菜馅的,许是这个年代的猪肉就是更香点,许小华咬了一口,觉得好吃的都能吞掉舌头一样,忙道:“奶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 沈凤仪笑道:“那就多吃点,还有呢,不急!” 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人敲门,林姐还嘀咕着这么晚,总不会是曹云霞吧?没想到门一打开,站在门口的赫然是许怀安。 林姐一时愣住了,“怀安啊,要找沈姨吗?” 许怀安摇了摇头,“今天发了工资,林姐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妈妈,我就不进去了。”顿了一下又问道:“小羽回来了吗?” “回来了。” “那就好!”许怀安苦笑着道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林姐望着他孤单单的背影,有心想喊住他,又想到自己只是这个家的保姆。 忙两步跑到厨房里,把信封递给了老太太,“是怀安呢!说今天发了工资,沈姨,你看这?” 沈凤仪瞥了一眼信封,淡淡地道:“先放着吧!” 林姐见老太太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得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哎呦,我刚才忘记把院门关上了。” 沈凤仪也没戳穿她,自己的儿子,她再硬的心肠,也是有些舍不得的。但是她知道,许怀安只要还和曹云霞在一块儿过日子,麻缠的事儿就不会少,她就是再舍不得,也只能硬下心肠来。 左右长子也是45岁的人了,沈凤仪自觉,长子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不必她这个老母亲操心。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乐呵呵地和孙女道:“要不要沾点儿醋?我想起来,我先前买了一瓶镇市的香醋,还没开封呢!” 许怀安走得很慢,等听到身后的院门“吱吱呀呀”地关上的时候,就知道母亲还是不肯原谅他,他想,怎么会原谅呢? 母亲还不知道安眠药的事,若是知道,怕是更要气坏了。 九思或许已经知道了云霞对小华做的事,对于这个弟弟,许怀安也觉得无颜面对。一个在胡同里,深深地呼了口气,今天是冬至,整个胡同里都像是飘着饺子的香味和氤氲的蒸汽一样,许怀安觉得天越发冷了。 走到胡同口,许怀安头一次觉得这个走过千百次的地方,有些陌生,就像他此刻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胡同里的吴向前,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看到许怀安,忙停下来打招呼道:“怀安,今天回来了啊?我听我妈说,你媳妇怀上了?还没有祝贺你呢!今天去我家喝一杯吧?” 许怀安勉强笑道:“不了,谢谢向前,今天得赶回去呢!” “对,今天是冬至,那我就不留你了,回头见!” “回头见!” 胡同里面,很快就传来吴奶奶开门的声音,“向前,就等你了,快洗手吃饺子!” “好的,妈,今天饺子什么馅的啊?” “猪肉芹菜,你早上不是打招呼了吗?” …… 许怀安还站在胡同口,眼眶微红,年至45,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地茫然和彷徨过,母子失和、兄弟反目。 他最终是没有选择回新租的浅水胡同的房子里,而是转身回了单位。 *** 周五一早,许小华吃完早饭,就准备去罐头厂,沈凤仪拉住要出门的孙女道:“带点糖去,要是顺利的话,就请人吃点糖。不顺利的话,也没有关系,记得早点回来。” 说着,往孙女手上塞了半斤大白兔奶糖,轻声和她道:“带着吧,不会坏事儿的。” 许小华觉得也是,礼多人不怪,“谢谢奶奶!” 她刚一出院门,就在胡同里遇到了叶恒,略点了点头,就准备走。不妨被叶恒喊住了,有些踟蹰地问道:“小华,你真的不上学了吗?” 许小华点头,“对,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这会儿赶着走呢,咱们回头再聊哈!” 叶恒见她急慌慌的,也没好耽搁她的时间,“哎,好!” 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叶恒有些懊悔地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年不开口,小花花现在肯定和他一样,正在念高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问自己,他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现在小花花回来了,他才猛然发现,他这个问题已然没有意义。 在他犹豫、拖延的每一秒,小花花的人生轨迹已然被切实地改变了。 这个本该像许呦呦一样,有着让人艳羡的学识和谈吐的光彩夺目的许家女儿,现在成为的灰扑扑的流水线上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工人。 许小华一心惦记着工作的事,压根没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里。她这回聪明了点,等到了罐头厂,不说找人事部主任赵祥立了,而是说找人事部的干事梁安文。 罐头厂的人以为她是梁安文的亲戚,从门卫到接待她的人事部的干事,态度都和气很多。 梁安文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笑道:“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周一赵主任就回来了,我已经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一下,”说着,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表,你填一下这张“临时聘用员工登记表”。 又和她道:“我们厂现在有生产技术部、人事部、检验科、供销科、财务科、原料基地科、质量管理科、新产品试制组、设备动力科,你刚来,可以在生产技术部、检验科、原料基地科和设备动力科选一个,这几个现在都需要人。” 许小华毫不犹豫地在表上填了“生产技术部”,等填完表,抬头和梁安文道:“梁姐姐,我年纪还小,想在厂里多学一点东西,可以在生产技术部这边轮岗吗?” 梁安文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和她说,想在不同部门轮岗的。因为一般来说,工厂里的活都是熟能生巧,一个新工种,接触半个月到一个月,差不多也就熟悉了,后面的工作要轻松很多。 在不同部门轮岗,可是一个吃里不讨好的活。 梁安文接过许小华填的表格,发现她才十六岁,心里琢磨了下,如果真像这姑娘说的,想要多学一点东西,她这个年纪是完全可以学出来的。 心里有了主意,就和许小华道:“你要是不怕吃苦的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我额外多提一句,光在工厂里锻炼可不行,文化课也要跟上。” 许小华忙点头,“谢谢梁姐姐,我知道的,我现在正在上京大的外语进修班,另外,我还想问下您,我们单位有没有业余进修班啊?” 梁安文笑道:“有的,你要是有兴趣,我过后把你名给报上,一般是晚上7点到9点,一周次。” “有兴趣的,麻烦梁姐姐了。” 梁安文笑道:“你自己不怕麻烦就行,哦,对了,生产技术部现在包括生产科和技术科,技术科你暂时肯定没法去,你先去生产科下面的罐头车间轮岗下,我看着,一个车间一个月怎么样?” “可以的,谢谢梁姐姐!”许小华想不到这样顺利,她今天来得早,办公室没什么人。忙从包里拿了半斤大白兔奶糖出来,“麻烦了梁姐姐几次,我家人让我给你带点糖,甜甜嘴。” 梁安文忙推道:“以后就是同事,不必客气。你比我还小点呢,自己留着吃吧!” 许小华坚持要留下来,梁安文也没有多推脱,和她道:“那我给你发给同事们,让大家多照顾照顾。” “哎,好,谢谢梁姐姐。” 梁安文就喊了同事们过来,“这是新来的生产部罐头组的小妹妹,叫许小华,报道头一天,还给大伙带了糖来,大家吃了糖,以后可得多照顾一下小妹妹。” 人事部的赵思棠笑道:“这还没上班,一天半的工资就出去了,我们不多照顾一下都不行。” 大白兔奶糖2.5一斤,这一半价得1.25元,临时工的工资,一个月只有18块钱,一个月有四天休息,换算下来,许小华一天的工资只有1.44元。 梁安文接道:“这妹妹才十六岁呢,又爱学习,以后问到你们,别嫌烦就成。”说着,手里抓了四颗糖,和许小华道:“你跟我去罐头组的空罐车间,我让一个老师傅先带带你。” 过了一会,俩人到了空罐车间里,在一个直线形链带式洗罐机旁边,找到了一个正在干活的大姐,梁安文喊了一声:“舒大姐,在忙吗?” 舒雯雯忙转身,见是人事部的人干事梁安文,笑道:“梁干事,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梁安文把手里的四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才开口道:“有个事麻烦大姐,这是我们厂里新来的临时工,叫许小华,先在咱们空罐车间干干,大姐你带带她可以吗?” 舒雯雯忙道:“行,行,当然没问题。” 梁安文又和许小华道:“舒大姐是这边车间的一班班长,这个月刚好轮白班,你有什么问题,就问舒大姐,舒大姐是咱们厂的老员工了。” “好的,谢谢梁姐姐,麻烦舒大姐了。” 等梁安文走了,舒雯雯把奶糖收到了衣兜里,这才打量了许小华一下,微微皱眉道:“看着年纪还不大,我听你喊梁干事姐姐,你们是亲戚?” 许小华摇头,“不是。” 舒雯雯却有些不相信地道:“不是梁干事的亲戚,也是别的领导家的亲戚吧?整个厂就我们空罐车间的活最轻了,而且一来就给你分到白班来了。” 许小华不想辩解,她确实是走后门来的。虽然她这个后门,还没踏进来,就垮了一半。 就听舒雯雯又道:“我们厂可没那么好进,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一个临时工,还是人事部的梁干事带着来的,舒雯雯想到口袋里的四颗大白兔奶糖,觉得这新徒弟,怕是有一点背景的,倒是没再多说。 只是和许小华交代道:“我先和你说好了,这是在单位里,不是在家里,手脚要勤快些,不要等着人推,另外,该自己的活就自己干,不要想着别人给你擦屁股,这里可没人惯着你。” 许小华点头:“哎,好的班长。” 她没喊师傅,舒雯雯也没在意,开始指导许小华如何清洗空罐,“我们这主要有两种洗涤机,一种就是我跟前的这个直线形链带式洗罐机,放罐子的时候,要把罐底向上,你记得放好就行,别的没什么问题。” 说着,就让许小华上手。 许小华觉得这没什么难的,不料,刚拿了一个罐子上去,就被舒雯雯狠狠地打了一下手背,“要拿边缘,要戴手套!” 许小华:……也没人给她手套啊。 舒雯雯淡淡地道:“要学会观察,有问题可以提前和我说。” 许小华怀疑,舒雯雯就是故意打她的。对于这个年代学徒受欺负的事,她是一直有所耳闻的,但是舒雯雯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一点,她才第一天来呢! 面上倒是不吱声,“好的,班长,请问手套在哪里领?” 舒雯雯像才想起来一样,“哦,你刚来还没有领工服这些,你先去人事那边把工服领了,然后到车间统计员那里领手套。” “班长,请问统计员是哪位?” 舒雯雯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统计员叶禾苗正在数着玻璃罐,听到许小华的来意,忙放下了手里的活,道:“行,你跟我到隔壁来,先领十天的,”又问她道:“带你的师傅是谁啊?” “是舒班长。” 听是舒雯雯,叶禾苗“哦”了一下,“你就是雯雯先前说的那个侄女吧?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怎么提前来了啊?” 许小华微微垂了眼眸,大概明白舒雯雯对她的不友善,来源于哪里了,笑笑道:“不是,我今天才认识舒班长。” 叶禾苗笑问道:“那你是谁介绍来的,我们厂可不好进呢!”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家里说给我找了个工作,让我来这边的人事部报道。” 叶禾苗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追问。让她在登记簿上签了字,才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刚来厂里,嘴巴甜点没错。” 许小华知道,这是人家好意提醒她,忙应了声:“哎,好,谢谢叶姐姐。” 晚上五点下班的时候,许小华隐隐觉得,自己的手背都有些发麻。她知道这是给舒雯雯打出心理问题来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到哪里都有竞争和倾轧,她一个小学徒竟然都招人眼了。 转眼又想到,虽然今天因为什么“不在一条直线上”“间距不一样”等问题,被打了好几下手背,但是这一项流水线的工作,好歹是会了。 下午舒雯雯站在她旁边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机会再下手。 到家的时候,院门正开着,许小华还奇怪着,就听奶奶道:“小花花,我就算着你该回来了,怎么样,上班第一天还顺利吗?” “挺好的,人事部把我安排到了空罐车间,我们班长说,这是整个生产技术部最轻松的车间了。” 沈凤仪见孙女儿笑呵呵的,也就没有多心。老人家压根没有想到,孙女是报喜不报忧。 秦羽听见女儿回来,拿了一封信递给她道:“今天收到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你快看看。” 一听是哥哥的信,许小华眼睛一亮。接过来一看,只见寄信人一栏写着“许卫华”,立即笑道:“真是我哥寄来的,他出任务回来了。” 秦羽温和地笑道:“那你快拆开看看。” 许小华打开,信的开头把当年她到许家的场景说了一下,包括身高、发型、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许小华念给奶奶和妈妈听,沈凤仪忙点头道:“对,对,你走失的那天,确实穿的这一身衣服。” 许小华又往后看,只见上面写着:“小华,这么些年,我都几乎忘记你不是我亲妹妹了。爸妈临走的时候,都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要是想读书,就支持你读书。以后就算出嫁,也要给你置办一笔嫁妆,不让你被婆家看轻了去。 虽然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回了你本来的家,但是哥哥还是想说一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还是我妹妹。你如果想读书,哥哥还是会供你读书,如果想回家来,曲水县许家村的许家,永远是你的家。 关于你在上封信里提到的,不想读书,想学一门技术的事,哥哥觉得你这想法也挺好的,但是现在你回家了,哥哥建议你还是和父母再商量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或困难,记得给哥哥来信。我预备下次休假,去京市看望你和你的家人。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落款是“哥哥”。 许小华看完,心里百感交集,爸妈刚过世的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和哥哥是相依为命的了,现在收到这封信,看到上面的“你和你的家人”,觉得自己回到京市,好像在无形之中,让哥哥成了孤家寡人一样。 秦羽见女儿眼眶发红,安慰她道:“你哥哥不是说,下次休假过来吗?到时候我和奶奶提前给他把房间收好,小华,你养父母收养了你,就是对我们有恩,以后我们也会把你哥哥当一家人的。” 许小华吸了吸鼻子,“嗯,好,谢谢妈妈!” 秦羽笑道:“赶快洗手吃饭,一会给你哥回一封信,他可能还担心你在这边不适应呢!” “嗯,好!” 许小华默默地想,虽然生活有诸如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是她不仅有关心、爱护她的哥哥,还有偏疼她的妈妈和奶奶,她要打起精神来,努力工作和学习,为自己和家人在未来的风暴里,提供一个安稳的港湾。 *** 转眼到了周末,许呦呦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头发上还别了一个简单的兰花发卡,在镜子前仔细照了下,就准备出门。 曹云霞觉得有些不对劲,出声问道:“呦呦,你今天还去加班吗?” 许呦呦顿了一下,才回道:“妈,不加班,和同学一起去西四长街那边看个电影,下午就回来了。” 曹云霞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闷得很。”缓了一下又道:“给我带一袋板栗吧,我这俩天吃什么都像是没胃口一样。” 许呦呦猜到了是爸爸一直没回来的原因,望着母亲道:“妈,要不我今天下午,去一趟爸爸的单位?” 曹云霞摇摇头道:“没事,你别管,你爸今天肯定是要回来的,今天都周末了。”她没和女儿说,她昨天已经去了一趟,让怀安今天回来陪她去医院做检查。 她想,怀安今天大概是要回来的了。 许呦呦见妈妈这样说,也就没再多说,“那我回来给你带板栗。” 等女儿走了,曹云霞一个人在躺椅里,望着房门出神。 许呦呦是下午六点多才回来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和吴庆军看完了电影后,又一起去吃了午饭,逛了下西四商场,俩个人在一块的时候,倒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等到了浅水胡同门口,想到早上是答应了妈妈早些回来的,心里一时有些忐忑,怕被妈妈看出来什么了。 妈妈要是知道她处了对象,肯定要她把人带回来看看,但是现在她家这情况,不论是妈妈的精神状态,还是居住的环境,她都觉得不适合把吴庆军带回来。 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才推开了房门,发现家里阴沉沉的,冷得让人都不住瑟缩了一下,忙问道:“妈,炉子里的活灭了吗?” 转头又发现锅灶都是空空的,和她早上刚走的时候一样,不由皱眉道:“妈,你今天不会没吃饭吧?” 曹云霞有气无力地道:“没有胃口,身上也乏得很,不想动。” 许呦呦听见真没吃,忙把炉子升了起来。 等火苗燃起来,她才觉得家里像是有了点人气,就听到身后的妈妈幽幽地道:“呦呦,你爸今天还是没回来呢!”曹云霞整个人陷在躺椅上,眼泪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都说了,她身体不舒服,想让他陪她去做个检查,怀安竟然还是没回来。 曹云霞忽然意识到,丈夫大概是对她冷了心了。先前她一说不舒服,怀安就是再气,也会以她的身体为重,不会和她再怄气。 但是这回,丈夫不在乎了。 许呦呦有些看不过眼,温声劝道:“妈,我先给你做点吃的,你总要给爸爸一个回缓的时间,过几天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 见妈妈没有反应,又耐着性子道:“妈,你就算不饿,也要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想一想,你还怀着身孕呢!” 听到这句话,曹云霞忽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儿,喃声问道:“呦呦,那天秦羽说这是我的报应,你觉得这是我的报应吗?”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吃了安眠药。 许呦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天光着急婶子会不会撤案,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试探着问道:“妈,你吃的不多吧?” 听女儿这样问,曹云霞的心里又不觉后悔起来,本来她也不是天天都要喝牛奶的,那些天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还多喝了点。 “妈,要不明天去医院问下医生吧,这孩子要是不能留的话,我们还是趁早做打算。”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曹云霞,“什么叫不能留,呦呦,你是不是不想多个弟弟妹妹?他在我肚子里好好的,什么叫不能留?” 许呦呦皱眉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 许呦呦正说着,不意对上妈妈愤怒又满是警惕的眼睛,胸口一瞬间像灌了一碗冷水一样,到嘴的话不觉就咽了下去。改口道:“妈,是我不对,是我乱说话,你别生气。” 曹云霞有些疲惫地道:“你先洗洗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再等等你爸。” 这一晚,许呦呦睡得迷蒙蒙的时候,忽然被母亲的尖叫声吓醒,脑子里不由一激灵,就听见母亲尖叫着喊道:“血,血!” 许呦呦立即套了衣服,转身敲隔壁刘爷的门,请他们一家帮忙,把妈妈送到了医院,又给在单位的爸爸打了电话。 等许怀安到的时候,曹云霞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26第 26 章 未雨绸缪 许怀安赶忙问女儿, “呦呦,怎么回事啊?” 许呦呦有些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昨晚上妈妈心情不好,还非要等爸爸回来, 她煮了面条, 哄着妈妈吃了以后, 自己就去睡觉了。 半夜忽然听到妈妈的尖叫声,一睁眼就看到妈妈一手是血, 很害怕的样子。立即就套了衣服, 跑去隔壁喊人帮忙了。 许怀安听女儿说完以后,又问道:“医生怎么说?” “说是大出血, 具体原因不知道。”许呦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心里影影绰绰地怀疑,可能和先前的药物有关。忽然又觉得,可能是妈妈最近情绪起伏波动过大。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护士拿了一份材料过来,让她们签字,又问道:“孕妇有不良孕史吗?她现在大出血的原因还不明确,你们家属要是知道情况的话,要如实告知,不要隐瞒。” 许怀安忙道:“有, 流产了两次,不过都是小月份的,两三个月左右,都是意外流产。” 旁边的许呦呦,想到护士的那句“不要隐瞒”,犹豫了再次, 还是不敢拿妈妈的安全打赌,支支吾吾地补充道:“不,三次,还有一次是六个月左右。” 护士忙记录了下来,“就这三次吗?” 许呦呦肯定地道:“对!” 等护士进去了,许怀安望着女儿,轻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许呦呦低声道:“大概我五岁的时候,是我生父的孩子。”又怕爸爸多想,描补道:“那个孩子,我妈妈一想起来就要哭,所以后来我们都不愿意再提了。” 许怀安望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灯,忽然觉得夫妻十多年,他其实对曹云霞并不了解多少。 一直到五点多,手术室的门才开了,许呦呦忙上前问道:“医生,我妈没事吧?” 医生开口道:“没有大问题,意外流产,流产原因暂不明了,可能是习惯性流产。”顿了一下又道:“患者已经清宫了三次,并且年龄也很大了,我们建议不要再妊娠,大概率还是留不下来的,你们家属要好好地做下患者的思想工作。” 说着,还轻轻看了眼许怀安。 像是认为,患者这么大年纪还要生育,是丈夫逼迫的一样。 许怀安木木地点头应了下来,“好的,谢谢医生。” 曹云霞被推出手术室不久,可能由于过于疲惫,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许呦呦这才问道:“爸爸,妈妈小月子至少要做一个月,要不要请个保姆过来帮忙?”她和爸爸都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在家里陪着妈妈。 再者,妈妈现在情绪不稳定,她也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 许怀安点点头,“我回头去街道办那边问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许呦呦望着父亲道:“爸,那你最近回来住吗?” 许怀安愣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回来。” 许呦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去单位宿舍住,加上保姆的话,咱家怕是住不下。” 许怀安不置可否。 许呦呦望着爸爸,总觉得他好像一个人陷入了某种思绪里,并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一样,一时也就住了嘴。 ** 周三一早,开早班班会的时候,许小华就被舒雯雯点名道:“许小华,你今天换个区域,到一区去。” 一区是直线型喷洗机,这个许小华操作了几天,已经很熟练了,这些天舒雯雯就是在边上看着,也没找到一次打她手背的机会。 一区是旋转圆盘式洗涤机,操作要复杂很多。 许小华合理地怀疑,舒雯雯这是耐不住,又想给她一个教训。但是她知道,作为一个空罐车间门的操作工,熟练地操作这些机器,是最基本的技能。 是以,虽然明知舒雯雯不怀好意,她还是笑着点头道:“好,那麻烦舒班长指导了。” 舒雯雯冷着脸,点了点头,“快去准备下,到一区那边等我。”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等散会后,就被同车间门的谢心怡拉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进厂一年了,工作区域都没调动过,你这才来几天啊?” 又叮嘱许小华道:“你今天可小心点,别被热水烫到手了,它那个热水和咱们的不一样,从各个地方喷射出来,如果有罐子倒了还是怎么地,你千万不要直接用手去扶。” 谢心怡长得白白胖胖的,五官很好看,是很明丽的长相,今年刚好十八岁,因为妈妈身体不好,高一刚上完,就顶岗进了罐头厂,平时和许小华俩个都负责一区的直线式洗涤机,她是个小话痨,休息时间门,就爱拉着许小华聊天。 她还爱吃,每次吃完自己的一两饭,都还觉得肚子在咕咕叫,但是每个人的粮票又是有限额的,她家只是普通工人家庭,不可能天天买副食品吃,吃不饱也只能忍着。 许小华发现后,分了好几次饭菜给她。 此时,谢心怡凭着直觉问道:“小华,你和我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啊?”一般来说,旋转式洗涤机那边,都是老操作工负责的,小华这才来几天啊? 许小华苦笑道:“我不知道啊?我才来,平时也就和你聊几句,车间门的人都认不全呢!” 谢心怡拍了拍胸脯道:“这事交给我,等中午的时候,我去给你问问。” 许小华见她这样仗义,忍不住笑道:“也不一定,可能就是班长的临时起意,倒让你白忙活一场。” 谢心怡笑道:“你别多想,就是和人多说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神。” 等到了旋转圆盘式洗涤机那边,舒雯雯难得有耐心地提点她怎么操作,有一瞬间门,许小华都觉得,谢心怡说的烫伤,可能是过于多虑了。 毕竟舒雯雯名义上还是她的师傅呢,最多打打她的手背,总不会下这种狠手的。 不曾想,十分钟后,当一个玻璃罐子在圆盘上摔倒的时候,舒雯雯又猛地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愣着做什么?不知道扶一下吗?这是玻璃罐,要是摔下去就碎了,怎么你想赔吗?” 许小华忍着心里的寒意,侧身问她道:“班长,怎么扶?” “怎么扶,你没长手吗?”舒雯雯皱眉望着她,又问了一遍道:“你还真没长手吗?” 许小华直直地望着她道:“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的手够不到,班长,你的身高比我高,麻烦你够一下可以吗?” 舒雯雯一噎,脸上顿时通红,从旁边的角落里,拿了一个木制工具来,把那个玻璃罐给夹了下来。 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许小华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喊了一个老操作工过来指导许小华。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刚出车间门,就被谢心怡一把拉住,“怎么样,没被烫到吧?” 许小华摇摇头。 谢心怡刚松口气,就见小华垂了眸子,轻声道:“心怡,还好你提醒我了,班长让我用手去扶,我说我手臂短够不到,麻烦她帮忙一下。” 谢心怡的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有些后怕地道:“她胆子这么大啊?那都是滚烫的水啊,你要是真一时情急伸了手,烫伤落疤不说,至少得请一周假呢,你这工作怎么办?”毕竟许小华只是临时工,又才刚来没几天,厂里给不给她留工位都难说。 许小华也有些后怕地道:“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当时舒雯雯那急切又愤怒的语气,她很容易着急,一急之下,极有可能会伸手过去扶。 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一旦真伸了手,滚烫的衣服贴在身上,脱都来不及。 谢心怡道:“舒雯雯胆子也太大了点,你刚来,她没理由这么针对你啊?我最多以为,你活做不好,她嘴上骂你几句,或者借机打几下你的手背。” 她正说着,就听小华问她道:“这事,人事那边管吗?还是工会会管?” 谢心怡愣了下道:“应该都会管,就是没人去反映过,你知道的,她们只能欺负一下新员工和临时工,这些都是没根基的,就是被欺负了,也只能吃哑巴亏。” 许小华却觉得,舒雯雯的做法,已经涉嫌伤害她的人身安全了。 一旁的谢心怡劝道:“小华,咱们以后放机灵点,你不要硬碰硬了,你能进厂来,大概家里也费了不少力气吧?你就是去说,没有人证、物证,厂里可能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觉得心里憋着气,我去给你问问,她这回为的谁,为的什么事,故意针对你?” 许小华开口道:“我可能猜到一点点,她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到空罐车间门来,我先前听说,她侄女原本是下个月要来的,可能我来这边,她侄女就没位置了。” 谢心怡听小华提到舒雯雯的侄女,微微撇嘴道:“不会是舒青梅吧?她动这个脑筋,不是一回两回了,厂里人事部那边,一直没有答应。” “你认识?” 谢心怡点头,“认识的,咱们厂夏秋季节,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大量聘用临时工,但是这些都是短期的,干个几天,至多一个月那种,旺季过了,就都遣散了。去年舒青梅就来干过,手脚慢不说,你问她什么,她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谢心怡说着,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她这是把气撒到你身上了?还是觉得,把你赶走了,她侄女就有机会了?” 俩人一边聊着,就到了食堂这边,刚在窗口排好队,许小华就看到了梁安文,忙喊了一声:“梁姐姐。” 梁安文微微笑道:“小华,工作还适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直线式洗涤机那边,已经操作的算熟练了,今天班长把我调到了旋转圆盘洗涤机那边。” 她刚说完,旁边的谢心怡心里忽然一动,接话道:“梁干事,你不知道,今天小华可险了,说出来,你都要吓一大跳。” “哦,怎么了?” 谢心怡忙道:“她今天刚到一区那边,然后圆盘上有个玻璃罐子倒了,给班长呵斥了一声,问她怎么不扶一下,她真要拿手去扶呢,幸好抬手的时候,发现那玻璃罐子离得远,她够不到,喊了一边的班长帮忙。” 梁安文一听就明白,这又是老师傅故意给新人使绊子,就是这事可大可小,要是真把人烫伤了,单位里可脱不了干系。再者,许小华还是曲厂长那边安排进来的,舒雯雯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在食堂里,梁安文没有把话挑明了说,只是叮嘱许小华道:“你刚来,遇到事情不要着急,多问问人,要是你们班长忙不过来,就问问别的老工人。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到我们这边来反应,知道吗?” 最后一句“知道吗?”是望着许小华的眼睛说的,许小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让自己真被恶意刁难了,就及时去反应。 忙道:“明白了,谢谢梁姐姐。” 很快就到了许小华打饭,等坐下来后,许小华忙和谢心怡道谢,“心怡,你刚刚反应真快,明天请你吃鸡腿!” 听到好吃的,谢心怡立即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想要客气两句,又实在是受不了香喷喷的鸡腿的诱惑,干脆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许小华:“你可能不知道,梁干事平时很愿意帮助工人,她丈夫是市委秘书处的秘书,她可不怕厂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既然认识她,以后多走动,准没错。” 许小华忍不住夸道:“心怡,你真是个小百事通,咋啥都知道。” 谢心怡笑道:“你忘了,我妈就是这个厂的老工人,我进来之前,我妈把里头的关系都和我说了。” 许小华见小姐妹这么帮忙,准备晚上回去就和奶奶说,鸡腿给她留着。 下午四点,许小华准时下班。刚到家,就发现奶奶在准备晚饭了,忙和奶奶说了,要给单位的小姐妹带个鸡腿的事。 沈凤仪乐呵呵地问道:“怎么,这姑娘给你帮忙了?” 许小华没敢说,今天自己差点被烫到的事,只是道:“我刚去,很多事搞不清楚,都是她和我说道的。” 沈凤仪点头道:“那奶奶给你留着,和同事处好关系没错,奶奶以前也在单位工作过,知道哪里都会欺生,你才去,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遇到有不会的就多问问。” 又问孙女道:“是从今天晚上开始,要去上课了吧?” “是,奶奶,七点到九点呢!” “你下课以后,不要急着回来,就在厂门口等着我们,我和林姐去接你。” 许小华这时候才发现妈妈不在家,“我妈今天去教育局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又去车站买票了,说是准备明天回江城那边,把工作调动的手续办好。” 许小华点点头。 祖孙俩正聊着,院门外响起来叶黄氏的声音:“老姐姐,在家吗?” “在,在!”沈凤仪一边和孙女道:“你先去看书,一会饭好了,我再喊你,”一边站起来去开门,“老妹妹,你家今天这么早,就搞清爽了?” 叶黄氏笑道:“今天彦华说带几个菜回来,让我蒸点米饭就行。”望了一下沈家的院子,“小华下班了吧?” “嗯,刚回来,在屋子里看书呢,这孩子把自己的时间门安排的满当当的,白天上班,晚上上学,周末还要去京大学外语。” 叶黄氏笑道:“年轻人就怕不忙,忙点好,才有奔头。”顿了一下,望着沈凤仪的脸,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老姐姐,有件事,我和你通个气啊!” 沈凤仪拿了一个小板凳给她,“咱们坐着慢慢聊,刚好我这里还买了点新羊毛线,准备给小花花打件毛衣呢,你过来帮我绕个毛线团。” 叶黄氏见她这样乐呵呵的,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说。 正为难着,就听沈凤仪问她道:“不是说有事儿吗?怎么这会又不说了?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沈凤仪想着,是不是叶家家里头钱不凑手,还是徐佑川那边,托叶家带什么话来? 叶黄氏觉得也是,她们两家相交多年,家里什么麻缠事,对方都知道,想来沈老姐姐,也不会觉得她这回多管闲事,开口道:“是和你家怀安有关的。” 沈凤仪听到长子的名字,微微愣了一下,“他出什么事了?”手上的毛线团也不绕了,一脸紧张地看着叶黄氏。 叶黄氏心里微微一叹,再是气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母子连心的。 “云霞这一胎落掉了,这俩天人就在友谊医院住着呢,我下午去那边看我的老寒腿,碰到了怀安,就问了两句。” 见老姐姐不吱声,接着道:“是前儿晚上,忽然大出血,送到医院去就已经落下来了。” 沈凤仪没想到,还真给她说中了,曹云霞这一胎到底没保住,一时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的。 和叶黄氏道:“她自进门后,这是第三胎了,前两次和这次情况也差不多,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忽然就出血,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 缓了一下又道:“可能怀安这辈子就是命里无子。”说着,又想起先前曹云霞把自己小产,怪到小花花身上来的事,叹道:“这一回,我们可都离她远远的,我家小花花更是连她的边都没挨着,她可怪不到人了。” 叶黄氏又道:“云霞这回做小月子,至少也得个把月,怀安那边怕是忙不过来呢!” 沈凤仪摆摆手,“老妹妹,我和你说句实话,她先前就是有恃无恐,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舍不得儿子受苦、受委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我现在对这个儿媳,是彻底死了心,不想管了。” 叶黄氏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说,转而和她聊起毛衣织什么样的针法好看来。 等晚上吃完晚饭后,沈凤仪把这事和小儿媳说了,“今天你叶婶子说,是前儿晚上的事,人送到医院,胎儿就已经落下来了,怀安这辈子到底是没有儿女缘分。” 秦羽听见婆婆这样说,想了想道:“妈,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怕你受不了。” 沈凤仪苦笑道:“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俩个儿子之间门闹得和仇人一样,沈凤仪大半辈子都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要见他们兄弟俩个反目。 秦羽就把安眠药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点,“我想这回,可能也有药物的原因,这药估计有点副作用,就是我和小花花喝了掺着药的奶粉,人都昏昏沉沉的。” 沈凤仪微微闭了闭眼道:“真是该她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秦羽知道,就算后面大哥一家上门来跪着忏悔,婆婆也不会心软了。 她马上就要回江城那边去,她不希望,大房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借着小产的事,又把婆婆哄转过来,再和她的女儿居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但是见婆婆痛苦得脸都微微发抖,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妈,这事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敢和你说,您老人家心放宽些,九思在西北还惦记着您的身体呢!” 沈凤仪点点头,“我知道的,你明天要一早赶火车,先去睡吧!” 秦羽应了下来,等出了房门,隐约听到婆婆压抑的哭声,心里也有点不落忍,在门口站了一会,到底没有再进去。 这件事,她原本确实是不准备告诉婆婆的,怕婆婆受不了,但是今天见婆婆提起许怀安没有子嗣的事,有些伤感的样子,她又不敢赌,婆婆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硬得下心肠来? 第一天一早,秦羽抱了下娇娇软软的女儿,就动身去江城了,临走的时候,叮嘱她道:“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单位里,要是觉得做得不高兴,有压力,也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再换个也行的。” “好的,妈妈!你一路上注意安全。” 秦羽笑笑,“妈妈知道,妈妈一定会的。”和先前的很多次不一样,这一回,她知道家里还有女儿等着她回来,她的女儿还需要妈妈的保护和庇佑。 把妈妈送上了公交车,许小华看了会儿书,也准备去单位上班。 刚一出门,就遇到了叶恒,微微笑道:“你好,这个点去上学,不会迟到吗?” 叶恒也笑道:“不会。”缓了一下,问道:“我听我奶奶说,你平时下班了,还在家里学习,我家里还有一些高一和高一的课本,你要不要?要的话,我收拾出来拿给你。” 许小华没想到这人这样热心,忙道:“那就麻烦你了。”虽然她以前上过高中,但是很多知识已经不记得了,特别是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一块,因为是文科的缘故,她以前对这几科,完全都没上过心,很多基础知识都不记得了。 现在既然要学技术,基础知识还是要打牢固的。 叶恒见她应了下来,心里一松,“好,那我过俩天收拾好了,就给你送过去。”其实,昨晚听奶奶说,她在家里学习,他连夜就把以前的书给收拾了出来。 许小华倒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看在幼年玩伴的份上,一时好心,客气地道了声:“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举手之劳。” 俩人在胡同口分开,叶恒望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自己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许小华这边,一到单位里,就遇到了她们车间门的统计员叶禾苗,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叶姐姐!” 叶禾苗见是她,微微笑道:“是小华啊,今天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我昨天被分到了一区,操作还不是很熟练,和李大姐约好了,今天来早一点,麻烦她再给我讲讲操作的注意事项。”李大姐是昨天舒雯雯指给她的老师傅,人挺和气的。 叶禾苗听她说起这事,眼神微闪了下,昨儿个吃饭的时候,她还听雯雯抱怨,这个新来的许小华有些难缠,让她干点活,还说自己手不够长,让雯雯给她演示一下,可把雯雯气坏了。 当时雯雯正说着,她就见那边许小华和人事部的梁安文聊了起来,忙打断了她的话头。 雯雯当时还有些不服气,“我就说她是走后门进来的吧!我就没见过人事部的那些人,什么时候和临时工聊得这么热络的。” 叶禾苗本来不准备掺和这事,此时见许小华对待工作还挺上心的样子,就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华,你刚来,不仅嘴要甜,手也要勤快点,你师傅昨天可有些不高兴的。” 许小华:…… 纵然心里头觉得无语至极,但是面上,许小华还是客客气气地和叶禾苗道了谢,“谢谢叶姐姐提醒,昨天是我不对,我后面会注意点。” 叶禾苗笑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怎么会,叶姐姐你是好意,别人才不会和我说这些。”她知道,叶禾苗确实是好意。 上午舒雯雯本来还准备给许小华一个教训,但是看着她操作起来很熟练,不仅知道将罐头连续均匀的放入,还知道罐头的底部朝一个方向,甚至连罐头对着喷嘴的角度都很精准,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阴阳怪气地道:“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昨天那么会儿的时间门,你这功夫就练到家了。” 许小华面上微微笑道:“是班长你指导的好,昨天你说了我两句,我好像就醍醐灌顶了一样。”一点没说,她给了李大姐十颗大白兔奶糖,求着李大姐指导的。 舒雯雯见她伶牙俐齿的,忍不住“哼”了一声,走了。 等午饭的时候,许小华和谢心怡说起来,谢心怡笑道:“怪不得我看她上午脸色不对,原来是给你气的,哈哈,现在一区、一区的活你都会了,至少能安生一段时间门了。” 许小华又和她说起叶禾苗的话,末了吐槽道:“真是什么话,都给班长说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谢心怡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我和你说了吧,你没有证据,你就算闹到工会或者人事部那边去,人家也未必会信你,咱们以后要机灵点。” 她这样一提醒,许小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非等着把自己换岗了,才去学新的操作技术,完全可以在下班以后,以帮忙的名义给老师傅们打下手。 她不信,她一个免费的劳动力,还有人不愿意使唤的。 谢心怡听她说要给大家打下手,微微有些吃惊地道:“小华,你这是要干啥?干一份活,挣一份工资,你多干,厂里也不会给你多发一毛钱。” 许小华知道这是这时候很多人的心理,特别是像谢心怡这样的正式工,在她们心里,一份正式的工作是可以干到老的,完全没必要多操些不必要的心。 许小华觉得谢心怡人挺好的,忍不住提醒她道:“心怡,我今年16岁,你也才18岁,如果按部就班的话,大概到了班长那个年纪,咱们也可以混个班长干干,工资能上调到36—38块钱,但你想想,这中间门可是有十来年呢!” 谢心怡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也还算可以,不然也读不了高中,听许小华这样一说,立即觉得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样,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因为她忽然觉得,如果她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话,她好像都可以一眼望到她的一辈子了。 几乎是刹那之间门,就下了决心,“小华,我和你一块儿,我才不要在空罐车间门干一辈子!” *** 转眼到了周末,许小华一早起来,就发现天气格外的冷,等快出门的时候,还下起了小冰雹。 沈凤仪劝她道:“今天可能要下雪呢,小花花,你要不别去了吧?要是雪大了,公交车都不好开,你怎么回来啊?”她们住在京市的东边,京大在西北方向,远着呢! 许小华笑道:“奶奶,没事,你不是给我刚织好了一个新围巾吗?我今天戴上了,暖和着呢!”她今天准备去早点,把先前在京大借的几本书,都还回去。 沈凤仪见孙女坚持,也就没有多劝,给她口袋里塞了一点桔子片软糖,“饿的时候,就当零嘴吃,下午尽量回来早点。” “知道了,奶奶你放心吧!” 沈凤仪望着孙女到了胡同口,才回了院子里。心里想着,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喜欢读书,这么冷的天,要是厂里的夜大进修班,又是京大的外语学习班,怎么就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去学习念书呢? 很快又想到,这都是曹云霞做的孽,如果不是她故意把小花花弄丢,这孩子现在肯定和她们亲得很,什么话都会和她们说,也不至于自个儿心里闷着事。 沈凤仪想到大房的时候,曹云霞和许呦呦也想到了这个奶奶,实在是她们新请的保姆,笨手笨脚的,别说照顾小产的妇人了,就是煮个米饭,不是夹生了,就是水多了。 就是洗衣服,还舍不得用肥皂,衣服洗了和没洗区别不大,污渍还是在上头。 你说她两句,她还回道:“咋你们家这样讲究呢?不是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吗?衣服没有汗味就很好了,你们咋像地主老财家一样讲究呢!” 她脾气一急起来,嗓门儿还大,吵得整个院子里都知道,经常怼的曹云霞和许呦呦连个回嘴的话都不敢说。 一时之间门,都闹不清,到底谁是主人家,谁是帮工的。 等到了周末,许呦呦让人回去休息一天,自己在家照顾妈妈,和妈妈商量道:“妈,要不我回趟那边,和奶奶说说情况,把林姨喊来帮几天忙?” 曹云霞躺在床上,皱眉道:“我先前就和林姐说了,她当时说要问问老太太,前两天我和你爸也提起这事,你爸不吱声,我就没敢再提。”这一次小产,曹云霞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的缘故,身体格外的虚,出院以后,稍微站一会就头晕。 她心里也意识到,不管以后还生不生,就是为着健康着想,这个小月子也必须做好,和女儿道:“那你回去和你奶奶商量一下,”顿了一下又道:“这事,你就别问你爸了,免得他不高兴。”虽然丈夫现在回来住了,但是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曹云霞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触丈夫的霉头。 许呦呦微微皱眉道:“好,妈,我知道的。” 曹云霞见女儿有些忐忑的模样,安慰她道:“你奶奶气了这么多天了,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再说,你又没做错事,她不会不理你的。”至于奶粉里放安眠药的事,曹云霞自动忽略掉了,因为她觉得就秦羽的脾性来说,怕是不敢把这事捅到老太太跟前去。 曹云霞压根没想到,素来好脾气、又孝顺的秦羽,已经被她逼得硬下了心肠,早就给老太太打了预防针。 许呦呦听妈妈这样一说,顿时微微宽心了一点。自从上次搬家以后,她一直没再回白云胡同,眼下,这事却是拖不得了。 不仅是妈妈这边,需要有合适的人来照顾,就是她自己这边,也得回家住了。 吴庆军前俩天已经露了口风,想在明年正月,先和她把婚订了,这样俩个人出去约会什么,也名正言顺些。想到这里,许呦呦心里不由微微发甜,她知道,这不过是吴庆军的借口,他是怕她反悔呢,想早些把俩人的事,给定下来。 就是不知道她这次回去,奶奶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 27第 27 章 初雪 因为孙女和小儿媳都不在家, 沈凤仪中午和林姐就简单地炖了个豆腐白菜,蒸了点米饭,眼看着饭菜快好了,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林姐忙去开门,不想门一打开, 外头站着的是许呦呦。 林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笑道:“是呦呦啊,找你奶奶吗?”准备让人进来的时候,想到前两天听到的, 沈姨和叶姨的对话,林姐又踟蹰了下。 “呦呦, 你等下哈,我去喊下你奶奶!” 许呦呦一听这话, 就知道林姐的意思,淡笑着道:“那麻烦林姨了, 我先去把奶粉和水果放到客厅里。” 林姐进她执意要进来, 也不好说拦阻的话。赶忙到厨房里,喊了声:“沈姨, 是呦呦呢, 提了很多东西过来。” 沈凤仪一边看着炉子上的火, 一边淡淡地道:“听到了,就说我不在, 小林,搞好了咱们就吃饭吧!” 话音刚落,放好了东西的许呦呦就到厨房来了,娇娇地喊了一声:“奶奶!”仿佛前些天的龃龉, 根本没发生一样。 沈凤仪眼皮都没抬一下,“受不起,哪来的回哪去吧?你和这个房子,还有这个房子里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曹云霞那样糟践她的孙女儿,怎么还有脸让自己的女儿,再踏进这个门来? 难道是觉得她们许家一家子都是泥捏的人,任凭别人搓圆搓扁吗? 许呦呦一路来,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此时听到奶奶的话,也不以为意,面上却有些委屈地道:“奶奶,这个房子是小花花的,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您老人家疼了我这么多年,是真心将我当孙女疼的,我都知道。先前的事,是我和我妈妈不对,我特地过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沈凤仪无动于衷,脸色冷冷地道了一句:“不必。” 许呦呦并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道:“奶奶,您生气是应该的,先前我不该站在我妈妈这边,不替您老人家说句话,但是我也是没办法,我妈妈又有了身孕,您知道的,她和爸爸这些年来,一直都想再要个孩子,我也是怕我站您这边,把她气到了。” 沈凤仪见她拿胎儿做筏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个孩子现在没了,你就不需要护着你妈妈了吗?” 许呦呦一噎,她想不到,老太太竟然已经知道妈妈流产的事。 转而低着头道:“奶奶,我正想着怎么和您开口呢!这事给我爸妈打击都不轻,医生说,我妈的身体,这辈子都不适合再怀孕了。” 沈凤仪毫无反应,见炉子上的豆腐白菜炖的差不多了,招呼林姐道:“小林,咱们先吃饭吧!” 这是准备晾着许呦呦了。 许呦呦终于着急了些,很快就有了主意,“奶奶,我这次回来,是有个事想请您帮忙的。” 也不等老太太回应,立即开口道:“我妈这是第四次落胎了,医生嘱咐小月子要做好,我最近要出差,没办法在她跟前照顾,我爸……我爸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不说,他最近因为家里的事,人也很消极,我怕再这么下去,不说我妈了,就是我爸身体都要吃不消。您知道的,他工作上一直亲力亲为,每到年底的时候,越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转……” 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许呦呦心里清楚,老太太是很看重和依赖这个长子的,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对她妈妈这般忍让。 她絮絮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白菜豆腐氤氲的热气后面,老太太的脸早就铁青,等许呦呦说完,盯着许呦呦的脸道:“哪来的第四胎,你妈妈先前不就你一个孩子吗?她多出来的一个是谁的?” 许呦呦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下子被打岔,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是谁的?” 老太太和她算道:“你妈妈刚来许家那一年,小产了一次,第二年小花花走丢后,她又小产了一次,前两次都是我照顾的,现在是第三次,我姑且算这三次都是怀安的,那还有一次呢,是谁的?” 老大和曹云霞结婚之前,把她的情况也和家里交代过,读书的时候被学校一个男教师哄得结了婚,呦呦五岁的时候,那个男教师老家的原配找了过来,曹云霞才知道人不但结婚了,老家还有好几个娃。 当即和人离了婚。 沈凤仪当时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老大说,这件事情里,曹云霞是受害者,她并没有害人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天真和懵懂,被人骗了而已。这些年,曹云霞一直带着女儿独居,自己在乡村小学里当老师,用微薄的工资养自己和女儿,本性还是坚韧和善良的。 她当时听着,也觉得曹云霞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拉拔着女儿长大,觉得这女的,心还是软的。 女人只要品性没问题,过日子就不会出大错。 再加上老大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成家,她怕错过了这桩婚事以后,老大成家的事更不知道何年何月,也就松了口。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问了老大的,曹云霞和前头那个有几个孩子,她担心要是还有孩子在前头男人那边,以后俩人一辈子都牵扯不清。 老大明确地告诉她,曹云霞只有一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养着,今年已经十岁了。 她当时留了个心眼,还特地问了一句:“俩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怎么就一个孩子,是不是身体不好?” 老大说:“云霞说,她当时生女儿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想着在学业上更进一步,那几年就没有再要孩子。” 时隔多年,沈凤仪对这件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曹云霞第一次小产的时候,怀安不在家,也是她陪的曹云霞去医院,医生问是第几胎的时候,曹云霞明明白白地说的二胎,前面只有一个女儿。 此时,对上老太太锐利的眼神,许呦呦才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纠正道:“奶奶,是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妈妈这是第三次小产。” 沈凤仪冷冷地望着这个疼了十一年的姑娘,只觉得这个孩子和她母亲一个样,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这个老太太有几分真心。 “说吧,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许呦呦见老太太没有追问,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忙道:“奶奶,我爸那边忙不过来,我想着,能不能请林姨过去帮忙几天?” 一旁的林姐听到要她过去帮忙,就有些着急起来,曹云霞的脾气可不算好,这还坐着小月子,怕是比往常更难伺候些,正要说沈姨这边离不开人,就见沈姨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林姐的心,立即就稳了下来,安心地看顾着炉子上炖的白菜豆腐来。 沈凤仪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许呦呦,“还有别的困难吗?” 许呦呦见奶奶虽然冷着脸,但不像是特别排斥的样子,她心想,奶奶定然还是心疼爸爸的,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奶奶,我们现在租的房子比较小,才二十来平,一室一厅,只能放得下两张床,我想着,等林姨过去了,我能不能搬回来住一段时间。” 怕奶奶不同意,又补充道:“奶奶,我就暂住个把月,等我妈妈小月子结束了,我就搬回去。”许呦呦想,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奶奶总不至于在正月把她赶出门。 过了正月,她和吴庆军的订婚仪式,定然也办好了。 沈凤仪听她说完,心里都不禁要为这个养了十一年的姑娘竖大拇指,真是一环扣一环,她一开始,还真只当是曹云霞那边缺合适的人照顾,这姑娘是心疼自己妈妈呢! 没想到,这姑娘的最终目的,还是她名下的这套房子。 许呦呦说完,见老太太不说话,一说明亮的瑞凤眼,满含期待和恳求地看着她,“奶奶,我就只住一个月,我妈妈出了小月子,我就搬走。” 沈凤仪现在只觉得,这个姑娘满口谎话。不轻不重地道:“呦呦,我和你继父算分家了,你继父今年也有45岁,他的小家庭,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帮衬吗?华国怕是没有哪一项法律法规规定,我这把年纪,还得照看儿子、照看儿子的继女吧?” “继父”“继女”这俩个词,瞬间像两盆冷水一样,把许呦呦从头浇到尾,“奶奶,您怎么说这种话,我……” 沈凤仪摇摇头道:“呦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从大家族里走过来的,你那些伎俩,我老婆子看两眼就明白了。” 面前的姑娘,顿时面红耳赤的,沈凤仪却像没发现一样,自顾自地道:“一个人如果有点良心,也不好意思在对别人造成伤害以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呦呦的眼泪,顿时就有些忍不住,她一直以为,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奶奶也会看她是小辈的份上,不会和她计较。 自从跟着妈妈到了许家以后,她确实是将这里当成家的,将面前的老人当成了自个的奶奶。 她在这里度过了温馨快乐的十二年。 可是现在,奶奶明晃晃地告诉她,她不是许家的女儿,只是跟着她母亲过来的继女。 这个认知,让许呦呦的眼泪立时就滚了下来,“奶奶,你怎么会这样狠心……” 她哭得很伤心,可是当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奶奶的时候,发现奶奶的表情仍然是无动于衷,仿佛不明白、也不关心她在哭什么、为什么哭一样。 许呦呦的心理防线,瞬间就被击溃了,哭着道:“奶奶,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谈了对象,我就要订婚了,我想在出嫁前,再在您老人家膝下承欢一段时间,奶奶,你以前很疼我的,先前是我错了,你不要和我计较,是我不懂事,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沈凤仪摇摇头,漠然地道:“呦呦,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也没有责任教育你,回去和你妈妈说吧!” 在这一对母女身上,沈凤仪是彻底认识了“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这些年,许家可没有谁亏待过她们。不说曹云霞的歹毒,就是许呦呦,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姑娘,想利用许家的时候,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又是道歉又是忏悔,觉得许家没有好处的时候,连“不姓许”的话,都能说出来。 沈凤仪对她们是彻底寒了心。 许呦呦仍旧不死心,一下子趴在老太太的膝头,拽着她胳膊道:“奶奶,你不要赶我走。” 沈凤仪看了眼林姐,林姐立马会意,把人拉了起来,然后直接搀扶着往门外去。 “呦呦,你妈妈最近需要人看护着呢,你先回去吧,你奶奶这边,等过段时间,她消气了再说。” 许呦呦不愿意走,但她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女孩子,压根没有林姐的力气大,到底是被推着到了院门口。 许呦呦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的,这一次来闹成这样,要是都不能说服奶奶,那她后面就更没有脸来了,情急之下喊道:“奶奶,你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至少心疼下我爸爸啊,他最近真的太累了,我怕他这样,身体迟早会撑不下去。” 屋内的沈凤仪朝林姐喊了一声,“小林,关门。” 林姐忙应了下来,轻声和许呦呦道:“呦呦,对不住,我先关门,要是把沈姨气很了,回头我俩都担不了责任。” 话音刚落,院门就“哐当”一下,在许呦呦跟前关上了。 任凭她怎么敲,院子内都没有任何反应。 被许呦呦耽搁了一会,炉子上的豆腐白菜都炖的快干了,林姐忙把锅端了起来,沈凤仪道:“没事,就这么吃吧,刚好我牙口不好。” 等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米饭,林姐斟酌着道:“沈姨,听呦呦的意思,怀安现在怕是忙不过来,您看,我要不要过去帮忙几天?” 沈凤仪摇头道:“怀安有工资,真要是忙不过来,他会花钱雇人的,哪用得上来和我抢人,这都是曹云霞母女俩的主意。”顿了一下又道:“我原以为,她们是觉得你脾性好,活也做得好,才动了这心思,后来才发现,许呦呦是想从这房子里出嫁呢!” 林姐这时候才想起来,许呦呦说了要嫁人的事,奇怪道:“呦呦也才搬出去没有多久,怎么就找好对象了,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先前可一点儿没听她提起。” 沈凤仪冷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道:“谁知道呢,先前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她说这说那的,就不说自己有对象的事,反而一味地强调徐家不对,这孩子精明着呢,一点儿不好的,都不往自己身上揽,我把话说在这里,她迟早要栽一个大跟头。” 许呦呦年纪还小,有些小聪明,就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在沈凤仪看来,许呦呦可能在同龄人之间,能混得风生水起,稍微经点事、有些阅历的长辈,怕是都能将她一眼看穿。 她找的对象,要是普通人家还好,要是高门大户的,那就是给她自己挖坑了。 ** 许小华上了一天的外语课,中午和同学们一起,在京大食堂吃了碗阳春面,8分钱,二两的细粮票,也就是面条上撒点葱花而已。 她本来有想去找徐庆元的,但是想着,要是人真回来了,肯定会请她吃饭,让他破费不说,还要分他的粮票,就准备下午下课再去。 不成想,下午的时候,又下起了小冰雹,同学们都担心回去的公交挤不上,老师就提前一个小时下课了,约好下个周末再多补一个小时。 许小华从教室里出来,犹疑了下,还是准备先回去,还书的事不着急,要是耽误了公交车,她回家可得受苦了。 正准备抬脚朝京大正门口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小华!” 声音还有点熟悉,许小华以为是一起上课的同学,不想转身就看到徐庆元撑着一把伞,站在后面的走廊下面,人看着比先前在安城的时候,还要瘦削些。 许小华忙应道:“庆元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徐庆元走近才道:“有几天了。” “我本来准备今天去找你还书的,没想到眼看着要下雪了,怕赶不上公交车,这回碰到你刚好,不用再跑一趟。” 徐庆元伸出去的手,在听到她说最后一句话后,又缩了回来,“下周再带给我吧,这书能看两三个月,不着急还,你再翻翻。” “哦,那好吧!” 徐庆元又道:“眼看着要下雪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小华是知道,他平时一般都是待在实验室里的,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今天不忙吗?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不会,”顿了一下又道:“我想着,回来也要去你家一趟,和你奶奶道个谢。” 听他这样说,许小华就没有推辞。 俩人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刘鸿宇,老远地就和徐庆元挥手,“元哥,你这是去哪啊?”说着,又像是才看到旁边的许小华一样,“是咱妹啊,今天过来上课吗?” 许小华先前和刘鸿宇打过一次照面,也算认识,微微笑道:“是的,庆元哥说要下雪了,送我回家。” 刘鸿宇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路要是结冰了,就不好走,摔一跤可不轻呢!”不动声色地望了徐庆元一眼,又和许小华道:“妹妹下周再来上课,就来找我们玩,元哥平时忙着做试验,没有时间,我闲着呢!” 许小华见他这样热情,笑问道:“刘大哥,为什么你不忙啊?” “嘿,因为我的志向是当一个作家,作家不就是要多跑跑,多想想,积累点创作素材吗?所以我闲着呢!” 许小华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玩的,笑道:“那好,那下回我要是来的早,就找刘大哥带我逛逛。” 刘鸿宇忙道:“一言为定啊!谁不来谁是小狗!” “好!” 徐庆元淡淡地瞥了俩人一眼,提醒道:“下雪了,鸿宇,你先回宿舍吧,我得和小华去坐公交了。” 刘鸿宇笑道:“好嘞,妹妹下周见!” “下周见!” 刘鸿宇见元哥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觉得好笑,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地和室友们分享刚刚的小插曲,“你们是没瞧见,我说下周带咱妹玩,元哥的脸瞬时都黑了。” 方以安放下手里的书,有些好笑地道:“鸿宇,你不要夸大其词,元哥先前都说了是亲戚家的妹妹,这个姑娘才十六七岁吧?初中才毕业?你也真能想。” 刘鸿宇见他不信,有些着急地道:“你们别不信,我可是在好几百本里浸染过的人,对于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愫,可不会分析错误。” 方以安还是不信,摇摇头道:“话别说得太早,也许元哥就单纯是看你不靠谱,不想妹妹和你过多接触呢!” 一旁一直不作声的乔远志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刘鸿宇见这俩人就是不信,气急败坏地道:“你俩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俩会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还错得相当离谱!” 这边,许小华刚上公交车,就问徐庆元道:“刘大哥看起来像是有点不务正业,那他的功课会不会挂科啊?” 徐庆元摇头,“不会,他有分寸。” 许小华点点头,真心夸了一句,“那还挺厉害的。”那刘鸿宇自诩要当作家,在许小华的印象里,说这话的人都有点不靠谱。本来以为,这人的功课是一塌糊涂的,没想到还挺有自律的。 徐庆元张了张嘴,想说刘鸿宇的功课也就刚到及格线以上,算不上厉害。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幼稚,到底咽了下去,没提。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在白云胡同附近停了下来,小雪忽然变成了鹅毛大雪,伴随着忽然而来的狂风,徐庆元撑着伞,让小华走在他里侧。 许小华见他一半身子都在伞外,雪花簌簌地堆在他的肩膀上,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粗呢大衣,许小华觉得,这一小会儿他的肩膀就得被雪打湿,拉着他胳膊道:“庆元哥,这么一小截路,咱们跑吧!” 徐庆元应道:“好,那你拉着我胳膊,当心摔跤了。” 从车站到白云胡同,也不过一里的路,俩人小跑到胡同口,风势顿时小了,许小华才喘着气道:“这里好多了,刚才耳朵都冻麻了。” 徐庆元点头道:“还好回来的早,要是晚回来,你今天怕是得堵在半路上了。”他这一说,许小华才发觉,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下回再来看我奶奶。再耽搁,你今天晚上得困在半道上了。” 徐庆元听见让他下回再来,微微笑道:“好,小华你帮我和奶奶说一声。” “哎,好!” 等见徐庆元转身走了,许小华也往家走,她脸上裹着围巾,又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压根没注意到前面是否有人,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哑着声音喊她:“小华!” 许小华抬头一看,发现是许呦呦,眼睛红通通的,脸色有些惨白,头发上还有一点没消融的雪花,像是在这边等了很久一样,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不进去?” 许呦呦望着她,苦笑了一下道:“奶奶……不给我进去。”她确实等了很久,等得身上都冷得直哆嗦,现在说话都有些打颤。 许小华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奶奶这样果决,见许呦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你在这,是等我吗?” 许呦呦点点头,搓了搓通红的手,轻声道:“小华,先前的事是我妈妈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我妈妈因为生育一直不顺的缘故,前些年人有些极端,才做了很多错事。” 说着,低了头道:“实话说,那时候我刚来许家,就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你心地善良又活泼,把你的糖果、玩具一股脑地往我怀里塞,我特别高兴,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她说的声情并茂,许小华却平静地打断她道:“不好意思,我都不记得了。” 许呦呦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那时候那么小,肯定是不记得了。小华,你能回来,我真的特别高兴,我一直希望能弥补童年的遗憾,我们以后能做一对好姐妹。” 这话,许小华也觉得需要打折扣,她回家第一天,奶奶一大早到车站去接她,她到家了,许呦呦还睡着回笼觉。 雪花落在脖子上,冷得让人发抖,许小华不想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出声问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呦呦忙点头,“是,小华,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小华,我妈这一胎又小产了,最近在家里坐月子,我们想请个保姆来帮忙照顾,现在住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只能放得下两张床,所以我想,能不能先回来住个把月?” 见许小华没打断,继续道:“小华,你可能知道,因为我妈妈的缘故,奶奶连我都不待见了,可是我毕竟在许家生活了十多年,这么多年来,是真的将奶奶当做自己的亲奶奶的。我……我明年可能就议亲了,我想着,能在出嫁之前,在奶奶膝下多孝敬一段时间。” 许小华还没从曹云霞又小产的事情中回神,就听到许呦呦说“议亲”,惊得抬头看了眼这人,完全没想到她和吴庆军发展得这样迅速。 许呦呦见她瞪圆了眼睛,像是被惊到一样,面色微微发红道:“议亲的对象,你先前也见过,就是空军部队的吴庆军同志。” 许小华轻声问道:“这事,大伯知道吗?” “还没到见家长的那一步。” 许小华立即明白过来,大概是自己这只蝴蝶,无意中煽动了翅膀,让剧情加速发展了。 沉默了一会,回道:“我想你站在这里,这些事肯定也已经和奶奶说过了,她老人家说不行,我也没办法。” 许呦呦没想到许小华会一口回绝,皱眉道:“小华,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许小华回了一句:“抱歉!” “小华,你不能这样,在你没回来之前,这也是我的家,因为你和我妈妈的事,我现在没有家了,我只不过是想回来住个把月,陪陪奶奶,这也不行吗?” 许小华抬眸,平静地道:“你可能忘了,在你没来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从来不曾占了属于你的那一份东西。” 说到这里,她索性问出了心底深处的一个疑问:“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妈妈要这么针对我吗?难道一个五岁的孩子,真的能对她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你也觉得这说法很荒谬对不对?” 许呦呦微微撇过了眼睛,“小华,对于我妈妈的过激行为,我向你道歉。” 许小华点头,望着她的脸,缓声道:“你当然应该向我道歉,她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吗?她不想你显得寄人篱下,就把我搞丢了,你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这叫什么?有一个成语,你读书比我多,总该知道的。” 鸠占鹊巢。 许呦呦浑身一震,“小华,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小华觉得这问题有点好笑,“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你刚才不也说,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没家了?许呦呦,请你搞清楚,这里从始至终,一直都是我的家!” 许呦呦没想到这个妹妹,嘴巴这么厉害,冷着脸,淡淡地道:“抱歉,今天是我唐突了,我没有想过,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许小华回道:“不能说一直,你刚才不也说,我小时候对你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脑地往你怀里塞吗?许呦呦,我们姐妹俩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的问题,我想你心里比我有数。” 许呦呦顿时哑口无言,匆匆道了一句:“打扰了!”就快速跑出了胡同。 许小华连头都没回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拉了拉院门上的环首,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沈凤仪听到动静,赶忙来开门。看到孙女头上、围巾上都是雪,忙问道:“冻坏了吧,怎么这么一小截路,落了这么多雪。” 许小华没提许呦呦的事,笑着回道:“忽然就下大了,今天是徐大哥送我回来的,他本来说要来看看你,我看雪这么大,怕他回去没车,让他赶紧赶公交回去了。” 听到徐庆元,沈凤仪笑道:“你不要怕麻烦他,咱们俩家也是故交,下回遇到下雨下雪的天气,就喊他帮忙送一送,不然这么远的路,我还不放心呢!”她家小花花这回愿意和他订亲,可是够义气的了,沈凤仪自觉,麻烦徐庆元这么点小事,不算什么。 “好的,奶奶!” 此时的许小华完全没预料到,她这只蝴蝶的翅膀,在这个冬日初雪的日子里,又无形中煽动了一下,许呦呦被她刺激得转身就去找吴庆军求安慰了。, 28第 28 章 暗礁 许呦呦到空军大院的时候, 已经五点左右了。等门口的哨兵问她来找谁,她拿出了工作证,“同志你好,我是报社的记者, 先前采访了大院里的吴庆军同志, 还有一些问题要和他斟酌下。” 哨兵点点头, 给吴庆军所在的连队打去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只穿着一件薄军装的吴庆军跑了过来,额头上还淌着密密的汗珠, 显然刚才是在训练,看到许呦呦,立即高兴地道:“呦呦,今天下雪呢?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的围巾和衣服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像结了一层薄冰一样,脸色冻得都有些发青, 眼眶红红的,一看就哭过, 吴庆军立即就急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是你家里不同意我们处对象的事吗?” 在吴庆军心里, 他的对象长得标致、性格爽朗大方, 学历、工作样样都是极好的,要是真和他结婚, 他人是部队和国家的, 以后家里大小事务都要呦呦一个人来扛, 他担心许家长辈心疼女儿,不愿意俩人处对象。 许呦呦摇了摇头,大颗的眼泪也瞬时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在一片鹅毛大雪中,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吴庆军望着她苍白的脸,心弦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样。 愣了一会,许呦呦发现他忽然不说话了,抽噎着问道:“庆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吴庆军挠了挠头,“呦呦,你真好看!” 许呦呦心口也跟着跳了一下,微微低了头。 吴庆军这时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呦呦,外面冻坏了,你先和我回宿舍吧!” 许呦呦犹疑了下,吴庆军像是知道她所想,“没事,我室友最近出任务去了,还没有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坦荡和赤诚的。 许呦呦不觉就点了头。 说是宿舍,但其实是在家属楼上,吴庆军是航校毕业,一进部队就是副连级干部,分了一套俩人间的宿舍。他和室友各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厨房和客厅是公用的。 快到家属楼的时候,许呦呦稍微有些不自在,毕竟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担心有长舌妇会说些有的没的。 然而,可能因为今天外面大雪,家属们都缩在家里,许呦呦跟着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倒是缓解了她的尴尬和为难。 等进了屋子,吴庆军立即生炉子烧热水。 许呦呦坐在客厅里,简单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非常整洁,说一句窗明几净并不为过,就是日常用的蜂窝煤炉子,都被他们打扫的纤尘不染的,一看主人就是有很好的卫生习惯,微微笑道:“庆军,你和室友真勤快。” 吴庆军一边用水壶装水,一边望着她笑道:“在部队里生活,都是这样的,卫生也是我们的基本纪律要求。” 等炉子上的水壶“滋滋地”烧起来,吴庆军才搬了张凳子,坐在许呦呦旁边道:“呦呦,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见她的手通红,连忙给搓了搓。 许呦呦今天确实冻坏了,她在胡同里站了很久。一是想让门内的奶奶心软,二是为了等许小华。 但是没有想到,奶奶一下午都没开门,压根不知道她就在外面,而小华那边…… 许呦呦想到小华今天对她的质问,眼里不觉又盈了泪,低声道:“庆军,我奶奶不要我了,我妹妹……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听是家庭矛盾,吴庆军微微松了口气,在他认知里,一家人之间吵吵闹闹是正常的,谁家都有那么几桩说不清楚的事儿。 一边给许呦呦捂手,一边轻声问道:“是为的什么啊?呦呦你这么懂事明事体,奶奶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啊?” 俩人离得很近,他说话时的热气,都哈在了许呦呦的脸上,许呦呦耳朵微微发红,想着奶奶今天态度这样坚决,后面真有可能不管她订婚的事,她这边还是早些和吴庆军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就缓缓开口道:“说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是我妈妈和婶婶闹了矛盾,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妹妹小时候走丢过吗?” 见吴庆军点头,才接着道:“我没和你仔细说,那天是我私自带妹妹出去买糖果吃,然后我被汽车撞了,我妹妹就丢了。妹妹回来以后,觉得是我当年不小心,没看好她。” “后来呢?” “你知道的,我妈妈就我一个女儿,一直把我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妹妹和婶婶说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我妈妈就不高兴,两边闹了起来。然后我妹妹又说,当年我出车祸后,我妈妈得了消息,跑出来找我的时候,是看到她一个人在路边的,但我妈妈没管她,急着去医院了。” 吴庆军问道:“你妹妹当时多大?” 许呦呦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道:“五岁,庆军,当年的事,我妈妈也不想的,她是担心我,想着妹妹就在家这一块,自己会回家的,完全没想到她会给人贩子抱走了。” 吴庆军皱眉道:“这样说的话,虽然阿姨主观上不是有意的,但是在你婶婶和妹妹心里,可能阿姨就是因为你的车祸而迁怒于孩子,这才造成了你妹妹的走失。” 吴庆军也觉得,这事是呦呦妈妈不对,那个孩子才五岁,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大街上呢? 也就是呦呦妹妹运气好,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他觉得这事大概会是呦呦家人心里的一个死结。 许呦呦见他也不认同妈妈的做法,立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庆军,你也觉得,妹妹不认我这个姐姐是对的吗?奶奶不要我这个孙女,也是应该的吗?”她两句话一说出来,又已然是泪眼朦胧,泪珠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看得人心口都不由一缩。 吴庆军忙伸手捧着她的脸,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呦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我是说站在你妹妹和婶婶的角度,这个误会可能确实很难解开,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知道许记者是最有正义感、最善良的姑娘。” 许呦呦伏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庆军,现在怎么办啊?奶奶不给我回家了,我没有家了!”她今天冻了好几个小时,猛然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冷热交替,身体都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吴庆军这才发现,他对象冷得像个冰人一样,仔细一摸,发现外套都湿透冻住了,他一摸,都能听到硬邦邦的冰沙“咔咔”的声音,有些诧异地问道:“呦呦,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 许呦呦流着眼泪道:“奶奶把我赶了出来,我想等妹妹回来帮我求求情,可是……可是妹妹她不愿意帮我,还说我应该自我反省下。” 吴庆军急道:“我借辆车,先送你回你妈妈那边吧?呦呦,你这样子会冻发烧的。” 许呦呦摇头,“我不想这样子回去,我告诉我妈妈,我今天住……住在宿舍里,我要是这样子回去,她肯定会担心的,她最近还在坐小月子,我不能再刺激她的情绪了。” 妈妈倒还好,就是今天爸爸也在家,她还没和爸妈说,她有对象的事,就这么突兀地把人带回去,怕爸爸更不高兴了。 没等吴庆军开口,许呦呦又摇头道:“我也不想回宿舍,室友们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我的狼狈。” 俩个人认识了一个多月,吴庆军也知道,他爱上的姑娘是一个很有自尊心、很骄傲的姑娘,现在听她这样说,并不觉得意外。 一时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最后跺一跺脚道:“先不管别的,你先把外套和鞋脱下来,我给你在炉子上烤干。”随后走到自己的房里,给对象拿了一套干净的军装出来,“你先穿我的,等衣服烘干了,我再送你回去。” 他现在只恨,没有早些向组织上打报告,不然现在他的呦呦,就不会陷入这种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境地了。 现在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许呦呦也觉得冷来,见吴庆军避让到了房间里,就赶紧把身上半湿的大衣脱了下来,换上了他的绿军装,然后朝房里喊了一声,“庆军,我换好了。” 等吴庆军出来,和许呦呦道:“呦呦,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食堂里给你打点饭,你晚饭还没吃吧?” 许呦呦点点头,“不好意思庆军,给你添麻烦了。” 吴庆军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呦呦,我很高兴,你在困难和无助的时候能想到我。”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许呦呦的心也不由跟着软了一点。 吴庆军打了双份的晚饭,队友们见了,随口问了句,吴庆军自觉心里坦坦荡荡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如实道:“我对象来了,这么晚,外头下着雪,不好带她过来吃饭。”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吴庆军今年才27岁,航校毕业,不仅前程似锦,而且知情的人还知道他父母都是部队里的,家里条件很好。部队里的领导、家属楼里的大姐,好些都提出要给他介绍对象来着。 没想到,在大家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吴庆军竟然自己处了个对象! 战友们忙围了上来,“谁介绍的啊?谁动作这么快啊?吴连长,我表妹的相片,还没给你看看呢,你这怎么就有对象了啊?” “对啊,是谁啊?吴连长,你这保密工作可做得真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闹着去吴庆军宿舍看下,吴庆军忙道:“不行,我这对象头回来看我呢,回头把人吓到了,以后都不来了怎么办?谁都不准去,谁要是敢偷摸着去,回头校练场,咱们非得练练不可!” 吴庆军从小在部队里摔打大的,小时候营养又跟得上,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听了这话,都立即保证,绝不去打扰吴连长和他对象。 等吴庆军回来的时候,许呦呦正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炉子旁边,脸上气色好了很多,像是已经暖和过来了。 “呦呦,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等一会雪停了,我再送你回宿舍。”怕她不愿意,又补充道:“或者你就在我隔壁的刘营长家住一晚,刘营长出任务不在家,就嫂子一个人在呢!” 许呦呦摇摇头道:“我还是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要是耽误了工作就不好了。” 吴庆军见她在这么脆弱的时候,还不忘工作,心里对这个姑娘更敬重了一点,也就没有多说。 他打的是排骨土豆和大白菜豆腐,许呦呦吃了两块排骨,看到白菜豆腐,就想到今天下午,和奶奶在厨房里的谈话,一时又没了食欲。 眼泪“啪啪”地往饭盒里掉。 吴庆军忙放了碗筷,安慰她道:“呦呦,没事的,一家人吵吵闹闹是很正常的,回头让你爸和奶奶、叔叔婶婶那边说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许呦呦想到奶奶的绝情,哽咽着道:“庆军,我奶奶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我自从跟着我妈妈到了许家,就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好的家人,可是现在,我奶奶为了妹妹的事,冷嘲热讽地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说她没有照顾我这个继孙女的责任和义务!” 她的眼睛因为哭得过多,都微微肿了起来,吴庆军心疼地道:“呦呦,你奶奶那只是气话。” 许呦呦抓着他的手道:“庆军,要是你爸妈知道,我只是许家的继女,还是不被长辈喜爱的那一个,订婚长辈都不会到场,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有意见啊?会不会不同意我们的事啊?” 吴庆军这时候还觉得,呦呦只是杞人忧天,在他看来,只是一家人因误会闹了点矛盾而已,还能连他和呦呦的订婚礼都不出面的吗? 嘴上安慰对象道:“没事,没事,我爸妈不管这些的,只要我自己愿意就行,他们不管的。” “真的吗?” 吴庆军肯定地点点头,他爸妈忙着工作,他和姐姐自幼都是放养,他想,他能带个媳妇回去,他爸妈都得高兴坏了,而且这个媳妇又漂亮又有学问,人还能干,他不信他爸妈不满意。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许呦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悄然落了下来,望着吴庆军又笑又哭地道:“庆军,谢谢你!”她知道庆军的爸爸是北省军区的师长,对儿媳的要求定然是极高的。 和爸妈搬出白云胡同后,她一想起这事,就焦虑的睡不着。 吴庆军不知道她的担忧,只觉得这话挺奇怪的,摸着她的头道:“傻姑娘,你瞎想什么呢?” 许呦呦抬起头,想说两句,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吴庆军鬼使神差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有什么东西像在许呦呦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一样,暧`昧的气氛氤氲在空气中。 等到身前有微凉的感觉,许呦呦才隐约意识到,庆军宽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毛衣里面,正放在她的胸前。 粗糙、磨砺的触感,让她浑身都像起了一层颤栗一样,低低地喊了一声:“庆军,不能这样。”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吴庆军一时完全没法控制住自己,俩个人很快移到了卧室里,赤诚相对。 最后关头,许呦呦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年幼的时候,和妈妈在雨夜里端着盆接雨的画面,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庆军,真的不可以。” 她的妈妈就是因为行差踏错一步,一度坠入了深渊,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许爸爸,她都不敢想,她和妈妈后面的生活要怎么过? 她绝不可以犯和妈妈一样的错。 吴庆军的眸子一片赤红,见许呦呦哭了,才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慌忙起身和她道歉。 但是看着对象姣好的身躯,身上还是有些冲动。 对上吴庆军热烈、猩红的眼眸,让许呦呦心口都跟着颤了一颤,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咚咚咚!” 忽然而来的敲门声,让俩人的血液,瞬间都冷却了下来。 许呦呦也顾不得羞赧和哭了,赶紧把衣服整理好,吴庆军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前后不过两分钟,吴庆军拉开门,发现是他们屈团长的媳妇顾向慧,忙喊了一声:“顾大姐,是有什么事吗?” 顾向慧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缸子,也不管吴庆军站在门口,有些防御的姿势,径直往里走道:“我刚听小楚他们说,你对象来了,庆军你也是的,对象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你这比脸还干净的屋子,能拿什么招呼人家?” 等看到坐在炉子边烤火的许呦呦时,顾向慧忙热情地笑道:“你就是庆军的对象吧?我是他们团长的媳妇,我叫顾向慧。” 许呦呦轻轻点头,站起来道:“顾大姐好,我叫许呦呦。”此时,她身上穿的是自己还没烤干的黑色细呢子大衣,规规矩矩地在炉子边站着。 许呦呦想,她这样子,顾大姐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却不曾想,顾向慧一眼就看到了她脸颊两边的酡红,那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早已没了热气的两个饭盒。 以及俩人情急之下,没关严实的房门一角,显露出来的乱糟糟地摊在床上的被褥。 作为过来人,顾向慧心里微微一转,就明白了过来,暗叹自己来的及时,不然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她可不好和庆军妈妈交代。 顾向慧面上倒是一点都没显出来,只是把搪瓷缸子递给了许呦呦,“许同志你尝尝,刚出锅的南瓜饼,还热乎着呢!” 许呦呦微微笑着,拿了一块,小小地尝了一口,立即道:“顾大姐,你手艺真好,又甜又糯,和我奶奶做的味道一样好。” 顾向慧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奶奶今年多大年纪了啊?身体还硬朗?” “73了,身体挺好的。” “听许同志的口音,也是本地的吧?以后有空多来大院里玩啊,就是庆军他们忙也没事,我们这些嫂子可闲着呢!” “好,谢谢顾大姐。”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和吴庆军道:“庆军,天快黑了,我得走了,不然我家里不放心。” 听到她说走,吴庆军还有些舍不得,但是也知道,俩人还没正式结婚,呦呦是不方便在这边留宿的。 顾向慧忙道:“庆军,这会儿雪还大着呢,要不喊后勤部的帮个忙,开车把小许送回去。”转头问许呦呦道:“小许,你家住哪块啊?” “东门大街的白云胡同,顾大姐,不好麻烦部队里,我自己回去就成了,免得让人说庆军公车私用。” 顾向慧一听就知道了方位,那边住的一般都是老京市人,有些家底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的,听来,这小许家里条件倒不差。说起话来,也条理清晰。 眼睛瞥到许呦呦有些松垮和散乱的头发,心里暗叹道:就是这姑娘家的规矩似乎差了点。 这还在家属楼里呢,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今天要是不来这一趟,等这俩人就这么从门里出去,明天这空军大院里,怕是得流言满天飞了。 想到这里,顾向慧走近摸了一下许呦呦的衣服,“小许,你刚来的时候,在外头等了不少时候吧,这衣服像是都湿了,要不要去我那里换件再走?” 许呦呦忙谢道:“不用了,就外面湿了一点,谢谢顾大姐。” 顾向慧又抬手给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往耳后夹了一下,“今儿风真大,把人脸都吹木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许呦呦心里却一跳,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从床上起来,忘记整理了头发,有些尴尬地道:“谢谢顾大姐。” 此时的许呦呦,觉得自己在顾向慧跟前,已然无所遁形。又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吴庆军马上就会向部队里打报告,到时候他俩的事,就算过了明路了。 顾向慧握着许呦呦有些发烫的手,和吴庆军道:“庆军,你去后勤部说一下,借他们的车送下小许回去,就说是我说的。这外头风大雪大的,照顾你们家属,也是我的责任。” 顾向慧本来就负责后勤部运输的工作,吴庆军见她这样说,忙道谢。他心里也觉得呦呦要是再冒着风雪回去,可能会冻感冒。 经历了刚才的插曲,他觉得自己的对象就像一朵娇艳的花,要小心地呵护。 等吴庆军去联系后勤部那边,顾向慧又扯家常一样,问起了许呦呦的工作、家庭情况,等听到她自己毕业于京大,现在在《中央党报》任职,爸爸是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叔叔在西北搞国防建设,婶婶是京市六中的老师,妈妈因为身体不好,这些年在家休养。 觉得庆军这对象找的还不赖,搞不好她那老同学张建英会满意。 等聊得差不多了,吴庆军也回来了,顾向慧把俩人送上车,才拿着搪瓷缸子回家。 丈夫屈成志正在看报纸,见妻子回来,随口笑问道:“向慧,怎么样,见到人没?” 顾向慧把手里的搪瓷缸子交给了保姆,才低声和丈夫道:“幸好我去了,庆军的室友最近不是出任务去了嘛?你说孤男寡女的,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差点就闹出事来了。” “哦?庆军胆子这么大啊?” 顾向慧瞪了眼丈夫,“你别说庆军,谁不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你当年又比庆军好多少?”接着才道:“今天外头雪那么大,那个小许过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我猜肯定是换衣服,俩个人一时没刹得住车。” 屈成志道:“没到那一步吧?庆军的婚事,怕是吴首长夫妇还要过问的,要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闹出大动静来,我以后都不好再见老领导。” 顾向慧道:“没有。”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小许不会还能装没事人一样。 屈成志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确定?” 顾向慧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看错的。” 又把许呦呦的家庭背景和工作,大致地和丈夫说了一下,末了道:“听着是不错的,你说,这事我要不要和庆军妈妈通个气?” 屈成志忙道:“肯定得说一声,这一回没出事,不代表没有下一回。你能每次都去的那么及时?再说庆军也有休假的时候呢,万一在女同志家里发生了点什么,回头庆军又后悔了,怎么办?” 顾向慧点点头,“你说的对,我现在就给建英打个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就接了起来,对面的张建英得知儿子处了个对象,忙详细地问了几句,等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又问道:“向慧,你说,刚才庆军把那姑娘送回家了?刚才才走的吗?你那天也黑了吧?” 顾向慧看了一眼丈夫,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建英,你脑子真是好使,这么点蛛丝马迹,都能被你发现。” 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还好我今天去的早,没出什么事儿。老屈的意思,都发展到这一步了,得和你们夫妻俩通个信。” 对面的张建英立即道:“谢谢,这事我不同意,麻烦你们先帮忙盯着庆军,我最近抽出空来,就去一趟。” 等挂了电话,顾向慧叹道:“好嘛,庆军会不会反悔我不知道,他妈妈不同意倒是真的。”又和丈夫道:“你最近给庆军多安排点任务,最好是出去十天半个月的,等建英过来了再说。” 屈成志点了点头,“行,这事好办。” ** 周末见了许呦呦以后,许小华就把这个人抛在了脑外,一心一意地奋斗在工位上。 如她先前猜想的一样,舒雯雯确实是看她不顺眼,见她在二区工作顺手,没几天又要把她调到区去。 不同于一区和二区负责空罐的洗涤,区主要负责空罐的钝化处理和玻璃罐的漂白浸泡。 玻璃罐的漂白浸泡处理还容易些,重点是铁皮罐头的防钝化,需要采用药剂。 隔周周一早班班会的时候,舒雯雯说把许小华调到区去,不仅是谢心怡,就是叶禾苗都有些惊讶,出声提醒道:“舒班长,这一部分要使用化学药剂,小华才刚来不久,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要是处理不好……” 舒雯雯微微笑着道:“我是看许小华好学的很,想给她一个机会,没事,我带着她操作,不会有大问题的,这些活不能一直我们老员工干,也要教教新人的。” 她说的在情在理,叶禾苗就是心里有疑问,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再驳了她的面子。 许小华直接举手道:“对不起,班长,这个工作我不能胜任。”许小华现在庆幸,自己先前拉着心怡提前学习了下,知道区到底是个什么工作情况。 不然肯定就会当一般的转岗工作,带着学习和挑战的心理接了。 这个铁皮罐子的钝化处理,需要用到重`铬酸钠和氢氧化钠,先使铁皮钝化,另外还要加一些磷酸钠减低水的硬度,以及去油污处理,还要加上少许土耳其红油,使锡层表面更容易和重`铬酸钠起作用。 整个过程首先要在二重锅中将水加热,再倒入试剂,处理好空罐后,再用自来水清洗。 她在上一世看过很多试剂出事的新闻,上周末去京大上课的时候,就顺便问了刘鸿宇这些试剂会不会有什么伤害? 刘鸿宇告诉她,这个工作劳动强度大不说,那些试剂如果不小心碰到皮肤上,皮肤就会异常瘙痒,而且蒸发出来的蒸汽对人体有害,特别是呼吸道和眼睛。 为这事,她还特地去问了技术部的人,他们隐晦地说,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国外有的工厂已经采用连续运转设备来完成对空罐的钝化处理。 但是她们国家,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和条件。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区的员工,每个月多加五块钱工资。 许小华听着,心里有些伤感,但也知道,华国尚处于初期建设阶段,很多技术和设备都在慢慢更新中。 她佩服那些用身体和生命奋斗在工作前沿的人,比如在西北搞国防建设,连女儿回家都没法回来见一面的爸爸;也包括这些以牺牲健康为代价,为自己的小家撑起一片天的普通工人。 但是许小华自问,她是退缩的,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要照顾他们的晚年,她还答应了荞荞,要攒钱给荞荞在县城里买一个工作。 即便这个试剂的伤害,只是一点点,许小华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冒险。 离开技术部的时候,她的心情有点沉重,问技术部,是否能给区的员工额外加一些医用防护口罩和防护镜。 技术部的人苦笑道:“许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紧缺的医用和国防物资。” 许小华哑然。 此时,舒雯雯见许小华不同意,冷笑着问道:“哦,许小华,你对我分配给你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许小华点头,“是,班长,我有点不同的意见,第一,我没上过高中,我搞不清楚那些试剂,怕浪费了材料,造成厂里的损失;第二,我才刚来不到半个月,据我所知,这个工作都是老员工在做,而且都是年龄在四十岁以上,成了家的,我想厂里这样安排,肯定有厂里的理由,我不符合条件。” 就是这个理由明面上不好说,所以她要是不是好奇问了刘鸿宇几句,也压根想不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工作,竟然还藏着健康隐患。 舒雯雯见她这样伶牙俐齿,带着几分冷笑道:“行,我回头就和人事部那边说,你不服从组织安排。”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许小华却是丝毫不惧的,大不了这份工作不干,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来冒险,点头道:“那麻烦舒班长跑一趟了,要是需要我去说明情况的话,我一定会积极配合。” 她这话让舒雯雯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但是到底也没真的去人事部,她在这个厂里干了十来年了,对区的工作早已心里有数。 就是想不到,许小华一个新来的临时工,竟然也会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心里却是又给许小华记了一笔。 没想到她没去,许小华那边倒先一步去找了梁安文,说换车间转岗的事了。, 29第 29 章 小恶 早班班会结束以后, 叶禾苗单独问舒雯雯道:“雯雯,你怎么忽然把许小华安排到三区去啊?你先前不还说,这姑娘后面有人撑腰吗?” 舒雯雯撇撇嘴道:“估计也就是家里凑了钱, 找了梁安文的关系进来的,又不是亲戚, 梁安文后面还能接着管她不成。”她在厂里干了十多年,知道这些走后门进来的, 人家只管收了钱, 将你弄进来, 进来以后怎么办, 人家可完全不管的。 叶禾苗见她语气不好, 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舒雯雯摇了摇头, 深深叹了口气, 才道:“还是我家那个侄女的事儿, 上周末我回娘家, 我哥又问我,侄女的工作到底什么时候给安排?连我妈都跟着凑热闹, 说我是亲姑姑,又不是她抱养来的,怎么这么点事儿,都不替侄女上心?” 舒雯雯现在也后悔, 先前在娘家将话说的太满了,以至于现在再说为难的话,娘家人只当她不上心。 昨儿走的时候,妈妈送的她出门,说:“姑娘,你就是不替你哥嫂操心, 也要管管你老娘呢,你这事一天不办好,你嫂子就在家里摔摔打打的,给我脸色看呢!” 她昨晚上,为了老娘的这句话,一晚上都没睡好。 今天一早看到许小华,就有些来气。 叶禾苗给她出主意道:“我看你还是去人事部那边使使劲,你好好说,正式工不行,临时工总可以吧?”顿了一下又道:“不然你就去问许小华,她是怎么进来的,就走她的路子。” 这个说法,倒是让舒雯雯心里一动,准备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去问下许小华。 许小华压根不知道,舒雯雯又把脑筋转到她身上来了。一下工,就和心怡一起去食堂了。 俩人一出车间的门,谢心怡就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舒雯雯今天发神经吧,竟然要把你调到三区去,还好你没有上当。” 谢心怡妈妈是厂里的老员工,厂里有哪些坑,都一早和她交代了。今天早班班会,听到舒雯雯安排小华去三区,她心口都忍不住冒凉气。 许小华轻声道:“我也没想到。”她都觉得舒雯雯有些疯魔了一样,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 心怡安慰她道:“你别太往心里去,她就是欺负你是新来的,等以后咱们也混成老员工,她就不敢再这样乱来了。” 许小华却不这么想,她一个新手,对上舒雯雯这个十几年的老员工,能踩雷的地方,真是防不胜防。 她是来工作学技术的,又不是来搞斗争的,没必要把时间和心力花费在提防这人身上。打定了主意,就准备先和梁干事那边打个招呼,能不能早一个星期调到别的车间去。 和心怡道:“心怡,等回吃完饭,你先回去,我去趟人事部,找下梁干事。” 谢心怡轻声问道:“你要把这事和梁干事说吗?”好心提醒她道:“虽然梁干事上次说了,让你有事可以找她,但是小华,三区毕竟比较特殊,梁干事怕是也不好为你出头。” 俩人正小声聊着,不想转弯就碰到了梁安文,许小华忙打招呼道:“梁姐姐,我一会可以和你坐一块吗?有件事,想请您帮帮忙。” 她觉得,不管人事部那边的态度是什么,她都有必要上报一下,舒雯雯不就打赌她一个新来的临时工不敢惹事,受了委屈或不公的对待,必然会默默咽下苦水吗? 这口苦水,她非不咽。她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舒雯雯一个空罐车间的轮班班长,就能在这个车间里压着打她了? 梁安文见是许小华,温和地笑道:“可以啊!”又主动问道:“小华,你来这边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梁姐姐。” 梁安文见她旁边的谢心怡,苦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了一句:“小华,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许小华就把舒雯雯要将她调到三区的事说了,也没说舒雯雯是故意的,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才初中毕业,不熟悉那些试剂,其次她见那边都是老工人,这项工作肯定是要选有多年经验的操作工的。 末了才道:“没想到我推辞以后,舒班长很生气,说我不服从安排,要去人事部上报我的情况,我想先问下梁姐姐,这件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意思,就是担心厂里会不会将自己辞退了。 梁安文没想到,舒雯雯竟然会这么逮着许小华欺负,当初许小华还是她带过去的呢! 她在人事部多年,对这些车间班长、师傅欺负人的事,也时有耳闻,就是被欺负的都想着息事宁人,不说上报给厂里,就是她主动去问,对方也帮着遮掩,就怕后面再被报复。 她还和丈夫讨论过这件事,丈夫说:“有人的地方都有斗争,你以为你能给他们解决问题,可在人家心里,你一个坐办公室的,最多走走形式,你还能每天盯着他们不受欺负不成?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地要每天面对这些班长和老师傅,要从人家手底下学经验,好糊口饭吃的。” 她后面见管不了,也就没再理会这事。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真有人报到她面前来了。 立即安抚住许小华道:“小华,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应对的很好。三区……三区的操作工工资比别的岗位多五块钱,所以要求也更严格一点,不仅要有基本的实操经验,而且还必须上报给人事部通过。舒雯雯临时调你过去,本来就不合规矩。” 至于为什么多5块钱,梁安文是清楚的。 许小华这时候才知道,舒雯雯根本就没有权限将自己调到三区,她就是欺负自己是临时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回头自己要是真在三区出了什么问题,她可能还会倒打一耙。 旁边的谢心怡帮着搭腔道:“梁干事,今天舒班长可生气了,当众批评了小华不说,还说要上报呢!我担心她后面会对小华有意见……” 许小华听到谢心怡这么说,不觉有些侧目,她知道这个姑娘来这里上班,是得了家里叮嘱的,不招事不惹事,现在却帮着她,在梁安文这里给舒雯雯上眼药。 梁安文微微笑道:“不用担心,小华,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你在每个车间轮岗一个月的吗?我看你现在在这边做得挺好的,下周就换个车间,你看可不可以?” 许小华忙道了谢。 等从食堂出来,许小华信誓旦旦地和谢心怡道:“心怡,明天我给你带俩个鸡腿!” 谢心怡笑道:“一个就可以了,你奶奶要是知道你把俩个鸡腿都给我,可得心疼自个孙女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小华,你都这么大了,咋还有鸡腿吃啊?不用留给弟弟妹妹或者侄子侄女吗?” “我家就我一个,哦,以前还有个堂姐,最近和我大伯他们搬出去住了。” 谢心怡有些羡慕地道:“你真是好命,你妈竟然就生了你一个,我妈也疼我,可是我上头还有俩哥哥呢,都成了家,家里鸡腿都是小娃娃们的。” 许小华安慰她道:“没事,以后我奶奶买到鸡,我都给你分鸡腿。”这个年代,像她家只有一个孩子的,确实很少。她想,大概是她走丢以后,爸妈心里愧疚,不愿意再多生的缘故。 爸妈为她付出了很多,所以她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才有机会好好地侍奉他们的晚年。 谢心怡望着她笑笑道:“不用,加明天的,我都吃了你家俩个鸡腿了!咱们还是多努力,好好学本领,希望早点加工资!就是一个月多两块钱,我也能多买好些鸡蛋吃了。” 许小华想,她也得好好努力,她还答应了荞荞,要攒钱给她买工作呢! 换车间的事情解决了,许小华再回到空罐车间来,心情都轻松很多,不想,刚到工位上,舒雯雯就走了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许小华正诧异着,就听她开口道:“小华,我有个私人的事情想问下你,你是怎么进的罐头厂?找的谁帮忙?” 这次没有怪腔怪调的,也没有冷冰冰的,相反还相当温和。 似乎怕许小华不说,又补充道:“我家有个亲戚想来,找不到门路,所以问下你那边,知不知道谁可以帮忙?” 许小华知道,她说的“亲戚”应该就是她侄女舒青梅。 舒雯雯见她不开口,语气更缓了一点,“小华,今天早上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看你虽然进厂时间短,但是学习态度很好,所以想让你多学点东西。你当着大家的面驳了我的脸面,我一时下不来台,语气就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顿了一下又道:“咱们以后共事的时间长着呢,你会发现,我就是个急脾气,但是对车间的人,真没有什么恶意。” 最后几句,在许小华听来,就是半哄半威胁了。 想了一下,回道:“舒班长,这个工作,是我亲戚给我找的人。” 舒雯雯听她开了口,忙追着问道:“找的谁啊?我们单位里哪个部门的人,有送礼吗?” “没有送礼,是我家亲戚的同学。” 舒雯雯盯着她的脸问道:“我们单位里对接的是谁?” “曲副厂长。” 舒雯雯的眼眸顿时一缩,支吾着问道:“你是通过曲厂长的关系进来的?小华,你没蒙我吧?你要是通过曲副厂长进来的,怎么会只是个临时工呢?” 许小华见她不信,随口道:“我家亲戚是这样和我说的。” 舒雯雯尬笑了两声,“你家亲戚是蒙你呢,要真是这样,肯定不会是车间里的临时工,再怎么样也是坐办公室的。” 许小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舒班长,要是没事,我就先干活了。” “行,你去吧!” 等许小华转身走了,舒雯雯心口还忍不住狂跳了两下,她觉得许小华刚才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她怎么都没想到,介绍许小华进来的人会是曲副厂长! 晚上回家和丈夫聊了下,丈夫一手捏着酒杯,一手夹着花生米,和她分析道:“八成是蒙你的呢,你还能去问曲厂长不成?她这是又不想告诉你,走的什么门路进来,还想着吓唬你一顿,让你下次不要欺负她。” 舒雯雯听的半信半疑的,这一晚上到底是因着这事,半宿没阖上眼。 第二天,许小华发现舒雯雯对她的态度和缓了很多,不仅见面会笑着打招呼,早班班会上还特地表扬了她,说她进厂时间虽然短,但是学习能力很强,希望新来的员工,都积极向许小华学习。 中午午休的时候,谢心怡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小华,我怎么觉得舒班长不对劲呢?别是憋着什么坏招吧?” 许小华笑道:“她昨天问我,走的什么关系进来的,我说是曲厂长,她大概怕我去告状。” 谢心怡以为小华是故意在舒雯雯跟前夸海口,笑道:“你胆子真大!不过,她肯定不敢跑去问曲厂长,就是怀疑,也只能心里憋着。” 许小华点点头,她下周一就能换车间了,只要舒雯雯这几天安静点就行。 心怡又问道:“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呢,你准备干嘛?” “在家待一天,我家有客人来。”奶奶上周末就让他通知徐庆元,元旦过来吃个饭。她去京大的时候,没见到人,托刘鸿宇转告了,也不知道明天来不来? *** 1964年的元旦,许呦呦一早就拎着一些水果罐头、牛肉罐头、鸡肉罐头回了浅水胡同的筒子楼。 曹云霞正躺在床上,见女儿回来,轻声问道:“呦呦,怎么带这么多罐头回来啊?拿你爸爸的购货证买的吗?” “是,妈,平时我也没什么时间,今天想着多买点回来,你后面想吃的话,就热一下。”她知道现在这个保姆小刘,做法很难下口。 曹云霞咂舌道:“购货证上这个月的量,都没有了吧?你这孩子,这还是第一天呢!后面要是有什么急需的,可怎么办?”她倒不是舍不得几个钱,主要是现在买什么都要票,这里又比不上白云胡同那边,她婆婆出门找人凑凑,总能凑得到。 这边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都缺票,不说副食品的票了,就是粮票,这里也缺的很,她刚来不久,就被人问了几次了,能不能借点粮票? 许呦呦听着妈妈絮叨,心不在焉地应道:“妈,没事,回头我在单位里给你凑。” 她这回回来,是有事和爸妈商量的,没看到爸爸的身影,问了句:“妈,爸爸不在家吗?今天还去单位加班吗?”自那天去了白云胡同找奶奶以后,她已经有一周多没有回来,对家里的情况并不清楚。 曹云霞脸上的气色不是很好,摇摇头道:“不是,我让他去街道办那边问问,能不能再推荐一个保姆来,这个小刘,我真是受不了了,你一说她,她情绪就激动的不得了,嗓门大得像吵架一样,院子里的邻居们,几乎天天过来看热闹。” 自从嫁给许怀安后,曹云霞还没像这段时间一样,受了这么多的闲气。 又和女儿道:“人家小月子坐不好,可能是丈夫和婆婆不心疼人,我这里呢,家里人都没怎么着,倒是保姆天天给我气受,我身上到现在还没干净呢!” 曹云霞说起这事来,心里越发气闷,她这一次小产,本来就伤了根本,打定主意要好好坐小月子的,没想到招个保姆,倒像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一样。 做的饭食、洗的衣服,没有一件事让人看得过眼的,偏你还不能说她一句,不然什么“资本家”“地主老财”的帽子,就往你头上招呼。 许呦呦宽慰母亲道:“妈,只不过是个保姆,你要是觉得实在受不了,辞了就是,犯不着自己受气。” 曹云霞嘀咕了句:“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女儿一周多没回家,丈夫早出晚归的,她就是想换人,也找不到人给她跑腿。 曹云霞这才想起来问女儿道:“先前不是让你去你奶奶那边,把林姐喊过来帮忙吗?怎么,你奶奶不同意吗?” 这事没法隐瞒,许呦呦点头道:“嗯,奶奶不同意,”顿了一下又道:“还把我赶了出来,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她没有照顾和教育我的责任。” 曹云霞没想到老太太的心肠会这么硬,脸色有些不好地道:“老太太以前很疼你的,估计是许小华和秦羽在你奶奶跟前挑拨的,不然我们的事,怎么也不至于连累到你身上。” 许呦呦一想到那天在胡同里站了两三个小时,鼻子就有些发酸,又想到最后空军大院的顾大姐,给她理头发的事,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就转了话题道:“妈,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又要去外省调研吗?” 许呦呦微微低头道:“不是,妈,我谈了个对象。” 曹云霞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心里倒不是很意外,那次女儿去西四长街看电影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些怀疑了,最近事多,倒忘了问女儿。 一想到吴庆军,许呦呦的脸就有些发烫,“就是最近的事,我先前不是负责去空军部队采访吗?然后认识了那边的一个连长吴庆军同志。” 听是个连长,曹云霞又问道:“他家什么情况?呦呦,我提前和你说好了,你可不能找不如我们家的人家。” 许呦呦皱眉道:“妈,你别急嘛,他爸是北省军区那边的师长,她妈妈是汉城市卫生局局长。” 一听是这情况,曹云霞悬着的心顿时放了大半下去,笑问道:“多大年纪了啊?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比我大四岁,家里还有一个姐姐。” 曹云霞点点头,“姐姐好,不能是俩兄弟的,你看我和你婶婶俩个一闹起来,你奶奶心偏的简直没边了,不仅房子留给许小华不说,还要你爸每月拿一半的工资来交赡养费。” 许呦呦现在没心思听妈妈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耐着性子等她说完,又忙道:“妈,庆军的意思,部队里的情况比较特殊,经常需要出任务,想趁着现在不是很忙,先把我俩的婚事定下来,让我先来问问你和爸爸的意思?” 听到女儿这么快就要说婆家,曹云霞还有些舍不得,但是这个吴家的条件,她凭良心说,是她女儿高攀了,点点头道:“我这边没问题,你一会问下你爸爸的意见。” 她应得这样干脆,许呦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很快又担心起爸爸的态度来,试探着问道:“妈,你最近和爸爸关系缓和一点没有啊?” 曹云霞摇摇头,叹气道:“还是老样子,你爸最近都是在房间里支张小床睡,和我说不到几句话。”她倒是有心想把丈夫哄转过来,但是家里就这么一间半的地方,里屋说句话,外面的保姆都能听见,曹云霞也不敢说太多,怕给保姆听了去,平白添事儿。 和女儿道:“今天我让小刘回去休息一天了,一会儿你帮着妈妈好好劝劝你爸爸。” 许呦呦点点头。 俩人刚聊完,许怀安就回来了,看到女儿回来,也没有作声,只和妻子道:“过两天,街道办那边会带人过来给你看看,你最好先把小刘辞掉,免得到时候闹得不愉快。” 曹云霞见找到了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觉得今天真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笑着和丈夫道:“怀安,呦呦有个事要和你说呢,你可得替呦呦掌掌眼。” 许呦呦立即红着脸,把自己处对象的事说了。 许怀安出声问道:“人品怎么样?你有考察过吗?” 不待许呦呦回答,曹云霞就迫不及待地帮着补充了一下吴庆军的家庭情况,“他妈妈是汉城市卫生局的局长,爸爸是北省军区的师长,人家男孩子想着早些和呦呦把婚事定下来,呦呦问我俩的意见,怀安你怎么说?” 许怀安望着曹云霞,有些哑然。 转身见女儿低着头,一脸又骄傲又羞赧的模样,好意提醒她道:“呦呦,这是你第一回处对象,爸爸想要提醒你,家世背景、学历工作,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俩人的心意?这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你明白吗?” 女儿去部队采访的事,先前在家里提了一嘴,许怀安记得也不过才个把月,怎么就发展到要订婚了? 有心想让女儿再考察看看。 不料,许呦呦像是没听懂一样,忙表态道:“爸爸,我都知道的,我们想在正月把婚订了?您看时间可以吗?” 上次在空军大院里的事,让许呦呦对俩人独处,瞬间没有信心起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早些和吴庆军把婚事定下来,这样以后俩个人真有擦`枪走`火的时候,立即把证领了就是,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她心里飘飘忽忽的,并没有听明白爸爸话里的言外之意。 许怀安转头看妻子,准备让她也劝一劝,就见云霞也一脸喜悦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这个时间是否匆促了点。 许怀安瞬时觉得有些泄气,缓声道:“按流程来吧,呦呦,你先把吴同志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另外,你见了吴同志的爸妈没有?人家对你俩的事,是个什么看法?”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许怀安做不到完全放手不管,想着,如果这吴同志品性还行,呦呦和云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许呦呦见爸爸肯为她的事操心,立即笑道:“爸,庆军说,他爸妈那边都听他的意见,如果您要是同意的话,那我让庆军今天过来一趟,您看一看?” 初雪那天,庆军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就说希望元旦能见下她爸妈,早些把俩人的事定下来。 是以,她今天特地一早就赶回来,先和爸妈通个气,然后再给庆军那边打电话。 许怀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行。” 许呦呦立即乐呵呵地出去给吴庆军打电话了。 曹云霞像是被女儿的喜悦感染,人看着气色都好了很多,笑着和丈夫道:“先前我还担心着,呦呦一心扑在工作上,这姻缘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提上日程?谁知道就这么巧,去部队采访,就和小吴俩个对上了眼。” 想到先前徐家上门议亲的事,不觉又多说了两句,“还好先前徐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咱们没松口,不然就是假议亲,也耽误呦呦的姻缘不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丈夫,希望得到丈夫的认同。 然而,许怀安脸上依旧淡淡的,好像女儿的婚事,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曹云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怀安,你是觉得这桩婚事,哪里不合适吗?” 许怀安摇摇头,淡淡地道:“你们娘俩都愿意,我能有什么意见?” 曹云霞听出丈夫话里的不对味来,勉强笑着道:“怀安,咱们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好的。” 许怀安点头,“是!高门大户,比徐家好太多,呦呦过去就是享福的。” 曹云霞见丈夫这样说,有些所感地道:“呦呦是比我还有福气的。”她不过是嫁了一个能干的丈夫,而她的女儿,却高攀了一个这样的人家。 怀安说的没错,确实是高门大户!当初章清远抛弃她们母女俩的时候,定然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能嫁去这样的人家,他那个乡下老婆子生的孩子,怕是一辈子都够不到她女儿的边了。 “福气”俩个字,让许怀安有些错愕,觉得眼前这个有些消瘦的女人,既熟悉又那样陌生。 当年他刚认识云霞的时候,她正在乡村小学教书,住的房子漏风又漏雨的,身上的衣服都打着好些补丁,可是言辞之间,从不埋怨命运的不公,不提生活的艰难,笑呵呵地和他说,能有个工作让她和女儿果腹,她就很知足了。 他觉得她是一个很坚毅、温柔、有韧性的女人。 他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应该愿意和她携手度过一生,也应该能够一起面对往后岁月里的所有风雨。 他怀着怎样憧憬和骄傲的心情,告诉妈妈,他遇到了一个想结婚的女人。 不过是隔了十二三年,这个当年让他骄傲、敬佩的女同志,却仿佛像换了个人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恶毒、虚荣。 即便是对女儿的婚姻,首先考虑的也不是对方的人品,而是家世背景。她甚至还没看到那个吴同志,仅凭“师长”“局长”这几个字眼,就觉得女儿是有“福气”的。 许怀安再一次有些茫然,当年,她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否也是看重了他的家庭背景,看重了他的工作和工资? 这么一瞬间,许怀安还是没忍住,望着妻子,问了出口:“云霞,你当年为什么会嫁给我?” 曹云霞只当丈夫因为女儿的婚事,而有所感触,笑着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对我好,对呦呦也好。” 许怀安点点头,“那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对待我的家人呢?不能好好地对待小花花呢?” 再次听到“小花花”这个称呼,曹云霞已然有些本能的反感。 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她和丈夫之间问题的症结所在,迟早是要解决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怀安,我老实和你说,我前两次落胎都和小华有关,我怀疑是这个孩子克我,克我的孩子,所以那天呦呦出车祸,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心里确实是有些迁怒于她的,所以我没管她。” 见丈夫认真地听着,又道:“至于安眠药的事,她没回来之前,我就放在奶粉里了,你知道的,妈妈觉得牛奶有膻味,从来不喝,都是我一个人喝的。小华一开始喝的时候,我忘记说了,后来时间一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怕丈夫不信,又补充道:“我承认,后来我也起了一点小心思,徐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小华伶牙俐齿的,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我看着心烦,就想让她安静点,就故意没提牛奶的事。” 说完,就起身缓缓地走到丈夫身边道:“怀安,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恶。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对要生个孩子,已经有些魔怔,行事之间,难免就失了方寸。我真的没想过让你和九思反目,也没想到妈妈会因此把你赶出来,真的对不起。” 曹云霞的手,紧紧地抱着丈夫的腰,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希望丈夫能心软。 许怀安却感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他先前还抱侥幸,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云霞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她起了坏心思,甚至直到现在,她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小恶,无伤大雅。 那是因为伤害的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家人,这么多年,她但凡为他考虑过一点点,也早就该告诉他们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那是他弟弟的亲女儿啊!他许家一家人痛苦不堪的时候,她带着女儿在他家安安心心地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许怀安一手推开身上的人,忽觉头有些眩晕,晃了一下,就栽了下去。, 30第 30 章 上门 沈凤仪早上看到东边有云霞, 觉得新年第一天就是晴天,今年定然是个好年。 等孙女起来,喊她帮忙道:“小花花, 今天有太阳呢,我们把你爸妈房间和客房里的被褥都晒一晒好不好?” 她上了年纪,这些动作大的活,也不敢多做, 怕扭到了腰, 小林今天又回家了。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还帮着奶奶把家里的腊肉、大白菜都拿出来晾着,沈凤仪一边忙着, 一边和孙女道:“现在风硬,晒个几天就差不多了。” 俩人正忙着, 听到有人敲门, 许小华看了一眼院门, 心里嘀咕着,这一大早的,不会又是许呦呦吧? 提声问了一句:“谁啊?” “小华, 是我, 吴向前!” 是前头吴奶奶家的儿子,许小华忙起身过去开门,刚准备问有什么事,就见吴叔叔火急火燎地道:“小华,不好了, 你大伯出事了,刚送到旁边的医院去了,我早上去东大街副食店买菜, 刚好看到人被送过去……” 他本来只是好奇瞧了一眼,等发现那三轮车上拉着的是许怀安时,吓了一大跳,追过去问了两声,拉着三轮车的说:“说是在家里就晕过去了,家属在后面跑着呢!” 他也等不及看后面的家属,立即就回来告诉许家一声了,“小华,你们快去看看,就在友谊医院呢,你大伯那脸色看着怪吓人的……” 他话音还没落,院子内忽然“哗啦啦”的,许小华回头一看,就见正用竹筛晒红辣椒的奶奶,不知怎么地将辣椒撒了一地。 脸上还怔怔的,望着吴向前问道:“怀……怀安怎么了?” 吴向前怕刺激到了老人家,忙改口道:“可能是血压高,晕过去了,婶子,你先不要急,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许小华忙向吴叔叔道谢,吴向前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这两天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来我家吱一声,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吴叔叔。” “哎,那你们快去看看,我先走了。” 等人走了,许小华扶着神不守舍的奶奶,问道:“奶奶,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再说?”大伯是奶奶的亲儿子,这些年来对老人家又很孝顺,许小华知道,奶奶乍听到这消息,肯定魂都急掉了。 沈凤仪点点头,由孙女扶着,就往医院去,一路上还和孙女嘀咕道:“我就说嘛,他跟姓曹的一块过日子,能有个什么好?这要是没事还好,要是真有个什么……” 老人家说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奶奶,你先不要急,我们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许小华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的,听妈妈和奶奶的转述,她小时候,伯伯很疼她。就是她刚回来的时候,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伯伯的关爱和善意。 但是侄女毕竟是侄女,真有个什么利益冲突的时候,伯伯定然是要守护自己小家的。 她心里也谈不上怪伯伯,就是伯伯选择了妻女,和她疏远也是必然的。 等到了医院,许小华在前台问了护士,得知人刚办好了住院手续,在103病房。 103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另两张还空着,最里面一张床上躺着的正是许怀安,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树看,整个人像是失了精气神一样,显出几分颓色来。 老太太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来,颤着音喊了声:“怀安!” 许小华也觉得眼前的大伯,和印象里精神翼翼、脸色红润的大伯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猛然听到母亲的声音,许怀安吓了一跳,等转头见真是母亲和小花花,忙就要下床来,沈凤仪急慌慌地道:“你还嫌我不够操心的吗?好好躺着!” 许小华扶着奶奶走到了床边,搬了个椅子给奶奶坐下。她连一声“大伯”都没有喊,她的姿态很明显,她只是陪奶奶来的。 许怀安望了一眼小侄女,也觉得心里有愧。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血脉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母亲和侄女明明那样生气,听到他的消息,还是愿意不计前嫌,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有些狼狈地问母亲道:“妈,你怎么来了?”这一声“妈”喊出来,许怀安的眼里不觉都噙了泪。 沈凤仪紧紧地握着长子的手,紧张地问道:“没事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医生怎么说啊?” 许怀安的额头不觉就抵在了母亲的手背上,眼泪溢出了眼眶,心里有无限的愧疚和悔恨,千头万绪都堵在嗓子口,却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他给小花花,给九思,给他的家人带来了那样大的痛苦和灾难。 现在这报应,终于落在他的身上了。 老太太见长子情绪有些失控,又不见曹云霞和许呦呦的身影,恨恨地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她俩个呢?”怀安为了这对母女,断然和她这个母亲离心,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母女俩个竟然一个都不在身边照顾着? 许怀安缓了情绪,和母亲道:“呦呦回家去给我拿衣服了,云霞……”再提到妻子的名字,许怀安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凉,轻声和母亲道:“妈,我想和云霞离婚。” 不大的病房里,瞬时静寂的很,沈凤仪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怀安,你说离婚吗?” 许小华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大伯。先前家里闹成那样,大伯也没提离婚,这都搬出去住了,以曹云霞的心机和手段,该是紧紧地抓住大伯才对,大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闹离婚呢? 眼看着许呦呦都要订婚了。 几乎是一瞬间,许小华像是抓到了一点思绪一样,轻声问道:“是因为姐……许呦呦要订婚的事吗?” 许怀安有些哑然地看着小侄女,“小花花,你怎么也知道?呦呦今天才和我说的。” 许小华道:“上次下雪那天,她在白云胡同里特地等着我回来,让我和奶奶求情,说她就要订婚了,想在结婚前,再在奶奶膝下承欢一段时间。”顿了一下,又说了自己的态度,“我没理她。” 距离上次下雪,已经是十多天前,许怀安本来以为,女儿是才有了订婚的打算,特地回来和他商量来着,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呦呦就已然做了这个决定吗? 许怀安忽然觉得,不论是云霞,还是呦呦,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和了解过。他印象里的妻子,温柔坚强,他印象里的女儿,聪慧真诚,特别依赖他这个父亲。 可是当生活脱离原来的轨迹时,一切好像都变了样,他不认识他的妻子,他也不了解他的女儿。 沈凤仪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曹云霞小产四次的事,问儿子道:“你知道呦呦妈妈在嫁给你之前,流产了一次吗?是谁的孩子?”她本来不想管这些糟心事,但是现在见儿子有离婚的想法,就准备再给儿子下一剂猛药。 许怀安点头道:“上次在医院,听呦呦说了一嘴,是呦呦生父的。” “小产原因呢?多大月份没的?” 许怀安如实道:“好像也是意外,六个月左右没的。”对于这件事,妻子在婚前似乎是有意隐瞒,但是云霞小产出院后,他也并没有问她。似乎从家里搬出来以后,他和云霞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俩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他想,大概是他已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真相,他害怕自己的坚持是错误的,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确实错了。 此时沈凤仪听那一胎有六个月了,冷笑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和儿子道:“怀安,你已经四十五岁了,对于人生、生活和人性,或许有远超于我的认识和见解,先前呦呦妈妈流产,我们都只当是意外,是不幸,所以她的偏执、偏激,你都可以理解和包容,甚至于她将自己的不幸,怪到小花花的头上来,你也仍旧容忍她。” 沈凤仪说到这里,稍微喘了口气,实在是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些动火,见儿子像是听进去了,接着又道:“如果是她自己做的孽呢?她先前因为前夫伤了身体,她凭什么强词夺理地怪到一个孩子身上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家孩子吗?她自己识人不清,害了自己,到了我家来,还张冠李戴,莫名其妙冤枉一个孩子,说什么克她的话来。” 许小华见奶奶越说越气,忙拍了拍她背道:“奶奶,你别气,都过去了。” 沈凤仪摇头道:“怎么会过去,难道昨天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她自己的问题,她强词夺理地,非说是我们家的问题,我好好的孙女儿,给她弄丢了还不够,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还要往我孙女身上泼脏水,显的她的作恶都是有理由的一样?明明是她自己烂了心肝!” 许小华见大伯低着头,双手捂住了眼睛,赶忙拉了拉奶奶,“奶奶,大伯可能就是被气得住院的,咱们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了。” 沈凤仪听到这话,也有些后怕。拍了拍儿子的背,等儿子缓了过来,才问道:“说吧,医生怎么说,不要怕我受不住,我把你赶走,我都受得住,还有什么受不住的?”沈凤仪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抹了下眼泪。对长子的失望、担忧混杂在一起,让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许怀安拿了病例给母亲看,“妈,医生说,只是情绪波动大,血管迷走性神经晕厥,是突发情况,不会有后遗症,妈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见病历上确实是这样写的,抹了眼泪,和孙女道:“小华,今天庆元还要过来吃饭呢,你去国营饭店里买四个菜回来,在家里招待他,要是带他去外面吃,他肯定会抢着付钱。我在这边陪你大伯。” 被大伯住院的事一打岔,许小华都有些忘了,徐庆元今天要过来的,和奶奶道:“奶奶,那我中午给你送饭来,要不要再带些什么东西?” 沈凤仪摆摆手,“什么都不用带,你也不用过来,她们母女俩要是不来你大伯跟前伺候着,我非闹到呦呦单位去不可。这是许呦呦的事,和你没关系。” 许小华也就没多说,大伯早在她这个侄女和继女之间,选择了后者,她现在也不会硬逞能,非要跑到伯伯跟前来尽孝,没得让曹云霞和许呦呦看笑话。 如奶奶所说,这是许呦呦的事,和她没关系。 好巧不巧的,她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许呦呦和吴庆军,许呦呦今天像是精心装扮过的,九成新的淡蓝色细呢子大衣,里面是米白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头发上还夹着一枚兰花型的夹子。 脚上的黑色小羊皮皮靴,也像是刚买的,几乎没有折痕。 她旁边的吴庆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他个子本来就高,又精神又气派,远远看着,俩人确实很般配,像金童玉女一样。 两边是迎面遇到的,想当看不见都难,许呦呦踟蹰了下,开口喊了声:“小华,你是来看我爸爸的吗?” 许小华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略过她走了。 这种视而不见的难堪,让许呦呦微微咬了下下唇。 吴庆军看了下许小华的背影,觉得这妹妹脾气还挺大的,呦呦主动打招呼,她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安慰对象道:“呦呦,小华就是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你别和她计较,咱们先去看伯父吧?” 许呦呦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庆幸,还好提前在庆军跟前说明了情况,不然一家子姐妹俩闹得这样难看,她都怕庆军心里会瞎想。 ** 许小华回到胡同,立即拿着两个大碗和竹篮,去国营饭店里买了一个海带酥鸡、一个蒸鲈鱼,就回家了。 刚到胡同口,就发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徐庆元,忙喊了一声:“庆元哥!” 徐庆元回头见是小华,笑道:“你去哪回来?”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竹篮子。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俩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许小华仔细一想,她五岁就认识了他,确实认识很久了。忍不住和他道:“庆元哥,要是我俩小时候真在火车站碰头了,搞不好我俩真是像兄妹一样长大。” 徐庆元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还有些遗憾的样子,心里竟觉得有些无力。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徐庆元也不觉愣了一下。 微抬了一下竹篮,转移了话题道:“怎么这么破费,还去饭店里买?” 许小华就把大伯忽然住院,奶奶让她去买菜的事提了几句,“庆元哥,你来的可比我想的早,我还准备回去烧两个菜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天真是对不住,咱们吃饭时间估计得迟点。” 徐庆元笑道:“没事。”倒是问了两句许怀安的身体状况。 许小华也没瞒他,“说是要和伯母离婚,我一个小辈也没好多问,”末了叹道:“我家这事,说起来话长,反正有些难搞。”即便大伯现在嘴上说离婚,许小华也觉得,后头未必就真会离。 曹云霞母女俩的手段,她也算见识过一些,大伯耳根子又软,说不定到后面,又给这母女俩劝的回心转意了。 徐庆元见她皱着眉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大伯一家搬走,是和你小时候走失的事有关吗?” 许小华想不到他这样敏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徐庆元如实道:“我第一回跟着姑姑来你家的时候,就觉得你伯母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含着一些敌意。” 许小华点头,家里的事,她一直没和外人提过,现在见徐庆元猜出来了一点,一时没忍住,漏了几句道:“我走丢,她们母女俩都脱不了关系,我奶奶气得受不了,把我大伯一家赶出去了。就是这房子……”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住了,想起来“财不露白”这句话来,偷偷抬眼看了下徐庆元。庆元哥马上名义上还是她未婚夫呢,要是知道这房子在她名下,会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偷偷摸摸看他,又一脸情绪复杂的样子,让徐庆元逮个正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逗她道:“这房子怎么了?也留给你了是吗?是不是怕我会抢你的房子?” 他的眉眼本来就好看,剑眉星目的,笑起来平添了几分俊朗,像是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一样,许小华看得呆了一下,一时都忘记反应了。 心想,这要真是自己亲哥,只要多笑笑,她大概连房子都愿意让给他。 徐庆元见她不说话,又“嗯?”了一声,以为她是在想什么驳斥他的理由,却不想,这姑娘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庆元哥,你这张脸,可真好看!”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都能化掉。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徐庆元的耳尖立即红了起来,向来才思敏捷的人,望着这个姑娘,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等胡同里“叮叮当当”地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声音,徐庆元微微咳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不自在,轻声道:“先回家吧,中午是不是还要给沈奶奶他们送饭?” “不用,我奶奶说,许呦呦那边会管,但是我估计,我奶奶应该不会吃她们送的饭,我还是给奶奶送一份吧!”她兀自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对对方美色的夸赞,在徐庆元心里激起了怎样的一层涟漪。 已经买了两个荤菜,许小华准备蒸一点米饭,炒一个青菜,再打一个紫菜蛋花汤就可以了。 不想,她刚打水洗菜,就被徐庆元抢了过去,“我来吧!你先去蒸米饭。” 她也没和他客套,不想,徐庆元一接手,后面压根就没她什么事,只见这个人动作麻利地做好了一菜一汤。 然后又拿了饭盒,把给奶奶的饭菜装了一份起来,放在灶上温着,才招呼许小华吃饭。 许小华都觉得,其实庆元哥是有做赘婿的潜质的,这个玩笑她不敢当他面开,忍住没吱声。 俩个人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人敲门,许小华忙放了碗筷,“应该是奶奶回来了。” 不成想,拉开院门,发现外头站着一个不认识的阿姨。一身八成新的中山装,四十左右的年龄,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看人的眼神,像是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威压的感觉。 许小华本能地觉得来者不善,半边身子挡在了门口,遮挡住她朝院里打探的目光,出声问道:“阿姨,请问你找谁?” “请问这是许呦呦的家吗?她在家吗?或者她家长辈在家吗?”面前的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看人的眼神还有几分清澈,张建英立即将她排除掉。 听是来找许呦呦的,许小华摇头道:“她现在不住这边,我家里也没有长辈在家,请问你有什么事?” 客厅里的徐庆元见她一直没回来,也朝门口走了过来。 张建英朝里瞥了一眼,淡笑着问道:“大人不在家,你一个小姑娘招待客人,还不方便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她动身之前,已经和顾向慧问清楚了许呦呦的家庭情况,上头有一个奶奶,一家人和隔房的叔婶住在白云胡同里,叔婶家也只有一个女儿。 乍然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家招待男同志,还对她一副防御的姿态,她不觉就想到顾向慧在电话里和她说的,许呦呦傍晚时候跑到了庆军的宿舍去,差点儿就在那里失了身。 张建英心里本能地质疑起许家的家教来,看着许小华的眼神,就不由带了两分鄙夷。 许小华一懵,只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高兴地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进来坐一坐?你这进来坐一坐,我家要是丢了东西,我上哪去找人说理去?” 张建英也不恼,微微笑道:“这是许呦呦家没错吧?你是她的妹妹?那你应该知道你姐姐和我儿子在处对象,我是吴庆军的妈妈!”她确信,许呦呦就是知道了庆军的家世背景,费尽心思把人勾到手的,所以潜意识里,把许呦呦的家人也连带着看轻了几分。 她个子比许小华高,看人的眼神颇有几分睥睨的样子,让许小华很不舒服。 听还是许呦呦给招来的这么一号人,当即连最后一点耐性都没有了,冷声道:“首先,这里不是许呦呦的家,这里是我的家,如果她告诉你,她住在这里,那是她说谎,我奶奶在半个多月前,就把她一家赶了出去,这个房子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是来找我家长辈,那你也是来错了,我奶奶连我大伯都不管,更不会管我大伯的继女,烦请你下回打听好了住址,再上门去说些瞧不起人的话,恕我家没空招待你这门贵客!” 说着,就要关门。 张建英忙拦道:“怎么回事?小同志刚才是我不对,麻烦你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什么叫你奶奶把许呦呦一家赶了出去?为什么要赶走?”她直觉这里头的事情不小,这事庆军和顾向慧都没和她提,她怀疑庆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出于军人的敏锐性,张建英想要一探究竟。 许小华却并不愿意配合她,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她的事,我们也不乐意掺和,你要是有疑问,自己去问她吧!” 张建英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冒昧,忙道歉道:“我是对许呦呦有意见,所以迁怒了小同志你,我这回是专程为她和庆军的事,从汉城到京市来的,还烦请小同志你说个明白。” 许呦呦的事,许小华确实一点不想掺和,冷着脸道:“不好意思,她的事,我不想说,如果要说,你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那你有她现在的地址吗?”她工作也很忙,只抽的出来一两天的时间在这边待着,今天一到就去部队里,准备先和儿子聊一聊,发现儿子竟然不在,问了一圈,才打听到儿子去许家见长辈了。 她立即又坐车到了白云胡同这边来,问了人才打听到许家的门牌号。 想着,当着庆军和许家人的面,把这事一次性说清楚也好,没想到许呦呦和庆军不在不说,许家的长辈也没一个人在家,只有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找了一路,心里憋着火,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两句,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嘴巴还怪利索的。张建英知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怪错了对象,立即摆正态度,希望这小姑娘能告诉她,许呦呦的住址。 不然她今天算是白跑了。 许小华皱眉道:“她现在的住址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吴庆军是知道的,”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想找吴庆军,可以去友谊医院的住院部大门口等着,我刚在那碰到了他。” 张建英还想再问,许小华看了眼徐庆元,徐庆元立即明白,“嘭”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张建英见这小姑娘脾气这样大,觉得还挺好玩的,拍着门道:“小同志,今天真是对不住,是我冒昧了。” 许小华没理她,和徐庆元道:“幸好奶奶今天不在家,不然听吴庆军的母亲说这些瞧不起人的话,怕是得气坏了。” 徐庆元摸了摸鼻子道:“确实,”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没好出声,我家和吴家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我是认得张阿姨的。”他刚才本来想帮忙两句来着,等发现是张阿姨,立即就打消了念头,站在一旁看小花花发挥了。 许小华这才想起来,他和吴庆军是认识的,随口问道:“吴庆军的妈妈,平时也这样瞧不上人吗?” 许小华记得原书里,许呦呦的婆媳关系挺好的,好像没有什么大矛盾,怎么这张建英一来就一副兴师问罪,好像许呦呦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她儿子一样? 徐庆元摇头道:“张阿姨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脾气也有些直,她可能是对许呦呦有什么误会。” 许小华耸耸肩,“管她什么误会,这是许呦呦该操心的事,和我家没关系。庆元哥,咱俩赶紧吃饭,然后给我奶奶送饭去。” 许小华还担心,自己刚才冲动之下,把吴庆军在友谊医院的事漏了出去,这张建英逮儿子骂人的时候,可别给她奶奶碰到,不然她奶奶大概都会觉得丢人,白白生一场闷气。 俩人和张建英大概隔了几分钟,就前后脚离开了白云胡同。但是可能张建英对这一块不熟悉的缘故,等许小华他们到的时候,并没看见张建英的身影。 许小华忙快步走到了103病房,就见奶奶在一旁坐着,大伯正在输液,人像是睡了过去。 忍不住问道:“奶奶,怎么就你一个,许呦呦他们不是来了吗?” “一个去买饭了,一个去预约明天的检查了。”沈凤仪见徐庆元也跟着来了,忙有些歉意地道:“庆元,今天真是对不住,喊你来吃饭,也没好好招待你。” 徐庆元忙道:“沈奶奶,您客气了,小华妹妹准备的很丰盛。您还没吃饭吧?我们给你带了饭过来。” 沈凤仪笑道:“没事,一会他们回来,我就走了。怀安有妻有女的,这女儿都能找女婿了,也用不着我这个老婆子来照顾儿子。” 正说着,吴庆军和许呦呦都回来了,俩人看到徐庆元也在,都有些诧异。 吴庆军和徐庆元点了点头,走过去问道:“庆元,你怎么在这?” 徐庆元知道,小花花现在心里烦着这俩人,也没有陪吴庆军叙旧的意思,淡淡地道:“陪小华妹妹来给沈奶奶送饭。” 因为张建英的一顿莫名其妙的话,许小华现在确实对吴庆军都有些反感,忙拉着奶奶道:“奶奶,他们回来了,咱们回家吧!”要是再不走,一会张建英发疯发到这边来,就烦人了。 吴庆军还想着帮呦呦缓和一下和家里这边的关系,忙道:“奶奶,我和呦呦给您也打了一份饭,您吃了再回去吧?” 沈凤仪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必了,小华给我带了。”沈凤仪看了一眼呦呦自个找的对象,再看一眼徐庆元,也没瞅出这个小吴比庆元好在哪里来? 在她看来,庆元长得更好看些,人也更沉稳些,心里嘀咕着:搞不好这福气,最后还是她家小花花的。 许呦呦执拗地拉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奶奶,爸爸要是知道你饿着肚子走,一会醒来,会怪我们的。”今天奶奶还愿意来看爸爸,许呦呦直觉,这是一个和奶奶修复关系的好时机。 老太太还没说话,许小华先忍不住道:“奶奶要是再不走,一会给你准婆婆气的,别说这餐饭了,怕是连明天的饭都吃不下。”说着,“啪”地一下,打掉了许呦呦拽着奶奶胳膊的手。 许呦呦心里一跳,“小华,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准婆婆?” 许小华懒得理她,和奶奶道:“奶奶,咱们先回家吧?大伯这里有人照顾着呢,再怎么样,这也是大伯养大的女儿,还能不管大伯吗?您说是不是?” 许呦呦被她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老太太点头,牵着小孙女的手,果断地走了。她自己去问了医生,长子这回确实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积劳成疾,又一下子精神上受了刺激的缘故。 沈凤仪虽然心疼儿子,也知道这是儿子自己做的孽,合该有这么一遭。 望着奶奶和小华的身影,许呦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轻声问旁边的吴庆军道:“庆军,小华刚才是什么意思?你妈妈找到我家去了吗?一会还要来医院这边吗?你不是说,你妈妈不会反对我俩的事吗?” 许呦呦现在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但是旁边的吴庆军也同样一头雾水。 他出任务一个多星期,昨天晚上才回来,并不知道妈妈要来京市的事啊,再者,就算妈妈来了京市,不是应该去空军大院找他吗?怎么会找到呦呦家去? 听许小华的意思,刚才还和他妈妈吵了一架? 俩人正懵着,张建英已经赶到了友谊医院住院部来,远远地看到了许呦呦的妹妹和刚才的男同志,扶着一个老人家出来。 她这回倒没有急慌慌地跑过去拦人,而是等着人走了,才抬步朝前台走去,“同志,你好,请问许呦呦的家属是住在哪个病房啊?我来探病。” 她手上还拎着一些罐头和水果。刚才许呦呦的妹妹提醒了她,她是来沟通儿子和许呦呦的事的,不是来吵架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可以,没必要那么盛气凌人。 这么一会儿,张建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但是去了一趟白云胡同,她现在对这门亲事是更加反对了。 只觉得,许呦呦这个姑娘谎话连篇,明明她们一家早在半个月前就被赶了出来,上次她还好意思和顾向慧说,自己住在白云胡同里。 再者,她看刚才那个小姑娘,脾气耿直的很,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样子,却说对许呦呦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让张建英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个许呦呦城府深着呢,搭上她家庆军,搞不好就是冲着庆军的家庭背景来的。 她正想着,就见前台的小护士已经翻到了登记簿,和她道:“同志,许呦呦的家属住在103病房。”, 31第 31 章 不相欠 病房里头, 吴庆军见呦呦蹙着眉,一脸忧愁的样子,安慰她道:“呦呦, 你不用担心, 我妈是老革命了, 会尊重我的想法的。” 许呦呦张了张口, 到底没有多说,轻轻点了点头,“庆军, 这事你要放在心上。不然我俩的婚事, 得拖到什么时候呢?” 家里的一系列变故, 让她迫切地希望,能早日有自己的小家。有一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爱人,有一个能庇护她安稳生活的港湾。 纵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是幼年里,和妈妈在雨夜端着盆接雨水的往事, 时常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并没有和奶奶撒谎, 等跟着妈妈到许家来生活, 她真的觉得很庆幸。 只是现在,她和妈妈又再一次被赶了出来。 她蹙眉有几分心事的样子, 在吴庆军眼里, 像古代仕女图一样, 说不上来的好看、典雅, 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呦呦,别发愁了,看得我都心疼得慌。” 见爸爸还睡着, 许呦呦忍不住把头埋在了吴庆军的肩膀上。 俩人正闹着,病房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几下敲门声,许呦呦立即站直了身子,转头望过去,就见一位像干部样的中年女同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眼眸里却带着几分锐利的打探。 许呦呦心里忽然一激灵,联想到小华的话,猜测这人正是庆军的妈妈。 果然就见庆军三两步走过去,惊喜地问道:“妈,你怎么来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市?” “刚到的,”张建英望着儿子,见他今天打理的格外精神,抬手帮他理了下肩膀上的一点褶皱,正是刚才许呦呦靠着的位置。 接着又道:“这几天不忙,特地到京市来看你,不成想在空军大院扑了个空,我明天就得走,就让向慧找你队友打听了下,说是来对象家里了,我想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合该也过来拜访一下。” 她说的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为儿子考虑的慈母心肠。 然而,尚未交谈,许呦呦就知道,事情定然不会这样简单,她只觉庆军妈妈这回是为她和庆军的事来的。 那边吴庆军还在问道:“妈,你刚是去了呦呦家里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啊?” 张建英望了眼站在一旁,看着确实有些赏心悦目的女孩子,笑道:“我问了呦呦的妹妹,这孩子还挺好玩的。” 吴庆军笑问道:“那你刚才看到徐庆元没有,他今天也在那边呢!他小时候,你还不一直说,要认他当干儿子吗?” 乍然听到徐庆元的名字,张建英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半晌才问道:“你是说徐佑川家的庆元?” “不是他还是谁?妈你是没看到,还是没认出来啊?” 张建英摇摇头道:“没认出来,这孩子现在个子长这么高了?怎么也没和我打招呼呢?他不是在京大读书吗?他怎么在许家啊?” 刚才着急儿子的事,她也没注意,就潜意识里觉得,这男孩子看着有几分面熟。想到这,张建英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许呦呦在一旁道:“徐家和我家是故交,我爸说,徐庆元的爸爸在建国前,救过我曾祖奶奶。” 张建英点点头,准备回头再问下徐家的事,望着许呦呦微微笑道:“呦呦,听说你家长辈在住院,我来的匆忙,就买了一些水果和罐头。”说着,就径直将手里的罐头和水果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许呦呦温声道:“阿姨,您客气了!” 张建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许怀安,轻声问道:“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打扰到病人一样。 许呦呦原本还忐忑的心,稍微定了一点,脸上立即挂了笑容,“谢谢阿姨关心,我爸还好,医生说再住院观察下,没什么事的话,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张建英点点头,望了眼许呦呦,又瞅了眼儿子,“那呦呦,你有没有空陪我去走走,让庆军先在这边看一会儿。” “好的,阿姨。”她嘴上应的干脆,心里却有些打鼓,刚才听小华的意思,庆军妈妈和小华的会面并不是很愉快,甚至有可能还闹了口角,也不知道小华有没有把家里的那点事,都翻出来讲给对方听了? 等出了病房,张建英就道:“庆军这孩子真是个闷嘴葫芦,和你处对象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和家里吱一声,我还是今儿听我老同学顾向慧说的,呦呦,向慧你见过的吧?” 许呦呦点头,“见过的,顾大姐人很客气,还给庆军送了南瓜饼。” 至今想到顾大姐,许呦呦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大姐帮着她理头发的画面,脸上微微发烫。 张建英倒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地道:“庆军自幼就粗枝大叶的,也难为你忍得了他的性格……” 她还没说完,许呦呦就忙道:“阿姨,没有,庆军对我很好。” 这一句像是帮着吴庆军辩解,但是听在张建英耳朵里,这个姑娘是在告诉自己,庆军很在乎她这个对象。 这么一点机锋,张建英并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我听向慧说,你在党报工作?” “是,阿姨,我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中央党报》,目前在农业部任职。” “你这是机要单位,平时也挺忙的吧?农业部是不是还需要下基层,做调研之类的?一般去一次,得耽误不少天吧?” “是,我先前跟着领导去过汉城的宜县,来回有一个月的时间,本来只是听说那边农业发展的好,想去调研采访下,好在全国推广推广经验,没想到却查出了很多问题,比如他们的种子选种……”说起自己的本专业工作,许呦呦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和利落,侃侃而谈起来。 张建英没有打断她,默默地听她聊着,这时候她隐约也有几分明白,儿子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姑娘。不仅人长得标致,谈吐得体,更重要的是,谈起工作来,这个姑娘的眼睛像在发光一样。 即便只是和许呦呦接触了这么一小会儿,张建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一个花瓶,是一个有想法有抱负的姑娘。 许呦呦一口气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姨,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点,你对这些应该不是很感兴趣吧?”她的表情有些羞涩和腼腆,像是觉得在长辈跟前班门弄斧了一样。 张建英摇摇头,并不吝于对她专业的肯定,“我这时候能明白,为什么庆军会喜欢你,你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有时候也会去农村调研,知道那边的条件很艰苦,这个姑娘能为了探索一个新闻,一待就是个把月,确实有干劲和韧劲,如果是她们单位的新人,她也会喜欢。 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她对儿媳妇的要求标准是完全不一样的,首先第一条就是不能有野心。 这些年来,从三`反、五`反到划右`派和敌特分子,张建英就算不想看懂,也隐约看懂,她们一家要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最不能有的就是“野心”这个东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说,可能还会拖累亲朋跟着受罪。 这也是她后来鼓励儿子参军、女儿去中学当老师的原因。 她不想孩子们在功业上有怎样长足的进步,或取得怎样辉煌的成绩,她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但是这个姑娘,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胆,敢在傍晚的时候单独逗留在庆军的宿舍里,还险些失了身。 其次,在明知她来者不善的情况下,仍旧能冷静、温和地对待她,且攀谈之间,丝毫不显退缩和怯弱,而是不动声色地和她摆筹码,证明自己的能力。 另外,到目前为止,张建英还是更倾向于信许家妹妹的话,那个姑娘虽然脾气烈,嘴巴利索,但是并没有说一句许呦呦的坏话,反而让她自己去问去打听,这说明,许呦呦的人品是经不住打探的。 是以,在此时的张建英心里,野心勃勃、人品经不住考验的许呦呦,对她们家来说,无疑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什么的炸`弹一样。 她不会纵容儿子因为一时的情感,而给自己家招来这么一个不安定分子。 斟酌着开口道:“呦呦,我这次来,也想表达一下我的看法。你是记者,平时见识的多,但是对军人家属的生活,可能还没有充分的认识和了解,像庆军以后一年三百多天不在家都是正常的,几年不归家,也是有可能的,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能接受这种孤寂、沉闷的生活?” 许呦呦愣了下,刚刚听庆军妈妈夸她,她还以为,阿姨对自己有了些改观。 张建英接着道:“另外,我作为母亲,是希望庆军能找一个顾家的对象。诚然,你很优秀,看出来也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孩子。我想,你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对象、一段婚姻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吧?” 最后又补充道:“我和庆军爸爸早年就说好了,儿女自有儿女的生活。孩子们结婚以后,我们就不会再帮扶,包括人脉和经济上,你理解的吧?” 张建英说完,静静地看着许呦呦。 张建英说的很委婉,但是许呦呦却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不要妄想靠着庆军或者婚姻,而得到什么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许呦呦缓缓呼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在这时候,露出委屈或难过的表情来,勉强笑道:“谢谢阿姨的指点,我会好好考虑。” 张建英也看出来,这个姑娘是个聪明人,点点头道:“麻烦你和庆军说一声,我先回空军大院那边等他,对于我今天的突然来访,如果有给你和家人造成不便,我向你表示道歉。” 许呦呦木木地道:“您客气了!” 张建英颔首,没有再说。 许呦呦是红着眼睛回到病房里的,吴庆军见状,忙站起来问道:“呦呦,怎么了,我妈妈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他情急之下,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病床上的许怀安听到动静,微微皱了皱眉。 许呦呦带着哭腔,低声道:“庆军,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说了这么一句,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断断续续地道:“她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是看重了你的家庭背景,是奔着你家的人脉和钱去的,庆军,阿姨才第一天认识我,她……她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呢?” 吴庆军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妈妈会不同意。他原先一直担心着,呦呦的爸妈会不会不同意,没想到现在倒反了过来! 见呦呦哭得伤心,吴庆军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安慰着对象道:“怎么会呢?呦呦,你这么优秀,我妈妈怎么会不同意?先前顾大姐还一个劲地说你好,她不可能在我妈妈跟前瞎说的啊?”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皱着眉,轻声问道:“呦呦,是不是你妹妹在我妈妈跟前说什么了啊?” 许呦呦瞬时就忘记了哭,“是小华吗?”她想到小华刚才来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像是和庆军妈妈吵了一架一样。 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吴庆军道:“小华本来就是有些冲动的性格,现在我俩关系也不好,她怕是一生气起来,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往阿姨跟前倒了。”许呦呦越说越着急,紧紧地抓住了吴庆军的胳膊。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心里又心疼又感动,这一刻他知道,呦呦心里是在意他的,是和他一样,希望俩人的爱情能修成正果的。 立即握住她的手,保证道:“呦呦,你放心,我妈妈那边,我去说。”顿了一下又道:“就算我妈妈不同意,也没有关系,只要组织上批准我们的结合就行。” 俩人正说的动情,病床上的许怀安不知什么时候醒转了过来,轻声问道:“呦呦,谁不同意?” 他这一出声,把许呦呦和吴庆军吓了一跳,许呦呦本想掩饰两句,还没开口,就被吴庆军抢答道:“许叔叔,是我妈妈今天过来,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让呦呦心里多想了,这事怪我,是我没有事先和家里沟通好……” 许怀安皱着眉,打断他道:“小吴,那你就先回去和你家里说清楚,我这边呦呦在看着就行,用不着你陪着!” 吴庆军还想再表个态,但是见许叔叔已然有些动气的样子,识趣地道:“那许叔叔,我先回去,过段时间再上您家登门请罪。”他不敢在这时候多说,怕越说越错,想着还是先回去,把妈妈那边哄好。 最好在妈妈走之前,俩家长辈能正式见个面,那他和呦呦的事,也就算过了明路了。 见许叔叔不吱声,吴庆军看了眼对象,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人出了门,许怀安才语重心长地和女儿道:“呦呦,爸爸先前就劝你想清楚些,订婚的事不要着急,找对象不仅要看表面,也要探一探内里,人家父母不满意你,你想想,你要是真和小吴结了婚,以后日子怎么过?” 许呦呦低着头,本能地辩驳道:“爸,庆军妈妈是对我有误会,她刚去白云胡同那边找我,奶奶又不在家,小华可能在她跟前乱说了什么话。” 许怀安觉得女儿已然是一叶障目,耐着性子道:“小华不是那种嚼舌根的人。再者,如果他妈妈同意你们的事,今天就不会贸贸然找到我们家去,也不会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到医院里来。” 望着女儿道:“呦呦,正常的结亲流程该怎么走,我想你应该知道,庆军的妈妈这么大年纪了,会不知道吗?” 许呦呦一时哑然,正常的流程,至少是小辈先回家禀告父母,商议两家长辈见面的章程。 许呦呦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些,忍着哭腔道:“爸,我和庆军是真心的,我们想结婚,我想有个我自己的家,不用晚上睡着了,还担心会不会被赶走。” 许怀安漠然地看着女儿,半晌道:“呦呦,你这话就有些诛心了。”他已然为了她们母女俩,母子离心、兄弟反目。 现在他的女儿还来指责他,没有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还是说,在女儿的心里,只有宽敞明亮、带院子的房子才是家? 许呦呦见爸爸的表情有些伤感,一时也有些后悔,“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直很疼我的,我都知道。” 许怀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呦呦,有件事我和你打个招呼,我准备和你妈妈离婚。” “什么?”这一刹那,许呦呦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的,连哭都忘记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 许怀安重复了一遍道:“对,你没听错,我准备和你妈妈离婚,我们不适合再在一起生活。”这个结论,许怀安说的斩钉截铁。 他再无和曹云霞一起生活的可能。 许呦呦倒吸了一口凉气,“爸,那我怎么办?那我不是真没有家了吗?”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比刚才哭得还情真意切些。 许怀安淡淡地道:“呦呦,你今年已经23岁了,并且即将许人家。” 许呦呦有些崩溃地摇头道:“不,爸,我可以不结婚,不找对象,我也不愿意没有爸爸,没有家。你要是和我妈妈离婚了,我就没有爸爸了。爸,你不能这样做,就是为了我,也请你不要和妈妈离婚。” 许呦呦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兴冲冲地给庆军打电话,让他今天来家里拜访她爸妈。打完电话回来,就听到邻居说她爸爸晕倒了,已经往医院送去了,她又急忙赶到医院来。 得知爸爸没有大碍,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庆军的妈妈就找来了,说不同意她和庆军的事,现在她的爸爸又说,要和妈妈离婚。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许呦呦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一样。 许怀安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的,见女儿情绪激动,一时没有再说。只是道:“呦呦,你今天也累了,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人照顾,你回去休息一会吧!” 许呦呦不想走,又觉得爸爸想离婚的事,自己该和妈妈通个气。毕竟妈妈是最了解爸爸的人,或许能有法子,让爸爸打消念头。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友谊医院,穿过友谊公园的时候,恰巧碰到许小华在送徐庆元上公交车,立时拔腿跑了过去。 这边许小华正和徐庆元道:“庆元哥,那我们说好了,我周末去你宿舍楼下等你,你带我去图书馆找书。” 徐庆元点头道:“记住了,现在结冰了,你早上出门慢点!” “好的!” 等公交车开走了,许小华正准备往回走,却忽然被一个斜刺里冒出来的人,抓住了胳膊,还没待看清是谁,就听对方气冲冲地道:“小华,你到底和庆军的妈妈说了什么?” 见是许呦呦,许小华甩开了她的手,淡声道:“我没有兴趣嚼你的舌根,我什么都没说。” 许呦呦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她不信小华抓住了这个机会,会不好好地报复她? “那你把你俩的对话,复述一遍给我听!” 许小华觉得这人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许呦呦,咱俩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复述给你听,就算我真说了什么又怎么样?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没做过的事,你心虚个什么劲?” 许呦呦勉力稳住了情绪,红着眼眶道:“小华,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知不知道,你随意说的话,会对我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许小华冷漠地摇头,“不知道。”心里却有些奇怪,难不成这吴庆军和许呦呦真的没戏了吗?她确实什么也没说啊! 许小华完全想不到,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力量。 许呦呦见她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小华,你一直说,是我和我妈妈对不起你,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扯平了。我害你走失,你毁了我的姻缘,我们扯平了。” 许小华有些无语,只觉得好大一顶帽子,就这样扣在了她的头上,声音也冷了下来,“许呦呦,我没说你的是非,你信也好,你不信也好,我没做过的事,你别想扣在我头上。” 许呦呦漠然地望着她,眼泪不住地流,轻声道:“小华,我爸也要和我妈离婚了,那里真的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了。我不欠你的了,我什么都还给你了。” 许小华不懂她的脑回路,径直走开了。等回到家,把遇到许呦呦的事,和奶奶说了一点,沈凤仪立即冷哼道:“和她妈一个德性,遇到一点不如意的事,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觉得是别人害的她。” 顿了一下又道:“她也不想想,那吴家要是满意她,怎么会骂到我家门上来。”说到这里,又有些心疼小花花地道:“今天吴庆军的妈妈运气好,也就是遇到你这么个小不点,要是我在家,非拿着扫帚往她身上招呼不成,像她家儿子是什么香饽饽一样,大家还争着抢着和她家结亲不成?” 末了又叹道:“呦呦这孩子,到底给她妈妈带的眼皮子浅。”那么好的条件,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吗?家里费尽心思培养,又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是让她去依靠婚姻和男人的吗? 但是这现在也不是她家的孩子了,沈凤仪自觉用不着操这份心,拍拍小花花的手道:“不能和她学习,小花花咱们自己要争气,不管男女,自个的命运,决不能交到旁人的手里,你一旦起了这种心思,别人就好拿捏你了。” 许小华想不到奶奶会忽然和她说这些话,忙道:“奶奶,我知道的。” ** 这边,张建英并没有回空军大院,而是去了京大。 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徐佑川有书信往来,知道徐庆元就读于京大材料工程系,直接从学院里打听到他的宿舍住址,就在宿舍楼下等着。 她知道,今天儿子回去定然是要和她闹一番的,她可不想为这些琐事,伤了母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在和儿子交锋之前,她准备先把许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还不知道从哪下手比较好,听说今天许家妹妹旁边的男孩子是庆元,她当时心里就有了主意。 庆元小时候,她可待他不差,她不信,她这回找上门来,庆元会不告诉她。 徐庆元压根没想到,有人在他的宿舍楼下守株待兔。 徐庆元下了公交后,准备回宿舍拿借书证,先去图书馆看看有哪些书适合小花花看的,忽然就被人拦住了路。 抬头就看到今天在许家门口见到的张建英,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庆元,好久不见,见了阿姨,也不打招呼了吗?” 徐庆元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张阿姨。” 张建英拍了下他的胳膊,“你别和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老实和我说,那许呦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庆元无奈地道:“张阿姨,我也只是去许家坐客,她家的情况,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你还是问问庆军吧,他肯定是知道的。” 张建英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性子,素来不喜欢掺和这些乌漆八糟的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许家把许呦呦一家赶了出去,你如实告诉我就行。你不要忘了,你小时候从人贩窝里逃回来,还有你吴叔叔的功劳!” 这点,徐庆元没法否认。 “张阿姨,你有所不知,当年和我一起掉到人贩窝里的,还有许呦呦的妹妹,许小华,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姑娘……” 徐庆元把小华小时候走丢的前因后果,简短地和张建英说了一遍。 张建英听完,心口都“噗通噗通”跳,忍不住低喃道:“天啊,这家人心也太狠了,那妹妹当年多大啊?” 徐庆元抿了抿唇,“五岁。” 张建英忙摆手道:“不行,庆军这回就是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也绝不同意,我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做亲家?”这么狠的心,要是哪天一个气不顺,对她女儿家小娃娃下手怎么办? 她家庆军,这回还真是找了个“祸根”啊!, 32第 32 章 不值得 张建英缓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问徐庆元,“你家里最近还好吗?爷爷身体怎么样?” “张阿姨,我爷爷前段时间去世了。”想起爷爷, 徐庆元不禁有些怅然, 爷爷都没看到他毕业工作,临走前, 还为着他的前途操心。 如果小华没有应下这门亲事,他想,爷爷大概走都不会安心。 骤然听到故人离世,张建英有些没反应过来, 低声道:“你爸在信里,怎么一句都没提啊?家里当时乱做一团了吧?”她是知道,徐佑川现在在安城下面的霍县水利局工作,肩上担子重得很, 怕是能抽出几天回家料理丧事都不容易。 卢源又是个经不住事的性格。 她正想着, 就听徐庆元道:“小华的奶奶刚好去安城看望我爷爷, 丧礼是小华奶奶帮忙操持的。” 张建英没想到俩家走得这么近,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又叮嘱徐庆元道:“你爸脾气硬, 是万事不求人的性格, 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 你记得给张阿姨写信, 也就是你当年出了一茬事,一家人急急慌慌地搬到安城去了,不然你现在都得喊我一声‘干妈’的。” 她和徐佑川是在庆城时候的老同学,交情很深,后来又在一个大院里住着, 两家来往就更紧密些,说一句“通家之好”是不为过的。当年俩家都说好认干亲的,然后庆元忽然不见了,认亲仪式就没办,等孩子找回来,徐家又举家搬迁走了。 徐庆元面上应了下来,“谢谢张阿姨。” 张建英还挂念着儿子的事,着急回空军大院去,犹豫了下,还是嘱咐了一声道:“等你毕业,要是有想去的单位,提前和阿姨吱一声,阿姨帮你问一问。”她本来也不愿意运用关系帮小辈走后门,实在是觉得徐茂才、徐佑川这样的大才,甘愿留在地方搞法制、搞水利,已然是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了小我。 徐家的孩子受到一点照顾,也是应该的。 去不想,徐庆元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费心,张阿姨,听组织安排就好!” 张建英望着这个孩子,无奈地摇头道:“你啊,真是和你爸一个脾气。”从小脾气硬,人又有主见,看着比她家庆军要稳重多了。她都有些羡慕卢源,丈夫和儿子,没一个需要她操心的。 想到中午的事,张建英又和徐庆元道:“帮我和小华同志道个歉,我今天语气不好,有些欺负人了。” 徐庆元微微笑道:“好!” 张建英见他听到“小华”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不一样,有心想问两句,又觉得以庆元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和她说的,到底没问出口。 “庆元,祝你一切顺利,希望下回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比现在有更长足的进步!” “谢谢张阿姨!” ** 这边,吴庆军急急忙忙地赶回了部队,“铛铛铛”地跑到了二楼,发现家里没人,又问隔壁的刘营长家,“嫂子,有看到我妈过来吗?” 刘嫂子正在家里包饺子,听到动静,出来道:“没呢,我这一下午在家擀饺子皮,没听到有人来敲门。” 吴庆军点点头,又跑到顾向慧家去,顾向慧正带着保姆在家里准备晚饭,见吴庆军来,笑问道:“庆军,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吴庆军一听这话,就急道:“顾大姐,我妈没来吗?” “没呢,不是说去找你了吗?怎么,你们没碰上面?”顾向慧边说边看着吴庆军的脸色,上午建英走的时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她都担心这母子俩别在许家就闹了起来? 就听吴庆军道:“碰到了,她提前回来了,难道是回汉城去了吗?” 顾向慧试探着问道:“庆军,你没和你妈妈闹吧?你妈也是关心你,才大老远从汉城跑过来。” 吴庆军一噎,叹气道:“没有,就是把呦呦闹哭了。” 顾向慧眼睛一闪,她就知道今天这事,没那么好收场,“你妈应该没回汉城,她上午还托我给她买明天上午的票呢,要走肯定会和我打招呼的,是不是回来路上,走错了路?绕道了?” 吴庆军也觉得有这个可能,“那我现在出去找她!”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顾向慧忙去开门,发现正是张建英,笑道:“你可回来了,庆军都急坏了,怕你走错了路呢!” 张建英瞥了眼儿子,意有所指地道:“我都是老革命了,还能走错路?倒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看着哪一处风景好看,就跟着岔过去了,压根不记得自己要去哪。” 吴庆军微微皱眉道:“妈,你怎么说这些?” 张建英淡淡地道:“偶然有所感而已,”又问儿子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庆军看了眼顾向慧,顾向慧立即明白,这母子俩是有事要谈,笑道:“我这晚饭还没做好呢,庆军陪你妈妈去书房坐一会儿,她最爱看书了。” 张建英拍了拍顾向慧的手道:“老同学,借你的地用一用了。” 顾向慧笑道:“我的荣幸,快去吧!” 等到了书房,吴庆军着急忙慌地就问道:“妈,你今天和呦呦说什么了?你都不知道,呦呦哭的眼睛都肿了。” 这是指责她这个做母亲的了。 张建英对儿子的反应,早有预料,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后问道:“你知道许家奶奶将许呦呦一家赶出门的事吗?” 吴庆军犹疑了下,点头道:“知道的。” 张建英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就说,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先给庆军打了预防针,后面旁人再说些什么,庆军怕是都听不进去的。 接着道:“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又好看又能干,是不是还对你一心一意,甚至是死心塌地的?” 吴庆军点点头,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妈,那你为什么和呦呦说,你不同意我们的事?” 张建英也不否认,“我确实不同意,不仅不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宁愿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吴庆军一愣,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母亲,“妈,你在说什么?至于闹到这一步吗?” 张建英果断地点头,“至于,庆军,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也是你姐姐的妈妈,我不可能纵容你娶许呦呦,然后给整个吴家带来灾难。” “妈,你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是呦呦妹妹和你说了什么吗?”吴庆军几乎有些迫切地道:“妈,你不知道,她们姐妹俩不和,问题还不小,她妹妹的话,当不得真的。” 张建英见儿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许小华,和许小华没关系,她什么都没说。我去白云胡同那边打听了。”她担心儿子会去找庆元麻烦,把她找徐庆元的事也掩了过去。 “妈,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张建英望着儿子的眼睛道:“你知道许呦呦妹妹小时候走丢的事吗?你知道具体原因吗?” 吴庆军眼神闪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妈,这事是呦呦妈妈做的不对,那时候呦呦出了车祸,她妈妈也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有些迁怒了这个侄女儿,和呦呦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建英觉得儿子的话有些不对,气得站起来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因为一时的愤怒或不高兴,就能眼睁睁地把一个五岁的孩子留在大街上,就能在公安局上门比对孩子信息的时候,告诉公安,孩子找到了?就能忍心看着人家父亲、母亲泡在苦水里一样地找孩子找十一年?” 吴庆军一愣,他只知道大街上的事,后面都没听呦呦提过。 张建英提醒儿子道:“我和你爸都是老革命了,你要我们和这样的人当亲家?你要娶这样人家的女儿?庆军,你稍微为我们和你姐姐想想,也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心里却是对许呦呦这个姑娘更高看了一点,事情只说三分,就能让这个混小子,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吴庆军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这些和呦呦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 “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说完,又笑道:“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吴庆军猛然抬头望向母亲,见母亲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的坚定、果断,心里隐隐觉得,母亲并没有和他开玩笑,她是真做了和他断绝关系的打算。 心里顿时一颤,带着几分乞求地道:“妈,你不要这样说。” 张建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现在婚姻都讲究自由、民主,我们做长辈的,只能提意见,又不能真的拦着你,不让你去领结婚证。妈妈的话,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们也强迫不了你。” 说到这里,张建英微微叹了口气,“但是庆军,我是不会和这样心狠的女人当亲家的。”顿了一下,还是漏了一句她对许呦呦的真实看法,“再者,许呦呦这个姑娘,太有野心了,不适合我们家。” 吴庆军已然听不进去母亲的话,红着眼眶道:“妈妈,我本来打算,正月和呦呦先订婚,我以为我和呦呦,会得到你和爸爸、姐姐的祝福。” 张建英沉默了很久,才淡声道:“庆军,人之一辈子,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妈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但是你们不合适。” 到底是狠下心来,提醒儿子道:“即便你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作为我们的儿子,你比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便利。我们明白,别人也明白。妈妈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张建英说完就出了书房,到厨房给顾向慧帮忙,顾向慧低声问道:“怎么样?庆军怎么说?” 张建英摇摇头道:“不好说,看他自己怎么选了,要么和家里断绝来往,要么就放弃这段感情。” 顾向慧听的都咂舌,“建英,你这也太狠了,这到底是你儿子。” 张建英有些好笑地道:“你以为他会怕?搞不好他只会犹疑几天,就全然忘记了我的话。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已经把后果和他说了。” “建英,你还准备来真的啊?” 张建英脸上的笑意消了下去,一边低头洗菜,一边道:“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再为他兜底的。那个姑娘和她妈妈都不是好相与的,我要是心软,那害的就不仅仅是庆军,可能我和老吴都要受影响。” 她已经把话和儿子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庆军一意孤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狠下心来。 顾向慧安慰道:“你先别急,说不定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建英却没有这样乐观,但是这些事情,她瞎操心也没用,打起精神来道:“我这趟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聊聊天,我明天一早就回汉城去了!” ** 许呦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浅水胡同的筒子楼里,推开门就见妈妈正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像是在想什么,轻声道:“妈,爸没事,你不用担心。” 曹云霞把被子上的信,忙往被角下面掖了下,出声问道:“医生怎么说?” 许呦呦回道:“说是气急了,观察俩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心里想着,爸爸要离婚的事,要怎么和妈妈开口呢?妈妈还在坐着小月子,要是太动气了,怕是对身体不好。 正犹豫这,就听妈妈问道:“呦呦,你奶奶那边知道没有?有没有过去照顾一下,这还要住俩天呢,你明天就得上班了吧?”她这次小月子坐的不是很好,她想再坐一段时间,不然以后身体差,又是一桩麻烦事。 就是怀安那边,她和呦呦俩个都没法去照顾了。 许呦呦摇头道:“奶奶看了一眼就走了,说侍奉爸爸,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事。” 曹云霞这时候发现,吴庆军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吧?你爸那边,现在是小吴在看着吗?” “庆军有事回部队去了,爸爸现在状态还好,让我回来休息一会。”说到这里,许呦呦到底没忍住,语带哽咽地道:“妈妈,你怎么就和爸爸吵起来了呢?还把他气得这样厉害。” 曹云霞以为女儿是心疼爸爸住院,叹道:“就是说着你的亲事,不知怎么就说到小华身上了,你爸就晕了过去。”曹云霞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怎么丈夫的反应那么大? 微微皱眉道:“呦呦,你没骗我吧?你爸身体真没什么问题?那怎么好好地就晕倒了呢?” 许呦呦吸了吸鼻子,“妈,我爸身体上没问题,但他心理上出问题了,他要……他要和你离婚!” 这一句话,无疑像冬日里的炸雷,把曹云霞炸懵了,“呦呦,你胡说什么?”最近她闹出这么多事,怀安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提过一次离婚,怎么现在眼看着女儿都要订婚了,怀安还闹这么一出来?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呦呦,你听错了吧?” 许呦呦进房里,拿了一块干净的手绢出来,仔细地把眼泪擦干,才开口道:“没有听错,妈妈,爸爸和我说得很清楚,我还哭着求他,就算为了我,也不要离婚,但是爸爸没有松口。” 曹云霞定定地看着女儿的脸,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眼角余光触到被子下面露出来的一点信封,心里转瞬闪过了一个念头。 许呦呦见妈妈不说话,正担忧着,别把妈妈吓到了,就见妈妈点了点头,平静地道:“好,我知道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忧急。 许呦呦不懂,妈妈这是刺激过度,还是已经有办法让爸爸回心转意?轻声问道:“妈,你是想到怎么劝爸爸了吗?” 曹云霞摇摇头,“你爸从来没提过离婚,现在既然说了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最近给他家这侄女儿闹得,头疼胸口闷,从她回来,我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要是真和你爸离了,我也算解脱了。” 许呦呦一时都有些听不明白,试探着问道:“妈,你愿意离婚?” 曹云霞点头,“我和你爸现在这样子,离不离也没什么区别。”说着,望向女儿道:“他要是真想离,我也没办法,呦呦,以后我跟着你过日子可以吗?” 许呦呦倒吸一口凉气,“妈,我一个月才三十多块钱工资,咱们再租个房子,光是每个月的生活都困难。” 曹云霞提醒女儿道:“我手里还有几百块钱,暂时用个一年半载的没有问题,另外,你爸爸人很厚道,不会不付我赡养费的。” 许呦呦默默地听着,这么一会儿,她已然明白,妈妈之所以愿意离婚,是因为知道她即将要和庆军订婚的事,觉得自己会老有所依。 许呦呦心里有些发凉,忍不住道:“妈,这些年,爸爸对我们不差,不说对你百般呵护、多有忍让,就是对我,也是视作亲生女儿的。” 曹云霞扭过了头,淡声道:“这段婚姻里,我也付出了很多,三次小产,无法再生育。” “妈,你对我爸,其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呦呦舌尖都有些发颤。 曹云霞望着女儿,苦笑道:“呦呦,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怀安确实像个勇士一样,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很甜蜜的生活。”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不在乎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了?曹云霞自己也说不上来。 甚至在今天之前,如果女儿告诉她,丈夫要和她离婚,她可能都会觉得恐惧、害怕。但是今天,她知道女儿即将和吴庆军订婚,她明白,就算离开了怀安,她也能和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或许,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此时,面对女儿探询的眼光,曹云霞轻声道:“是你爸提出来的离婚,我也没办法。” 许呦呦气得心里直发苦,忍不住冷嘲道:“妈,你以为我扒拉上了吴家,你就算离开了爸,也会老有所依是吗?” 见母亲微微移了目光,确实不否认。许呦呦苦笑道:“妈,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吴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你想着高攀,人家也会考虑你和他家的差距,如果我的妈妈二婚都失败了,人家会怎么想?他们怎么看待你这个母亲,怎么看待你一手养大的女儿?” 但是劝母亲不离婚的话,许呦呦此时已然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的妈妈太心狠了,太心狠了,她都无法接受妈妈这样对待爸爸。 这么一瞬间,她为她的爸爸感到不值得。 许呦呦环顾了下这个有些简陋的房子,她想,在今天之前,她其实还是有家的,虽然这个房子又小又破,还是租来的,但是她还有爱她的爸爸和妈妈。 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发现她印象里脉脉温情的家,原来撕开面纱以后,是这样的不堪和丑陋, “妈,我去医院陪爸爸,你自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她甚而一刻都不愿意和妈妈多待,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她的妈妈对爸爸这样冷漠和绝情。 再从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冬日的夜,来得格外早些,灰蒙蒙的天空下,许呦呦失神地快步走着,好像这样就能发泄掉心里的无力和痛苦。 等到了友谊医院的时候,整个人被风吹得脸色都有些发青,许怀安看到她去而复返,神色还有些不好,忍不住出声问道:“呦呦,这是怎么了?” 许呦呦摇摇头,哑着声音道:“爸,没事,我妈妈同意离婚,她说你会付她赡养费。” 许怀安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 许呦呦的情绪再也无法忍住,“爸,你为什么这样厚道,为什么这样纵容她?她想都不想,就愿意和你离婚,这么多年来,你哪里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凭什么这样?” 许怀安见女儿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心里也觉得有些唏嘘,拍拍女儿的背道:“呦呦,我也是今天才意识到,你的妈妈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今天听了你的话,爸爸觉得很欣慰,至少这么多年来,我的女儿是真心将我当爸爸的。” “爸!” 许怀安劝她道:“没事,不哭了,我和你妈妈都一大把年纪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到今天吴家的事,又适时地劝解道:“呦呦,爸爸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你妈妈的婚姻,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什么名利、工作、家世都是很虚幻的东西,俩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感情,这就像建房子一样,没有选好地砖,大厦将倾是迟早的事。” 许呦呦哭哭啼啼地道:“爸,我不和庆军订婚了,你也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不想没有爸爸。” 许怀安的眼眶也不由湿润了起来,他刚才还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很失败,枕边人没有心,陪着自己虚情假意了十几年,到头来还闹得和母亲离心,和兄弟像仇人一样。 就连那么喜欢他的小花花,现在连一声“伯伯”都不喊了。 但是这一刻,许怀安又觉得,好像他的人生也没有那么失败透顶,至少这个女儿,是真得将他当爸爸的。 在许呦呦殷切、乞求的眼神中,许怀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呦呦,爸爸不离婚,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 许呦呦的眼泪,顿时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立即和爸爸保证道:“爸,我也不和庆军处对象了,我以后努力工作,好好孝顺你!” 许怀安眼里的湿意越来越重,哽咽着应道:“好!” 在这一刻,许呦呦说得完全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来,爸爸一直对她很好,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不是她的爸爸了,她以后要怎么办?至于妈妈,许呦呦隐隐觉得,至少在现在的妈妈心里,她这个女儿可能并没有她自己重要。 ** 隔天,许小华早起上班,看到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许呦呦,手里还提着热水壶和饭盒,她想,大伯这边,看来是不用奶奶操心了。 许呦呦也看到了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当没看见一样。 许小华就想起来,昨天她说的“不相欠”的话来,也没当回事,继续朝单位的方向走了。 在单位门口就碰到了舒雯雯,对方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小华,你今天来得还真早。” “想着早点来做下准备工作,班长,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对方客气,许小华也没有不识相地摆脸色。 舒雯雯笑道:“我们来早来惯了的,就怕昨天夜班出了什么事,早点来也好应对。” 许小华点点头,“您真负责。” 等到换衣室的时候,俩个人就分开了,叶禾苗看到俩人有说有笑的进来,低声问舒雯雯道:“你现在怎么对她那么客气?”边说边往许小华那边努了努嘴。 舒雯雯附在她耳边道:“你可别小瞧她,她说她是通过曲厂长的路子进来的,我想着,平时还是客气点,别把人惹急了,去告我一状,那也够我受得了。”本来她是觉得,许小华是吓唬她的,但是又听车间的其他同事说,人事部的梁安文对许小华还挺客气的样子,她也就对许小华的话有些半信了。 叶禾苗听到“曲厂长”这几个字,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地看着舒雯雯,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你说她是曲厂长推荐进来的啊?我这刚好听了一点曲厂长的事。” 舒雯雯见她欲言又止的,就知道这里头有点事,忙打包票道:“你放心,这事从我耳朵进,绝不会从我嘴巴里出来。”她以为是曲厂长和许小华家有什么关系。 却不想,叶禾苗说了一个更劲爆的消息:“曲厂长可能会出事,有人看见他前儿进了后头仓库里,半个多小时才出来。” 舒雯雯一惊,忙问:“真的假的?”后头的仓库里,平时只有一个管理员杨思筝,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丈夫刘大军原来是厂里的技术员,后来机器故障,把他一只手搅断了,厂里照顾,让他到食堂帮忙打饭去了,还把杨思筝安排当仓库管理员。 这是个优差,平时就是收发货,主要是仓库里的那些东西,杨思筝多少能做点小动作,比如临期的罐头什么的。所以她们这些人,就算觉得杨思筝平时有几分张狂的样子,面子上总是还对她客客气气的。 旺季的时候,厂里会给她拨俩个临时工过去帮忙。现在淡季,是只有她一个人的。 叶禾苗点点头道:“事情大概假不了,其实前儿,我下班之前发现有些玻璃罐儿有些瑕疵,就准备放到仓库去,仓库门是关着的,但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声,我敲了好一会儿门,杨思筝也不给我开门,我心里就奇怪着。” 舒雯雯捂着胸口道:“现在作风问题抓得这么严,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在厂里搞破鞋?” 叶禾苗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声音小点儿。” 舒雯雯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这事现在都能传到你耳朵里,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叶禾苗有些心虚地道:“我今儿早上也是听人议论才知道的。” 舒雯雯脸上立即挂了冷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这种男盗女娼的事,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等那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我看许小华还敢不敢和我犟嘴?” 叶禾苗忍不住为许小华说了两句,“这姑娘人挺勤快的,才十六七岁,偶有不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平时严一点就算了,别老是针对她。” 舒雯雯不乐意地道:“要不是她顶了个名额,现在我侄女也就进来了,我哪儿还用听我老娘一声长一声短的和我说,‘你是青梅的亲姑姑’!” 叶禾苗见她听不进去劝,也不好再说,只道:“你心里有数,别搞得出格了。”又提醒她道:“现在曲厂长还在位呢,要是知道我们瞎传,我们怕是得遭殃。” 舒雯雯无所谓地点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来。 下午的时候,许小华正盘算着,周六下班之前,去一趟人事部,问下梁干事,下周去哪个车间轮岗,她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就见舒雯雯过来,语笑嫣嫣地道:“小华,你这边的活,我帮你顶一下,你去仓库后面的那块空地,有些废弃罐头要整理,这个是一月一次的,你过去就会看到有俩个铁桶在那边,分类放好就行。”顿了一下又道:“要是有不懂的,你就去仓库那边,问下里头的管理员,她会和你说的。” 许小华拿了工具,就直接过去了,没想到刚到,天空就下起了小雨,她忙跑到仓库的走廊下面躲雨。 仓库里面的大姐看到她,忙招手让她进去,“小同志,快进来,外面冷着呢,到里面坐。” 许小华道了谢,等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大姐三十多岁左右,长得很好看,鹅蛋脸,桃花眼、樱桃小嘴,肤色很白,人有点微胖,但是看着却更添了点风韵。 那大姐笑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在哪个部门啊?”顿了一下道:“我姓杨,叫杨思筝。” 许小华笑道:“杨姐姐好,我叫许小华,现在在空罐车间工作。”等坐了下来,许小华发现杨大姐还在仓库靠窗户的位置,支了个小炉子,上面炖着什么东西,时不时飘出来一阵香味,许小华的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一时有些尴尬,脸上都不由发红。 杨思筝像没听见一样,笑道:“冬天坐在这里发冷,就支了个炉子,偶尔熬点茶,”说到这里,和她眨了眨眼,小声道:“你今天来得巧,我刚炖了一罐子红油焖笋,这个是临过期要处理的,我自己花了钱买的,你放心。” 许小华正奇怪,要她放心什么? 就见杨大姐拿了两个小碗,舀了两碗过来,递了一碗给许小华道:“你尝尝看。”里头还混着一点红薯粉丝。 “啊?”许小华想不到这大姐这样客气,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下班回家了,家里有煮我的饭。” 杨思筝笑道:“这么冷的天,吃点东西,身上也热乎点,不用客气。” 许小华见她说得诚恳,就接了过来,想着下回给这大姐带两个肉包子过来,俩人闲聊了几句,许小华就顺道问了后头的废旧罐子处理好后,是不是还要搬进仓库这边来? 杨思筝闻言有些奇怪地道:“你是来搞这个的啊?这以前不都男同志来做的吗?那俩个铁桶高着呢,你未必搞得动。” 许小华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们班长让我来的,还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来仓库这边问管理员,我就想着,这最后是不是要抬到你们这来?” 杨思筝听她这样说,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笑问道:“你们班长是谁?” “舒雯雯。” 杨思筝点点头,和她道:“你别急,一会我帮你一起弄,”转而又聊起别的来,大姐知道她住在白云胡同里,笑道:“我家也有亲戚在那边,姓吴,叫吴向前,你认识吗?” “吴叔叔啊,我当然认识,吴叔叔和吴奶奶人都很好。” 杨思筝笑道:“那是我表哥和我姨,下回我去姨家玩,也去你家串串。”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 等吃完东西,雨也停了,杨思筝很热情地帮着处理废弃罐子,俩人没弄半小时就结束了。许小华和杨大姐道了谢,就回了车间。 她一走,杨思筝就锁了仓库的门,径直往厂办公区那边去了。 舒雯雯见许小华这么快回来,忙问道:“小华,怎么这么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摇头,“没有啊,班长,我已经搞完了。” 舒雯雯笑道:“我听说,今天曲厂长也去那边了,你看到没有?” 许小华摇头,“没有,我就在那边搞玻璃罐子和铁皮罐子,没看到有人过来啊?”她也没提,杨大姐请她吃了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儿。 舒雯雯见她不像说假话,有些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行,那这边交给你,你再干会儿,还有一会就下班了。” 许小华觉得她前后的态度有些奇怪,一时又搞不明白,心里想着,再过两天,她就能换车间了,也用不着再应付这个莫名其妙的班长。 等不久以后,厂里出了一件暴雷的事,许小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天舒雯雯安排她到仓库后面整理废弃罐头的用意来,身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33第 33 章 重合 周五中午, 许小华还在盘算着自己调岗的事,就见舒雯雯过来和她道:“小华,我托你办个事, 你可不可以托你爸妈帮忙找中间人问问,能不能再让曲厂长安排一个名额啊?我家侄女这边,实在是等得急。” 昨儿晚上,她妈又来她家闹,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说青梅的工作到底什么时候能办下来, 她嫂子在家里和哥哥干架, 把唯一的一口铁锅都砸了个洞。 她婆婆和妯娌都在旁边听着她妈哭, 她好说歹说, 把妈妈送出门去了。现在想起来, 都觉得头皮发麻。 许小华摇摇头,“舒班长, 不好意思,这事我真办不了。”不说她和曲厂长确实没什么交情,就是有交情,她也不会给舒雯雯办这事。 从舒雯雯开口要将她调到三区去,她就觉得, 这人心肝都是烂的。 舒雯雯望着许小华的脸,轻声道:“你家和曲厂长不熟吗?” 许小华对上她试探的眼睛,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警惕起来, “我不清楚, 我没问过我家里,不好意思,舒班长, 这件事我真办不了。”这时候下班的铃声响了,许小华看见谢心怡过来,忙道:“舒班长,我先去吃饭了,回头聊哈!” 谢心怡见她飞快跑来,忍不住笑道:“小华,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你不成?” 许小华点头,“有,就是班长。”把班长托她给侄女说情找工作的事说了,末了道:“她这是病急乱投医吧?我一个临时工,要是有这能耐,我还当临时工吗?” 谢心怡笑道:“你别管她,你明天最后一天岗了吗?周一就调走吧?” 许小华点头,“我一会去人事部那边问问。” 吃了饭,许小华就去找梁安文,没想到人事部的人说她今天请假了。许小华从办公区出来的时候,看到杨大姐也在这边,脸色不是很好,走路的步子很缓,忙上前扶了一把,问道:“杨姐,身体不舒服吗?” 杨思筝见是许小华,紧皱的眉眼稍微舒展了一点,“是,例假来了,肚子疼得厉害。” 许小华忙道:“那我扶你到仓库去。” 杨思筝想拒绝,最后觉得确实是走一步路都费劲,让许小华扶着到了仓库,又给她把炉子升了,杨思筝见她忙前忙后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和她道:“赶明儿不忙的时候,来我这儿玩!” “好的,杨姐。”许小华只当是顺手帮了个忙,压根没放在心上,倒是想起来,还欠着杨大姐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 下午四点准时下班,她回家吃了晚饭,就收拾了夜大进修班的书本,准备去厂里。最近讲厂里的各类机器,许小华觉得还挺有用的,所以一节课都不缺。 沈凤仪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五点半,问道:“今天怎么去这么早?”她记得夜大进修班是七点开课,孙女平时都是六点多出门的。 许小华就把仓库的杨大姐请她吃了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说了,“奶奶,杨大姐一般六点多下班,我顺道去国营饭店,给她买两个肉包子带着。对了,杨大姐说我们胡同里的吴奶奶是她家姨。” 沈凤仪想了一下问道:“你说的人是叫小筝吗?” 许小华点点头,“奶奶,你也认识啊?” 沈凤仪道:“认识,这是你吴奶奶同父异母妹妹家的女儿,喊吴奶奶大姨是没错的。”顿了一下,又道:“小筝可不容易,妈妈去的早,她爸年轻时候好赌,她18岁的时候,她爸把她嫁给了一个姓刘的人家,说是嫁,其实和卖也差不多。” 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婆家对她不好吗?” 沈凤仪叹道:“何止是不好。小筝当时是有心上人的,男孩子在外面当兵,她爸收了人家一笔丰厚的彩礼,那时候还是民国呢,她一个姑娘家,能往哪里跑?认命嫁了,没想到那家的婆婆凶得嘞,三天两头打小筝,男人是个听娘话的,关着房门让他娘打。小筝爸爸又不管,还是后来你吴奶奶一家回了京市,去刘家闹了几次才消停。” 沈凤仪没有和孙女多说,那些年,杨思筝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吴奶奶带着儿子和女婿去闹了两次,她家婆婆倒是不往小筝的胳膊、腿和腰上招呼了,反而往胸口这些女儿家羞于启口的地方招呼。 以为小筝就不好意思再往外说,还好小筝没那么傻,跑来找大姨救命,气得吴奶奶当时就带着儿子和女婿把刘家砸了一通。 后面小筝婆婆才收敛点。 许小华没想到杨大姐这么命苦,问奶奶道:“那小筝姐现在的日子,好点没有?” 沈凤仪点头,“好是好点了,她男人在厂里出了事,成了残废,帮不了他娘了。小筝现在厉害了点,她婆婆动手,她也会打回去,她婆婆倒是收敛了不少,就是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你吴奶奶劝她离婚算了,小筝又舍不得孩子。” “几个孩子啊?” “俩个,一男一女,孩子倒挺好,长得讨人喜欢,大的快和你差不多大了吧,小的也有十二三岁了。”说着,从怀里拿了一卷钱和票,递给孙女道:“你今天多买几个包子,就说你是白云胡同沈奶奶家的孙女,小筝一听就知道了。” “奶奶用不了这么多。”许小华拿在手上发现,奶奶给了她十二三块钱,细粮票有三斤多。 沈凤仪笑道:“你自己留着,你现在上班了,有人情往来。我在家也不出门,用不上。” “谢谢奶奶!” 沈凤仪摸着孙女的头发,心里微微喟叹:这才哪到哪呢,呦呦到了许家以后,过的日子可比小华现在好多了。 曹云霞三天两头去商场买糕点,周末必带着孩子去外头饭店里吃饭。早些年还没搞国营饭店的时候,京市的饭店里什么精致的饭菜没有? 到了小华这里,给她个十来块钱,这孩子都像拿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她想到了大房一家,许小华也想到了,问奶奶道:“奶奶,大伯明天要出院了吧?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凤仪摇摇头道:“不去了,他要是觉得有脸来见我,他自己会回来的。要是不回来,那就是没脸。” 许小华轻声问道:“奶奶,你是说大伯离婚的事吗?” 沈凤仪点头,“这事没那么容易,那母女俩在他跟前缠了这么多年,你大伯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你等着吧,我看呐,八成是离不了。” 老太太想起这事来,都有些烦心,和孙女道:“小华,你就好好上班,好好学习,这些事你别管。就是以后在外头碰到了他们一家人,你也当不认识。” “好的,奶奶。”许小华心想,她现在在外头碰到许呦呦,确实跟不认识一样。 在去国营饭店的路上,许小华为着杨思筝的事,心里还沉甸甸的,她想不到那样和气、热心肠的大姐,竟然有这么一段惨痛的过往。又想着,这还是亲爹卖女儿呢,她当年要不是庆元哥帮着逃出人贩窝,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等到了国营饭店,发现缴费的窗口排着挺长的队,等了好半天,队伍都没动,正奇怪着,就听前面吵了起来。 “你这同志,我刚刚给你的明明是四两的细粮票和三毛九分钱,要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肉丝面,你去了一趟后厨,回来和我说票不对?” “你这就是不对,你自己看看,二两的细粮票和二两的粗粮票,你蒙谁呢?这回头对不上账,可得我自己掏腰包补的。” 许小华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踮起脚尖一看,发现吵架的还真是熟人,许呦呦。 许呦呦手里拿着两个饭盒,大概是给她爸买晚饭,此时皱着眉,和服务员理论道:“同志,我递给你的时候,就说了四两细粮票和三毛九分钱,要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肉丝面,你应了,说去后厨看看包子好了没有,票是在你手上拿着的,你回来说我的票不对。东西都在你手里过了一道了,谁知道你换没换?” 那女服务员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铛铛”地敲着窗口旁边挂着的牌子,“同志,你自己看看,‘钱票离柜,概不负责’,你这还没走,我发现有不对,还不行吗?你让后面的同志评评理。” 后面的人也劝许呦呦道:“小同志,你给她换一张票就是了。”那服务员看着脾气大得很,大家都不敢出头,劝许呦呦息事宁人。 “对啊,对啊!人家服务员同志说得也在理,你这还没离柜台。” 又有人道:“小同志,看你穿的,也不像缺钱缺票的人,给她换一张就是了。” 许呦呦一噎,她穿的还是昨天的一身衣服,新大衣、毛衣和皮鞋,这是因为带庆军回来见爸妈,特地搭的一身。 没想到见家长的事,闹得一团污糟,自己还因为这身衣服,要被人按头吃下这个闷亏! 可她现在还真就缺票了。 自从妈妈坐小月子以来,因为不习惯吃保姆做的饭,总是托隔壁的刘爷帮忙从国营饭店里买饭买菜,家里的米面每顿又是照做的,都进了保姆的肚子里。 这十来天过来,她回家一看,发现细粮票就剩一斤了。 她问妈妈怎么用得这么快,妈妈还不以为意地道:“你急什么,回头让你爸去单位凑点。” 她不想和妈妈多说,拿了四两的细粮票出来,准备把今天晚上对付过去再说,明天抽空去单位找同事凑一凑。 没想到,今晚上倒出了这么一桩事。 她记得很清楚,她就是从钱包里拿了四两细粮票出来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服务员见她不吱声,冷声问道:“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让开,别耽误大家的时间,没瞧见后面那么多人排队吗?” 许呦呦咬着后槽牙,想吵两句,又抹不开面子,到底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要,要一份肉丝面,包子不要了,换成两个烧饼。” 包子八分钱一个,烧饼只要五分钱,服务员退了她六分钱。要笑不笑地道:“这次可点好了,别回头自己掉了,又说经过我的手,再来我可不认的,每天经过我手的钱票多着呢,我可不记得你是那一茬的人。”说着,不待许呦呦反应,就扬声朝后面喊道:“下一位!” 许呦呦冷着脸去旁边的窗口等面条了。心里委屈的不得了,她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为了二两细粮票和人吵架的一天。 也是今天,她忽然发现妈妈可能大手大脚花用习惯了,竟然对钱票这些,没有一点概念的样子。以前家里有奶奶管吃喝,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妈妈当家做主,还不到一个月,家里就有了亏空。 她隐隐觉得,妈妈要是再这么下去,不仅是她爸吃不消,她也吃不消。 许小华见她眼眶红红的,眼底下还一圈乌黑,显然是这俩天没有休息好。觉得有些奇怪,许呦呦怎么会有差粮票的一天?许呦呦和大伯俩个可都是拿着工资的,家里也就曹云霞一个人不工作。 这是人家的事,左右和自己没关系,许小华很快就把这个问题丢开。 很快就到了她,交了四两细粮票和三毛六角钱,“同志你好,我要四个肉包子。” “好嘞,这是你的号,去旁边等叫号吧!” 许小华过去的时候,许呦呦已经把面条往饭盒里倒好了,她很快移了目光,当没看到。 许呦呦临出门的时候,也发现了坐在另一桌等叫号的许小华,微微愣了一下,想到刚才的事,可能被她看到了,低着头,快速走了。 出了国营饭店,许呦呦不自觉就朝白云胡同的方向走,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里不是她的家了,她就算在外面受了委屈,奶奶也不会理会,眼眶微湿。 到医院的时候,见爸爸在纸上算着什么东西,忙把还烫着的饭盒递了过来,“爸,今天国营饭店的包子卖的快,我就给你买了一碗面条和两个烧饼。” 许怀安对吃的倒无所谓,也想不到女儿连二两细粮票都拿不出来,和女儿道:“我刚问了医生,明天没问题我就先出院了。” 许呦呦点头,试探着问道:“那我明天再请半天假,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许怀安拿筷子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摇头道:“呦呦,我不回去住了,我准备申请单位的集体宿舍。”他确实已然无法再面对曹云霞。 想了一下又道:“至于你妈妈那边,我每月会付赡养费。我现在每个月工资,要赡养你奶奶,只剩下70元,我和你妈妈一人一半。三十多块钱,也够她生活了。” 许呦呦心里清楚,这钱对她妈妈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毕竟房租一个月还要12块钱呢,现在的保姆,一个月也要15。 这就意味着,等出了小月子,家里的保姆是必须得辞掉了。 但是当着爸爸的面,她不敢多说,爸爸愿意不离婚,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轻声道:“爸,谢谢你,是我让你为难了。” 许怀安苦笑着摇摇头,“呦呦,我们父女缘分一场,不必说这些。”缓了一下,微微沉吟着道:“只是有个事,我想提前和你打个招呼。” “爸,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 许怀安道:“就是小华那边,我想你们姐妹俩经了这么多事,大概也很难再好好地相处。” 许呦呦没有否认。 许怀安见女儿这样子,心里跟明镜一样,提醒女儿道:“呦呦,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爸爸,那小华就永远是你的妹妹,我希望如果以后,你们姐妹俩有什么纷争或矛盾的时候,你能记住爸爸今天的话,她是你妹妹。” 他说这话,是望着女儿眼睛的。 许呦呦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此时的许呦呦还不知道,几年以后,她正面临良心上的抉择时,爸爸的这句叮嘱,竟然会出其不意地在她脑子里回环往复。 许怀安又问道:“这俩天,你奶奶有过来吗?”想起妈妈,许怀安心里只剩愧疚,当时他信誓旦旦地和妈妈说,要和曹云霞离婚,妈妈大概也是期望的吧? 如果真离了,或许他也能面对九思了。 许怀安划拉了一大口面条,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眼泪混着汤面,一起吃进了嘴里。 许呦呦摇了摇头,“没有,倒是今天买面条的时候,看到了小华也在买包子,家里应该都挺好的。” 许怀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那就好!” 等送完饭,许呦呦回家,和妈妈说了爸爸不回来的打算,曹云霞像没听见一样,愣愣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呦呦又喊了声:“妈!”心里有些奇怪,妈妈这几天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是自从她告诉妈妈,爸爸要离婚以后,妈妈就是这个状态了。 曹云霞正在想事情,听女儿喊她,才反应了过来,“呦呦,你说你爸不回家?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这里有保姆照顾着。” 许呦呦见她完全像没听进去一样,皱着眉提醒道:“妈,爸说以后每个月给你三十多块钱,等你小月子出来了,刘姐就不能待了。” 提到钱,曹云霞终于回过了神,“什么,三十多块钱,那够做什么的?”但是也知道丈夫这边确实没有多少钱,家里的工资这些年都是她在管,现在丈夫还要每月交70给老太太。 又问女儿道:“你先前不是说,要和小吴正月订婚吗?这事商议好没?” 许呦呦低头,声音缓缓地道:“吴庆军的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和庆军之间就这样了。” 曹云霞急的差点从床上下来,“什么叫‘就这样了’?你这孩子,他妈妈不同意归不同意,小吴有心就行啊,我和你爸的事,当时你奶奶也不同意,最后不还是结婚,过了这么多年吗?” 许呦呦望着妈妈急切的样子,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上火,忍不住冷嘲道:“父母不同意的婚事,能有什么好的吗?你现在和我爸不也闹成这样?” 她想,就算和吴庆军真成了,以她妈妈现在的状态,后面还不知道能闹出来什么事,庆军的妈妈也不是好相与的。 曹云霞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嘀咕道:“我和你爸之间的问题,是我没有生一个孩子。我没法生孩子,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月份太大,小产后又没有休养好,伤了身体。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着呢!” 许呦呦摇摇头道:“妈,你别说了,我答应了爸,和庆军的事,就这样算了。”家里的变故,让她现在也没心情想自己的事了,她也不想两边奔走,最后和吴庆军没成不说,连爸爸也没有了。 曹云霞不死心地道:“那小吴,我看着对你上心的很,你说歇就歇,人家小吴能同意吗?” 想到吴庆军,想到俩人在他的宿舍里隐忍、克制的那个傍晚,许呦呦的心神稍微恍惚了一下,很快道:“妈,他妈妈不同意,他应该会听妈妈的。” 曹云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呦呦,你这性子,可没一点儿像我的,遇到点事就退缩。” 许呦呦觉得心神俱疲,“妈,我明天还要给爸办理出院手续,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对于未来,现在的许呦呦是迷茫的。 ** 许小华到单位的时候,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黑了下来,厂区里亮起了稀疏的几盏灯火。她一路小跑到仓库,发现仓库里黑灯瞎火的,以为人已经走了,正准备转身,就见灯忽然亮了起来,忙上前敲了一下门,喊了一声:“杨大姐!” 里头的杨思筝半晌才应道:“谁?” “是我,许小华!” 隔了一分钟,杨思筝才把门打开,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着问道:“是小华啊,怎么了,是来拿什么东西吗?” 许小华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塞到了杨思筝的怀里,“请你家孩子吃的,我回去和我奶奶提起你,我奶奶让我告诉你,她姓沈,说你就知道了。” 杨思筝笑道:“知道的,原来你是沈婶子家的孙女啊,我大姨和你奶奶关系好。”又把手里尚有些温热的油纸包塞给许小华道:“你自己拿着吃,我家不缺吃的。” 许小华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请孩子们吃个新鲜。”边说边往后退,“杨大姐,我还要去进修班上课,我先走了哈!” 杨思筝见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打开油纸包一看,肉包子的香味就往人的鼻子里钻,叹了一声道:“还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怕包子冷了,忙塞到了棉袄里面去捂着,想着带个家里的孩子解解馋。 转身关了门,又回到屋子里坐着。 今儿天黑,所以许小华没有发现,和她聊天的这么一小会儿,杨思筝已然满头是汗,进仓库里缓了好一会儿,又吃了两个肉包子,才勉强起来关门,往厂门口去。 晚上九点钟,许小华上完课,和谢心怡一起出来,随口问了声:“你知道仓库里的杨大姐吗?” 谢心怡点头,“知道啊,杨姐经常请我吃好吃的。”想到这两天,厂里的风言风语,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最近有点奇怪,好多人说杨姐和曲厂长,像有点什么关系一样。” 这事许小华一点不知道,皱眉道:“不会吧?” 谢心怡忙道:“当然不会,杨姐可不是这种人,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天良的,传这种话。回头要是闹给她丈夫知道了,非得出事不可。” 说到这里,谢心怡想起来小华可能不知道杨家的家庭情况,补充道:“她丈夫就是食堂里给咱们打饭的那个,断了一只胳膊的。你别看他胳膊没了一个,可不是什么好人,和他妈俩打杨姐的时候,一点不手软。” 见心怡这么清楚,许小华问道:“那是为了孩子不离婚吗?” “离,怎么不离,就是她丈夫不同意,街道办那边一直劝她别离,”谢心怡说着,都觉得有些叹气,“她丈夫又是工伤,厂里一直不批她的离婚申请,杨姐为这事烦死了。” “那她可以去医院开验伤证明,然后起诉离婚吗?”许小华一听到家暴,头皮就有些发麻,觉得这对于女同志来说,太过于恐怖了些,还是婆婆和丈夫俩揍一个。 谢心怡道:“她儿子大了,现在在念高三,杨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孩子的前途。” 俩人聊着,就到了厂门口,谢心怡问她道:“小华,你明天是在空罐车间最后一天岗了吧?” “是,周一就调岗了。我今天中午去找梁干事,她不在,我明天再去问问。” “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晚上,许小华复习了一会功课,就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胡同里嘈嘈杂杂的,有人在喊,有人在跑,仔细听了一会,隐约能听到:“救命!……操他妈的!……我这就去!” 中间好像有叶恒的声音,也像有吴叔叔的声音。 许小华忙开门出来,就见奶奶和林姐已经开了院门,外头吴奶奶在喊着:“向前,先把小筝送到医院去,回头再和那家畜生算账!” 许小华忙问道:“奶奶,出什么事了?” 沈凤仪道:“像是小筝又出事了。”见吴家奶奶还在巷子里,忙喊道:“老妹子,这是怎么了?要我们帮忙吗?” 吴奶奶急得直抹眼泪,“刘家那个丧天良的,又打小筝,小筝今天好像生病了,人直接闭过气去了,刚才孩子来报信,我让向前和有谦他们去了,希望别出事才好。” 许小华也想到今天杨姐的气色不对,杨姐说是例假来了,她就没有多想。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许小华才听到胡同里有动静,像是吴奶奶赶去医院。 等第二天早上,小华起床就听奶奶道:“昨晚上可凶险了,不知道你们厂里怎么传的,说小筝和厂长有染,让她丈夫听到了,回去就关了门打。大点的男孩在学校上自习,小点的姑娘挨了几巴掌,拦不住,就跑来找你吴奶奶,可怜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硬生生跑了四十多分钟,才跑了过来。鞋子都跑掉了,脚底都是血。” 许小华默默听着,没出声,她想到上一世小时候的自己来,因为被怀疑偷钱,给舅妈打了一顿,一个人哭着跑了三十里路到大姨家去。 大姨即便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也没有办法,大姨家里有三四个孩子要养,压根管不了她多少,给了她钱,让她还给舅妈赔罪。 她还记得当年的无助和绝望,却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的舅舅家。她有时候都觉得,大概记忆过于创伤,让她潜意识里遗忘了这一段。 此时,许小华默默吃着粥,眼泪不觉氤氲在眼眶里,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好像和这个跑掉了鞋,脚底都是血的姑娘重合了。 沈凤仪边说边叹气,林姐也在一旁道:“还不如离了,让孩子也跟着受罪。” 沈凤仪道:“还好有吴家这么一门亲戚,不然小筝真是在火坑里,连个盼头都没有。” 林姐又道:“叶恒这孩子也是有血性,下自习回来看到小筝家女儿,听了几句后,就暴跳如雷,跟着向前他们去了” 沈凤仪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以前叶有谦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暴脾气,经常和小恒妈妈俩个吵吵闹闹的,有时候闹得很了,也有动手的时候,小恒撞见过一回。 她记得就是小华走丢的那段时间,小恒第二天就发了高烧,烧好以后,好长时间都像不会说话一样。 叶黄氏私下和她说,担心这孩子是不是被吓坏了,背地里去找了好些大仙给看看。 可能也就是为这事,小恒在他妈去世后,就没和他爸好好说过一句话,父子俩就像仇人一样。 沈凤仪正想着,就听孙女问道:“奶奶,小筝姐的女儿还在不在吴奶奶家啊?” “在的!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你吴奶奶哪敢让她回去?就怕那刘家人不做人,把孩子也打了。” 许小华点点头,说想去看看。 沈凤仪只以为孙女心善,点头道:“也好,你们小姑娘年龄差的不大,能聊到一块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见到刘巧薇的时候,许小华还是诧异了一下,这个孩子瘦得吓人,模样儿倒是和杨姐很像,一双眼睛都哭肿了,看到许小华来,也没什么反应。 许小华轻声道:“我和你妈妈是同事,你妈妈人挺好的,我那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你妈妈还请我吃了一顿焖笋粉丝。” 又问刘巧薇道:“你怎么这么瘦?”按理说,杨姐在管理仓库,她丈夫又是在食堂工作的,家里该不至于那么缺吃的。 她只是试探着问,并不准备让刘巧薇回答,却不想听到这姑娘开口道:“我妈也给我带吃的,但是都给我奶奶藏了起来,我不想我妈妈找奶奶吵架,所以我都说我吃了。” “她是个很好的妈妈!” 刘巧薇点头,眼泪不觉就流了下来,“姐姐,我妈妈会不会有事?”她惶恐了一夜,怕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就没有妈妈了。 早上她也不敢开口问,怕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想到昨晚妈妈被打的都快喘不上气来,眼泪又流了出来。 许小华道:“不会,把她送到医院了,不会有事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巧薇,你想让你妈妈离婚吗?” 刘巧薇果断地点头,“想!可是我爸爸不同意,我妈又怕闹大了,影响我和我哥的前途,可是她要是没命了,我们要前途做什么?”她想到爸爸和奶奶,眼里都不觉带了恨意。 许小华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小姑娘眼前一亮,忙就要走,许小华拉住了她道:“你这样不行,你脚受伤了,我骑车送你去。但是我得先去厂里请个假。” 刘巧薇想不到她这样热心,望着许小华,不知道要说什么表达感激,就要给她下跪,许小华忙道:“没事,等你以后工作了,请姐姐吃顿好吃的,好不好?” 刘巧薇忙应道:“好!”她想说,自己一定会请姐姐吃好多好吃的,又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姐姐可能不信。 却是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好心的姐姐。, 34第 34 章 新闻 吴向前今天没去工作, 他家的自行车倒是在家,许小华说带巧薇出去转转,散散心, 吴奶奶和沈凤仪都没有怀疑, 只当俩人聊得来。 走的时候, 吴奶奶要塞钱给小华, “小华,麻烦你了, 要是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一点。” 许小华忙摆手, “吴奶奶, 不用,我奶奶昨儿才给了我钱呢,小筝姐在单位里,本来就对我很照顾。” 旁边沈凤仪也道:“孩子们一块儿玩,老妹妹你就别操心了。” 等见小华麻溜地骑着自行车, 带巧薇走了,沈凤仪忽然想起来,该给小花花买辆自行车的。先前因为小花花离单位近,她都没想起来,孩子偶尔要出去玩的话,还是骑车方便点。 许小华先骑车带着巧薇到了厂里, 把巧薇托给了门卫看顾下,自己去人事部请假。 梁安文看她过来, 以为是为了转岗的事,笑道:“我和包装车间的班长黎琼打了招呼,你周一上午八点, 去她那报道。”又叮嘱她道:“包装车间活比较细致,要多点耐心才行。” 许小华忙道谢,说了请假的来意。 出来的时候,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同志差点撞到,那人忙道歉。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正准备走,忽然发现这人的一只袖子是空的。 心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一看,见还真是残废了一只手的刘大军,冬天棉袄比较厚实,不仔细看,都没发现他一截衣袖下面空荡荡的。 就见他到赵思棠的工位前,笑着道:“赵同志,我妻子今天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我来给她请个病假。” 赵思棠忙应了下来,给填了假条,随口问道:“刘同志,杨思筝没什么大碍吧?” 刘大军忙憨笑道:“没有,就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两天就差不多了,她本来还要硬撑着来,我和我妈都怕她今天一个人在仓库里出了事,也没人知道,就让她在家休息两天。” 许小华听见这人,还厚颜无耻地给自己立“好丈夫”的人设,一时心头火气,忍不住呛声道:“刘大军,你瞎说,杨姐怎么没有大碍,人都给你和你妈妈打了半条命去,要不是杨姐表哥跑过去救人,你就等着公安上门查命案吧!” 本来还忙碌、嘈杂的人事部,忽然为之一静,都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许小华。 刘大军沉着脸,试探着问道:“同志,我们认识吗?”他本来就长得壮实,这些年因为手残废了的事,经常酗酒、骂人,脸上就多出好些横肉来,脸沉下来,看着怪吓人的。 许小华却不怕他,她知道这人就是窝里横,在外面不敢怎么样,也就只能拿老婆、孩子来出气! “刘大军,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可真是一条好汉!昨天晚上你女儿到我们巷子里喊救命,鞋都跑掉了,脚上的血在我们巷子里印了一路,可是她脚都快跑废了,也不敢停一下,就怕慢了一步,她妈妈的命没了,刘大军,你还有脸装好人,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刘大军估摸她是杨思筝娘家的亲戚,脸色有些阴沉地道:“同志,这是我的家事。” 许小华冷笑,“什么时候吴叔叔把你和你妈揍得半死,你也别往外面说,你有本事也说这是家事!”她现在都想让她哥快来,给这人套一个麻袋。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个大概,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天呐,真是看不出来,刘大军竟然是这种人!” “可不是吗?平时他见谁不是笑呵呵地,我先前还同情他来着,敢情这幸好断了一只手,不然杨思筝不是被打得更狠?” “我以后可不敢去他的窗口打菜,心忒毒了点,夫妻吵架常有的,他这是要人命吧?” “你看他的表情多狠,想要把这小姑娘吃了一样!” 一句一句地,刘大军想装听不见都不行,也不敢再沉着脸,但是他笑起来,因为不自在,显得更渗人了。 “小同志,昨天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因为听见思筝……” 许小华打断他道:“你和我说没用,你最好祈祷杨姐还有条命,不然你们母子就等着赔命吧!” 她这话一出来,刘大军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压根没想到,自己把人打得那么重,忙问道:“思筝现在在哪个医院?” “我对杀人犯无可奉告!” 她这是故意吓唬刘大军。 其实今天出门的时候,许小华已经问了吴奶奶,说是杨姐人醒转过来了,就是身上淤青多,怕伤及了肺腑,今天还要再检查看看。 刘大军还要再问,许小华已经转身走了。当着人事部的人面,刘大军也不敢上前去追,转头就见人事部的人都一脸警惕、鄙夷地看着他,顿时脸皮涨的紫红,嗫嚅着道:“我……我昨天就是和思筝犯了点口角。” 向来待人很和气的赵思棠,猛地把请假条甩给了他,语气冰冷地道:“刘大军,这事要是真的,我们会上报工会的,杨思筝也是我们厂的员工。” 刘大军想解释两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讪讪地离开了人事部。 他一走,梁安文就皱眉道:“先前杨思筝打了几回离婚申请,我们去了解情况的时候,刘大军都说是杨思筝见她残废了,瞧不起他,他妈妈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对杨思筝多好,所以我们……” 梁安文想到这件事,深悔不已,要是早知道刘大军是这么个畜生,她肯定早劝领导把杨思振的离婚申请批了。 赵思棠也觉得心有戚戚,安慰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杨思筝的离婚申请我见过,就写的‘感情不和,经常吵架’,她自己不说,我们怎么能知道?” 梁安文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到位,应该多和杨思筝沟通几次的。 预备下午许小华来上班,再去问问情况。 许小华这边,拿了请假条,又去空罐车间找舒雯雯报备。她去的早,早晚班还没交接,找了半天,才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舒雯雯,正和叶禾苗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隐约能听到:“你真去找了那残废啊?” “嗯,我这也是没办法,让他帮忙说个情……办了,……不然我老娘又来哭,我可受不了我妯娌那眼神。” 许小华心神一震,这里的“残废”说的是不是刘大军? 难道昨天巧薇家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舒雯雯? 忍着心里的愤怒和不岔,许小华上前和舒雯雯说了要请假半天的事,现在当务之急,先把杨姐救出那个狼窝。 舒雯雯完全没想到后头有人来,皱了皱眉道:“小华,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吗?” 许小华淡道:“舒班长,是你们聊天太投入了吧?谁走路会没有声音?再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舒雯雯被她一噎,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许小华就说要请假半天,已经和人事部那边打了假条,她在空罐车间就剩半天班,压根不怕舒雯雯再给她是什么绊子。 舒雯雯也没问她什么事,只是瞥了她一眼,提醒道:“请假是要扣工资的啊!” “好的。” 舒雯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淡淡地道:“你去吧!”她没告诉许小华的是,只要晚班的人愿意和她换个班,这一天的工资,是用不着扣除的。 等许小华走了,舒雯雯和叶禾苗嘀咕道:“你还说我针对她,你看她刚才说的那话,恨不得把人噎死。也不知道曲厂长怎么就把这么个人给招进来了。” 叶禾苗随意敷衍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雯雯,你把事情捅到杨思筝丈夫那里去,怕是会出事吧?” 舒雯雯有些心虚地移了眼睛道:“能出什么事儿?最多就是俩口子争辩几句而已,我说了,事成了给他五十块钱的,这可不少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杨思筝这人平时仗着自己好看,行事张狂得很,我要是找她,她肯定冷嘲热讽地给我甩脸子。” 叶禾苗握了握手,有些紧张地道:“我听说,刘大军母子俩,平时对杨思筝不好。” 舒雯雯不以为意地道:“这事儿要是假的,人家俩口子至多争辩两句,这事要是真的,你以为刘大军能不知道?”在她看来,搞不好刘大军心里清楚得很,他一个残废,可能巴不得媳妇和厂长有点关系,他好能在厂里安心养老。 叶禾苗听了,心里仍旧有些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人。 ** 许小华请好了假,就骑着车带巧薇去了她家附近的公安局,进去之前,许小华再次和刘巧薇确认道:“巧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好了吗?” 刘巧薇坚定地点点头,“小华姐,我想好了,包括我哥也和我一个想法。如果我妈这次真没了,那么我哥明天就会为了给我妈报仇,而蹲大牢。”相比她哥,她更愿意让奶奶和爸爸蹲大牢去! 公安看到俩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进来,忙问道:“小同志,有什么事吗?” 巧薇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叔叔,我要报案,我爸爸和奶奶,昨晚把我妈妈打死了。” 一听出了恶性案件,公安立即就重视起来,认真问了小姑娘家庭地址,事故起因,巧薇就把昨晚看到的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我走的时候,我妈妈已经喘不上来气了,到十点多,我表叔他们才赶去,把人送去了医院。” “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没了,我表叔他们都不和我说。”旁边的老同志沉吟了一下道:“这是家庭纠纷,小姑娘,这是你爸爸和奶奶打的,你确定要报案吗?要不先去妇联或者街道办那边反映一下?” 妇联和街道办只会调解,许小华觉得,对刘大军母子俩这种恶人来说,压根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 而且,即便有威慑作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刘巧薇听了这话,有些怔怔地看着公安,带着哭腔问道:“你们不管吗?” “小姑娘,这毕竟是你爸爸和奶奶,你爸妈还有你和哥哥俩个孩子。” 许小华一听就知道他们的顾虑,有些义愤填膺地道:“难道她爸爸和奶奶打死了人,公安也不管的吗?小筝姐是妈妈,是刘家的媳妇儿,她就不是个人了吗?同志,这是新社会!” 两位公安同志忙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怕小孩子不懂事,把事情夸大了说,最后我们出警了,她爸妈反而不愿意了,回头还揍孩子。”这种事他们经常遇到,夫妻之间拌嘴、打架是常有的事,但是少有闹到报警和离婚的程度。 而且来报案的,还是一个半大孩子。 许小华让巧薇坐在椅子上,把巧薇的鞋袜脱了下来,干涸暗红色的血迹,渗透了厚厚的一层层纱布,让人看着心里都揪得慌。 “同志,你们看看,我妹妹昨晚为了救妈妈,赤着脚跑了快一个小时,这么冷的天,一双脚都差点废了,可是她都不敢停,怕停了,妈妈就没有命了,你们真的不管吗?”许小华说着,也红了眼眶。 先前只知道巧薇的脚受了伤,今天这么直观地看,才发现,这姑娘昨晚等于是在冰刀上狂奔,今天怕是站都站不起来,还跟着她来公安局报案。 巧薇也哭着道:“不止一次了,我奶奶和爸爸经常把我妈妈关在房间里打,你们救救我妈妈吧,我可以不吃饭,我可以不上学,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吧!” 巧薇没想到报个案这么难,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许小华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小筝姐命多苦啊,旧社会的时候,给她赌鬼爸卖给了刘家,刘家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地主家都没这么狠的心肠,羊毛女都给解放军救出来了,怎么就没有人救小筝姐?这是新社会了,为什么没人救小筝姐?” 俩人的哭声,在公安局里此起彼伏的,外面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伸头看一眼。 俩个公安本来只是想着谨慎一点,多问几句,现在给俩孩子哭得,心里也很是不好受,立即就表示会出警。 许小华忙抹了眼泪,还补充道:“同志,你们不知道,小筝姐一直想离婚,但是她丈夫在厂里因事故残废了,厂里就一直压着不批她的离婚申请,同志,你们得管管。小筝姐也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她的命又不是厂里的,凭什么没有离婚的自由?” 公安听说女方愿意离婚,立即心里就有了数。 当即就按着刘巧薇说的地址,去了刘家。巧薇要跟着去,许小华心疼她脚上的伤,“你不要去,你在这等着!” 她还怕刘家母子看到巧薇报案,会立即扑上来打。 这是刘家自家的孩子,巧薇要是挨了几巴掌,都是白挨。 刘巧薇有些不放心地道:“小华姐,万一我奶奶和爸爸不承认怎么办?” “没事,你表叔和叶恒他们都是人证呢,你妈妈还在医院里,有验伤证明,他们抵赖不了。你安心在这等着,等事办完了,我来接你。” 想了一下又道:“你爸去了单位,我们肯定还得跑一趟单位,你在这不要着急,我肯定回来接你。” “谢谢你,小华姐。”刘巧薇望着许小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妈妈被打,她恨不得拿刀捅了奶奶和爸爸。 可是又没有勇气,如果不是小华姐,她压根不知道要怎么救妈妈。 许小华跟着公安到刘家的时候,杨思筝的婆婆陈梅正在门口换蜂窝煤,看到公安进了院子来,直接走到她家门前,还有些傻眼,结结巴巴地道:“同志,有……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家把儿媳打死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一听说儿媳死了,陈梅吓了一大跳,“咋……咋就死了?不是给子表叔送到医院去了吗?” “怎么说,真有这回事儿?” 想到杨思筝昨晚脸色苍白的骇人,陈梅心里也有些发慌,忙道:“我真没想把她打死,是她自己不守妇道,在外面偷人,我和儿子这才动的手。” 想起这事来,陈梅还恨得慌,“同志,她要是真死了,也是她的命,省得活着丢人现眼的,给孩子们脸上抹黑!” 又悄悄瞥了眼公安道:“同志,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是常有的,怎么还闹到公安局去了呢?我家可没人报案,你们这不多管闲事吗?” 许小华想不到有这样恶毒、无耻的人,“你撒谎,你们天两头打小筝姐,一有点儿不顺就打人,要不是吴家拦着,你们早就把人打没了,现在还往小筝姐身上泼脏水,你咋不说,你们自己该死呢,你们活着不丢人显眼吗?孩子们有你们这样恶毒的奶奶和爸爸,脸上就有光彩了?” 陈梅给骂的一脸懵,又闹不清楚这姑娘的身份,舔了舔唇,问公安道:“这是谁啊?姑娘你话可别乱说。” “你管我谁?你们都快把人打死了,还好意思把自己描补的跟个受害者一样,我就不信,这街坊四邻的,没有人知道你们家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么欺负人,比旧社会的恶婆婆、老地主都狠毒,现在这新社会了,难道还没有人能办得了你们不成?” 这话说的陈梅额头上直冒冷汗,她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对建国初期打地主的事,还是印象深刻的,狡辩着道:“是她不守妇道,我才打的她,我和大军也没下重手啊,她自己不经打,赖我什么事啊?” 许小华道:“那你回头也给吴家人打打,看你这老虔婆经不经打,你们不就欺负没人给小筝姐出头吗?吴家可会管,公安也会管,你和刘大军就等着蹲大牢吧!” 此时,连公安同志都听不下去,扬声问陈梅道:“这么说,杨思筝受伤住院,确实是你和刘大军所为?” 陈梅见两位公安面色凝重,心里直犯嘀咕,也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低着头缩成了鹌鹑。 刘家住的筒子楼,一个院子里几十户人家,公安一来,就都伸头来看,听是为着杨思筝的事,有个大姐就出来问道:“思筝真给她们打没了啊?真是作孽,昨天被抱出门来,我看着就不好。” 又有人道:“陈婆子,你媳妇那么能干贤惠,你咋还往死里欺负人呢?” “是啊,这要真是出了人命,你家可得赔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听说杨思筝人没了,有些早就看不惯刘家母子做派,或者是平时就有龃龉的人家,纷纷向公安反映情况。 公安这时候出面,表示要带陈梅回去配合调查。 陈梅一听说要带她去公安局,吓得小腿肚子直发抖,有些咂舌地道:“这打个自家儿媳妇,咋还犯法了呢?” 许小华冷笑道:“不仅犯法,要是杨姐真有个长两短的,你和你儿子都得赔命!” 听到赔命,陈梅干瞪着眼,有些委屈、惶恐地望着公安道:“她那么个破鞋,还要人赔命?还有没有天理?” 许小华冷声道:“老天要是有眼,难道还庇护你这个杀人犯不成?你想打杀人就打杀人,你以为没有公安,没有法律的吗?” 陈梅小声道:“那也是她搞破鞋在先,不然我也不会下狠手打她,这去了医院,还不能上工呢!” 想到这人一嘴一个“破鞋”的,许小华又有些气不过地道:“明明是你自家心肠恶毒,看不惯杨姐,还编排人家偷人,她要是有这心思,会在你家陪个残废过这么多年?她图什么?图你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婆婆?还是图又窝囊又残废还打人的废物丈夫?” 说到这里,许小华想到刘大军还在单位里呢,忙道:“公安同志,刘大军不在家,今天上班去了,我知道他单位在哪。” 听到还要去儿子单位,陈梅立即瞪大着眼,急慌慌地道:“你们怎么还能去大军单位呢,这要是影响他工作怎么办?我们大军本来就废了一只手,这要是再没个工作,以后日子怎么过啊?你们不能去!” 顿了一下又喊道:“就是杨思筝知道,也不会愿意你们去的,她的工作,还是靠着大军得来的,要是大军没了工作,罐头厂还能要她不成?我们先前那么打她,她也不往外吱一声,就是怕影响了大军的工作,你们可不能这么干!” 许小华冷冷地看着她,看来这老婆子心里明白得很,知道杨姐顾虑俩个孩子,不会把事情闹大,所以才把人往死里欺负。 许小华冷笑道:“不仅要去单位闹,我还要到报社去说,让报社来采访呢!”她早就想好了,这事要闹就得闹大,不然单位可能会为了息事宁人,又走调解的路子,或者是借机拿工作的事来威胁杨姐,让杨姐知难而退。 只要事情闹大了,单位就是为了防止负面新闻,也不会辞退杨姐的。 公安听到还要闹到报社去,心里立即就有了轻重。 上午九点钟,刘大军被公安从单位带走调查了。 许小华说去报社的事,也不是空口说的,转身就把刘巧薇带着,去了京市日报门口。 一到门口,俩个姑娘就哭了起来,喊着“救救我妈妈”,很快引来了人围观。 她们这是家庭伦理问题,报社的人倒很愿意接待,许小华早就打好了腹稿,把杨姐往旧社会的“白毛女”身上套。 巧薇脑瓜子也很灵,把妈妈被打,奶奶克扣她饭食的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还给报社的女记者看了她的脚,最后哭着问:“姐姐,你们救救我妈妈吧,我妈妈要是死了,我奶奶也会把我饿死的。” ** 上午十点钟,许呦呦正在给爸爸办理出院手续,忽然看到京市日报的记者程雁文,出现在住院部大楼里,这是她京大的同学,忙喊了声:“雁文,你怎么在这?” 程雁文回道:“今天上午俩个姑娘来报社里喊救命,我们了解了情况,发现是一起恶性虐待妇女和儿童的案件,人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报社派我来采访一下。” 正说着,就见许小华那边问到了病房号,朝这边走过来,忙道:“呦呦,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许呦呦回头一看,就恰好看见了许小华,心里正诧异着,她怎么在这?难道是来看爸爸的? 就见程雁文朝许小华走了过去,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一样,以为许小华是带人来采访她爸爸的,等看到人朝二楼走去,心里才渐渐回过味来,刚才雁文说的是“妇女和儿童”,似乎和她家的情况不合。 又不明白,这事和许小华有什么关系? 等办好了爸爸的出院手续,回病房的时候,就把这事和爸爸提了一嘴,许怀安皱眉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小华还在这吗?我去看看。” 许呦呦低着头道:“刚才看她们去了二楼,爸,你知道的,小华现在不理我,我也没好上前去问。” 许怀安倒没有怪女儿的意思,自己忙跑了上去。就看到小华和吴向前站在一块儿,旁边还站着一个记者。 许怀安忙问道:“小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头,“不是。”也没喊一声大伯,许怀安想再问一句,看侄女冷漠的表情,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吴向前这边,倒是立即指着许怀安和记者道:“这是我们的老邻居,他女儿是《中央党报》的许呦呦,记者同志,这事能不能麻烦新闻界的朋友帮忙一下,给我妹妹讨个公道?” 程雁文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做个联合报道?” 吴向前点头,“像我妹妹这种情况的妇女,肯定不在少数,肯定也有很多人和我妹妹一样,以为忍耐一时,就能风平浪静,但事实是,恶人并不会因为你的宽容、大度而停手,记者同志,这件事本来就很有社会教育意义,不是吗?”他是搞社会关系研究的,今天小华带着记者来,他立即就明白了小华的意思。 这事要闹大,然后给小筝争取社会的同情。 这样小筝的单位和街道办,也不会再一味地想着息事宁人,婚是肯定能离的,工作也是能保住的。 运气好的话,连孩子的抚养权,也是能抢过来的。 吴向前一想到这,心里激动不已,他先前一直苦恼着小筝的事,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 这时候,病房里头的杨思筝醒了,许小华立即带着记者进去采访。 病房外头的吴向前,忍不住拍了拍许怀安的肩膀道:“怀安,这回真是谢谢你家小华了,救了小筝的命啊!” 许怀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等得知了前因后果,心里也觉得有些震动。同时又想到,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同事,小花花都可以做到这个份上,那么其实,对于曹云霞对她的伤害,她是完全有能力和脑子来报复的。 但是她没有。 内里的原因,许怀安甚至不需深想,都明白,是因为他这个伯伯,因为他这个伯伯没有选择保护她,而选择了庇佑曹云霞。 许呦呦在一楼等了爸爸很长时间,爸爸才下楼来,脸上神色很是不好,忍不住问道:“爸,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怀安摇摇头,“呦呦,你吴叔叔家的表妹出了事,他们想做个联合报道,你看下能不能帮上忙?”说着,把杨思筝的事,简单和女儿说了几句。 许呦呦想到刚才许小华和程雁文在一块的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爸,这事,不会是小华起的头吧?” 许呦呦问完,都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荒谬。许小华刚初中毕业,也就读了几个月的中专,怎么会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 应该是吴叔叔想的法子,小华大概就是帮忙给记者带了个路。 却不妨听到爸爸道:“对,是小花花去找的《京市日报》的记者,”说着,望着女儿道:“呦呦,你明白吗?她想到了找记者来解决问题,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许呦呦立时呆愣在原地,明白了爸爸的意思。 她原本可以让他们一家口身败名裂,但是她没有。, 35第 35 章 佝偻 许呦呦在医院门口和爸爸分开, 临走之前,忍不住问了一声道:“爸,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奶奶?” 许怀安愣了一下, 低声道:“下回吧!”说着, 慢慢地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了。 他的脊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有些弯曲。 许呦呦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爸爸也不过才四十五岁,明明一个多月前, 她的爸爸还是神采奕奕、走哪都很有精气神的外文出版社副主编。 可是现在, 看着倒像是个有些落魄的小老头。 她知道, 是她和妈妈连累了爸爸,让他心里背负了无限的愧疚和痛苦,甚至于,在爸爸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妈妈离婚的时候,因为她, 又选择了继续背负这沉重的包袱。 是她对不起爸爸。 许呦呦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她这俩天照顾爸爸,再加上和吴庆军的事, 一直没有休息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明天再去上班。 不成想,刚走到院子里, 就听到她家的保姆刘姐在大嗓门地喊着:“曹姐,你这也太挑剔了,青菜里有个虫子怎么了?我还没见过,谁吃菜吃到一个菜虫还摔碗的。” “曹姐, 虽然我拿你家的工资,可是我只是来工作的,又不是你家的奴隶,你怎么能把碗往我身上砸呢?你也太欺负人了!” “曹姐,我来你家后,没偷懒过吧?买菜做饭、洗碗刷锅,甚至倒尿桶,我可一样都没偷懒吧?你还三天两头的挑刺,今儿不是菜咸了,明儿就是饭夹生了,我想着你小产,心情不好,都不吱声了,你今儿还往我身上招呼,你家的活,我可做不了了……” 屋里的曹云霞,给这保姆气得胸口都快踹不上气来,“行,行,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还不信,我花钱雇不到人了!” 刘姐是知道许家招不到人,才迫不得已一直留着她的,本来想着借题发挥,吓唬曹云霞,好涨工资,没想到今天这招不好使。 立即就冲到走廊上,撒泼道:“好啊,你们许家仗着两个钱,就欺负我们贫下中农,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都新社会了,还有人搞地主老财那头,打骂家里的保姆……” 许呦呦在楼下听了两句,有些无力地想着,家里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妈妈还这么使性子、闹脾气。 上楼对着刘姐道:“刘姐,你也别喊了,我家现在没钱,雇佣不起你,也雇佣不起别人,我今天回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麻烦你收拾下东西,我一会把这些天的工钱结给你。” 刘姐见许呦呦回来,讪笑着道:“呦呦,我……我没想走,就是你妈今天往我身上摔碗,你看看,我这胳膊都被砸青了,我男人都没对我下过这么重的人……” 许呦呦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打断她道:“我给你加一块钱工资,刘姐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碍。” 屋里头的曹云霞气道:“呦呦,加什么加,让她滚,知道的是说我们家找了个保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招了个祖宗呢,我在婆婆手底下,都没过过这种日子!” 缓了一口气,又骂道:“刘大桂,你还有脸说!你还想讹我女儿!你来我们家不到二十天,二十斤细粮都进了你肚子吧?你想找人说理,我还想找人说理呢!” 刘大桂还要再说,许呦呦冷冷地望着她道:“刘姐,我加一块钱,你要么现在走,要么我找街道办的人来,看到底是谁的问题更大一点,是你仗着我妈身体不好,欺负病人,还是我们仗着家里有钱,欺负你一个贫下中农,那二十斤细粮,还有我家莫名其妙不见的罐头、饼干、糖果,我们也是要算一算的!” “这……这话怎么说,呦呦你家要是真不愿意用我,我走就是,咋还能往我头上算这老些东西呢?”刘大桂一直都知道,这家姑娘看着面善,心眼儿多着呢,平时瞅她的眼神,要笑不笑的,她心里就怵得紧,现在又听说要和她算细粮的账,心里更是心虚不已。 结了账,就立即走了。 就是走的时候,趁着许呦呦不注意,把家里最后一桶面条,给装到了包袱里面。 等人走了,曹云霞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念叨女儿道:“也就是你好说话,我们不扣她工资就不错了,你还给她加工资。” 许呦呦心里存着事,没有吱声。 曹云霞又道:“呦呦,你明天去街道办,再给我找一个保姆来,你自己要工作,也没法照顾我,你爸现在也不回家……” 听她这时候,还惦记着让爸爸照顾她,许呦呦心里都有些发冷,“妈,你现在三餐都从国营饭店里买,你要保姆干什么,给你气受吗?还是你觉得,咱们家的钱,多到花不完?” 曹云霞皱眉道:“你这孩子,我还坐着小月子呢,请个保姆怎么了?” 许呦呦淡淡地道:“你小月子也坐了二十天了,你自理是没有问题的,想吃什么,就让院里的人,帮忙买一点。” 曹云霞立即不高兴地道:“呦呦,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家还差这几个钱不成?我这小月子不坐好,以后身体不好怎么办?” 许呦呦给她一句一句拱得脾气也上来了,望着妈妈道:“是,我们家现在就是差钱,就是请不起保姆,妈妈,请你脑子清醒一点,爸爸一个月就给你三十五块钱,你请了保姆,然后喝西北风吗?” 曹云霞扭过了脸道:“这你别管,钱不够,我去和你爸说。” 许呦呦咬着下唇,只觉得自己的妈妈不可理喻,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妈,你凭什么找爸爸要钱,他哪里对不住你了,对不住你的,从来都不是爸爸!” 最后一句,许呦呦几乎是喊出来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对小华,要这么对爸爸? 辜负她们母女的,从来都不是许家人,妈妈就是心里有恨、有仇,也不该发在许家人身上,想到今天爸爸的背影,许呦呦鼻子都有些发酸,轻声道:“妈,我们一家人本来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 曹云霞没有吱声。 许呦呦也不指望妈妈能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妈,我好困,我想睡一会,晚上我起来做饭。” 说着,就进了里面的房间,把房门关了上来。现在她和爸爸都不在家,妈妈白天觉得里屋太黑,都是在外间的小床上躺着,偶尔还有院子里人来和唠嗑。 许呦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醒了的时候,觉得窗外天好像都黑了,爬起来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七点了。正想着爬起来做饭,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枕头下面有一个信封。 拿起来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彻底僵住了,紧紧咬着牙,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薄薄的两张纸,让她忽然明白,妈妈的态度为什么会360度翻转,愿意离婚! 原来是和章清远那个畜生联系上了! 许呦呦闭了闭眼,想到爸爸今天有些佝偻的背,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子泛酸,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 *** 《京城日报》的程雁文和吴向前对接后,许小华就没有再管,带着巧薇先回去了。路上巧薇的神色好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等快到白云胡同的时候,巧薇忽然开口道:“小华姐,你真厉害,你救了我妈妈,也救了我和哥哥。” 许小华捏了捏她瘦削的脸,“以后有人再不给你吃饭,你就告诉妈妈,或者来找我好不好?你正在长身体呢!” 巧薇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许小华看她这样,心里也觉得很松快,好像冥冥之中,她也救了当年那个哭着走了三十里地,去找大姨作主的小姑娘一样。 俩人到吴家的时候,巧薇的哥哥刘柏松已经等在门口了,旁边还站着叶恒,看到许小华推着自行车上的妹妹回来,轻声和她道了谢。 刘柏松瘦高高的,兄妹俩长得都很像杨姐,许小华轻轻点了点头。 等许小华走了,刘巧薇有些兴奋地握着哥哥的胳膊道:“哥,小华姐救了妈妈,她好勇敢,好聪明,我以后也要像她一样,做个心好又厉害的人。” 刘柏松微微一愣,“怎么了,今天上午你们去哪了?” 刘巧薇就把上午俩人做的事,一件件地和哥哥说,刘柏松得知那畜生爸爸和奶奶都被公安带走了,心头的恨意和愤怒,好像在这个时候,才稍微缓了一点,摸着妹妹的头道:“小薇也很厉害,知道去报警了。” 旁边的叶恒一直竖着耳朵听,他没有想到,小时候只会哭鼻子、要糖果吃的小花花,长大了会是一个这样热心肠、又勇敢的姑娘。心里又有些自嘲,他想,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这个哥哥,其实都比不上小花花的。 他至今都没有勇气,将那一段早已溃脓的伤口,露出来给人看。 这边,自觉今天做了好事的许小华,推门回家的时候,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沈凤仪见她回来,问了几句巧薇的情况。 小华怕奶奶担心,也没提俩人今天去公安局,又去了报社找记者的事。只说,陪巧薇聊了会儿天,后面去医院看她妈妈了。 说到这里,把大伯出院的事儿,和奶奶提了一嘴,“我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许呦呦在给伯伯办出院手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沈凤仪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微微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小华立即就察觉到奶奶神色不对,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伯出院,却没有回家一趟,说明他最后还是没选择和曹云霞离婚。 她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和大伯十几年没相处,对这个人没有情感上的期待。 奶奶却不一样。她爸常年在西北,家里的事完全指望不上他。大伯就在奶奶身边,又是长子,奶奶潜意识里肯定是依赖这个儿子的,甚至就指望着这个儿子养老送终。 对大伯的感情,绝不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那么简单。 沈凤仪见孙女在看她,忙抬手给孙女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小花花,你多吃点,我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 “好的,谢谢奶奶,你做的真好吃。”许小华没有说假话,酸酸甜甜的,肉又很嫩,确实好吃。 沈凤仪闻言,望着孙女最近明显长了点肉的小脸,心里稍微舒缓了一点,温声笑道:“你爸也好这一口,等春节他回来了,奶奶也给你爸爸做几顿。” 许小华又提了她工作的事,“奶奶,我周一就要转岗了,说是包装车间,活应该也不重,大概这两个月,就是让我熟悉一下车间的工作流程。” 沈凤仪笑道:“你年纪还小,不要着急,慢慢来。”又道:“小华,你回来,奶奶还没有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呢!这周末奶奶去带你买辆自行车好不好?” 一辆自行车少说也要八九十块钱,自己攒一年怕是才能勉强攒的下来,小华忙拒绝道:“奶奶,不用,我用不上,我上班近着呢!你不是给我买了好些布料做衣裳吗?怎么还说没有送礼物呢?” 那些布料中的任何一块,都是她在许家村的时候不敢想的,她已经很知足。 沈凤仪见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握着孙女的手道:“听奶奶的,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又忍不住叹道:“几块布料算什么,还比上呦呦一年费的衣料呢!”她是看着许呦呦这些年在许家生活的。 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谁不疼她?谁不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用,留给她吃? 身上的衣服不说件件新,也是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的,更不会说冷着、饿着孩子了。成绩不好,家里督导不说,还花钱送去上补习班。 “节俭”这两个词,对于曹云霞母女来说,大概就真的只是一个词。 可是对于小花花来说,即便是现在回家了,“节俭”仍然是刻在血液里的观念。她从没有见过这孩子在副食品店里给买过一块糕点、一瓶汽水,更别说上国营饭店买红烧肉、酱猪蹄、烤鸭了。 一个月18块钱的学徒工,这孩子也做得很高兴。 沈凤仪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小花花的养父母真的把她教育的很好,难过的是,这些生活习惯,都是小花花在极端贫困、艰难的日子里养成的。 大家都长着一张嘴,没有谁不爱吃、不好吃的。特别小花花,小时候那样嘴馋,长大以后,对糕饼、糖果像是完全无动于衷了。 想到这里,沈凤仪拍拍孙女的手,一锤定音道:“听奶奶的,这周末买自行车。” ** 吃完饭,许小华就去了单位,她来得尚算早,还是休息时间,车间里的同事都聚在一块,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都安静了下来。 许小华正奇怪着,舒雯雯就走了过来,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许小华,你今天干了什么?梁干事让你过去一趟!” 中午吃饭的时候,舒雯雯听到刘大军被公安局的人带走后,心里就有些发慌。等回到车间来,又听叶禾苗说,像是早上许小华在人事部和刘大军吵了几句,搞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刘家的事,已经闹到曲厂长和唐书记那里了。 她听到事情闹这么大,右眼皮就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她心里清楚,刘家事的源头在她这儿。 也不知道上午自己和叶禾苗说的话,许小华听到了多少,想了想,隐晦地提醒许小华道:“小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你后面还要在厂里工作呢,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许小华立即就明白她的未竟之言,“谢谢班长的提醒,但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舒雯雯被她噎的,到底没有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自求多福吧!” 许小华想:咱们真是彼此彼此了。 她一到人事部,赵思棠就看见了她,忙喊了一声:“安文!” 梁安文忙站起来道:“小华同志,曲厂长和唐书记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你呢,赶紧跟我过去。” 等出了人事部,梁安文才悄声和她道:“你不要怕,领导们就是想了解下情况,你据实说就行。”又补充道:“厂里肯定是站在受害者一方的。” 许小华对这一点,表示观望态度,要是厂里早帮助了杨姐,现在也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到了会议室门口,梁安文先敲了一下门。 “请进!” 许小华一进来,就道:“曲厂长好,唐书记好!” 看到许小华,曲彰书还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显然时隔一个多月,他已经忘记,当初由曹云霞推荐过来的孩子,就叫许小华了。 一旁的唐书记问道:“怎么,曲厂长,你认识这个小同志?” 曲彰书也没隐瞒,“是我招进来的。” “哦,这么说是熟人了,那正好,小许同志,你和我们仔细说说,这刘大军家是怎么一回事?这回闹得动静不小,公安局都出面了,我们厂里也要配合着,拿个态度出来。” 许小华就把昨晚刘大军母子打人,刘巧薇来喊吴家人救命,今天一早巧薇又去报警的事,说了一遍。 唐书记点点头,“杨思筝的伤情你了解没?我们准备让工会和妇联都去慰问一下,你方便带下路吗?” “杨同志的情况,目前已经稳定了,方便的。” 许小华想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唐书记、曲厂长,他们都说杨姐能进罐头厂,是因为刘大军工伤致残的缘故,如果她和刘大军离婚,那厂里会辞退她吗?” 不待领导们回答,她又接着道:“今天上午,《京市日报》的记者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冒昧地问下领导们!” 唐书记微微皱眉,“这事还惊动了报社?” 许小华点头,“杨姐的女儿去了报社,人家报社觉得这是一例典型的虐待妇女和儿童案,哦,现在不仅是《京市日报》在采访,听说《中央党报》那边,也要做联合报道。” 会议室里的另外三人,不由都面面相觑。 本来他们还商量着,由工会和妇联出面慰问一下,关注下员工的情况,帮忙支付部分医疗费用,也就差不多,现在听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立即意识到原有的方案不行。 和许小华商量了一下,让她明天一早带工会的人去医院慰问杨思筝同志,就让她先去工位上了。 许小华一出来,就轻声问梁安文道:“梁姐姐,有一件事,我想问下您的意见。” 梁安文一愣,笑着道:“你说。” 许小华缓声道:“我今天陪公安到刘家的时候,刘大军的妈妈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有人告诉刘大军,杨思筝同志偷人,他们母子才下的狠手打她。这个事肯定是谣言,但是谣言的对象,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梁安文摇头,如实道:“我没听说。” 许小华顿了步子,望着她道:“是曲厂长,刚才在会议室里,还有唐书记在,我没敢开口。” 梁安文心口一跳,“你知道是谁传的吗?”她觉得许小华既然和她开这个口,肯定不是和她聊聊谣言这么简单。 果然就见许小华点头道:“我今天早上去找舒班长请假的时候,听到她和叶禾苗在聊,好像是她托刘大军,让杨思筝找曲厂长说说情,把她侄女舒青梅弄到罐头厂来。” 梁安文皱眉道:“好,这事我知道了,我会酌情向曲厂长反应,小华,你对外不要说这件事。” 许小华点头,“我明白的。” 等许小华一走,梁安文就候在了会议室门口,等唐书记和曲厂长聊好事情以后,上前笑着道:“曲厂长,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是关于许小华的。” 曲彰书愣了一下,“行,那你到我办公室来吧!”他原本以为,梁安文要说的是许小华的工作问题,等到了办公室,就随口问道:“是这小同志,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在他看来,许家那么好的家庭条件,这孩子年龄又小,可能熬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不成想,梁安文摇头道:“不是,许同志工作很认真,态度很积极,已经在空罐车间上班一个月了,下周一去包装车间轮岗。” 说到这里,似乎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许同志一来就说,自己年纪小,想多学点东西,我就给她安排在各个车间轮岗一个月,她还报了单位的夜大进修班。” 曲彰书点点头,“你做得挺好的,我们厂也要培养一批新的技术员出来。” 梁安文等他说完,才犹豫着开口道:“我要和您说的是另一件事,许同志刚才和我说,最近厂里有些不好的流言,是关于您和杨思筝同事的,我想了下,这件事还是要和您这边报备一下。” 曲彰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和杨同志?流言?” 见梁安文点头,曲彰书差点气笑了,他摸着脑袋想了一下,最近和杨思筝见过面没有,半天才想起来,好像上一周他路过仓库那边,进去问了一下最近仓库的库存临期罐头有哪些品种,想着趁年底,和兄弟单位搞搞合作,给员工们换下福利回来。 前后大概逗留了十几分钟? 一时又气又好笑,和梁安文道:“你去保卫科那边,让他们帮忙查一查,污蔑和造谣是违法的,还险些闹了人命出来,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小梁,你让李大牛仔细查一查,一旦查出祸首来,绝不姑息!开除!我们厂可不养这种害虫!” 梁安文见曲厂长像是真动了气,忙应了下来,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又被曲厂长喊住了,只听他道:“小梁,这个许小华还有点侠义心肠,脑子也灵,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工会那边发展看看?” 梁安文忙笑着应了下来,“哎,好!” 这边,许小华一回来,舒雯雯就立即过来问道:“小华,领导们找你什么事啊?” 许小华一边套手套,一边道:“问我知不知道,是谁造谣杨姐和厂长的事儿?” 舒雯雯瞳孔一缩,心里立即发起慌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小华道:“那你怎么说的?” 许小华瞥了她一眼,像是没发现她的紧张一样,微微笑道:“舒班长,这事我怎么知道?我就说,今天早上好像听你和叶禾苗说了几句。” 舒雯雯听见许小华真把她说出去了,立即头皮发麻,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许小华,你脑子有毛病啊,人家问你,你把我说出去干什么?” 许小华见她气急败坏,心里忍不住冷笑,面上淡淡地道:“舒班长,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要是领导问你,你和他们说,是谁传到你这里来的不就行了?你着急什么?” 又一脸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造谣的人可恨吗?就因为她造谣,杨姐一条命差点都没了,难道你不想把这祸首给抓出来没?她无凭无据的,乱说还不算,还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也不嫌自己舌头过长,到地府里,给小鬼剪了去。” 舒雯雯现在已然知道,许小华这是扮猪吃老虎,就是在寒碜她,顿时阴沉沉地道:“许小华,你不要忘了,你还要在空罐车间干活呢!” 许小华正准备告诉她,自己要调岗的事,就听到几个穿着保卫科衣服的人站在车间门口,喊道:“舒雯雯,有件事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舒雯雯望了一眼许小华,张嘴想再问两句,但是保卫科的人已经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舒雯雯没法,只是狠狠瞪了许小华一眼。 舒雯雯这一走,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回来。 许小华还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没告诉舒雯雯,自己下周一就不在空罐车间了呢! 没成想,出单位的时候,遇到了梁安文,梁安文忙和她招手道:“小华,我这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曲厂长问你愿不愿意去工会?” 许小华愣了一下,工会的工作确实比车间要轻松不少,而且还是坐办公室的工作,只是犹豫了半分钟,许小华就摇头道:“谢谢梁姐,我还是愿意在车间多学点手艺。” 梁安文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啊?工会那边正缺一个文书,你要是过去,也就是写写东西,整理资料,比在车间要轻松不少的。” 许小华笑道:“我对车间和技术感兴趣一点。”事实是,工会的文职工作并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她本身没有过硬的文凭,又不喜欢办公室的倾轧文化,可能待个三年、五年,也还是个小职员。 而且,她对这个年代的材料工作,有些畏惧,一旦下笔写东西,多少会有点主观的想法在里头,以后连日记都能逐字逐句地查,是否有反`动倾向,何况是公告发表或展示的报告呢! 等十年风暴一来,怕是被风吹一下就倒了,她还是想学点过硬的技术。 梁安文忍不住劝她道:“先别急着回复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下周再说。” “好的,谢谢梁姐姐。”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国营饭店,许小华进去买了一个包子,准备带给巧薇,刚到了胡同口,碰到了叶恒,笑着打了声招呼,“刚放学吗?” 叶恒点了点头,应了一个“是!”俩人并肩走在胡同里,叶恒忽然开口道:“小华,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许小华“嗯?”了一声,“什么事?” “就是小时候……你走丢的那一天。” 许小华笑问道:“怎么了,你抢我糖了,还是把我揍哭了?” 叶恒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眼眶就泛红,“是我把你一个人放在了胡同里,是我让你不要去我家,快点滚回家去,是我把你搞哭了……” 许小华像是能理解,他说的道歉,摇头道:“没事,我们那时候都很小,打打闹闹是正常的,我后面走丢只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 叶恒摇头,“不,是我的原因。” 许小华见他这么执拗,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去你家玩,为什么和我闹脾气?” 叶恒望着她弯起来的眉眼,在冬日傍晚的余晖下,明亮又好看,可是他记忆里的画面,却是那样不堪和丑陋,让他这十一年来,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噩梦一样。 而他自认为的噩梦,却实实在在地造成了小花花的噩梦。, 36第 36 章 藏匿 许小华并没有将叶恒的道歉当回事儿, 只觉得是他心里负担太重,想得太多了。她五岁的时候,他也就七岁而已, 小娃娃们闹别扭是很正常的。 却听叶恒声音缓缓地道:“那天, 我带你回家拿弹弓,院门是锁着的, 我俩从门底下的缝里,钻了进去。” 许小华想了一下叶家的院门, 门底的缝, 大概确实可以让俩个小孩钻进去。 叶恒声音低沉沉地道:“我跑得快些, 你那时候胖胖的,又怕把衣服弄脏了,不好看,钻个门缝钻半天,等你进来,我已经拿好了弹弓, 准备出来的时候,听见爸妈的房间里有声音……” 他忽然顿住,许小华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就见叶恒怔怔地朝胡同前面望着,轻声道:“我推开房门, 发现我妈妈在家,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我认识,他来我家找过好多回我爸爸,要我爸爸老实一点,交代历史问题, 每回他走以后,爸爸都要写好厚一叠的材料,一点写一边叹气,妈妈和奶奶都跟着愁眉苦脸的。” 他缓缓地说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望着许小华,轻声道:“小花花,他……他……强迫……”记忆再次被翻开,母亲那一声声几乎泣血的“我愿意,我愿意,”再次将他的心撕成了一瓣瓣。 那是他的母亲,她为了父亲,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可是他谁都不能说,包括他的父亲。 叶恒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像是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懵懵懂懂的许小华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打断了他,“可以了,叶恒你不要再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把我赶走了,让我滚回家,你没有做错。” 许小华能理解,他在当时做出的应激反应,一个七岁的孩子,乍然撞见了这种事,本能地害怕、恐惧,本能地想维护自己的妈妈。 只是,他太着急、气愤、害怕,所以五岁的小花花,也被吓哭了。 然后在门口遇到了许呦呦,被带到了东门大街上去。 这确实是个意外,她的走失,怪不了他。 叶恒的眼泪“啪嗒”地掉了下来,忙用袖子去擦掉,哽咽着道:“小花花,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就这样走丢了,我没有想到……” 许小华道:“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他赶她走的时候,确实只是想让她走,让她回家。 叶恒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小花花,你不知道。后来许呦呦被车撞了,我担心你,也有跑出去,我看见你抓着曹云霞的腿,哭着让她带你去找姐姐,我以为你会跟着她回家或者去医院,我没想到,她会把你一个人放在街上,对不起!” 时隔多年,他终于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终于向小花花说了这一声“对不起”! 许小华有些发懵,压根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出,她不明白,既然叶恒看到了她抓着曹云霞,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告诉她爸爸妈妈? 如果他不想掺和她家的事儿,大可以让他的奶奶悄悄地和她的奶奶说一声,毕竟俩个老人家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 对上许小华疑惑的眼神,叶恒心里只觉得苦水“咕咕”地往外冒,“我想过告诉你奶奶和爸爸妈妈,但是,我妈妈生病了,她那天看到我闯了进去,第二天就病倒了,就这样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要我不要说出去。” 他知道,他妈妈的病是心病,是自己不想活了,因为她的儿子撞见了她最不堪的一幕,这对于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来说,是极大的耻辱和难堪。 这些年,他每每看到小花花妈妈憔悴、痛苦的样子,都想鼓起勇气来告诉秦婶婶,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可是,妈妈临终前,哀伤地望着他的样子,让他每次都狠不下心来。 “小花花,对不起!” 许小华望着眼前这个痛苦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一句“没关系”哽在喉咙里,却没法吐出来。 她可以原谅,那她妈妈这十一年的人生呢?他们没有看见她怎样掉入了人贩窝里,怎样一个人在冬日的火车站里,绝望、无助、害怕地一声声喊着妈妈,却是亲眼见到她母亲这十一年来的痛苦和绝望的。 这一句“没关系”,许小华自觉,她没有资格说出来。叶恒心疼他的妈妈,她也心疼自己的妈妈,心疼那个在冬日的寒风里,崩溃、哭泣,高烧不退,以至于忘却了这一段记忆的五岁小女孩。 半晌,许小华才道出了一句,“都过去了,叶恒,都过去了,我的苦难,你的苦难,都过去了。” 这是她仅能宽慰叶恒的一句话,都过去了。 叶恒苦笑道:“不会过去,它长在我的心里。”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法过去。 他每每想起那一天,都非常后悔,为什么要钻门底,为什么要带着小花花出现在家里?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家里,他妈妈就不会因为羞愧、悔恨以致郁郁而终,小花花也不会走丢。 许小华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俩个人站在胡同口,默然地望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青砖,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看到巧薇昨夜来时印下的脚上的血迹。 许小华想,这是有印记的痛苦,而叶恒和他妈妈的痛苦,只能藏匿在砖头底下,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暗下来了一点,风里的寒意更甚。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许小华回头一看,见是叶有谦骑着自行车下班了,忙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笑着微微点头,然后看向了自个儿子,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态度生硬地道:“叶恒,你怎么还不回去?高三了还这样散漫,晚上自习又不去了吗?” 叶恒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 故而,他的父亲,并不曾发现儿子氤氲着湿意的眼,和微微泛红的鼻子,以及握得紧紧的拳头。 许小华望了一眼叶恒,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叶叔叔,刚才叶恒给我解了一道题,耽搁了一会,我们这就走了。” 这话,叶有谦是不信的,朝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驳小姑娘的面子。 许小华推了叶恒一下,轻声道:“叶恒,你快回去吧,叶奶奶肯定把晚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去吃了。” 听到奶奶在家等他,叶恒低着头,“嗯”了一声,跟在了他爸自行车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勇气回头看小花花的表情。 许小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十分唏嘘。叶叔叔只知道儿子常年惹事生非,对儿子动辄打骂。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在他眼里莽撞、没出息的孩子,在七岁那年,就开始保护这个爸爸,保护他的家了。 至于叶恒说的“对不起”,许小华却没有什么感觉。说起来,她和叶恒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他选择保护自己的妈妈,无可厚非。 低头发现,怀里的包子,已经有些冷了,立即往吴家跑去。吴奶奶给她开的门,她一进去,就看到巧薇站在窗户边上,朝她笑着,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 许小华的心口,不觉跟着暖和了一点。 把包子塞给了巧薇,嘱咐她道:“最近多吃点,等你妈妈出院,你爸爸和奶奶怕是很快也能出来,你得多吃点,到时候才有力气保护妈妈。” 刘巧薇知道她是好意,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还是没有推回去,笑着应道:“谢谢小华姐!”等她以后有能力,她也要给小华姐买好多好吃的。 许小华又叮嘱她,明天单位领导要去看望她妈妈的事,要是问她什么,就照实说。 刘巧薇点点头。 许小华要回家的时候,吴奶奶拿了一篮子鸡蛋递给她,“小华,你带回去吃,这回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想出来这样的法子,”又有些高兴地道:“向前和我说,小筝这回肯定能离婚了。” 许小华没有接,“吴奶奶,巧薇瘦成那样,先给巧薇补补,我奶奶跟前就我一个孩子,我不缺吃的,给巧薇吧!” 吴奶奶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沈老姐姐对这个小孙女,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天天和她唠叨着,要给孩子做什么样的菜式,等票凑齐了,买什么样的布料,也就没有再劝。 等许小华走了,和儿媳妇张慧珍念叨道:“真是看不出来,小华看着乖乖巧巧的,胆子这么大。” 张慧珍也有些感触地道:“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九思和秦羽的孩子,就是没怎么读书,这脑子也转的快。” 吴奶奶叹道:“会读书不算什么,人品好才是顶要的。”她以前还觉得,这孩子就是找了回来,怕是也很难适应许家的环境,毕竟上头一个姐姐,光是往那一站,都显得光彩夺目,耀眼得让人没法移开目光,许家人怕是很难不偏心。 但是这些日子,她瞧着,沈老姐姐对这个孩子上心的不得了,本来心里还奇怪着,毕竟呦呦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人又聪明能干、乖巧礼貌,这胡同里,谁家不羡慕许家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沈老姐姐却能忍得下心来,把呦呦给赶了出去! 现在,吴奶奶倒是能理解沈凤仪了,表面再光鲜又有什么用?还得是里子好。她现在都有些羡慕沈老姐姐,有这样一个心地好、又勇敢的孙女了。 有些感触地和儿媳道:“不管男娃女娃,都要顶得住事,愿意顶事才行。” 许小华刚从吴家出来,就看到奶奶在院门口等着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额头,“你这孩子,胆子是真大,这么大的事,和我都不带提一句的,要不是你吴奶奶下午来说,我都不知道,我孙女办了桩这么大的事。” 许小华有些心虚地道:“奶奶,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沈凤仪笑道:“你这是办好事,我担心什么?你要是像叶家的小子一样,三天两头在外面打架斗殴,我才担心呢!”缓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回小筝出事,还是叶恒跟他爸一块儿,帮着吴向前把人从刘家抢了出来,送到医院去的。” 许小华点点头,“哦”了一声。 经过刚才的对话,她现在对叶恒的情绪有些复杂,她自己一时还理不清这思绪。 孙女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一些,沈凤仪心里有些奇怪,笑着道:“我看叶恒先前送了你不少书,这孩子就是面冷心热。”她想着,俩个孩子年龄相仿,叶恒本性也不坏,小花花多交交朋友,也挺好的。 许小华笑笑,岔开了话题道:“奶奶,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单位的曲厂长,觉得我最近表现挺好的,问我愿不愿意去工会做文职呢!” 听是孙女工作的事,老太太立即就来了兴趣,“哦,主要是干什么啊?” “收发文件,写写稿子吧!” “这活挺好的,适合姑娘做,小华你应下没有?” 许小华摇头,“没有,我觉得有点无聊,以后上升空间也不大。” 沈凤仪见她这样,有些无奈地道:“你啊,骨子里还是像你爸,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当年你爸毕业后,本来是在中学任教的,他觉得没劲,跑去国外继续深造。” 说到这里,望着孙女道:“也不知道你寄过去的相片,你爸看到没?” 对这个尚未蒙面的爸爸,许小华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和奶奶道:“不急,爸爸正月也就回来了,奶奶,我明早得带着单位领导去探望小筝姐,我们下周再去买自行车好不好?” 沈凤仪听到她有正事,忙道:“那肯定是你单位的事要紧,买车又不急,刚好你再看看,想买个什么式样的。” “哎,好!” *** 周日一早,许小华就到了友谊医院,给厂里的唐书记和工会领导们带路,去看望杨思筝。原本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京大外语课是九点,没想到领导们买礼品,最后到八点半才到。 小华把人带到,稍微逗留了十分钟,把人交给了吴向前,就立即坐公交车去京大上课。 临走的时候,吴向前和她道:“昨天《京城日报》的记者说,还要采访你和巧薇,小华,你看今天傍晚有空吗?我知道你周末要去京大上课,我约了她们傍晚到我家里来。” “有空的,我大概四点四十左右能到家。” “那就好!” 许小华急慌慌地去赶公交,等她到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快下课了,外语班的袁老师看到她来,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点头让她进来。 等到傍晚下课的时候,袁老师径直走过来问道:“许小华,你今天可迟了一节课。我和你说,学习外语贵在坚持,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知道,我们这个补习班主要是本校的学生,和附属高中的学生,只有你是特例。” 这个特例,不仅指的她和京大没关系,还包括她只有初中学历。 袁利华本来都不愿意收许小华的,是她以前的一个学生一再打包票,说这孩子会好好学习,不会拖后腿,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的。 许小华忙解释道:“袁老师,我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早上要带单位领导去医院探望住院的同事,所以来迟了一些,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 袁利华听她是有正事才迟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和她道:“你虽然基础薄弱,但是学习能力很强,老师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半途而废。” “好的,谢谢老师!” 袁利华淡淡地点了点头,对许小华的话却明显不是很相信。 许小华心里有些无奈,想着以后多注意下。正收拾着书包,就听到刚出去的袁老师,喊了一声:“徐庆元,你怎么在这?” “袁老师好,我找许小华。” 袁利华立即朝许小华招手道:“许同学,你哥来找你了!” 许小华一脸懵,抱着书包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袁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庆元哥?” 袁利华望了她一眼,微微笑道:“那你以为,你是怎么来我这上课的?难道徐庆元没有告诉你?” 许小华摇了摇头,就听袁老师道:“是徐庆元打包票,说你会好好学习,不会拖班级的后腿,我才同意你过来的,”顿了一下又道:“你这孩子,咱们这外语班的名额,多少人争破了头抢呢!”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她还以为这补习班,是想来就能来上的,一时有些愕然。 就听袁老师叮嘱徐庆元道:“小华这孩子聪明得很,可得让她坚持来上课啊!” “好,谢谢袁老师,让您费心了。”言语之间,竟然颇有几分兄长的样子,看得许小华都有些咂舌。 等袁老师走了,许小华才问道:“庆元哥,你怎么一点没和我提啊?” 徐庆元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走,我带你去食堂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他没提,为了给小华争取到这个名额,他从袁老师那里领了一个免费校对翻译稿的活。 许小华忙道:“今天不行,我回家还有事呢!”就把杨思筝的事,简单和徐庆元说了几句,“今儿走的时候,吴叔叔说,记者想问我几个问题,让我早些回去。” “那我陪你回去,”路上问道:“你伯伯出院了没?” “出院了,就是没有回家。” 徐庆元想了一下道:“小华,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下。” “啥事?” “上周末,吴庆军的妈妈来找了我,问我你伯伯一家为什么被赶了出去,我就把你小时候走丢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私自泄露了你的相关情况。”这件事,他从头到尾没准备瞒她。 许小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没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又有些惊讶地道:“吴庆军他妈妈还真能折腾,竟然问到你这里来了?” 心里觉得,许呦呦要真是和吴庆军成了,怕是后面的日子也够受的。 就听徐庆元道:“张阿姨大概是不会同意吴庆军和许呦呦的事,张阿姨的脾气很执拗,她认定的事,一般很难改变主意。”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原书里,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是很顺遂的,张建英也没有提过反对意见,怎么这回,会闹成这样? 难道剧情线因为她的回家,而彻底崩掉了吗? 她正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交站,转头和徐庆元挥手说再见。 徐庆元噎了一下,开口道:“我先前答应你奶奶,周末送你回家。” 许小华“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没听奶奶提过。”而且她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她奶奶不像是会主动张口,麻烦别人的人。 又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没事,这天还没黑呢,我自己能回去。” 徐庆元坚持道:“我也没事,把你送到,我心里放心点。”顿了一下,望着她的脸道:“小华,这对我来说,是顺手的事,并不麻烦。” 许小华不知道他干嘛这么坚持,但是他自己都说不怕麻烦,也就随他了。 四十分钟后,俩人在白云胡同附近下车,徐庆元从绿色挎包里,拿了一个笔记本出来,递给许小华道:“这是我最近给你查的一些资料,你看看有没有用?” 许小华翻开看了一下,是她先前和他提过的,罐头里可能存在的一些微生物,他细致地列了很多,还分门别类地将它们的特征和属性,都一一标注清楚。 许小华拿在手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不说查这些资料需要多少时间,就是把这些资料整理、抄录出来,都得费不小的功夫。 心里一时有些触动,轻声道了一句:“很有用,谢谢庆元哥!” 徐庆元摇头道:“没事,下回有什么需要查的资料,再告诉我!” “好!”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道:“庆元哥,去我家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俩人正聊着,却不想,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朝许小华吼道:“许小华,你到底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许小华被吼得莫名其妙,定睛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有些奇怪地指了指自己道:“你找我吗?” 此时的吴庆军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许小华,“是,我找你!”他在这里等了半下午,情绪已然有些控制不住。 妈妈回汉城后,他想了几天,对他和呦呦的事,还是狠不下心来。一边是妈妈,一边是爱人,让他这些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连训练时都在晃神。 团长知道他的情况,特地准了他一天假,让他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回去。 今天早上醒来,朦朦胧胧地觉得,不管他和呦呦的结果怎么样,他都应该为那天妈妈的话,向呦呦道歉。 他浑浑噩噩地到了浅水胡同,忐忑地敲了呦呦家的门,想着怎么开口合适,没想到呦呦不在家,家里只有她妈妈一个。 他正准备告辞,却听呦呦妈妈有些伤感地和他道:“小吴,我就知道你对呦呦是真心真意的,就是呦呦这孩子,心里犯轴劲,说是你妈妈不同意,不好让你为难。你不知道,那天一回来,就关在屋子里哭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劝。” 顿了一下又道:“小吴,我都怕呦呦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一听,心就慌了起来,他知道呦呦对他是有感情的,不然那天也不会在他的宿舍里,那样情不自禁。忙问道:“阿姨,呦呦今天去哪了?” “去单位里了,说是今天单位有事,晚上回来,你要不在这等等她,好劝一劝她?” 他一刻都等不了,立即就跑去了《中央党报》,没想到呦呦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庆军,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爸爸这边也不同意,我想,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可能确实有我们认识不到的问题,我们之间,就这样吧!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的帮助和照顾!”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他知道,呦呦是为了他考虑,才说的这么绝情的话。 他拦住呦呦,想再说两句,没想到呦呦红着眼,乞求地道:“庆军,这里是我的单位,你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他没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边哭,一边走了。心里暗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带给她的无助和痛苦。 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一口水都没喝,托了门卫进去说了几次,可是呦呦就是铁了心的不见他。 他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先找许小华问问清楚,那天到底和他妈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妈妈的态度会这么激烈? 他到了白云胡同,一路问到了许家,没想到许小华也不在家,家里的保姆说,去京大上课了,要傍晚才回来。 他就一直在这等着。 此时,他望着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的许小华,正要张口,忽然就见许小华被人拉了一下,挡在了身后。 是徐庆元。 吴庆军有些意外,“庆元,你怎么在这?” 徐庆元皱眉道:“吴庆军,你找错人了,小华什么都没和你妈妈说,那天你妈妈找到了我学校里,是我说的。” 吴庆军完全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一笔,忍着性子问道:“那你和我妈说了什么?”边说,边揉了下拳头,对女同志他不好动手,对徐庆元,他可不会客气。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淡声道:“那天张阿姨问我,为什么许呦呦一家被沈奶奶赶出了门,我据实以告了。”顿了一下又道:“吴庆军,你应该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这事如果你想怪,就找我,和小华一点关系都没有。” 据实以告,也就是曹云霞在许小华的走失里,掺和的一脚。 即便吴庆军现在在气头上,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呦呦的妈妈不对。 如果是这件事,他确实没法怪任何人,整个人立即像泄了气一样,哭丧着脸道:“庆元,你可把我和呦呦害苦了。” 这时候,吴庆军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一些,正准备道歉,就见徐庆元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像是提防什么恶劣分子一样,有些无奈地道:“庆元,刚刚是我冲动了一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不仅是我妈,就是呦呦都要和我分开。” 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落寞地道:“明明前些天,我还和呦呦商量着订婚的事情,你以后处对象,就知道我现在的痛苦了……” 许小华对他和许呦呦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打断了他道:“不好意思,如果没有我的事,我就先走了哈!” 又朝徐庆元道:“庆元哥,去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这回徐庆元没有拒绝,望了一眼吴庆军,跟着小华走了。 吴庆军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到了许家门口,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吴同志,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只听吴庆军开口道:“小华,我可以见见你奶奶吗?我有些话,想和她老人家聊一聊。” 许小华摇头道:“怕是不行,我奶奶年纪大了,可受不得刺激。”她猜也知道,吴庆军肯定是要为许呦呦说情,这人压根都搞不清楚她家里头的这些事儿,还要逞英雄,这不是平白刺激老人家吗? 见他还不肯走,皱眉道:“真是对不住,还麻烦你让开,吴同志,你怎么说都是人民子弟兵,是不是还要以身作则,注意自己的言行。” 这话让吴庆军瞬间脸上滚烫起来,哑声道了一句:“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朝胡同外走,不知怎么的,许小华觉得他的背影看着还有几分寂寥,忙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沈凤仪听到了孙女说话的声音,忙过来开门,看到徐庆元也在,笑道,“我就听小花花在说话,我还想着是碰到谁了,庆元,快进来坐。” 许小华倒没瞒奶奶,“奶奶,是许呦呦的对象,刚才闹着要来见你,我把他赶走了。” 沈凤仪朝胡同里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道:“他妈妈来闹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什么混账玩意儿。” 几人完全没有料到,被赶走的吴庆军,会在胡同口再次遇到了许呦呦。, 37第 37 章 善恶之念 许呦呦是为了杨思筝的事来的。没想到, 会在这里遇到了庆军。抬手看了下时间,发现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斟酌着开口道:“庆军, 你怎么在这?” 吴庆军张了张口, “呦呦,我想来问问小华, 到底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许呦呦微微垂眸,轻声道:“她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问题, 她也问过小华, 小华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她当时并不相信, 觉得小华怎么会放弃报复她的机会?但是后来转念一想,从头至尾,小华并不在乎什么姐妹情,完全没必要骗她。 就见吴庆军点头,“是,小华妹妹确实什么都没说, 是……” 他正要说是徐庆元说了几句,就听呦呦语气缓缓地道:“怪不了旁人,是我自己没能合阿姨的眼缘, ”说到这里,望着他道:“庆军,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我们都不要再在上面费时间了, 你妈妈不同意,我爸爸也不同意,我们这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祝你未来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说着,朝他伸了伸手。 吴庆军忙伸过去,紧紧握住,望着她的眼睛,带着几分乞求地道:“呦呦,我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许呦呦的心口一缩,忙移开了眼睛,硬声道:“对不起,我今天还有工作任务,再见!”说着,匆匆地朝胡同里走了。 她今天确实没空和吴庆军多拉扯,关于杨思筝的联合报道,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自己手里来的,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先前吴叔叔托她帮忙和程雁文做个联合报道,她立即就去请示了分管她的领导崔主任,崔主任说这不属于他们农业部的。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没戏了,没想到崔主任忽然开口道:“小许,这位杨思筝同志的事件,很有社会典型性,建国前的买卖婚姻,建国后仍旧受夫家苛待,并且刘家对她的女儿也很苛待,这又涉及到男女平等的社会问题上来。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 她正考虑着,有没有必要费这神的时候,崔主任又提醒她道:“这个报道,如果你做得好的话,会比你在农业部的工作更容易出成绩。” 她一下就明白了崔主任话里的深意。这种社会类案件报道,读者受众广,而杨思筝的事例本来就很具有社会警醒意义,很容易引起轰动。“记者许呦呦”这个身份,或许会因此进入更多人的视野中。 只是一想到要去找查主任,她又犹豫了下。查主任是她爸爸的同学,她当初为了避嫌,都没去社会新闻部。 在崔主任殷切的目光下,她还是应了下来,转身去找了查主任。 查主任一开始说,让他们部门的人跟进,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而且崔主任也愿意让她过来帮忙一段时间。 这样,查主任才松了口,让她跟进这件事。她走的时候,查主任还问道:“呦呦,你爸最近忙不忙?我们老同学好久没聚了。” 她硬着头皮回道:“我爸前段时间也说要找您聚聚,就是他们单位年底比较忙,他最近都住在单位里了,不然肯定早来找您了!” 查主任笑道:“那行,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去找你爸去。” 从查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想着,如果没有她爸爸的这一层关系,她能够这么轻易地拿到杨思筝事件的采访报道权吗? 在明知妈妈背叛了爸爸的前提下,她还执拗地要求爸爸继续维持这一段婚姻,是否对爸爸过于残忍了些?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迫切地希望,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让她忘记这些生活上的烦恼。 包括她和吴庆军的事,她现在也没空去多想。 她到了吴家不久,就听到有人叩门,心里还疑惑着,难道是庆军不死心地追了过来? 没想到等门打开,进来的是小华。 在吴家遇到许呦呦,是许小华也没有想到的,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朝程雁文和吴奶奶等人打招呼。 巧薇立即端了两个小板凳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吴向前并不知道许家姐妹之间的问题,笑道:“小华,你姐刚听了你做的事,眼睛都瞪圆了,你这孩子嘴巴真严,竟是连你姐都没漏一句。” 许小华笑笑,没有说话。 许呦呦也没有吱声。 一旁的程雁文笑道:“小华,你还真是实心眼,要是早点和你姐说一句,哪用得着费那么大周折来找我们?我和你姐,还是大学室友呢!” 这个问题,许小华没有回答。 许呦呦微微笑道:“吴叔叔,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先开始好不好?” 吴向前点头。 许呦呦问了吴向前关于杨思筝的身世、婚姻经过、婚后生活和工作方面的问题,她的声音舒舒缓缓的,采访又很有节奏,条缕清晰。 许小华在一旁听了几段,觉得原书对许呦呦的设定,并没有夸大其词,她确实有很强的专业功底。 程雁文对接许小华,问道:“小华,你是怎么会想到带巧薇去报警的?” “因为那晚巧薇的样子太吓人了,程记者,不知道你注意没有,现在胡同的地砖上还留着巧薇脚上的血。”顿了一下又道“杨姐和我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很热心又善良……”把杨思筝帮她干活,请她吃粉丝的事说了一遍。 程雁文一边“唰唰”地记着笔记,一边又问道:“据我所知,你和刘大军也是一个单位的,你帮助了杨思筝,会不会担心刘大军的报复?” 许小华愣了下,如实道了一句:“没有想过,但是我想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对弱者伸出援助之手,我自己怕是良心难安。我爸教过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 “你爸的名字是?” “许有福。” 一旁的许呦呦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许小华说起养父母来。 听到许有福这个名字,许呦呦才恍然感觉,许小华好像真的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在那个她们一家人都不曾去过的南方乡村里,五岁的小姑娘进入了一户陌生的家庭里,处境好坏,完全只能凭那家人的良心…… 这个认知,让许呦呦都觉得有些心颤,不说五岁,就是换成当年十二岁的她,怕是也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可终日的。 如果是她经历了这些,她想,她是做不到小华这样平静的。 许小华并没注意到许呦呦的目光,正在认真地回答程雁文的问题:“再说,现在是新社会,我想公安同志会秉公执法,不会让暴力分子有害人的机会。” 这个回答,让程雁文眼睛一亮,立即问道:“小华,你可以详细说下,你们去公安局时的具体情况吗?” 许小华一听这话音,就知道程雁文想听什么,她倒是很愿意配合,只要这事能早些报道出来,确保杨姐能顺利离婚和保住工作就行。 整场采访半个小时后就结束了,吴向前招待记者和许小华在家吃饭,许小华以家里还有客人为由,婉拒了。 小华一走,许呦呦顿觉松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现在的俩人围着一张饭桌吃饭的场景。 她的吁气太过明显,让旁边正翻看采访记录的程雁文都觉得有些奇怪,“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微微笑道:“没事,就是想着回去以后,这稿子还得好好写,心里有点压力。” 程雁文有些好笑地道:“也有你许大才女心虚的时候?我看你是想着,怎么好好夸夸你妹妹吧?” 许呦呦正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就见程雁文指着采访上的一个名字问她道:“呦呦,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来着,有福气的‘有福’吗?” 旁边的吴向前笑道:“不是,程记者,你误会了,小华的爸爸叫许九思,有福可能是她养父的名字。” 正在完善记录的程雁文愣了一下,抬头望着许呦呦道:“啊?呦呦,你妹妹怎么还有养父母啊?” 吴奶奶正端了一盘酱猪蹄过来,听到这话,笑道:“程记者,你有所不知,小华这孩子可不容易,五岁那年走丢了,被她养父带回农村养了十一年,直到今年才给找回来呢!” 程雁文有些愕然地道:“我刚才一点没看出来,小华是从农村长大的。”刚才采访的时候,许小华说话思路清晰,很会表达,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她本来还想着,许家的家教真好,俩个姑娘都教的这样落落大方、不急不躁的,原来这姑娘不是和许呦呦一起长大的吗? 又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许呦呦道:“怪不得从来没听你提过,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刚才就感觉出来,两姐妹之间的关系,似乎比较冷淡。 从头到尾,俩人都没有搭过腔不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看着像不认识一样。 许呦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觉得有点疲倦。 勉强笑着回程雁文道:“是,小华才刚回来。”接着站起来道:“吴叔叔,我今天不能留下来吃饭了,我忽然想起来,我答应我妈今晚回去的,您知道,她最近还需要人照顾。” 吴向前和张慧珍都力劝了几句,但是许呦呦坚持要走,俩人也没法,一再地说,杨思筝的事,让她费心了。 许呦呦只道:“应该的。”等出了吴家的门,才微微吁了口气。 路过自家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略停了一会,就快步地走开了。 她没有回浅水胡同,自从发现章清远的信后,她就不想面对妈妈。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地上了一趟公交车,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正是去爸爸单位的车。 她以前常来外文出版社,门卫都认识她,笑着和她打招呼道:“小许同志,又来找许主编吗?还在呢,你去楼里看看。” “好的,谢谢林叔。” 她知道爸爸肯定在,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以爸爸的性格,大约怕打扰了同寝室年轻人的生活,肯定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才回去。 她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感到骄傲的。 可是她这个女儿,又对这样的爸爸做了什么呢? 许怀安确实在忙,听到敲门声,还奇怪谁这么晚还没下班,等看到呦呦进来,立即站起来问道:“呦呦,你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呦呦点点头,“是,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许怀安以为是她妈妈那边怎么了,皱了皱眉,还是道:“呦呦,你说。” 许呦呦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开口道:“爸,我在妈妈的床上发现了一封信,”说到这里,许呦呦有些不安地低头抠着手指,声如蚊蚋地道:“是章清远寄来的。” 说着,抬头望向了爸爸。 许怀安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章清远是你妈妈的同学,还是你舅家那边的亲戚?” 许呦呦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爸,我的生父就是这个名字。” 许怀安手里的书,忽然“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怔了很久,才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许呦呦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轻声道:“爸,你和我妈离婚吧,是我们妈妈对不起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们,我不应该要求你和这样的一个人,继续绑在一起。” 许怀安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从“章清远”这个名字中,缓过神来。 她和章清远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曹云霞闹矛盾,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一个多月的时间,俩个音信全无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联系。 许怀安不敢多想,仿佛再往下面多想一点点,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都会变得像个笑话一样。 许呦呦见爸爸的表情不对,有些担心他受刺激过度,会再次晕厥过去,忙道:“爸,你别生气,先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阻止你离婚……” 许怀安怔怔地道:“呦呦,我明天就打离婚申请。”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哪里。 许呦呦紧紧咬着唇,点头应了一声“嗯!” 好半晌,许怀安才缓了一点情绪,转头望着女儿道:“呦呦,我今天还有活,你先回去吧!” 许呦呦张口喊了一声:“爸!”她知道爸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怕把他刺激过度了。 许怀安摇了摇头。 许呦呦没有法子,只好离开了。 出了外文出版社的大门后,许呦呦站在晕黄的路灯下,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过来了吧? ** 周一早上,许小华到单位后,径直去了包装车间报道,三班的班长黎琼还没有到,许小华就坐在休息室等了会儿。 夜班下班的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什么,许小华仔细听了两句,发现说的是舒雯雯。 “这个舒雯雯,胆子还真大,空口白舌地就敢造谣,你私下说说就算了,还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子。” “可不是吗,把杨思筝可害惨了,听说娘家那头要是不去救的话,一条命都没了!” “啧啧,这刘大军真是看不出来,竟然能下这种狠手。”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着老实、憨厚得很,没想到对自己婆娘这么狠。” ……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许小华听了两句,觉得吵得耳朵疼,准备出去透透气,刚站起来,就忽然听到门口有个刚来的大姐,大声道:“哎,你们知道吗?昨个叶禾苗也被带了过去,我刚问了保卫科的小邢,说是舒雯雯咬出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就热闹的休息室,立即更嘈杂了些。 “啊?这事和叶禾苗也有关系啊?叶禾苗平时看着可和气得很,不像会传这种话的。” “是,你说舒雯雯乱传,我还能信,她平时都竖着眼睛看人,叶禾苗怎么会?” 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她对叶禾苗的印象也挺好的,她刚去空罐车间的时候,叶禾苗还提点她,嘴巴要甜一点。 正想着,厂里的钟敲了八下,白班的工人立马出去上工了。许小华也赶忙去找黎琼报道。 黎琼看着有些胖,个子不高,圆盘脸,大概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完许小华的来意后,就笑道:“梁干事早和我打招呼了,说你今天回来,还说你这姑娘又好学又勤快。” 许小华笑道:“是梁姐姐夸大其词了。” 黎琼笑道:“那可未必,我先和你说下,我们车间的大体工作流程?” “好,谢谢黎班长。” 黎琼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干事说这一个月我带你,你喊我师傅就行。” “好的,师傅。”许小华都有些唏嘘,上一个车间,舒雯雯主动让她喊“班长”,这个车间,黎琼让她喊“师傅”。 “我们这里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给预封好的罐头排气、密封,然后打代号。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工作,听着容易,操作起来就有些烦神。就比如排气,虽然是有机器操作的,但我们操作工得关注排气时的温度、气压、真空度和罐头内的顶隙,不同的罐头品种要求还不一样。” 又指着后面一排机器道:“那边几排是用来密封的机器,目前我们单位有手扳的、半自动和全自动的,这些后面你都要学习……” 黎琼讲得很细致,大约半个小时后,才给许小华介绍完。 然后道:“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小华,你要是有不懂的,不要怕张口,大家都是从新手过来的,没人会笑话你,早点把这些学会,你工作也轻松点是不是?” “好,以后麻烦师傅多费心了!” 黎琼笑笑,“没事,这也是我的工作嘛!密封的技术要求要高点,你先和我去排气机那边熟悉一下?” “好!” 黎琼让小华先从一个小型手摇封罐机练手,和她道:“这个机器构造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这是摇手柄,这是托底板,封罐的时候,将罐头放在托底板上,压得紧些,再摇动手柄。小华,你试下。” 许小华试了两次,黎琼很耐心地提点她,托底板可以上下调节高度,压得时候要注意与压头嵌合。 又看着许小华试了几次,大差不差了,黎琼才笑道:“就这样,你先在这边找找感觉,明天我再教你半自动的封罐机怎么操作。” 许小华忙道谢。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刚到车间门口,就猛地被谢心怡拉了过去,“小华,你怎么出来这么慢,我可等你好一会了。” 许小华笑道:“怎么了?” 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你肯定想不到,杨姐的事,谁是罪魁祸首?” 许小华皱眉道:“不是舒雯雯吗?还是舒雯雯和叶禾苗俩个做的?” 见谢心怡点头,许小华顿觉有些奇怪,舒雯雯是为了给侄女安排工作,叶禾苗又是为了什么? 谢心怡小声道:“别说你想不到,我这个‘包打听’都想不到,”左右看了一下,还是没敢张口,拉着许小华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才附在她耳边道:“真正搞破鞋的,不是杨姐,是叶禾苗!” 许小华吓了一跳,“不会吧?” 就听谢心怡接着道:“你当她为什么和舒雯雯说杨姐的坏话?因为杨姐看见了,叶禾苗怕杨姐把事宣扬了出来,就恶人先告状,想着把杨姐的名声搞臭掉,以后就没人信她的话了。” “叶禾苗和谁啊?” 谢心怡说了一个名字,“杨成祥!” 许小华摇摇头,“不认识!” “是供销部的副主任,你知道的,供销部油水厚着呢。就是那天,俩人见仓库的门关着,以为里头没人,就在仓库后面堆放杂物的地方闹腾了起来,哪想得到,杨姐就在仓库里头午睡呢!把杨姐给惊醒了,就微微咳了一声,提醒俩人注意点。” 许小华有些不解地道:“那和曲厂长有什么关系?怎么好端端把曲厂长牵扯进来了?” “因为曲厂长那天,好巧不巧地,刚好去仓库盘点临期的罐头,逗留了一会。” 许小华听她说完,忍不住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压根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叶禾苗有关。” 谢心怡点头道:“可不,我也没想到,我今天听小邢说的时候,都觉得这人也太坏了一些,杨姐都没把她的烂事抖出来,她倒往杨姐身上泼脏水。” “那现在厂里怎么处置啊?” 谢心怡摇头道:“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这三人肯定是别想在厂里待了,特别是叶禾苗和杨成祥,下放农场都是客气的。” 聊完了这事,谢心怡又问她道:“你今天在包装车间怎么样?活重不重?班长还和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我师傅很有耐心。” 谢心怡道:“那就好,姐妹,我看你这是否极泰来,离了舒雯雯这个神经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污糟事了。” 许小华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被黎琼喊住道:“小华,你可来了,刚才梁干事来,让你过去一趟呢!” 见小华懵懵的,笑道:“你这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儿不知道?” “师傅,什么事啊?” 最近两天,师傅教她上手全自动封罐机,这个比第一天的手扳式可难多了,就光是种类都有单封头、双封头、四封头、六封头的,对于铁皮罐和玻璃罐的封存方式,又各有不同。 她乍上手,手忙脚乱的,昨晚就自己在家里归纳总结了一下,搞到快十二点才睡,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人还懵着呢! 黎琼见她真不知道,有些好笑地道:“我可不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一下道:“反正是好事!”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由生产车间到办公楼的路上,好些人都笑呵呵地朝她打招呼,有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 这种感觉,像她又穿到了哪本书里一样。 正奇怪着,就听见梁安文在大厅里喊她,“小华,快来!” 许小华忙跑了过去,梁安文立即塞了一份报纸到她手上,笑吟吟地和她道:“你看看,杨思筝的事,见报了。”许小华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就见到了加粗的黑色标题《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 许小华没想到程雁文的动作这么快,扫了一眼,就试探着问道:“梁姐,杨思筝的工作,厂里应该不会收回去吧?”她当初带巧薇去报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借用舆论的力量,让厂里投鼠忌器,不会因为杨姐和刘大军离婚,就辞退她。 梁安文叹道:“不会,你先别操心这事,你把这文章看完,这里面还提到你了呢!”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以为程雁文写了她带巧薇去公安局的事,没想到在文章的倒数第二段,程雁文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提到了她的身世,说她幼年走失,最近一个月才被家人找到。 但是走失的十一年里,养父母对她很好,教会她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多年以后,她在看到杨思筝一家的悲剧时,勇敢地带着十二岁的刘巧薇去公安局报案,希望能解救杨家母子三人于水火之中。 最后一段是整段报道的升华部分,说杨思筝的婚姻是旧社会的悲剧,但是在新社会里得到了工人阶层、单位和政府的帮助,也呼吁更多的人像许小华学习,能够践行“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 梁安文见她看完了,笑道:“小华,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身世,今儿一早,唐书记就说,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要给你一个名额。” 许小华原本以为这篇报道里,最多会带一下她的名字,没想到连她养父许有福的名字都提了,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问梁安文道:“梁姐,这报纸在哪里买的啊?我想买一份,寄给我哥哥。” 梁安文笑道:“这是咱们单位订的,你要是想要,就先拿着,我一会再去买几份就行,刚才唐书记还嘱咐我,要多买几份,放在单位的厂志里呢!” 许小华轻声道了一句:“谢谢!”本来帮忙杨姐,只是因为心疼巧薇,看不惯刘家母子的家暴行径,事情搞完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这份报纸,竟然提了她养父的名字。她想,如果她许家村的爸爸还在,大概是很欣慰的,可能还会哄着她说:“我就知道我家小华脑瓜子最好使,心肠又好,是爸爸见过最厉害的姑娘!” 一直到出了办公楼,许小华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吸了吸鼻子,准备把报纸卷好放在包里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最后的署名。 “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忙又把报纸展开,发现确实是《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这篇报道的署名,一时有些怔怔然。 本来还奇怪着,程雁文怎么对她的事怎么清楚,连“许家村”这几个字都在上面,还以为是私心采访了她奶奶的缘故。 原来,竟是许呦呦也参与了撰写吗?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 是单纯地在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还是想着,拿这篇报道去找奶奶求和? 这个疑问,不仅浮现在许小华的脑海里,也出现在了浅水胡同的曹云霞的心里。 本来今天邻居拿着一份报纸来问她,这个“许呦呦”是不是她家呦呦时,她还很自豪和骄傲地表示,这确实是她女儿! 她还特地托邻居又去多买了几份回来,想着寄给呦呦舅舅和清远看看,没想到会在文章里看到许小华的名字,而且还着重夸奖了许小华的见义勇为行径。 曹云霞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不明白女儿是怎么想的? 准备周末等女儿回来,好好问一问,但是曹云霞的火气不过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啪”的一下灭掉了。想到上周女儿拿着清远的那封信出来,冷冷地看着她的一幕,曹云霞心里又不觉烦躁起来。, 38第 38 章 赡养(修改字句) 晚上下班, 许小华远远地就看到谢心怡朝她走来,手里还挥着报纸,“小华, 我今天托小邢出去给我买的, 这有两份,你带回去给你奶奶看看, 你奶奶准高兴。” 许小华忙道谢,“心怡你真是好有心的姑娘。” 谢心怡朝她眨了眨眼道:“不用谢, 其实我买了三份, 还有一份我带回去给我爸妈看, 哈哈,谁能想到报纸上见义勇为的‘许小华’,就是我的小姐妹呢!” 许小华有些被她的快乐感染,“下回要是再有这机会上报纸,那我怎么样都得提一句我的小姐妹谢心怡。” 谢心怡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道:“小华, 你可得多多努力啊,我能不能上报纸,就靠你了。” 顿了一下, 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小华,我刚听小邢说, 这报道一出来,厂里好多同事都觉得刘大军心肠太狠, 不放心他在食堂工作,要厂里把他开除呢!” 许小华被心怡这话吓了一跳,她想,要是刘大军想往饭菜里放什么东西, 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她! 有些紧张地问道:“厂里应该不好开除吧?他的残疾毕竟属于工伤。”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其实对家庭暴力的容忍度很高。 就见心怡有些激动地摇着她胳膊道:“小华,你脑子真好使,确实没开除,给调到原料基地科了。”又补充道:“你还不知道咱们有原料基地科吧?就是在郊外种植蘑菇、青刀豆一类的季节性蔬菜,种地的活,肯定是比车间里辛苦的。” “他没闹吧?”前天,杨姐出院,刘大军和陈三梅也都从公安局回家了。吴叔叔一直提防着这母子俩闹上门来。 谢心怡摇头道:“他现在可不敢闹,就是去郊外种地,也是咱们厂的职工,按月有工资拿的,他要是闹狠了,厂里把他辞退,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问许小华道:“小华,杨姐和刘大军离婚的事,厂里同意了没有啊?你有没有听梁干事说?” 许小华点头,“批了,就是两边还要商量孩子的赡养问题。”这事她昨儿听奶奶提了几句,厂里建议,俩个孩子一边一个。 刘柏松还好,已经高三了,这个年纪,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自力更生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杨姐和吴叔叔他们就怕刘大军要巧薇的抚养权,陈三梅本来就不待见巧薇是个女孩,平时明着暗着克扣巧薇的吃食,十一三岁的小姑娘瘦的跟麻杆一样。 这姑娘胆子还小,在家里挨打挨骂,从来不敢还手还嘴的。她那天无意中看到巧薇的胳膊内侧有好几处淤青,一看就知道是陈三梅掐的,巧薇让她不要告诉杨姐,怕杨姐难过。 如果刘家把巧薇抢去,无疑还是捏住了杨思筝的命脉。 谢心怡叹道:“也就是巧薇是刘家亲生的,不然杨姐一离婚,巧薇就和刘家彻底没有关系了,这姑娘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亲爸和亲奶奶。” 许小华听得心里一动,但是仔细想,又没抓住思绪。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前面才和心怡聊巧薇的抚养权问题,后脚陈三梅和刘大军就闹到了白云胡同里,在吴家门口吵吵嚷嚷的。 “杨思筝,你自己水性杨花,要离婚就离婚,我老婆子管不了那么多,我孙女可不能给你这种女人带坏了,我是一定要把她带走的!” 吴奶奶拿着一把扫帚挡在了门口,恶狠狠地朝陈三梅道:“放你娘的屁,你才水性杨花,陈老婆子,你要是再胡诌诌,你看我这扫帚往不往你身上招呼!” 陈三梅眼睛一闪,硬声道:“我不管,我就要带巧薇这丫头走,她是我刘家的孙女,和你吴家可没一毛钱的关系,吴老太婆,你扣着人干啥?咋地,你家养一个老骚`货还不够,还要再培养个小的出来?” 旁边胡同里的人,都忍不住出声道:“巧薇奶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吧,巧薇怎么都是你亲孙女,今年才十一三岁呢,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就没见过这么骂自己亲孙女的……” “看这样子,巧薇可不能跟着刘家回去,当着外人的面,都这样骂孩子,回家了,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呢!” …… 吴奶奶气得浑身颤抖,巧薇躲在她身后,一边哭一边拉着她,怕姨婆婆真过去和她奶奶打起来。 姨婆婆七十多了,她奶奶才不过五十多岁,她爸还在旁边杵着,巧薇怕老人家吃亏。 许小华见吴叔叔和婶子都没出来,就猜这俩人还没到家,忙跑了过去,拍了拍巧薇的背道:“不怕,巧薇,你奶奶愿意要你,是喜欢你,你就跟她回去!”边说边悄悄掐了下她胳膊,巧薇脑瓜子灵的很,立即就知道小华在说反话。 泪眼朦胧地问道:“小华姐,真的吗?” 许小华握着她早冻得鼓起来又溃脓的手,扬了扬声音道:“肯定真的,你奶奶要是不喜欢你,放着你哥这能养老送终的长头孙子不选,选你这个只会吃干饭的毛头丫头干啥?” 陈三梅心里冷哼,她这个孙女可不是只会干吃饭,洗衣做饭样样都会做,平时杨思筝上班去,她是把这个孙女当丫头使唤着的。 这丫头要是不跟她回家,以后这些活不都得她自己来做?这三九寒冬的,洗衣洗菜的水都像是能冷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陈三梅光是想想,都有些怵得慌。自从杨思筝进门后,她可好多年没在冬天下过冷水了。 沈凤仪本来在厨房里给孙女准备晚饭的,听到胡同里嘈嘈杂杂的,就开了门出来看看。 就听她家孙女在那言之凿凿地道:“巧薇,你哥都十七八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能进厂了,学徒工还有十八块钱工资呢!再说,你哥要是考上大学,以后飞得高不说,这几年还能拿厂里的补贴,每个月十块钱的学杂费补贴呢!” 小华边说着,还边用手指比了个“十”。 巧薇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罐头厂咋给她哥这么多钱? 一旁的陈三梅忍不住拉了拉儿子的胳膊,“啥补贴,大军你咋没和我说?”自从进了一回公安局后,陈三梅现在对上许小华,心里都有些怕,不敢开口问她。 刘大军也摇摇头,他昨天回单位,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搭话,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厂里还要给柏松补贴学杂费。 许小华斜了一眼陈三梅,冷笑道:“厂里为啥跟刘大军说?刘柏松早说了要跟妈妈,和刘大军有啥关系?” 陈三梅一听这话就急了,“那可不行,柏松可是我刘家的长头孙子,怎么能跟他妈走呢,我们刘家都把他养到十七八岁了!”这一说,陈三梅也转过弯来,孙子都这么大了,即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就算是学徒工,一个月也有十八啊! 这钱只要到了柏松手里,她一开口,柏松肯定会给她,她家柏松自来听话。 至于柏松的生活费和学费,她还不信,杨思筝离了婚,就能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又怕许小华诓她,嘱咐儿子道:“大军,你现在就去厂里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你跑快点儿。” 学杂费的事,许小华没撒谎,但是不仅仅是补贴刘柏松,巧薇也有,一直到他们十八岁。她和梁姐打了招呼,让先别说巧薇也有,免得刘家俩个孩子都不愿意撒手。 刘大军一走,许小华这边又劝巧薇道:“巧薇,你乖,你跟奶奶回家去,你妈妈还年轻呢,改嫁是迟早的事,你这么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跟着她,谁家愿意娶这么个媳妇回去啊?你哥就不一样了,你哥是儿子,能给人家添丁进口、养老送终不说,自己还能挣钱……” 巧薇被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好,小华姐,我不能拖累我妈,我跟奶奶回家去。” 她哭得伤心,许小华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只能狠着心,继续说些,你是拖油瓶的话。 一旁原本还准备再盘算盘算的陈三梅,听孙女一个劲地说要跟她回去,立即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跟你妈去,你哥要是给人家当儿子了,我们老刘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她压根没想到,杨思筝还有带着柏松改嫁的想法,一时又气又恨地道:“我就说杨思筝是个没皮没脸的破鞋,你们还非说我污蔑她,她这和我家大军还没离婚呢,就盘算着改嫁了,呸,不要脸的骚狐狸!” 许小华笑道:“你管杨姐嫁不嫁,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是来领巧薇的吗?快把人带回去吧!” 陈三梅眼睛一闪,“美得她,这么个拖油瓶她爱带着就带着,以后养成个小骚狐狸,我也不管,我大孙子是不能给别人当儿子的。” 说着,往地上一赖道:“你们今天要是不把柏松给我带回去,我就躺在这不起来,看看到底谁家丢人!我老婆子要冻死在你家门口,那也是给你家逼死的!” 屋子里头的杨思筝挣扎着出来,冷冷地望着婆婆,“行,柏松给你们,巧薇给我,你别在我大姨家闹,你自己不要做人,别污了我大姨家的门面儿。” 陈三梅现在可不想和儿媳妇逞口舌之快,只想着不能让他们把孙子抢走了,扬声道:“你立个字据,说柏松归我们,我就走!” 杨思筝眼睛一闪,面上一点不显地道:“好,那你也立个字据,巧薇归我,厂里说了,俩个孩子一人一个。” “立就立!”只要手里有钱,还怕没人给她洗碗做饭吗?她改明儿给大军再娶个媳妇回来,娶不到杨思筝这种骚狐狸样的,娶个老实的守寡的妇人总容易。 许小华很快帮忙给立了字据,杨思筝准备接过去的时候,许小华忽然想起先前心怡说的,让刘家和巧薇断绝关系的话来。 面上立即有些犹豫地道:“杨姐,俩个孩子虽然分给两家,但总是你亲生孩子,柏松那边,你每个月是不是还要拿几块钱抚养费?不然以后,我怕他不认你这个妈妈。” 杨思筝正不懂许小华的意思,就见小华眼睛轻轻地瞥了一下巧薇,杨思筝心里立即一激灵,忙道:“对,对,我应该给柏松钱的,这孩子现在要上学,以后还要成家,我这个当妈妈的,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又望着陈三梅道:“我是柏松妈妈,该付抚养费,刘家是不是也应该付巧薇的抚养费?” 陈三梅眼睛滴溜一转,“柏松是男孩,花的钱多,你一个月给十块钱,这丫头年纪小,胃口也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大军一个月付两三块钱就行。” 许小华忙道:“那可不行,现在主席都说男女平等,凭啥你家就给巧薇两三块钱的抚养费,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不如干脆和巧薇断绝关系,以后也不要想着让巧薇养老!” 陈三梅撇嘴道:“谁还指望她一个丫头片子养老送终不成,我刘家又不是没有孙子!” “行啊,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给你立个字据,刘大军不抚养刘巧薇,刘巧薇以后也没有赡养刘大军的义务。” “立吧立吧,我替我家大军作主同意了。”又望着杨思筝道:“你要是想要柏松以后认你,柏松的抚养费,你可不能不给。” 杨思筝点头,“一个月八块钱。” “十块!” 杨思筝冷笑道:“我还得养巧薇,你们要是不同意,这孩子就你们先养着吧,他还能不认我这个妈不成?”杨思筝知道,她这时候不能答应得太容易,不然陈三梅肯定觉得自己亏了,又狮子大张口。 陈三梅就是明着从杨思筝这里扣钱,听了这话,也怕把人逼紧了,忙道:“八块就八块!” 等她应了下来,许小华立即把字据递了过来。 刘大军是跑着回来的,“妈,这事是真的,我问了人事部的干事,以后每个月给柏松补贴十块钱呢!”他说着,就笑了起来,本来还担心自己调去了原料基地科,福利没有食堂的好,没想到儿子每个月还能领十块钱! 一旁的巧薇冷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奶奶,庆幸自己跟了妈妈,至于哥哥,他早说只要她和妈妈好好的,他自己躲到边疆去都行,爸爸和奶奶谁也别想缠上他。 母子俩正高兴着,就听许小华又道:“杨姐,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还是要柏松算了,这样一进一出的,你一个月可以多18块钱呢!” 旁边巧薇也配合地抹着眼泪道:“妈,我愿意跟奶奶回家,我不能拖累你……” 陈三梅立即把杨思筝手里的字据给抢了过来,又忙不迭地让儿子签字按手印,然后塞了一份给杨思筝道:“好了,现在这丫头片子是你的了,可和我家一点关系没有,柏松归我们。” 巧薇哭着喊了一声:“爸!”声音凄厉的,让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沈凤仪,心口都有些发酸。 这个刘大军虽然不是东西,到底是巧薇的亲爸,为了一个月三五块钱的,就这么跟女儿断绝关系了。 从头到尾,刘大军都不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东西,听到女儿和他没关系了,皱眉问道:“妈,你刚说什么?巧薇不就是跟她妈生活吗?怎么我就不是她爸了?” 杨思筝冷笑了一声,“对,你和巧薇断绝父女关系了,你以后可没女儿,刘大军,记得后天去裁离婚证!”说着,就让大姨把院门关了起来,搂着女儿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以后小薇就是妈妈一个人的女儿了,你爸和奶奶这辈子都管不到你了!” 刘巧薇这时候才真得放声痛哭起来,“妈!” 吴奶奶也看得直抹眼泪,一边和小华道:“还好你脑子转得快,不然我今儿非给刘家那对畜生,给气坏了不成。” 许小华忙给巧薇道歉道:“对不起,巧薇,我刚才是为了逼你奶奶放弃你,才说你是拖油瓶的,你妈妈可爱你了,你才不是你妈妈的拖油瓶。” 刘巧薇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我知道,我都明白,谢谢小华姐,我以后就和我爸,彻底没关系了。”话是这样说,她的眼泪却越来越多。 吴奶奶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和许小华道:“到底是亲爸,这孩子心里估计也难受着。” 许小华“嗯”了一声,但她觉得这样的爸爸,没有更好。她上一世的爸爸,听说后面是个千万富翁,但是她这个亲女,还不是到处寄养在亲戚家,受亲戚的白眼。没钱上学,自己去勤工俭学。 她触电没了,她亲爸大概也不会去吊唁。她现在只庆幸,她上辈子还没工作,没什么财产,不然她这人间失联的亲爸还能分一份呢! 等刘家母子走了,许小华就忙回家了。 沈凤仪一看到她,就摸着她的头道:“我家小花花可真勇敢,小牛脾气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怵场。” 许小华笑问道:“奶奶,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沈凤仪点头,“对,像个小炮弹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又叹道:“这刘大军也真是狠心,巧薇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呢!你大伯对个养女,都比这刘大军对亲生女儿好千百倍。” 她说起许呦呦,许小华忙想起来今天的报纸,拿给奶奶看道:“奶奶,你看,这上面的署名是‘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沈凤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工作上的事是工作上的事,她但凡还有一点干劲,都不会在这报道上面耍什么心眼子。” 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得做给你大伯看呢!”说着,有些好笑地道:“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那么疼她?这姑娘可不傻。” 沈凤仪想,怀安这回又反悔没离婚,大概是呦呦劝的。 不想再讨论这事,和孙女道:“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吧!”沈凤仪最近一门心思都是给孙女补充营养上,每天变着花样给孙女做饭,今天晚上的菜式是银芽里脊丝和丸子冬瓜汤。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远在西北的哥哥写了一封信,开头简单地说了下自己最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然后将当年她走失的原因,略提了几句。 最后才落笔到杨思筝这件事上来,“哥,我很意外记者会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还有爸爸的名字。我想爸爸要是看到,肯定会很高兴。哥,我忽然有点想妈妈和爸爸,如果他们还在,到了寒假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又可以围着小炉子煮白菜豆腐吃……” 写到这里,许小华抬头望了一下窗外,依稀看到一轮浅浅的月牙儿,和在许家村看到的并无不同,但是两地却隔了这样远,她的境遇也大不相同。 ** 周末一早,徐庆元刚准备出门去实验室,就被还在床上的刘鸿宇喊住道:“元哥,昨天的报纸你看没?”他爱好文学,经常在各大报刊上投稿,《京市日报》是每日必看的。 但是昨天看一本,看得忘了神,晚上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元哥已经睡了。 他刚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开门声,几乎是惊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梦音,徐庆元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讲梦话。 就听刘鸿宇有些兴奋地道:“嘿,我就知道你没看。”说着,忙从枕头下面抽了一份报纸出来,“你快看看,这是不是小华妹妹?是她没错吧?” 徐庆元接过来,就看到了那篇很显眼的《善恶之念:白毛女和杨思筝》,大概看了一下,直到看到小华的名字,才重头又看了一遍。 刘鸿宇问道:“元哥,咱妹怎么还走丢过啊?可真吓人,你咋都没提一句?这经历可够传奇的,我今天得找小华妹妹好好叨一叨,多好的素材啊!” 徐庆元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忍着性子道:“小华没空,她最近上课忙得很。” “吃饭时间总有的吧?人是铁饭是钢,今天我请小华妹妹吃饭!” 徐庆元淡淡地道:“没空!”说着,就走了。 刘鸿宇忍不住笑了一声,朝还没出门的室友方以安和乔远志道:“怎么样,我先前说你们还不信,说我夸大其词,看到没,我一提小华妹妹,你们看元哥警惕的,像是我是什么混账东西一样。” 方以安好笑道:“难道不是吗?元哥可不是就以为,你带坏了妹妹。” 旁边的乔远志却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最近也看出来一点,元哥怕是还真有点心思。” 刘鸿宇忙问道:“怎么说?” 乔远志就把徐庆元给小华查罐头里的微生物属性和特征的事,说了一遍,“这活看起来又鸡肋又无聊,他倒能耐得下性子来抄,”说着,又比了一下笔记本的厚度,“一公分总有了,我看他抄了好几天。” 刘鸿宇猛地一拍大腿,“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可是在好几百本里浸染过的人,对于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愫,可是不要看得太清楚……” 见他又开始自吹自擂,俩人都摇摇头,不再搭理他。 刘鸿宇却并不觉得扫兴,暗自乐道:元哥的初恋故事,这可真是个好题材,等以后元哥成了科学家、院士的,他这肯定能广为传阅。 中午下课的时候,小华看到徐庆元,还有些意外,“庆元哥,你今天中午怎么过来了啊?”以前就是她来这边上课,庆元哥最多晚上送她一程,中午倒是没来过的。 “看到了昨天的报纸,就想来问问你,事情后续没有什么麻烦吧?”徐庆元没说,他十一点就离开了实验室,怕刘鸿宇捷足先登,把小华先给带走了。 这在他确实是罕有的,他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只当是担心小花花会被刘大军报复,想着早点来叮嘱她几句。 许小华笑道:“没事,刘大军还是厂里职工呢,他要是想保住工作,就不敢在厂里乱来。”又补充道:“庆元哥,你不用担心,厂里把他调到郊外的原料基地科去了,我想我们以后应该都很难再碰面。” 徐庆元见她一脸不当回事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华,你还真是……”一个“傻”字,到底没说出来,怕打击了她。 许小华见他说了一半顿住了,“嗯?”了一声,“什么?” 徐庆元望着她好奇的样子,微微笑道:“天真、勇敢又赤诚!”他想,其实小花花也不过才十六岁,这个年纪大概对很多人和事还是抱有一点天真的想法的。 不知道人性的恶,有时候就像触不到底的深渊。 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暖意,像三月和煦的阳光一样。 许小华笑道:“你没看报纸上说吗?我这是‘善’的传递,你十岁的时候,都有勇气冒险救一个五岁的小孩,我今年都十六岁,快十七了,怎么就不能救一个十一三岁的小姑娘了呢?” 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说的话,我觉得那份报纸上总结的确实没错,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你当年要是没救我,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现在怕是也没法救巧薇。” 她提到当年的事,徐庆元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提醒她道:“小华,以后这样的事,还是要多顾虑一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提前和我说。人心,总比我们想的要丑陋很多。”当年他和她之所以会在人贩窝里碰到,不就是因为被报复了吗? 那些人对大人没办法,就挑孩子下手。 许小华见他说得认真,点点头道:“好的,庆元哥,我下回记得喊你一起。” 徐庆元见她应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许小华忙道:“不要你请我,我奶奶给了我粮票和钱的,我不花的话,她还以为我今天中午饿肚子呢!” 徐庆元也没有和她争,转而问起她外语课的学习进度来。 俩个人边说边聊着,对许小华来说,这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上上课,和朋友聊聊天。 而对许呦呦来说,这个周末却是让她多年后,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异常荒诞的一天。 昨天下午,门卫就递给了她一封信,是妈妈托人捎来的,希望自己这周能回去一趟,好陪她去医院复查一下。 对于这事,许呦呦没法拒绝,就是再气再恨,那也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抛弃她这个女儿,也不曾打骂过一句。 她心里甚至觉得,许小华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妈妈之所以那样对小华,为的还是她这个女儿。 回家之前,她先去国营饭店买了俩个肉包子,她手里的细粮票和钱也不多,但是想着,以妈妈最近的习惯,怕是不会自己做饭,等她回去生炉子煮粥,还不知道几点才能吃到嘴里。 没想到,她揣着肉包子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像是从她家传出来的,心里正奇怪着,是不是妈妈把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就隐约听到一阵争吵声。 “许怀安,我同意离婚,但你凭什么不付我赡养费?我这十一年,可为你流了三次胎,坐了三次小月子,一辈子都不能有第一个孩子了,你凭什么不付我赡养费?” “云霞,你跟我结婚十一年,快十一年,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工资除了给妈妈的,一直都全交到你手上,这么多年了,你手上过了多少钱,需要我算算吗?” 许呦呦一听这话,眼睛都不由闭了一下,心里默念着: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许呦呦推门进来,许怀安倒愣了一下,他不愿意当着孩子的面,和妻子争吵,有些无奈地退到了椅子上坐着。 曹云霞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拉着女儿的手道:“呦呦,你评评理,你爸一回来就要和我离婚,离婚的事我先前就说同意了,他对我没有感情,我勉强留着人,也是给自己添堵。” 说着,微微红了眼睛道:“我也知道,我不能再生了,不该再耽误他,可是他不愿意付我赡养费,我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就靠你一个人养吗?你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教我怎么忍心拖累你?” 许呦呦知道,妈妈这话,其实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她爸听的。 妈妈知道,爸爸疼她这个女儿,愿意为了她在婚姻里让步,也会愿意为了减轻她的负担,而同意支付赡养费。 可是,凭什么呢? 妈妈私下里搭上了章清远那个畜生,还要爸爸帮着养她和章清远的女儿?凭什么呢? 曹云霞见女儿不吱声,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然而,却见女儿转过头来,淡淡地道:“妈,按照情理,你没有工作,爸爸应该支付你一年左右过度期的赡养费……” 曹云霞正听得皱眉,想说一年怎么够? 就听女儿又道:“但是你们婚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也是应该平分的,妈,家里的存折你放哪了?” 曹云霞立即拍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呦呦,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要你爸爸和妈妈算的这么清楚,一分一厘都要算吗?” 许呦呦破罐子破摔道:“你说的是我哪个爸爸?如果是章清远那个畜生,你们不是早就划割清楚了吗?你们离婚的时候,说好让他每个月给我五块钱的抚养费,他付过吗?” 一回都没有。 曹云霞有些愕然地看着女儿,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女儿为着那封信,还在生她的气。 曹云霞想解释几句,但是当着许怀安的面,却无法张口,只是轻声道:“呦呦,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人对不起我们母女,但你爸爸不是这种人。” 许呦呦淡淡地道:“妈,你不用遮掩了,我什么都和爸爸说了,是我劝他回来和你离婚的。他凭什么要给你养你和前夫的孩子?” “啪”的一声,曹云霞一个巴掌甩在了女儿脸上,冷着脸道:“呦呦,你在胡说什么!” 许呦呦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眼泪忽然就蕴在了眼眶里。 许怀安忙站起来,把女儿往后拉了一下,“呦呦,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你先回单位去吧!” 许呦呦点点头,缓缓呼了一口浊气,才轻声道:“爸爸,你离婚吧!” “好!” “不要付赡养费!” 许怀安望着这个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半晌应了一个:“好!”, 39第 39 章 家(修改语句) 周一上班, 班长黎琼在早会上夸赞了一下许小华,“上一周有好几位老师傅,和我反映许小华同志, 不仅学习能力强, 工作态度还认真。不过一周,就已经把手扳式、半自动和全自动式封罐机用得很熟练。希望咱们组的新员工, 都能向许小华看齐。” 这是说给临时工们听的,但是诸如李春桃、杨柳新之类新来的, 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认为是黎琼偏袒自己的徒弟。 散会后, 好些大姐们都笑着和许小华道:“小华,你可得再接再厉,等你这些机器都学会了,我们想找人换班,就又多了个人选了。” “可不是,我这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活, 咱们车间就我和黎班长会,我平时想请个假,都找不到人代一下, 我现在就盼着,小华早点上手, 我以后有个什么事,请假也不用那么头疼。” 又有人道:“小华, 你脑瓜子好使,多学学,等今年夏秋旺季的时候,也能给新来的临时工们传传技巧, 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少头疼一点。”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得许小华脸都有些发烫,笑道:“刚才早会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师傅和大姐们那么耐心地指导我,不然就我这笨手笨脚的,肯定不敢上手摸机器。” 大家都说她夸张,热闹闹地围着她说笑。 倒显得杨柳新和李春桃这些不插话的,有点格格不入一样。杨柳新翻了个白眼走了,李春桃踌躇了下,也先去工位上了。 一旁休息室里,全自动封罐机的操作工汪美林还和黎琼道:“你这次带的徒弟,确实不错,人聪明,手也勤快,嘴巴还甜。”每年厂里都会来很多临时工,特别是旺季的时候,她们这些老师傅都烦得很,有些孩子笨手笨脚的不说,嘴巴也不甜,像个榆木疙瘩一样,你戳一下,她动一下。 问她会不会,就知道敷衍,等真让她一个人操作了,又这那的各种小问题。 好嘛,教了几天,等于白交了。 不像许小华,学得很用心,有什么不懂的,立即就和她们沟通,说学会了,那是真学会了。而且嘴巴还甜,一口一个“大姐”“谢谢”“麻烦”“辛苦了”。 汪美林都觉得这样的姑娘,就是笨点,她也愿意多花点时间教。 黎琼笑道:“不仅你这么说,带过她的都这么说,她来之前,梁干事就和我说过,这姑娘脑子好使,人又勤快好学,要我好好带带。” 汪美林点头道:“她这样的,确实该好好培养。”顿了一下又道:“我怎么听人说,前头杨思筝的事,这姑娘像是也插手了?” 说起这事来,黎琼都有些唏嘘地道:“杨思筝的女儿在夜里赤着脚,跑去找亲戚救妈妈,给小华看见了,心里不落忍,就主动带着杨思筝的女儿去报警了,又找到了报社,请他们帮帮忙。” 左右看了下,才低声道:“你知道的,前头厂里是有些偏帮刘大军的,一直不同意杨思筝的离婚申请。” 汪美林听到是这么回事,有些感触地道:“小华心肠还怪好的,你这回收这个徒弟,可不亏。” 黎琼心里也觉得,这回收的徒弟不亏,聪明不说,心地还好。连对没什么交情的杨思筝,都能这么不竭余力地帮忙,以后真要是发展好了,对她这个师傅,想来怎么也会有几分情意在。 黎琼心里有数,面上倒是一点不显,只笑道:“美林,我看你带的那个春桃看着也不错,乖乖巧巧的。” 汪美林摇头道:“不行,差远了,闷葫芦一个,我现在还不敢让她一个人操作机器,那回我看着她搞了一次,最后用卡尺检查罐头的时候,发现好多卷边都有问题,又返工了。” 黎琼微微皱眉道:“有看出来是什么原因吗?现在不忙还好,要是忙起来,谁有空给她一个个检查啊?最后要是失误率过高,厂里还是要问责的。” 汪美林摇头道:“五花八门的,要么是滚压不足,要么是滚压过紧,或者是辊轮钩槽过窄……”说着,说着,忽然道:“这么一对比,我感觉小华这姑娘学东西是真用心,平时有不懂的,就记下来,那小本子上,我看记得密密麻麻的,这姑娘转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黎琼点头道:“小华转正肯定没问题,我觉得搞不好,还能当个技术员,以后升工程师也是有可能的,这姑娘晚上还去进修班上课呢!” 俩人正聊着,黎琼忽然朝汪美林身后打招呼道:“春桃,找你师傅吗?”汪美林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徒弟,有些无奈地道:“是不是又出什么状况了?你先去工位,我一会就来。” “好的,师傅。”脚下却是不挪步子。 黎琼和汪美林不由都看向了她,就见这姑娘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黎班长,我刚听你们说谁要转正的事儿,咱们单位里,转正要什么条件啊?” 黎琼笑道:“没呢,我和你师傅瞎聊两句,你要不后面去人事部问问?” 李春桃轻轻应了一声:“好的!” 等这姑娘走了,黎琼和汪美林道:“新人难免笨点,你多点耐心,早点教出来,你也早点解脱。” 汪美林点头道:“知道,知道,我就是和你闲扯几句。”心里却觉得,她这个徒弟怕是还有得磨。 中午,厂里的时钟报了十二下的时候,许小华就立即去休息室脱了工服和手套,准备去找心怡一起吃午饭,不成想,刚出车间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见是李春桃,忙笑着问道:“春桃,有什么事吗?”她刚来,对车间里的人还不是很熟,对李春桃的印象,也仅限于临时工、汪美林的徒弟这俩个身份上。 李春桃抿了抿唇,轻声道:“小华,你可以教我下全自动封罐机怎么操作吗?我学了很久,还是弄不好。”又低着头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总嫌我笨手笨脚的,我也不敢多问她。” 许小华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我也刚来一周多的时间,不是很会。”这事她可不敢应,她才刚来没几天,要是教错了,那不就问题大了。 就算她教的时候,侥幸没有出错,那在老师傅们眼里,肯定也会认为她这个新人不知道斤两,班门弄斧的。 这事,怎么想,许小华都觉得不合适。 正准备拒绝,就见这姑娘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许小华想,大概人家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来找她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春桃,咱们口头交流下还行,操作我可不敢,我自己还是半桶水在晃呢!” 她想,要是李春桃愿意,平时休息的时候,俩个人交流下操作技术,也挺好的,互相取长补短。 许小华自觉这个回答没有很下对方的脸面,没想到的是,她一说完,李春桃就像是大失所望地道:“哦,那好吧!” 然后就低着头走了。 许小华稍微噎了一下,想着自己和李春桃也不熟,转头找心怡一起吃饭了。 俩人刚打好了饭,就遇到了杨思筝,许小华忙问道:“杨姐,你怎么今天就来上班了?” 杨思筝笑道:“我这都休息好些天了,仓库里也就是收发东西,活也不重。”单位里又是去医院慰问她,又是给柏松和巧薇发学杂费的补贴,杨思筝自觉以后更应该好好工作,才对得起厂里和领导们关心和帮助。 一旁的谢心怡凑到她近前,小声问道:“杨姐,你离婚证裁了没有啊?” 听到“离婚证”三个字,杨思筝脸上的笑容不觉多了点,“裁了,上午一早就去了。”又和小华道:“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也都正式签字盖章了,小华,这次真是要多谢谢你!” 说起这事来,杨思筝对小华是万分感激的,不说她,就是她女儿巧薇,现在提起小华来,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 杨思筝在食堂里也没好多说,就是叮嘱小华道:“有空来家里找我玩,今天梁干事说,厂里给我安排了一室半的房子,我和巧薇住是完全够了。” 许小华也替她和巧薇感到高兴,“等你们搬过去的那天,我也去凑个热闹。” 谢心怡也道:“我也去,我也去。” 这是去帮忙暖房的意思,杨思筝笑着应了下来。她现在成功摆脱了刘大军母子,女儿又带了出来,自觉这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了。 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对许小华和谢心怡道:“好,等哪天确定能搬了,我就和你们说声,你们俩来玩。” 等杨思筝离开了食堂,才想起来,今天在婚姻办事处碰到小华大伯的事来,回头看了一眼,见食堂里人头攒动的,这么一会儿,小华和心怡已经不知道去哪找位置坐下了。 想着,这事等小华下班回家,大概也会知道,就没再去和她说。 许小华和心怡刚找了位子坐下来,心怡就和她道:“厂里这回办事效率真高,不仅给杨姐安置妥当了,就是对舒雯雯和叶禾苗的处罚,也下来了,你知道不?” 许小华摇摇头,“我在厂里,就和你熟悉一点,你没和我说,我还真不知道。”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有些骄傲地道:“小华,现在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小姐妹的好处来吧?我可是个小百事通。” 自夸了两句,就转到刚才的话题上来道:“叶禾苗给开除了,她那个姘头,就是供销部的副主任杨成祥,倒没开除,我听小邢说,撸了副主任的职务,后面可能还会开批判大会。” “舒雯雯呢?” 谢心怡道:“倒没开除,她非说自己不知道这事是假的,又不是有心要害人,在唐书记那哭得可怜不说,下跪打滚都出来了,最后不知道怎么说的,她走,让她侄女来顶岗。” 许小华挑眉:“舒青梅?” 谢心怡点头,“等舒青梅来了,你就知道了,这真是个榆木疙瘩,我觉得她就是来这上班,也在车间干不了几天,就得被调到别的岗位去。” 许小华有些感慨地道:“舒雯雯这也算得偿所愿了,好歹把自己侄女给搞进来了。” 谢心怡摇头道:“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她自己把工作给侄女了,娘家是不闹了,婆家能不闹吗?一大家子都要张口吃饭,少一个正式工的工资,那落差可大了,不过,这都她该的。” 转而又问小华道:“你现在在包装车间,机器都熟了吧?” 许小华摇摇头,“也就刚把机器摸了一遍,离熟练还远着呢,”说到这里,把今天李春桃找她帮忙的事,和心怡说了两句。 心怡听她说完,立即道:“小华,你回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你这过去才一周的时间,李春桃可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你要是应下来教她,那别人怎么看你啊?” 接着又道:“要我说,她这话提的就是不合适,这不是为难人吗?哎,你们车间的那些老操作工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李春桃的师傅汪大姐,我也问过她一两个问题,人家很客气地和我说了,一点没有不高兴和不耐烦的样子。” 谢心怡道:“那就奇怪了,她自己师傅人也不差,她怎么不去问,反而问到你一个愣头青身上来?” 许小华就把今天上午,班长表扬她的事说了一下。 本来还在吃狮子头的谢心怡立即抬头道:“好嘛,人家这是把你当出头鸟了,给你设套呢!” 许小华懵了一下,“不至于吧?我才来一周呢!” 谢心怡有些不放心地道:“你当心点没错,她一个月都没学会,你一周就学得差不多了,人家心里肯定会多想,要么觉得那些老师傅给你开了小灶,要么就是觉得你这里有什么技巧呢!”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这上手操作的事,能有什么技巧啊?还不是日积月累,多练习、复习几次,好熟能生巧。” “小华,你上点心,别傻头傻脑的,最后给人坑到阴沟里去。” 谢心怡说完,就把最后一口狮子头吃了,还忍不住咂吧了一下嘴唇道:“小华,今天的狮子头可真好吃。” 许小华忙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给她。 谢心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华,我也想和你客气一下,可是看着这个狮子头,觉得不吃下去,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胃一样。” 许小华笑道:“你吃,我小时候看人家吃红烧肉,还流口水呢,也就是现在家里条件好一点。” 谢心怡一边咬着狮子头,一边有些羡慕地道:“小华,你家真好,就你一个孩子,想吃啥吃啥,还不用担心有人和你抢,我家呢,哥嫂都还好,就是我也不好和小侄子侄女抢吃的。”她胃口大,嘴又馋,经常吃了晚饭,没一会儿就饿了,经常晚上就是这么饿着睡觉的。 许小华笑笑没说话,她家以前抢夺资源,可不是一两口吃的这么简单,曹云霞直接起了坏心,让她回不了家。 这样,谁还会和许呦呦抢? ** 傍晚,浅水胡同这边,曹云霞正在准备做晚饭,她手里头虽然还有些钱,但是现在许怀安不付赡养费,她这就是坐吃山空的。 花用上,自觉就紧缩了一些。 她刚耐着性子把炉子生了起来,准备烧点水煮面条,就见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俩个烧饼回来。 曹云霞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水壶,面色有些不好地道:“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没有我这个妈妈了。” 许呦呦把烧饼放到了桌子上,直觉这两间屋子像空了许多,环顾了下四周,就发现爸爸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轻声问道:“妈,你今天和爸把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协议也签好了,你爸一毛钱赡养费都没付我的!你就等着看你妈妈喝西北风吧!”曹云霞想起来这事,心里都一肚子的火。 她先前那样干脆地愿意离婚,是因为知道,以许怀安的个性,就是离婚了,也不会亏待了她,赡养费肯定是不会少的。 但是给女儿这么一搅和,许怀安竟真的狠下心来,一毛钱赡养费都没付。 因为女儿把章清远的事也抖落了出来,她也没脸再说什么不离婚的话,昨天许怀安说今天去办手续离婚,她也就同意了。 许呦呦淡淡地道:“妈,你有手有脚,还有存款,怎么都不至于挨饿的。” 曹云霞也不想和女儿吵,闷闷地坐了下来道:“反正托你的福,这回你妈的日子是真难过了。呦呦,你是我女儿,事情闹成这样,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许呦呦没吱声,坐着把玩桌上的一个小乌龟摆件,这还是妈妈从家里带出来的。这样的小东西,家里有很多,玉质的小白菜,手掌大小的茶壶,玲珑剔透的翡翠虾,刻着繁复花纹的古铜镜等。 这些东西,爸爸一样都没带,他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和几本放在家里的工具书。 许呦呦想,有这样一个爸爸,本来是她和妈妈的福气,但是她的母亲,并不愿意珍惜。 她知道,她妈肯定还有后话要说。 果然就听妈妈道:“我和你爸是上了年纪的了,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你还年轻着呢,我看小吴对你怪上心的,上回还特地来家里找你,你俩后面见没?”曹云霞说完,就一脸殷切地看着女儿。 许呦呦低头,“见了,话也说开了,就这样了。” 曹云霞一听,就急道:“呦呦,你这孩子,最近真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连自己的姻缘也这么不当回事儿,妈问你一句,你自己说,你错过了小吴,你以后还能找到比他条件更好的吗?” 又补充道:“条件好不说,人家对你还上心得很。” 许呦呦抬眼,就对上妈妈急切的目光,心里有些烦躁,“妈,人家妈妈不喜欢我,我爸也觉得,我和吴庆军不合适,为什么就你,非劝着我和庆军在一块呢?” 一听到许怀安不同意,曹云霞冷冷地道:“你管你爸?他连他自个儿都没活明白,你还信他的话?呦呦,妈妈是过来人,即便你不愿意靠丈夫、靠婆家,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对你的工作和生活来说,怎么都是一桩锦上添花的事。” 许呦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头道:“好的,妈,我知道了。我先去烧点热水,你吃块烧饼吧。” 又问道:“妈,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曹云霞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女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呦呦听出妈妈话里的提防之意,有些心累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随口问问,家里的钱你要收好,现在就我们母女俩过日子,和以往是不能比的,能省一点是一点,不然真有个什么事,连应急的钱都没有。” 曹云霞叹道:“可不是吗?就是你这个丫头死心眼,不要你爸的钱,你看这以后,不说别的,就是房租,一个月都得十二块钱。” 许呦呦坚持道:“我已经成年了,就是亲爸,也没有抚养我的义务。”况且她亲爸都没养过她,她凭什么要继父来养? 曹云霞听她一提到许怀安,情绪就有些激动,知道她还是在为许怀安鸣不平,舔了舔唇,试探着道:“呦呦,你也不要对你生父,有那么大的意见,当年的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正说着,就见先前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的女儿,忽然就站了起来,直接推开门往外走,曹云霞心里一惊,忙问道:“呦呦,你去哪?” “我回单位去!” “呦呦!” 许呦呦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出了浅水胡同,许呦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能去哪?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抛弃她的生父,一个她无颜面对的养父。 好像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她又没有家了。 她模模糊糊地走着,模模糊糊地上了一趟公交。等出现在空军大院门口的时候,才像惊醒了过来一样。 ** 许小华这边,也从奶奶嘴里听到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什么,大伯真离婚了?” 沈凤仪递了半个苹果给孙女,才开口道:“是的,你吴叔叔和吴奶奶回来说的,今天小筝不是要和刘大军裁离婚证吗?你吴叔叔和吴奶奶怕她吃亏,陪着一起去了,说在那里看到了你大伯和曹云霞。” 沈凤仪微微叹口气道:“到底是离了,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是觉得曹云霞心肠够狠,呦呦又不是你大伯的亲女儿,以后你大伯要是有个什么事,怕是命都能送到曹云霞手上去。” 这是长子一家搬走后,老太太头一次在小华跟前表示,对这个儿子的担忧。 也就叹了这么一句,老太太很快就回过神来,和孙女道:“别管他们,小花花,咱们晚上吃红烧排骨好不好?” “好,谢谢奶奶!” “那你去看会儿书,一会饭好了,我喊你!” 许小华坐在书桌前,忍不住轻轻摸了下旁边书柜腿上,自己小时候刻上去的那朵小花,她没想到大伯最后还是会选择离婚。 再过一二十天,爸爸就要回来了,面对这个已经离婚的哥哥,爸爸又会是什么态度呢?是像妈妈一样坚决地维护她,还是会顾及兄弟情分,要她喊一声“伯伯”? 好半晌,许小华才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复习《罐头生产的基本工艺及其原理》,没想到,没看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以为是巧薇来找她,忙去开门。 等打开门,却发现外头站着的人,赫然是大伯,许怀安。 一时愣在了那里。 许怀安看到小华,像是有些紧张,提了提手上拎着的油纸包,“小花花,我买了点酱鸭,你奶奶在家吗?” 许小华点头,“在的,我去帮你喊奶奶。” 她没喊伯伯,也没说让他进来,许怀安也就没进,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门口等着。 胡同里的叶有谦骑着自行车路过,看到他杵在门口,按了一下车铃,“怀安,今天回来了啊,怎么不进去?” 许怀安嗫嚅了一下,回道:“我妈没同意我回来呢!” 叶有谦有些好笑地道:“和婶子闹矛盾了?那可得好好站着,面壁思过。”说着,哈哈笑走了。 许怀安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发苦。过了一会,又想到,“到底是有脸回来见一趟母亲了。” 沈凤仪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糖色,见孙女小跑来,笑问道:“谁啊?巧薇那丫头吗?留她在家里吃饭吧!” 许小华望着她,轻声道:“奶奶,是大伯。” 沈凤仪拿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眼孙女。 许小华点头,“是大伯。” 老太太不由皱眉道:“这个点,他过来干什么?”想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去见人了,一边朝林姐道:“小林,你帮我炒一下,别一会锅糊了。” 许小华也没出去,见林姨的白菜还没切好,过去拿起刀,帮着切了。 她刀工还算可以,切得很均匀,林姐看得心里都有些感叹,同样是许家的孩子,小华这姑娘在家务上,可比呦呦强多了。 林姐想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小华,你奶奶今天说你大伯离婚了,这回过来,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了啊?” 许小华摇头,“不知道呢!” 林姐怕小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提醒她道:“小华,你大伯心肠软得很,他就是和曹云霞离婚了,也不会不认呦呦这个女儿,你大伯要是回来了,呦呦会不会也过来住啊?” 许小华开口道:“这是奶奶的房子,她老人家想要谁来住,谁就能来住。”虽然说这房子以后是留给她的,但是现在,还是奶奶的。 只不过,她自己是绝不会再和曹云霞母女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奶奶和她起个话头,她就立马搬走。 不说她,就是她妈妈,也是恨曹云霞入骨的。 许呦呦毕竟是曹云霞的女儿,是曹云霞对她下狠手的根源,许小华感觉,她这辈子是无论如何无法和曹云霞母女俩和解的。 有些伤害可以被遗忘和原谅,然而有些伤害,是无法遗忘的。 有些人,也不值得被原谅。 许小华心里有些无奈,大伯以为他离婚了,这些往事就可以翻篇吗?在她这里,早在大伯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们伯侄俩个,是不可能再回到她小时候的状态了。 院门口,许怀安一见到老太太,就喊了一声:“妈!” 沈凤仪见这么半个月,儿子人又瘦了一圈,到底没狠下心来,皱着眉道:“进来说吧!” “哎,好!” 等到了客厅里,老太太觑了长子一眼,淡淡地问道:“离了?” 许怀安点头,“离了,今天早上裁的离婚证。”说着,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把离婚证递给了母亲。 沈凤仪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问道:“得付她赡养费吧?一个月多少钱?” 许怀安摇头,“没有,不用付赡养费。” 沈凤仪微微讶异了一下,略带嘲讽地道:“这可不像曹云霞的性子,先前你给小花花买个糕点,她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前家里就呦呦一个孩子,她倒没发现,曹云霞是这么小气量的人。 许怀安如实道:“家里的钱,都给她了,我没要。” 沈凤仪算了一下,这笔钱可不少,怕是少说也要千八百的,曹云霞要是节省些的话,两三千都是有的。 沈凤仪沉默了一会,叹道:“付点钱也没什么,反正离了这个女人,你妈妈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没了命了,你啊,就当是花钱消灾了。”老太太边说着,眼眶就红了。 自从长子搬走后,她嘴上说得狠,心里却是焦急的不得了。 许怀安没有忍住,跪在了母亲跟前,“妈,对不起。” 沈凤仪拉了他一把,“起来吧,你也年纪不小了,以后做事,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这个当妈的想想,她曹云霞需要丈夫,许呦呦需要爸爸,我这个老太婆,就不需要儿子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沈凤仪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许怀安心里更是愧疚万分,“妈,对不起!” 沈凤仪摇了摇头,擦了眼泪,问儿子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妈,我准备在家附近租个房子,这样离您老人家也方便一点,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我也好过来。” 沈凤仪忽然想起来道:“你和曹云霞离了,那呦呦呢?” “呦呦应该和她妈妈住。” 沈凤仪点头道:“别的我不管,这是我小花花的家,不是曹云霞女儿的家,你以后不准把人带过来,否则,别怪我老太婆不给人脸面。”许呦呦怎么都是曹云霞的女儿,老太太觉得该提防还是要提防的,不然以后吃亏的准是她家小花花。 许怀安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好,妈,我知道了。”又把带过来的酱鸭递了过去,“妈,那你先和小花花吃饭,我改天再来。” 沈凤仪动了动嘴,到底没张口留儿子在家吃饭,只是叮嘱他道:“你这么大人了,心肠不要太软。你自己不怕被牵累,也要替我这个做母亲的想一想。” “好,妈,儿子记下了。” 沈凤仪也没有送他,等长子出了门,稍微缓了点情绪,回去接着给孙女烧排骨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许小华想了想,开口问道:“奶奶,大伯现在没地方住了吧?是不是要搬回来啊?”她的声音很轻,说这话的时候,睫毛微颤。 沈凤仪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孩子是排斥怀安回来住的。沈凤仪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宽慰孙女道:“你大伯的性子,我知道,他怕是没这个脸张口。我这边也是不会松这个口的。” 沈凤仪心里清楚,即便怀安和曹云霞离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对养女的感情不是假的,许呦呦人又很聪明,不可能放着这样的一个爸爸不要。 许小华“哦”了一声。 沈凤仪给孙女夹了一块排骨,和孙女道:“小花花,这是你的家,是你的房子,奶奶说给你,就是给你,谁来住,奶奶都会问你的意见。” 许小华不想奶奶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道:“奶奶,我不愿意,我没办法接受,我妈妈也没办法接受,他是许呦呦的爸爸!” 这还是第一回,许小华这样直白地和奶奶表示,她对大伯的看法。 沈凤仪望着孙女,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她无法再自欺欺人,怀安和九思失和,已然是无法扭转的局面。 轻轻点头道:“奶奶明白。” 许小华见奶奶的表情很是失落,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声:“奶奶,对不起。” 沈凤仪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你的问题,你的态度没错。做人本来就不能性格太软了,是你大伯自己的选择。” 旁边的林姐,见气氛有些低沉,忙转移了话题道:“沈姨,九思也快回来了吧?之前不是说正月吗?” 沈凤仪应道:“是,到时候让怀安自己去和九思解释吧!”说着,又劝孙女吃排骨,“没事,小花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是我的亲孙女,就应该把心里话说给奶奶听。” “谢谢奶奶!”她想,她确实有一个很爱她的奶奶,每次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给足了她这个刚归家的孙女安全感。 自己更要好好努力,未来才能够为爸妈和奶奶遮风挡雨。, 40第 40 章 腊八 许是奶奶的话, 给了小华一颗定心丸,这个晚上,她睡得很沉。 快到天明的时候, 她梦见了一个身形瘦削, 个子高高的,戴着眼睛的叔叔, 指导着五岁的小女孩写字,一边温声问道:“小花花, 你长大以后, 要做什么啊?” 小娃娃仰着小脸道:“我要和爸爸一样, 当个研究员。” 她话音刚落,爸爸就咧齿笑了起来,“小花花真棒!爸爸亲一口好不好?”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都像带着层暖意。 小娃娃“嗯”了一声,就有些傲娇地侧着脸,让爸爸亲。妈妈端了一盘子切好的苹果过来, 蹲下来问道:“小花花,你要吃哪块?” 小娃娃有些为难地道:“妈妈,你切的太大了, 我的嘴巴小小的,吃不了。” “小花花, 让爸爸看看,谁是老虎嘴好不好?” 小娃娃立即就咬了一口苹果, 示意爸爸看,又示意妈妈看,最后还去找奶奶。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她想,如果她没有走丢,在许家按部就班地长大,或许真的会执着于成为一个研究员吧? 正想着,忽然发觉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仔细一看,原来是昨夜落雪了。地上已经有一层半指厚的积雪,明亮耀眼得像是这个世界毫无尘垢一样。 等出了房门,就听见厨房里“铛铛铛”地剁着菜馅,沈凤仪从窗户里看到她起来,和她道:“小花花,今天是腊八了,咱们早上喝八宝粥,你吴奶奶刚送了一块前腿肉过来,我没推掉,晚上给你包饺子吃。” “好的,奶奶。”顺便和奶奶说了,要和心怡一起去帮杨姐暖房的事,沈凤仪笑道:“是该去,小杨现在也就吴家一门亲戚,回头我帮你买一点东西带着。” 又问孙女身上的钱票够不够? “够了,奶奶!我平时就中午和周末在外面吃,其实一个月七八块钱、六斤粮票就够用了。”她们单位发工资的日期是23号,明天她就可以领到第一笔工资了。 沈凤仪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嗔笑道:“奶奶就你一个孙女,不给你给谁,你们年轻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想着从嘴上省这点钱,你看奶奶,现在上了年纪,就是有好吃的摆在面前,也不能多吃两口。” 见外面的雪花越飘越大,嘱咐道:“小花花,今天得早点出门呢,现在雪还不厚,怕一会雪厚了不好走。” 八宝粥可能炖了很久,又粘稠又香甜,许小华吃了早饭,就忙往单位去,路上看见好些骑自行车的滑倒了,心里都庆幸自己住得离单位近。 快到厂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脚下一滑,“咚”的一声,往后摔了一大跤,许小华光听着,都觉得脑袋疼。 忙和旁边的人过去,准备把人扶起来,不想,那姑娘带着哭腔道:“不行,我尾椎骨疼,起不来。” 许小华这时候才认出来,这人是她们车间的杨柳新,也是个临时工,但比她要早来几个月,平时像是和李春桃关系挺好的,常见俩人在一块儿吃饭。喊了一声:“杨柳新,怎么样了?” 杨柳新痛苦地摇摇头道:“不行,我还得缓缓。” 过了好几分钟,才在许小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丧气地道:“紧赶慢赶的,就怕今天迟到了,没想到到了大门口,还摔了一跤,我这回怕是好些天才能好。” 许小华问道:“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不用,去医务室拿药还得花钱呢,回头让我妈给我抹点红花油就行了。”说到这里,抬头望了眼许小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许小华,刚才谢谢你。” 她有点别扭的样子,许小华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我就是刚好看见了。” 杨柳新点点头,心里倒觉得这人确实挺热心的,斟酌着开口道:“我昨天听春桃说,她想让你教下她操作全自动封罐机……” 许小华一听话音,就明白杨柳新的意思,这是问她怎么不教李春桃? 直接截了话头道:“我拒绝了,我才来一周,车间里谁不比我来的时间长?谁不比我熟练,她让我教她,这不是让大家看笑话吗?” 本来她还觉得只是一桩有些无语的事,但是杨柳新这样问她,很明显是李春桃添油加醋,说了点什么,许小华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她平时待人客气,难道就是泥捏的性子不成?不说她不熟练,所以才不教李春桃,就是她是熟练工,她就一定得教吗? 见杨柳新懵懵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好笑,出声问道:“杨柳新,姚梅香是你师傅吧?负责四旋和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你可以教教我吗?” 杨柳新忙道:“我哪行,我自己还是半桶水晃呢!” 许小华点头,“我也是这么和李春桃说的。” 杨柳新哑然。昨天春桃和自己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许小华人傲气得很,她忐忑了很久才上前去问,许小华瞥了她一眼就拒绝了。 杨柳新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来,但是这事又没法和许小华明说,俩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到了休息室去。 刚到,李春桃就走了过来,拉了杨柳新走了。许小华换好工服出来,就听角落里的杨柳新情绪有些激动地道:“他要去就去,谁还能拦着他相亲不成?” 李春桃看了眼许小华,轻轻拉了下杨柳新,示意她声音小点。不想,杨柳新还和许小华轻轻点了一下头。 李春桃看在眼里,有点心惊,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怎么和许小华这样客气?” 杨柳新道:“早上聊了几句,觉得她人也挺好的。” 李春桃淡淡地道:“连你都这样说,难怪师傅们都喜欢她,我听说,她很快就能转正了。” 杨柳新忙问转正有什么条件? 李春桃道:“那得去问问许小华了,谁知道呢?”她们这类临时工,很少有转正的,除非是老员工要退,花钱从人家手里把工作买下来。 杨柳新叹了口气道:“真是没办法,人家就是比咱们聪明、能干,也比咱们得人缘。” 李春桃心里却不这样想,谁还天生就比谁高一等不成,不过是许小华用了什么手段,把人事部和黎琼那边给哄好了,不然这厂里好几十个临时工,凭什么就她许小华能转正? 许小华对俩人的对话,完全不清楚。 早会的时候,黎琼说最近到年底,对罐头的需求量加大,车间任务也重了起来,再由师傅带两天,临时工们也需要独立操作机器,让许小华、李春桃和杨柳新几个,有什么不会的,这两天抓紧问师傅们。 黎琼说完,就问许小华他们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整齐划一的声音里,李春桃微微怯声了一点。 上午许小华跟着师傅操作多头玻璃罐自动封口机,黎琼提醒许小华道:“要注意托底盘与连动辊轮的弹簧,你看下,就是那个圆形的辊轮凸起来的地方,一旦弹簧有变化,玻璃罐在封口的时候可能会破碎。” 许小华正仔细看着她指的方向,就忽然见汪美林有些不高兴地过来道:“黎班长,我那台机器又出问题了,罐子老是在封口的时候晃悠。” 黎琼皱眉道:“找钱技术员没?他还没来上班吗?” 汪美林叹气道:“你忘了,小钱今天请假了,说是要去相亲。” 黎琼忙道:“先让李春桃去技术部找姚主任,问他怎么办?” “我刚让她去找了。哎,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我那批货今天就要交货的。” 黎琼问道:“具体怎么回事啊?” 汪美林摊手道:“不知道啊,我去喝了一口水,让春桃看下,回来就这样了,问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么一会儿,李春桃就一路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师傅,技术部的姚主任今天不在,说今天姚主任骑车到厂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可能断了腿,任副主任带着好几个技术员把人抬到了医院去了。” 汪美林听得额角直跳,“那你问了技术部没有,谁能来给咱们看看?难道要停工一天不成?”又有些气不过地道:“你这个榆木脑袋,回来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找人啊!” 李春桃脸上顿时憋得通红,也不敢抬眼看师傅,忙应着又走了。 汪美林气道:“黎班长,我不管,等这事过了,你把李春桃换给别人带,我是带不了的,我这个月绩效都要给她搞得扣完了。” 要是这批货赶不出来,她年底的考核怕是都得被打个低等,想到这里,汪美林气得骂了一声:“蠢蛋!” 许小华听了半天,出声问道:“汪大姐,是什么样的打滑啊?我能去看看吗?” 她这话一出来,汪美林和黎琼都愣了一下,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汪美林心里一动,忙拉着许小华道:“你去看看,你爱看书,搞不好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黎琼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汪美林道:“反正现在没法上工,就让小华看看,死马当活马医呗!” 许小华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汪大姐说的“打滑”其实就是罐头在封罐过程中发生滑动,这就造成了罐头卷边部分过厚并且很松,这样的产品是完全没办法出库的,可能还没下车,就被车晃得洒了出来。 她记得书上说过,造成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托底板压力过小,辊轮滚压过度,压头磨损,或者是托底板与压头有油污造成的。 许小华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发现是压头上有油污,忙指给汪美林看,“是不是刚才那个罐头没封好,把压头搞了油啊?” 汪美林紧紧抿着嘴角,半晌才咬牙道:“肯定是春桃,操作失误,还不敢和我说,我都叮嘱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一定要及时反应,不然机器出了问题,延误了赶工,谁能负这个责任啊!” 她话音刚落,李春桃就带了个技术员过来,许小华把自己的判断和他说了,那个技术员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平时负责实罐车间的,对你们这个机器也不太熟,我看这小同志说得挺有道理,我把这个压头清理好,你们再试试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过了五分钟,机器又重新开始运转,这次每个都稳稳当当的能封好了,汪美林和黎琼都松了一大口气。 那个技术员和许小华笑道:“等小钱回来,可得让他好好感谢感谢你。” 许小华笑道:“您说笑了,我就是刚好看书看到过这个问题,纯属瞎猫子碰到死老鼠了。” 汪美林因为急着赶工,当时也没有多说。等晚上下班的时候,特地带着李春桃过来和许小华道谢:“小华,今天真是谢谢你,明天我给你带肉包子吃。” 许小华忙道:“不用,不用,汪大姐你太客气了,我也没想到真能帮上忙。” 许小华看了一眼她身后低着头的李春桃,觉得这姑娘今天应该被骂惨了。 这时候,汪美林推了一下李春桃道:“春桃,你也得好好谢谢许小华,不然我俩今天可都麻烦了,回家喝腊八粥是别想了。” 李春桃低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没事,客气了。” 李春桃低声道:“还是要谢谢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是我没封好罐头,把油溅到压头上去了。” 这话听在许小华耳朵里,就觉得有些歧义,好像是怪她多事一样,一时面上也淡淡的,“哦,原来是这样啊!” 汪美林皱着眉,觉得自己这徒弟真是不会说话,等出了车间,又私下和徒弟说道:“你刚才那话,听着就叫人别扭,那油不是我弄的,肯定就是你弄的,你说的,像是小华弄的一样。” “师傅,我没这意思。” 外面还下着雪,汪美林急着回家煮腊八粥,也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下回说话注意点,人家真是好心好意地帮了咱们。” 李春桃点点头,“好的,师傅,我知道了。”话是这样说,脸上却木木的。 汪美林见她这么一副应付的样子,心里气得很,也懒得多说,径直走了。 许小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春桃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知道这人心里搞不好还在怪她多管闲事,也没打招呼,直接越过她,回家去了。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天,路面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公分厚,许小华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胡同口。 胡同里吴奶奶、叶奶奶和她家奶奶都拿着扫帚和铲锹在铲雪,看到小华回来,叶奶奶先笑道:“小华,路上摔跤没?” “没有,叶奶奶!” “快回去吃饭吧!” 沈凤仪带着孙女回来,就忙下饺子,“不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饺子都没敢下锅。今天腊八,我让小林也回家过节去了,让她后天再来都成。这么大的雪,明天可能公交车都没法开。”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桌,寒气好像都被摒在了外头。 许小华忽然硌了牙,吐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就见奶奶笑吟吟地望着她道:“哎呀,今年的金元宝给小花花吃到了,明年一定好运,心想事成。”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喊了声:“奶奶!” 沈凤仪笑道:“你现在大了,可不好哄了,奶奶就是想给小花花吃到金元宝!”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孙女儿自此以后,都是好运和如意。 “谢谢奶奶!”主动和奶奶说起今天厂里发生的事来,末了道:“我本来想着给她们帮个忙的,没想到李春桃好像还不乐意一样。” 沈凤仪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的问题来,“你是好心,可是在她看来,你俩都是临时工,她惹的祸,还要你来收尾,她心里不平衡罢了。没事,单位里这种人多着呢,不被嫉妒的都是庸才……” 祖孙俩正絮絮地聊着天,忽然又听到敲门声,许小华轻声问道:“奶奶,是不是大伯啊?今天腊八呢!” 沈凤仪顿了一下道:“你先吃,我先去看看!” 门一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是许怀安,而是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沈凤仪笑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 那个妇人看了一眼跟前的老太太,“这是许怀安家吧?你是曹云霞的婆婆吧?” 沈凤仪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淡了下去,“他们现在不住这。”说着,就准备关门。 那妇人忙道:“是许家没错吧?我一路问过来的,我家那口子说,许家就是在这个胡同里的。” “请问有什么事?” 那妇人道:“哎呀,今天你儿子和儿媳都不在家,家里不知道怎么就遭了小偷,等曹云霞一回来,发现丢了好些东西,一时急得晕过去了,我家那口子和邻居们把人送到了医院去,让我来你家通知一声,让你们快去医院照顾。” 沈凤仪摇头道:“那和我家没关系,我儿子已经和曹云霞离婚了,不好意思,害你白跑一趟。” “啊?” 那妇人傻眼了,“咋会呢?我前些天还看到许怀安回来看曹云霞了啊?” “那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是离婚了,哦,她有个女儿,在《中央党报》工作,你可以去那边找她。” 等回了屋,沈凤仪和孙女略提了两句,“说是曹云霞家里遭了窃,人被气晕了,邻居给送到医院去了,来我们这找人去照顾。” 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道:“还好怀安离婚了,不然这还真是我的儿媳妇呢!你大伯这回算做了点好事。” 许小华奇怪道:“这么冷的天,谁会去偷东西啊?” 沈凤仪叹道:“年底了,越到年底人越穷,你看家家户户都煮腊八粥、包饺子,准备年货,就他家没有,他心里不着急吗?可能就动了些歪心思。” 又补充道:“曹云霞平时就爱逛爱买的,她现在住在大杂院里,多少眼睛盯着看,不偷她,偷谁的?”她这儿媳这些年在许家,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以前他们独门独户的,吃什么,用什么,关上门来,别人都不知道。 现在住在那边,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你就是烧个肉菜,一院子的人都能闻到,可不就是容易招人眼吗?她家现在连个男人都没有,有心思的人,怕是早就盯上了。 许小华想,这人都气晕过去了,大概是损失惨重的。 大伯又和曹云霞离了婚,这个年,曹云霞怕是不好过。 和奶奶聊过一嘴,许小华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吃过晚饭,灌了个热水袋,就去书桌前看书了。 今天的小露身手,让她觉得,再看这些技术类的书,也不是很枯燥乏味了。 ** 第二天,许小华一到车间,就遇到了技术员钱小山,一个劲儿地和许小华道谢,“昨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我一早就听实罐车间的技术员赵兴说了,要不是你帮忙,我这回来,估计都得挨批。” 钱小山想想都后怕,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非说腊八是个好日子,让他一定要去看看。 许小华笑道:“没事,我就是看书刚好看到了。” 钱小山一听就来了兴趣,“什么书啊?这么厉害,我这可是当了五六年学徒,才跟我师傅学了一点皮毛。” 五六年,许小华算了一下,他现在看来只有二十一二这样,“那你十六七岁就进工厂了?” “可不是,初中一毕业,就顶了我爸的岗,我爸本来是操作工,和我师傅关系好,我师傅这才带我的。”又问许小华看的什么书? 许小华倒没瞒他,“《罐头生产基本知识》。” “这书我也看过,不过我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我一看书就容易打瞌睡,但我动手能力强,一般机器我摸个几遍,就能看出点门道来。许同志,你以后要是有兴趣的话,咱俩切磋切磋,互相学习下?” 许小华求之不得,忙笑道:“那可太好了!” 钱小山见她应了下来,心里忽然一动,“哎,许同志,你想学技术吗?” 许小华点头,“当然,就是我这光看书,也摸不到机器,看得有点费劲。” 钱小山眼睛一亮,“那我教你?” “啊?” 钱小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昨天相亲相的还不错,以后可能还要请几次假出去看电影什么的,就麻烦你多帮忙看顾下。”他一想到那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她才好。 但是厂里的事,又不能就这么丢了。要是哪天机器出了纰漏,他人又不在,领导怕是不高兴。一次两次可能还好,次数搞多了,他这工作怕是得不保。 许小华笑道:“那也得我技术到家才行,不然我可帮不上忙。” 钱小山道:“这个容易,咱们这边的机器,一般定时检修,大问题很少见,都是些常见的小问题。”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们早班不是四点多就下班,你今天下班后,多留一会,我先和你说下铁皮封罐机的调节步骤。” 许小华觉得这人也太好说话了些,“你不担心我学会了,抢了你饭碗?” “嘿,不怕,你这么爱学习,一看以后就比我有出息,车间技术员的活,你以后未必看得上。” 许小华:“……谢谢抬举,我觉得钱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钱小山摇头道:“我说真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于看不进去书,不然他肯定也比现在有前途,但是许小华不一样。 年龄小不说,又爱学习,他先前就听车间大姐们提过,这个姑娘还上厂里的进修班,人品还不错,来了不过一个多月,人事部那边都松口说让她转正了。 这在他们单位里,是很罕见的情况。 许小华忽然觉得,昨天的那枚铜钱,怕是真有点福运在上头的,天上忽然就掉下来这么一个大馅饼来! 下午四点半,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许小华跟在钱小山后面听他说,如何调节压头、托底板和辊轮。 杨柳新远远地看了一会,只听钱小山道:“你看哈,这个压头边缘辊轮钩槽面的最小距离有两个标准,一是头道辊轮沟槽曲线面与压头距离,第二个是二道辊轮沟槽曲线面与压头距离,这两个数值分别为1.6毫米和0.8毫米……” 她觉得像听天书一样,但是许小华却还能提出问题来,俩个人一问一答的,她听了一会,就低着头走了。 一直到五点半,许小华才下班回家,等她到胡同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放学回来的叶恒。 俩个人都愣了一下,自从上次聊过当年的事以后,俩人一直没有碰过面。 许小华微微点了一下头,就准备走。 不想,后头的叶恒喊住了她,“小华!” 许小华转身,“有什么事吗?”这两天冷,她用围巾把半张脸都围了起来,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叶恒抿了下唇,鼓起了勇气问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叶恒怎么会想和她做朋友?难道不是看到她,就想到童年的那桩悲惨往事吗? 她没好直白地问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恒低头,有些自嘲地道:“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能和你做朋友。”其实他没说,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弥补。 雪已经停了,但是寒风像是要往人骨髓里钻一样,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许小华忽然觉得,天气已经这样寒冷,没必要再让人心也跟着一块儿寒。 回道:“朋友也看缘分吧?”她觉得,她和叶恒大概是没这缘分的,她16岁就进了工厂,以后还准备离开京市。 而叶恒呢,今年读高三,后面不管是读大学还是专科,也会离开白云胡同。 他们注定走的不是一条路。 此时的叶恒,听了许小华这一句话,心口微微一缩,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看,以为她后面就会脱口而出,说他们俩没这缘分,不想,半晌都没有听到她说后半句。 叶恒立即就明白,她有意没将话说死,唇角不由轻轻弯了起来,“我明白了!希望我有这个机会。” 许小华点点头,“我奶奶肯定等我等急了,我先走了!” “好,小花花你慢点!” 沈凤仪确实在家等得着急,孙女平时不到五点就会回来了,今天都六点了,还没见人影,眼看天都黑了,正准备去厂里接她,就见这孩子推门进来了。 “哎呦,小花花,今天怎么这么晚?” 许小华就把今天钱小山教她如何调节机器的事说了,末了道:“奶奶,有人手把手教,可比我自己看书学得快多了,饭好了吗?我得赶紧吃饭,然后把今天学的东西,再复习下。” 沈凤仪看她这么有干劲,心里也跟着高兴,“好了,好了,今天给你煮了肉丸蔬菜汤,是昨天包饺子剩的肉馅。” 吃饭的时候,沈凤仪又和孙女道:“昨天那个傍晚来敲门的,今天又来了一趟,说是许呦呦最近下基层去了,问我能不能给曹云霞垫付点医药费?” 老太太说到这里,冷笑道:“呸,我给她垫付医药费,美得她!” 许小华问道:“这么说,那小偷还没有找到?” 老太太叹道:“哪有这么容易啊?那边住的人本来就又多又杂,人家只要不露出来,你可不知道到底是装到了哪只口袋里?” 顿了一下又道:“我看啊,她这报应才开始呢!” 许小华默默喝了一口汤,她觉得这也就是许呦呦不在家的情况而已,许呦呦总不至于不管她妈吧? 再者,许呦呦怎么说,都是原文女主,运气不可能一直那么差。 沈凤仪说了两句,又问孙女道:“你说的那个钱小山怎么那么客气,还逮着要把吃饭的本领教给你?”老太太担心,这人别是给孙女挖坑。 许小华就把他要请假去约会的事说了。 沈凤仪笑道:“哦,年轻人找对象,那是着急得很,小花花,咱们也不能占了便宜,一点表示没有,你哪天请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回来吃顿饭。” “奶奶,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沈凤仪望着她,有些不赞同地道:“我是给我孙女铺路,有什么麻烦的?你这孩子,该和奶奶张口,就要和奶奶张口,知道吗?” 许小华点头。 就听奶奶又道:“你妈今天打电话回来,说再过三四天,就能回来了,再过几天,你爸应该也能回来了,今年咱们倒是能过个团圆年。” 老太太说到这里,眼角微湿,这个年,是她们家盼了多少年的啊! 许小华想到先前做的梦来,对见到爸爸,也有些期待起来。, 41第 41 章 遭难 1月23日, 许小华领到了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因为上一个月没有满30天,所以只有15块钱。 她留了8块钱当生活费, 然后托心怡帮忙去西四商场, 给奶奶买了一盒1块5毛钱的百雀羚雪花膏,给荞荞买了一把4毛5分钱的红色塑料梳子。 她记得荞荞的梳子已经坏了很久, 先前都是借她和孟芫的梳子用。 至于妈妈的礼物,她准备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再买。 这样她这个月就可以存下五块钱。 周三晚上, 雪花膏递到沈凤仪手上的时候, 沈凤仪的眼眶微微发酸, “奶奶的小花花,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奶奶都没舍得用这么贵的雪花膏呢!” 她上了年纪, 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 平时也就抹点蛤蜊油。以前倒是在曹云霞的桌子上看过,心里还觉得,曹云霞真是舍得, 1块5呢,就这么小小的一瓶。 现在看到孙女也给自己买, 沈凤仪心里五味杂陈的。 “你拿去用, 奶奶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些!” 许小华坚持道:“奶奶, 你留着用,等我以后工资多点,还要给你买布做衣裳呢!” 沈凤仪含泪微微笑着,“好!”这样好的孩子,是她的孙女儿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 沈凤仪望着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想起来许呦呦刚工作的时候,一个月三十多块钱的工资,曹云霞说她刚上班没有积蓄,还要应酬同事之间的人情往来,每个月多少都要贴补点。 就是她这个继奶奶,私下里也补贴过两回。 这么一对比,沈凤仪又觉得委屈了自个孙女。套了衣服起来,找了一个存折出来,准备把手头的钱再存一点,然后一起交给孙女。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一盒雪花膏,会让奶奶的触动那么大。 拿了工资以后,许小华学技术的劲头就更足了。 一连几天,许小华下班后都跟着钱小山在车间里学技术,从铁皮封罐机的调节,到罐头密封时卷边对应机器的要求,以及密封常见的问题及应对措施等。 先前看书时的很多理论知识,在这时候才与机器对应上,越发让她整个人都处于吸收知识的亢奋状态。 就连下班后,也会在家里仔细整理笔记,有什么新问题,第二天一早就去问钱小山。 钱小山是第一回当师傅,见许小华脑子转得快,态度又很认真,也很有成就感,俩个人不觉就从每天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延伸到两个小时来。 冬天的六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钱小山有次看到她奶奶来接她,就说他回家路过白云胡同,每天晚上就顺带送许小华一截,也省得老人家跑一趟。 一来二去的,厂里看到的人多了,还以为钱小山和许小华在处对象。 周六早班的时候,在休息室里,姚梅香就问起黎琼来,“还是隔壁空罐车间的人和我说的,有这么一回事没?我记得小华年纪还小吧?” 黎琼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不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那都是瞎传的。” 把钱小山教许小华修理机器的事,大概说了两句。许小华是她的徒弟,平时相处的时候,对她这个师傅又敬重又孝敬,前两天发了工资,还悄悄送了她四两的大白兔奶糖。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有时候产线上不忙的时候,黎琼就让小华找钱小山学习去。 她冷眼看了几天,发现这姑娘,满心里都是学习和机器,压根想不到什么处对象、情啊爱啊的这些东西。 忍不住和姚梅香道:“小华啊,对处对象的事,像是还没开窍一样。” 这话,姚梅香是不怎么信的,她总觉得现在的姑娘,都精着呢,她自个徒弟杨柳新一进车间,就瞄准了钱小山,死劲地往人家跟前凑。 但是也没有当面反驳黎琼。 旁边的汪美林也帮着小华解释道:“前些天,小钱不是请了一天假,去相亲吗?那天刚好我的那台机器就出了问题,偏那么不巧,技术科姚主任的腿就是那天摔断的,技术科都找不到人,我都愁死了,还好是小华说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姚梅香微微皱眉,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修好了吗?” 汪美林点头,“修好了,后来小钱知道小华想学修理机器,干脆就教她了,说以后他有个什么事,小华能帮着看一点。” 姚梅香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原来是这么回事,”顿了一下又道:“小钱能有什么事啊?把这吃饭的本事还往外教?” 汪美林又说了小钱上次相亲很成功的事,“你看这约会、订婚、结婚的,哪样不费时间?小山现在急着呢!” 杨柳新和李春桃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最后一句,俩人都怔在了那里,以为是说许小华和钱小山的事。 杨柳新的眼眶立即就红了。 李春桃把她拉到了一边,递了一块手绢给她,出主意道:“就你心眼实在,先前我就和你说了,她找小山哥教机器,咱俩也能开口,小山哥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不也是教?你看现在,给人家捷足先登了吧?” 杨柳新面上有些为难地道:“我真不行,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好,小山说的那些东西,我一点都听不懂。” 李春桃心里有些鄙夷,“我们不懂,难道她许小华就懂了?她不也初中刚毕业,要是成绩好,还会进工厂?肯定是去读高中了啊!” 缓了一下,又道:“真是看不出来,她年龄不大,手段倒多,这么几天,就把小山哥勾到手了,她瘦得跟个平板一样,我看脱了也没什么看头,也不知道……” 杨柳新听她说的有些不堪,忍不住替许小华说了一句道:“她确实听得懂小山哥说的东西,而且还能提问题。” 李春桃默默地看了一眼杨柳新,提醒她道:“你可得想清楚,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和小山哥,可一点戏都没有了?就是按先来后到来说,也没她许小华什么事儿啊!” 杨柳新一听这话,又红了眼眶,半晌才有些怅惘地道:“能有什么办法,我吃的送了,手套也送了,他看不见我,我有什么法子呢?”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这层纱就是厚的跟堵墙一样,她有什么办法? 李春桃见她这表情,心里一咯噔,“你就这样认命了?” 杨柳新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下,“这怎么叫认命?这最多只能说明我和小山没有缘分?”她虽然对小山有些好感,但是妈妈和她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她家里兄妹三个,她是最小的一个,哥哥和姐姐都很护着她,早说了,以后她的嫁妆能陪嫁一个缝纫机,她自己又有一份罐头厂的工作,完全不用愁找不到好人家。 李春桃有些无语,只觉得杨柳新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听对面的杨柳新忽然开口问道:“春桃,你是不是还对许小华有意见啊?她前些天不才帮了你吗?她人不坏的。” 李春桃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心里一噎,半晌才道:“没有,你想多了,我是为你不值。” 提到钱小山,杨柳新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俩人正聊着,就见许小华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有些破旧的硬壳笔记本,那个本子,杨柳新一眼就看出来是钱小山的。 想到刚才李春桃的话,杨柳新心里不觉还是有些吃味。准备打招呼的话,立即又咽了下去。 许小华经过俩人的时候,眼神略微扫了一眼,就见俩人一个鄙夷、一个复杂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样。 许小华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径直略过俩人和后面的孙大姐打招呼。 孙大姐笑问道:“小华,你今天来的有点迟啊!” “我刚在外面遇到了钱哥,让我帮忙把他的车间日志送到技术科去,我等了半天,那边也没开门,我就先回来了。” 一旁的杨柳新忍不住问道:“小山哥今天又请假吗?” 许小华随口回道:“是,说是和他对象去西四长街那边看电影呢!”她是知道杨柳新喜欢钱小山的,估摸着这人是以为她和钱哥怎么了,干脆就甩了个炸`弹过去。 杨柳新的眼神立即黯淡了点,低着头,轻声嗫嚅道:“哦,这样啊!” 许小华见她这样失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但是想到杨柳新对自己的猜忌,也就没有自作多情地上前安慰一句,略点了点头,就先去工位上了。 李春桃望着她的背影,目光不由沉了一沉。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许小华正盯着转速带上的玻璃罐,黎琼忽然通知她出去一趟,说是梁安文来找。 许小华心里还猜测着什么事儿,就听梁安文和她道:“2月2号,那天是周末,厂里办员工表彰大会,你记得早点过来,到礼堂里找我。” 许小华愣了下,“啊,一定要去吗?”周末,她还得去京大上外语课,上次迟到,袁老师就有些不高兴,这要是再旷课一天? 她能去京大上课,还是庆元哥给她帮忙的,虽然庆元哥一直没提,但是看袁老师那天的表情,想来庆元哥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办成的。 梁安文见她还不愿意,有些无奈地道:“你忘了,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有你一个名额,临时工里,就你一个呢,你可得来。” 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厂里准备给你转正,我这俩天把转正的申请表拿给你,你填一下。” 听到给自己转正,许小华微微惊讶了一下,就听梁安文笑着道:“转正以后,你就拿见习工资,一个月27.5块钱,等第二年就可以定级,一个月至少有32.5块钱呢!” 见小华惊讶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看着可爱得很,忍不住逗她道:“2月2号,你能来吧?不然这转正的事,咱们可得再商量商量。” 许小华立即道:“能!” 梁安文忍不住笑了一下,提醒她道:“你家里人要是有空,也可以让他们一起过来看看。你到时候提前到我这里来拿入场券。” “好,谢谢梁姐姐。” 等回到工位上,黎琼问她什么事儿,许小华就把转正的事说了,黎琼笑道:“我早猜到了,没想到这么快!” 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许小华就要转正了,杨柳新有些羡慕地和李春桃道:“我要是许小华,别说找对象了,肯定是除了工作,什么额外的心思都没有。” 李春桃没吱声,默默地吃着午饭。 ** 晚上回家,许小华就把转正和表彰大会的事,和奶奶提了一下。 沈凤仪正给孙女盛着饺子,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笑道:“奶奶先前就说,我孙女聪明着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转正了。”她确实没有想到,小花花会这么快转正,这个年代,工厂转正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这时候才真的相信,这孩子不读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等坐了下来,叹道:“曹云霞到底算干了件好事,她当时给你介绍工作,大概是想看你笑话的,没想到我家小花花这么能干,这么快就转正了,还能参加表彰大会,那天奶奶得去看看。” 听到奶奶提曹云霞,许小华才想起来,这人家里被偷了,气得住院去了。 咬了一口白嫩的饺子,一边问奶奶道:“奶奶,曹云霞那边没派人再过来了吧?” 沈凤仪摇摇头道:“没有。”见孙女吃得香,笑呵呵地道:“不急,慢慢吃,你要是喜欢,明天小林回来,我和她再擀点饺子皮。” 这些天,她见孙女每天忙得像个小陀螺一样,就默默地给她准备好吃的和用的,烦心的事儿,一点也没和孙女提。 现在听孙女提起来,忍不住和她略提了两句,“倒是让人去找你大伯了,那天叶有谦去你大伯单位,问出书的事儿,就刚好碰到那边的人缠着门卫,说什么许怀安欠她医药费。” 沈凤仪说起这事来,都觉得曹云霞脸皮够厚,都和怀安离婚了,还好意思唆使人来闹。 许小华听了也觉得有些吃惊,“大伯理她没?” “有谦说是没理,说你大伯那天没出去,让他的助理小徐去处理的,就说已经离婚,把人打发走了。”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道:“大伯这次态度怎么这么坚决?”按理说,以大伯的性子,就算看在许呦呦的份上,也会出面帮忙才是。 沈凤仪一双略有些沧桑的眼睛,望了下孙女儿,提醒她道:“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会离婚?难道是因为你和我吗?” 说着,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也不等孙女回答,就自顾自地道:“肯定是曹云霞做出了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夫妻之间,你说能有什么?” 大伯先前愿意跟着曹云霞一块搬出去,自然是因为感情,现在这样子,肯定是没什么感情了,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由爱到恨,甚至于无动于衷了? 许小华浑身一激灵,“出轨?” 见奶奶没有否认,许小华不由捂住了嘴巴,“天呐,奶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大伯对她算一心一意了。” 早在儿子说,没有付曹云霞赡养费的时候,老太太就怀疑这中间有事儿,不然以怀安那敦厚、老实的性子,不会不付的。 现在听叶有谦说,曹云霞生病住院,没钱付住院费,怀安都没管,她心里的猜测就更明显了些。 沈凤仪淡淡地道:“她会有报应的。” 说到这里,沈凤仪心里微微叹口气,起身去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小华道:“庆元爸爸寄来的,说是想在年底的时候,让庆元姑姑来拜访下。” 说到这里,望着孙女欲言又止了下,到底开口道:“你和庆元订婚的事,先前是说好的,这次来,大概也是为着这事。我本来想再拖拖,但是看徐家的样子,怕是有些等不及。” 为什么等不及,大概就是徐佑川自己也终于意识到,危险来了。 许小华点点头,“这是先前就说好的,奶奶,我没有意见。徐叔叔救过曾祖母,庆元哥又救过我,人家现在有难,我们拉一把也是正常的。” 沈凤仪有些唏嘘地道:“你妈妈肯定是能赶得回来的,就是你爸爸那边,怕是还有点难。”坏人的报应她还没看到,怎么徐佑川和庆元这样的人家,反倒要遭难呢? “没事,奶奶,这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关系的。”许小华觉得,许是因为小时候徐庆元救过她的原因,她私心里其实是很信任这个人的,甚至于这份信任,是和妈妈并列的。所以,对于这门口头上的婚约,她并不排斥。 话是这样说,沈凤仪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不好受,觉得亏待了这个孩子。 许小华吃完晚饭,还要去厂里上进修班,沈凤仪看着天都黑了,有些不放心,送孙女到了胡同口,看到谢心怡在等着小华,叮嘱了俩个姑娘几句,又和谢心怡道:“你晚上要是下班太晚,就来我家住一晚,小姑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谢心怡忙和老人家道谢,等老太太转身走了,谢心怡和小华道:“你奶奶真心疼你,这么冷的天,还出来送你。” 许小华笑道:“是。”奶奶确实对她挺好的,是除她妈妈以外,对她最好的人。至于爸爸,她还不清楚。 俩人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不想,斜刺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心怡的左边胳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人立即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忙着赶路,有没有撞疼你?” 谢心怡有些不高兴地道:“这不还有路灯吗?怎么走路的啊?赶着去投胎吗?把人魂都吓掉了。” “真是对不起,我妈妈在住院,我心里着急,就跑得快了点,没想到你们会从那边转过来。” “这不是路口吗?就准你从前头过来,不准别人从对面过来?”谢心怡被撞得眼冒金星,火气很大。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对面的人,说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许小华本来在给心怡揉肩膀,觉得有些奇怪,抬头就发现是许呦呦。 她可能有些重感冒,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鼻音,许小华一时都没听出她的声音来。 昏黄的路灯下,许小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皱巴巴的大衣,和皮鞋上厚厚的一层干掉的泥巴,像是下基层才回来的样子。 整个人有些狼狈。 许呦呦也看到了许小华,四目相对,俩人都没有说话,匆匆地朝谢心怡又道了歉,就慌慌忙忙地走了。 心怡嘀咕了一句:“这人怎么这么冒失,这么晚跑什么跑,把我吓一跳。” 许小华轻声道:“那是我大伯的继女,以前我们还住一块儿呢!”没想到,曹云霞竟然住在旁边的友谊医院里。 谢心怡“啊?”了一声,“那你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许小华冷哼了一声道:“我俩可不算姐妹,算仇人还差不多。”许小华觉得,按照原书剧情,她俩可不仅仅是一点小矛盾,说一句“血海深仇”都不为过。 心怡很少见她用这样的口吻去说一个人,忍不住问道:“你很讨厌她?” 许小华愣了一下,缓了缓,还是点头道:“讨厌!除了她妈妈,我最讨厌的就是她,”又补充道:“可能比讨厌她妈妈还讨厌她。” 她想还是讨厌的。曹云霞的罪过,是很明晰的,就是曹云霞自己都无法否认。 可是许呦呦呢,作为她妈妈犯错的既得利益者,却搞得自己像个受害者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时候,许小华才隐约意识到,她是厌恶这个人的,说是迁怒也好,说是小心眼也好,她是厌恶许呦呦的。 在她心里,真的和她有感情的姐妹,还是在许家村和劳动大学分校同甘共苦的李荞荞。幼年相识,在她父母相继离世后,一直帮助她、开导她,陪她熬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这份情谊,不是一份突然而至的亲缘关系可以抵得过的。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荞荞写了一封信,简单说了下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又问她过年是否会回许家村? “荞荞,如果你过年回去的话,要是家里住不了,就去我家住,钥匙你知道在哪里的。我哥这次休假会来京市,家里的东西你尽管用。” 想了一下,又问了宿舍同学们的情况,“我走了以后,大家相处的还好吗?方小萍和崔敏她们有没有欺负你?你的脸和手有没有冻伤?山上的毛竹砍完了吗?……” 她本来只准备写一封简短的信,但是写着写着,就又想起先前在学校里,开山造梯田的事儿,麻绳套在脖子上的痛感和毛躁的黏腻感,让她至今想起都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如果那一回摔下山崖,不是运气好的话,她的父母和奶奶怕是永远也见不到她。 因为这封信的缘故,晚上许小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顺利从中专学校里毕业,被分派到工厂里当技术员,因为表现很好,被厂里评为劳模,后来一次来京市参加劳模大会,被介绍给了一个离异带娃的空军团长…… 梦到这里的时候,许小华忽然就惊醒了过来,寒冬腊月的夜里,她发现自己额头都出了汗。 外面一片黑寂寂的,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做梦,还是在观看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归家的许小华的生活。 过了好一会儿,隐约听见胡同里有自行车碾过和开门的声音,心口才微微平静了下来。她想相比较于在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砍伐毛竹的日子,嫁给离异带娃的空军、给人当后妈的日子,才是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一时也不敢再入睡,干脆就套了衣服起来看书。翻到徐庆元给他整理的罐头微生物的笔记,怔怔地看了很久。 在原书的剧情里,徐家来提亲,许呦呦没有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了。全书快结尾的时候,似乎在哪一页的边边角角里,以许呦呦的视角,略提过一两句,说幸好当年她没答应徐家的提亲,不然自己怕是连风暴的十年都没命熬过来。 这说明,庆元哥家里,这段时间是确实出了事的,估计牵连也不小。 许小华有些自嘲地想,她和庆元哥这两个原书里的炮灰配角,竟然在十一年前就认识了,命运又冥冥之中让他们在十一年后,再次牵扯在一块。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俩人还会不会这么倒霉? ** 此时,许呦呦一到友谊医院里,就被房东婶子给抓住了胳膊,“呦呦,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妈住院这么些天,医药、三餐和护理费,你总得付的,我这都在医院里守了好几天了,我也不收你利息,但是这些钱,你可得一分不少地给我……” 许呦呦耐着性子道:“好,你放心,我明天一早就给你,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房东婶子立即掏出了一张单子给许呦呦,“到今天为止,一共28块6毛钱,我都记在这里了,你看看。” 许呦呦抿着唇,收了下来,应了一个“好!”她知道房东婶子这回是狮子大开口,但是没有办法,妈妈现在一个人住在浅水胡同里,身体又不好,平时还要拜托人家多帮忙照看一下。 这个钱,她就是不出都不行。 房东婶子见她应得干脆,这才放了心,捶了捶肩膀道:“这医院的陪护床,真不是人睡的,呦呦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等人走了,许呦呦才问病床上的母亲道:“妈,怎么回事啊?”她傍晚刚到单位里,就听门卫说她妈妈让人来找了她好几次。 她立即坐车回了家,又听刘爷说,她家被偷了,妈妈气得晕了过去,还在医院住院呢! 她一口水都没喝,又赶到了医院来。 曹云霞听女儿问她,立即眼泪汪汪地道:“呦呦,家里被偷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许呦呦低声道:“妈,存折上的钱,人家总偷不走的。” 曹云霞摇摇头,“不是这个,是妈妈攒的首饰,还有家里收藏的小摆件,一件都没有了。”小偷把她的首饰匣子都带跑了,那里面可是她嫁给许怀安以后,攒了十一二年的东西。存折上的钱,只是小头。 大头全在她的首饰匣里了,光是欧米伽的手表,都有两条,一条都得200多块钱呢!还不要说里头的的一些金银首饰、宝石和玉镯。大家都以为她平时是去逛商场了,更多的时候,她是在黑市里淘换东西。 回来的时候,买一两盒糕点,装装样子而已。 可是她收集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一夜之间,全没了。存折上的五百块钱,也就只能抵价两块手表而已。 曹云霞一想起来,胸口就一阵气闷,抚着胸口,和女儿道:“呦呦,你明天帮我去公安局问问,到底有没有查出来?这可是我的养老钱了。” 许呦呦这时候也有些隐约转过味来,“妈,你不会把家里的存款都拿去置换首饰了吧?” 曹云霞眼睛闪了一下,点了点头。 许呦呦倒吸一口凉气,“妈,你真是疯了,早些年破四旧,多少人把那些东西扔出来,偏你还去置换!” 曹云霞嗫嚅道:“这不是风头过了吗?我想着,这些东西值钱了几千年了,总不会以后就不值钱了,”说到这里,胸口又一阵阵的发闷,“呦呦,现在全没了,全没了。” 已然隐约有哭腔。 “妈,你现在还有多少现钱?” 曹云霞伸了一只手出来。 许呦呦立时也觉得有些胸闷,她本来以为妈妈手头上千把块钱是有的,这些钱妈妈撑个三五年没问题,几年以后,她的工资肯定也会高很多。 没想到只有五百!按照妈妈现在的花销,五百能撑多久? 轻声和妈妈道:“妈,你这次的住院费加上护理费,房东婶子要跟我收28块6毛钱。” 曹云霞不以为意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你奶奶和爸爸那边都不理我,你又不在家,我只能任由她狮子大张口,咱们还住在人家的屋檐下……” 道理许呦呦都懂,可是妈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许呦呦瞬间气闷不已,28块6毛钱,就是对于以前的她们,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挣钱。 忍不住提醒妈妈道:“妈,咱们的房租,一个月12块钱,一年就得144块钱,加上生活费……” 她还没算完,曹云霞就揉着额头,打断她道:“呦呦,你别和我算这些,我现在头疼得慌。”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和小吴怎么样了?”这些日子,她躺在病床上,一边听房东家婆娘嘀咕什么医药费、护理费的,一边心疼自己丢的那匣子首饰。 盘算来盘算去,如果再不做出点改变,她和呦呦就真的要过苦日子了。 许呦呦瞬间就明白母亲的意思,微微转了头。 曹云霞苦口婆心地和女儿道:“呦呦,你听妈妈这一回,妈妈不会害你的,不说小吴的家庭背景,就是小吴自身,也是前途无量的,对你又上心,呦呦,你忘记你小的时候,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吗?你有勇气再过一次……” “我们会结婚!” 曹云霞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立时愣住了,很快脸上就带了点喜悦的表情,“呦呦你说真的?” 许呦呦点头,心里有些苦涩,“对,他说的。” 她想,她最后还是没经得住钱和权的诱惑,违背了和爸爸的诺言。, 42第 42 章 不得劲 周末早上, 许小华想到今天要去和庆元哥见面,还有些期待。谁能想到,她俩在原书里是俩个倒霉蛋呢? 出门的时候, 奶奶喊了她一声,“小华,你今天记得和庆元说下,让他1月31日有空的话,过来吃个午饭。” 那天是周五,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 “奶奶, 那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沈凤仪笑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你和庆元说一声就行。” “哎, 好的。” 等孙女出门了, 沈凤仪和林姐道:“小林,你今天陪我去趟西四商场, 我想给小华买辆自行车。” 林姐正在洗碗, 有些疑惑地问道:“沈姨,你不等小华一起吗?” 沈凤仪摇摇头,叹道:“这孩子节省着呢,我提了几次了, 她都说没时间, 我想着, 给她买辆自行车, 去哪里也方便一些。” 小花花发了工资, 花了1块5毛钱给她买百雀羚雪花膏,可是她给小花花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小花花的梳妆台上, 放着的还是蛤蜊油和一瓶普通的雪花膏,那瓶七八毛钱的雪花膏才浅浅地用了一层。 她当时心里就有些不好受。 林姐闻言也道:“小花花这孩子,确实是过了些苦日子的,手脚勤快不说,还体谅人,那天看到我一个人在抬水,立即就跑过来帮忙。”她在许家这么多年,也就沈姨看到她吃力,会过来帮忙,曹云霞和许呦呦几乎都没搭过手。 这也是曹云霞问她几次,她也不愿意去那边做活的原因。 沈凤仪笑道:“这孩子是的,谁对她真心,她对别人也真心。”沈凤仪没说,她觉得这个孙女是有些爱憎分明的,特别是对怀安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怀安和曹云霞离婚了,小花花会愿意重新接纳这个伯伯,但是没有想到,小花花很坚决地说出了,“他是许呦呦的爸爸”这句话来。 想到长子和九思一家的关系,沈凤仪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也知道儿大不由娘,她当初没法阻止怀安跟曹云霞母女走,现在也同样没法阻止九思一家疏远怀安。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沈凤仪才和林姐道:“其实过几天就是小花花的生日,这是她回家的第一个生日,我想送她一件像样的礼物。”自行车、手表、好看的衣服,她都要一件一件给孙女购置上。 林姐忙道:“哪天啊?我可得好好准备一桌饭菜。” “1月31日。” ** 许小华到教室的时候,袁老师已经来了,许小华立即上前,和她说了2月2日要请假一天的事。 她刚开口,袁利华就皱了眉,见她一脸忐忑的样子,到底没有张口叱责,忍着性子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那天是我们单位的年底表彰大会,我今年入选了单位里的‘十佳好人好事’,人事部的同事说,我是作为临时工唯一入选的,让我一定要去。” 听是正事,袁利华点了点头,“那行,你找个同学说下,让他们给你记下笔记,回头你自己补上,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见袁老师同意,许小华立即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小梨涡又现了出来,“哎,好,谢谢老师。” 袁利华见她表情这样生动,心里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你很怕我?” 许小华几乎本能地点头,很快反应过来,描补道:“不是,袁老师您是个很好的老师,我总怕自己做得不好,让您失望。” 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道:“还有,我知道我能来上课,是徐庆元花了很多心力促成的,不想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袁利华听了这话,面上有些欣慰地道:“你说的很对,徐庆元确实花了很多功夫,”见这姑娘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索性提醒她道:“他答应帮我校对一本二十万字的翻译稿,这个可得费不少时间呢,所以老师对你管得严,也是希望你学有所成。” 许小华忙再次道谢。 等到了座位上,心里还怔怔的,想不到徐庆元私下里,为了她还要费这么多的时间去做这么枯燥无味的事儿。 他在她跟前,竟是一句也没提。 中午下课的时候,许小华没看到徐庆元,心里竟觉得有些失落,她还想着第一时间感谢他呢! 正想着,忽听到有人喊她:“小华妹妹!”一抬头,就发现是刘鸿宇站在走廊下面,朝她挥手。 “刘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刘鸿宇笑道:“我上周也来了好吗?元哥把我赶走了,我今天又来看看,半天没瞥见元哥,才朝你招手的。”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带肢体动作,看着就是个很活泼有趣的人,许小华笑问道:“他干嘛赶你走?”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他总担心我把你带坏了。” 许小华觉得这说法,有些匪夷所思,“怎么会?” 刘鸿宇面上似有几分伤感地道:“唉,在他们眼里,我一个理工学生,却爱好文学,是有些不务正业的。”说到这里,很快又打起精神来道:“嘿,小华妹妹,你要是觉得,你刘哥还算靠谱,咱俩就先去食堂吃饭,可以不?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聊聊呢!” 许小华笑道:“当然可以,刘哥靠谱得很,上回还是你和我说空罐车间的药剂有问题,不然我可吃大亏了。”简单地把舒雯雯给她调岗的事说了下。 刘鸿宇皱眉道:“真是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罐头车间里,也能这么钩心斗角的?” 许小华对这点,早就深有感悟,叹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只要出了家门,面对的都是一个个小型社会。”又说了她先前在学校里被污蔑偷香皂的事儿,“刘哥,你想,一块香皂才几毛钱,可是一旦我被污蔑成功,我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钱能衡量的。” 这件事最直观的负面影响,就是她刚回家的时候,曹云霞张口闭口地,当着家里人的面,质疑她的人品。 刘鸿宇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一个染上道德污点的人,在这个社会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皱着眉,抿了抿唇道:“后来没事吧?” “没事,侥幸逃脱了,也就是我运气好,还保留了我哥两年多前寄给我的信,上面可以证明,我确实有这么一块香皂。” 刘鸿宇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我现在觉得那篇提到你的文章,《善恶之念——白毛女和杨思筝》,真的很切题。对了,你小时候还走丢过?” 许小华点头道:“是的,给带到人贩窝里去了,是庆元哥救我出来的。” 前面一句还好,后面一句让刘鸿宇彻底懵了,“这咋还有元哥的事?” 许小华微微垂眸,笑着问道:“他没和你说吗?那他怎么和你介绍的我?”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向来面冷心热、不善言辞的徐庆元,在同学面前,是怎么提她的? “亲戚家的妹妹。” 许小华微微撇嘴,“嘁,这还真是个中规中矩的称呼,我们俩家确实是故旧,可论不上亲戚。” 刘鸿宇有些好笑地道:“你觉得以元哥的性格,还能怎么介绍?” 许小华看他这副嘲笑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地道:“刘哥,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庆元哥爷爷亲自指定的……” “嗯?什么?” 许小华脸上微微一红,“孙媳妇”三个字,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掩饰道:“刘哥,我和你瞎侃呢,这忽然诌都诌不出来了。” 刘鸿宇笑道:“小华,我觉得我俩这性子还挺搭,你有时候也有点嘴贫,你可不像是元哥的妹妹,倒像是我妹妹。” 又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小时候被元哥救了,怎么还丢了十一年呢?我看那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因为他把我救出来后,自己反而又被逮回去了,我当年太小了,不认识回家的路,后来被养父领养走了。不久前,我妈才把我找回来呢!” 刘鸿宇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怪不得元哥这么照顾你,我就觉得不是妹妹这么简单,原来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时隔多年再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素材……”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许小华微微皱眉,“刘哥,你在说什么素材?” 刘鸿宇忽然缓过神来,“哦,我正瞎编呢,”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前面穿着黑色呢大衣的身影,有些眼熟,问小华道:“前面那个,我怎么瞅着像元哥呢!” “哪个啊?” “就是那棵樟树下面,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女同志一块儿的。嘿,这可是稀罕事儿,元哥平时可是独来独往的,我还头一回见他旁边有女同学呢!”说着,就往前跑了两步,戳了那位徐庆元一下。 徐庆元回头,见是刘鸿宇,皱着的眉头,稍缓了一下。 刘鸿宇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同学,笑问道:“元哥,我以为你还在实验室测数据呢,这是要去哪啊?”又像是才发现他旁边有女同学一样,有些夸张地道:“哎呦,这位同学是?” 女同学笑道:“你好,我叫沈凝,庆元正陪我去你们学校食堂呢!我这是第一次来,劳烦他帮忙带个路。” “给女同志带路,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对不对,元哥?” 徐庆元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你今天怎么没去出版社?”他知道,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刘鸿宇就在出版社找了份兼职,平时都很少在学校。 “我这是特地来见小华妹妹的。”说着,立即朝后面的许小华招了招手。 徐庆元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就见穿着一身蓝色袄子、灰色裤子的小花花正朝这边来,她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额头和眼睛在外头。 许小华小跑着过来,笑着喊了一声:“庆元哥,”和他身旁站着的女同学点点头。 沈凝笑着问徐庆元道:“庆元,这个妹妹不是你们同学吧?看着比咱们小不少。” 许小华发现,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姑娘,菱形脸、柳叶眉、高挺的鼻梁,唇形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就是不笑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很亲切。 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袄子和黑色的裤子,梳着一对黑溜溜的麻花辫,发梢上有米色的丝绒蝴蝶结。 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书香气。 徐庆元给沈凝介绍道:“这是许小华。” 又朝许小华道:“小华,这是沈凝,我中学的同学,今天过来有点事儿。” 沈凝笑着朝许小华伸手,“小华,你好!”心里却不由轻轻打量了下这姑娘,她和徐庆元同学多年,对他的性格,算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人,可能是家学渊源,也可能是天性使然,平时一心钻研在书本上,对书本以外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兴趣,她中学的时候,明里暗里地示好过很多次,他好像都看不见一样。 但是刚刚,她明显地感觉到,他对俩人的介绍,很不一样。她就被规规矩矩地放在“中学同学”的位置上,甚至还介绍了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点明她只是临时过来一次而已。 对于许小华,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有时候不明说,是因为不需赘言,而有的时候,不明说,却是因为不便明说。她忽然就想起来,室友最近和她提到的一句话:男女之间,最怕的就是说不清、道不明。 想到这里,沈凝到底没忍住,开口问道:“庆元,小华是这边的学生,还是来玩儿的啊?” 徐庆元还没出声,许小华就答道:“沈姐姐,你想多了,我可够不到京大的门槛,只是周末来上进修课。” 沈凝点点头,笑道:“看着你年龄是比我们小些,我还想着是不是跳级了呢!” 许小华摇头道:“哪能?” 徐庆元皱了一下眉头,和许小华道:“你下午下课的时候,稍微等我下,我送你回去。” 许小华忙道:“没事,庆……元哥,你要是忙的话,我自己回去就行。”她忽然觉得“庆元”“庆元哥”似乎都是比较亲昵的称呼,干脆就和刘鸿宇一样,称呼他“元哥。” 她以为这点小细节,没人会注意到,却不想,她刚改口,徐庆元就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许小华瞬间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了头。接着又想,她为什么要觉得心虚?把头抬了起来,问沈凝道:“沈姐姐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儿吗?” 沈凝笑道:“我在外国语大学念大四,目前在外文出版社做兼职编辑,刚好手头负责的一本书,是你们学校的老师,那位老师让我和她的学生对接,没想到会是庆元。” 许小华立即就猜出,应该就是袁老师今天和她提到的书。 刘鸿宇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分,你们现在也是要去食堂吧?咱们一起?” 沈凝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徐庆元,“庆元,我没有问题。” 刘鸿宇本来就能侃,不一会儿就和沈凝熟悉了起来,兴致勃勃地聊起外国文学来,等进了食堂,徐庆元问许小华,“你吃什么?” “我要一碗阳春面,元哥,我自己去买就行。”说着,自己就去卖面的窗口排队。 沈凝跟着道:“那我和小华妹妹要一样的,麻烦庆元了。”她说话的语调透着点熟稔,任谁听了,都知道俩人是已经认识很久的了。 很快面条就好了,许小华一直埋头吃,等吃完了,就起身道:“我下午还得上课,先走了哈!” 刘鸿宇忙道:“小华,我送你一程,我还想再问问你,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呢!”说着,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徐庆元望着刘鸿宇的背影,不由皱了眉头。 沈凝笑着和徐庆元道:“你这室友还挺好玩的,小华上的是什么课啊?” “袁老师的外语课。” 沈凝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笑问道:“是你给她搞到的名额吧?我听说袁老师的课可是一座难求。” 见他没有否认,像是有些讶异地道:“我就说,你搞材料工程的,怎么好端端地给袁老师搞起了译本校对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你和小华妹妹家,是亲戚还是故旧啊?” 徐庆元淡淡地道:“故交,我爷爷的丧事是小华的奶奶帮忙操持的。” 沈凝点点头,“那确实是很亲近的关系了。”心里一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关系,说是一句“通家之好”,也并不为过的。 一个外语课的进修名额,也是能帮忙的。 她正想着,就听对面的徐庆元和她道:“沈凝,一会吃完,我们接着交接吧?我下午四点还有事。” “好的。”又问他道:“那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啊?” “还好。” 沈凝本来还想多关心两句,但是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闲聊,吃完饭就去和他接着对接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的时候彻底对接完,沈凝把需要的材料,都打包整理好,才和徐庆元笑道:“可算没有耽误你的事儿,那我们下回再见?你应该不会嫌弃我的打扰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略微歪了一下头,显得和俏皮可爱。事实上,她今天的衣着打扮,也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徐庆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见她把材料都已经收拾好,忙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四点零五分,匆匆道了一句:“再见!”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然而,等他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又忙往校门口跑去。 恰好遇到从外头回来的刘鸿宇,“哎,元哥,这么急匆匆的去哪?” “看到小华没?” “小华啊?已经上公交车走了,今天袁老师提前二十分钟下课了。”刘鸿宇说着,拍了一下后脑勺道:“对了,小华妹妹让我和你说声,她奶奶说,你1月31号要是有空的话,就去她家吃个午饭。元哥,沈凝走了没?” “不清楚。” 刘鸿宇有些讶异地道:“元哥,你咋回事啊?这可是你老同学,你怎么也该送人一截吧?”他刚才还和小华聊,这沈凝和元哥大概有点儿情况,他俩还猜着,这事有几分能成? 刘鸿宇想到这里,忍不住和徐庆元分享道:“我觉得小华妹妹,真的和我特别聊得来,我就没在咱们学校,遇到这么合拍的女同志。” 徐庆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问道:“小华什么时候上的车?” “大概五分钟前,我把她送上公交车才回来的。元哥,你不用担心,今天放学早,她到家天还没有黑呢!”边说,边揽着徐庆元的肩膀,准备和他一起回宿舍去,见他不走,刘鸿宇心里微微一动,轻声问道:“元哥,你不会想着去追咱妹吧?” 他这个“追”字,一语双关。 徐庆元望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和小华有婚约。” 刘鸿宇:……他不过是故意调侃下,没想到会碰到一颗炸`弹。 半晌,刘鸿宇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元哥,这事,小华妹妹知道吗?” 徐庆元点头,她不仅知道,还是她点的头,这件事才定下来的。 刘鸿宇顿觉今天自己好像干了啥错事,干巴巴地道:“元哥,今天我和咱妹还讨论,你和沈凝有几分能成呢?” 徐庆元顿时死死地盯着刘鸿宇,后者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慌忙忙地道:“元哥,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刘鸿宇一溜烟跑到宿舍去,发现今天大家都在,一边拍着胸脯,一边道:“幸好我跑得快,你们没看到,元哥刚才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方以安有些好笑地道:“你咋地他了?还是又去招惹咱妹了?” 刘鸿宇瞥了他一下,一只脚架到四方凳子上去,撇嘴道:“呸,什么咱妹,明明是咱嫂子!” 他这话一出来,寝室里顿时雅雀无声,大家都觉得他在发癫。 刘鸿宇见大家都不信他,放话道:“你们不信,就等着被打脸吧!”他现在还不乐意和人分享这事儿呢,等回头吃到元哥和小华妹妹的喜糖了,他倒要看看,这群人会不会惊掉下巴! *** 这边许小华下公交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钟,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觉得哪里有些不得劲,又说不上来。 路上遇到了叶恒,和她打招呼,许小华也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放学了啊?” 后面叶恒说什么,她好像也没听见。 沈凤仪见孙女回来,笑着问道:“小花花,你今天和庆元打招呼没?让他1月31号来吃饭。” “说了,奶奶,托他同学转告他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无精打采的,沈凤仪只以为孩子上了一天的课,有些累了,笑道:“说了就行!” 晚饭后,许小华温习今天的功课时,才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本来是准备好好地和庆元哥道个谢的,吃了午饭后,不知怎么地,竟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仔细琢磨了半晌,许小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是因为沈凝的出现。 这个姑娘,真的是有些光彩照人,让人无法忽略掉。她一个女同志都有这种感觉,何况是男同志呢? 她原先还觉得,和徐庆元订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过个几年,等徐家和徐庆元的工作稳定了些,这门婚事自然就可以作废了,大家各自婚恋嫁娶。 今天看到沈凝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忽然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原先以为,自己是将徐庆元当哥哥看待的,但是今天才意识到,不是这样。 如果她哥可能有对象了,她会非常高兴,一定会祝贺和叮嘱她哥,让她哥给她寄照片来看看,可是今天,她却有些不高兴。 意识到这个问题,许小华顿时觉得,书也看不下去了,干脆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此时的江城火车站里,秦羽已经在候车了。站台上的寒风,吹得人忍不住直打寒噤。 可是秦羽却觉得,心口暖融融的 旁边围着好些来送她的同事,纷纷和她道:“等明年暑假的时候,要是有空,就把孩子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是的,这回回去,照片也要给我们寄几张过来。” “我们给小花花的礼物,可得告诉她,是谁送的哈,不准你一句就给带过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叮嘱了好些,眼看着还有十几分钟,火车就要开了,年轻的小陈老师忍不住有些哽咽地道:“秦老师,你这一走,我们下回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想到你找到了女儿,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 “是啊,小羽,真好,你找到了孩子,一切都圆满了。” “是啊,以后就在京市里好好陪女儿,再也不用四处奔波和流浪了,小羽,祝贺你的生活迈向了新的篇章。” 秦羽也很舍不得这些同事,她在江城这边待的最久,有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女儿会在旁边的杭城。 想到这些年来的奔波和辛酸,秦羽眼眶也不由微微发红,“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宽慰和帮助,等以后有机会,一定带小花花来见见你们。”她这一路走来,遇到过居心叵测的人,也遇到了很好的人。 帮她打探消息、比对信息,有时候绝望崩溃和痛哭流涕的时候,是她们在鼓励和安慰她,给她信心和勇气。 站台上开始喊着前往京市的快上车,秦羽依依不舍地和大家挥手作别。 火车“呜呜”地开走的时候,小陈老师有些感慨地道:“秦姐这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还好孩子找回来了,不然她这一辈子,可能都在找孩子的路上,这真是一条泣血的路。” 年长些的张老师道:“可不是嘛,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小羽这回回来,和我漏了点口风,她家女儿走丢,其实并不是意外,而是家里妯娌蓄意为之的。” “天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秦老师的孩子,走失的时候才五岁吧?” 张老师道:“所以她要回去护着这孩子,她调岗的手续,还是我帮着一起跑的,小羽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陈老师忽然问道:“那秦姐这回回去,会不会报仇啊?十一年呢,这不是等于日夜拿刀剜着一个母亲的心吗?” 张老师微微垂眸,笑笑道:“你觉得呢?” 小陈老师想,如果是她,她肯定会报仇的。不报仇都对不起她自个和她的娃。, 43第 43 章 17岁 秦羽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人的身上,街边樟树的叶子上,都像镀着一层薄薄的金边一样。 一到胡同里, 叶黄氏就看到了她, 见她背着大包小包的, 忙过去给搭了把手,笑问道:“小秦, 这回回来, 就不走了吧?” “婶子, 不走了。” “好,好, 到底是安稳下来了。” 沈凤仪正在家里晒着萝卜干,看到儿媳回来, 忙道:“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我好和小林去接你。” “妈, 我听说最近这边下大雪,怕雪没化,路滑得很, 可不敢让你出门。” 沈凤仪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的。”说着,忙让林姐去厨房里下面条,自己则帮着秦羽收拾行李,“东西都带回来了吧?不用再过去了吧?” “都带了妈,不用去了。”递了一个小包给婆婆,笑道:“这里都是我同事给小花花的礼物,咦,小花花上班去了吧?” “嗯, 去上班了,这孩子最近干劲足得很,你都想不到,还不到两个月呢,这就要转正了,你这回回来的刚好,2月2号她们单位开表彰大会,小花花也有个名额呢,那天咱俩一起去看看……” 老太太说起小孙女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秦羽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小花花这么快就能转正,和婆婆道:“我还怕她不适应,想着这回回来再好好给她找一份工作呢!” 林姐刚好端了面条过来,笑道:“小羽,那你可就小看小花花了,这孩子能干着呢,沈姨,你是不是还没和小羽说,小花花上报纸的事儿啊?” “哎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说着,就起身去拿报纸。 秦羽接过面条,有些疑惑地问道:“咋还上报纸了?什么事啊?”她想,总不会是曹云霞弄丢她女儿的事,不然婆婆怕是没这么高兴,毕竟曹云霞和许怀安还是夫妻呢! 低声问林姐道:“那边,最近没来闹事吧?” 林姐一听就知道说的是大房那边,望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没有,都离婚了,一会沈姨肯定和你说。” 秦羽闻言,挑面条的筷子顿了下,有些诧异地抬了头,见林姐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怎么说离就离了?” 许怀安对曹云霞可谓是死心塌地了,老娘、兄弟都可以不要,先是弄丢小花花,后是奶粉里放安眠药,许怀安都没和曹云霞怎么样,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了? 林姐摇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 秦羽也就没有多问,左右真离婚了,她也不用再顾及着怕影响到了许家和九思,而束手束脚的。 这么会儿,沈凤仪已经拿了报纸过来,递给儿媳道:“你看看,前头我想着你就快回来了,就没在电话里多说。这孩子真是胆大心细。”顿了一下,慨叹道:“哎,小羽,我还真想不到,这孩子长大后,会是这么个性子。” 善良、勇敢不说,还细心、上进又节省,据她观察,这孩子还有点爱记仇。 秦羽认真地把报纸看了一遍,吴奶奶家的侄女杨思筝的事儿,早些年,她也听过一耳朵,没想到小花花会这么有正义感,带着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去报案,还去找记者。 这件事也刷新了秦羽对女儿的认识,她原先还担心小华在农村长大,对城市里的生活、规则等会不习惯,但是现在发现,小华真的很聪明,在没有人的指导下,也完全知道,如何在逆境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外援,如何将自己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就杨思筝的事来说,她甚至考虑的比大人还周全一些。 秦羽再次认识到,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但是在对待曹云霞的事情上,女儿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自己的态度,而是听她这个母亲的安排。 可自己呢?因为顾及许怀安和婆婆,顾及事情闹大了影响九思和女儿的前途,对曹云霞一再轻拿轻放,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 等林姐去厨房忙的时候,秦羽开口问婆婆道:“妈,我听说大哥和曹云霞离婚了?是真的吗?” 沈凤仪正看着秦羽同事们送给小花花的礼物,听到儿媳问,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是前些天的事儿,怀安回来和我说了几句。” “为什么啊?大哥一向对她很好,对呦呦也是视如己出。”秦羽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虽然许怀安也很疼小花花,但毕竟只是侄女儿,是比不得许呦呦在他心里的位置的。 沈凤仪犹疑了一下,道:“我猜测,应该是曹云霞行为不端,怀安才提出的离婚。”又说了最近曹云霞家里被偷,在友谊医院住院的事儿。 秦羽听完,点点头道:“那她最近倒是有点撞霉运。”又是离婚,又是被偷。 婆媳俩都沉默了会儿,沈凤仪才开口道:“周五就是小花花的生日了,我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在我房里藏着呢……” 沈凤仪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秦羽道:“妈,我想去见见曹云霞!” 沈凤仪愣了一下,低头理着儿媳带回来的衣服,微微叹道:“你想去就去,就是注意些,别给她赖上就行。”顿了一下又道:“缓几天吧,她现在住院,咱别去沾那份晦气。” 秦羽点头应了下来,想着以曹云霞的性格,要是自己冲动之下动了手,她怕是真能借着身体虚什么的,讹上自己。 ** 许小华下班后,又跟着钱小山学了会儿机器,今天已经学到了真空自动封罐机,只听钱小山道:“这款GP4B10型真空异型封罐机,咱们这边用的最多,这是单机头、四辊轮全自动封罐的,主要由进罐、封罐和真空稳定装置三大部分组成……” 这个机器并不复杂,不过一个半小时,许小华就摸清了原理。又在钱小山的指导下,调节组装了一些零件。 等学完后,钱小山挠挠头道:“怎么办,小华,我感觉没啥能教你的了。” 许小华笑道:“怎么会,我不过是刚过了一遍而已,实际操作起来,肯定还有很多问题,就怕后面麻烦多了你,你都嫌我烦。” 钱小山摇头道:“那不会,我巴不得有人和我讨论机器,就是大家都没什么兴趣而已。” 许小华又问他,和相亲对象处得怎么样了? 钱小山一听有人提他相亲对象,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说下个月底,就挑个日子先把婚定下来,那天我肯定得请假,小华,到时候你可得给我盯着点这些家伙什。” “好的,没问题,那我最近再仔细琢磨一下,看还有没有哪里疏漏不会的,免得到时候出了状况,给钱哥你添麻烦。” 钱小山忙道:“肯定不会,你脑子聪明,一点就会。等回头,我给你带喜糖。” 许小华见钱小山一提到订婚,就喜滋滋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道:“钱哥,你很喜欢这个对象哈?” “那是,你不知道,我打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心口‘砰砰’直跳,我对象笑起来可好看了,让人心都化了,唉,我也不知道咋形容,就是觉得,想每天都看到她……” 钱小山聊得起劲,许小华听得也若有所思,李春桃和杨柳新经过的时候,都不由驻足了一会儿。 李春桃目光沉沉地望着俩人,轻声道:“要说他俩没点关系,我是不信的,你看小山哥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杨柳新叹了口气道:“我哥和我说,优秀的人,总是不缺人喜欢的,人家喜欢许小华,不喜欢咱们,咱们也没办法。” 李春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柳新,你真是一点志气都没有,明明是你先认识小山哥的。” 杨柳新摇摇头道:“算了,许小华没来之前,小山哥也没喜欢上我。哎,春桃,我哥让我这周末去相亲呢,他说给我介绍一个钢铁厂的技术员,比我大三岁,是京市本地的,厂里给分了个十来平的房子,我觉得还不错,准备去看看。” 李春桃心里有些烦躁,冷着脸道:“行,那你去看吧,我先下班了。” 杨柳新觉得有些奇怪,小山哥喜欢许小华,她都无所谓了,怎么春桃还一副要气死的样子?搞得她都有些怀疑,先前喜欢小山哥的人,到底是她,还是春桃? 又看了一眼钱小山,低着头理了理围巾,走了。 许小华倒是看到了她,意有所指地问钱小山道:“钱哥,那是杨柳新吧,我看她好像经常关注你?” 钱小山挠挠头,有些为难地道:“哎,柳新人也挺好的,就是找对象嘛,还是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不能将就着过日子,不然这日子过起来,就像没放盐的面条一样,没滋没味儿的。” 他这个比喻很形象,许小华笑道:“看来钱哥你心里明白着呢!” 钱小山点点头,“那可不,我一看到我对象,就觉得心里敞亮,像是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一样。” 这时候厂里的大钟敲了六下,钱小山忽然想起来道:“哎呦,今天说好,去我对象家吃饭的,差点搞忘记了。” 许小华忙道:“钱哥,那你赶紧去,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快点,一会儿就到家了。” 钱小山也觉得现在才六点,天还没有全黑,就骑着车先走了。 许小华一出车间,就发现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耳朵都像被冰刀刮了一样,立即用围巾把自己的脖子、脸、耳朵都裹严实了,才慢慢地往家走。 路上,脑子里不觉就想起来,今天钱小山和她说的,找对象不能将就的话来,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上一辈子都在想着怎么攒钱好继续读书,光是生存问题,就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来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她一回头,就看有个女同志径直朝她这边冲过来,慌张地喊道:“快让让,快让让。”她赶忙避让,那车却像是不受控一样,还是朝她撞过来。 而她后面是一堵墙,已然无法再躲避。 许小华吓得脑子都有些发木,死死地盯着这自行车,千钧一刻的时候,那车忽然停了,车上的女同志猛地往地下一栽,“啊啊啊,好痛!” 许小华惊得一头冷汗,这时候才发现,是有人从后座把自行车拉住了,正想着是谁,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小华!” 是妈妈!许小华忍不住喊了一声:“妈!”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秦羽见女儿没事,才松了手,瞥了一眼地上“哎呦哎呦”叫着的女同志,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推。过去把女儿看了看,“小华,没碰到你吧?” 许小华摇摇头,“妈,没有!” “啊,血,血!救命啊!”地上的女同志摸了一下额头,发现手上都是血,立即就吓得哭了起来。 晕黄的路灯下,许小华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李春桃,像是摔的不轻,额头和手都磕破了皮,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 这时候有路过的人,忙过来要扶李春桃,李春桃一个劲地嚷着疼,别人也不敢碰她,怕她伤到了骨头,乱搬动的话,可能会弄巧成拙。 秦羽冷眼看着,问女儿道:“是你们单位的吗?” 许小华点头,“是我们车间的同事,”准备蹲下来问她身上哪里疼,忽然被妈妈拦住道:“小华,你别管,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冲着你去的。” 她这话一出来,地上还叫唤着疼的李春桃,不由瑟缩了一下。 秦羽说着,去试了一下李春桃自行车的刹,半晌,目光复杂地望着地上的李春桃。 “妈,怎么样?” 秦羽低声道:“车刹确实是坏的,”她心里一时也搞不清楚是这姑娘心思缜密,还是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今天五点半的时候,她看天开始黑了,就到罐头厂门口来接女儿,她站在左边门口这里,小华从右边出来的,中间还隔着好些人,她喊了几声,可是小华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压根没听见。 她正准备追上来,就忽然看到有辆自行车一边按着车铃,一边直直地朝女儿撞过去,心里吓了一大跳,立即把自行车后座拉住了。 这时候,已经有罐头厂的人认出了李春桃,忙跑去喊门卫师傅,请他帮忙找保卫科的人弄个担架过来,把人送到医院去。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道:“这怎么骑个自行车,也能摔成这样?” “这地上雪还没化干净呢,地面太滑了吧?” “哎呀,看这血流的,还怪吓人的呢!八成是要留疤了……” 本来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嚎着的李春桃,听说要留疤,立即吓得眼泪都停了,忙道:“麻烦大家快送我去医院,求求你们了,我不能留疤,我还没对象呢……” 曲彰书下班的时候,看到很多人围在门口,保卫科的人还抬着担架过来,围观的群众都指着许小华道:“她知道,她知道。” 许小华立即就把事情说了一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到这个路口的时候,李春桃忽然就按着车铃冲了过来,我妈妈拉了一下她的车,可能因为惯性,她就从车上摔下来了。” 听是一场意外,曲彰书立即吩咐保卫科的人道:“这李同志看着伤得不轻,快把人送到医院去。” 躺在地上的李春桃,哭哭啼啼地道:“麻烦送我去友谊医院,我不能留疤!”友谊医院是这附近最大最好的医院,刚才听到说会留疤,她心里就有些惶恐,已然顾不得这友谊医院的医药费会不会高昂一些了。 撞到了这事,曲彰书作为厂里领导,也不好就这么走开,准备跟着一起去医院看看。又想着他们这边没有女同事,怕一会到了医院,照顾病人有些不方便,问许小华能不能过去帮个忙? 许小华看了眼妈妈,秦羽忙应了下来,“自然可以,都是同事,互帮互助是应该的。”秦羽总觉得,这姑娘刚才是故意往她女儿身上撞的,想着去看看也好。 等到了医院里,李春桃立即就被送去了急诊,曲彰书拿了钱票出来,麻烦秦羽和许小华去食堂给大家买些馒头填肚子,他自己则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着消息。 正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彰书!” 回头一看,竟发现是曹云霞,见她穿着一身病号服,忙关切地问道:“云霞,你怎么在这?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曹云霞微微垂了眼,叹道:“最近流年不利,家里被偷了,我一时气狠了,就晕了过去,医生说我身体虚的厉害,让我在医院调理一段时间。这会儿出来,等我女儿给送饭呢!”她吃不惯医院的饭菜,中午糊弄几口,晚饭都是女儿从国营饭店里买了,送过来。 在这里碰到曲彰书,曹云霞也有些意外,想起来,许小华的工作,还是她给介绍的呢!她本来是想给秦羽添个堵,让秦羽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去车间里当学徒去,一辈子一眼就望到头了! 但是,那天看报上那篇文章的意思,这姑娘在罐头厂还混得挺好的样子? 笑着问对方道:“彰书,你怎么在这,是自己还是家里人……” 曲彰书摇头,“不是,厂里有个员工出了点事,我刚好撞见了,就跟着保卫科一起来看看。” 曹云霞点点头,“彰书,你还是以前的脾性,责任感重,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哦,对了,我先前介绍过去的许小华,在你们单位怎么样啊?” 曲彰书笑道:“挺好的,是你侄女对吧?” 正准备和曹云霞说,许小华要转正的事儿,就听曹云霞摇头叹道:“以前是,现在可不是了,这孩子的大伯刚和我闹了离婚,我现在可攀不上他们家。” “哦,怎么回事啊?” 曹云霞的眼眶立即就红了起来,有些怅惘地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小华这孩子小时候走丢过,一回家就觉得,当年她的走失和我有关系,在家里三天大闹,两天小闹的,闹得她大伯和我离了心,还有其他的事,最后就到了离婚这一步。” 曲彰书皱眉道:“怎么会呢?你不还给她介绍工作吗?” 曹云霞摇摇头,语带哽咽地道:“谁知道呢,这孩子可能对我误会太深了,我和怀安又没个亲生的孩子,怀安对这个孩子一向是视如己出的……” 她正说得起劲儿,忽然觉得背后阴冷冷的,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秦羽和许小华就站在她的身后,立时吓得心口一缩。 秦羽冷笑道:“曹云霞,你还真有脸,这时候还编排我女儿,咱们俩家的事,可是闹到公安局去过的,人证、物证都有,你给我写过什么,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怎么,现在还要在小华领导跟前上眼药吗?” 曹云霞忙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秦羽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羽恨不得上前给她一巴掌,但是想着,这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自己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八成是会被讹上的。想着心里的计划,努力地劝自己消气,不急于这一时,她一定会给曹云霞一个惊喜。 曲彰书看到两边这么针锋相对,自己老同学又明显一副理亏的样子,心里的天平不觉就倾向了许小华母女这边。 本来他和曹云霞,就只是一起在川省化工学院同过一段学而已,而且曹云霞大二的时候就休学回去结婚生娃了,所以论交情,俩人其实是没有的。 就是当时曹云霞带着许小华来,说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岗位,他觉得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就应了下来。事后,压根就把许小华这个人给忘了。 还是杨思筝的事儿,让他想起来,这是曹云霞推荐来的。也是因为杨思筝的事儿,刚才听曹云霞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许小华不是这种故意找茬的人。 此时的曹云霞哭得凄凄噎噎的,见昔日的妯娌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而曲彰书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顿时如坐针毡,自己找台阶下道:“不好意思,彰书,我最近情绪容易失控,说话也没个把门的,让你看了笑话。” 曲彰书有些尴尬地摇头道:“没事,乍逢变故……”就这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后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曹云霞羞愧的面色通红,也不敢抬头看秦羽,有些惴惴不安地站起来道:“彰书,你忙着,我先走了。” 却不妨听到秦羽冷声道:“曹云霞,刚才的诽谤,你难道不需要和我女儿道歉吗?” 曹云霞面上立即火烧火燎起来,想不说,又怕秦羽一冲动,把她的忏悔书扔了出来,那她以后不光在曲彰书面前,就是所有的大学同学面前,怕是也一点脸面都没有了,犹疑了半晌,还是嗫嚅了一句:“真是对不起,小华,先前的事,是我不对。” 许小华神色也淡淡的,“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再这样欺负人,但是凡事有一有二,不可有三,你觉得自己没工作没前途的,无所谓,就随意地欺负别人的女儿,难道忘了你自个也有女儿吗?她的前途难道就那么地坚不可摧?” 曹云霞听到她拿呦呦来威胁自己,心里一咯噔,“对不起,小华,伯母以后再也不会了!”边说眼泪就掉了下来. 秦羽懒得看她装模作样,“你走吧,咱们的事,下回再算。” 曹云霞像得了赦令一样,立即快步走开了。 秦羽望着她的背影,冷冷地想着,她要的可不是曹云霞的一句道歉这么简单。 这时候,保卫科的人也过来了,说李春桃伤到了脊椎,可能要动手术,额头上也要缝针,但是大体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秦羽默默听着,不说脊椎的伤,就是额头上缝针,留疤是必然的,不管这个姑娘是不是故意的,这次也是给了她一个教训。 这事是在厂外发生的,单位出面,已然是做到了人文关怀,曲彰书听说没有大问题,就起身准备回去,问道:“你们派人去通知她家里人没有?” “已经通知了,应该快来了。” 曲彰书点点头,转身和许小华、秦羽母女俩道谢。 秦羽笑道:“都是同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家孩子先前是托的曹云霞同志介绍到贵单位去的,如您所见,我们两家目前闹得不是很愉快,如果您这边有什么意见的话,我们也是能接受的。” 曲彰书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家事是家事,小华既然来了我们单位,我们只按照员工的标准来要求她,不掺和其他,这点,我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秦同志保证,请秦同志放心。” 秦羽点头:“谢谢曲厂长!感谢贵单位对我女儿的照顾和栽培。” “应该的,小华同志也很上进、优秀。”这点,曲彰书确实是有感而发,光是杨思筝那件事,他就觉察出来,这孩子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好好培养,以后的前途怕是要超过他的。 回家的路上,秦羽叮嘱女儿道:“那个李春桃,你还是小心些,妈妈总觉得她今天像是故意的。” 许小华也觉得,李春桃就是直接冲着她来的,点了点头,和妈妈道:“妈,你放心,我心里明白。”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触到了李春桃哪根敏感的神经,以至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就要往她身上撞? 秦羽又道:“她这回住院,估计没个个把月是出不了门的,等她出院再看看。”左右她现在在京市,女儿有什么事,她都能第一时间照应到。 “嗯,好!” 寒寂的冬夜里,秦羽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道:“走吧,奶奶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心里默念道:妈妈回来了,这次妈妈会保护你! ** 转眼就到了周五,徐庆元一早就起床,对面床上还睡得迷糊的刘鸿宇出声提醒他道:“元哥,别忘了啊,今天得去咱妹家吃饭呢!” 徐庆元轻轻“嗯”了一声。 等洗漱好后,就把抽屉里的钱票都理了出来,准备去副食品店买些糕点和糖果,带到许家去。 关上抽屉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月末最后一天了。 平时家里在月中就会寄钱票来,这个月却一直没有动静。 一旁的乔远志见他在走神,忍不住问道:“元哥,是钱票不凑手吗?我这里还有半斤的糖票。”说着,就要递给徐庆元。 徐庆元摇了摇头道:“不是,谢谢!” 方以安也道:“元哥,有困难和我们开口哈,我们三个都是单身汉,花钱的地方不多呢!”本来方以安还是不信刘鸿宇的话的,但是今天看到元哥似乎收拾的格外精神,心里也有点怀疑。 徐庆元这才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方以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元哥,鸿宇最近发癫,说什么小华妹妹不是咱妹,是咱嫂子,你看他这人,是不是欠揍,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 徐庆元打断他道:“是,我和小华有婚约。” 方以安:…… 乔远志:…… 寝室里一时静寂得可怕,躺在被窝里的刘鸿宇忽然没憋住,坐起来嘲笑道:“哈哈哈……怎么样,你们这些傻子,这下信了吧!” 乔远志合上了书本,轻轻地看了眼徐庆元,“元哥,这姑娘可比咱们小四五岁。” 方以安微微咳了一声,也开口道:“元哥,咱们做人可不能不厚道。” 徐庆元的脸上忽然就红了起来,佯装无事地道:“知道了!”说着,就转身出门。 等门一关上,刘鸿宇立即掀了被子,站在宿舍中间,嘚瑟地道:“怎么样,怎么样,要你们不信我,还说我发癫,发癫的可不是我,是元哥!” 方以安忽然道:“我看元哥刚才的表情,不像是被迫的。” 乔远志点头,“他自来行事有主张,这种事,谁都不能强迫他。” 刘鸿宇听着他们的话音,觉得有些不对味,立即就不乐意道:“咋了,你们还看不上小华妹妹不成,长得可爱,性格又好,人善良又上进,还配不上元哥不成?” 俩人都淡淡地朝他看着,刘鸿宇冷哼道:“我就觉得,元哥配我们小华妹妹,还是元哥高攀呢,你们不知道找一个有趣的伴侣,是多么大的福分!” 乔远志提醒他道:“志趣相投,是婚姻稳定的必要因素,小华才16岁,她没有读过大学,你觉得她能懂元哥的想法吗?” 刘鸿宇坚定地道:“那是你们没有接触过小华妹妹,你们这是狗眼看人低!” 乔远志摇头道:“我们的意见不重要,我们只是元哥的朋友,关键是元哥家人的看法。” 这下,刘鸿宇也沉默了。世俗的偏见,往往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愣了半晌才道:“应该不至于,元哥说是家里给定下来的婚约,显然两家是通过气的。” 这边,徐庆元出了学校后,就按计划去副食店,买了一盒糕点和一斤糖果,再坐公交车去白云胡同。 沈凤仪一看他来,就立即笑道:“庆元,我刚还和你婶子说,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呢!” 看到他手上拎着的糕点和糖果,有些不赞同地道:“家里不缺这些,一会你带回去和同学们分一分。” 徐庆元温声笑道:“奶奶,这是给小华妹妹带的,她是不是还没下班?” “是,还没呢,过一会儿就回来了。”沈凤仪说到这里,笑着道:“其实今天是这孩子的生日,她自己估计都不知道。” 一旁正在洗白菜的秦羽笑道:“妈妈说,这是她回家的第一个生日,想给她热闹下,就喊你过来一起吃个饭,没耽误你的事儿吧?”本来还喊了她侄子,但是晓东今天要考试,来不了。 “没有,我最近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没什么事儿。”徐庆元默默算了下,今天,小花花就是17岁了。 许小华是十二点十分到家的,一进院门,就见徐庆元坐在她家院子里,和奶奶一起剥着核桃。 阳光洒了一半在他的脸上,还有一半在阴影里,许小华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长得很好看,狭长偏小,内姿尖锐,看着很有攻击性,但是搭配双眼皮和浅浅的卧蚕,一笑的时候,好像很容易戳到人的心窝上来。 许小华这时候又想起沈凝来,忽然心里觉得有几分惆怅。 秦羽端着洗菜盆出来,看到女儿站在门口,笑问道:“小花花,怎么回来了也不吱声,庆元一早就来了。” “哦,妈,我一时没认出来,还想着是谁呢?” 徐庆元侧头,见她的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像月季花盛开时候的颜色,只是她才17岁。 许小华朝他笑了笑,喊了声:“元哥。”似乎和以往的见面,并无任何不同,但是徐庆元意识到,好像从上周末开始,这姑娘就忽然和刘鸿宇他们一样称呼他了。 午饭准备的很丰盛,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腊肉蒜苔、青椒炒小米虾、砂锅白肉、凉拌云丝、清炒白菜和一海碗的紫菜蛋花汤。 许小华一看就知道,这桌饭,奶奶和妈妈是费了心的,有些奇怪地道:“奶奶,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搞的这么隆重的样子。” 沈凤仪和秦羽笑着对望了一眼,才和她道:“是你的生日啊,今天你就17岁了。” 说到这里,沈凤仪递了一个红布包给她,“这是奶奶送你的礼物。” 许小华要打开,沈凤仪按住了她手道:“晚上睡觉前再看。”这里面是一份存折,虽然说庆元的人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秦羽也递了一个红纸包给她,“愿妈妈的小花花,新的一年里诸事如愿,平安快乐。”这样很平常的一句祝福语,秦羽说完,眼里却涌了泪出来。 女儿没有走丢的时候,每一年女儿的生日,她都会抱着女儿,说一句来年的祝福语。看着她的女儿健康快乐地又长大了一岁,是她作为母亲,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这十一年里,每每到小花花的生日,她的绝望和无助好像比以往都要深一点。 许小华察觉到妈妈的情绪,抱了一下她道:“谢谢妈妈!” 秦羽摸了摸女儿的脸,有些哽咽着道:“真好,小花花又长大一岁了。” 沈凤仪眼里也不觉含了泪,劝道:“赶快坐下来吃饭,不要让庆元看笑话。” 秦羽却忽然有些感触地道:“今天也要正式地谢谢庆元,是你把小花花从人贩窝里救出来的。婶子希望未来的三年里,你也能够像小时候一样,照顾和保护小花花。” 先前在徐家的时候,两边是说好的,小华和徐庆元的婚约,在三年之后,任何一方都可以反悔。即便这个婚约只是形式上的,但是秦羽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难堪和委屈。 许小华觉得这话不对,轻声道:“妈,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好麻烦……” 徐庆元却忽然出声,郑重地应了下来,“好,婶子,我一定做到。” 许小华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他怎么回事儿,这事怎么好随意答应,她妈刚才的意思,明明是……嘱咐女婿的意思。 沈凤仪笑道:“好了,好了,可得快点吃饭,一会小花花还得去上班呢!”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乐,就是许小华心里一直存着事儿,等吃完饭,她要去上班的时候,望着正和奶奶聊得很融洽的徐庆元,轻声道:“元哥,你送我一程呗!” “好!” 等出了家门,许小华才皱眉道:“元哥,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妈可能是一时感触,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徐庆元摇头道:“婶子说得很对,我既然应了下来,就会尽我所能去做到。” 许小华一时有些无语,嘀咕道:“难道这三年里,你不恋爱,不谈对象吗?”沈凝怎么办呢?她和刘鸿宇都看出来,这姑娘是对元哥有几分想法的,俩人年龄、学识又相当,光是站在一起,都像一对璧人一样。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马上就会有未婚妻,不会一脚踏两船。” 许小华红着脸,低声道:“元哥,我们俩知道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你不必这样。” 徐庆元望着她的侧脸,怎么会是形式呢?这未必不是他的机会?又怕吓退了这姑娘,只是道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听在许小华耳朵里,倒像是因为道义,不得已而为之,一时心里又有些气闷。很快就到了罐头厂门口,匆匆道了一声:“今天真是麻烦元哥了,我先走了!” 徐庆元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算着,17岁,18岁,19岁,三年之约结束,她刚好二十岁。, 44第 44 章 钢笔 许小华刚到车间, 黎琼就来和她道:“小华,你去一趟人事部,梁安文说要找你呢!” “哦, 好,谢谢师傅。” 许小华以为是转正申请的事儿, 心里还有些激动,没想到, 等到了人事部,一盆冷水,兜头就朝她浇了过来。 “小华, 李春桃家属那边来反应,说是周一晚上, 是你和妈妈故意把她拉下的自行车?”梁安文说这话的时候, 面上像是有些为难。 许小华好气又好笑地道:“梁姐,那天晚上虽然天黑了,但是还有路灯呢, 咱们厂可是有不少人都看见的, 是她径直朝我冲过来, 我避让了,她的车还朝我的方向冲来。” 缓了一口气, 又接着道:“按她的意思,我没给她撞成重伤, 是我的问题了?” 旁边的赵思棠也站起来道:“安文,这事我听说了,确实怪不了小华,是李春桃自己冒冒失失的,怎么还好意思怪人呢?” 梁安文站起来, 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和许小华沟通道:“小华,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李春桃的脊椎受伤,然后一侧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额头缝了19针,这笔医药费,对她家来说,是笔不菲的开销,她家属的意思是,想让你家帮衬点。” 许小华立即摇头道:“绝不可能,难不成她弱她就有理了?如果她觉得是我的责任,那就请她去公安局报警,去法院起诉,我都会配合人家调查。” 又有些气不过地道:“梁姐,如果她家属再找来,麻烦你转告一声,当时是不是她们女儿故意撞上来的,不仅李春桃心里有数,路过的同事也看得清清楚楚。” 梁安文提醒她道:“小华,你现在正在转正的关键期,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能避免的话,我们想……”她见过许小华填的社会关系一栏,知道这姑娘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几十块钱,对她家来说,并不会很为难。 却不想,许小华坚决地摇头道:“梁姐,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逃避,不是我的责任,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推。” 梁安文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多说。 “好,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等许小华走了,赵思棠忍不住问梁安文道:“安文,你刚才怎么回事啊?干嘛还让小华出医药费?” 梁安文叹道:“李春桃家闹到厂里来,影响很是不好,我也怕这中间真有小华什么事儿,故意试试她的态度,她这样子,我心里就有数了,回头李春桃爸妈再来的时候,我这边也好应对一点。” 赵思棠拍着胸口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为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许小华背了这个锅呢!” 梁安文笑笑,“怎么可能?”接着又叹道:“就是李春桃爸妈也太能闹了,昨天中午干脆就跪在了单位大门门口,唐书记看到了,说尽量给安排一下,免得影响了咱们单位的名声。” 赵思棠有些鄙夷地道:“她家也太没脸没皮了些。” 办公室里的郭大姐道:“你们还是没经过事儿,这就是奔着讹人来的,要脸皮的人,压根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们等着吧,这事还有的烦呢!” 因为李春桃的事儿,许小华一下午心里都憋着气,下班的时候,和钱小山打了下招呼,说想先回去。 钱小山表示理解,皱着眉道:“真是没看出来,李春桃竟然是这种人,平时看着乖乖巧巧,还有些胆怯的样子,没想到私下里会是这种人,小华你也是倒霉。” 许小华闷闷不乐地道:“是啊,谁能想到,她怎么就盯上我了呢?”本来这两天,因为徐庆元那边的事,她气就有些不顺,又忽然多了个李春桃来触霉头。 她现在都想找人打一架。 钱小山劝她道:“也不要着急,咱们有理的,不怕没理的。” 许小华点点头,刚出车间门,就见心怡急慌慌地过来,忙问道:“心怡,怎么了?” 谢心怡在她耳边轻声道:“李春桃的额头缝了19针,医生说大概率是要留疤的,她现在就在医院里哭哭啼啼地说,是你妈妈害得她破相。” “你听谁说的?” “保卫科的小邢啊,知道我俩关系好,特地让我叮嘱你一下,预防李家来讹你。” 许小华握着心怡的手道:“谢谢心怡,下午,梁姐已经为这事找过我了。” 谢心怡忙问道:“小华,那你准备咋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她家要是真有脸闹到我跟前来,看我告不告她故意伤人不成,反而敲诈勒索。” 俩人出单位大门的时候,看到有一对夫妇俩在门口跪着,正奇怪着,就听旁边的人说,这是李春桃的父母,要厂里给李春桃一个公道。 许小华一听是李家的人,眼神就冷了下来。 径直过去问道:“两位同志,李春桃是自己骑车不小心出的事故,怎么要厂里给公道?她又不是在单位里面摔倒的。” 李全友瞥了一眼许小华,见这姑娘年轻,以为只是好奇春桃的事儿,叹了口气道:“天杀的,我们春桃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是你们单位里一个叫许小华的姑娘,把她拉下自行车的,这是你们单位的人,单位当然得管。” 许小华淡淡地问道:“哦,那你们准备让单位怎么管?” 李全友嗫嚅道:“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就要这姑娘付春桃的医药费、误工费和营养费,多的一分钱不要,不过分吧?” 说着,紧紧地盯着许小华看,希望得到许小华的认同。 许小华还没出声,一旁的谢心怡气不过道:“这怎么叫不过分,那么多人看着,是她自己要撞许小华,有人拉了一下自行车,她摔倒是她自己的问题,这也能往许小华身上扯,也太强词夺理了吧?” 李春桃的妈妈王桢道:“我们春桃是她妈妈拉下来的,怎么不是她家的责任,可怜我家春桃又要缝针,又要动手术的,我们家六个孩子呢,大的才小学,哪有这么多钱给女儿看病啊?” 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许小华道:“既然你们觉得是许小华的责任,许小华又觉得她没有责任,那就报警好了,让公安同志来看看,是许小华蓄意害人,还是你们家故意敲诈勒索?” 李全友眼神瑟缩了下,强硬地道:“这位同志,这是我们和许小华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小华冷笑道:“因为我就是许小华啊!” 一听她就是许小华,李全友立即站起来,“好啊,你就是许小华,这事你得给我们春桃一个交代……”说着,就要来拉许小华的胳膊。 谢心怡吓一跳,忙拿着包就要打李全友的手。 但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力气完全没有李全友的大,就是包往李全友脸上砸,李全友也不避让一下,他是铁了心要抓许小华的。 许小华也忙上前帮忙,王桢看老头子打不过来,也要上前抓许小华。 场面正混乱着,许小华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全友的胳膊被反了过来,按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就是嘴上叫嚣着:“你们罐头厂欺负人,欺负人啊!” 是徐庆元。 王桢见老头子被人按在了地上,急得大叫,“还有没有天理啊?我们女儿伤成这样,难道还不准我们讨个公道吗?”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不是罐头厂的人,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欺负女同志。”徐庆元望了一眼一旁的小华,见她没事儿,心口才定了一些,还好他今天中午没有直接走,不然小花花今天非吃亏不可。 谢心怡见李全友被制住了,立即就精神抖擞起来,朝着王桢扬了扬下巴,恶狠狠地道:“你们恶人还有恶人的理不成?”忙过来问小华道:“小华,没事吧?” 许小华摇头,“没事,你有没有被抓伤?” “没有,我力气大着呢!” 许小华不想和李家的人费时间,站出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们要是再动手,我就报警,你们说李春桃是我害的,有证据吗?” 被按着胳膊的李全友犟声道:“我女儿身上的伤就是证据。”都说伤筋动骨要一百天,春桃不过是罐头厂的临时工,三四个月不来上班,这单位肯定就不要她了。 他们家六个孩子,春桃是老大,本来有份工作,刚好可以帮家里减轻一点负担,这班还没上几个月,就出了这种事儿。 现在不仅仅是六个孩子张口等着吃饭,还要管春桃的医疗费用,周一才交了十五块钱,今天就说用完了,要住院的话,还要再交钱。 他回去和老伴商量了半天,咬着牙又交了十块钱过去,准备这十块钱花完,就带女儿回家。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李全友也怕没给女儿治好,后头有什么后遗症。这才拉着婆娘来罐头厂闹,想逼迫许小华或者厂里,把女儿的医药费给付了。 早有人去找保卫科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保卫科科长李大牛带着人过来,看到又是李家的人,立即皱眉道:“你们咋回事啊?这事我们领导都说了,和我们单位没关系,你们怎么老是来跪呢?” 李全友哭丧着一张脸道:“同志,你体谅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我女儿现在毁容不说,肩膀还要动手术,以后要是残废了怎么办?我们家哪有钱给她治啊?单位怎么还能包庇坏人呢?” 旁边的王桢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嚷着:“太欺负人了,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可怜的女儿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好像真是有谁欺负了她女儿,让她女儿又毁容又残废一样。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明就里的,就道:“不管谁对谁错,人家女儿都毁容了,又可能会残废,也太可怜了些。” “是啊,才二十不到呢!这以后父母的负担重了哦!” “做人不能太心狠了……” 谢心怡听得火冒三丈,大声朝围观的人道:“他家女儿因为嫉妒,就想着害人,没想到害了自己,你们谁能这么大度,还给想害你的人付医药费?有的话,你们得尽早报给厂里,今年的‘十佳好人好事’还能少得了你的名额吗?” 场面一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敢吱声了。许小华看得有些心累,和李大牛道:“李科长,麻烦你派人帮我去跑一趟公安局吧,我要报案,有人敲诈勒索。” 李大牛愣了一下,他在保卫科干了很多年,知道厂里领导,是不想将这种事闹大的,免得影响了单位的名声。 正犹豫着,就见杨思筝急匆匆地从后面挤了过来,和他道:“李科长,你就去报警,那天我都看到了,是李春桃追着许小华撞的,许小华立即避让了一下,她还移了车头,径直朝人撞过去,”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看到的可不止我一个,我们大家都可以给许小华作证。” 李全友听了这话,忙狡辩道:“同志,你可不要包庇许小华,明明是她把我们女儿拽下自行车的,害得我女儿伤那么重。” 杨思筝望着他道:“你又没看见,你说没有用,你有人证吗?许小华可是有很多人证的。” 李全友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前天有个春桃的同事来看过春桃,叫杨什么来着? 旁边的王桢提醒他道:“杨柳新!”她听女儿提过,杨柳新喜欢的技术员,被许小华抢走了,这姑娘肯定对许小华恨得很。 不妨,她刚把名字说出来,杨柳新就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叔叔、阿姨,这件事我不知道,我那天走得早,压根没看见。” 王桢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姑娘,现在只有你能给我家春桃作证了,” 杨柳新摇头道:“我确实没有看见。”她哥一早就和她说了,让她不要掺和进这事里头,还说李春桃先前大概是自己看上了钱小山,然后一直怂恿她冲在前面。 她那天去医院,本来是想问春桃的,但是李家人一直在边上,她也没好问出口。心里却觉得,八`九成就是她哥说的这情况。 不然,小山哥和许小华聊得来,她都不生气,春桃气个什么劲?厘清了原委,杨柳新心里不由一阵阵后怕,觉得春桃的心思也太深了一些。还好小山哥没喜欢上自己,不然春桃要撞的就是她了! 现在她心里只有同情许小华的,压根不会给李春桃做伪证。 李全友又朝围观的人问,大家都表示没看见,只看见李春桃朝许小华撞过去了。 李全友和王桢一时傻了眼,嘟囔着,“你们罐头厂这是欺负临时工,临时工就不是人了吗?” 一直没出声的徐庆元,提醒他道:“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咱们就去一趟公安局,请公安同志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 听到真要去公安局,李全友心里一时慌了慌,他知道这事儿,是他女儿没理,本来就想撒泼闹一闹,博一笔赔偿回来,现在看到许小华这么硬气,知道算盘打不下去,气急败坏地拉着婆娘走了。 等人走了,许小华和杨思筝、心怡几人道谢,杨思筝拍拍她的胳膊道:“别怕,有事儿喊我一声。”临走之前,看了一眼徐庆元,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小华又要谢谢心怡。 谢心怡忙道:“不要谢我,咱俩什么关系,”说着,悄悄拉了一下许小华,指着徐庆元,低声问道:“这人你认识吧?”刚才这人一来,她就发现小华的表情不对,本来还硬声硬气的人,忽然眼睛和鼻子就红了。 像是受欺负的小孩子,见到了家长一样。 许小华低头,“认识,是……” 谢心怡见她吞吞吐吐的,心里立即就转过了弯来,笑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回去了,咱们明天再聊。” 许小华张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徐庆元。 谢心怡走的时候,还朝徐庆元挥了挥手,“同志,下回再见!” “好,下回再见!” 只剩下俩人的时候,徐庆元开口道:“小华,我们也回去吧?” 许小华点了点头,“元哥,你下午怎么没回去?” 徐庆元没说话,从包里拿了一支黑色的钢笔出来,递给她道:“下午去商场买的。” 许小华愣了一下,“给我吗?” 徐庆元微微笑着点头,“嗯,给小花花的生辰贺礼。” “小花花”这个称呼,只有家里人会喊,猛然从徐庆元的嘴里听到,许小华脸上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 是英雄牌100型号的钢笔,看着就很贵的样子,许小华猜测价格应该不菲,忙道:“元哥,你太客气了,我不要。” 徐庆元知道她担心什么,温声道:“不用担心我生活费不够,我一直有帮老师做项目,会有一些额外的补助。”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以后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花花,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可以,他希望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 对上他深邃、温和的琥珀色眼眸,许小华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想摇头,但是很奇怪地,却点了点头。 “拿着!”徐庆元说着,塞到了小华的手上。 指尖碰触的刹那,许小华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都僵硬起来了一样。 低声道:“谢谢元哥!” 徐庆元抬了抬手,想揉下她的头发,到底觉得有些唐突,又缩了回去,有些无奈地和她道:“小花花,你以后还是喊我庆元哥,可以吗?” 许小华故作不懂地道:“为什么?” 徐庆元见她眼睛一闪一闪的,知道这姑娘心里明白着,心里有些好笑,又不敢戳破她,温声回道:“因为那是朋友和兄弟之间的称呼,小花花,我们以后会是家人。”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拂过人的耳廓一样。 “哦,好!” 徐庆元又问了今天李春桃一家的事儿,等听她说完,叮嘱她道:“这事,你没有错,你不要怕。就是这些天,你晚上下班,最好和同事一起,或者喊婶婶来接你。”他怕李家的人穷途末路,出什么险招来。 “庆元哥,我知道的。” 俩人缓步走着,直到了白云胡同,徐庆元和她招手道:“小花花,我就不去叨扰奶奶和婶婶了,下周你中午下课的时候,稍微等我一下,一起去吃饭。” 许小华红着脸,点了点头,快步地走了。 一直到开了院门,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还站在那里,朝她挥手,慌得立即就钻进了门去。 沈凤仪正在院里织着毛衣,看着孙女脸红扑扑的,笑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哦,奶奶,我跑回来的,跑得热了点。”说这话的时候,她仍觉得,心口好像在“砰砰”直跳。 钱小山说的,找对象要挑自己喜欢的,不然就没滋没味的话,不由就浮现在她脑海中。 许小华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要是找个这样,天天心脏一蹦老高的,那也受不了啊! ** 第二天上午,许小华又被喊去了人事部,这回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一到就问梁安文道:“梁姐,还是李春桃的事儿吗?” 梁安文笑道:“是,也不是。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唐书记和曲厂长商量了下,觉得李春桃的事,确实和你没有关系,但是李春桃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厂里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帮李春桃付了这次的医药费。今天一早就和李春桃商量好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来缠你。” “谢谢领导!” 梁安文又道:“第二件事,是关于你转正申请的事儿,厂里已经批了下来,从下个月开始,你就拿正式工的见习工资,一个月27.5元,粮票一个月三十斤。” 听到批下来了,许小华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她本来都担心,因为李春桃这事闹得,厂里会提出什么再考察考察她的话来。 忙道:“谢谢梁姐帮忙。”这一句感谢,比先前的那一句,明显要真心多了。 梁安文笑道:“还是要继续努力,你现在是正式工了,还要在不同的车间轮岗吗?还是说,想去工会试试看?” 许小华摇头道:“谢谢梁姐,我还是想去不同的车间轮岗,我对技术比较感兴趣。”如果去了工会,工作是轻松点,但是这个年代,随便写点什么东西,都容易被揪住抓辫子,许小华觉得,还是和机器打交道比较好。 而且,她是打定主意,在1966年之前,离开京市的,还是有一技之长傍身,比较安心。 “行,那你在包装车间再干一段时间,我给你安排到实罐车间去,”又补充道:“那边可是真忙得很!” “好,谢谢梁姐,我没问题。” 梁安文点点头,“那行,哦,记得明天的表彰大会,可得来啊!” 许小华忙给奶奶和妈妈要了两张入场券。 2月2日上午,许小华准备出门的时候,秦羽喊道:“小花花,你等一下,”很快给她拿了一对蓝色丝绒蝴蝶结出来,“你这身上也太素了点,戴这个吧?” 这对丝绒蝴蝶结是妈妈的同事送给自己的礼物,先前因为见沈凝戴过差不多的,许小华看了一眼,就放到了抽屉里。 秦羽笑道:“妈妈觉得这个好看,你戴上试试?” “妈,会不会有点夸张?” “怎么会,你看多好看。”说着,拉女儿到镜子前照了一下。 许是回京市以后,伙食上了好几个台阶,也没再像上岭山那样风吹日晒过,许小华觉得自己不仅脸圆了不少,就是皮肤也逐渐白皙了起来,此时穿着妈妈给她买的蓝色对襟袄子和黑色的裤子,咖色的圆头皮鞋,显得人很精神。 她的头发是亚麻色,戴上浅蓝色的丝绒蝴蝶结,确实很好看。 但是心里一直想到沈凝的那对米色丝绒蝴蝶结来,有些微不自在,伸手取了下来,和妈妈道:“妈,我好像不适合这种打扮。” 秦羽轻轻地睇了一眼女儿,不赞同地道:“怎么会,你这个年纪,戴什么都好看。”顿了一下又道:“今天不戴就不戴吧,等过年的时候再戴。”她想着,现在单位都讲究朴实的作风,女儿在单位里打扮得朴素一点也好,免得招了人的眼。 又问小华道:“那天那个李春桃,现在怎么样了啊?” “说是她的肩胛骨粉碎性骨折,要动手术,额头已经缝了19针,那天她摔下来,恰好磕到一块石头的边缘了。” 秦羽皱了皱眉道:“她家里来没来闹你啊?” 许小华想了一下,还是和妈妈说了李全友和王桢来厂里闹的事儿,末了道:“那天是庆元哥和小筝姐、心怡他们帮的忙,把人赶走了,昨天厂里人事和我说,这事厂里已经和李家协商好了,由厂里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给报销医药费。” 秦羽听到徐庆元也在,有些讶异地道:“那天庆元不是中午就和你一起走了吗?” 许小华摇头道:“没有,他去给我买了一支钢笔,说是生辰礼物。”说着,从包里把钢笔拿给妈妈看。 秦羽看了一眼,就笑道:“这笔可不便宜,西四商场里,要18块钱一支呢!” 许小华惊得嘴巴微张,“那可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她知道这笔不便宜,但是不知道会这么贵! 秦羽点头,“庆元这回确实是破费了些,下回我和他说下,你们年纪还小呢,不必这样。”考虑到徐家如今的处境,秦羽也担心徐庆元手头会拮据,但这到底是徐庆元对女儿的一片心意,笑道:“既然是送的生辰礼,你就安心收着吧!” 想着,等回头徐晓岚来了,她私下和徐晓岚商量下,以后要不要由他们出面,帮扶一下徐庆元大学最后半年的生活费? 理了理女儿的头发道:“小花花,等庆元姑姑来了,你也和庆元去拍个合照吧?”从女儿拿出那支钢笔来,秦羽就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已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变化。 她对这变化,倒并不排斥。 许小华脸上微红,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新人,都会去照相馆照一两张相,有些犹豫地道:“妈,我和庆元哥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秦羽看着女儿低垂的头颈,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拍个照而已,你这个年纪,就该多照几张,以后也是回忆。”万一以后真成了,那她女儿连一张订婚照片都没有,她可不乐意。 就是不成,这照片撕了就是,左右就是一两块钱的事儿。 ** 此时的徐庆元压根不知道,秦羽已然盘算着,撕他和小华的照片,他正在邮局里,准备给爸爸的单位打电话,从窗口递了一个号码给话务员,“你好,麻烦帮忙打下这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那边才接通,是他爸爸接的,“同志,你好,我是徐佑川。”声音有些疲惫,像是好些天没睡好觉一样。 “爸,是我,家里最近还好吧?” 听是儿子,徐佑川立即精神了一些,“还好,庆元,你姑姑下周会去一趟京市,商量你和小华的婚事,这事是你爷爷的遗愿,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徐庆元却从这急迫的安排里,敏锐地听出一点不对来,握着话筒的手,稍微紧了一些,“爸,我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了,我过些天回去一趟,家里有人吗?”他和小华的订婚,本来是安排在正月里的。 那边的徐佑川忙道:“不用,不用,你妈要来霍县这边,家里没人呢,你在京市好好待着吧!”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身上钱够不够用?” “够了,爸,你不用担心,生活费没有问题。” 徐佑川应了两声:“那就好,那就好,有事儿的话,给家里……给你姑姑单位打电话,我最近要下基层,怕是接不到你的电话,你妈向来又是个爱着急的性子,遇到点事儿就急慌慌的,你找你姑去!” 徐庆元握着电话的手,不由紧了紧,还是忍住没问,应了一个:“好!” 徐佑川像是有些迟疑地道了声:“庆元,再见!” “爸,再见!爸……” 电话那头的徐佑川笑着问道:“哎,庆元,怎么了?” “爸,你多注意点身体,不要太累了!” “哎,好!” 等挂了电话,徐庆元终于确定,家里确实是出事儿了。, 45第 45 章 石头落地 许小华带奶奶和妈妈到单位礼堂的时候, 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正找着座位, 梁安文过来和她道:“小华,你去第二排坐,一会还得上台呢!” 沈凤仪笑道:“你去,我和你妈坐后面就行。” 秦羽握着梁安文的手道:“感谢梁同志对小华的关照,一直听小华提起你。” 梁安文仔细看了一下秦羽,忽然笑着问道:“您是秦老师吧?” 秦羽愣了一下, 她印象里并没带过这个学生,就听她道:“您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梁汉文的姐姐,我弟弟那时候可调皮捣蛋了,您还来过我家家访呢!” 秦羽对梁汉文这个名字倒有印象, 她带过一年,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脑瓜子很聪明,但是因为妈妈早逝的原因, 性格有点孤僻和叛逆,她那时候确实为这孩子费了不少脑筋。 忙问道:“汉文现在还好吗?” 梁安文点头,“好着呢,前两年大学毕业后, 进了农科院搞农作物培育,还要感谢您当年的耐心指导。”又看了眼小华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小华看着亲切,没想到是秦老师您的女儿。” 弟弟大学毕业后,还回过京市六中, 想去感谢下秦老师,却听那边老师说,秦老师调到外省的基层去了, 他们还奇怪着,怎么好好地跑到外省去了? 联想到报上说的许小华的身世,梁安文立即就明白,大概是找女儿去了,微微叹道:“您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秦羽望着小华,一脸柔和地笑道:“都过去了。” 两边简单寒暄了两句,秦羽就让梁安文先去忙,不用管她们。 半小时后,大会正式开始,领导总结讲话后,就开始进入表彰环节,奖项很多,有“五四青年能手”“十佳劳动模范”“十佳好人好事”等等。 许小华上台领奖的时候,唐书记还特地点名道:“这次的十佳好人好事,是我们党委和团委一致评选出来的结果,这十位同志都很有社会责任感,为我们树立了很好的模范作用。特别是许小华同志,年龄最小,刚进厂不久,但是她身上的善良、勇敢、同理心,都很让我们这些老同志叹服,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我们罐头厂的员工能为单位员工、为社会大众做出更好的表率,做出更多有益、有利的事情。” 台下“哗哗”鼓起了掌,秦羽微微笑着,和婆婆道:“妈,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我这辈子都很知足了。” 没有高学历,没有体面的工作,都没有关系,只要她的女儿是一个善良、勇敢的好孩子,秦羽觉得,已然很好了。 沈凤仪也有些感慨地道:“她爷爷要是在,也会为有这样的一个孙女而自豪。” 许小华下台后,梁安文和她道:“厂里工会给这次获表彰的员工,准备了奖励,有缝纫机票、自行车票、手表票、收音机票,还有毛毯、丝绒被、布料、皮鞋、钢笔等东西,你想想要什么。” 许小华忙道:“我要床毛毯。”她昨天去妈妈的房间,发现妈妈的被褥还是结婚时候的龙凤呈祥团面,已经打了好几块补丁,棉絮摸着也不软和。 她想,妈妈这些年在外面奔波,对自己的衣食住行怕是都没有好好地上心过。 这年头做床棉被可不容易,要布票和棉花票,光是一家人来攒,怕是也要攒个一两年。一床毛毯的价格也贵的离谱,她在西四商场里看过,得七八十块钱。 梁安文笑道:“行,一会散会你来我办公室拿。” 一个半小时,大会就结束了,曲彰书看到秦羽也在,带着唐书记过来道:“唐书记,这是许小华的妈妈,这位是奶奶?” 沈凤仪点头,“是,是!” 唐书记立即朝老太太伸手道:“老人家好!感谢你们给我们单位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员工。” “您客气了,是罐头厂的领导们领导有方,给孩子发展、成长的机会。” 曲彰书笑道:“也谢谢你们家属帮忙,唐书记,我还没和你说呢,上次李春桃同志意外摔伤,还是许小华和她妈妈陪着我们一起去医院的……” 两边寒暄了好一会儿,唐书记才叮嘱梁安文道:“安文,你送送许小华的家属,和她们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和建议,都欢迎和我们提。” 沈凤仪忙道:“没有,没有,只要孩子好好的,我们没什么困难,谢谢唐书记,谢谢曲厂长。” 等出了礼堂,许小华让奶奶和妈妈在门口等她,她去一趟人事部拿奖励。 等她走了,沈凤仪和秦羽道:“我今天看罐头厂领导们的态度,心里才放下心来,这个工作到底是曹云霞介绍的。”她心里,一直怕曹云霞暗地里使绊子,又见小华对这工作上心的很,所以一直也没提让她换工作的事儿。 秦羽想了想,还是和她道:“妈,其实我没和你说,我那天陪小华去医院送同事的时候,遇到了曹云霞,正在给曲厂长说小华害得她离婚的事儿呢,我当场就戳穿了她,曲厂长也表示,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我保证,不会因此而对小华有什么意见。” 老太太恨恨地道:“我就知道,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人事不干。”缓了一下又道:“我明天去找下怀安,他要是敢和这个女人复婚,我这辈子就是死,都不瞑目。” 老太太说到最后,紧紧咬着后糟牙,显然是恨狠了。 秦羽忙宽慰道:“妈,这些事你别操心,我现在回来了,我来管就行,你有空的话,就给小花花搞些好吃的,多织两件毛衣。”婆婆有这个态度就行,秦羽也怕老人家担心很了,回头血压不好。 沈凤仪拍着儿媳的手道:“我知道,你不用劝我,唉,这么一条毒蛇,竟然在我们家好吃好喝地待了十二年,我们还给她养女儿。” 办公楼这边,许小华一个人哼哧哼哧地一手拎着羊毛毯,一手拿着一个暖水壶从二楼下来,等到了大门口,已然微微喘气。 没想到羊毛毯还挺重,她一个人拎着都有些费劲,歇了一会,刚准备再拎着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见是杨柳新,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管先前杨柳新是怎么想的,但是至少周五那天,当着李春桃父母的命,她没有作伪证。 杨柳新走过来道:“小华,我帮你一起提着吧!” “好的,谢谢!” 俩人各拎着毛毯的一边,杨柳新有些犹疑地开口道:“小华,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先前我对你有些偏见,所以有时候……” 许小华打断她道:“没事,你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杨柳新低头道:“我那次下雪天摔倒,还是你扶的我,可我却……” 许小华确实没当回事,笑问道:“是不是因为钱哥啊?” 杨柳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个“嗯!”想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里别扭,我比你来得还早,小山哥也没看上我。” 许小华笑道:“那你真是误会大了,钱哥这马上都要订婚了,他教我技术,完全是想着让我给他代班,他好出去和对象约会。” 杨柳新嘀咕道:“可我听春桃说,钱哥那个对象没成啊。” 许小华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钱哥可喜欢了,说是一见到他对象,心里就敞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一样……” 她说着,就见杨柳新眼眶泛红,一时就收了话头,转而宽慰她道:“东边不亮西边亮,你往外面多看看。” 杨柳新点头,“嗯,我已经开始在相亲了,”顿了一下,又和她道:“其实春桃撞你,大概也是为了小山哥,我先前也没看出来,直到她骑车故意撞你,我才琢磨出味来。” 许小华觉得,自己这回还真是无妄之灾。 又试探着问道:“小华,周五那天帮忙的,是你哥哥还是?”那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她心里就有些好奇。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可能会是我对象。” 杨柳新“啊?”了一声,“原来你有对象啊?” “嗯,快订婚了!” 杨柳新心里顿时觉得,还好自己没有犯傻,没听李春桃的和许小华较劲,这完全是犯不着啊!就是春桃这回,又是额头缝针,又是肩膀动手术的,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很快到了大门口,秦羽和沈凤仪忙过来帮忙,等秦羽知道,这是给她的,笑道:“妈妈用不上,你晚上看书晚,身上冷,被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暖和,你自己留着用。” 许小华急道:“妈,你留着,我就是给你拿的,我的被褥什么的都是新的。”她的被套、床单都是新的,棉絮也是小时候的被,掺了新棉花的。 沈凤仪也劝道:“小羽,你就听小花花的,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呢!”边说边摸着羊毛毯,笑呵呵地道:“这一床怕是不便宜呢!” 秦羽见女儿着急,也就没有再推,笑道:“等你爸回来盖上,肯定得感叹,小花花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沈凤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孙女道:“小花花,奶奶给你的红布包,你打开看了没有?” 许小华一拍脑袋,“奶奶,我给搞忘了,我那天中午急匆匆的去上班,把你和妈妈给我的红布包塞到抽屉里了。”下班后又是李春桃爸妈来闹事,她都忘记这一茬了。 秦羽笑道:“没事,反正在家呢,我给你的是个红包,你奶奶应该也是。” 沈凤仪笑着摇头道:“我的可不是,我的啊,是一张存折。”沈凤仪拉了下孙女的胳膊,悄声道:“奶奶把一半的存款,都交给小花花了。” 许小华一惊,“奶奶!” 沈凤仪笑道:“奶奶是看你太节俭了些,心里有些过不去,你手头宽裕一点,以后想买什么,也不用瞻前顾后的,你小时候最爱吃个零嘴了,听奶奶的,想吃就去买,不要舍不得花,好不好?” 许小华还是觉得,这份存折太贵重了些,是老人家大半辈子一半的积蓄呢! 秦羽笑道:“你奶奶给的,你就接着,左右咱家就你一个孩子。” 沈凤仪点头道:“是,你妈说的没错。” 许小华轻声道:“谢谢奶奶。” 沈凤仪笑道:“走,回家给你妈妈把羊毛毯铺上,我喊你叶奶奶、吴奶奶她们来看看,还没有谁家舍得买这么贵的羊毛毯呢!”话语里已然带着一点炫耀的意味。 秦羽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她还是有些私心的,许家正经的孙辈虽然就小花花一个,但是亲生儿子可有两个,现在曹云霞家里被偷了,怕是手头拮据得很,要是再去找许怀安借钱,许怀安那个糊涂蛋,说不准还会心软。 到头来,又把主意打到了老太太这里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钱到了小花花手里,不论是曹云霞,还是许怀安都别想扣走一分一厘。 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拎着羊毛毯和暖水瓶回家,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许小华无意中发现对面公交车站上,有个穿着空军衣服的男同志,仔细一看,还真是吴庆军,手上拎着大盆小盆和一个包袱,旁边还站着曹云霞和许呦呦。 应该是接曹云霞出院。 秦羽也看到了,问婆婆道:“妈,那个男同志是谁?我好像没见过。”她记得曹云霞的哥哥一家在杭城,有个姐姐在东北那边。 这个男青年,应该不是曹家的亲戚。 沈凤仪就把许呦呦处对象的事说了,“先前说是正月订婚呢,呦呦打着这个幌子来找我,说想要在出嫁前,在我膝前尽孝。我知道这姑娘的想法,就是想从咱们家出嫁,我估摸那边的门楣怕是不低。” 沈凤仪现在想起来这茬,还觉得气闷,曹云霞恨不得对她的小花花赶尽杀绝,她怎么可能会心疼一条毒蛇的女儿? 就连提到“许呦呦”这个名字,沈凤仪都有些不得劲,和儿媳道:“呦呦这个名字还是小花花爷爷在世的时候,给孙辈想好的,现在曹云霞都和怀安离婚了,许呦呦不知道会不会改名?就是不改名,改个姓也好。” 秦羽道:“怕是不会,改名很麻烦,她的档案资料什么的,写的都是‘许呦呦’。” 这时候,公交站这边的吴庆军正道:“呦呦,这个点回家做饭也不方便了,我们去国营饭店吃吧?” 许呦呦摇头道:“算了,还是省点吧,我买了菜在家里,蒸个米饭,炒俩个菜也很快的。”家里遭了贼,妈妈说只剩下存折上的五百块,她现在也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 她和吴庆军订婚、结婚的,也不好都由庆军一个人出,这笔钱还是得精打细算着用才行。 吴庆军只当对象是会过日子的人,笑道:“那我去打包一个肉菜,呦呦你再炒个素菜,咱们简单吃点就成。” 曹云霞笑道:“就听小吴的吧,他一早上就陪着你过来,怕是早饿了……”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了对面马路上的沈凤仪和秦羽拎着一个崭新的羊毛毯,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澳羊毛毯,一床要85块钱。 她先前也准备买一床,但是这次家里遭窃,她手头上就剩了五百块钱,85块钱一床的澳羊毛毯,已然超出了她的购买能力。 许呦呦见妈妈脸上的笑意忽然消了下去,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许小华一脸兴高采烈地和婶婶、奶奶说着什么。 轻声道:“婶婶也回来了,大概她的工作调到京市来了。” 吴庆军没听清楚,忙问道:“呦呦,你说什么,什么工作?” 许呦呦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奶奶,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还会不会原谅我。”爸爸和妈妈离婚的事,许呦呦还没和吴庆军说,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吴庆军安慰她道:“没事,等回头我再陪你上门去拜访一下,老人家嘛,对儿子能狠的下心,对孙子孙女却未必。” 许呦呦的眼睛闪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想着,爸妈离婚的事,还是得尽早和庆军通个气。 等到了浅水胡同,吴庆军先帮着把东西送到家,然后才拿了一个大搪瓷缸,去国营饭店买肉菜。 许呦呦动作娴熟地用钳子夹了几块蜂窝煤来,生炉子烧水,曹云霞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忙前忙后的,似有些歉意地和女儿道:“呦呦,妈妈现在身体不好,多少都有些拖累你,你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些。” 许呦呦倒没什么感觉,“妈,没事,你说什么呢!” 曹云霞微微叹了一声,才问道:“你和庆军的婚事,定好了日子没有?你俩结婚是迟早的事儿,妈妈想着,早些定下来,也有人给你搭把手。” 许呦呦舀米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妈,没那么快呢,这事他还要和他家里商量一下,他妈那边,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 曹云霞也想到了,有些责怪地道:“早知道你和庆军要办婚宴的话,我怎么都该拖到你结婚后,再离婚。” 许呦呦微微垂眼道:“妈,那对我爸不公平,他可从来不亏欠我俩。咱们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些。” 曹云霞见女儿不高兴,也不敢再提,只和她道:“真到办婚宴的时候,你还是和你爸说一声,让他出个面,那天我不出面都行,他在,你面上也好看点。” 许呦呦淡淡地道:“再说吧!” ** 周三下午,徐庆元正在实验室里测数据,看到刘鸿宇来喊他,忙问:“是我姑姑来了吗?” 刘鸿宇有些意外地道:“元哥,你怎么知道的?你姑姑正在楼下等你呢!” 徐庆元立即脱了手套和白大褂出来。从上周末和爸爸打过电话后,他就一直在等着姑姑过来。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的热度像是渐渐消隐了,冬日的朔风一吹起来,连徐庆元都觉得耳朵被刮得疼。 徐晓岚裹着厚厚的一层围巾,站在门口,望着从实验楼里出来的侄子,眼眶不觉就泛了泪。 等庆元过来,先开口道:“走吧,陪姑姑在学校里转一转,来了几次了,也没转过呢!” “姑,外面冷,去我宿舍坐会吧!” 徐晓岚点头。 宿舍里没人,徐庆元给姑姑倒了一杯热水,才问道:“姑,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瞒我。” 徐晓岚握着水杯,轻声道:“我不瞒你,我知道瞒不住你,我要是再不和你说,你怕得跑回家了吧?”她了解这个侄子,知道他一直在等着她来。 喝了一口水,好像身上暖和了一些,才和他道:“先前,霍县的水利局,有一名老工程师在57年被划成了右`派,文件上写着的劳动教养三年,但是三年又三年,那边一直没把人放回来,家属找到了你爸,你爸了解情况后,就和单位反应了。” 徐晓岚说到这里,轻轻吁了口气,才道:“单位让你爸就此事写份思想汇报,交上去他们研究看看,现在这份思想汇报,就是你爸的罪证。” “怎么判的?” “下放边疆750农场,十天后就出发。” 徐庆元忍不住握了握拳头,又很快松了开来,“我妈呢?” “你妈还不知道呢,最近她出差去了,单位临时派她去的,去之前还和你爸嚷嚷了几回。”徐晓岚抬手抹了下眼睛,才接着道:“我这次来,是为你和小华的婚事。庆元,这事,是我们欠许家的,但是这门婚事,你爸说了,你不准退缩。” 从随身带的包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侄子道:“这事你爸给你写的材料,如果以后你们学校或者单位,让你和你爸划清界线,你就按着这个来。” 徐庆元不吱声,也不接。 徐晓岚也不劝他,垂了头,隔了好一会才吸了一下鼻子道:“我回去之后,也会和你爸断绝关系了,庆元,这是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好的。你爸不要你陪他熬,这不是3年、5年的事,57年到现在,已经7年了,后面就是10年、20年也说不准……” 想到哥哥可能面临的苦难,徐晓岚到底没忍住情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边拿着手绢捂着眼睛,一边道:“你还年轻,正是施展手脚的好时候,你要是不同意,你爸怕是连活着的想法都没有了。” 徐庆元接过了姑姑手里的信封,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手绢,递给姑姑道:“姑,我知道,我听我爸的。” 徐晓岚这时候才破涕为笑,“嗯,你要想着,要是连你也没有前途了,以后谁给你爸寄钱去?谁给你爸生存下去的希望?” 徐庆元起身道:“姑,我去给你打点水洗个脸。” 徐晓岚点点头。 庆元这一去,却有十来分钟,徐晓岚心里清楚,这孩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又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一个人去消化了。 等侄子端了洗脸盆回来,徐晓岚也缓了情绪,和他道:“我今天晚上住在彦华家里,这次大概要住几天的,我明天让彦华陪我去买些东西,周五你过来一趟,我俩一起去趟许家,把订婚的日期先定下来。” “好,”又问道:“姑,你身上钱够不够,我这里还有点。” 徐晓岚忙道:“你不用管,我来之前,你爸给我了,”又补充道:“你爸这次去,就带六十块钱,那边住的是大通铺,人多眼杂的,你爸也不敢多带去,都放我这了。我以后让人按月给你爸寄十块钱去。” 徐庆元点点头,“麻烦姑姑了。” 徐晓岚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孩子,你和我客气什么?” 徐庆元一直把姑姑送到白云胡同,才住了脚。 徐晓岚问道:“要不要去你堂姑家坐坐?” 徐庆元摇头道:“姑,我不去了,周五再来吧!” 徐晓岚也知道侄子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微微叹气道:“别想那么多,回去早点休息,你还有姑姑呢!” “嗯,好!” 等看着姑姑走了,徐庆元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罐头厂,看了眼手表,刚好四点半,平时这个点,小华大概会下班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看到人影。 五点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厂门口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徐庆元抬头望着灯,隐隐约约地想着,就像他爸需要一盏灯一样,他好像也在给自己找一盏灯。 未来的路这样黑,这样窄,如果没有一盏灯,要怎么才能走得过去呢? 杨柳新骑着自行车下班的时候,就发现门口有位男同志,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觉多看两眼,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许小华的对象。 过去道:“同志,你是许小华对象吧?我们上周五见过的,等小华吗?她今天要上夜大进修班,估计就不回去吃晚饭了,要不要我进去喊她出来?” 徐庆元客气地道:“谢谢,不用了。” “哎,好!那我先走了!” 徐庆元点点头。 晚上,许小华和心怡一起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厂里的时钟刚好敲了九下,一出来就看到妈妈等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忙跑了过去。 秦羽从怀里拿了一个热水袋递给女儿,又和谢心怡道:“心怡,今晚冷得很呢,你这骑车回去,还有一截路,去我家住吧?”她知道女儿和这姑娘关系最好。 谢心怡忙道:“不用,不用,婶子,我哥也来接我呢!”说着,左右看了下,就见她哥正骑着车过来。 和哥哥挥了挥手,才和秦羽道:“先前李春桃的事,把我妈吓到了,担心我一个人走夜路,让我哥每天也过来接我呢!” 秦羽笑道:“那就好!”等谢心怡哥哥过来了,才和小华一起回家。 路上,秦羽和女儿道:“小华,今天下午庆元的姑姑来了,是为了你和庆元订婚的事,本来是想着等你爸爸回来的,但是你爸爸那边,到底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呢!” “妈,那庆元姑姑的意思是?”许小华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听到,这事终于提上了日程,反而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他姑姑倒没说什么,是你奶奶怕他家为难,就主动提了,这个周五一起吃个饭,选个日子,你看可以吗?” 许小华点头道:“妈,你和奶奶看着办就成,我没什么意见。”, 46第 46 章 许九思 周五一早, 许小华刚到单位门口,钱小山也刚好骑着自行车过来,远远地就按着自行车铃声, 和她打招呼道:“小华!小华!” 他的声音又欢快又热烈, 路过的同事, 都不由看了俩人一眼。 等他到近前来,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钱哥,你这样,人家还以为我是你对象呢!”李春桃的事,算是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 钱小山挠挠头道,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 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忍住,我下回注意点。” 许小华这才问道:“钱哥, 啥事啊?” “嘿,这周六我就订婚了, 那天我请假一天, 小华,你得帮我照看点车间, 也检验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哈哈。” 许小华笑道:“怪不得你这么高兴, 钱哥,记得给我带份喜糖。” “没问题, 没问题。” 钱小山就骑着自行车先进厂里去了,许小华正准备走,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一看,是杨柳新。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柳新, 你可别误会哈,刚才钱哥是和我说,他要订婚了。” 杨柳新从自行车上下来,苦笑道:“小华,我刚才都听到了。”小山哥说订婚的时候,声音大的,她在五米外都听到了。 这么一打岔,她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忙道:“哦,我是问你,前天晚上,你看到你对象没?我下班的时候,见他在单位门口等你呢!” “我对象?” 杨柳新点头,“对啊,就是上周五晚上的那个男同志啊,穿着一身黑呢子大衣,高高瘦瘦的那个,眼睛还挺好看的。” 许小华知道,她描述的是庆元哥,但是庆元哥怎么忽然来找她,还不让人喊她呢?也没听奶奶说,庆元哥过来啊? 问杨柳新道:“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我说帮他去喊你,他说不用,我就先走了。” 许小华忙道了声谢。 杨柳新见她脸上怔怔的,试探着问道:“小华,你对象是干嘛的啊?看着好像和我们不一样?” 许小华闻言,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一样?” “嗯,我也说不上来,看着就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家里条件估计也不差,衣服虽然不是很新,但是都很合身干净,也没见到补丁。 许小华点头道:“嗯,他确实是搞研究的,在实验室里待得多。”她想,杨柳新看庆元哥,大概就像她第一次看到沈凝一样。 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站在人群里,都很耀眼,许呦呦是这样的,沈凝也是。但是对于庆元哥,她好像没什么感觉。 许小华忽然觉得,或许是她从许呦呦、沈凝身上,看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心底里会有艳羡,但是对于庆元哥,可能是小时候一起待过人贩窝的原因,总觉得俩人知根知底的,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甚至于,早先,她一直是将他当哥哥看待的。 杨柳新听她说,对象是搞研究的,懵了一下,侧头望着她道:“这么说,你对象是大学生?” 许小华想解释这还不是她对象,上次只是自己胡诌的,但是又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就让杨柳新这么误会算了,省得把她和钱小山扯上关系。 杨柳新忍不住嘀咕了声:“天呐,你竟然找了一个大学生当对象,我们还说你搭上小山哥了……”小山哥好是好,但也是相对于他们这些工厂女工来说的,和大学生完全是没法比的,而且,小华的对象长得还很好看。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春桃知道了这事,会是什么表情? 许小华见她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后知后觉地问道:“我找个大学生当对象,会不会是件很奇怪的事?” 杨柳新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道:“也不是,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脑子都笨笨的,也没啥学习的想法,小华,你一来,我们就觉得你不一样,你比我们有前途。”不然,春桃也不会这么冲动。 像她这种笨蛋,春桃不仅不害她,还给她出主意,怎么引起小山哥的注意。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小华和她们不一样,春桃才会那么紧张,进而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做了这种事。 她说得很诚恳,许小华也很真挚地向她道了谢。 杨柳新摇摇头,“我说的是真话,我现在都有些好奇,你以后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十六岁进工厂的女工,她会走到多远?能走到多远? 有些感性地和小华道:“小华,过个二十年,你给我写封信,告诉我你的生活状态好不好?我真的很好奇。” 许小华有些莞尔,“好啊,哪天我要是离开了罐头厂,就问你要一个地址。” 杨柳新点点头。 因为杨柳新提到徐庆元来找她的事,许小华上午琢磨了好一会儿,庆元哥来找她,会不会是有什么事儿? 中午下班的时候,许小华都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心怡还笑道:“咋地了,这么急慌慌的?今天你奶奶给你烧什么好吃的不成?” 许小华忙点头,就听心怡又道:“你可是连鸡腿都能让给我吃的人,肯定不是鸡腿了,那什么能比鸡腿还好吃?小华,说出来让我馋一馋!” 许小华面色微红道:“不是吃的,是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谢心怡和她处了两三个月了,对她的脾气也算有些了解,见她忽然就红了脸,立即凑近了小声道:“是徐庆元吧?” 见小华的脸更红了,立即打趣道:“行了,行了,你快去,下午还得来上班呢!” 小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的,到了白云胡同的时候,已然有些气喘吁吁,缓了一会儿,才抬脚慢慢地往家里走。 远远地就听到她家院子里,有嘈杂的人声,院门是开着的,里头站着好些人,有吴奶奶、叶奶奶、徐彦华、徐晓岚。 徐庆元也在,正陪着她妈妈收拾客厅桌上的糕点、糖果和酒。 只听叶奶奶正和奶奶道:“我看了日历,腊月26、除夕和初一都是好日子,剩下的就是正月的了,你们看挑哪天办合适?” 沈凤仪道:“总不好把晓岚留在这边过年的,不然就腊月26吧。”上午晓岚已经和她说了佑川的事,她想着,俩个孩子的事,还是早些办好,佑川就是动身去边疆的时候,心里也放心一些。 徐彦华笑道:“那就是后天,这日子是不是赶了一点?” 沈凤仪摇头道:“没事,也就是两家人,再加上你们这些老邻居,一起吃个便饭而已。”说到这里,又问徐庆元道:“庆元,你同学要不要喊几个过来,热闹一下?” 徐庆元忙道:“好的,奶奶,麻烦您这边多安排三个位子。” 沈凤仪算了一下,可能两桌也就够了,在家里办就成。正算着,忽然看见孙女站在院门口,忙招手道:“小花花回来了,快过来!” 客厅里正忙着拆分糖果和糕饼的徐庆元,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下,就见这个姑娘双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这些天以来的焦虑和紧张,忽然就消隐了下去,徐庆元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他这个人其实是向来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但是可能是俩人小时候的缘分,他好像不排斥和小花花说心里的话。 甚至于,看到她,好像心里就不觉安静了一点。 许小华也不敢看客厅的方向,硬着头皮朝奶奶走去,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吴奶奶好,叶奶奶好,婶子好,姑姑好!” 徐晓岚把人拉到跟前来,微微笑道:“一个多月没见,我总觉得小华像是长高了一点一样,脸上也有肉了,越来越好看。”她这话不算完全是客套话,这姑娘比上次看到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肤色也白皙了一点。 她想,再在家里调理个一年半载的,这姑娘怕是会出落得更好看些。容貌、性格、家世,徐晓岚都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庆元自己找,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她眼缘的。 而且小华能在16岁的时候,就这么有担当和责任感,更是让她高看一眼。 就是年纪上,到底小了几岁,她就担心这姑娘和庆元,以后能不能聊到一块儿去?虽然说,有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俩家若是反悔,随时可以解除婚约。 但是她想,许家应该和她一个想法,既然订婚了,还是希望这俩个孩子能有缘分,真的走到一块儿去。 沈凤仪笑道:“晓岚,你不知道,我这孙女可长进了,前些日子工作也转正了,还获了厂里的表彰,给她妈妈领了一块羊毛毯回来,等一会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 徐晓岚笑着应道:“好,婶子,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小华这孩子有出息着呢!别看她年龄小,她自己心里有主意得很。” 这话,沈凤仪是认同的,转身和孙女道:“小花花,我们正在和你徐姑姑聊呢,日子选在哪一天合适,最近的是腊月26,你看呢?” 许小华轻声道:“奶奶,我没有意见,这事你和徐姑姑商量就好。”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头,“好,”又和大家道:“那我们先吃饭,吃完饭让小花花先去上班,我们再算下请哪些人合适?” 这餐饭,除了林姐做的几个清炒白菜、腊肉蒜苔、炒肝尖等家常菜,徐彦华还特地从国营饭店里定了一份水煮鱼片、一份扒烧全鸡、一份烤鸭和一份砂锅白肉来,很快一张四方桌子就摆的满当当的。 沈凤仪和秦羽,轮流给小华夹菜,许小华的碗很快就堆得冒尖,等看到又一个鸡腿朝她碗这边过来的时候,有些无奈地道:“奶奶、妈,我真吃不下了!” 不妨,话一出口,才抬头看到是徐庆元夹给她的。 许小华微微皱眉道:“庆元哥,你可比我胖不了多少,你自己吃!”说着,还把自己碗里的一对鸡翅也扒拉给他了。 徐彦华笑道:“庆元,小华让你吃,你就吃!从今以后,可得听小华的。”顾虑小华年纪还小,到底没敢多打趣。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许家和徐家,大家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许小华脸红红地,匆匆扒完碗里的饭,就说要上班。站起来的时候,朝徐庆元看了一眼。 徐庆元立即会意,站起来和大家打了招呼,说去送送小华。 徐晓岚知道,侄子这是还要问问小华的意见,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庆元,你去吧,俩个人也好好聊一聊。” 等出了家门,许小华立即开口问道:“庆元哥,你前天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回道:“送我姑姑过来,想着去你单位接你下班。” 许小华觉得,这话说了和没说差不多,脱口而出道:“我家这么近,天又没黑,你干嘛来接我?” 徐庆元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气鼓鼓的,知道这姑娘,是想听他说真话的,心里有些莞尔,点头道:“嗯,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话一出来,许小华的气焰就灭了下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眼睛很明亮,在冬日淡淡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的清澈和真诚,徐庆元哑声道:“小花花,上周末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发觉到有些不对,就一直等着姑姑来京市,姑姑告诉我,我爸要被下放到边疆,所以,订婚的事才会这么急。” 许小华对这事早有心理准备,轻声道:“以后你多给叔叔寄点钱去,保证他的生活,再难的日子,总有熬过去的时候。”想了想,又道:“庆元哥,你不用担心会影响我什么的,你小时候救我,不也没想我会不会拖累你?” 说到这里,想起了杨柳新的话,忽然笑道:“说起来,订婚的事,还是我占便宜,今天我同事知道你是大学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这话未免没有试探,他介不介意她学历的意思。 徐庆元却没想到这一层,而是望着她的侧脸,出声问道:“那你呢?” “嗯?什么?” “你愿意吗?” 许小华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吗?” 徐庆元点头,“对,小华,你不要管别人的看法,你自己想过吗?你愿意吗?”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不由微微握紧了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姑娘看。 她自己吗?许小华想了一下,好像从她点头的时候,她就是愿意的。为什么呢?因为不忍心他为难,不忍心看着他因父亲的事,而断了前途。 还有吗? 许小华想,其实大概还是有的,想到这里,脸上微微发红,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冬日的日光,即便是午后,也是温和和浅淡的,但是徐庆元忽然觉得这亮光有些灼人的眼,忍不住微微闭了一下,温声道:“谢谢,小花花,我很庆幸小时候的自己那样勇敢,也很庆幸救出了你,希望在往后的生活里,我们能够甘苦与共,互相扶持。”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缓缓的,语调沉沉的,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一段誓言。 许小华心口微微直跳,眼看着就到了单位门口,胡乱地点了点头,仰起脸和他道:“好的,庆元哥,那周日再见!”明亮的阳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在闪耀。 “好的,周日再见!” 又喊住她道:“小花花,袁老师那边,我明天给你请假,你不用担心。” “好的,谢谢庆元哥!” 一直到车间里,许小华仍觉得头有些眩晕,天呐,她竟然说了一句:“我愿意的!” ** 周六上午,兰城的火车站上,许九思和来送他的同事挥手作别后,转身上了前往京市的火车。 等一坐下来,就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了女儿寄给他的信,信封已经有些破旧,显然是常拿出来翻看的原因。 “爸爸,我是小花花,我已经到家了。妈妈和奶奶给我准备了很软和的被褥,奶奶还给我做了新衣服和新鞋。你放心,我在家里一切都挺好的。 这十一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杭城曲水县的许家村,我爸妈对我很好,我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家里条件在村里算好的,所以我小时候并没吃过什么苦,前两年,我的养父母相继去世。 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报告,希望得到您的支持和谅解。在回家之前,我在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读书,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准备不继续学业,进工厂工作。妈妈说,您从M国拿到了博士学位,我想,您对于子女的教育情况,肯定是极为重视的,爸爸,很抱歉,我想进厂劳动。 我对您的印象,是瘦瘦高高的,戴一个金丝眼镜,悄悄和你说,在回家之前,您和妈妈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妈妈找来,我看到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才知道我梦见的,原来是我的爸爸和妈妈。 听说您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虽然期待和您的见面,但是也知道不能误了您的工作,希望有机会的话,我能尽早些看到您。 祝您一切安好!” 落款是,“期待和爸爸早日见面的小花花”。 饶是已然看过很多遍,每一次看的时候,许九思还是忍不住泪湿眼眶,微微深呼吸着,一边把眼镜摘下来擦拭上面的水渍。 旁边的一位老哥问道:“老弟,什么事儿啊?” 许九思微微笑道:“是我女儿的信,说想和我早点见面。” 对面的老哥点点头道:“难怪,都说儿女念父母是假的,父母念儿女才是真的,这回是回去见女儿了吧?” 许九思轻轻点头,“嗯,十一年没见了。”这话一出来,眼泪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外翻涌。 对面的老哥也愣住了,感叹道:“我滴乖乖,十一年啊?” “嗯,十一年了。”他的女儿从五岁到十六岁,到了这个月,已经是17周岁了。 老哥以为他是早些年被下放下来的,叹道:“都过去了,过去了,能回家就好!你这女儿还念着你呢,你这一辈子不亏了。” 许九思含泪笑着道:“嗯,不亏。”再过十来个小时,他就能见到他的女儿了。 京市这边,秦羽想到女儿明天就要订婚的事儿,晚上还有些睡不着,心里五味杂陈的,一会觉得女儿太小,一会又觉得徐庆元救过女儿,也确实算是个好对象,翻过来覆过去的,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隐约有了点睡意。 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立即套了衣服起来,扬声问道:“谁啊?” “小羽,是我,九思!” 秦羽立即套了棉鞋,就往外跑,等看到戴着毡绒帽,一身蓝袄黑裤子的丈夫真的站在门口,秦羽的眼泪“唰唰”地就往下掉,忙拉着他进来,触手摸到的寒气,让她都不觉打了个寒颤。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急急地就披了衣服出来,看到真是次子回来了,一下子扑过来,把儿子紧紧抱住,“九思,真是九思啊!妈妈不是做梦吧,你可两年都没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给家里发个电报?” 秦羽擦了眼泪,轻声道:“妈,先带九思去我屋里暖和一下,我去烧点热水给他洗洗,他都快冻僵了。” 许九思望着妻子,又望着母亲,心口也有些哽咽,低声问道:“小花花在家吧?睡了吧?” 沈凤仪忙道:“在家在家,你先进屋来。” 这么会儿,林姐也起来了,一边利落地烧水擀面条,一边和秦羽道:“小羽,你去陪九思去,他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能待几天呢,这边我来,煮点肉丝面好不好?”因为明天要办订婚宴,家里肉是已经买好的。 秦羽道了一声:“麻烦林姐了。” 林姐拍了拍她肩膀,“去吧!”都是女人,她能理解秦羽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女儿丢了,丈夫也常年不在这边,这日子,也不知道小羽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凤仪见儿媳端着脸盆和暖水瓶来,也想着让小夫妻俩多聊一会,起身道:“小羽,明天还有得忙,我先去睡了,你和九思也早点睡。” “哎,好的,妈!” 秦羽给丈夫倒了点洗脸水,又拿了条毛巾给他,叹道:“先洗把脸,暖和一下,林姐在煮面了。”又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电报?” 许九思笑道:“没有办法,临上火车的时候,才知道要回来了。小羽,妈刚才说,罐头厂还给小花花发了一床羊毛毯?这孩子这么厉害吗?” 秦羽点头道:“嗯,孩子是再好不过的孩子,就是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又是人贩子窝,又是右`派的狗崽子,考了县里前三名,也没能上高中。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在中专学校里开荒造梯田呢,你不知道,那些毛竹,我看着都怕得慌,一根得有七八十斤,这孩子一次得拖四根回来,脖子上勒得都是血印子……” 缓了一下,又道:“我找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刮伤,腿也是瘸的,说是险些掉下了山崖去,给杂树枝挡住了,九思,我有时候都想,我们还能见到女儿,真是老天对我们的怜悯。” 因为怕丈夫担心,先前在信里,秦羽并没告诉他这些,只挑了些不轻不重的事儿,说了一点。那次曹云霞干的事儿,实在太让她寒心了,才和丈夫打了个电话。 许九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发颤,轻声问道:“孩子身体还好吗?那次的药有影响吗?” “挺好的,我问了友谊医院的章琳琳,说确实是安眠药的成分,服用的不多,没什么影响。”秦羽顿了一下又道:“九思,你大哥和曹云霞已经离婚了,但是在我这里,我们已经是陌生人。” 许九思沉默了良久,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道:“小羽,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这些年,辛苦你了。”而这份苦难,却是他哥哥取的妻子带过来的,许九思没有脸劝妻子大度。 甚至于,私心里,他也无法说一句,对自己的哥哥毫无芥蒂。 毕竟,在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他的哥哥选择了自己的小家,如果他说毫不在意,那么对他的妻女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和不公平。 这时候,林姐端了面条过来,见夫妻俩眼眶都红红的,劝了一句道:“你俩可得早些睡觉,明天可是个好日子呢,你们做爸妈的,怎么都得给小花花撑撑场面。” 秦羽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等林姐走了,才和丈夫道:“徐晓岚过来,说徐佑川要被下放到边疆农场去,我们俩家商议了下,26号先给俩个孩子把订婚的事办了,徐佑川就是去边疆,心里也放心点。” 许九思和徐佑川很熟,已经在蓉城的时候,他们寒暑假常在一块儿讨论时事,偶尔也会一起研究下吃食,他知道这是个很富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人,乍然听到老朋友要下放,许九思怔怔地道:“怎么他也会被要求改造呢?” “晓岚的意思,是他过于仗义执言了些,平白惹了事儿。” 许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妻子道:“小花花的意思呢?她愿意吗?” “嗯,她愿意,她小时候掉到人贩窝里,是庆元救的,九思,我和你说句实话,我心里隐隐觉得,这份缘分是注定的。” 许九思握着妻子的手道:“小花花愿意就成,不然我总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夫妻俩聊了很久,天微明的时候,许九思才睡下,秦羽则起身和婆婆一起准备订婚宴的菜式。 **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一出门来,就听她妈妈和她道:“小花花,你爸爸回来了!” 许小华愣了一下,“昨晚回来的吗?” “嗯,一回来就要看你,我说你睡着呢,他才没吱声,和我聊到五点多才睡下。” 沈凤仪一边洗着白菜,一边笑道:“没想到,你爸爸还能赶上你和庆元的订婚宴,我本来还担心着,他回头要埋怨我,也不等他回来办!” 秦羽笑道:“你先洗漱,一会妈妈给你好好地梳个头发,咱们下午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 因为考虑到徐家现在的处境,不想他们破费,所以沈凤仪和秦羽都以小华刚做了新衣裳为由,拒绝了徐晓岚给小华添置新衣的举动。 虽然拒绝了徐家那边,婆媳俩私底下,还是给小华置办了一件米色的新毛衣、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皮鞋,外套则是先前的蓝色袄子和黑色的裤子。 那一对丝绒蝴蝶结,还是戴在了许小华的发梢上。 等打扮好,秦羽在镜子跟前,把女儿打量了好一会儿,微微笑道:“比妈妈年轻的时候好看。”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到隔壁的房门开了,许九思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起来了吗?” “嗯,和她妈妈在屋里呢!” 秦羽忙带了女儿出来,许小华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戴着金边眼镜的人站在院子里,和她梦里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小花花,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啊?” ——“我要和爸爸一样,当个研究员。” 许小华轻轻喊了声:“爸!” 许九思的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秦羽走过去,拍着丈夫的背道:“别叫孩子笑话了,你看看小花花,是不是还有点小时候的影子?” 许九思点头:“嗯,很像,还是圆圆的脸,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就有一对小梨涡……”说着,说着,又有些泣不成声,忙摘了眼镜。 沈凤仪叹道:“可不准再这样,我的眼泪也就这个月才止住了,你可别一回来就勾的你妈心里发酸。”心里却在想着,九思是回来了,可怀安哪有脸来见这个弟弟呢?, 47第 47 章 岔路口 林姐见大家都起来了, 招呼大家吃早饭。 早饭备的是小米粥、萝卜条和鸡蛋煎饼,饭桌上, 沈凤仪问儿子道:“你这两年胃怎么样?还经常疼吗?” 许九思提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很快笑道:“好多了,妈,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给儿子夹了一块鸡蛋煎饼,叹道:“记得按时吃饭,少熬夜, 你现在就是不为自己想想, 也要为小羽和小花花想想,别回头她们俩都追在你后头操心。” 许九思笑着点头道:“好,妈, 我一定多注意。”望着面前和妻子年轻时候很像的女儿, 许九思忽然有些感慨地道:“一晃, 小花花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每次吃萝卜条,都要在嘴里嚼好一会儿,我们问你干嘛, 你仰着小脸说:‘有味啊!’” 至今想起来,许九思还是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他女儿小时候真的很可爱。这些年,每当夜晚离开实验室, 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的时候, 他都在想,如果他的孩子没丢,现在该多大了, 该和他这个爸爸聊什么了? 是和同学之间的小烦恼,还是学业上的好成绩,还是告诉他,又吃到了什么有味儿的东西。 许九思心里有些怅惘地想着,没想到,他们父女俩再见面的时候,他的女儿已然要订婚了。 缓了一会儿,和女儿道:“小花花,我听你妈妈说,你还在自学,有什么不懂的,爸爸给你看看好不好?” 许小华本来想说没有,她自学能力很强。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有一点,我最近在看一本口译过来的书,有些名词感觉不是很对,让庆元哥给我找了原版来看,爸爸,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许九思忙道:“好,你一会拿给我,我给你看看。” “哎,好,谢谢爸爸!”本来她是准备翻字典自己查的,但是对上爸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曾经握着她手,教她写字的爸爸,可能遗憾没能参与进她的成长。 吃完早饭后,叶奶奶、吴奶奶和她儿媳张慧珍都过来帮忙,吴奶奶还带了六罐橘子罐头过来,和小华道:“是思筝让我带来的,说是添个甜品。” 沈凤仪忙问道:“小筝今天在吗?一起喊过来吃饭呀!” 吴奶奶有些为难地道:“你知道她的情况,刚刚离婚,这大喜的日子……” 许小华一听,就知道思筝姐是怕她们忌讳,忙道:“吴奶奶,小筝姐真是想多了,我去喊她,巧薇也在吧?” 吴奶奶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真不用……” 话还没说完,小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吴奶奶有些过意不去地和沈凤仪道:“老姐姐,你看这?小华这孩子是不懂呢,今天是她的好日子。” 沈凤仪接过她手里提着的一网兜罐头,递给了儿媳,笑道:“思筝离婚,也是大喜的事,咱们不都拍手称快吗?老妹妹,你别多想,我和小华是一个意思。” 吴奶奶轻轻应了两声,“哎,谢谢老姐姐。” 一旁的秦羽笑道:“婶子,我们这边正好缺人干活,小筝手脚利落得很,刚好过来给咱们帮帮忙。” 见秦羽也没意见,吴奶奶才真的心里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正好,小筝自小就能干得很。” 许小华到吴家的时候,就见巧薇正在帮忙刨着胡萝卜丝,忙拉了她道:“走,一会回来再干,你妈呢?” 杨思筝正在厨房里腌萝卜干,身上还系着围裙,看到小华,忙笑道:“小华,你怎么过来,我大姨和表嫂刚刚去你家了吧?” 许小华上前把她身上的围裙解掉,“我听吴奶奶说,你和巧薇在,喊你们来我家帮忙去。” 杨思筝有些为难地道:“小华,你年纪小,还不懂,我是不方便过去的。” 小华只觉得头皮发麻,“杨姐,你真是想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学鲁迅里《祥林嫂》那一套吗?那真是旧社会的陋俗了,你和巧薇都去,我邀请你们去,我奶奶让我来的。” 许小华见杨姐还为难着,又加了一把柴火道:“杨姐,你难道希望,以后巧薇和你一个想法?觉得女孩子离婚是很不好的事吗?杨姐,咱们得给巧薇做个榜样,这都新社会了,离婚还有什么丢人的说法不成?” 杨思筝望了眼懵懂的女儿,咬了咬唇,和女儿道:“巧薇,我们今天也去小华家凑凑热闹去。” 巧薇本来就想去,她和小华关系好,一到白云胡同,就想往许家跑,现在听到妈妈同意带她去,眼角眉梢都舒缓开来了,忙点头应了下来。 杨思筝看得,心里不由微微一叹。 去许家的路上,杨思筝见女儿挽着小华的胳膊,一口一个“小华姐”,忽然笑道:“小华,你以后可别喊我杨姐,得喊姨,我和你爸妈一个辈分呢!” 许小华这时候才意识到,巧薇也喊她姐,忙改口道:“好的,杨姨!” 三人路过叶家门口的时候,叶恒刚好从里面开门出来,杨思筝立即打招呼道:“叶恒,你们现在也放寒假了吧?”她上次出事,是叶家父子俩陪着表哥去救的她,杨思筝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打声招呼。 叶恒应道:“是的,杨阿姨,您今天过来了啊!”话没说完,就注意到了旁边的小华,穿着一身很齐整的衣服,脸上像是还抹了一点脂粉,微微笑着道:“小华,听说你今天订婚,祝贺!” 许小华客气地笑道:“叶恒,谢谢你!”说着,就和杨思筝、巧薇一起往家门口走。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叶恒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总觉得,今天的小华看着比平时要好看些,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想,大概对于徐庆元,小华自己心里也是满意的。 当年她丢失的时候才五岁,再回来,就应下了这门婚约。中间匆匆的十来年岁月,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隐了一样,她也长成了一个让他感觉到陌生、有距离感的姑娘。 这种陌生和距离感,好像是自从上次他俩在胡同口敞开心扉聊过一次以后,才越发明显的。 明明先前,借着送她课本的由头,俩人见面还能稍微聊几句,现在好像又回归到了普通邻居的状态。 叶恒正想着,忽然听到他爸喊他,“叶恒,你阿姨说,今天许家人多,你和妹妹们就不要过去凑热闹了,你带妹妹们去国营饭店吃饭,你都叔叔最近调回京市了,我去他家坐坐。” 再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叶恒心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来气,低声问道:“爸,他找你有什么事吗?” 叶有谦听到儿子问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儿子,他们父子俩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状态。 见儿子表情郁郁的,看得心里都有些烦躁,皱眉道:“大人的事,你个小孩子掺和什么劲?” 说着,就推了自行车出来,准备出门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儿子冷笑道:“侃大山,下棋,喝酒?” 叶有谦刚皱眉,就听儿子又道:“爸,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以前一个天天上门逼你写检讨的人,为什么忽然和你成为了朋友?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觉得奇怪吗?你难道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你叶有谦人品好,感动了这位宣传口的史主任吗?” 说到后面,叶恒的话音里,已然有些冷嘲热讽。 时隔多年,他忽然为自己和妈妈觉得不值得。姓都的,给他们母子俩带来的心理噩梦,是他这一生也无法淡忘和遗忘的。 他的妈妈更是因这个人而不堪重负,抑郁而终。 他也因为怯弱和糊涂,多年来对小花花走失的真正原因,闭口不谈,以致于今时今日,想起当年的事情,仍觉得心里愧疚难安。 而他的父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地生活着,甚至还找仇人聚会喝酒,叶恒忽然就有些怀疑,妈妈的付出、他的缄默,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这么会儿,叶有谦已然从儿子的话里,察觉出了不对来,看着面前一脸痛苦地望着他的儿子,难得心平气和地问道:“叶恒,出了什么事吗?” 叶恒张了张口,望着父亲有些紧张的脸,忽然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微微闭了闭眼睛,哑声道:“爸,你不要去,你陪我和妹妹去饭店吃饭,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一样,叶有谦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这个儿子闯祸打架的时候,他能狠得下心来踹,可是忽然这样脆弱、痛苦,他心里就有些不得劲起来。 点点头道:“好,我陪你们去饭店吃饭,你今天想吃什么?爸爸给你点。” 叶恒有些恍惚地道:“我想吃小鸡炖蘑菇。” 叶有谦忽然想起来,家里很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这是小恒的妈妈最拿手的一道菜,心里猜测,孩子这是忽然想妈妈了。 想到早逝的妻子,叶有些心里也有些惆怅,和儿子道:“你先回屋做一会作业,我去给你们买点核桃酥回来,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带你和妹妹们去饭店吃饭。” 叶恒点点头,转身回了屋里。 叶有谦见儿子今天这样配合,心里有些诧异,但是也只以为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些,不会事事都和他这个老子犟了。 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叶恒走在了崩溃的边缘。 等儿子回屋了叶有谦就骑车去东四街的副食品店里,买了一包核桃酥、一包栗子糕、三瓶橘子味的汽水,正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碰到了许怀安,忙喊了一声。 “怀安,今天回来吃侄女的喜酒吗?” 许怀安怔了一下,“什么喜酒?小花花怎么了?” “嗨,你这个大伯当的,小华和庆元订婚,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吗?”叶有谦最近也隐约从妻子那里知道,曹云霞和秦羽俩因为小华,闹了些矛盾,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样子。 忍不住劝许怀安道:“怀安,你和九思到底是兄弟啊,侄女这么大的事,你不出面,不像回事儿。” 许怀安苦笑着点点头,“是不像回事儿!” 叶有谦急着赶回去,也没和许怀安多聊,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又回头道:“怀安,九思昨晚回来了!” 本来还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去的许怀安,听到弟弟回来了,立即就打定了主意,回一趟家里。 就是赔罪,他也该去一趟。 ** 上午九点钟,徐庆元带着刘鸿宇、方以安和乔远志三个,也从京大赶了过来。 一下公交车,徐庆元在前面带路,稍微落后一两步的刘鸿宇,压低了声音和方以安和乔远志道:“我就说吧,元哥和小华妹妹有戏,你们非不信,哼,我可是在几百部里浸染过的人,最会抓蛛丝马迹了。” 方以安有些好笑地道:“是,你厉害,不知道刘同志什么时候,能把这几百部的精华,运用到自己身上来,也早些找个对象呢?” 刘鸿宇摸摸后脑勺道:“我嘛,不急,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找个对象,我可就没这么自由了。” 乔远志看了下周边道:“这里的房子,建国前怕是也不便宜。”他看到好些人家都是独门独院的,也很少有与人合居的。 刘鸿宇立即道:“这边都是高知分子住的地方,你信不信,随便拦下一个,都有可能是什么出版社的主编、大学里的教授?民国的时候,知识分子喜欢搞沙龙、聚会嘛,一个团体的,常常会把房子买在一块儿,像什么东吉胡同,就是现代评论派那一帮人住着的……” 方以安打断他道:“那小华妹妹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刘鸿宇笑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她爸是研究员,她妈妈是中学教师。” 方以安道:“怪不得这么好学,原来还有家学渊源的。”他原先还想着,许小华和元哥俩个,学历、社会关系差那么多,以后会不会有共同话题,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很快到了胡同口,徐庆元见他们三个明显落后了几步,稍微驻足了一下,等他们过来。 刘鸿宇忙小跑了两步,打趣道:“元哥,怎么样,这都到小华妹妹家门口了,有没有点紧张?要不要兄弟们给你打个气?”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不用,今天有老人家在,你收着点。” 刘鸿宇忙拍着胸脯保证,“元哥,你放心,我们今天绝不给你掉链子。” 徐庆元没理他,兀自朝前带着路。 等到了许家门口,发现院子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徐晓岚看到侄子过来,忙招呼他道:“庆元,你快来,你许叔叔回来了,你过来见一见!” 许九思正在客厅里陪女儿说着,《罐头食品加工概要 讲授记录稿》这本书里出现的一些生物名词,忽然听到徐晓岚的声音,朝门外一看,见来了四位男青年,不由笑着和女儿道:“小花花,和爸爸说下,哪个是庆元?” “爸,穿黑呢子的那个就是。” 这时候徐庆元已经跟着姑姑到了客厅来,朝许九思鞠躬道:“许叔叔好!” 许九思站起来,和女儿道:“小华,你带着庆元同学先去坐一坐,我和庆元聊一会儿。” 许小华猜,爸爸肯定是有话要和庆元哥说,点点头,起身去招呼刘鸿宇他们了。 小华一走,许九思就朝徐庆元伸手道:“庆元,好些年不见,你已经长这般大了,比你爸爸还要高些。” 徐庆元回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许叔叔,您变化倒不大,我还记得在蓉城的时候,您扛着我在肩膀上摘人家门头上的喜字。” 听他说起往事,许九思拍了拍他的背,有些感触地道:“难为你还记得,你当年不过才三四岁吧?”缓了一下又道:“听小华妈妈说,小华掉到人贩窝里,是你救出来的,庆元,谢谢!” “许叔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许九思摇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庆元,你许叔叔就这么一个女儿,丢了十一年,才刚回来,本来我是舍不得给她订婚约的,但是是你,许叔叔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以后可得和小华好好处!” “许叔叔,我都知道的。” 许九思又问起他的学业和毕业后的打算来。 小华这边,正拿了糖果给刘鸿宇他们,方以安和乔远志都微微笑着道谢,只有刘鸿宇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下院子,和许小华道:“小华妹妹,你家里真够宽敞的。” 一旁的沈凤仪笑道:“那是因为家里人少,所以显得宽敞,你们都坐,不要客气,我听小华说,她去京大,还赖你们照顾。” 刘鸿宇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主要是元哥照顾,我们没帮上什么忙。” 沈凤仪正要再说,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妈!”转身朝院门口看去,就见怀安提着许多东西,站在门口。 沈凤仪心里微微一叹,没有想到儿子今天会回来。 院子里正和张慧珍她们忙着洗菜、切菜的秦羽,抬头看了一下许怀安,便又像没事人一样,接着低头干活。 沈凤仪起身,走过去道:“怀安,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怀安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妈,我听有谦说,九思回来了?” 沈凤仪点点头,也没提小华今天订婚的事儿,她心里清楚,今天这两桌席面,可以添张凳子加任何人,唯独怀安不行。 只是朝屋子里喊了一声,“九思,你哥找你呢!”她想,兄弟俩的事,还是他们兄弟俩自己解决吧,她这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了。 许九思带着徐庆元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哥,转头叮嘱徐庆元道:“庆元,家里你先招待下,我出去一趟。” “好的,许叔叔!” 许怀安听见这话,知道今天九思是不准备留他在家吃饭的,心头微微发苦,面上倒仍是勉强笑道:“妈,我想着年底了,给家里置办了一些年货,您回头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再和我说声。” 沈凤仪轻声道:“有九思和小羽在,我这边倒不缺什么东西,你自己也好好过个年吧!”倒也没拒绝儿子提回来的年货,伸手接了过来。 许怀安见母亲收下,心里到底稍稍安了一点。 许九思走过来道:“妈,我和大哥出去走一走,开席之前就回来!” “好,你俩去吧!”沈凤仪望着兄弟俩,想叮嘱两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无奈地提着一只羊腿和瓶瓶罐罐的奶粉、罐头这些,往厨房去了。 兄弟俩走出了白云胡同,许九思径直把哥哥带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去,点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青菜,又要了一瓶白酒。 等菜一上来,就给哥哥和自己倒了一杯,兄弟俩一句话都没说,连喝了三四杯,许怀安才开口道:“九思,你胃不好,少喝一点,是哥哥对不住你!” 许九思听了这话,到嘴边的酒杯,到底是放了下去,“哥,你知道的,这些年,小羽找小花花找得有多苦,你知道的,我是多恨自己不能一起去帮忙,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些。” 许怀安低头,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在此之前,他和弟弟一直关系很好,连曹云霞以前都嘲笑他,说他一提到弟弟,就像老父亲提到儿子一样。 许九思怔怔地望着跟前的酒杯,哑声道:“哥,你选择了小家,我也选择了我的小家,我们兄弟俩,一起走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是到了岔路口,我敬你一杯!” 许怀安按住了他拿酒杯的手,“你不要喝,我喝!” 许怀安一连喝了两杯。 许九思站起来道:“哥,今天家里有事,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许怀安站起来喊了一声:“九思!” 许九思没有回头,许怀安呆怔半晌,忽然明白过来,这一顿是他们兄弟的散伙饭,桌上的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送。 很快就有些不省人事。 服务员找了经理来,“经理这怎么办呢?饭钱是提前付了的,就是这人总不好就瘫在这儿吧?” 年底来饭店的人,本来就比往常多很多,今天又是周末,很多小对象都来饭店里吃饭,这么杵着一个醉汉,确实有碍观瞻。 经理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叶有谦刚好带着儿女过来吃饭,见许怀安一个人在这儿,忙问怎么回事? 服务员道:“好像是和他弟弟一块儿吃饭,兄弟俩发生了口角,他弟先走了,他一个人就在这喝闷酒,喝趴下了。” 叶有谦想不到,这兄弟俩的隔阂闹得这样大,想了一下道:“给他女儿打电话吧!”说着,把许呦呦的单位报给了经理。 年底,许呦呦刚好在单位加班,听到保卫部那边来说,有找她的电话,还以为是妈妈那边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却听到爸爸在家附近的国营饭店里喝醉了。 忙和领导请了假,跑过去接人了。, 48第 48 章 贫贱 许呦呦一到, 饭店经理就立即带她到了许怀安跟前,和她道:“好像是和你叔叔一起来吃饭,你叔叔先走了, 你爸爸一个人喝醉了,我们正一筹莫展的时候, 有位同志和我们说, 您在《中央党报》工作。” 许呦呦望着醉的不省人事的爸爸, 忽然反应过来,刚才经理说了什么, 有些惊讶地问道:“我叔叔?”她立即就想到了远在西北的许九思,可是二叔不是已经快两年没回来了吗? 有些不太相信地问经理道:“谁说那是我叔叔?” 经理指了指靠窗的一张桌子,“那张桌子上的一位同志。” 许呦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见叶有谦正带着叶恒、叶容和叶安在这边吃饭,八岁的叶容还正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喊着:“呦呦姐姐。” 许呦呦忙走过去, 喊了声:“叶叔叔好,小容、小安妹妹。”见叶恒没抬头, 也就没有喊他, 在叶家借住那一次, 她就发现叶恒不喜欢她。 叶有谦笑道:“我来的时候, 你爸就醉倒了,我不知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所以只好让经理给你打了电话去。” 许呦呦忙道谢, 又道:“叶叔叔, 我爸醉成这个样子,我一个人也挪不动,想……” 叶有谦三两下扒完了碗里的米饭, 放下筷子道:“我帮你送回去,你们现在住哪?” 许呦呦轻声道:“我爸现在在前面的东门口那边租了一间房子,麻烦叶叔叔您帮忙了。” 叶有谦一听就知道离这不远,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送他回去。”也就今天把怀安扔下来的人是九思,不然他肯定一早就把怀安送回许家去了,压根用不着许呦呦跑这一趟。回头叮嘱儿子道:“叶恒,一会吃完饭,你带妹妹们先回去。” 叶恒“嗯”了一声,却是头都没抬一下。 叶容和叶安俩姐妹,忙和许呦呦挥手再见。 许呦呦笑着应了,又看了一眼稳当当地吃着饭的叶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叶恒对她意见那么大,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 这时候,饭店经理又过来问许呦呦道:“同志,桌上的饭菜是否要打包?饭钱已经由您叔叔付过了。” 许呦呦看了一眼,一份红烧肉,一份青菜,像是都没有动筷子一样,一瓶白云边倒是点滴都不剩了,想来也知道,她爸和二叔聊得不是很愉快,怪不得爸爸会醉酒,点头道:“麻烦帮忙打包下。” 经理应了下来。 等出了饭店大门,叶有谦帮着许呦呦把人扶到了自行车后座上去,然后他推着车,许呦呦扶着人,走了二十来分钟,许呦呦就按照爸爸先前和她说过的住址,找到了福来胡同134号16室。 许呦呦从门口堆着的一些杂物底下,摸出了钥匙,这是她爸爸一贯的习惯。 开门的时候,叶有谦还有些奇怪地问道:“呦呦,你妈妈不在家吗?” 许呦呦低声道:“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现在就我爸一个人住。” 叶有谦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爸怎么不回家住呢?”他知道曹云霞和秦羽有矛盾,所以许怀安带着妻女搬了出来,现在都离婚了,怎么还不回家住呢? 许呦呦轻声道:“我爸不愿意吧!”她想,可能奶奶那边也不愿意。她先前终究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以为爸爸再怎么样不对,奶奶也是心疼他的,不可能不认这个儿子。 她一度还想着,能从白云胡同里出嫁。完全没想到,奶奶能这般狠心,连亲儿子都不要了。想到庆军和她说的,订婚的时候,请奶奶他们过去,心里一时又有些犯难起来。 叶有谦见她神色不好,也没好多问,叹了一声道:“呦呦,你好好照顾你爸,我先回去了!” “哎,好,麻烦叶叔叔了。” 叶有谦摆摆手道:“没事!”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忽然听身后的许呦呦问道:“叶叔叔,我二叔回来了吗?我爸今天是和我二叔吃饭吗?” 叶有谦点头,“对,九思昨晚回来的,”顿了一下,又道:“刚赶上今天小华的订婚宴。” 许呦呦懵了一下,“小华订婚?和谁?” 叶有谦见她连这都不知道,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徐庆元啊!我听说,这是两家早就定下的婚约啊。” 一直到叶有谦走了,许呦呦也没缓过神来,她没想到,许小华真的会应下这门婚事。 她想,如果换成她在许小华的位置上,是许家亲生的孩子,她会应下来吗?她想,大概率还是不会的。 一个一眼就知道有无数弊端的婚约,她不会就这么闭着眼跳下去。 怔怔地想了很久,许呦呦才打量了下爸爸住的地方,十来平大小,一张床靠着墙壁,另一面墙靠着一个书柜,入门的墙角下摆放着炉子、蜂窝煤和一张小四方桌,并一把旧椅子。看起来算洁净整齐,但是寒碜、家徒四壁也是真的。 这个比他们先前在浅水胡同租的房子还不如。 也就这时候,她才意识到爸爸手头的拮据、窘迫来,他和妈妈离婚后,手上一点余钱都没有,短时间内要租房子,又要置办必备的家具,这件件桩桩都需要用钱,能囫囵安个家,已然是很好了。 许呦呦默默地生了炉子,烧了点热水,等装热水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暖水壶。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爸爸本来有家,有房子,有慈爱的母亲和敬重他的兄弟,衣食上都有人照料着。如今落魄成这样,全是她和妈妈造成的。 ** 许家这边,沈凤仪见九思带着一些酒气回来,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当着宾客的面,她也没有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和他道:“九思,马上就开席了,你和庆元、小华带着大伙先坐吧!” 许小华也注意到爸爸刚进来的时候,眼睛有些失神,神色也不是很好,明显是有心事的样子,猜测大概是和大伯聊得不是很愉快。 喊了一声:“妈!” 秦羽看了眼丈夫,就转过了眼来,轻声和女儿道:“没事,你别管外头那些人,今天是你和庆元订婚的日子,咱们就要高高兴兴的。”想了想又道:“在爸妈心里,你永远排第一。” 没道理,许怀安将个养女都放在弟弟前面,他们这一家子,反而为了许怀安,来委屈自己的女儿。 许小华点点头,刚才乍然看到大伯,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觉得他整个人像是颓唐了很多,不复以前的精气神。想来,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对大伯的打击也很大。 爸爸今天要是再说一些断绝关系的话,对大伯来说,怕是也难受得紧。 但是这些,不是她当下应该操心的。 今天,她要在家人和邻居、朋友的见证下,和徐庆元正式订婚了,即便她知道,这场仪式的初衷,只是一个形式,但是想到庆元哥前天的那句“甘苦与共、共同扶持”和她的“我愿意的”,她觉得这场原本只是形式的订婚仪式,已然发生了质的改变。 未来,或许正朝着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走。 想到这里,许小华抬头看了一下徐庆元,徐庆元立马捕捉到她的眼神,大声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他这一喊,大家都朝着他俩看过来,刘鸿宇还朝许小华笑着问道:“小华妹妹,这是你的小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还挺可爱的。” 许小华瞥了一眼庆元哥,心里隐隐觉得,这人有时候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稳重,似乎也有一些搞怪和幼稚,比如这声“小花花”,她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像是当着大家的面,宣誓什么一样? 心里有些复杂地瞪了一眼徐庆元,面上笑道:“没事,庆元哥,就是想说,你好好招待下刘哥他们。” 徐庆元望了一眼三人的身影,点头应道:“我知道,你放心。” 这时候,沈凤仪走过来,笑吟吟地道:“大家快坐,快坐,马上开饭了哈!” 仅有两桌,除了徐庆元、徐晓岚和刘鸿宇几人,剩下的都是白云胡同里的老邻居。 等菜上齐,沈凤仪站起来笑道:“感谢大家抽空前来,今天既是小华和庆元的订婚宴,也是小华的归家宴,许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儿,不管小华以后是出嫁还是不出嫁,我老婆子说了,这里永远是她的家,感谢亲友故邻们,这些年来对我们一家的照顾,也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多看护一下我家这个孙女儿。” 这话既是为小华在徐家人跟前撑腰,也向邻居们表示,许家自此以后,只有许小华这一个孩子,有那不明就里的,当时忍住没问,等吃完饭,出了许家门,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许怀安和曹云霞已经离婚了。 许家从今往后,确实只有许小华一个孙女儿。 此时,徐晓岚也站起来道:“我在这里代我哥嫂感谢沈婶子,感谢秦姐和许二哥,以后庆元,还麻烦您家多照顾了。”说到最后一句,想到哥哥的情况,徐晓岚立时鼻子就有些发酸,没有多说,仰头喝了杯里的酒。 许九思忙道:“我们俩家都是二十多年的情分了,小华和庆元走到这一步,也是缘分。”若是别人,他大概是不愿意这么早就给女儿订下婚约的,但是徐庆元又不同,他爸临终前,都叮嘱他和哥哥要履约。 而且对于徐佑川和徐庆元的人品,他是百分百信任的。 徐晓岚原本来的途中,还担心这次又会出什么事故,直到吃到侄子的订婚酒来,心里才真得松缓了一点,十分感激许家的宽厚,在明知徐家落难的情况下,仍旧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眼里含泪地点了点头,“哎,许二哥你说的对,是缘分!” 她想,如果以后庆元对小华不好,她第一个不能饶过他,转身和侄子道:“庆元,今天当着小华奶奶和爸妈的面,姑姑对你说一句,从今以后,小华在我心里,就是和其容是一样的,希望你能好好爱护她。” 徐庆元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华,郑重地点头道:“好的,姑姑,我明白。” 许小华微微低头,脸上却是烫得让她自己都心慌。时隔很多年后,许小华再想起今天的场景,始明白,当时的姑姑和庆元哥,是很郑重地给了她一个承诺。 一个代表庆元哥,也代表徐家的承诺。 开席后,刘鸿宇向许九思敬酒,问道:“我们是头趟上门来,不得不冒昧地问下,叔叔您怎么称呼?” 许九思起身笑道:“好说,许九思!” 他一说出来,别人还没怎么觉得,正平静地坐着吃饭的乔远志忽然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您在科学院数理部工作过,后来调到了……”后面的话,乔远志忽然意识到,这是不能说的。 许九思微微诧异了一下,“小兄弟,你认识我?” 许小华也有些奇怪。 乔远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听我们专业老师提过您,说您和他在M国是同学。” “你老师是?” “陈栋梁。” 许九思笑道:“哦,原来是陈栋梁啊,我们住过一间宿舍的,他现在怎么样?他那副黑色厚玻璃镜片换了没?磨得还能看得清吗?” 乔远志笑道:“换了,三年前就换了,说是喂猫的时候,给猫儿挠了一爪子,掉到了地上去,碎了。”说完,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也朝许九思敬了一杯酒,“真是太荣幸了,能见到您本人,我们先前还说小华妹妹这么爱学习、这么有进取精神,会不会是家学渊源,没想到她是您的女儿,难怪!” 联想到报上说的许小华的身世,越发觉得许九思同志的不容易来,为了家国建设,几乎是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小家。 也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见到了从陈老师嘴里听到的为建设祖国而鞠躬尽瘁的许九思本人,乔远志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有些沸腾。 原本正在认真吃着酱猪蹄的刘鸿宇,见向来独来独往、对谁都淡淡的乔远志,忽然激动得语无伦次,还夸起小华妹妹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乔远志。 一直到走的时候,乔远志还激动得面色泛红,和许九思握手道:“您是我非常敬仰的前辈,希望有一天我有幸,能去您的单位工作。” 许九思笑笑:“好好努力,我也期待有这么一天,谢谢你们对小华的照顾。” “您客气了!” 等三人出了白云胡同,刘鸿宇就忍不住问道:“远志,你今天咋这么激动,小华爸爸是干什么的?难不成和你是同行?” 乔远志没有理他,一个人默默地朝前走,好像胸口正酝着万丈豪气一样。 刘鸿宇朝前跑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道:“我都好奇死了,乔远志你好歹给我漏一两个字,我自己猜行不行?” 乔远志瞥了他一眼,让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核。” 这下,连刘鸿宇心里也起伏起来,“天呐,是陈老师说过的那个,奔赴在国防战线上,为了祖国建设而鞠躬尽瘁的老同学?小华的爸爸竟然这么厉害!”他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研究员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已然是很厉害的一份工作,但是对他们来说,一个班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人,以后都会走上研究的岗位,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又有些奇怪地问乔远志道:“你怎么知道,陈老师说的老同学名字叫许九思?”他记得,当时陈老师并没有说名字,只说“我有一个老同学”什么的。 乔远志回道:“我经常去陈老师家问问题,有次看到他在整理信件,就帮着他归类,他拿了一封信给我,说:‘这就是我那个同学的名字!’我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刘鸿宇有些怔怔地道:“天呐,他竟然是小华的爸爸,走丢了十一年的小华妹妹,竟然有这样一个爸爸!”又有些激动地问道:“你们说,元哥知道这事吗?” 方以安道:“大概知道吧,刚才宴席上,不是说俩家人有着二十多年的情分吗?还早早地就定了婚约,应该清楚这些吧?” 刘鸿宇想想也对,摇头叹道:“元哥嘴巴真紧,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漏,要是早知道,我今天怎么也得借身衣服,穿得正式一些来。” 方以安笑道:“那倒不用,你没看小华爸爸穿的就是一身半旧不新的蓝棉袄、黑裤子吗?我看他脚上的那双皮鞋,都快破得不成样子了。” 乔远志点头道:“许先生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后辈学习的品质。”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的,但是素来有些佯狂的刘鸿宇,难得没有打趣,而是点点头道:“是的,如果换作是我,是定然没有这份毅力驻扎在国防建设前线的。” 女儿都丢了十一年了,他哪还有心思搞什么研究?可是许先生却坚持下来了。 ** 许家这边,等人都走后,一起帮着林姐收了一下桌面和餐具,沈凤仪就和徐晓岚道:“下回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起去拍张合照吧,回头你也带给庆元爸妈看下。” 徐晓岚笑道:“好!” 秦羽忙不迭地把丈夫的旧皮鞋用鞋油擦了擦,有些心疼地道:“怎么一双像样的鞋也不买?这鞋再穿,都要掉底了。” 许九思笑道:“平时都在实验室里,也想不到这些,坚持坚持还能穿。” 秦羽有些无奈,想着一会给丈夫买双新鞋,拿钱票的时候,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点,准备给庆元也买一双。 俩家人先到了西四长街的欧立照相馆,拍了一张大合照,许小华和爸妈、奶奶拍了一张合照,又和徐庆元、徐晓岚拍了一张。 在秦羽的要求下,给小华和徐庆元拍了一张半身照。先前合照的时候,许小华还不觉得什么,等和庆元哥单独拍的时候,面上就有些微微不自在来。 摄影师喊了她好几次,“女同志,要笑一下哦?”“不能笑得那么僵硬,要自然点。” 说得许小华面上都微微发红,底下徐晓岚轻声和秦羽笑道:“我想到我拍结婚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秦羽有些感慨地道:“一晃,我家小花花都这么大了。”这些年,她忙着找女儿,日子都浑浑噩噩地过的,现在仔细一想,好像光阴就这么过去了,心里默念着:希望我的女儿,能好好地享受她的青春,好好地体验这世间美好的事物。 等摄影师排好,秦羽立即上前要求加印几张,摄影师笑道:“加印一张是5毛2分钱,要几张?” 这价格可不便宜,但是秦羽立即就应了下来,“要三张,”然后和徐晓岚道:“你带回去一张,我这边留一张,给小华和庆元留一张。” 徐晓岚点头,“就按秦姐你说的来办,回头庆元爸妈看到了,肯定高兴。” 出了照相馆,徐晓岚表示想去看望下姨家的表姐,就先走了。 秦羽带着家人径直进了西四商场,和小华道:“给你爸买双皮鞋,他的鞋底都快掉了,也就是这俩天京市没下雪,不然我看他得赤着脚回家。”她这些年,心思都花在找女儿身上,对丈夫的关注也不够。而九思,又是一门心思扑在科研上的。 沈凤仪这才注意到儿子的鞋,已然破旧的不成样子,问道:“九思,这回回来能住多久?” 许九思斟酌着道:“大概半个月是可以的。” 沈凤仪心里微微一松,笑道:“那咱们家也能好好过个团圆年了。” 很快到了鞋柜这一块,秦羽让售货员帮忙拿了两双皮鞋,一双递给了丈夫,一双让小华递给了庆元,笑道:“今天到底是你和小华订婚的好日子,我们娘家那边,有给女婿买双鞋的习俗。” 沈凤仪也笑道:“庆元,你秦姨的一番好意,大喜的日子,可不准推辞。” 徐庆元笑着应道:“好,谢谢秦姨和奶奶。”跟着许九思到一旁试了下。 这边,秦羽正和婆婆、女儿聊着,柜台上的哪双鞋看着还不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秦羽!” 秦羽回头一看,见是前一段时间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遇到过的老同学柳思昭,微微点了点头道:“思昭,这么巧,今天又碰到了。” 柳思昭这回是一个人来,“我远远地看着像你和你女儿,就试着喊了一声。”又打量了一下许小华道:“你家这孩子,这段时间像是长好了不少,看着比上次精神很多。” 见她夸小华,秦羽脸上的笑意稍微真切了一两分,“是的。” 这时候,许九思和徐庆元试好了鞋过来,柳思昭笑问道:“这两位是?” “我丈夫和我家准女婿。” 柳思昭讶异地看了一眼许小华,抬手微微掩嘴道:“秦羽,你家这么着急的吗?你女儿今年也才十七八岁吧?” 秦羽点头,“对,刚十七,孩子们自己有缘分,早些定下来,家里放心些。”既是给女儿办了订婚宴,秦羽就没准备瞒着外头。 柳思昭眼睛微微闪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女儿这对象,是做什么的啊?”她想,定然是有些前途在身上的,不然秦羽怎么会这么快就给女儿定了下来。 想到上次,秦羽和她女儿的落魄、寒酸样,怀疑是秦羽自己吃到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苦,所以想给女儿觅一个好对象。 果然就听秦羽道:“还没有毕业,在京大读书。” 柳思昭又问道:“那家里是哪块的啊?” 秦羽见她一副看戏的样子,本来还有的一点耐心,瞬间就没了,淡笑道:“思昭,咱们下回再聊哈,今天我们一家人还得好好逛逛,置办一些年货呢!”说着,也不待柳思昭反应,转身问丈夫道:“九思,鞋还合脚吗?庆元,你的呢?” 柳思昭见秦羽留了个后脑勺给她,心里有些不高兴,转身就走了。 等回了家,看到丈夫在客厅里看报纸,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老卫,你不知道我今天看到了谁?” 卫明礼头也不抬地问道:“谁啊?” 柳思昭见他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你当年费尽心力也没追到的秦美人,哎呀,真是今非昔比,当年她自己呢,看不上你卫明礼,找了个穷小子嫁了,如今却是按着自己女儿的头,找了一个有前途的女婿,她女儿才十七岁呢!” 她自顾自地说完,丝毫没有注意到,丈夫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思昭,你知道秦羽当年嫁给的是谁吗?” 柳思昭摇头,“听说是一个闷头搞研究的,我刚在商场里听到喊什么‘九思’?” 卫明礼淡淡地道:“许九思!” 这下轮到柳思昭惊讶了,“你认识?” 卫明礼冷着脸,点点头,“我当然认识,当年在蓉城,有一段时间,我家和许家,还有一户徐家,合住在一个院子里。” “那许九思是干什么的?” 卫明礼淡淡地道:“搞研究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不是你说的那种穷小子,许九思即便不丰,他自己的脑子却厉害着呢,你不要小瞧了人。”这些年,他也问过当年在蓉城的故人,但是关于许九思的情况,大家似乎都不知道。 卫明礼凭着明锐的直觉,认为许九思一定是参与了机密项目,不然他一个留M博士,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泯灭在人潮中。 想到这里,提醒妻子道:“你和秦羽多少年没联系了,不要这样无端地把人往坏里想,不然昔日的一点同学情分,都给你闹没了,以后见面也不好搭话。” 这话,本来是好意,可是听在柳思昭的耳朵里,却觉得丈夫仍旧是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隔了这么多年,还护着秦羽。 面上倒没显出来,笑着应道:“我知道,我就是回家和你说一两句,难道还能当着人秦羽的面说这些?” 卫明礼见她像是听进去了,也就没在意,转而问妻子道:“沁雪最近在忙什么?我好像有几天没见到她了。” 柳思昭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哦,最近这孩子对文工团有兴趣,想报名参加空军文工团,最近在跑这事呢!” 卫明礼点头道:“也好,她书读不进去,去部队里锻炼锻炼也好!”压根没想到,这是妻子给女儿指的一条择婿的捷径。, 49第 49 章 护人 晚上, 徐庆元回到宿舍里,刘鸿宇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问道:“元哥, 你知道小华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吗?” 徐庆元顿了一下, 点头道:“知道。”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爷爷才希望, 这门婚事能促成。 刘鸿宇啧啧叹道:“你和小华藏得可真深,先前我还担心着, 小华妹妹的学历问题, 怕你家里会有意见呢……” 他正说着,忽被徐庆元打断道:“这门亲事, 是我家求来的。” 刘鸿宇愣了一下,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元哥, 你家长辈真有远见。”今天他们可看到了, 许家上下都对元哥满意得很, 一看就是当准女婿对待的。 忽而又叹道:“谁能想到呢, 咱们宿舍最需要靠组织给介绍对象的人,第一个有了对象, 我们这些能说会道的,反而还落了单。” 刘鸿宇忧伤了没一会儿,又爬起来问道:“元哥,你这就订婚了, 其他人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徐庆元微微皱眉道:“谁?” “沈凝啊?”刘鸿宇见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不是,元哥,你这样子, 难道是一点都没发现吗?”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道:“你多想了,我和沈凝不过是中学同学,中学的时候就没什么接触,毕业后更是再没来往,这回联系上,完全是因为袁老师的翻译稿。” 刘鸿宇见他一副“此事绝无可能”的样子,心口顿觉噎了噎,和一旁的方以安叹道:“我只当咱们宿舍里,就你和远志是死心眼子,没想到元哥也是,我现在都不想多说一句,看元哥什么时候打自己的脸。” 刘鸿宇安静了下来,徐庆元也坐在桌前,给父亲写信。 周一上午,徐晓岚特地去了一趟白云胡同,和许家、叶家告别,接过了秦羽递给她的两张相片,笑道:“我哥嫂看到,准高兴得很,以后,庆元就麻烦秦姐、许二哥和婶子多照顾了。” 沈凤仪笑着,拍拍她手道:“应该的,家里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记得给我们来信。” 徐晓岚点头应了一声,但她知道,许家已经帮了他们家很大一个忙,后面的日子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能再麻烦许家了。 下午,徐晓岚踏上了前往安城的火车,上车之前,叮嘱来送她的侄子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庆元,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小华。”想了一下,又道:“你爸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在京市这边,要是遇到什么事儿,就去问你秦姨和许二叔他们,或者给我写信……” 她絮絮地说着,只觉得很多事情都不放心。哥哥出事,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巨大的灾难,此刻的她,甚至无法想象到,这一场祸事会向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徐庆元点头道:“姑姑,我知道,你放心。”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她道:“这是给我爸妈的信,姑姑,辛苦你为我的事,跑这么多趟。” 徐晓岚含泪笑道:“你这孩子,和姑姑客气什么?”伸手把信接了过来,虽然不忍,还是启口叮嘱道:“庆元,这是给你爸的最后一封信,你爸没有回来之前,你都不要再写了,知道吗?” 徐庆元没有应声。 徐晓岚接着道:“这是你爸的意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又补充道:“你秦姨和许二叔对我们家有恩,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刚和你订亲的小华想想,听姑姑的,好不好?” “好,姑姑,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徐晓岚笑着应道:“姑姑知道。” 等火车“呜呜”地开得很远了,徐庆元才返身,慢慢往回走。冬日下午,站台上的寒风凌冽又刺骨,他知道,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路了。 第二天中午,徐晓岚才到家,她已带着儿女在安城另外租了房子住,等放下行李,就带着侄子的信和相片,去哥哥家里。 卢源已经出差回来了,得知丈夫要被下放,正在家里凄凄切切地哭着,“边疆那么冷,你这过去还得去农场干活,风吹雨打的,你怎么熬得住?早知道,你就不该多管闲事,人家让你写思想汇报,你竟然真就傻乎乎地写……” 徐佑川安慰妻子道:“算了,不帮人家,我自己心里也难安,等我出发了,你自己好好在安城过日子,单位要是逼你和我离婚,你就打离婚报告,我不会有意见的。” 卢源红着眼眶,恨恨地望着他道:“我不离,我为什么要离?我离了,你好在边疆重新安家吗?找一个当地的女人,接着红红火火地过日子?” 徐佑川有些无奈地道:“小源,你想哪去了,我这是下去接受劳动改造的,怎么会有女同志看上我?” 院子里的徐晓岚听了一会儿,见嫂子这会儿还闹着小性子,心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咳了一声,喊道:“大哥,嫂子!” 卢源忙擦了眼泪,咕哝道:“晓岚,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徐佑川却是忙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问道:“晓岚,事情怎么样啊?” 徐晓岚笑着点头道:“很顺利,从合日子,到订婚,都很顺利。”从包里拿出了信件和照片,想了想,还是先把照片递了过去。 “你们看,这是俩人的订婚照。”照片上的徐庆元微微笑着看镜头,许小华也浅浅地露了一点笑容,光看照片,其实还挺搭的。 徐佑川仔细看了看,笑道:“真好!这张照片给我带着吧!” 卢源淡淡地道:“你要是想带儿子的照片,咱家里多的是,干嘛非得带这一张。” 徐佑川笑问道:“这张,我们家多了一个人,不是更好吗?” 徐晓岚却察觉到嫂子的情绪不对,笑着问道:“嫂子,怎么了?” 卢源皱眉道:“我心里想想,都觉得,爸爸这次太着急了些,就这么把庆元的事给定下来了。虽然说,有个三年之约,但是万一三年后,许家不愿意解除婚约……。” 她话音未落,徐晓岚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下去,只觉得,事到如今,嫂子还没有认清现实,不知道哥哥被下放后,整个家族将面临着什么? 想说两句,又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不愿睡醒的人,你再怎么和她说,她也不会醒来。想到这里,徐晓岚把侄子的信递了过去,“哥嫂,这是庆元给你俩的信。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哎,好,晓岚,最近辛苦你了,你回去也好好睡一觉儿。”等妹妹出门了,徐佑川忍不住和妻子道:“这事儿,晓岚跑了多少次才办成的,你怎么还在晓岚跟前说这些话?” 卢源不以为意地道:“都是一家姑嫂,有什么不能说的?”又叹气道:“其实吧,这姑娘别的都没什么能挑的,就是学历低了点。” 徐佑川提醒妻子道:“小源,你不要门缝里看人,只要这孩子品性好、性格好就成,小华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以后若是真成了我家儿媳妇,是我们家的福气。”徐佑川嘴上没说,但他实在是觉得,找对象还是要找能担当的。 他自己经了这么一遭,越发觉得,对一个家庭来说,有个能干、能撑起家来的妻子很重要。 卢源见丈夫不乐意听,也就打住了话头,催他道:“快看看儿子写了什么?” 徐佑川忙拆了信,就见上头写着:“爸,我今天和小华订婚了,在许家办了两桌席面,奶奶、秦姨和许二叔都很高兴,我带了三个室友过去凑热闹。这门婚约,一开始是长辈们定下来的,但是走到今天,已然是我自己属意的。儿子特地来信告知父亲和母亲,我和小华订婚了,基于我们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上。 听姑姑说,你初二就要动身去边疆,那边天气严寒、昼夜温差大,切记要多带些衣服和被褥,等我毕业工作以后,会每月给姑姑寄钱去,请姑姑设法寄给你。 爸爸出门后,妈妈怕是也没法再住在法院的家属院里,可设法在姑姑周边在租一间房子,彼此也好照应。 万望爸爸多保重身体。” 落款是“庆元”。 徐佑川看完后,笑道:“你看庆元这信上写的,这门婚事,是他和小华都愿意的,孩子们自己都愿意,小源你也不要再有意见。” 卢源还是有些不得劲地道:“这也就是还没结婚,没深入接触,不知道俩人之间的差距,你等着吧,有庆元后悔的时候。” 徐佑川却有些不以为意,看着儿子和准儿媳的照片,觉得哪哪都满意。对自己即将被下放到边疆750农场的事,也没有那么焦虑和畏惧了。 当着妻子的面,徐佑川把这封以后要给他寄生活费的信,在炉子上烧了。 其实不是初二,除夕这天的凌晨四点,徐佑川拎着自个的箱子,到了火车站,即将奔赴到边疆代号750的畜牧场去。 临走之前,仍旧叮嘱妻子道:“小源,要是单位里领导督促你和我离婚,你就给我写信,我都能理解,不要一个人撑着。” 卢源哭着说:“不会,徐佑川,我绝不会和你离婚!绝不会!” 火车很快就开走了,站台上的卢源哭得声泪俱下,列车上的徐佑川一脸担忧、不舍地望着妻子,对于未来,一家人都是茫然的。 ** 订婚的第二天,许小华就给车间里的钱哥、黎琼、杨柳新带了糖果,中午午休的时候,又去人事部给梁安文、赵思棠等人也送了些糖果过去。 赵思棠得知她这么小就订了婚,都有些稀奇。 许小华笑道:“俩家长辈早年定下来的。”赵思棠又问男方的工作,许小华如实说还差半年大学毕业。 等知道小华对象还是京大的,赵思棠有些诧异地道:“小华,你家长辈也太好了,给你挑了个这么厉害的对象,等你对象工作了,你可就不愁着什么工作不工作的了。” 梁安文接过了糖果,不动声色地道:“小华,你这对象条件听起来挺好的,你以后也没必要那么辛苦,不然还是去工会做文职吧?” 许小华心里一“咯噔”,忙摆手道:“那怎么成?他是他,我是我,他厉害或者不厉害,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会的知识,会进入我的脑子里?难道他挣得钱,就是我挣得了?这可完全不一样。” 不仅不一样,区别可太大了。别说她和庆元哥之间还有个“三年之约”,就是她真得以后和庆元哥结婚的话,许小华也不敢想象,自己依靠庆元哥生活的样子。 可能是她上一辈子已经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对于依靠别人来生活的事,总有些不安和忐忑。 这个“别人”,甚至不仅仅是徐庆元,也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奶奶。 梁安文见她忽然就着急起来,面上不由带了点笑意,“好,那等翻年过来后,我安排你到实罐车间轮岗?” 许小华心里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忙点头应道:“谢谢梁姐!” 梁安文又问道:“我听黎琼说,钱小山请假那几天,车间里机器都是你看着的?” 见许小华点头,才接着道:“这样吧,你回头和实罐车间的技术员赵兴商量下,看他愿不愿意带你,如果愿意带你的话,你就去实罐车间跟着赵兴学技术?” 许小华眼前一亮,“谢谢梁姐!” 等许小华走了,赵思棠一边吃着刚才许小华给的桔子片,一边问道:“安文,你怎么对许小华的事,这么上心?” 梁安文笑道:“她刚来的时候,我看她年纪小,又有干劲,就想着多给她点机会,后来嘛,是杨思筝的事,曲厂长觉得这姑娘不错,让我好好培养。” 梁安文没有说出口,其实还有一层原因,这姑娘的妈妈曾经把他的弟弟从纨绔子弟的路上,拽了回来。 自从得知这是秦羽的女儿后,梁安文自觉要投桃报李。 许小华这边,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和谢心怡说,等年后就转岗去实罐车间的事儿,谢心怡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想了想,还是道:“小华,实罐车间的活可不轻呢!产线上蔬菜罐头下来了,水果罐头又上去了,水产的结束了,家禽的又来了,没完没了的,那边的机器都比旁的车间坏的多。” 许小华道:“心怡,我这次去,可以跟着赵兴学修机器,但是梁姐让我自己问赵兴的意思,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谢心怡笑道:“你说赵叔啊?我认识啊,一会我带你去说,保准没问题。”见小华有些意外的样子,在她耳边道:“他和我家是邻居!” 许小华忙道:“那你自己咋不学啊?” 谢心怡有些为难地道:“唉,先前不都想着混日子吗?我们空罐车间的活最轻了,我就没动那个脑子。” 许小华道:“那你这次要不要和我一起学?” 谢心怡忙点头道:“要,要!”咬了咬牙道:“我下午也去找下梁干事,问能不能调到实罐车间去。” 许小华有些打趣地道:“心怡,那边的活可不轻呢!没完没了的。” 谢心怡苦笑道:“知道,知道,我就是看你去,才想着一块儿去熬一熬的,我怕等你学会了,我自己一个人更没勇气去学了。”她今天忽然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以后大概永远都是空罐车间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操作工了。 就是没想到,俩人去找赵兴的时候,赵兴不在,是他徒弟程斌在代班,程斌今年不过19岁,听了她们的来意,立即皱眉道:“修机器是我们男同志的活,你们女同志凑什么热闹?” 许小华有些不高兴地道:“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在你这里,工种还分男女的?” 程斌皱眉道:“那可不?你别看我们工资高那么几块钱,但是一忙起来,衣服、鞋面上都是黑漆漆的油污,洗都洗不掉,你看看我这衣服,这活你们女同志怎么干呢?” 许小华见他没有恶意,单纯就是思想古板了些,缓了语气道:“我们不怕,我们就是想多学点东西,俗话说技多不压身,男女都是一样的,现在女同志也要养家糊口、出来找饭吃啊!” 程斌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的,也不想和她争辩,有些不情愿地点头道:“好的,我师傅请假回老家过年去了,等翻年过来,我和师傅说下,你们等消息吧!” 临走的时候,谢心怡心里还气不过,白了他一眼。 许小华笑道:“没事,别放在心上,大家想法不一样而已。” 谢心怡嘀咕道:“他这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同志,我还非得让他好好看看,我们可不比他差,别等我们出师了,他还没出师,我看他到时候有没有脸再说什么‘这活你们女同志怎么干呢?’” 她学得惟妙惟俏,许小华险些给她逗笑了。 谢心怡又问道:“小华,你们家过年回老家吗?还是就在这边过年?” 许小华笑道:“我爸妈就是这边人,不走。”心里却是不由想到了许家村,她想荞荞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家了,不知道今年,荞荞能不能在家里过年,还是去她家住? 忽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荞荞的信了,晚上睡觉之前,许小华给荞荞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订婚的事儿,又问她过年有没有回家? ** 转眼就到了除夕,一早开门的时候,院子里又是一片白皑皑的。 沈凤仪一早让孙女去趟京大,喊徐庆元过来吃晚饭,又叮嘱孙女道:“上次庆元不是还带了几个同学过来吗?你再看看他们有没有没回家的,有的话,一起带过来热闹下,也就是添副碗筷的事儿。” “哎,好的,奶奶!” 因为下了雪的缘故,今天的公交车开的特别慢,许小华到京大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径直到徐庆元他们宿舍楼下,请宿管阿姨帮忙喊下人,很快就有人出来,却是刘鸿宇,和小华道:“小华妹妹,除了我,宿舍里没人呢,以安和远志都回家去了,元哥去袁老师那帮忙了,袁老师的书正月就要拿去排版,怕还有什么翻译上的错误,让元哥帮忙再看看。” “那他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吧?” 刘鸿宇忙道:“那不用,再怎么样,除夕也得给人过啊!” 许小华笑道:“那行,刘哥,下午你和庆元哥一起去我家吃年夜饭吧?我奶奶特地让我来喊你们的。” 刘鸿宇挠头道:“这年三十的,我就不去了……” 许小华笑道:“这么见外干啥?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咱们还可以一起下下棋、守个岁,再说,你一个人在宿舍,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刘鸿宇见她真挚邀请,到底也没有多推脱,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去你家蹭个饭。” 见小华冷得直哆嗦,忙道:“我带你去外语楼那边找元哥吧?袁老师也不在,就元哥和她的学生在那边,咱们过去玩会儿。” 俩个人到外语楼的时候,许小华一眼就看到了庆元哥,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正低头认真地校对着,嘴唇偶尔微微动下,像是在轻声念单词。 刘鸿宇笑道:“我俩动作轻点,一会准能吓他一跳!” 等到了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半开着,但是里面静寂得很,只听到翻书的声音,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许小华怕打扰了大家,正准备拉着刘鸿宇走。 忽然听里头有个女同志道:“庆元,等翻过年,你回家吗?” 徐庆元道:“不回?” “我准备回去一趟,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谢谢!” 短暂的沉默后,女同志忽然叹了一声道:“庆元,隔了这么多年,你和我说话,还是这个样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接着又有些自嘲地道:“你可能不知道,从中学的时候,我就关注到你……” 许小华已然听出来,这人是沈凝,正想着,此时的自己站在这里,到底合不合适? 忽然旁边的刘鸿宇不知怎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徐庆元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一看,就发现是许小华和刘鸿宇,忙放下了手里的笔,走过来问道:“小花花,你今天怎么来了?” 许小华有些头皮发麻地道:“奶奶让我来喊你和刘哥去家里吃晚饭。”说着,不觉低了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人家什么事一样。 这时候沈凝也走了出来,微微笑道:“是小华和鸿宇啊,好久不见。” 许小华点了点头,喊了一声:“沈姐姐好!” 沈凝望着她笑道:“我刚听说,你们邀请庆元去你家吃年夜饭,不知道方不方便多我一个?我本来想着回家的,但是看最近天气,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怕被大雪堵在半路上了,那真是有得折磨,就没敢走。” 许小华犹豫了下,正准备点头,就忽然听庆元哥道:“沈凝,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沈凝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徐庆元,有些迟疑地问道:“庆元,你和鸿宇都不去吗?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去,才会厚着脸皮提呢!” 徐庆元淡淡地道:“我们去,但是不方便带女同志,怕小华家里人误会。” 刘鸿宇听了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哥,想不到向来闷不做声的元哥,在关键时候这么拎得清! 沈凝勉强笑道:“怎么会误会?我们是同学,又是老乡,庆元,我有点不能理解你的话……”她是听到刘鸿宇和徐庆元都去,才动了心思要去凑个热闹,这俩天,她和徐庆元待在办公室里校稿,她想多说几句,他都态度淡淡的。 她直觉,如果这次不抓住这个机会,以后怕是更难有这样近距离接触的可能了。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想着,也许换个环境,比如去朋友家坐坐客,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以前也跟着同学们去过同学家坐客,除了今天是除夕以外,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唐突。 徐庆元忽然问许小华道:“你包里还有糖吗?” “哦,有!”她包里还真有糖,是前天发给心怡他们,剩下的两颗。 徐庆元让她递给沈凝,才道:“沈凝,忘记请你吃喜糖了,我和小华前些天定了婚。” 沈凝瞳孔微微睁大,有些吃惊地看着徐庆元,又看了眼许小华,“不是,你俩家不是故交吗?” 刘鸿宇忙补充道:“是故交,婚约也是俩家长辈早年就定下的。”边说,还边朝徐庆元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实在想不到,他家元哥也有这么护人的时候,这可比他看的好看。 沈凝这时候才明白徐庆元的那句“不太方便”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女同志跟着人家跑到未婚妻家里过年,确实不太合适,有些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不了解情况,是我唐突了。” 心里一时“突突”地跳着,明明差一点,她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忍不住打量了下许小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没她高,没她会穿衣打扮,没她稳重大方,学识定然也是比不过她的。 她再怎么看,也找不出,这姑娘比自己好在哪里?可是却偏偏入了徐家人的眼。, 50第 50 章 除夕 心里瞧不上是一回事, 面上沈凝还是一如既往,落落大方的做派。 朝前两步,拉着许小华的手, 似有些过意不去地道:“小华, 不好意思,我压根不知道这事, 刚才是我冒昧了。” 许小华微微笑着摇头道:“没事,沈姐姐。” 说完,就把手抽了出来, 转身和徐庆元道:“庆元哥, 你们是不是还挺忙的,我让刘哥带我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等下午你们忙好了,我们再一起过去?” 半点没提什么邀请沈凝去她家吃年夜饭的话,毕竟庆元哥都已经把得罪人的话说在前头了, 她要是再因为顾及面子而违心地邀请,那真是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 徐庆元看了下手表道:“大概下午三点,我去图书馆找你们。” 许小华点点头,又和沈凝挥手道:“沈姐姐,回头再见!” 沈凝笑着应了声:“好,回头再见!” 等许小华和刘鸿宇走了,徐庆元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接着干活。 沈凝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一些不甘心, 她和徐庆元,既是同学,也是老乡, 现在又在京市里遇见,还有这样多来往、交流的机会,她一直以为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原来不是吗? 许小华这边,和刘鸿宇一出了外语楼,就笑着问道:“刘哥,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咳嗽的?” 刘鸿宇忙道:“那可不是,我比你还想听沈凝会说什么,就是吧,我没想到,她在感情这事上,竟然也一点不扭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要说出来,属实惊讶到我了。” 许小华也道:“我也没想到,不过还好刘哥你咳嗽了几声,不然我俩站那听完,再给人看到,也是挺尴尬的。”许小华觉得,这一层纱不彻底捅破,以后庆元哥和沈凝再一块儿合作,也不会那么尴尬。 要是真说出口,以后怕是见面都不好打招呼的。 刘鸿宇有些感慨地道:“今天元哥真是惊到我了,你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我们都只当他除了研究,眼里没别的东西,竟然也有心思这么细腻、敏锐的时候。”知道在小华跟前刷好感,知道和女同志保持距离。 许小华笑道:“是,我也没想到,”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沈凝开口说去我家的时候,我都懵了一下,一来和她不熟,二来,她和庆元哥的关系,刘哥你知道的,真要是带了回去,我奶奶和我爸妈怕是不高兴。” 刘鸿宇点头,“那可不,这大过年的,你带个对元哥有企图的人回去,不是闹得一家子都替你难受吗?”上次去参加小华和元哥的订婚宴,他就发现,许家对这个女儿还挺在乎的。 小华奶奶的意思,许家以后都是小华的。 这会儿,要是看着元哥带沈凝过去吃饭,那许家人还不如鲠在喉啊! 许小华又道:“就是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在学校里……”如果是普通同学,她今天定会欣然邀请。 刘鸿宇见她还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忙打断她道:“打住,小华,你可千万别犯傻,我和你说,感情这事里头,你同情谁,都不能同情情敌,知道吗?这可是大忌!” 许小华见他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笑道:“刘哥,我就这么一说。哎,对了,忘了问你,你怎么没回去啊?” 刘鸿宇摸摸后脑勺道:“家里人口多,房子不够住,就不想回去挤了,一个人在这边落得轻松自在。” 许小华有些不解地道:“人多热闹还不好吗?”她压根没觉得房子小是个问题,这个年代城里的住房都拥挤,一间房子用窗帘或木板隔成几间,是再正常不过的。 就是再挤些,一家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也是有的。 刘鸿宇叹道:“人多,我呢,又是我爸偏爱的那一个,关键前头的哥姐和我不是一个妈妈,每年过年回家,他们都要为老头子偏疼我的事,闹上那么几回。” 许小华道:“那你确实还不如不回去,有点糟心。” “糟心”俩个字,仿佛触到了刘鸿宇的某根心弦,忍不住和小华叹道:“我家的问题,就是我妈同情情敌的结果。”简单地把家里的事,和小华说了一遍。 他爸爸的前妻在麻将桌上傍上了个当官的,就坚决和他爸爸离婚了。 他妈妈却觉得爸爸前头的妻子不容易,人家每次来看娃,她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家再嫁了,她也毫无怨言地帮着养孩子。 好嘛,那女人跟后来的丈夫处不好,又闹了离婚,但发现他妈妈是个软和性子,就不要脸地以哥姐的名头,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建国前,那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那个女人才是刘家的大房,而他妈妈不过是个妾。他妈不知道为此抹了多少眼泪,却还认为,那女人被离婚,不容易什么的。 也就是当时爷爷奶奶还在,果断地勒令爸爸不准再见那个女人,家里这才消停点。 但是那个女人那段时间来回跑,可不是白跑,暗地里在哥姐面前诋毁、中伤他妈妈,还说她和爸爸离婚,都是因为他妈妈的插入,让哥姐自小就对他没个好脸色,有时候还动手脚。 长大些,哥姐又觉得爸爸偏心,手里的钱都私底下贴补他了。真是天地良心,他也就一个月从爸爸那里领十五块钱生活费而已。 家里每年过年,都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所以他今年过年,就不想回去。 许小华轻声道:“刘哥,还真看不出来,你有个这么糟心的童年,平时看你乐呵呵的。” 刘鸿宇苦笑道:“祸福相依吧!虽然小时候的日子不好过,但是爸妈的爱,我确实是独享了。”又和小华道:“所以,千万不要同情情敌,不要给你的敌人接近你生活的机会,你都不知道她会在哪里给你埋炸`药。” 许小华忽然就理解,他为什么爱好文学来,一个内心敏锐的人,对生活和人事的感触,往往会更多一些。 轻声道:“刘哥,我觉得你如果坚持,以后肯定能成为很好的家。” 刘鸿宇笑道:“真的吗?不是安慰我吗?” “不是。” 刘鸿宇望着她笑道:“谢谢小华妹妹,到时候要是出书了,我就把你写进我的前言或者后序里,感谢小华妹妹在1964年的除夕,对我的鼓励。” 许小华笑道:“你加油,我能不能在畅销文学著作中,留下名字,就全靠刘哥你了!”这是以前心怡对她说的,上报纸要靠她的话,许小华觉得,用在这里也很应景。 中午,俩人就在食堂里吃了点面条,下午三点钟,刘鸿宇就喊她道:“小华,走吧,元哥估计来了。” 小华忙把书收了起来,快到图书馆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雪,已经薄薄地在台阶上铺了一层,有三两只麻雀飞到了门里来,又吱吱喳喳地叫着要飞走。 徐庆元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雪出神,他的背影莫名地看起来有些落寞,许小华想,他可能是想到他爸爸。 这个天去边疆,日子可不好受。 刘鸿宇忙喊了声:“元哥!” 徐庆元听到声音,回头朝俩人招了招手,他的脸上神色淡淡的,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却是带着点暖意。 许小华笑问道:“庆元哥,你的活做完了没?” “没有,剩下的,初二再来校对,先走吧,今天公交应该慢得很。”说着,递了一把伞给刘鸿宇。 然后带着小华,撑了一把伞。 一出图书馆,一股凌冽的寒意扑面而来,许小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徐庆元把他拉到了自己右边来,挡在了他身后。 许小华捂了捂耳朵,和俩人道:“这天可真冷,你们晚上住我家吧,回来估计也没车了。” 刘鸿宇笑道:“我听元哥的!” 许小华又抬头问徐庆元,“庆元哥,你说呢?” 徐庆元点头:“好!” 几人等了二十来分钟,公交才到,车厢里也被乘客鞋底上的雪水,弄得湿漉漉的,徐庆元拉着小华的胳膊,往里面走了走,叮嘱她拉好扶手。 人很多,不到两站,车厢就挤满了,徐庆元不动声色地护在许小华的身后,旁边的刘鸿宇看得心里都微微慨叹,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羡慕。 他和元哥同寝室三年多,知道他这人虽然面冷心热,平时却不声不响的,像块榆木疙瘩一样,这找了个对象,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 而让元哥变化这么大的,是因为找了个合心意的对象,纵然车窗外雪花纷飞,他想,在元哥心里,大概也是没那么冷的。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个女同志尖叫了一声:“流氓!” 车厢里瞬时静寂得可怕,都默默地朝她女同志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挺年轻的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穿得很时髦,淡绿色的细呢子大衣,里面是米色的高领子毛衣,头上带着米色的绒线帽,穿着一双黑色的高帮皮鞋。 此时正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气忿不已地道:“你干什么?这可是公共场所,你就敢耍流氓!” 那小伙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黑色袄子,领口还有些明显的油污,微微笑着道:“这位同志,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耍流氓,我怎么你了不成?” “你……你刚刚……刚刚……” 小伙子侧了侧耳朵,“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我怎么了?” 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半晌道:“你不要脸,你就是对我耍流氓了,你不要脸,你个下三滥的狗崽子……” 她刚骂两句,那小伙子就沉了脸,恶声恶气地道:“同志,你别以为你是女同事,就能随便骂人,把我惹毛了,我可控制不住脾气。”说着,还扳了扳手掌,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姑娘又恨又气,到底是不敢再骂,一个人站在那里哭。 许小华看得皱眉,扬声道:“姑娘,这附近离公安局挺近的,车里人多,你不方便说,咱们去公安局说呗!” 那姑娘哭得正泪眼朦胧的,抬头朝许小华的方向望了望。 许小华又道:“我让我哥和他同学,给你帮个忙,你说他耍流氓对不对?”又道:“这车里的人都可以给你作证!” 姑娘咬牙道:“对,他就对我耍流氓了,他刚才摸了我胸,他不要脸!”本来觉得难以启齿的事,见忽然有人支援她,好像也觉得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她这话一出来,车里的人议论纷纷,有人直接和司机师傅道:“师傅,要不你直接开到公安局门口吧,这姑娘看着还小呢,没这么欺负人的。” 又有个大姐嘀咕道:“他刚才还掰手腕,吓唬人家小姑娘。” “就是,我都看不过眼,你听他那话问的,不是故意调戏人家小姑娘吗?当谁不懂呢!” 见有这么多人声援她,本来还抽泣着的姑娘,立即也不哭了,快两步跑到许小华这边来,转头和流氓道:“你不仅耍流氓,你还恐吓我!你等着,我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候刚好到了一站,公交车门开了,流氓见事情闹大了,也不敢耍嘴皮子,立即就跟着人往外涌,徐庆元叮嘱小华一声:“你先回家去!”立即拔腿追了出去。 刘鸿宇忙跟在后头帮忙。 吴庆军正从东门大街的副食品店出来,就看到徐庆元在追着一个人,后面还有人大喊:“抓流氓,抓流氓!” 吴庆军立即就把手上的东西放了下来,上前去堵住了那小伙子的路,三两下把人按在了地上,扭着他胳膊问徐庆元道:“庆元,怎么回事啊?” 许小华到底不放心,和刚才的姑娘一起下了车,见人被抓住了,都微微松了口气,姑娘恨恨地道:“等着吧,他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等到了近前来,发现吴庆军身上的衣服,姑娘眼前就是一亮,上前忙道谢道:“谢谢解放军同志,这人在车上对我耍流氓,这几位同志见义勇为,要帮我把他送到公安局去!” 吴庆军点点头,望了眼徐庆元和许小华道:“我陪你们去。” 他今天穿着一身空军的衣服,一到公安局里,里面的同志就忙站起来问道:“同志,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吴庆军让那姑娘把事情经过讲一遍,那姑娘立即开口道:“同志,你好,我叫卫沁雪,今天从空军大院那边出来,准备回家……”这么会儿,她似乎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口齿清晰地把事情阐述了一遍。 许小华觉得“卫沁雪”这名字有点耳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等录好了徐庆元、许小华几人的口供,徐庆元看了下时间,见已经四点半了,问询是否能先走,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转身和吴庆军道:“庆军,今天谢谢你的帮忙,我们先走一步。” 吴庆军点点头。 卫沁雪忙过来抱了一下许小华,“小华同志,今天真是谢谢你和你朋友,如果不是你们,我今天就白被欺负了。”她确实是真心感谢许小华,在许小华没开口之前,整个车里都没人敢替她说一句话,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流氓欺负她,就是现在想起来,卫沁雪还觉得有些委屈。 许小华见她又要哭,忙安慰她道:“没事,你也不要有太多的心理压力,犯错的又不是咱们。”她知道,女同志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羞耻、难以启口什么的,可能事后还会陷入自我怀疑和谴责中。 卫沁雪点了点头,知道许小华的话,确实是一片好意,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一定会让这个流氓付出代价,真的谢谢你,小华同志。” 等许小华他们走后,吴庆军的口供也录完了,刚向卫沁雪辞行,就听她仰着脸,有些紧张地问道:“解放军同志,你可以送我回家吗?这天都黑了,我心里有点怕。”说着,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吴庆军犹豫了下,想着这小同志今天估计是被吓狠了,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他本来是要去呦呦家吃晚饭的。 路上,卫沁雪问吴庆军是在空军哪个团?然后才轻声道:“吴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空军文工团了,以后你有空的话,来看我们的演出好不好?我舞跳得可好了,我们团长都夸我呢!” 吴庆军心里惦记着去呦呦家的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好!” 等把人送到了家,吴庆军准备告辞,卫沁雪喊住他道:“吴同志,今天真是谢谢你,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不好?我叫卫沁雪!” 她不过十八九岁,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的,因紧张、羞涩,脸上还有些红晕,让人心口都不觉跟着一软,“好,卫沁雪同志,我记住了!外头冷呢,你快点进去吧!” “哎,好!” 等他走了,卫沁雪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想到今天遇到的那个流氓,脸上还有些忿忿的,转头就回去找爸妈,打定主意要给这个流氓一点教训! ** 这边,五点多一点,沈凤仪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孙女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地和儿媳道:“小花花怎么还不回来呢?会不会挤不上公交车啊?” 秦羽心里也有点着急,“妈,我去找找看,别路上摔跤了。”说着,就围了围巾,准备出门去。 不想,院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只听小华喊道:“奶奶,爸妈,我们回来了!” 婆媳俩赶忙出来,见三人撑着伞,脸都冻得红通通的,忙让他们去炉子跟前暖和一下,问道:“是不是赶不上公交车啊?怎么搞得这么晚?” 许小华忙道:“本来四点就能到家了,在车上遇到有人耍流氓,欺负一个姑娘,我们就帮忙了下,把人送到公安局去了。” 沈凤仪听到还有这么一出事,有些担心地道:“怎么还叫你们碰到了,我以前也听人说,有些不务正业的,就在车上欺负女同志,你以后坐车还得注意点。” “我知道,奶奶!” 徐庆元在一旁接话道:“奶奶,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每周都送小华回来。” 沈凤仪笑道:“那再好不过,有庆元在,我这心里也放心一点。”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奶奶,不好意思,又来你们家叨扰了。” 沈凤仪忙摆手道:“鸿宇,你别客气,我就猜着,你们肯定有人没回去,让小华喊你们来一块儿吃饭。你们赶紧洗洗手,饭菜都好了,咱们先吃饭。” 许家的年夜饭准备得比较丰盛,有卤猪蹄、酱鸭、松鼠桂鱼、银芽里脊丝、椒麻贡菜、酿馅尖椒、皮蛋豆腐和一份南瓜羹汤。 饭桌上,许九思又问起女儿:“你们今天帮助抓人,没有受伤吧?” 徐庆元摇头道:“没有,叔叔,人也不是我们抓到的,在路上遇到了一位熟人,是他帮的忙。” 许九思点头,“那就好!” 沈凤仪给刘鸿宇夹了一块猪蹄,笑问道:“是你们同学,还是谁啊?” 徐庆元轻声道:“是吴庆军。” 沈凤仪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哦,是这孩子啊!今天他们部队里不应该有大锅饭吗?怎么还出来了。”很快又想到,大概是去看呦呦她们了。 想到了曹云霞母女,就想到了今天独自过节的大儿子,心里微微叹气,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怀安有没有本事折腾一口热乎的饭菜出来? ** 许呦呦这边,一直等到七点钟,还没见吴庆军的身影,饭菜冷了又热了一遍。 曹云霞望着黑黝黝的窗外,嘀咕道:“呦呦,庆军今天是不是有事耽搁了,来不了啊?” 许呦呦淡淡地道:“可能吧,再等半个小时,不来的话,就算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了敲门声,许呦呦忙起身去开门,身上还堆了不少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呦呦道:“呦呦,真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这么久。” 曹云霞笑道:“人来了就好,我把饭菜热一遍,就可以吃饭了。” 许呦呦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吴庆军就把帮着徐庆元他们抓流氓的事说了,还说了送卫沁雪回家的事儿。 许呦呦淡淡地道:“怎么是你送回去,这不是徐庆元和许小华他们帮的人吗?” 吴庆军挠挠头道:“可能是看我穿了一身空军衣服吧,她喊我‘解放军同志’,我也没法子拒绝。”顿了一下又道:“哦,这姑娘说她马上就要来我们这边的文工团,是跳舞的。” 许呦呦轻轻瞥了他一下,“下不为例!” 吴庆军见她有些吃醋的模样,嘴角就差笑咧到耳根了,“哎,好,呦呦,我都知道的。咱们翻过年来,不就订婚了吗?你和你爸妈商量了日子没有?” 曹云霞端了份红烧排骨过来,笑道:“你们俩自己商量就好。” 吴庆军又道:“那要不要问问你奶奶他们,还有许小华她爸妈?” 许呦呦还没开口,一旁的曹云霞就叹道:“唉,庆军,那边先不喊吧,都是我连累了呦呦,她奶奶和叔婶他们还生着我气呢,这个节骨眼,怕是不想来参加呦呦的订婚宴。” 吴庆军宽慰道:“曹姨没事,那我回头问下我爸妈的时间,我正月十五以后,估计还得出任务,那就在十五之前。” 曹云霞笑着应道:“哎,好!”说着,又喊女儿一起去帮忙端菜。 俩人一人一句,这件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定了下来。 许呦呦起身来,望着窗外的雪花和院子里隐约的灯火,有些怔怔地想:这是她愿意的吗?是她期待的婚姻吗? 好像在什么时候,她已然忘了问自己,是不是喜欢,是不是愿意? 如果她爸爸在,这时候一定会问询她的意见,一定会让她仔细斟酌考虑。 她正出神,就听妈妈喊她道:“呦呦,你把那盘烤鸭端过来,菜就齐了,庆军晚上还得赶回部队去呢!” 许呦呦忙应了一声,窗外的雪花越飘越大,纷纷扰扰的,似乎不给黑夜思考的时间,迫不及待地要在天明之前,把大地铺满白色。, 51第 51 章 一巴掌 年三十, 远在杭城曲水县的许家村里,李荞荞正在听着继母牛大花冷嘲热讽地道:“我看你和许小华,以前俩个人好成一个人一样, 怎么, 这回人家飞回金窝当凤凰去了,也没把你一起带着去吗?” 边说边瞄着继女的神情。 李荞荞端着碗, 望着碗里的红薯杂粮饭,有些木讷地道:“妈,那是小华的亲爸妈, 又不是我的。” 牛大花立即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 冷哼了一声道:“咋地?嫌弃我和你爸对你不好, 想着自己也是被捡回来的就好了?”冷淡地看了一眼这个继女,又接着道:“你可想得美吧!咱家就这条件,你弟弟妹妹都饥一餐饱一餐的, 我和你爸可没那好心眼子给人家养娃。” 就是这个继女,她也是不想养的,要不是左右叔伯邻居看着,她早想把这个拖油瓶给扔到山上去。 别说养别人家的孩子了。 李荞荞忙道:“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捏着筷子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牛大花见她尚算乖巧,这才换了话题道:“呐, 我都听说了, 你们这劳动大学, 每个月还发三块钱给你们当生活费用,你这回回来, 身上想必还攒了些钱吧?给你弟弟妹妹发个压岁钱吧!” 李荞荞立即放下了碗,从怀里拿出两张一毛的纸币来,“妈, 我给弟弟妹妹准备的。” 牛大花抬眼看了一下,见只有两毛钱,正皱着眉要骂人,就听李荞荞道:“妈,我给你和爸也准备了。”说着,递了两张一块的纸币过去。她知道,回来肯定有这么一茬,早就准备好了,没想到牛大花能忍到年三十才发作。 牛大花把钱揣在了腰里,仍有些不乐意地道:“四个月呢,你就攒了两块钱?” “妈,我们那边牙膏、牙刷、卫生纸都要自己买,所以剩的不多,等开学了,我再努力多攒一点。” 牛大花还要再说,一旁的李永福到底开口了,“行了,安生吃顿饭吧!” 桌子上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闷茄子,一份油渣炒白菜,一盘子烀土豆和一碟子腌萝卜。李永福给俩个小些的孩子各夹了一块红烧肉,准备夹第三块给长女的时候,忽然听到婆娘咳了一声,立刻就把筷子头一转,色泽匀亮的红烧肉掉到了牛大花的碗里。 李荞荞没有抬头,默默夹了一筷子腌萝卜,就着红薯杂粮饭吃。 等一家人吃完了,李荞荞主动把碗筷洗了,才回到和妹妹的房间里,妹妹春妮往里面挪了挪,有些不乐意地道:“姐,许家空着呢,你咋不去许家住?” 李荞荞淡淡地道:“她家没人,我一个人咋去住?再说,小华又没给我许家的钥匙。” 春妮有些不信地道:“怎么可能,你和小华姐关系那么好,她咋会不给你钥匙,要是妈再把你赶出去,你晚上住哪?” 李荞荞望着窗外的积雪,轻声道:“那就冻死呗!”其实小华早就和她说了,让她去许家住。可是现在许家一个人都没有,她要是开了许家的门,牛大花肯定跟着进去拿东拿西的。 寒假学校里,不准学生留宿,不然她不会回这个家,她现在只盼着学校早点开学。 她正想着,就见妹妹忽然坐起身来,凑近了她道:“姐,你不会真就攒了两块二毛钱吧?一个月三块,四个月得有十二块钱呢,你至少能攒下一半才对。” 李荞荞抬头望着她的脸,微微笑道:“是,怎么会就两块二呢,悄悄和你说,我还有八毛钱呢,想着马上雪化了,给你和秋生买点桔子片吃,你要是告诉妈的话,回头吃不到可别怪我。 不得不说,这个妹妹有些了解她。她确实攒了一半,加上小华跟着妈妈走之前,给她留下的4块钱,她一共有十块五毛钱,但是为了能安生地过完这个暑假,她拿出了两块二哄牛大花,现在还有八块三毛钱。 春妮听到有糖果吃,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忙笑道:“姐,你真好,我不说不说。”边说,还边捂住了嘴巴,乖乖地躺到了床上去。 李荞荞也脱了鞋,挤到了被窝里。薄薄的一层棉被,并不是很暖和,所以她和春妮晚上都是穿着袄子睡觉。 她刚闭了眼睛,就听春妮拉了拉她胳膊道:“姐,你说小华姐的亲爸妈家,是不是很有钱啊?不然怎么能找到咱们曲水县来了?从京市到杭城,路费都得费不少呢!” 李荞荞“嗯”了一声,小华信里提了一两句,家里在京市有房子,她想,条件应该不差。 春妮叹道:“小华姐命真好,她一个丫头片子,家里人还费了这么多功夫来找她,要是我丢了,我妈怕是都不一定去找我……” 李荞荞轻声道:“即便她不会去找你,她也不会在下雪的天,把你赶出家门去。”小时候那一次,她被牛大花赶出去的时候,如果不是小华一家,她估计早就没命了。 春妮侧头问道:“姐,你和小华姐那么好,小华姐现在有钱了,难道没给你寄吗?” 李荞荞本来还有些冰冷的心,因她这个问题,忽然就暖和了起来,她想到小华说要攒钱给她买工作的事,笑道:“没有,我和她又不是亲姐妹,她怎么会给我钱呢?你想太多了。” 她的姐妹要攒钱给她买一份工作! 东屋里头,牛大花也正在和丈夫聊着许小华的事,“我说,永福,你信荞荞这丫头说的,许小华没给她钱吗?她以前的学费还是许家资助的,现在许小华有钱了,还能不想着她不成?” 李永福道:“算了,随她去吧,反正现在她由学校里养着,也不要我们养。” 牛大花不乐意地拍了一下丈夫的胸口,“你这话说的,她不是吃家里饭长大的,现在用不上家里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李永福道:“那你想怎么办?” 牛大花低声道:“实话和你说,前些时候史家嫂子上门来,和我说了一门亲事,就是隔壁钱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彩礼愿意给一百五十块钱呢!” 李永福愣了一下,“一百五?” 牛大花笑着点头,“布料、糖果一个也不少,咱家铁锅不是坏了好久了吗?我还提要一个新的铁锅,钱家那边都答应了。” 李永福想了想,皱眉道:“可是钱村长家的那个儿子,是个傻蛋啊?荞荞要是真嫁了,这一辈子不是都没法出头了吗?再说,她这学校以后包分配工作的,一个月拿三十块钱,我这个老子就问她要十块钱,不多吧?一年也有一百二十块钱了。” 牛大花冷嗤道:“你算盘打得精,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你看今天,我让她给春妮和冬麦发点压岁钱,她才拿了多少出来?就她那精打细算的性格,一个多月能用到2块钱?我是不信的。” 李永福还是有些犹疑,“这要真是把她嫁给了傻蛋,以后村里人不戳我脊梁骨吗?就一百多块钱,荞荞以后工作个一年半载的,也就能挣到了。” 牛大花低声道:“我看你才是个傻蛋,钱村长家可就这一个儿子,剩下的两个闺女还个顶个的嫁得好,一个镇上,一个县里头,钱家的家底,以后还不都是儿子的,就那五间砖瓦房,你想想得值个几千块钱吧?李荞荞就是去当工人,也得攒个一二十年才能攒的下来。” 李永福还是没有松口,“这事你先别应,回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再说。” 牛大花轻笑了一声,“行,谁让那是你闺女,又不是我闺女呢,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 ** 这一晚,许小华跟大家玩掷骰子、跳棋、五子棋和叶子牌等,闹到了十二点才有了困意,但是爸爸的精神头却仍旧足得很,最后还是妈妈勒令他回去睡觉,他才无奈地走了。 临走前还有些无奈地和小华、徐庆元道:“今天除夕,可不能惹小花花妈妈不高兴。” 秦羽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话说得,像是个妻管严一样,明明我一年到头,都管不了你几天。”边说,心里还边泛苦,她知道丈夫胃不好,一是因为不定时吃饭,二就是熬夜多了的缘故,她总想着,他在家这些天,能好好休息休息。 夫妻俩到了屋里头,秦羽还劝道:“知道你想多陪陪孩子,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呢!不急于这一时的。” 许九思轻声道:“我是组织上随时通知,随时就要走的人,下一回回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秦羽也沉默了,半晌才道:“早点睡吧!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我前两天都没问你,最近一年体检是什么时候?” 许九思摊被子的手,顿了一下,“半年前,指标都挺好的,就是胃还有些老毛病,不是什么大事。” 秦羽点点头,“那就好,现在孩子也找回来了,我们俩都得注意身体,以后才能长长久久地看顾这个孩子。” 提到女儿,许九思脸上不觉就带了点笑意,“小羽,小花花没回来之前,我想过很多次,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就该是长这个样子的。”说着,又有些哽咽地道:“我没想到,她被人家收养,在农村里长大,还能这样开朗活泼、善良勇敢。” 缓了一下又道:“我都觉得,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赏了一个坐前的小童子来给我们当女儿。” 秦羽微微红着眼,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背道:“别说傻话,什么小童子的,这就是我们的小花花。” “嗯,我知道。” “好了,咱们快点睡,明天新年,带小花花去拜年好不好?下午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再去西四长街那边看看电影,小花花回来后,还没去看过电影呢!” 许九思吸了吸鼻子,应了声:“好!” 等灯关了,秦羽躺在床上,触手摸到丈夫的腰时,发现他瘦得连肋骨都是分明的,心里又惊又痛。把头埋在了丈夫的脖颈里,轻声道:“九思,你太瘦了些,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她这些年忙着找孩子,压根没空关心丈夫,现在孩子找到了,回头才发现,九思的身体似乎亏得厉害。 许九思安慰妻子道:“放心吧,就是为了多陪陪女儿,以后我也会多注意点。” 许小华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许家村,家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她跑出去找荞荞,却撞见荞荞正被她爸妈绑着,拿着带着倒刺的木棍揍,心里一惊,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还黑漆漆的,应该还没有到六点钟,却是压根不敢再睡。 穿了外套,把荞荞先前写给她的信,翻了出来。这封信是一个月前的了,并不是很长,只见上面写道: “小华,你走后,方小萍明里暗地问了很多次,你去了哪里?我都没和她说,我想她大概好奇死了。对了,学校给方小萍、崔敏记了一次过。咱们欠郭明超的那个鸡蛋,我也已经还了,你不用担心。 小华,你不在,我自己也不想回许家村去,但是学校里寒假不准学生留宿,没有办法,我只能还回去一趟……” 直到这时候,许小华才惊觉这一段话的意思,荞荞是不想回去的,可是荞荞没有地方可以去! 她本来想着,荞荞家里要是不给她住,荞荞可以住她家去。现在才发觉,她不在家,荞荞就是真去了她家住,那个房子里也没有人可以护着她。 联想到刚才的梦,许小华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但是也知道,自己远在京市,鞭长莫及,逼着自己回床上又睡了一会。却是碾转反侧,想了又想,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一早给以前的同学郭明超拍个电报,烦请他去许家村看一看荞荞。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是被外头铲雪的声音吵醒的。发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地面、树枝和屋檐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雪,爸爸正拿着铲子在清理院里桂花树上的积雪,徐庆元和刘鸿宇拿着铁锹铲院子里的雪,三个人还聊着什么,一副兴融融的样子。 惊扰了半夜的心,在看到这副场景的时候,不觉就安静了下来。 看到她出来,许九思笑道:“小花花,今天雪厚,一会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的,爸爸!” 沈凤仪在厨房门口喊道:“快洗洗手,马上吃早饭了。我和小羽做了芝麻馅、酒酿馅和山楂馅的汤圆,一会你们尝尝,看哪个口味的好吃点。” 许九思立即就招呼庆元和刘鸿宇去洗手。 汤圆又软又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沈凤仪见刘鸿宇仔细看汤圆面上的小花,笑道:“是院子里的桂花,秋天的时候,我摘了好些晒干了,拿着罐子存了起来,就是喝水也好的,你要是喜欢,回头带你回去?” 刘鸿宇忙道:“不用,不用,谢谢奶奶,我一个男同志,用不上这些,给小华喝吧!” 沈凤仪笑道:“多着呢,喝着玩,还有金银花的,这个去火,一会我给你们拿一点。” 秦羽道:“一会吃完了饭,庆元、鸿宇,你们要是不急着回学校,就和我们一起去胡同里拜年,咱们下午去看电影好不好?” 刘鸿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秦姨,我先回去吧,总觉得怪打扰你们的。” 许九思拍拍他肩膀道:“没事,人多热闹,你和小华、庆元都是朋友,在这就当在自己家一样,不要客气。”又有些追忆地道:“建国前,我们在外头念书,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逢年过节的,都是跟着附近的同学回家玩。” 又问刘鸿宇道:“鸿宇,你家是哪的?” “江省的昌城。” 许九思笑道:“我有个同学也是那边的,住在昌城的城东,家里以前是开漆器行的,姓张,你认识吗?” 刘鸿宇摇摇头,“不清楚,我在上大学之前,不怎么出去玩。”那时候他哥姐老是欺负他,他一出门就被他们逼到角落里揍一顿,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躲在家里的书房里。 许九思笑道:“现在应该没有了。” 一顿早饭,就在闲聊中结束,等许家人去拿糖果,准备出门拜年的时候,刘鸿宇拉住了徐庆元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安静、和谐的早饭,平时一到初一,我家里就非得大吵一次不可。” 徐庆元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喜欢,明年过年,我还带你来!”他这话里,不无一两分炫耀的意思。 刘鸿宇掏了掏耳朵道:“元哥,我觉得你现在没有以前厚道了,”又有些好笑地道:“元哥,明年我怎么就不能在自己准岳丈家过年呢?” 徐庆元挑眉,半晌才道:“那你努力些。” 俩人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徐庆元忙去开门。 不想,外头站着的是许怀安,徐庆元微微点头,喊了一声:“许伯伯,新年好!” 许怀安笑道:“庆元过来了啊,小花花奶奶在吗?” “在的,”说着朝屋里喊道:“奶奶,大伯来了。”他这一嗓子,俨然是许家女婿的样子。 许怀安愣了愣,想不到,徐庆元已然和他的家人这样熟稔。看来,九思和小羽对这个准女婿也满意得很,想到呦呦的婚事,许怀安心里微微叹了一声。 沈凤仪听到声音,立即就走了出来,看到长子站在门口,脸上淡淡地道:“今天有空过来?” 许怀安笑道:“妈,我来给您拜个早年!” 沈凤仪点点头,从怀里拿了一个红封出来,递过去道:“拿着吧,新年第一天,讨个吉利。” 许怀安接过来的时候,眼眶微微发红,知道母亲虽然还怪着他,但到底是心疼他的。又问道:“妈,九思还在家吧?这次回来是不是能住一段时间?” 沈凤仪点头,“嗯,大概能到初十呢!”怕兄弟俩一会见面,又闹的不开心,意有所指地问儿子道:“你还要去别家拜年吧?早些去吧,那边人也等着呢!” 许怀安心里微微发苦,知道母亲的潜台词是挖苦他,是不是还要去看曹云霞和呦呦? 他想解释两句,又觉得初一的日子,没必要惹母亲不痛快,哑声道:“妈,我现在住在福来胡同134号16室,您要是有事找我,就托人给我捎个信。” 沈凤仪点点头。 许怀安望了一眼弟弟的房间,见他丝毫没有出来见面的意思,只得和徐庆元点点头,先走了。 他一走,秦羽才和许九思一块儿出来,像完全不知道许怀安来过的样子,和沈凤仪道:“妈,我们先去叶家吧?给庆元的堂姑也拜个早年。” “哎,好!” 许怀安这边,从白云胡同出来后,就径直回了自己租的房子,不想到家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呦呦正在里面忙着生炉子烧水,桌上摆放着一些奶粉、罐头类的东西。 忙道:“呦呦,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站起来道:“爸,我怕你一个人待着闷,过来陪你聊聊天,你是去奶奶那边了吗?”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见他神色不是很好,猜测在奶奶那边,怕是又碰了钉子,轻声道:“我上次听叶叔叔说,二叔回来了。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和妈妈,二叔才生你的气。” 想到弟弟的冷漠、拒不见面,许怀安心里有些发闷,见呦呦一副有话要讲的样子,轻声问道:“呦呦,你是不是找爸爸有什么事儿?” 许呦呦点了点头,轻声道:“爸,是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下,我和庆军准备在初十订婚,您看您有时间过去吗?” 许怀安摇摇头,“呦呦,爸爸和你说过我的意见。” 这话听在许呦呦耳朵里,却无疑是给了她一巴掌,当初在医院里,她祈求爸爸不要和妈妈离婚的时候,是答应了爸爸,不再和吴庆军来往的。 可是现在,她不仅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还想着请爸爸出席她的订婚宴,让她在吴家人和庆军的战友面前,脸上好看些。 一时愧疚得眼眶微微发红。 许怀安皱眉道:“呦呦,这门婚事,是你自己点头应的,还是你妈妈逼你的?” 许呦呦沉默了良久,到底没说违心的话,“爸,是我自己应的。” 许怀安望着她,半晌才道:“呦呦,谢谢你来告知我,很抱歉,爸爸这次不能去参加。” 许呦呦惊讶地抬了头,“爸!”她知道爸爸素来心软,她求求,爸爸是会同意的,猛然听到他拒绝参加,心里有些奇怪。 许怀安沉声道:“呦呦,你喊我一声‘爸’,我就得对得起这个父亲的身份,我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还看着你往里头跳。你信爸爸一回,这件事不要着急,你就算喜欢吴庆军,订婚的事也缓缓好不好?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好好想想?” 又提醒道:“呦呦,婚姻大事一定要深思熟虑,你可以不听爸爸的,也不能全听你妈妈的,人生是没有后悔药的。如果你和吴庆军是基于牢靠的感情基础之上,要求进入婚姻的模式,爸爸不会不同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已然明确地点明,她就是看中了吴庆军的家世背景和工作。 他确然是苦口婆心,可是许呦呦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爸,庆军十五以后要去出任务,我们的订婚宴大概就在初十了,妈妈身体不好,不能去,所以我想让您过去帮女儿撑撑场面,好吗?” 许怀安到底没有应,只道:“呦呦,世上没有什么捷径,你以为的捷径,可能暗中早就标好了价码……”他说着,就见呦呦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的模样,叹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坐。”他现在不禁都有些迷茫,这个真是他苦心栽培长大的孩子吗?怎么会一心钻到权势的迷窝里呢? 小华明明是在农村长大的,受了那么多苦,也不曾想着用自己的婚姻去获得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呦呦却这般执迷不悟? 许呦呦本来还想再劝两句,但见爸爸转了头,不愿意看她的样子,只得咬着嘴唇道:“爸,我又让你操心了,对不起!”说着,就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许怀安冷冷地看着,头一回没有对这个女儿软下心肠来。, 52第 52 章 武器 大年初一下午, 许家人约着一起去看电影,路过邮局的时候,许小华和妈妈道:“妈, 我想给同学拍个电报,问问荞荞的情况。” “荞荞?”秦羽很快就想起来,是女儿的发小和同学,当时离开劳动大学的时候,女儿还给那姑娘买了两盒蛤蜊油,笑道:“那让庆元和鸿宇陪你去, 我和你爸先去把电影票买了。” “哎,好!” 等到了邮局,许小华稍微想了一些, 就写道:“烦速去许家村,看荞安否?若否,请设法回缓,后谢。”连同地址, 一起递给了发报员。 这个电报是发给班长郭明超的,他们是一个县里的, 人很热心肠, 他的父亲在教育局工作,要是真有什么事, 还可以扯着教育局的幌子, 先拖个几天, 她这边再想办法。 不知怎地, 昨晚上的那个梦,让她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的,就怕李永福和牛大花不做人, 真的对荞荞做出什么事来。 等发好了电报,徐庆元问道:“是你以前的朋友?” 许小华点头,“嗯,我们一起长大,她爸妈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年冬天晚上,外头还下着雪呢,就因为她打碎了一个碗,她爸妈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说起这事来,许小华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当年荞荞不过六七岁,李永福和牛大花都能狠的下心来,现在对十七八岁的荞荞,还能有什么软和心肠不成? 徐庆元见她着急,又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头,“也没有,就是我昨晚忽然梦见她了,心里有点担心,想请同学帮忙去她家看看情况。” 村里的事,许小华也是清楚的,偏心的父母压榨女儿的劳力、不给女儿念书,或以高价彩礼把她们嫁出去,都是常有的事。 压榨劳力,这点她倒不是很担心。主要是过了年,按农村里的算法,荞荞有十八岁了,她就担心牛大花会撺掇着李永福把花花给嫁了。 把心里的担忧和徐庆元说了下,徐庆元想了一下,道:“现在你们一个在京市,一个在杭城那边,要过去还得费一两天时间,先让你同学去看看情况再说。” 许小华点头。她现在就希望,郭明超那边不要有什么坏消息传来。 在她过往的十一年里,除了爸妈和哥哥以外,唯独对荞荞最有感情,她们一起长大,无话不说。小时候有一件事让她印象非常深刻,那年她9岁,陪着荞荞一起割猪草,荞荞忽然发现了一个陷阱,不知道是谁设下来的,里面有一只受伤的兔子。 俩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兔子从坑里给弄了出来。她当时望着那只兔子,就很替荞荞高兴,“荞荞,你把这个兔子带回家,你爸妈这几天肯定不会再打你了。” 但是荞荞却并没有把兔子带回家,而是背在竹筐里,送到了她家去,还和她妈妈道:“姨,这是我送给小华吃的,兔子腿的肉都给她吃好不好?” 她妈妈当时就红了眼眶,说:“那你和小华一人一半。”后来,那只兔子确实进了她和荞荞的肚子。 她爸妈去世以后,荞荞更是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她。及至去了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念书,那些农活她压根做不来,都是荞荞手把手地教她,有时候做完了自己的那一份,还来给她帮忙。 她和荞荞,说一句患难与共,是不为过的。有时候,她甚至想,这一辈子除了两边的爸妈和奶奶,没有谁会像荞荞那样无条件地对她好。 此时刘鸿宇听了个大概,也跟着宽慰她道:“小华,你先不要着急,看郭明超那边怎么回你。” 许小华点头。 三人到了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许九思和秦羽已经买好了票,就在等着他们了,见到女儿过来,忙递了票给她,“还有五分钟就开场了,我都怕你们赶不及。” 许小华见妈妈气色很好,也不想扫了她的兴,笑问道:“妈,是什么电影?” “《舞台姐妹》,电影介绍看着还不错。”她没说,本来九思要带女儿看《英雄儿女》的,是个战争片,她觉得女孩子家未必爱看这样的电影,且这个《舞台姐妹》主要是控诉封建社会的旧制度、旧思想、旧窠臼,她也希望她的女儿能像电影里的姑娘一样,勇敢、无畏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 他们刚坐到电影院里,电影就开始了。 电影开头就是身为童养媳的春花,从夫家跑了出来,被唱戏的班子收留,在戏班子里得到了小姐妹月红和他爸爸的照顾,春花也一度为帮月红摆脱当地的恶势力,而被绑在柱子上暴晒三天。几年以后,月红的爸爸去世,俩姐妹去申城唱戏,很快就在大都市里有了一席之地,但是月红却没有经受住戏院经理糖衣炮弹的诱惑,选择嫁人依偎丈夫生存。 后来,春花因为可怜旧社会妇女的命运,登台演出了一出讲述童养媳的悲剧命运,控诉国党当局的戏,和戏院经历产生了剧烈的矛盾,一度闹到了法庭上。 月红被唐经理推出来指控春花,她虽然因贪欲而堕落,但是在关键时刻,仍旧不忍心做伪证加害春花,唐经理的计谋落空…… 饶是许小华在现代看过很多电影,仍旧被电影里春花的无畏、勇敢和坚韧所打动,特别是最后春花在法庭上表示她相信月红的人品,相信月红不会做伪证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对人性的揣度,都是极有深度的。 从电影院出来,许小华和秦羽都红着眼眶,许九思拍拍妻子的肩膀道:“这都是旧社会的事了。” 秦羽摇头道:“说旧也没有多少年,这些陋俗都是沿袭了几千年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根除掉,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杨思筝的事儿,也和这个差不多。” 顿了一下,又有些唏嘘地道:“别说十来年了,或许五十年、七十年以后,在一些贫困落后的乡村和山区,仍旧有女孩儿受制于父权和夫权,将自己生活的宽度或长度完全交由旁人手中把控。” 许小华也有些感触地道:“是啊,至少目前来说,在我们村里以高价彩礼将女儿嫁出去的人家,仍是有的。我的发小荞荞,翻过年来就18岁了,可能也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秦羽忙问道:“你就是为这事,要给她拍电报?” “嗯,怕她这回回家,就不能再回学校上学了。她很聪明,又上进能干,如果能坚持读下去,以后肯定是能进厂里当工人的。”或者等到她攒够了钱,也可以给荞荞买一个工作。 秦羽问女儿道:“你电报发出去没?” “发出去了。” 秦羽握着女儿的手,轻声道:“等那边回了消息,如果真有什么事,妈妈陪你回一趟许家村,好不好?再者,你那边的爸妈收养了你,也是对我们有恩,我们合该去坟前祭拜一下。” 许小华怔怔地点点头,“好的,妈妈!” 秦羽摸着她头道:“有事就和妈妈说,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许九思在一旁看着妻子和女儿,心里有些欣慰地想,虽然他的孩子不是什么“英雄儿女”式的孩子,但确然是一个善良、勇敢又有一腔正义的好孩子。 徐庆元此时才开口道:“秦姨,你和小华要是去那边的话,我到时候陪你们一起过去一趟。” 刘鸿宇也忙举手道:“我,我,我也要去。” 秦羽笑道:“好,好,到时候喊你和庆元一块儿去……” 他们这边正聊得热络,压根没注意到许呦呦和吴庆军也从电影院里出来,许呦呦看电影看得眼眶红红的,一抬头就看见了小华一家人,立时就顿住了脚步。 吴庆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徐庆元和许小华,笑着喊了一声:“庆元!” 许小华一行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是许呦呦,许小华立即就扭过了头去。 许呦呦咬了咬唇,还是笑着喊了一声:“二婶、二叔!” 吴庆军也客气地喊了声:“婶婶、叔叔好!” 秦羽淡淡地点了点头。 许呦呦望着许九思,微微笑道:“前两天听我爸说,二叔回来了,我还想着这俩天过去看下您,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二叔你可有快两年没回来了,这回回来,奶奶肯定特别高兴吧?” 许九思倒没准备为难她,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其实在妻子打电话和他说小华的走失与曹云霞有关之前,他对这个侄女的印象一直挺好的,努力、上进、性格开朗、举止大方,确实像他哥哥会培养出来的女儿。 他每次回家,她有时候拿着课本来请教问题,他也乐得给她辅导,他常想,如果他的女儿没有走丢,会不会和她一样,是个开朗、大方的姑娘? 会不会也为着物理和化学这些课目,而紧锁眉头? 许呦呦见二叔应了一声后,再没有一个字,忍不住颤着音喊了一声:“二叔?” 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冷淡。 直到这时候,许小华才真得有些受不了,忍不住冷嗤了一声,觉得这人真是能放得下身段,两家已然闹到这个份上了,她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还委屈上了? 她的嗤笑声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周边的几人都听到了,许呦呦脸上立时就热了起来,低着头,不再作声。 气氛一时就有些凝滞。 吴庆军见对象红了眼眶,忍不住把对象往身后拉了一下,护人的姿态十分明显。自己则往前迈了一步,有意打圆场道:“叔叔、婶婶,我和呦呦准备初十订婚,不知道您二位到时候有没有空过来吃个饭?” 秦羽淡漠地看着他,摇头道:“抱歉,我们没空。”说着,就准备带丈夫和女儿走,不想吴庆军仍不放弃,拉住了徐庆元的胳膊,问道:“庆元,那你可以过……可以和小华一起过来吗?” 大家一时都望向了徐庆元,徐庆元摇头道:“我们也去不了,小华最近要回一趟老家,我得送她回去。” 吴庆军知道他这是推词,仍坚持道:“庆元,我们俩自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小华和呦呦又是……”“姐妹”两个字到底没从他口里出来,转了话音道:“庆元,我和呦呦还挺期待你们能来。” 徐庆元没接这话茬,把吴庆军抓着他胳膊的手,给拉了下去,“庆军,我今天还得陪秦姨和许二叔逛逛,咱们的事,回头再聊!”这意思就是,不会陪着他,掺和许家的恩怨。 吴庆军也知道,他们现在站的位置不同,也没有过多纠缠。 许小华拉了一把徐庆元,“庆元哥,我们走吧!”转身之前,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许呦呦,见她一直低着头,心里觉得有些没劲,嘀咕了一句:“好像谁欺负了她一样?也不想想,那是谁的爸爸?” 许小华确实有些不明白,许呦呦是怎么想的? 秦羽看了一眼女儿,她发现,女儿对许呦呦的敌意是明晃晃地展示出来的,丝毫就没有掩饰,忽然就想到婆婆和她说的话来,这孩子有点记仇。 而且她还发现,女儿的记仇似乎和一般人不一样,像她是恨曹云霞的,因为觉得曹云霞是罪魁祸首,女儿却似乎更厌恶许呦呦。她想,大概是这孩子觉得许呦呦有些做作和假。 看着吴庆军把呦呦护在身后的样子,秦羽心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她觉得呦呦这孩子像是在潜移默化里,也学了曹云霞那一套,以柔弱和眼泪为武器,但是又没有曹云霞做得那样明显。 转身和丈夫道:“九思,走吧!” “哎!” 等许九思真跟着秦羽走了,许呦呦的眼泪到底没有忍住。这些年来,二婶因为找女儿,是很少回家的,就是回来,也不过住一两晚就走了。二叔因为要回京开会、述职等原因,回来的还稍微多些。 两年前,二叔回家的时候,还关心地问询她的学业和志向,问她有没有在学校里处对象。 她私心里觉得,二婶因为没怎么和她相处过,所以对她没有感情,可是二叔不一样。 所以在得知二叔回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期待,想着二叔定然不会像二婶一样,因为她妈妈对小华做的事而迁怒于她。 等许小华他们走了,吴庆军见对象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忙安慰道:“呦呦,没事,这边人少点没关系,我们部队人多着呢!” 许呦呦摇头道:“没事,我就是一时觉得心口难受,庆军,我缓一会儿就好。” 吴庆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手里的电影票根的时候,忽然有些隐隐约约地觉得,许小华和呦呦这对姐妹,以后大概会和刚看的这《舞台姐妹》里的月红和春花一样,虽然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因为观念和选择不同,而分道扬镳,但是他总觉得,小华和呦呦往后的牵绊和纠缠不会少。 就是不知道,俩人到时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呦呦开口道:“庆军,咱们是初十订婚对吧?你看我家里人都不愿意来,如果你家里也不愿意来,那我们还订婚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许呦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些茫然。 这是吴庆军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立时浑身一颤,忙握了她手道:“呦呦,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许呦呦红着眼,望着他,声音极低地应了一个:“好!” ** 初二上午,杭城曲水县里,郭明超正在家里和哥哥下着象棋,忽然听到妈妈喊他,“明超,有你的电报,你快来看看!” 郭明超听了,立即扔了棋子过来,等看到是许小华发来的,心头还有些诧异。 忙拆了信封,就见电报纸上有一行小字:“烦速去许家村,看荞安否?若否,请设法回缓,后谢。” 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看了下时间,不过才十点钟,忙拉了哥哥郭俊超道“哥,快陪我去一趟许家村?” “哪?” “哎呀,你跟着我去就成了。” 此时的许家村里,李荞荞正背着背篓,在山脚下挖野菜,忽然听到春妮喊她,“姐,姐,你快回家,妈让你回去呢!” 李荞荞皱眉道:“啥事啊?我这野菜还没挖几颗呢,中午都不够做野菜汤的。” 春妮笑道:“不用,今天咱家不用吃野菜,钱家婶子拎了条猪肉来呢,我看了一眼,大概得有一斤多。” “哪个钱婶子?我们村哪来姓钱的?” “隔壁村的啊,隔壁花水村的啊,村长家的婆娘。” 李荞荞心里忽然就生了点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她来我们家干啥?买了肉,总还有糖吧?还有糕点?” “嗯,两斤的水果糖呢,一份核桃酥,还有一块红布。”她出门的时候,钱婶子还塞了两颗糖给她,她刚吃了一颗,心里头正甜着,听到姐姐问,就一股脑儿地数了出来。 李荞荞却越听,心越冷,淡淡地道:“哦,那钱家还挺大方的,这四礼可别旁人家贵不少。” 这时候,他们这一地带,但凡上门相看人家姑娘,多少要准备一点东西的,糖果或红糖、一份云片糕、几个鸡蛋,条件好些的会准备四样,加半斤肉这样子。 钱家还加了一块红布,显然是看重她家了。 春妮才十三岁,李荞荞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是来相看她的。 再者,牛大花就算再重男轻女,也不会舍得把自个亲闺女嫁给一个傻子。 春妮捏着衣角里剩下的一颗糖,心里盘算着早点儿把姐姐带回去,说不定钱婶子又会拿两颗糖给她,这糖要是落到她妈妈手里,可全是秋生的了,她能吃到一颗,都算妈妈疼她了。 想到这里,嘴上不由催促道:“姐,咱们快回去吧,人家正等着呢!” 李荞荞望着这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问道:“等我干什么?难道是来看我的吗?” 春妮眼神闪了一下,很快道:“嗯,听说你读书成绩好,钱家婶子特地想要看看你,姐,你快去吧!” 李荞荞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茬,想着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她到家的时候,就见堂屋里坐着一个穿着绿色棉袄、黑色裤子的妇女,见到她回来,立即就站了起来笑道:“吆,这就是荞荞吧?长得还真好看。” 说着,一双细凤眼就上下打量起人来。 春妮不算说谎,钱家看上李荞荞,确实是听说这姑娘聪明、能干、手脚又勤快。钱家人觉得,自个儿子是个傻的,娶个媳妇一定得娶那聪明的,不然以后孙子搞不好还是傻子。 还得找那乖巧听话的,不然女娃子心眼儿多,怕是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跟他家傻儿子过日子。打听来打听去,就听到有人说起许家村的李荞荞来。 这姑娘从小在继母手底下长大,是个老实头子,人还聪明,在县里念中专呢! 本来他们还打听到这边有个孤女和李荞荞在一个中专念书,想着孤女更好拿捏一点,但是没想到,那孤女这次寒假没回来,说是给亲生父母接走了。 此时钱家婆娘把李荞荞打量了一圈,见这姑娘脸上、手上都冻得肿起来,知道是个常干活的,模样儿也算周正,就是脸有些黑。 但是黑些没关系,她家儿子娶媳妇,一看脑子好不好使,二看性格乖不乖巧,钱家婆娘觉得,眼前这个姑娘还算合她的眼缘,唇角微微上扬道:“你妈说你脑瓜子可聪明了,还去县里念了中专,婶子就想来看看,是什么样厉害的姑娘。” 从桌上拿了一把水果糖塞到了李荞荞的手里,“拿着,婶子带给你吃的,过两天,去婶子家玩,教教我家那傻小子好不好?哎呀,我也不盼着他像你这么聪明,要是能认识几个字就好了。” 牛大花在一旁道:“你钱家婶子说不让你白交,付你钱呢,一天三毛钱,可抵得上你爸一天的工分了,你还不谢谢钱家婶子。” 李荞荞心里“突突”地直跳,知道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法子,哄着她乖乖地跟着钱家婆娘走,等到了钱家村,那可就完全是人家的地盘了,她怕是肚子里不揣个崽,连钱家大门都出不去。 面上也不敢显出来,似是有些腼腆地道:“妈,三毛太多了点,我觉得一毛就行了,我也没什么会的。” 牛大花见她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眼里闪过一点鄙夷。 钱家婆娘倒是越发满意起来,笑道:“婶子说三毛就三毛,怎么好哄你一个女娃子,那后天,婶子来接你好不好?” 李荞荞忙摆手道:“不用,婶子,我自己过去就行,劳您和我说下,是隔壁村哪一家啊?” 牛大花见她上钩,笑道:“你一到钱家村就知道了,五间砖瓦房呢,可没有谁家有比这还阔气的房子。” 钱家婆娘握着李荞荞的手,笑道:“没事,婶子在家也没事,我来接你,免得你一个人跑错了地方,耽误功夫。”她儿子娶亲,娶得还是一个中专生,怎么也得热闹一点,好让村里人都悄悄,她家儿子就算脑瓜子不灵,也照样能找到媳妇,照样给她钱家传宗接代! 李荞荞低着头,应了下来。 牛大花见事情这么容易,又想和钱家婆娘再谈一谈聘礼的事,打发继女道:“荞荞,我看你这背篓里野菜还不够一顿的,你再去挖点回来。” 李荞荞点点头,忙走了出来。一直到房屋转弯的拐角,她的小腿肚子忽然就发抖起来,手心里已然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心里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幸好,幸好她身上还有八块三毛钱,她可以坐车跑,她可以跑很远很远,远到牛大花和这个傻子的妈,找不到她!, 53第 53 章 曲水县 初这天一早, 许小华就去了单位上班,她刚到休息室里换工服,黎琼就笑着过来道:“小华, 今天要去实罐车间了吧?” “是的, 师傅!” 黎琼笑笑道:“我还真想当你师傅, 你这孩子看着就讨人喜欢, 可是你在我们车间里, 我都没教你啥,小钱都比我名副其实些,以后还是喊大姐吧!” 小华忙道:“怎么没有,您对我多好啊, 我心里都知道的。”她能跟着钱小山学技术, 也是黎琼给她开的小门,平时不忙的时候, 就让她找钱小山去。 虽然说机器操作什么的, 她跟着钱小山也一并学了,但是这个师傅可比前头那个舒雯雯好太多了。 黎琼见她一副极诚恳的样子,摇摇头,苦笑道:“是这样的,我觉得你这个孩子以后肯定发展得很好,你看我吧,当个班长怕是已经走到头了,以后你喊我师傅, 我都不好意思应,听我的哈,喊大姐!” 她这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许小华在她们车间里,跟着钱小山学了大半个月,已然可以给钱小山顶岗了,再过个把月,就是调到技术科去,也没人会有异议。 这孩子才十七岁呢! 许小华见她坚持,就喊了声:“黎姐!” 黎琼拍拍她的手,“以后在实罐车间里头,也要好好干,遇到那红眼挑事的,尽管来和你黎姐说,我帮你找陈有林说。” 陈有林是实罐车间的车间主任。 “谢谢黎姐!” 黎琼笑道:“去忙吧!” 许小华刚到实罐车间门口,就碰到了赵兴的徒弟程斌,程斌招呼她道:“是叫许小华对不对?” 许小华笑着点头,“对!” “哦,我已经帮你和那个胖姑娘问过我师傅了,我师傅说没问题,让你们来上班了,就来车间里找他!”说着,看了一下许小华身后,“哎,那个胖姑娘呢?” 许小华纠正他道:“她叫谢心怡。” 程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我忘记了。”又问道:“那你是等她来,一起去找我师傅,还是先去?” “我等心怡来!” “ 好!”程斌应着刚准备走,就看到谢心怡过来了,笑着和许小华道:“那个胖……谢心怡来了。” 谢心怡看到小华,两步跑了过来,微微喘气道:“我刚去空罐车间,和万有玲说了今天来实罐车间的事儿,耽搁了会儿,小华,你们在等我吗?” 许小华知道,舒雯雯走后,万有玲被提为空罐车间白班的班长。 小华笑道:“是,程斌说带我们去找赵技术员。” 谢心怡忙道:“那就劳烦程哥了!” “哎,好说!” 一进车间,许小华就闻到一股果香味和罐头特有的甜味,一罐罐颜色澄亮的糖水放在大桶里,要剥皮、切片、糖浸、热处理、装罐、加糖水、预封,一道道工序,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许小华忽然就想到,先前大家和她说的,实罐车间特别忙的话来。 赵兴正在擦拭机器,看到许小华来,笑道:“小钱前两天也和我说了,你俩想跟着我学机器?” 许小华忙道:“是的,赵叔,我知道这技术是您吃饭的手艺,我贸然提出有点冒昧,但是我跟着钱技术员学了一点,就对这行特别有兴趣……” 赵兴打断她道:“没事,没事,这些年我带的徒弟也不少,出师的可不多,你们要是想学,我没什么意见,就是人事部那边同意你们换岗吗?” 许小华点头道:“同意的,梁干事说让我们先来问问您的意见,只要您同意就没问题。” 赵兴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笑道:“行,行,我没问题,你回头和梁干事说!” “哎,好!”许小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一次梁干事没有直接带她来找赵兴,而是让她自己来问询,这是不想让赵兴觉得她们以势压人。 赵兴又问谢心怡道:“心怡,你是什么情况?” 谢心怡道:“赵叔,我空罐车间的活还得干,就想着下班后跟在小华后头学一点,您是她的师傅,我不也得经过您点头。” 听到实际只要教一个,赵兴更高兴了些,“没问题,你们女娃娃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就成。” 上午赵兴带她们了解了些实罐车间的一些设备,如手工装罐台、半机械化通用装罐台、流体灌注机、固体装罐机、自动装罐机、回转式自动装罐机等。 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谢心怡都觉得两眼冒星星,和小华叹道:“小华,这才第一天呢,我竟然觉得脑子就不够转的,那些什么机器零件,我光是听名字,就觉得头大。” 许小华笑道:“那是因为你头一回接触,没事,回头我找本书给你看,你看看,心里有个大概,再听赵师傅说这些,就不会觉得那么难了。” 谢心怡忙向她道谢:“谢谢你,小华。” 俩人正聊着,忽然就见到保卫科的小邢过来道:“许小华,你家里人在门口找你,像是有急事。” 许小华立即就想到,是不是郭明超那边回电报了?忙把饭盒递给了心怡,“你先帮我拿下。” 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就见妈妈站在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份电报纸,看到她出来,就忙道:“我看是曲水县那边发过来的,就先拆开看了,郭明超说,幸好他去了一趟,荞荞爸妈要把她嫁人,荞荞跑到了镇上准备坐车逃走,刚好和他遇到了。” 许小华忙接了电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镇上遇荞,闻父逼嫁傻,逃出,暂居我家。” 许小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到还好荞荞遇到了郭明超,但是荞荞在郭家住着也不是办法,忙和妈妈道:“妈,我要去一趟许家村。” 秦羽点头,“行,妈妈陪你一起去,你去单位请个假,然后回家收两件衣服,我先去车站买两张票,我们车站汇合。” “好的,妈!” 许小华忙跑到人事部,梁安文不在,她就和赵思棠说了声,又跑回车间和赵兴说了。赵兴见她急慌慌的,像是家里有什么大事一样,应道:“行,行,我这边没问题,等回来再学就是。” “哎,好,谢谢师傅!” 等人一走,程斌微微撇嘴道:“师傅,这许小华才来半天呢,就请四五天的假,一点也不像诚心来学的。我看那个胖姑娘比她态度都好点。” 赵兴不以为意地道:“人家学人家的,你学你的,你管那么多作甚?” 程斌回道:“我就是觉得许小华不靠谱,她当初一来说要跟你学技术,我就觉得她不行,你看,我猜得没错吧!女同志哪干得了咱们这活,天天衣服袖子、裤腿上搞得像个包公炭一样,哪个女同志受得了啊?” 赵兴有些好笑地道:“你这是门缝里看人,这个许小华我知道,先前在包装车间的时候,就常给小钱代班,人脑瓜子聪明着呢,手脚也勤快,你别在这嘀咕,别回头她出师了,你还没出师呢!” 程斌没好和师傅顶嘴,但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自己怎么会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呢? ** 许小华这边,回家就慌不迭地喊奶奶帮忙给妈妈收两身衣服,她回房给自己胡乱拿了两身,想到荞荞可能只身逃出来的,又塞了一套进箱子里。 刚准备出门,奶奶拉住她塞了一个布包到她口袋里,嘱咐道:“钱票带着,出门在外,多带点防身。”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人家那是要卖闺女,你和你妈妈俩个人过去可以吗?万一发生了冲突,咱们女同志肯定吃亏些……” 正说着,门口忽然有人敲门,沈凤仪开门一看,就见徐庆元和刘鸿宇站在门外头,还各背着一个大包。 沈凤仪有些诧异地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她压根不知道,那天就是这俩人陪她孙女去发电报的。 徐庆元解释了两句,就过去接过了小华手里的皮箱,边问道:“是郭明超那边回信了吧?我和鸿宇估摸着,那边要是有消息的话,今天也就发过来了,怕你和秦姨来不及去通知我们,就先过来看看。” 许小华望着俩人的背包,懵懵地问道:“你们要陪我回许家村?” 徐庆元还没开口,刘鸿宇就回道:“肯定啊,穷乡僻壤的,你和秦姨俩个去,我们……元哥怎么放心?” 许小华望着徐庆元,有些担忧地道:“可是庆元哥,袁老师那边的活你做完了吗?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啊?”她知道袁老师的书稿最近就要排版了,所以校对的事很急。 “我找了别的同学帮忙俩天,没有关系,”徐庆元说着,又问道:“小华,李荞荞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小华咬牙道:“说是要把荞荞嫁给一个傻子,荞荞跑到了镇上,恰好遇到了郭明超,现在住在他家呢,我想她一个女孩子,住在人家也不是很方便,准备过去……” 她想说把人接过来,又想起来,这事还没和奶奶、妈妈商量,一时话到了嘴边,没好说出来。 却不想,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声的沈凤仪,忙接口道:“接过来,我和你妈都说了,这姑娘以前你那边的爸妈帮衬养着,你接过来,咱们接着养,左右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 “奶奶,可是……” 许小华知道,这并不是多一副碗筷的事儿,养一个孩子,哪有那么简单? 沈凤仪拍拍孙女的背道:“奶奶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小时候走丢,不也是靠着你那边爸妈心肠好,才活了下来?你放心去,我都叮嘱你妈妈了,去把人带回来。”沈凤仪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们家报恩的机会,小华养父母走的早,她们家就是想报恩,也不知道怎么去报。李荞荞的事,倒像是冥冥中注定,该她们家管的。 小华微微红着眼眶,应了下来,“好的,奶奶,荞荞可乖可能干了,你肯定会喜欢她的。”她的小姐妹善良又能干,本就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沈凤仪“哎”了一声,又叮嘱徐庆元和刘鸿宇道:“你们过去也当心些,尽量不要和村里的人起冲突,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一个村的人,往往都是沾亲带故的,要是真闹起来,你们这外地去的,怕是会吃亏。” 特别是这俩孩子,都年轻着,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沈凤仪就怕他们一腔孤胆,最后把事情闹僵了。 徐庆元点头道:“奶奶,你放心,我们尽量不跟当地的人起冲突。” “哎,好!等回来了,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凤仪一直把人送到了胡同口,才缓缓地往回走,她想,秦羽估计也不会再生了,小花花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个姐妹刚好,以后也能互相帮衬点。 个人一出胡同,就直接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因为惦记荞荞的情况,许小华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的,压根没注意到有一站上来的人中,有曹云霞。 曹云霞因为小月子没坐好,总觉得有些怕风,出门都裹着厚厚的围巾,戴着绒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是以,和她只见过一两面的徐庆元并没有认出来。 她今天是去空军大院那边,庆军邀请她和女儿去吃晚饭,顺便商议下订婚的事儿。不想一上车就看到了许小华和徐庆元。 心里暗暗啧叹:秦羽和许九思还真是想得开,竟然真让许小华和徐家订了婚。想到先前怀安和她说的,徐家可能是遇到难处,才这么咬口婚事不放的话来,心里又有些庆幸,自己和许怀安离了婚,以后许家就是真被徐家牵连了,也连累不到她们母女身上来。 她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徐庆元很快就察觉到她眼里的不善来,不动声色地往小华身后站了一点,挡住了她探询的视线。 曹云霞在半路就要下车,走之前冷冷地瞥了一眼许小华,许小华刚好抬起头来,只觉得这眼神很熟。 徐庆元抬头看到不远处的空军大院,忽然问小华道:“刚才那是许呦呦的妈妈吧?” 许小华这才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那人的眼神有些熟悉了,有点冰冷,又有点不喜和揣测,曹云霞确实就是这样看她的。有些讶异地和徐庆元道:“天啊,她瘦了好多,就是连眼睛都像是有些凹陷下去了。”以前的曹云霞即使说不上胖,也是有些丰腴的,稍微再打扮下,看着比她妈妈还年轻。 但是刚才那个女人,不仅瘦削很多,眼角还有明显的疲态,和以前养尊处优时候的曹云霞,说是一句判若两人,也是不为过的。 这才几个月啊? 刘鸿宇道:“怪不得她一直盯着你和元哥看,我还觉得奇怪来着,她这下的地方是空军大院吧?” 许小华点头,“是!”想起来前两天许呦呦邀请他们一家去参加她和吴庆军的订婚宴的事儿,估摸着,曹云霞是为这事来的。 很快到了火车站,许小华立即就把遇到曹云霞的事抛到了脑后去,径直往售票点跑,恰好看到妈妈正准备买票,忙喊道:“妈,买四张!” 一个小时后,四个人上了前往杭城的火车,秦羽摸着女儿的头道:“不着急,明天下午就能到了,你就能见到荞荞了。” 许小华轻轻地“嗯”了一声。 初四下午点钟,火车到了杭城火车站,一行人再转车到了曲水县,找到县教育局家属院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李荞荞正在厨房里帮着郭明超的妈妈周爱莲做晚饭,猛然听到外头有敲门声,警惕地抬头朝院门看过去,拿着菜刀的手不由微微发颤。 周爱莲看她怕成这样,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忍,皱眉道:“没事,你在这边别出来,我去看看。”她婆婆昨夜里忽然发起了高烧,送到医院的时候,人都有些迷糊了,丈夫怕老人就这么走了,就带着俩个儿子守在了医院里。 她在家里看顾着这个女娃娃。 对于儿子给家里招的这桩事儿,周爱莲心里是很有意见的,但是这个姑娘一再保证,她只待天,天后就走。 加上儿子给她看了京市那边发来的电报,说那边一定会有人来接她,丈夫又说权且算做善事,给老人积德了,她才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听到有人敲门,心里也担心,是不是李家的人找上门来?家里现在就她和李荞荞俩个,要真是李家的人,她怕是护不住这个姑娘。 到了门口,周爱莲并没立即开门,扬声问道:“谁啊?” “你好,我找郭明超,我是他同学!” 听是个姑娘的声音,周爱莲才开了门,发现外头除了俩个面生的女同志外,还有俩个年轻小伙子,心里立即又有些警惕起来:“你们找谁啊?” 许小华忙道:“婶子,这是郭明超的家吗?我是他同学许小华,他在家吗?” 她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忽然就开了,李荞荞站在门口,红着眼睛看着她,颤着音喊了一声:“小华!” 许小华见荞荞真在这,虽然脸色看着不怎么好,但是人倒像是没什么要紧的样子,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跑过来抱住她道:“荞荞,你没事吧?” 李荞荞摇头,“没有。”边说眼泪边往下掉,这几天来的恐惧、焦虑,似乎在这一刻才终于敢释放出来。 周爱莲见她们认识,出声问道:“荞荞,这是你说的小华吗?” 李荞荞抹了眼泪,点头道:“是的,婶子,这是小华,这几天真是给你家添麻烦了。” 秦羽一听这话,就知道周爱莲是迫于无奈留下荞荞住几天的,忙开口道:“大姐,我们是来接荞荞的,感谢您一家人善心,留这孩子住了几天,不然等我们从京市里赶过来,这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了一斤糖果、一斤核桃酥和两瓶苹果罐头来,这是在等火车的时候,她托庆元去忙的。 就是想着,到郭家来接人的时候,不好空着手上门。 周爱莲见这女同志这么客气,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推道:“大妹子,你太客气了,荞荞和我家儿子是同学,说是遇到了难事,在我家借住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羽坚持道:“多亏了您一家帮忙,我们得了消息,立即就赶来了,匆匆忙忙的,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就这么上门来了,您不要嫌弃才好。” 来回推了几次,周爱莲到底收了下来,却是坚持要留秦羽几人在家里吃晚饭。 给几人下了面条,炒了两个菜,秦羽带着女儿和荞荞几人走的时候,一再地感谢周爱莲,并表示等处理好荞荞的事,再来拜访。 晚上,秦羽带着人在县里的旅馆定了两个房间,徐庆元和刘鸿宇一间,她们个女同志一间。 一路上,荞荞一直紧紧地握着小华的手,等进了房间,人才像是松弛了一点。 小华这才问道:“荞荞,怎么回事啊?你爸妈怎么忽然要把你嫁人?” 荞荞望着洁净的旅馆,柔软得不像样子的被褥,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怔怔地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家里来了人,是隔壁村钱村长家的婆娘,带了四样礼来,我就猜到是为了她儿子来的。” 她一提钱村长,许小华就想到那家的傻儿子来,好像是自幼烧坏了脑子,连钱都不认得,小时候小孩子们经常戏耍他,就是长大些,有那不怀好意的,也经常逗他说些无聊的话,什么你妈妈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你姐姐胸口有没有痣这种,每回他傻里傻气的,逗得那些村汉哄堂大笑,许小华却觉得瘆人得很。 许小华一想到,牛大花和李永福要把荞荞嫁给这样的人,都不觉头皮发麻,抱着荞荞道:“荞荞,对不起,我应该一早就想到的,我应该早点来接你,对不起,对不起荞荞……” 李荞荞想到险些遭遇的命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一边摇头道:“不,小华,和你没关系,是我爸妈不做人,幸好你之前给我留了几块钱,我还有勇气出来坐车逃跑。”如果不是手里头有几块钱,她怕是也没有勇气离开许家村。 毕竟真离了家,吃喝都要钱,她一个半大的姑娘,难道去乞讨吗?夜里住哪里也是问题。 正是因为手里还有几块钱,她知道自己可以在外面撑几天,拖延拖延,想想办法。 “小华,我本来准备到了镇上,就给你发电报的,没想到遇到了郭明超,他说,是你拍了电报给他,让他来找我的。”她到现在还记得,郭明超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那一刻的感觉,就像在黑蒙蒙的夜里,抓住了一丝亮光一样。 顿了一下,李荞荞又道:“他说你会来找我,小华,我相信你一定会来。”说是这样说,但是这两天里,她也想过无数次,万一小华父母不同意小华回来怎么办?万一小华没收到电报怎么办? 她甚至想着,如果自己真被牛大花和李永福抓回家去了,她宁愿一把老鼠药,陪着他们一起没了算了。 现在,摸着床上干净、柔软的被褥,她知道这些都不会发生了,小华来了。 秦羽递了手帕给俩个姑娘,温声道:“荞荞,我们这次来,是接你走的,就是现在户籍管理的严格,得把你的户籍从家里迁走,可能还要回去拿些证明材料到公安局去办理。”李荞荞去京市,肯定得重新读书,或去工作,无论那样,她都不能当盲流。 所以,户籍是必须要一起迁走的,还需要村里开的证明材料。 李荞荞愣了一下,“还要回去吗?”继而低头道:“如果我回去了,她们不会再放我走的。” 秦羽也想到这个问题,“钱家那边出了多少彩礼?”她想着,不行的话,就付了这笔彩礼,左右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李荞荞摇头,“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当我面说彩礼的事,只是说要请我去钱家教那个傻子认字。” 她当天挖了一筐子野菜回去后,立即挑了两身衣服,装在了背篓里,就佯装出去捡柴火,从村里跑了出来。 今天已经是钱家说好的,来接她过门的日子了,牛大花和李永福交不出人来,钱家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想了想又道:“婶子,如果牛大花和李永福知道你愿意帮我,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所以一分钱都不能给他们,不然她们尝到了甜头,肯定会无休止地提要求。”李荞荞都能想到,俩人肯定从要钱到要工作,最后还可能要房子。 所以这个口,不能开。 许小华也想到了这一点,和妈妈道:“妈,迁户籍的事,我和荞荞都不能出面,就怕李永福和钱村长他们,存了心要守株待兔逮荞荞,那我们这么几个人回去,肯定是没法再把荞荞带出来的。”李永福还好,就是钱村长,在农村里,也算个土皇帝了,他要是招呼大家帮个忙逮逃跑的媳妇,村里人肯定会帮忙。 秦羽皱眉道:“你们说的对,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再找庆元他们商量下。”她在农村里支教过,知道即便是建国十多年了,有些地方的宗族势力还是很庞大,更别说荞荞是李永福的亲生女儿,人家要是不同意,她们压根带不走人。, 54第 54 章 许家村 前半夜, 李荞荞一直没睡着,她没睡过这么柔软、暖和的被子,躺在上面都觉得像躺在云朵上一样, 一会睁开眼睛看看小华, 一会又怕弄醒了小华, 忙闭上眼睛。总觉得今天和前天就像天上和地下一样, 那么的不真实。 许小华朦朦胧胧中, 发现荞荞还没睡着,迷糊糊地伸手抱了一下她,“荞荞, 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哦, 好!” 许是小华的胳膊太沉了, 也许是她眼皮太重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早上六点多, 许小华就和妈妈起来了,俩人看到荞荞睡得沉, 都默契地没发出声响来,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服,洗漱好后,秦羽和女儿道:“我去买点包子、馒头回来, 你在这看着荞荞,不然她要是醒了,看不见我们,估计得着急。”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 妈妈刚走,小华就听到外头传来庆元哥的声音,忙开门出来, 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俩人下楼说。 等到了楼下,刘鸿宇才问道:“荞荞还没醒吗?” “没有,昨晚她估计后半夜才睡着,早上我们起来,她还睡得香得很,我妈妈去买早饭了,一会吃完,我们再商量下荞荞的事。” 徐庆元见她皱着眉头,有些忧心的样子,出声问道:“小华,是不是担心给荞荞开介绍信的事儿?”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听小华提过,那个劳动大学主要是挖山造田,活比农村里的还重,她们刚开学不久,就有很多同学选择了退学。 而且这个学校还是在曲水县里面,离许家村也就二十多里地,牛大花和李永福要是想去学校把人带走,学校老师也没有办法。 这次他们过来,肯定是要带李荞荞走的。 现在是寒假,学校不办公,只能由村里开介绍信。 许小华见他猜到了一半,轻声道:“其实还有户籍的问题,我们那个学校像个草创的一样,先前入学转户口的时候,也没有彻底落实下来,像我是转过去的,荞荞的却没有。当时牛大花可能就动了点心思,坚决不让她转,学校那边说一年内转过去都可以,荞荞就先去报道了。” 缓了一下,许小华又接着道:“钱村长在我们那块,话语权还挺大的,荞荞毕竟又是李家的亲生女儿,这事怕不是那么容易。” 徐庆元想了一下道:“那今天荞荞别回去,这事由秦姨和我们出面吧!你在这陪荞荞?” 许小华有些犹豫地道:“你们对我们那边不熟,人也陌生,我还是跟着去吧,就是荞荞现在这情况,一个人待着,怕是会害怕……” 她怎么说,也是在许家村长大的,她爸又在村里当过多年的会计,就是后来被贴了“反`革命”的标签,人活着的时候,大家不敢多来往,人走后,以前和他爸处得比较好的叔叔伯伯,对她还是挺照顾的。 她正纠结着,就见大门里忽然进来一个男同志,因为逆着光,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小华!” “班长!”许小华立即就听出来了,这是郭明超的声音。 郭明超快两步走了过来,笑道:“我昨晚回家的时候,听我妈妈说你来了,住在城东这边的旅馆里,我就想着来看看。”昨晚上,他奶奶醒了过来,情况好转了很多,爸爸就让他和哥哥先回家去。 许久没见,他发现小华长好看很多,脸上红润白皙了些,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合身,大概□□成新的样子,人似乎还胖了点。这说明,小华那边的父母对她很好,郭明超心里是有些为她高兴的。 他笑着打量小华的时候,徐庆元也看了下这个比他们小几岁的男青年,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身半新的棉袄穿在身上有些松垮,看出来人比较瘦,精气神却很好。就是脸上黑黝黝的,手上还有些皲裂,像是在地里干了一段时间农活一样。 联想到先前小花花和他们说的,在学校里要挖山造田的事儿,觉得小花花回家之前,确然是吃了不少苦。 这时候,郭明超也注意到小华身旁还有两位男同志,忙问道:“小华,这两位是你哥哥吗?” 许小华摇头道:“哦,不是,这是我……我对象徐庆元,这是我们的朋友刘鸿宇。” 郭明超听到“对象”两个字,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瞬时就凝固了,不由仔细打量了下徐庆元。 动了动嘴,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小华,你怎么这么快就有对象了?” 许小华笑笑,觉得说家里定好的婚约,好像有些故意和庆元哥撇清关系的意思,干脆就没回答。 一旁的徐庆元朝郭明超伸出了手,“你好,幸会!” 郭明超也回握住了,“你好,幸会!” 也不过是片刻功夫,郭明超就回过神来,问许小华道:“小华,荞荞的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尽管开口,荞荞也是很不容易,如果能帮上,我一定会尽力帮。” “谢谢班长,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我妈妈说这次过来,就把荞荞接走。现在头疼的就是荞荞的户籍问题,她的还在村里,没有转到学校去。” 郭明超忙道:“那以学校的名义先转呢?荞荞现在没有工作,在京市也没有直系亲属关系,你们就算把她转出来了,暂时也没有单位可以接收,不如先转到学校去,后面等荞荞在那边安定了下来,再转到京市去。” 许小华对这个年代的户籍制度,不是很明了,听郭明超这样说,忙看向了徐庆元。 徐庆元点头,“是这样,”垂眸想了一下道:“如果说转到学校里,可能还能打消李家人的猜疑。” 许小华心里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这时候秦羽也买好了烧饼、包子和馒头回来,许小华给妈妈介绍了郭明超,郭明超立即表示歉意道:“昨天我不在家,我妈妈不清楚,我和小华是很好的朋友,没能好好招待阿姨,真是对不住!” 秦羽笑道:“小郭你客气了,我们还要谢谢你帮助了荞荞呢,你妈妈也很客气,还留我们吃了晚饭。” 郭明超笑笑,没有多说,他知道妈妈对他帮助荞荞的事,是有些微词的。心里庆幸,昨天妈妈好歹给他留了点脸面,不然今天他都没脸来见小华。 ** 许荞荞再醒来的时候,是听见外头麻雀在“喳喳”地叫,天光已然大亮了。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吓得立即坐了起来,忙喊道:“小华、秦姨!”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华开门进来,“荞荞,你醒了啊,我刚去楼下了,我妈妈买了包子和烧饼,你先吃点。” 李荞荞轻声道:“小华,我吓一跳,我以为……以为昨天的事,都是做梦呢!”等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梦是假的。 许小华坐到了床边,握着她手道:“怎么会呢,今天我和妈妈他们去一趟许家村,给你办理转户籍和开介绍信的事,我妈还想去我这边爸妈的坟前祭拜一下,要是顺利的话,今天下午我们就回京市。” 听到去京市,李荞荞微微低了头,昨天听到小华这样说,她心里就有些疑虑,这会儿就她们俩个人,她就问了出来,“小华,我去你家合适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你先前信里,不还说家里有个不喜欢你的大伯母,我要是这么去了……” 许小华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我奶奶特地嘱咐我了,让我带你回去,至于大伯母……” 提到曹云霞,许小华就想到昨天在公交车上,她的那个冰冷、揣测的眼神,微微笑着道:“她和我大伯离婚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奶奶、妈妈和我,我爸也是常年在西北那边,你不用担心。” 怕荞荞心里负担重,许小华又补充道:“而且我现在转正了,一个月工资有27.5块钱,够我俩生活的,你到了那边,可以考单位,也可以让我奶奶和妈妈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临时工的工作……” 晨光微微透过白色的窗帘,淡淡的阳光洒在地面和床上,在许小华轻声慢语的宽慰中,李荞荞心里的不安、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渐渐地都平息了下去。 七点半的时候,许小华一行和李荞荞、郭明超在旅馆门口分开,临走的时候,许小华握着荞荞的手道:“荞荞,你先去郭明超家待半天,我们下午肯定会回来的,然后我们就出发去京市。” 李荞荞笑着点头:“好!” 许小华带着妈妈、徐庆元和刘鸿宇先坐大巴车到了镇上,再从镇上坐拖拉机回到了许家村。 开拖拉机的是许家村的老周叔,许小华递车费的时候,喊了一声:“周叔”,老周一开始在卷着烟草,也没注意看,就点头:“嗯”了一声,等卷好了烟草,回头准备数下车上有几个人的时候,才注意到许小华来。 开口问道:“这是大华家的小华吧?” “是,周叔,您不认识我了?” 老周笑道:“还真是啊,你这娃娃长得好多了,你老周叔一开始都没敢认,我听说,你亲生爸妈把你找回去了,这怎么又回来了啊?那边待你不好吗?” 说到最后一句,老周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样子。当年老许一家可疼这个娃娃了,老许刚把这个女娃娃带回来的时候,就叮嘱了,谁也不准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亲生的”“养女”之类的话来,不然他可是要上门找人干架的。 谁能想到,老许夫妻俩没了后,这孩子又被亲生父母找回去了。 许小华忙道:“没有,没有,周叔,我妈是想来祭拜我这边的爸妈,所以让我带她回来一趟。” 老周刚才就注意到了小华旁边的妇女,但是没好意思多看,听小华这么说,忙道:“那是,那是,你爸妈当年可疼你了,是该来看看的。” 老周又看向了徐庆元和刘鸿宇,问许小华道:“小华,这是你哥哥们?” 小华摇头道:“不是,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说是学校里好多学生的户口还没转过去,影响明年发补助的事儿,他们趁着寒假,一家家的走访,我们是在县里坐车的时候遇到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周叔,荞荞在家吧?” 听到李荞荞,老周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回回去,怕是看不到她。” 许小华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怎么会?我们学校放假不给学生留校的,荞荞不在家,能去哪?” “逃了?” 见许小华一脸焦急的样子,忙把李永福和牛大花要把荞荞嫁给隔壁村村长家那傻儿子的事说了一遍,“昨天,钱家来迎亲,大老远地从村口就开始发糖,喜气洋洋的,那个傻子也跟着来了,村里都说,牛大花夫妻俩作孽,好好地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老周抽了口烟卷,才接着道:“好嘛,等大家跟着钱家的人到了李家,才发现李永福和牛大花俩个愁眉苦脸的,钱家婆娘问荞荞在哪,牛大花支吾了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她家春妮说的,说荞荞前一天晚上就没回来。” 老周说到这里,又叹气道:“真是作孽哦,这么一个半大的姑娘,口袋比脸还干净些,能往哪里跑呢,要是想出县,还得开介绍信呢!” 许小华又问道:“周叔,那荞荞跑了,钱家那边,这婚事是不是就算了啊?” 老周“呵”了一声,吧嗒了两口烟卷,才道:“你这孩子,想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你当牛大花和李永福为啥要把荞荞嫁给个傻子?还不是为了聘礼,钱到了牛大花手里,她还愿意拿出来不成?” 顿了顿又道:“钱家也不愿意丢了这个面子,正四处找呢,我看荞荞这丫头,怕是在外面也躲不了几年,听说钱家俩个女婿,一个带人在镇上找,一个带人去县城里的汽车站和火车站瞄着呢!” 许小华心里一跳,想着,等下午她们带荞荞走的时候,还得给荞荞换身衣服、稍微装扮一下。 八点的时候,出门来镇上供销社买东西或者办事的人,都差不多陆续回来了,老周开着拖拉机“突突”地往许家村去。 一路上,有认识小华的婶子和大姐,都问她这次怎么回来了,在京市那边生活的怎么样之类的,得知是带她亲生母亲来祭拜许永福和崔娥,心里都有些唏嘘,想不到这孩子去了城里,还惦记着埋在土里的养父母。 八点半,秦羽、徐庆元和刘鸿宇跟着许小华到了许家村,一眼望去,只有两三户是青砖瓦房,其他的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屋顶上都是砖瓦压着茅草,刘鸿宇忍不住问道:“小华,这房子下雨,会不会漏雨啊?” 许小华笑道:“一般盖了瓦片,不容易漏雨,但是瓦片碎了就容易漏雨了。” 许小华托一个婶子带刘鸿宇和徐庆元去荞荞家,和她父母说转户口的事儿,她怕牛大花一见到她,就心生警惕。 自己则带着妈妈去了村长许德安些。 大正月的,村长倒没下地或去哪里开会,远远地看到有人提着东西,朝他家过来,心里正嘀咕着是谁,等人到了,仔细看了看许小华才问道:“是小华吧?” “是,四叔,我带我妈妈回来祭拜下我爸妈,顺便来求您办个事儿。”许德宽和她家是没出五服的亲戚,按辈分,是她的四叔。 秦羽忙上前把手里的糕点、糖果放到了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条红牡丹牌的香烟,和一条带过滤嘴的大中华牌香烟来。 先前那些糕点、糖果,许德宽还没当回事儿,等看到这两条烟,心里就有些不淡定了,忙道:“小华妈妈,您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红牡丹五毛一包,一条得五块钱,大中华7毛一包,一条得七块钱呢,光这两条烟,就值十二块钱了。 他平时抽的,不过是卷烟,一年到头也就舍得买一两包一毛一的春耕牌香烟,还是带着去镇里和县里开会时用的。 秦羽客气地道:“许村长,先前就听孩子说,她这边爸妈走后,您对她多有照顾,我早就想着,过来谢谢您,另外,还有点儿事,想请您帮帮忙。” 许德宽瞥了一下桌上的东西,直觉这母女俩这回怕真是有事来求的,笑道:“小华是我看着长大,不用客气,”又朝小华招手道:“小华,你告诉四叔,有什么要四叔帮忙的?” 许小华笑道:“四叔,您知道,我和我哥都在外地,一年到头回不来一两次,就想请您帮忙看顾下我家的房子,我哥以后要是退伍,还得回来住的。” 听是这么一回事,许德宽笑道:“这是应该的,我肯定给你们兄妹俩把房子看好了。”不说许小华送了礼,就是看在堂侄许卫华的份上,他也会看顾下许小华家的房子,心里隐约觉得这么点儿事,这礼似乎贵重了一些。 就见许小华咬了下嘴唇,面上似有些为难地又开口道:“四叔,其实还有个事,想请您这边帮帮忙。” 许德宽心里一动,知道许小华这后头要求的事儿,怕才是她这次来的主要目的,面上微微笑道:“说,别跟四叔客气,我和你爸是一块儿长大的。”他想着,要是事情不难,办也就办了。不说许小华送的这份礼,就是看在许卫华的份上,他也会尽量帮忙。 前段时间他听说,卫华在部队里升连长了,以后就算是转业,怕是也能在县里或者镇上当个干部。 秦羽出声道:“许村长,其实这事不是什么难事,就是需要您这边帮忙开一张介绍信。” 介绍信,是许德宽常开的,立即拿了钢笔和信簿出来,“这事容易,”等准备下笔的时候,抬眼问道:“小华,你是要去哪?还是有什么事儿?你说,我来写。” 许小华望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四叔,不是我,是给荞荞。” 许德宽一愣,“这孩子到你那里去了?” 许小华轻轻点头,“四叔,我爸以前常说,您是一个好干部,对村里的大小事都极上心,但凡脑子不糊涂的,背后都没有说你不好的,您肯定也知道,荞荞要是不走,这一辈子就没了。” 说到这里,许小华的眼眶微微泛红,“四叔,这些年,荞荞爸妈怎么对她的,您可能也知道一点,荞荞那么聪明、勤快,要是留在学校上学,以后肯定能进城里当工人、当干部,是我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姑娘,请您帮帮忙~” 秦羽也在一旁道:“许村长,我听小华说,您是个最热心肠的人,所以我们才来求您给个方便,要是您这边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和我们说,能办到的,我们肯定尽量想办法办到。” 许德宽皱眉道:“李荞荞毕竟是李永福的女儿,你们要是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以后李家知道了,怕是会和我闹起来。”李永福还好,温吞吞的一个人,牛大花可是惯蛮不讲理,难缠得很。 许小华忙道:“村长,这事您不说,我肯定不会漏一个字,我给您写保证信可以吗?李家要是真闹起来,您就往我身上推。” 秦羽也道:“许村长,不瞒您说,小华走丢了十一年,我就找了十一年,小华回家后,我是非常感激小华爸妈和许家村,对我女儿的爱护和照顾的,现在听小华说了荞荞这姑娘的情况,我也想帮帮这个孩子,就当是还许家村对我家的恩情,还请您这边给个方便。” 又补充道:“荞荞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以后有出息了,定然也会感激许村长您对她的帮助。” 许德宽叹道:“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孩子,实在是,这事儿不好办。” 秦羽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支钢笔来,“许村长,请您帮帮忙,这孩子要是回来,肯定得被打个半死不说,就是去了钱家那边,怕是连房门都别想出了,这一辈子怎么样,您大概也知道。” 许德宽正摇头叹气,看到秦羽伸到跟前的英雄牌钢笔来,目光顿时就定住了,这笔看着就贵得很。 心里正犹豫着,忽然就听她出门看热闹的婆娘回来了,忙站起来道:“大芬,你回来的正好,快看看是谁来了?” 吴大芬仔细看了眼杵在她家堂屋的俩个女同志,最后目光定在了小华脸上,笑道:“是小华吧?”又瞥到了桌上的东西,“咋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她不识字,不知道那两条烟是什么牌子的,但她估摸着,就是一毛多一包的眼,这两条也得三块钱呢! 许小华笑道:“四婶,我带我妈妈回来祭拜下我爸妈。” 秦羽见吴大芬朝她手上的笔看,立即上前握住了吴大芬的手,“大妹子,小华一直和我说,四叔四婶对她照顾得很,她这边爸妈走了以后,都托你们多看顾了。” 手上的笔,也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上,落到了吴大芬的手上,吴大芬笑道:“这怎么还给我一支笔?” 秦羽笑道:“大妹子,我们还想让许村长给开一封介绍信。” “哦,介绍信啊,德宽,你快给小华写,我还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笔,你写写看嘛!”她家儿子刚好在念高中,要是把这笔给儿子,儿子肯定乐坏了。 许德宽想说,这介绍信不是那么好开的,但是看自家婆娘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知道这笔是还不回去了,硬着头皮道:“小华,那你等下,我这就开,就写去京市投靠亲戚?” “哎,麻烦四叔了!” 几分钟后,关于李荞荞到京市投靠亲戚的介绍信,就写好了。 许小华立即收好,让妈妈放到了包里。 吴大芬忽然想起来一般,问道:“哎,小华,你哥是升了连长吧?” “是的,四婶。” “你哥可真能干,你这丫头也不错,现在是在京市读书还是工作啊?” “在罐头厂上班了。” “罐头厂啊,那可是好单位啊!”吴大芬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她儿子高中毕业后,要是能进个厂里当工人就好了,忙拉着许小华的手,问她是怎么进去的? 两边聊了好一会儿,许小华才开口说要带她妈妈去家里看下,吴大芬这才松了手,依依不舍地道:“小华,以后有空记得多回来看看啊,你这边爸妈不在了,你哥和老房子还在呢,这还是你家嘛!” 许小华点头笑道:“好,四婶,等我哥娶媳妇的时候,我肯定得回来,到时候还要请四叔四婶给我哥掌掌事儿呢!” 听了这话,吴大芬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哎,好,好,没问题!”先前,吴大芬还看在许小华送的礼份上,现在听说请他们帮忙操持许卫华的婚事,那是真将他们当长辈看,吴大芬虽然不识字,脑子却灵光着。 许家现在一儿一女,都算有出息的,要是以后多往来一些,一点小事,总是能开口找这兄妹俩帮忙的。 等许小华母女俩走了,吴大芬还埋怨丈夫道:“德宽,一份介绍信而已,你麻烦人家孩子干什么,”走到桌子跟前,把两条香烟拿起来看了看道:“就是这两条烟,人家也是够客气的了,对了,这是啥牌子的烟啊?” “红牡丹,大中华,一条五块,一条得七块呢!” 吴大芬听得都咂舌,“我的妈呀,小华亲生爸妈咋这么有钱啊?”又问丈夫道:“那支笔呢,也不便宜吧?” 许德宽点头,“不便宜,七八块钱得要的。” 吴大芬立即从他手里抢了过来,“这笔你可不准眼红,给咱儿子用的。”这时候才问道:“开啥介绍信啊?送这老多东西。” 许德宽张了张口,到底没把“李荞荞”三个字说出来,怕婆娘嘴上没个把门的,把事情嚷了出去,回头牛大花来他家闹。 “就是许小华去京市的介绍信,她们单位,要咱村里证明,这人是从咱地儿出去的,说了你也不懂。” 吴大芬确实不懂,也不再问,忙着把桌上的东西先收了起来,“这可不能给人看到,免得回头要乱嚼舌根。” 从村长家出来,许小华先带妈妈去了她家,钥匙就压在门口一块松动的转头下面,用油纸包着,门锁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许小华一推开门,一股潮湿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是房子许久没通风的结果。 秦羽跟着女儿进去,一共是三间房,两间土坯房,一间砖瓦房,许小华指给妈妈看道:“那间砖瓦房是后来我爸建的,不会漏风漏雨什么的,我爸妈走后,我一直住在这边。这两间土坯房,一间放些杂物,一间是我哥的房子。” 秦羽大致看了下,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破旧的书桌和一把凳子,一个旧木箱,大概怕木箱受潮,用几块木板给垫的高了些。 秦羽抬手摸了摸桌面,思绪有些复杂,过往的十来年里,她的女儿就在这里,过着极贫简的生活。 许小华上前打开了木箱,从最底下拿了一套旧布面出来,递给秦羽道:“妈,这是我小时候穿的,是不是照片里的那身啊?” 红色的旧布面,上头还绣着几朵小花,即便里头的棉花已经没有了,布面上也有好些补丁,但是秦羽还是认出来,这就是小花花当年走失,穿的那身小棉袄,眼泪当时就没忍住,“是,小花花,这是你奶奶亲手给你做的。” 许小华也微微红了眼睛,“妈,我以前就奇怪,我小时候怎么穿过这么好的布料,我好几次和我妈妈说,把这布料拿去做鞋面算了,我妈妈一直不同意,让我留着。”她想,那时候,她妈妈大概就在想着,万一有一天,她的亲生父母找过来呢? 秦羽哽咽道:“你爸爸妈妈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她现在都有些遗憾,小花花养父母走得早,不然她还能当面感谢人家。 母女俩正聊着,就听到门外有个婶子道:“呐,这就是许小华家,门还开着呢,小华还是大华今天回来了吗?” 许小华出来一看,就见庆元哥和刘鸿宇回来了,忙问道:“怎么样啊?事情办好了吗?” 徐庆元笑着点头。 当着村里婶子的面,许小华没有多问,等和婶子略寒暄了几句,人走了,才关了门问道:“荞荞爸妈同意了?” 刘鸿宇笑道:“同意了,元哥一去就催债,说李荞荞的户口一直没转,学校里还给发了12块钱的生活补贴,要是再不转的话,就先把这12块钱还回来,还要还李荞荞一学期的食宿费。” 许小华是知道牛大花的性格的,“牛大花没耍赖吗?” 刘鸿宇道:“那牛大花一开始是想耍赖,元哥就按你说的,说这是你家女儿,如果这回耍赖,以后荞荞的弟弟和妹妹就别想再上中专,教育局都要把他俩给卡住,牛大花立时就老实了,跟着我们去了村长那里,办理了转户口的证明……” 刘鸿宇正说着,就见元哥忽然快两步走到了秦姨身边去,有些好奇地看了眼,就见元哥摸了下秦姨手上拿着的一块旧布料,道:“就是这身衣服,我遇到小花花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即便鲜亮的红色已经颓败了很多,布料上还有好些补丁,徐庆元凭着上面的绣花,还是一眼辨认出来,这是小花花小时候的衣服。 秦羽红着眼睛点头道:“是的,这是小花花奶奶给她做的。”又怕误了今儿的正事,和徐庆元道:“庆元,你陪我去小花花爸妈坟前祭拜下,然后咱们就赶紧回去吧,钱家那边,还派人在汽车站和火车站截人呢!” 许小华想,是啊,介绍信和户籍证明开好了,只是完成了此趟行程的一小部分目的,她们的最终目的,是带荞荞离开曲水县呢!, 55第 55 章 当她没了 祭拜过小华的养父母后, 秦羽跟着女儿回家,把那块摞着补丁的旧布料细致地包好,放进了随身带的包里, 和小华道:“回去给你爸爸和奶奶看看,以后这块布, 妈妈给你好好保存着。” 这块旧布料, 对她们家,对小花花来说, 都意义非凡, 它见证了小花花艰难、坎坷的走失之旅,也承载了俩个家庭对小花花的拳拳爱护之意。 秦羽又问女儿道:“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许小华环顾了一下这个相当清贫的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一进来就觉得亲切, 想到和爸妈、哥哥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来,冬天冷的时候, 爸爸会很无聊地带他们在家跺脚,下雪天,妈妈会在炉子上支一个小锅,给她们炖白菜豆腐吃。 但是要带走什么吗?许小华想不到, 总觉得所有的记忆都承载在这几间房子里了。 最后她从墙上挂的相框里,拿了一张相片, 是她们一家的全家福。那年她13岁,刚上初中, 爸爸还没有因为说错话而被划为异类, 家里氛围很好,相片上的一家人都笑吟吟的。 因为要赶着回去,许小华也没有多耽搁, 拿好了东西,就给门落锁了,钥匙她没有再放在门口那块能撬动的砖石下面,而是带走了。 这把钥匙,以后她和荞荞都用不上了,这次带去给哥哥就好。 此时尚不到午时,村口的大树下,好些婶子们围在一块儿晒太阳、做针线活,顺带看着玩耍的孩子们。 看到许小华带着妈妈和俩个男同志过来,有认识的婶子就喊道:“小华,这就走了啊?下回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小华笑道:“林婶,等我哥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得回来。” “后面这是你妈妈?” “是,是我妈妈!” “哎,真好,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呢!” 早上许小华带着妈妈跟着老周的拖拉机进村后,村里就传开了,许永福和崔娥家的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亲生母亲过来,有那好热闹的婶子和奶奶,就蹲在这村口,想看一眼许小华的生母长什么样儿。 这回儿见到了人,都纷纷道:“小华,你和你妈妈长得可真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有人接话道:“是,和小华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俩。” 秦羽笑道:“谢谢大姐和婶子们,小华现在和我住在京市,以后大家要是去京市的话,有空来家里坐坐哈!” “哎,好,好!”大家又问起秦羽和小华爸爸做什么工作,家里有几个孩子之类的。 寒暄了几分钟,小华说要赶今天的火车,婶子们才松了手,让小华他们一行走了。 等人走后,树下有个婶子叹道:“还是小华这姑娘命好,小时候走丢了,还能摊到许永福和崔娥这样的养父母,养父母去世了,亲生母亲又找上门来,家里还就她一个孩子,这以后房子和钱,不都留给小华!” 林婶子道:“这亲的妈妈还愿意千里迢迢地来祭拜养父母,说明把小华这孩子看得重。唉,不像李家的那个闺女,亲爸还在呢,牛大花就敢把她卖给傻子当媳妇儿!” 村口的张奶奶撇嘴道:“这事,当家的男人不同意,她牛大花敢这么干?荞荞这姑娘,真是个苦命的,摊上这么个爹。” “哎,你们说,小华知道荞荞的事不?以前这俩姑娘关系好着呢,荞荞的学费,不都一直是小华家资助的吗?” 有人道:“不一定知道吧,小华今个上午才回来,待了这么会儿就走了,哪能知道啊?” 林婶子道:“也就是荞荞这姑娘跑得快了点,不然等小华回来,她找小华帮忙,小华肯定帮。” 张奶奶道:“那可等不及了,钱家初四就来接人呢,荞荞要是不跑,现在已经是钱家的儿媳妇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李春妮啥时候跑了过来,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溜烟地往家跑,和她妈妈道:“妈,今天小华姐回来了,她妈还来了呢!” 牛大花正在家里晒萝卜干,因为找不到继女,心里烦闷得很,听了女儿的话,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别瞎嚷嚷,那崔娥都死了两年了,许小华哪来的妈?” 李春妮急道:“妈,不是崔婶子,是小华姐的亲妈,京市的那个,人长得可好看了,妈,你说姐会不会早就知道小华姐今儿回来啊?” 牛大花有些不明白地看了一眼闺女,“亲妈?”话刚脱口,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女儿的胳膊问道:“你刚说许小华回来了?在哪?” “说是已经走了,我刚听村口婶子们聊天说的,亲妈陪她回来祭拜许叔和崔婶子,哎呀,妈,你抓疼我了!” 牛大花马上放了闺女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你姐那个死丫头,肯定是知道许小华今个要回来,在县里或者镇上等着呢!”联想到今天忽然上门来的劳动大学的老师们,牛大花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头有诈! 一边说着,一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要是给李荞荞这丫头跑走了,她可就亏大发了,退还钱家的聘礼钱不说,还得赔钱家前前后后支出的四礼、铁锅和喜糖的钱。 这一进一出,一前一后的,牛大花一想到,就觉得有人在割她的肉一样,定了定神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给李荞荞跑了!”她逮不到人,钱家难道还逮不到吗? 立即就嘱咐女儿道:“中午你自己烧点带秋生吃,我去趟你钱叔家。” ** 曲水县郭家,李荞荞正在厨房里帮周爱莲切土豆丝,她切的又匀称又细,周爱莲打眼一看,就笑着问道:“在家没少干活吧?” 现在知道这姑娘有人来接,不会在她家多待,周爱莲心里也松缓了一些,也有闲心和这姑娘聊几句了。 她前头还真怕,这姑娘就这么赖在她家里头了。 虽说她家有俩个儿子,但是她心里头期望的媳妇标准,头一条,李荞荞就达不到——家庭和睦、父母明理。 她才不想儿子找个刺儿头或癞子家的女儿回来,以后天两头的上门来闹腾。李荞荞家的爸妈能狠心把女儿卖给傻子,这在周爱莲看来,和畜生无异。是以,即便心疼这个姑娘的遭遇,她也不想沾惹上李家人。 荞荞笑着回道:“是,我是长姐,下头弟妹都比我小好几岁,平时在家里都是我做饭。” 周爱莲又问道:“我听明超说,小华先前也是你们村的,后来给亲生爸妈找到了,才去的京市?” “是,小华五岁的时候,来的我们村,她那时候刚好发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一直以为许叔和崔婶子是她亲爸妈。” 周爱莲奇道:“那你们村里也没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吗?” 李荞荞摇头,“没有,许叔疼她,早就在村里打了招呼,谁要敢在小华跟前乱说,他可得上门来打架的,所以没有人敢在小华跟前乱说。”想到许叔,又想到自个亲爸,李荞荞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周爱莲拍拍她肩膀,“没事,等跟着小华去了京市,以后这边就找不到你了。” 李荞荞轻轻“嗯”了一声,用衣角擦了眼泪。 周爱莲见这姑娘是真不容易,忍不住问道:“小华亲生父母那边,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多养一个人,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供吃供穿不说,一个屋檐下住着,看得习不习惯也是个大问题。 李荞荞轻声道:“没有,就小华一个孩子。”她明白周婶子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到了那边去,小华的奶奶和妈妈会不会喜欢她?自己会不会给小华添麻烦? 周爱莲见她低着头,安慰道:“小华妈妈都愿意陪着来接你,想必这件事在她家里是通过的,你也不要多想。”缓了一下又提点她道:“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一个真心换真心,二个,不管到了哪里,手脚勤快点总没错。” “哎,好的,谢谢婶子,这些天我在您家,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住。” 周爱莲摇头道:“麻烦倒没有,明超奶奶这几天住院,幸好你过来给我搭把手,不然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顿了顿,又道:“以后要是回曲水县来,也来我家里坐坐。” “好的,谢谢婶子!” 很快米饭就好了,周爱莲把五花肉切了,准备放点红糖下锅炒糖色,就听到有人敲门,忙不迭地放了手里的红糖,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和荞荞道:“你别出来,我去看看,大概是小华和她妈妈回来了。” 开了门,见确实是小华他们,笑道:“还顺利吗?” 秦羽笑道:“顺利!” 躲在厨房门后的荞荞,听是小华他们回来了,忙从厨房里出来,喊了声:“秦姨,小华!” 许小华跑过来,把介绍信和转户籍的证明拿给她看,“荞荞,都办妥了,你放心。” 李荞荞望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有些发懵地问小华道:“我爸妈怎么会同意?” 许小华就把徐庆元他们吓唬牛大花的事,说了一遍。 李荞荞又问道:“那村长这边的介绍信呢?小华,你和秦姨这回是不是费了好多钱?”她在村子里生活,知道许德宽和吴大芬俩口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华抱着她纤细的胳膊道:“没事,荞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花点钱没关系。”许小华现在都庆幸,自己被妈妈找回去了,不用再为四十块钱发愁。如果她没有被妈妈找回去,还住在许家村,这回又要怎么救荞荞呢? 原书里好像没有李荞荞这个人,所以她也想象不出来,荞荞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荞荞抱着小华道:“谢谢你,小华!” 许小华回抱着她道:“没事,荞荞,咱们俩肯定一顺百顺,以后都顺顺利利的。”这话像是在对荞荞说,其实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不管原书里怎么样,这一辈子,她被妈妈找回家,还顺利地救下了荞荞,她想,以后她和荞荞俩个肯定一顺百顺! 李荞荞重重地“嗯”了一声。心里立誓,以后要好好地报答小华和秦姨。 秦羽见俩姐妹聊完了,就准备告辞去车站。 周爱莲忙拉住了人,笑道:“你们再稍等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秦羽客气地道:“大姐,我们麻烦了您家这么多,可不好再留下来吃饭,按理该我们请你们去饭店吃的……” 周爱莲摆手道:“那可不行,没得破费,在家里吃费不了多少事,再说,还有荞荞给我帮忙呢,你们等下,我再炒两菜,马上就能开饭了。” 秦羽到底不好意思,面上应了下来,却让庆元去供销社买两瓶酒来。 徐庆元去供销社买了两瓶竹叶青,回来的时候,在巷子口遇到了郭明超,见他手上拿着饭盒,猜测是给他奶奶送饭回来,微微笑着朝他点头。 郭明超也点头回应,想了一下,开口问道:“徐同志,你和小华是怎么认识的啊?在我印象里,她这人比较拘谨,和人交往的时候,一直有意保持着距离,我都没想到,她去京市不过两个月,竟然就有对象了。” 徐庆元笑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先前在学校的时候,小华有次差点摔下悬崖,虽然救了起来,人却着实伤得不轻。我看荞荞给她打的饭,只有杂粮饭和萝卜干,就买了一个鸡蛋给她补充营养。” 时隔许久,郭明超想起来这件事,心里还有些五味杂陈,接着道:“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李荞荞特地还了一个鸡蛋给我,说是小华走的时候叮嘱她的。” 他很好奇,这样子的一个姑娘,会这么容易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爱护,继而发展成对象吗? 徐庆元点点头,“这确实像她的性格,就怕欠了人情。她在我们学校上外语课,从来不让我请她吃饭,都是自己付钱和粮票。” 郭明超有些讶异地道:“现在也这样吗?” “是的。” 郭明超忍不住问道:“那她怎么会答应和你处对象?”而且这一次,徐庆元还陪着小华一起回来,很明显这段关系是得到小华父母认可的。 徐庆元对郭明超的印象挺好,知道这是一个正直、朴实、光明磊落的青年,也隐约意识到,他或许对小花花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好感。 此时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实回答道:“我们俩家是故交,很早就定下了婚约,”又补充道:“订婚之前,我问过小华的意见,所以虽然是长辈的约定,但是订婚这件事,我们是基于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之上进行的。” 郭明超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一时有些讶然,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谢谢你解答我的困惑。” 徐庆元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谢谢你,帮助了小华和荞荞,不然要是荞荞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估计会难安得很。” “应该的,她们都是我的同学,”缓了一下又道:“小华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你们以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谢!” 俩人聊着,就到了郭家门口,周爱莲见人都回来了,忙招呼大家吃饭。 午饭有红烧肉、莴笋肉丝、凉拌豆腐、腊肉炒黄豆和一份海带鸡蛋汤,蒸的是白米饭,大家匆匆地吃完,郭明超就先去车站给大家买车票。 秦羽和小华道:“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吧?不然一到了车站,那边可能有人盯着,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华忙道:“妈,还是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迷惑性更大一点。” 等换好衣服,李荞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点陌生,但是头发还是少女的样式。 小华提出给她梳个发髻,李荞荞摇头道:“不,小华,还是给我剪了吧,我爸他们估计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会从长发变成短发。” 周爱莲立即找了把剪刀来,“咔嚓”几下,李荞荞的头发就落了下来,周爱莲勉强帮她把发尾剪齐。 两点的时候,郭明超买好了票回来,和大家道:“两点半的车,我送你们去吧!” 等看到李荞荞的时候,郭明超还愣了下,笑道:“这要是再戴上围巾,可完全认不出来了。” 李荞荞听他这样说,心里稍微定了一点,又听小华叮嘱她道:“荞荞,一会到了车站,你不要四处张望,也不要低着头,就像我妈走路那样,就看前面的路,偶尔抬头看下路牌就好。” 李荞荞忙点头,“好的,小华。” 等到了车站,一行人分成了拨,由郭明超先送荞荞去了站台,小华和妈妈一块儿,徐庆元和刘鸿宇殿后。 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许小华还没发觉出什么异常来,等到了站台,就发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来往的人看,其中一个大叔脸黝黑黑的,愁眉苦脸的,许小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荞荞的爸爸李永福。 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没想到,负责截人的人中,竟然有李荞荞的亲爸! 秦羽发觉女儿身体的僵硬,轻声道:“小华,不要担心,咱们人也不少。” 许小华点点头,还是觉得后背发凉。她想不到,荞荞爸爸会这么狠心,牛大花能狠得下心来,是因为荞荞不是她的亲女儿,她想着拿荞荞来换钱,可是李永福不是啊,李永福是荞荞的亲生父亲啊! 他的女儿都已经逃走了,他难道还想着,把人带回去,塞到钱家门户里,让荞荞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这一刻,小华都不敢想,前头的荞荞心里该多么的愤恨和悲凉,又担心荞荞看到爸爸,行动之间会露出破绽来。 许小华想的没错,李荞荞看到爸爸的时候,步子确实停滞了一下,如果不是郭明超发现异常,借着帮她拿行李而悄悄扶了一把,刚才李荞荞就会因惊惧而瘫坐在地上了。 两点二十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大家开始排队上去。 钱村长皱着眉头问一旁的李永福道:“没看到你女儿吗?你家婆娘不是说,她肯定是跟着你们村的人,去京市吗?这是今天最后一趟去京市的车了,要是还找不到,咱们明天还得一早来蹲着。” 李永福木木地摇头,“没有。”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个短头发,穿着灰色八成新袄子的女同志看,他平时虽然不怎么关注荞荞这个孩子,却也能认出孩子走路的姿势和背影来。 即便她换了发型和衣服,他还是一打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此刻,他本来要给傻子当媳妇的女儿,正跟着许小华踏上京市的火车,一旦去了京市,他的女儿就是城里人了。 一百五十块钱,可能不过是他女儿一年的工资而已,钱家却想用这么点钱,换他女儿的一辈子。 李永福头回觉得不划算来。 钱村长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心里立即生了几分警惕,提高了声音,威吓道:“李永福,你不要想着,退了我家聘礼就完事儿了,我和你说,要是找到你女儿,婚事照常办就算了,不然的话,我们这许多人跑到镇上和县里来,吃喝住的钱,老子可不付!” 李永福微微皱眉,望着钱村长道:“钱村长,你这话说的,要是我女儿因为这门亲事想不开,跳了河,寻了短见,我这个老子还得赔你家钱不成?你家毁了我一个女儿,还要我倒贴钱?” 旁边钱村长的二女婿,立即不乐意地道:“我说,李永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逼得你女儿想不开吗?这门婚事,不是你和你婆娘点头答应的吗?怎么,收聘礼的时候喜洋洋的,现在找不到人了,倒埋怨我们?” 这话就差赤`裸裸地指着李永福的鼻子骂:当初要卖女儿的可是你自己! 李永福黝黑的脸,瞬时就变得黑红起来,低着头不作声,咕哝道:“现在孩子没了,我也没办法。” 钱村长听到李永福说什么“没了”“寻了短见”的话,心里也有些害怕闹出人命来,咂吧了一口旱烟,敲了敲烟袋上的铜锅,沉声道:“反正说一千道一万的,这门亲事没成,聘礼你得还给我们家,先前过的四礼和给你家买铁锅的钱,一毛都不能少。” 李永福拍拍屁股道:“行,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说着,自己径直往站台外走,不敢再看女儿一眼,怕给钱村长他们瞧出破绽来。 心里想着,权当这个女儿没了。 李荞荞临上车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爸爸已然起身走了,她不知道爸爸是认出来了她,还是没有? 但她知道,从今而后,那个噩梦一样的家,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郭明超见人都顺利上了车,心里也松了口气,和李荞荞、许小华挥手道:“一路顺利!有缘再会!” 李荞荞想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他说什么,许小华朝他挥手道:“谢谢班长,以后有机会来京市,一定要来我家玩,回头我给你写信!” 郭明超笑笑:“好!” 火车上的刘鸿宇和徐庆元道:“其实是个很好的青年!” 徐庆元点头,“是!”说着,抬手朝郭明超挥了挥手,“郭同志,欢迎你以后到京市来玩!” 郭明超也朝他挥了挥手,“好!” 火车“哐哐”地开了,两边的树木、村庄像倒影一样,飞速地往后退去。李荞荞握着小华的手,忍不住把头埋了下来,眼泪很快就濡湿了小华的手背。 小华轻轻拍着她肩膀道:“没事了,荞荞,我们走了,走得远远的,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你!” 李荞荞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嗯”了一声。 ** 许家村,牛大花见丈夫回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吧?交给钱村长带回去了吗?” 李永福木木地道:“没有。” 牛大花立即就皱眉,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没有,我不是和你说了,这丫头肯定跟着许小华去京市了,不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就是明天早上的,你没找到人,怎么不多待一天……”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永福直觉得耳朵疼,不耐烦地道:“待什么待?多待一天的饭钱都算咱的,是你付还是我付?” 牛大花立时哑火,“这钱村长也忒不讲理了吧,这是给他家娶媳妇呢,咋还找咱家要这钱,就他家那傻儿子,除了荞荞,谁愿意嫁到他家去,他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李永福冷笑道:“怎么不能蹬鼻子上脸,人家不是知道咱扒着他家,非要把女儿卖给他家吗?人家能不拿大?能不小瞧咱?” 牛大花这时候,才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味来,冷冷地看着丈夫,一头就往他怀里撞,“咋地,你还埋怨上俺了?你个杀千刀的,这事不是你点的头吗?你不点头,我敢应下吗?现在人不见了,你往我身上找晦气,你找得着吗?” 李永福被她撞得,差点往后一趔趄,苦着脸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以后你别再提荞荞了,就当她没了!” “啥叫没了,家里养了她十八年,她一分钱没往家里拿,就这么没了?” 李永福见她还不罢休,冷冷地道:“咋地,你还要找她?那你自个往县里的河沟里过一遍,看看尸骨在哪里?把人带回来算账!” 傍晚,刚好一阵寒风吹来,牛大花给他说的,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咒骂道:“你说啥呢,就那倔丫头,会这么容易想不开,你可别唬我!” 李永福不吱声,转身进了房里,躺着去了。 牛大花被他一吓唬,也不敢再咧咧,心里盘算着,要还钱家多少钱来?, 56.第 56 章 求人 祭拜过小华的养父母后, 秦羽跟着女儿回家,把那块摞着补丁的旧布料细致地包好,放进了随身带的包里, 和小华道:“回去给你爸爸和奶奶看看,以后这块布, 妈妈给你好好保存着。” 这块旧布料, 对她们家,对小花花来说, 都意义非凡, 它见证了小花花艰难、坎坷的走失之旅,也承载了俩个家庭对小花花的拳拳爱护之意。 秦羽又问女儿道:“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许小华环顾了一下这个相当清贫的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一进来就觉得亲切, 想到和爸妈、哥哥在一起生活的场景来,冬天冷的时候, 爸爸会很无聊地带他们在家跺脚,下雪天,妈妈会在炉子上支一个小锅,给她们炖白菜豆腐吃。 但是要带走什么吗?许小华想不到, 总觉得所有的记忆都承载在这几间房子里了。 最后她从墙上挂的相框里,拿了一张相片, 是她们一家的全家福。那年她13岁,刚上初中, 爸爸还没有因为说错话而被划为异类, 家里氛围很好,相片上的一家人都笑吟吟的。 因为要赶着回去,许小华也没有多耽搁, 拿好了东西,就给门落锁了,钥匙她没有再放在门口那块能撬动的砖石下面,而是带走了。 这把钥匙,以后她和荞荞都用不上了,这次带去给哥哥就好。 此时尚不到午时,村口的大树下,好些婶子们围在一块儿晒太阳、做针线活,顺带看着玩耍的孩子们。 看到许小华带着妈妈和俩个男同志过来,有认识的婶子就喊道:“小华,这就走了啊?下回什么时候回来啊?” 许小华笑道:“林婶,等我哥结婚的时候,我肯定得回来。” “后面这是你妈妈?” “是,是我妈妈!” “哎,真好,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呢!” 早上许小华带着妈妈跟着老周的拖拉机进村后,村里就传开了,许永福和崔娥家的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亲生母亲过来,有那好热闹的婶子和奶奶,就蹲在这村口,想看一眼许小华的生母长什么样儿。 这回儿见到了人,都纷纷道:“小华,你和你妈妈长得可真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有人接话道:“是,和小华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俩。” 秦羽笑道:“谢谢大姐和婶子们,小华现在和我住在京市,以后大家要是去京市的话,有空来家里坐坐哈!” “哎,好,好!”大家又问起秦羽和小华爸爸做什么工作,家里有几个孩子之类的。 寒暄了几分钟,小华说要赶今天的火车,婶子们才松了手,让小华他们一行走了。 等人走后,树下有个婶子叹道:“还是小华这姑娘命好,小时候走丢了,还能摊到许永福和崔娥这样的养父母,养父母去世了,亲生母亲又找上门来,家里还就她一个孩子,这以后房子和钱,不都留给小华!” 林婶子道:“这亲的妈妈还愿意千里迢迢地来祭拜养父母,说明把小华这孩子看得重。唉,不像李家的那个闺女,亲爸还在呢,牛大花就敢把她卖给傻子当媳妇儿!” 村口的张奶奶撇嘴道:“这事,当家的男人不同意,她牛大花敢这么干?荞荞这姑娘,真是个苦命的,摊上这么个爹。” “哎,你们说,小华知道荞荞的事不?以前这俩姑娘关系好着呢,荞荞的学费,不都一直是小华家资助的吗?” 有人道:“不一定知道吧,小华今个上午才回来,待了这么会儿就走了,哪能知道啊?” 林婶子道:“也就是荞荞这姑娘跑得快了点,不然等小华回来,她找小华帮忙,小华肯定帮。” 张奶奶道:“那可等不及了,钱家初四就来接人呢,荞荞要是不跑,现在已经是钱家的儿媳妇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李春妮啥时候跑了过来,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溜烟地往家跑,和她妈妈道:“妈,今天小华姐回来了,她妈还来了呢!” 牛大花正在家里晒萝卜干,因为找不到继女,心里烦闷得很,听了女儿的话,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别瞎嚷嚷,那崔娥都死了两年了,许小华哪来的妈?” 李春妮急道:“妈,不是崔婶子,是小华姐的亲妈,京市的那个,人长得可好看了,妈,你说姐会不会早就知道小华姐今儿回来啊?” 牛大花有些不明白地看了一眼闺女,“亲妈?”话刚脱口,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女儿的胳膊问道:“你刚说许小华回来了?在哪?” “说是已经走了,我刚听村口婶子们聊天说的,亲妈陪她回来祭拜许叔和崔婶子,哎呀,妈,你抓疼我了!” 牛大花马上放了闺女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你姐那个死丫头,肯定是知道许小华今个要回来,在县里或者镇上等着呢!”联想到今天忽然上门来的劳动大学的老师们,牛大花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头有诈! 一边说着,一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要是给李荞荞这丫头跑走了,她可就亏大发了,退还钱家的聘礼钱不说,还得赔钱家前前后后支出的四礼、铁锅和喜糖的钱。 这一进一出,一前一后的,牛大花一想到,就觉得有人在割她的肉一样,定了定神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给李荞荞跑了!”她逮不到人,钱家难道还逮不到吗? 立即就嘱咐女儿道:“中午你自己烧点带秋生吃,我去趟你钱叔家。” ** 曲水县郭家,李荞荞正在厨房里帮周爱莲切土豆丝,她切的又匀称又细,周爱莲打眼一看,就笑着问道:“在家没少干活吧?” 现在知道这姑娘有人来接,不会在她家多待,周爱莲心里也松缓了一些,也有闲心和这姑娘聊几句了。 她前头还真怕,这姑娘就这么赖在她家里头了。 虽说她家有俩个儿子,但是她心里头期望的媳妇标准,头一条,李荞荞就达不到——家庭和睦、父母明理。 她才不想儿子找个刺儿头或癞子家的女儿回来,以后天两头的上门来闹腾。李荞荞家的爸妈能狠心把女儿卖给傻子,这在周爱莲看来,和畜生无异。是以,即便心疼这个姑娘的遭遇,她也不想沾惹上李家人。 荞荞笑着回道:“是,我是长姐,下头弟妹都比我小好几岁,平时在家里都是我做饭。” 周爱莲又问道:“我听明超说,小华先前也是你们村的,后来给亲生爸妈找到了,才去的京市?” “是,小华五岁的时候,来的我们村,她那时候刚好发高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一直以为许叔和崔婶子是她亲爸妈。” 周爱莲奇道:“那你们村里也没人在她跟前嚼舌根吗?” 李荞荞摇头,“没有,许叔疼她,早就在村里打了招呼,谁要敢在小华跟前乱说,他可得上门来打架的,所以没有人敢在小华跟前乱说。”想到许叔,又想到自个亲爸,李荞荞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周爱莲拍拍她肩膀,“没事,等跟着小华去了京市,以后这边就找不到你了。” 李荞荞轻轻“嗯”了一声,用衣角擦了眼泪。 周爱莲见这姑娘是真不容易,忍不住问道:“小华亲生父母那边,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啊?”多养一个人,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供吃供穿不说,一个屋檐下住着,看得习不习惯也是个大问题。 李荞荞轻声道:“没有,就小华一个孩子。”她明白周婶子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道到了那边去,小华的奶奶和妈妈会不会喜欢她?自己会不会给小华添麻烦? 周爱莲见她低着头,安慰道:“小华妈妈都愿意陪着来接你,想必这件事在她家里是通过的,你也不要多想。”缓了一下又提点她道:“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一个真心换真心,二个,不管到了哪里,手脚勤快点总没错。” “哎,好的,谢谢婶子,这些天我在您家,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对不住。” 周爱莲摇头道:“麻烦倒没有,明超奶奶这几天住院,幸好你过来给我搭把手,不然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顿了顿,又道:“以后要是回曲水县来,也来我家里坐坐。” “好的,谢谢婶子!” 很快米饭就好了,周爱莲把五花肉切了,准备放点红糖下锅炒糖色,就听到有人敲门,忙不迭地放了手里的红糖,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和荞荞道:“你别出来,我去看看,大概是小华和她妈妈回来了。” 开了门,见确实是小华他们,笑道:“还顺利吗?” 秦羽笑道:“顺利!” 躲在厨房门后的荞荞,听是小华他们回来了,忙从厨房里出来,喊了声:“秦姨,小华!” 许小华跑过来,把介绍信和转户籍的证明拿给她看,“荞荞,都办妥了,你放心。” 李荞荞望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想不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有些发懵地问小华道:“我爸妈怎么会同意?” 许小华就把徐庆元他们吓唬牛大花的事,说了一遍。 李荞荞又问道:“那村长这边的介绍信呢?小华,你和秦姨这回是不是费了好多钱?”她在村子里生活,知道许德宽和吴大芬俩口子是什么样的人。 小华抱着她纤细的胳膊道:“没事,荞荞,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花点钱没关系。”许小华现在都庆幸,自己被妈妈找回去了,不用再为四十块钱发愁。如果她没有被妈妈找回去,还住在许家村,这回又要怎么救荞荞呢? 原书里好像没有李荞荞这个人,所以她也想象不出来,荞荞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荞荞抱着小华道:“谢谢你,小华!” 许小华回抱着她道:“没事,荞荞,咱们俩肯定一顺百顺,以后都顺顺利利的。”这话像是在对荞荞说,其实也是在对她自己说。 不管原书里怎么样,这一辈子,她被妈妈找回家,还顺利地救下了荞荞,她想,以后她和荞荞俩个肯定一顺百顺! 李荞荞重重地“嗯”了一声。心里立誓,以后要好好地报答小华和秦姨。 秦羽见俩姐妹聊完了,就准备告辞去车站。 周爱莲忙拉住了人,笑道:“你们再稍等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秦羽客气地道:“大姐,我们麻烦了您家这么多,可不好再留下来吃饭,按理该我们请你们去饭店吃的……” 周爱莲摆手道:“那可不行,没得破费,在家里吃费不了多少事,再说,还有荞荞给我帮忙呢,你们等下,我再炒两菜,马上就能开饭了。” 秦羽到底不好意思,面上应了下来,却让庆元去供销社买两瓶酒来。 徐庆元去供销社买了两瓶竹叶青,回来的时候,在巷子口遇到了郭明超,见他手上拿着饭盒,猜测是给他奶奶送饭回来,微微笑着朝他点头。 郭明超也点头回应,想了一下,开口问道:“徐同志,你和小华是怎么认识的啊?在我印象里,她这人比较拘谨,和人交往的时候,一直有意保持着距离,我都没想到,她去京市不过两个月,竟然就有对象了。” 徐庆元笑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先前在学校的时候,小华有次差点摔下悬崖,虽然救了起来,人却着实伤得不轻。我看荞荞给她打的饭,只有杂粮饭和萝卜干,就买了一个鸡蛋给她补充营养。” 时隔许久,郭明超想起来这件事,心里还有些五味杂陈,接着道:“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李荞荞特地还了一个鸡蛋给我,说是小华走的时候叮嘱她的。” 他很好奇,这样子的一个姑娘,会这么容易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爱护,继而发展成对象吗? 徐庆元点点头,“这确实像她的性格,就怕欠了人情。她在我们学校上外语课,从来不让我请她吃饭,都是自己付钱和粮票。” 郭明超有些讶异地道:“现在也这样吗?” “是的。” 郭明超忍不住问道:“那她怎么会答应和你处对象?”而且这一次,徐庆元还陪着小华一起回来,很明显这段关系是得到小华父母认可的。 徐庆元对郭明超的印象挺好,知道这是一个正直、朴实、光明磊落的青年,也隐约意识到,他或许对小花花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好感。 此时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实回答道:“我们俩家是故交,很早就定下了婚约,”又补充道:“订婚之前,我问过小华的意见,所以虽然是长辈的约定,但是订婚这件事,我们是基于双方都愿意的基础之上进行的。” 郭明超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情况,一时有些讶然,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谢谢你解答我的困惑。” 徐庆元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谢谢你,帮助了小华和荞荞,不然要是荞荞出了什么事,她心里估计会难安得很。” “应该的,她们都是我的同学,”缓了一下又道:“小华是个很好的姑娘,希望你们以后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谢!” 俩人聊着,就到了郭家门口,周爱莲见人都回来了,忙招呼大家吃饭。 午饭有红烧肉、莴笋肉丝、凉拌豆腐、腊肉炒黄豆和一份海带鸡蛋汤,蒸的是白米饭,大家匆匆地吃完,郭明超就先去车站给大家买车票。 秦羽和小华道:“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吧?不然一到了车站,那边可能有人盯着,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华忙道:“妈,还是让荞荞换上你的衣服,迷惑性更大一点。” 等换好衣服,李荞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点陌生,但是头发还是少女的样式。 小华提出给她梳个发髻,李荞荞摇头道:“不,小华,还是给我剪了吧,我爸他们估计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会从长发变成短发。” 周爱莲立即找了把剪刀来,“咔嚓”几下,李荞荞的头发就落了下来,周爱莲勉强帮她把发尾剪齐。 两点的时候,郭明超买好了票回来,和大家道:“两点半的车,我送你们去吧!” 等看到李荞荞的时候,郭明超还愣了下,笑道:“这要是再戴上围巾,可完全认不出来了。” 李荞荞听他这样说,心里稍微定了一点,又听小华叮嘱她道:“荞荞,一会到了车站,你不要四处张望,也不要低着头,就像我妈走路那样,就看前面的路,偶尔抬头看下路牌就好。” 李荞荞忙点头,“好的,小华。” 等到了车站,一行人分成了拨,由郭明超先送荞荞去了站台,小华和妈妈一块儿,徐庆元和刘鸿宇殿后。 在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许小华还没发觉出什么异常来,等到了站台,就发现有几个人一直盯着来往的人看,其中一个大叔脸黝黑黑的,愁眉苦脸的,许小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荞荞的爸爸李永福。 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没想到,负责截人的人中,竟然有李荞荞的亲爸! 秦羽发觉女儿身体的僵硬,轻声道:“小华,不要担心,咱们人也不少。” 许小华点点头,还是觉得后背发凉。她想不到,荞荞爸爸会这么狠心,牛大花能狠得下心来,是因为荞荞不是她的亲女儿,她想着拿荞荞来换钱,可是李永福不是啊,李永福是荞荞的亲生父亲啊! 他的女儿都已经逃走了,他难道还想着,把人带回去,塞到钱家门户里,让荞荞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吗? 这一刻,小华都不敢想,前头的荞荞心里该多么的愤恨和悲凉,又担心荞荞看到爸爸,行动之间会露出破绽来。 许小华想的没错,李荞荞看到爸爸的时候,步子确实停滞了一下,如果不是郭明超发现异常,借着帮她拿行李而悄悄扶了一把,刚才李荞荞就会因惊惧而瘫坐在地上了。 两点二十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大家开始排队上去。 钱村长皱着眉头问一旁的李永福道:“没看到你女儿吗?你家婆娘不是说,她肯定是跟着你们村的人,去京市吗?这是今天最后一趟去京市的车了,要是还找不到,咱们明天还得一早来蹲着。” 李永福木木地摇头,“没有。”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个短头发,穿着灰色八成新袄子的女同志看,他平时虽然不怎么关注荞荞这个孩子,却也能认出孩子走路的姿势和背影来。 即便她换了发型和衣服,他还是一打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此刻,他本来要给傻子当媳妇的女儿,正跟着许小华踏上京市的火车,一旦去了京市,他的女儿就是城里人了。 一百五十块钱,可能不过是他女儿一年的工资而已,钱家却想用这么点钱,换他女儿的一辈子。 李永福头回觉得不划算来。 钱村长见他表情有些不对,心里立即生了几分警惕,提高了声音,威吓道:“李永福,你不要想着,退了我家聘礼就完事儿了,我和你说,要是找到你女儿,婚事照常办就算了,不然的话,我们这许多人跑到镇上和县里来,吃喝住的钱,老子可不付!” 李永福微微皱眉,望着钱村长道:“钱村长,你这话说的,要是我女儿因为这门亲事想不开,跳了河,寻了短见,我这个老子还得赔你家钱不成?你家毁了我一个女儿,还要我倒贴钱?” 旁边钱村长的二女婿,立即不乐意地道:“我说,李永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们逼得你女儿想不开吗?这门婚事,不是你和你婆娘点头答应的吗?怎么,收聘礼的时候喜洋洋的,现在找不到人了,倒埋怨我们?” 这话就差赤`裸裸地指着李永福的鼻子骂:当初要卖女儿的可是你自己! 李永福黝黑的脸,瞬时就变得黑红起来,低着头不作声,咕哝道:“现在孩子没了,我也没办法。” 钱村长听到李永福说什么“没了”“寻了短见”的话,心里也有些害怕闹出人命来,咂吧了一口旱烟,敲了敲烟袋上的铜锅,沉声道:“反正说一千道一万的,这门亲事没成,聘礼你得还给我们家,先前过的四礼和给你家买铁锅的钱,一毛都不能少。” 李永福拍拍屁股道:“行,那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说着,自己径直往站台外走,不敢再看女儿一眼,怕给钱村长他们瞧出破绽来。 心里想着,权当这个女儿没了。 李荞荞临上车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爸爸已然起身走了,她不知道爸爸是认出来了她,还是没有? 但她知道,从今而后,那个噩梦一样的家,她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郭明超见人都顺利上了车,心里也松了口气,和李荞荞、许小华挥手道:“一路顺利!有缘再会!” 李荞荞想着心事,压根没注意到他说什么,许小华朝他挥手道:“谢谢班长,以后有机会来京市,一定要来我家玩,回头我给你写信!” 郭明超笑笑:“好!” 火车上的刘鸿宇和徐庆元道:“其实是个很好的青年!” 徐庆元点头,“是!”说着,抬手朝郭明超挥了挥手,“郭同志,欢迎你以后到京市来玩!” 郭明超也朝他挥了挥手,“好!” 火车“哐哐”地开了,两边的树木、村庄像倒影一样,飞速地往后退去。李荞荞握着小华的手,忍不住把头埋了下来,眼泪很快就濡湿了小华的手背。 小华轻轻拍着她肩膀道:“没事了,荞荞,我们走了,走得远远的,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你!” 李荞荞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嗯”了一声。 ** 许家村,牛大花见丈夫回来,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吧?交给钱村长带回去了吗?” 李永福木木地道:“没有。” 牛大花立即就皱眉,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会没有,我不是和你说了,这丫头肯定跟着许小华去京市了,不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就是明天早上的,你没找到人,怎么不多待一天……”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李永福直觉得耳朵疼,不耐烦地道:“待什么待?多待一天的饭钱都算咱的,是你付还是我付?” 牛大花立时哑火,“这钱村长也忒不讲理了吧,这是给他家娶媳妇呢,咋还找咱家要这钱,就他家那傻儿子,除了荞荞,谁愿意嫁到他家去,他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李永福冷笑道:“怎么不能蹬鼻子上脸,人家不是知道咱扒着他家,非要把女儿卖给他家吗?人家能不拿大?能不小瞧咱?” 牛大花这时候,才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味来,冷冷地看着丈夫,一头就往他怀里撞,“咋地,你还埋怨上俺了?你个杀千刀的,这事不是你点的头吗?你不点头,我敢应下吗?现在人不见了,你往我身上找晦气,你找得着吗?” 李永福被她撞得,差点往后一趔趄,苦着脸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以后你别再提荞荞了,就当她没了!” “啥叫没了,家里养了她十八年,她一分钱没往家里拿,就这么没了?” 李永福见她还不罢休,冷冷地道:“咋地,你还要找她?那你自个往县里的河沟里过一遍,看看尸骨在哪里?把人带回来算账!” 傍晚,刚好一阵寒风吹来,牛大花给他说的,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咒骂道:“你说啥呢,就那倔丫头,会这么容易想不开,你可别唬我!” 李永福不吱声,转身进了房里,躺着去了。 牛大花被他一吓唬,也不敢再咧咧,心里盘算着,要还钱家多少钱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7.第 57 章 求仁得仁 下午四点多, 许小华和荞荞、徐庆元、刘鸿宇在白云胡同口下了公交车,荞荞看见东门菜场的人还在卖菜, 有些好奇地问道:“同志,这大白菜和莴笋怎么卖的啊?” 卖菜的大姐正一边整理着推车上的白菜,一边回道:“大白菜一毛五斤,莴笋一毛三斤,这都是天快黑了,处理的价格,在菜场可买不到的。” 李荞荞听得咂舌, “那你在这待一下午,也卖不到几块钱啊?”她跟着林姨去菜场买过菜, 知道菜场里, 大白菜一毛两斤, 莴笋是一毛一斤的, 没想到到了下午, 菜便宜成这样。 大姐有些无奈地道:“外销都是贱卖, 总比倒掉强吧?小姑娘,要不要买一点?” 许小华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 忙应道:“买五斤大白菜。”说着, 递了一毛钱过去。 大姐立即给她秤了五斤, 又搭送了一颗,徐庆元上前从小华手里接了过来。 一旁的刘鸿宇看得都颇有些欣慰, 总觉得元哥有对象以后,眼里真是有活了。 李荞荞望着这许多白菜,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华,奶奶会不会说我们买多了啊?家里也不缺菜吃。”虽然她才来几天, 也看得出来,沈奶奶都是挑成相好的菜买,她还没见沈奶奶来公交站台这边买过待处理的菜。 许小华笑道:“荞荞,我正准备和你说呢,我还挺想吃辣白菜的,你有空的话,帮忙做一点好不好?”她想着,工作的事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荞荞在家里估计会发闷、着急,给荞荞找点儿事干,可能会好点。 果然见荞荞眼睛一亮,“好啊,小华,你知道我腌菜最在行了。” 几人到家的时候,秦羽和许九思也从单位回来了,看到他们拎着许多大白菜,笑问道:“怎么买了这许多?” 小华喊了声:“爸,妈,”才道:“我刚和荞荞说呢,让她趁着这几天有空儿,帮忙腌些辣白菜,你们不知道,荞荞可能干了,我们村好多奶奶和婶子都没她这手艺。” 李荞荞被小华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我是小时候跟我奶奶学的。” 秦羽笑道:“荞荞真能干,别说小华了,就是我也不会腌菜。那这几天就辛苦下荞荞,等忙过这几天,荞荞也得去上班了。” 这话一出来,许小华和李荞荞都愣了下。 秦羽望着俩人笑道:“我和小华爸爸、奶奶商量了下,准备给荞荞在食品厂找一份工作,你俩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后天就带荞荞去那边看看。”她有个老同学在食品厂工作,她想着,花点钱,给荞荞买个临时工的工作,问题应该不大。 许小华正准备晚上和妈妈开口求助,没想到妈妈先就给安排好了,忙摇头道:“妈,我和荞荞没有意见,食品厂是个好单位。”说着,又看向了荞荞。 荞荞怔怔地看着秦姨,半晌低了头道:“秦姨,我想再缓缓,我刚来这边,对京市还不熟,就是去上班,怕是都认不得回家的路。”食品厂的工作,可能比小华所在的罐头厂还要好些。秦姨一开始没安排给小华,可见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办成。 秦羽也没多想,只以为她刚来京市,还有些不习惯,笑道:“那我们过了十五再看看?你也好好休息几天,等以后上班就忙了。” 李荞荞笑着点点头,“谢谢秦姨!”其实并不是她不想工作,而是她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工作,也是个很贵的工作,估计不仅要秦姨欠人情,还要秦姨出很大的一笔钱。 她舍不得。一百五十快钱,就可以把她买走了,是小华一家救了她,她怎么好还让秦姨费钱费力地给她找工作呢? 小华见她低着头,眼神微微闪着,隐约猜到荞荞的心思,当着家人和庆元哥、刘哥的面,也没有多说,准备这俩天私下里再慢慢开导她。 五点半的时候,晚饭就好了,很丰盛的一桌,沈凤仪笑道:“明天一早,九思就走了,咱们再吃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许九思叮嘱女儿道:“以后要是有不会的单词或者题目,就给爸爸写信。” 许小华一下子就听出了爸爸话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心口有些酸涩,忙应了下来,“好,爸爸!你工作不忙的时候,也要多给我和妈妈回信。” 许九思笑着点了点头。 父女俩都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许小华站起来,给爸爸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爸,奶奶说你爱吃这个,你在西北那边,怕是很难吃到吧?”她知道爸爸是想和她多亲近一些,但有些遗憾是必然的,十一年的走失,注定了她和爸妈的关系无法过于亲密。 许九思望着米饭上的排骨,笑道:“是,就算食堂做这道菜,也没你奶奶手艺好。” 沈凤仪微微叹道:“还排骨呢,我只盼着你啊,每次能按时准点儿的吃饭,你的胃病是个老问题了,自己一个人在外头多注意些。” 许九思忙应道:“妈,我知道,我不在家,家里的事就多麻烦你和小羽了。” 沈凤仪轻声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也是我的家,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你在外头顾好自己就成。” “哎,好!” 气氛一时就有些低沉,徐庆元开口问道:“叔,你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我去送您。” 许九思抬头笑道:“不用,我也没什么行李。” 徐庆元却坚持道:“我想送一程,”又补了一句道:“下回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年前,他爸爸去边疆的时候,他没有送成,每每想到爸爸一个人孤零零地上了下放的火车,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现在许叔要去西北,虽说是去工作,比他爸爸好很多,但也是归期难定,想来也是希望家人能送一送的。想到这里,徐庆元看了一眼小华。 许小华也开口道:“爸,我也想去!” 许九思低头,扒了一口米饭,才应了下来,“好!” 沈凤仪眼睛也有些发酸,招呼大家吃菜,客厅里的电话却忽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秦羽忙站起来去接,不一会儿就朝丈夫喊道:“九思,是找你的。” “哎!” 许小华本来以为,父亲只是接个电话而已,不成想,等父亲挂断了电话,就和他们道:“你们先吃,单位里有事喊我过去一趟,我晚点再回来。” 秦羽忙站起来道:“这么晚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去啊?” “他们马上派车来。” 许九思临走之前,又望了眼女儿,微微笑着道:“小花花,帮爸爸多吃几块排骨。” “好的,爸!” 许九思没有再多说,回房间拿了围巾和他的毡绒帽,就朝胡同口等车去了。 许小华这时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爸爸明天几点的火车,就开口问妈妈,秦羽回道:“明天早上六点一刻的,小花花……”她本来想说,早上挺冷的,让女儿不要去了,但是转念又想,丈夫下回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心里大概,也是想女儿送一送的。 许九思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从研究院出来,单位里派车送他回去,路过东门大街的时候,许九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想了想,和司机师傅道:“刘师傅,我在这下吧,我遇到了一个熟人。” 许怀安正骑着自行车回家,忽然发现后头有汽车的灯光,忙骑着车让到了一边去,却不想,那辆车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他一转头,就看到九思从车上下来,忙喊了一声:“九思!” 许九思点点头,没像往常一样喊“哥!”而是和他道:“我明天就回西北了,妈妈那边,你还多看顾一点,老人家上了年纪,心里惦记着的,不过就是儿女顺遂。” 许怀安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我会常回去看看。” 许九思望了一眼他,见他精气神不是很好,眼神又有些疲惫的样子,开口道:“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一切向前看吧!” “好,我知道。”许怀安忍不住问道:“九思,你这回回来,和小花花处得还好吗?” 许九思微微抬头看了眼夜空,“说不上好不好,到底有十来年没有相处过。不过她是个好孩子,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又有些自嘲地道:“我有时候还希望她和我闹闹脾气,你知道的,她小时候可不是什么乖巧娃。” 许怀安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不由微微紧了紧,“九思,是我对不住你和秦羽,对不住小花花。”如果当年不是他坚持娶曹云霞,小花花压根就不会走丢,弟弟一家的悲剧也不会造成。 许九思有些嘲讽地看了哥哥一眼,“时至今日,说这些有什么用?”说不怪这个哥哥,是不可能的。但是再狠的话,他也说不出口,默然半晌,转身走了。 许怀安想了想,推着车跟在了后面,兄弟俩一前一后,却没再说一句话,月光把俩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可是再长也没有交叠。 一直看着人进了胡同,许怀安才驻了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骑着车走了。 晚上,许九思并没和妻子说,遇到大哥的事儿,只是轻声细语地交代了妻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女儿。 第二天一早,许九思洗漱好后,叮嘱妻子道:“别喊小花花了,给她多睡一会吧!” 秦羽笑道:“要是不喊,等她醒来看到你走了,大概会怪我的。” 许九思摇头,“不会,这个孩子很懂事。”缓了一下,又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是希望她像小时候那样和我耍赖、撒娇,一个不满意,就抽抽搭搭地假哭。” 秦羽也想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模样,有些怀念地道:“孩子大了,总是会懂事一些。” 许九思叹道:“是啊,这回回来能见到女儿,是一年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已经很好了。” 秦羽把全家福放到了他的行李里,“等你下回回来的时候,咱们再去拍一张。” 许九思点点头,正说着,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爸,妈,你们起来没有?” 是小华的声音。 秦羽望着丈夫道:“这可不是我喊的,是她自个起来的。她要送,你也别推,免得孩子心里不好受。” “好!” 许小华已经穿戴好了,脖子上还戴着厚厚的围巾,“爸爸,咱们几点走啊?” 许九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见女儿没有排斥,笑道:“现在就走吧!” 胡同里黑漆漆的,依稀靠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照着脚下的路,徐庆元在前面,打开了手电筒,秦羽一手挽着丈夫,一手挽着女儿,慢慢地朝前走着,总觉得这一刻,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安宁、平和的瞬间。 等到了站台,许九思望着妻女,眼里满是不舍,轻声叮嘱女儿道:“工作上还是要好好努力,无论从事哪一行哪一业,都要好好奋斗。” “爸,我知道的,你自己在外面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好!有空多陪你妈妈和奶奶,记得给爸爸写信!” “爸,我记下了。” 许九思又拍了拍徐庆元的肩膀,轻声道:“和小花花好好处,这是你许二叔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呢!” 徐庆元点头,“叔,我知道,小花花的事,我会多上心些。” 许九思点点头,转身上了火车,一直等火车“呜呜”地开了的时候,许九思望着车窗外的妻女,眼泪再也忍不住。 旁边的大婶看到,叹了一声,问道:“同志,也是要去西北工作吧?唉,这年头,养家糊口可不容易。” 许九思点点头,“是!” 大婶又道:“别难过了,明年过年再回来,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许九思抹了一把眼睛道,“是,您说得对。” 一直到火车开远了,许小华才跟着妈妈回家,这时候天光已经微亮,三人等了一会儿公交,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许小华不由多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吴庆军出来,穿着一身新军服,许小华指给妈妈看道:“听说他今天和许呦呦订婚呢!” 秦羽淡淡地道:“这姑娘也算求仁得仁。” ** 早上还没到六点的时候,许怀安隐约听到敲门声,疑惑是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门口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出声问道:“谁?” “爸,是我!”许呦呦的声音,在尚黑蒙蒙一片的窗外,轻轻地响了起来。 “呦呦?”许怀安立即穿了衣服起床,打开门,见外头果然站着女儿,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见她不说话,叹了一声道:“外头冷,进来说吧!” 等进屋来,许怀安才发现她嘴唇都冻得发白,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 许呦呦低着头,打着寒噤道:“爸,我等不及了,我今天和庆军订婚,你来好不好?”又补充道:“我妈说她身体不好,就不过去了,奶奶和叔婶也不去,如果你也不去,那我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了。” 许怀安淡淡地道:“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婚姻,是你自己坚持要走的路。” “爸,庆军爱我,我对他……也很喜欢,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吗?难道因为我妈妈的错,我就不配得到亲人的祝福吗?” 许怀安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许呦呦颤颤巍巍地端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凌晨室外的寒意,似乎已经渗入骨髓,让她迫切地希望获得一点热量。 许怀安看着她哆嗦着嘴唇的样子,到底没忍心,点头道:“好,我晚点去。今天宾客多,你先回去忙你的。” “谢谢爸爸!”许呦呦的眼泪瞬时就落了下来,她知道,她又一次利用了爸爸对她的爱护。 早上七点钟,吴庆军就拎着好些糖果、糕点到了浅水胡同接许呦呦,发现她不在家,不由有些奇怪地问道:“曹姨,呦呦这么早去哪了?” 曹云霞道:“唉,呦呦这孩子也是死心眼,想着今天订婚宴,你们部队里领导和你家那边好些亲戚都过来,她这边要是一个娘家人没有,可能会让人说闲话,为这事,昨晚儿一晚没阖眼,今天早上四点多爬起来,去找她爸去了。” 曹云霞边说着,边看了下他的反应,见他皱着眉头,不由又添了一句道:“四点多,雾水还大着呢,我都担心她冻坏了,可是没办法,她犟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我只能让她去了。庆军,呦呦对你真是一片真心,你以后可不能辜负她。” 吴庆军点头,“曹姨,我知道的,我以后一点好好地照顾、关心呦呦。” 曹云霞听了这话,脸上即露了点笑容出来。 恰在这时,许呦呦也回来了,冻得浑身都哆嗦一样,吴庆军看得心疼不已,立即就要把人拉到怀里了,许呦呦轻轻地瞪了他一眼,吴庆军这才反应过来,呦呦妈妈还在。 曹云霞立即摸了摸额头道:“不行,我头又疼了,再睡一会,你俩走的时候喊我。” 等曹云霞一进里间,吴庆军立即把许呦呦拥住了,给她搓手、搓脸,见她身上冻得像个冰人一样,有些心疼地道:“呦呦,昨天我不都和你说了,亲戚少来一些就少来一些,没有关系的。” 许呦呦苦笑道:“亲戚可以不来,总不能爸妈都不来吧?再说,我家就在京市呢!”说到这里,笑着和吴庆军道:“我爸答应了,今天会去参加我俩的订婚宴。” 吴庆军见她高兴,也就哄着她道:“那就好,许伯伯愿意来是再好不过的。” 上午十点钟,国营第三饭店里,宾客陆续来的差不多,但是许怀安还是迟迟没来,顾向慧有些好奇地来问许呦呦道:“呦呦,你爸妈、奶奶和叔婶他们,怎么还没来啊?” 许呦呦微微笑着道:“我妈最近身体不好,不便于吹风,所以今天就不来了,我爸一会儿就到。” 她话音刚落,就见爸爸走了进来,忙小跑过去,笑着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看了一眼这个女儿,见她今天气色很好,喜气洋洋的样子,也浅浅地弯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顾向慧夫妇俩忙和吴庆军道:“庆军,快给我们介绍下。” 吴庆军笑着应了,带着人走到了许怀安跟前来,“许伯伯,我给您介绍下,这是我们部队的屈团长和后勤部工作的顾大姐。” 屈成志朝许怀安伸手道:“许同志,你真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啊,就是这么优秀的姑娘,以后可就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了。” 顾向慧瞪了一眼丈夫,忙描补道:“许同志,我家这位平时说话就直来直去的,您可别介意,呦呦即便和庆军结婚了,首先也还是您的女儿,其次才是我们空军大院的家属。”她是知道,许家夫妻俩,就呦呦这么一个女儿,今天呦呦订婚,人家当父母的,还不知道怎么舍不得呢,丈夫还专门说些戳人心的话。 顾向慧想了想,又笑着缓和气氛道:“听呦呦说,您是在外文出版社工作,是文化人,以后有空的话,还要请您来我们部队给大家上上课。”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夫妻俩十分客气,许怀安也不好冷着脸不理人,和俩人寒暄了几句,“您二位谬赞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多看了几本而已,比不上在部队里真枪实弹地摔打出来的……” 许呦呦见两边聊得很愉快,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见她单位的领导也来了,忙跟吴庆军去招呼。 却不想,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向慧就问道:“咦,许同志,我听呦呦说,家里还有奶奶、叔叔婶婶和一个妹妹,今天怎么都没过来啊?” 许怀安微微垂眸,想到昨晚九思和他说的,小花花和他并不甚亲近的话来,到底没有违心地粉饰太平,而是如实道:“我和呦呦的叔婶闹了些误会。” 顾向慧一愣,什么样的误会,连孙女和侄女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立即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想到前俩天,她给庆军的妈妈打电话,问她来不来参加订婚宴的时候,建英冷酷地和她道:“向慧,实话和你说,我上次离京的时候,就和庆军说好了,他如果坚持要和许呦呦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与他断绝亲缘关系,以后,他的事,或者是许呦呦的事,你不必再转告给我。” 她当时还觉得老同学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不喜欢准儿媳,也用不着和儿子断绝关系这么决断吧? 她挂了电话后,和丈夫聊起这事,丈夫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建英同志是老革命了,她有很强的党性和原则,不会因为看不惯一个人,就对人怎么样,向慧,订婚宴那天,你好好和小许同志娘家那边聊聊,看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事儿?” 她当时就问道:“先前庆军打结婚报告的时候,部队里不是去这姑娘的单位查了吗?没什么问题啊!” 丈夫和她道:“庆军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谨慎点没错。” 现在听许怀安这么一说,顾向慧也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不然建英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先前建英虽然也说不同意,但还是来京市看了一次小许,说明她心里,还是愿意给这姑娘机会的。 现在态度却是异常地激烈和决绝。 顾向慧斟酌着和许怀安道:“许同志,您或许知道,军人结婚都是要给配偶做背景调查的,所以,我们想问下,您这边,方不方便我们这边的同事过去了解些情况?” 许怀安点点头,和顾向慧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顾向慧又问道:“或者,我们可以去您家里,呦呦说,您爱人最近在家里调理身体,我们想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许怀安已经许久没关注曹云霞的情况,猛然间听到“爱人”这个词,有一瞬间的晃神,淡淡地道:“抱歉,我和呦呦妈妈已经离婚了,不清楚她的情况。” 这句话一出来,顾向慧立即和丈夫面面相觑,他们上次做背调的时候还没有。当着许怀安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回头我们再让人联系您!”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正带着报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过来,笑着喊道:“爸,查主任说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一来就让我带他过来。” 查主任朝许许怀安伸手道:“老同学,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吧?前些天,我从老崔那里听到,呦呦要订婚,就盘算着,过来凑凑热闹,也和老同学聚聚。”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唉,怎么,你这回连老詹、钱元他们都没喊?” 许怀安摇摇头,“没有。” 查主任摇摇头道:“你这老兄,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办喜事也不和老同学们吱一声。” 许怀安张了张口,还是道:“今天这场宴席,是呦呦和庆军操持的,我也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一旁正准备走开,去招待客人的许呦呦,忽然顿住了步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爸!” 许怀安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呦呦,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祝贺你和庆军,订婚愉快!” 许呦呦立即皱了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再应,朝顾向慧夫妇、查主任道了一句:“诸位尽兴,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饭店。 一瞬间,周围静寂得像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一样,许呦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泪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她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气得,还是伤心得想哭。 气她的爸爸,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给她做脸,伤心爸爸再也不会一心一意地维护她了。 查主任有些闹不清情况,出声问道:“呦呦,你爸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要紧?这个老许,不是我说他,脑子里尽琢磨些什么呢?” 这时候像是才反应过来,除了许怀安,许家竟是一个人都没来,“呦呦,你奶奶、妈妈和叔婶他们呢?你叔叔不是前些天回来了吗?我前两天还在路上遇到了他,今天没来吗?” 他和老许是老同学,年轻的时候,常去许家串门蹭饭吃,对许家人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请自来了。 许呦呦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她不敢抬头,总感觉大厅里的宾客都盯着她看,想听听她说,为什么她的娘家人一个没来,为什么她的爸爸会不等开席就匆匆地走了? 什么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什么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什么京市六中的高级教师,是不是压根不存在,统统只是她编撰出来的? 许呦呦的肩膀微微颤了下,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些绷不住,千钧一发的时候,吴庆军走了过来,宽慰她道:“呦呦,没事,回头我再和许伯伯解释,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爱护我们的小家,会尊重你的事业和工作,我会让许伯伯知道,即便你和我结婚了,你仍旧是他能够寄予厚望的女儿。” 他这一段话,完全将许怀安的忽然离去,将许家人的未出席,都揽在了他身上,似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许家不看好许呦呦嫁给军人做军嫂的缘故。 但是在场的查主任、顾向慧和屈成志,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59.第 59 章 十五 正月十五这天, 许小华记着奶奶的叮嘱,一下班就准备回去吃饭。 不成想,程斌拦住了她的路, 表情淡淡地道:“许小华, 你画的那些杀菌器的构造图,能不能借我描一份?” 许小华愣了一下,这些天, 赵师傅都在和他们说杀菌器的构造问题,她就找徐庆元帮她在图书馆借了书, 每天晚上下班后,按照书上的图纸,一笔一笔地把杀菌器的平面构图给绘制了出来, 并自己做了一些标注。 今天她拿给赵师傅看,问赵师傅,有没有哪里画错了, 或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 没想到,赵师傅一看到图, 眼睛都直了,和她道:“小华,我现在才明白, 为什么梁干事和小山都说你以后不是吃我们这碗饭的, 就凭你这学习劲头, 留在我们罐头厂都是屈才了……” 赵师傅可能一时情绪有些激动,把她夸了好一会儿, 她当时就觉得,回头程斌估计又要不服气,找她茬, 没想到,程斌会问她借图纸。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真是对不住,这个是我花了很多功夫整理的。”她是不愿意的,不仅是图,上面还有她标注的很多注意事项。 万一程斌小心眼,她图纸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她找谁说理去?这可是她花了好几个晚上,做了很多功课整理出来的。 就凭她和程斌的关系,许小华自觉不应该过于大度,所以选择了果断拒绝。 程斌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站在那里,半晌才道:“许小华,先前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瞧不上女同志,师傅夸你,我心里还觉得别扭,你是比我聪明、厉害,我向你道歉。” 许小华摇头,“没有必要,你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只是瞧不上我而已,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她这话一出来,程斌的脸立即红了,想到自己一个男同志和人家姑娘针锋相对的,自己还气得要死,人家女同志却压根没当回事儿。 匆匆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是我不对。”就红着脸走了,也没再提借图纸的事儿。 许小华耸了耸肩,也立即裹了围巾,往家里走。 她确实对程斌没什么意见,即便知道程斌不喜欢她,她也没什么想法,可能是经历的冷眼、白眼太多,她似乎早就能泰然处之。生活是自己的,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想到奶奶、妈妈和荞荞在家里等她,还有热乎乎、圆滚滚、白软软的汤圆,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一些。 不想,她刚到胡同口,就又被人拦住,一个穿着绿色军服、带着毡绒帽的男同志,笑着问她道:“小同志,请问你知道许小华家住哪吗?” 许小华望着面前这个冻得脸和鼻子通红,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的男同志,忍着心里的激动和喜悦,笑着问道:“哦,同志,你找许小华干嘛?” 她的声音一出来,对面的男同志,立即眼前一亮,“嘿,小华!你是小华,哥哥竟然都没认出来,你是不是长胖了,还长高了啊?” 许小华把脸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左右侧了下脸,“哥,你看看?” 许卫华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下,“嘿,高了一点,脸也圆乎了,你这丫头,看到我都不吱声,真有你的。” 许小华伸手要接他手上的行李,许卫华笑道:“快走,我还能要你背?那不给人笑话?” 许小华也没和他争,“哥,你咋到现在才来啊?我都准备给你写信,问你还来不来了?哦,我和你说,我前段时间回了趟老家,把家里钥匙带过来了,回头给你,你记得提醒我一下,别忘记了。” 许卫华立即皱眉道:“你怎么回老家去了?这边人对你不好吗?受了委屈?”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道:“哥,你想哪去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能对我不好吗?你一会到了,就知道我为什么回去了,我先保密。” 许卫华见她还卖起了关子,有些好笑地道:“行,行,我自己去找答案!” 许小华拉着他快两步到了家门口,“咚咚”地拉了两下门上的门环,“奶奶,我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荞荞,见到许卫华也在,还忍不住揉了下眼睛,“真是大华哥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荞荞!”许卫华没想到,荞荞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李荞荞笑道:“就初六那天,小华回去接我来的。大华哥,你快进来吧,外头冷着呢!”又道:“我和奶奶煮了好多汤圆呢,有酒酿的、山楂的、豆沙馅的。” 沈凤仪听到动静,也从厨房里探头出来,“是小花花回来了吧?” 许小华忙道:“奶奶,我还带了个人来,你快来看看!” 这么会儿,沈凤仪已经看到孙女拉着一个穿绿色军服的男同志,因为吴庆军的原因,她现在对当兵的,心里还有些意见,觉得他们都头脑简单,分不清好赖的。 一时看到孙女和个当兵的这么亲近,心里还有点不得劲,就见那个当兵的笑着开口道:“奶奶好,我是小华的哥哥!” “啊?哥哥?”沈凤仪立即反应过来,“哦,是小花花哥哥啊!小花花可盼了你好些天了,可把你盼来了,快到屋里来暖和暖和。”说着,就要去接许卫华身上的行李。 许卫华忙快步地把行李放到了客厅里去。 秦羽正在房间里备课,听到声响,出来问道:“妈,是小花花哥哥来了吗?” “是,是!” 秦羽立即上前拉着许卫华的手,有些激动地道:“卫华,真是谢谢你们一家,把小华照顾得这么好,谢谢你爸妈,也谢谢你这个哥哥,这些年来对她的爱护和照顾。”这一段感谢的话,秦羽在许永福和崔娥的坟前,也说过一次。 但是地底下的人,毕竟已经长眠了,秦羽心里一直觉得有几分遗憾,未能当面表达感谢,现在看到小华的哥哥,激动得眼里都不由含了泪。 她这一次跟着女儿去许家村,有件事让她心里十分有感触,就是崔娥还细心地保存着小华走失时穿的那件小红袄子的布料。 这说明,许永福和崔娥也是有心让小华和亲生父母相认的。秦羽当时就觉得,老天真是庇佑她,不仅让她找到了女儿,还让她走失的女儿遇到了这样一对好心肠的养父母。 许卫华忙小华妈妈情绪这样激动,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道:“婶子,你客气了,我爸妈都很喜欢妹妹,觉得妹妹能来我们家,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 又补充道:“妹妹从小就懂事听话,妈妈一直说她是个贴心的小棉袄,读书成绩还好,我爸妈生前都为能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骄傲。” 秦羽抹了下眼睛,笑道:“是你爸妈心肠好,也是小华的福气,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家人。” 沈凤仪也拉着许卫华的手道:“这次过来,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你是小华的哥哥,也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尽管安心住着,你的房间,我早就给你收拾出来了。”自从大房一家搬走后,老太太就把房间重新简单布置了下,现在一间给荞荞住着,一间就留出来给许卫华住了。 许卫华见小华的家人这样热情,心里不禁为刚才胡乱猜测他们,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打扰婶子和奶奶了。”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客气,刚从火车上下来吧?走,走,赶紧去吃点东西。”说着,就拉着许卫华的手去厨房里,给他盛了一大碗的汤圆。 又给荞荞和小华盛了一些,锅里就没有了。见孙女看过来,沈凤仪笑道:“小华,你先带哥哥和荞荞去吃,我再煮一锅。” 老太太直到,他们兄妹许久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特地让他们去客厅吃去。 许小华确实有好多话要和哥哥聊,但是先开口的却是许卫华,“小华,你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先前不是说,这边还有伯伯、伯母一家吗?怎么都没有看到……” 他一口气问了好多,许小华和李荞荞笑着对视了一眼,才道:“哥,你怎么去了部队,还变唠叨了?你都能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许卫华瞪了她一眼,“怎么和你哥说话呢,我还不是着急你,你都不知道……”说到这里,许卫华消了音下去,乍听到妹妹亲生父母找过来的时候,他想到妈妈去世后,妹妹一个人生活,十分不容易,所以同意小华跟着生母回去。 但是事后想起来,心里又有些后悔。就怕妹妹亲生父母这边,打了什么不好的主意。 毕竟当年,爸爸带妹妹回来的时候,是在公安局做了登记的,按理来说,妹妹的家人要是存心想找,早就应该找来了,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 他小时候,还偷听爸妈聊过这件事,俩人都怀疑妹妹是被家里故意弄掉的,毕竟这个年头,那些脑子不正常、嫌弃女儿的人家,多得很。爸妈还说:“小华这孩子命苦,既然到了咱家来,咱们就好好疼她,她没有亲生父母疼,有咱们疼也一样的。” 所以,在今天来之前,他都对小华的原生家庭,抱有一点抵触心理。但是刚才看小华妈妈和奶奶的样子,确实是很疼妹妹的,心里就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那么多年不来找小华呢? 这个疑问,他在心里没好问出口,怕信给小华这边的家人看到了,想着自己亲自过来一趟看看。 许小华也知道哥哥是关心自己,笑道:“哥,你放心,我都好着呢!你看,现在荞荞也过来了,荞荞可凶了,你还怕我受欺负不成?”曹云霞一家都搬走了,这个家里,现在可不会有欺负她的了。 许卫华点点头,想起来,还没问荞荞怎么出现在这里,“荞荞先前不是在学校上学吗?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李荞荞正小口喝着甜汤,闻言,微微垂了眼睛,苦笑道:“大华哥,我爸妈要把我嫁给隔壁钱家村村长家的儿子,小华就想法子,把我带到这边来了。” 许卫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他和钱村长家的傻儿子差不多同龄,可比小华、荞荞他们知道些情况,那个傻子外头看着傻乎乎的,但是因为家里骄纵,脾气可不好,打人的时候,没轻没重的。 他小时候挨了那傻子一拳,身上立即就有一块淤青,他爸当时还找了过去,钱村长可护着这个傻儿子了,钱家婆娘又胡搅蛮缠的,他爸说不过,只能认亏,带着他回家了。 荞荞要是真嫁了过去,那不啻于进了狼窝。 有些后怕地道:“小华,真是幸好你赶着回去了,”顿了下,又对荞荞道:“荞荞,你也别多想,来了京市,就在这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再回去。” 李荞荞笑道:“大华哥,我知道的,汤圆快冷了,你赶快尝尝。”说完,又想起来,和许小华兄妹俩道:“我腌的辣白菜好了,大华哥以前不也爱吃吗?我端一点来给你们尝尝看。” 荞荞一走,许卫华默默给妹妹竖了大拇指,笑道:“小华,你真是牛,竟然把荞荞接了过来,牛大花怎么会松这个口?” 许小华正咬着一个山楂馅的汤圆,笑道:“她怎么会松口,是庆元哥他们另辟蹊径,把牛大花骗过去了,”顿了一下又道:“就是找村长开介绍信,我妈妈倒花了不少钱。哥,你放宽心吧,我爸妈和奶奶都对我好着呢!” “那你伯伯一家呢?”许卫华这一句,是盯着妹妹的眼睛问的,之前妹妹给他的信里明明说了,大伯一家也住在这。 许小华也不准备瞒他,老实地道:“其实我走丢,和我大伯母有很大关系,家里为这事闹了起来,大伯一家就被奶奶赶出门了,现在大伯和伯母也离了婚,反正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住的,你不用担心。” 许卫华点点头,还是提醒妹妹道:“你平时出门也要注意点,就怕有些人狗急了跳墙。当年他们就有胆子把你弄丢,可见是没什么道德感和良心的。” 许小华点点头,想到最近空军部队来给许呦呦做背调的事,心里隐约觉得,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要是出了啥意外,这俩人搞不好还真怪到她们一家头上来。 许卫华又问了徐庆元的事,他本来还觉得,这事可能是小华家里做主的,妹妹自己怕是未必愿意。 没想到,他刚开个头,就见对面的妹妹脸上红红的,没刚才那般伶牙俐齿了,看得许卫华心里一堵,暗自想着,这俩天还得抽空去会会徐庆元。 ** 因为哥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市,第二天一早,小华就去单位请了一天假,想着带哥哥和荞荞去西四商场那边逛逛,顺便三个人照一张合影。 她先去了人事部,然后又去了实罐车间,和赵师傅说了一声,赵师傅笑呵呵地道:“去吧,去吧,这边有我和程斌在,没事儿。” 这回程斌听到她请假,倒没像上次那样翻白眼,跟着师傅道了一句:“是的,小华你脑子转得快,缺个一天半天的,没什么关系。”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想解释下,但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 许小华笑道:“那我先走了,师傅明天见!” 等人走了,赵兴转身和徒弟道:“咋地,回过味儿来了?知道人家小姑娘比你厉害了?” 程斌没想到师傅早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面上立时火烧火燎的。 赵兴拍了拍徒弟的肩膀道:“没事,年轻人嘛,都有不服气的时候,没有一根筋犟到底,都算你小子有救。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为什么愿意教许小华,一个是人家确实聪明、能干,第二个嘛,也是给你找个人互相切磋切磋,不然就你这榆木脑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师。” 程斌立时有些感动地看着师傅。 赵兴拍了一下他头道:“别和我来这一套,赶紧转正,多挣点钱,孝敬我几包烟是正经的!”他这个徒弟,家里条件不错,就是读不进去书,被家里塞到了厂里来。 平时对他孝敬得很,烟酒每个月都不少拿,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赵兴也想着,吃用了徒弟这许多东西,到底教点真本事给徒弟。 程斌忙笑着应了下来,“应该的,谢谢师傅费心。” 赵兴笑道:“既然转过弯来了,以后和小华好好处,你俩都是新手,交流起来比我教还要好些,而且小华爱学习,东西经过她手一整理,就是我看着,都觉得脑子清明不少。” 程斌忙点头应了下来。 许小华压根不知道她走后,赵兴训徒的这个小插曲。她和哥哥、荞荞到欧立照相馆的时候,不过才九点钟,但是店里已经有人了,是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要拍什么样式的,复印几张的事儿。 许小华三人就在后面等着。 这时候,忽然听那群女孩子里,有一个人喊了声:“小华同志?是小华同志吧?” 许小华抬头一看,一眼就认出来是那次公交车上遇到的被流氓欺负的姑娘,她记得姓卫,笑道:“卫同志,真巧!” 卫沁雪忙走了过来,“我刚打眼看着,觉得有点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上次的事,真是谢谢你和你的朋友们。” 许小华笑道:“应该的,后面怎么处理了啊?” 卫沁雪冷哼了一声道:“给判了个‘黑分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她当时回家就和她爸妈说了,把她爸妈气坏了,立即就打电话过问了这件事。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卫沁雪没好细说,只是拉着许小华的手道:“我一直想着好好谢谢你,就是那天脑子混得很,也没问你地址和单位,想找也找不到,今天既然叫咱们碰见了,中午我可得请你吃饭。” 许小华忙道:“不用客气,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玩的吧?倒不好把人家抛下了。” 提起这事,卫沁雪立即笑吟吟地道:“是我的战友,我们过来拍个证件照,以后她们还得回家去收拾行李呢!”忙把自己入选了空军文工团的事,和许小华说了。 许小华笑道:“真厉害,空军文工团不好进吧?” 卫沁雪忙点头,“可不是嘛,你不知道刷下了多少人,还好我舞跳得好,”想了一下又道:“哎,许同志,你知道上次那个解放军同志,也是空军大院的吧?我以后和他就在一个部队了。”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吴庆军?” 卫沁雪忙点头,“嗯,就是他!许同志,你们熟吗?我还想着等正式去部队了,就去找他表达下感谢。” 许小华摇头道:“不熟,就是知道个名字而已。” 卫沁雪面上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这时候摄影师喊许小华他们过去拍照,许小华立即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和人聊吴庆军,只觉得提到这个名字,都觉得晦气! 许小华以为卫沁雪只是单纯想找吴庆军表达下感谢,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和哥哥、荞荞拍了一张合照,加印了两张。 等拿了取照片的小条子出来,许小华发现卫沁雪竟然还没走,见到他们来,忙站起来道:“许同志,今天这顿饭,你一定得跟我去吃,不然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许小华忙道:“我是跟哥哥们一起来的,真是不方便。”但是不管她说什么,卫沁雪都坚持要请她吃饭,最后实在推不掉,小华就带着哥哥和荞荞一起去了! 吃饭的时候,卫沁雪问到了许卫华和荞荞的工作,得知荞荞还没工作,有些奇怪地道:“是还没有分配吗?” 许小华就道:“也不是,荞荞原本不在京市读书,最近才投靠到京市来,所以工作还没安排好。” 卫沁雪想了想道:“我倒知道哪里招人,不然你让她去试试看?”说着,就说了西四商场招售货员的事,又和俩人道:“那边的经理和我家有些亲戚关系,我一会带你们去看看?” 许小华看了眼荞荞,想着去看看也好,忙和卫沁雪道谢。 卫沁雪见她答应了下来,高兴地道:“本来是我去的,我现在不是要去文工团嘛,她们那还没招到人呢!” 饭后,卫沁雪就带着许小华三人去商场,小华考虑到哥哥穿着部队的衣服,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就没让哥哥跟着去,让他先逛逛,她带着荞荞跟着卫沁雪去找经理。 临走的时候,许卫华提醒妹妹道:“人家可能会提一些意见,你们俩斟酌着看行不行?” 小华和荞荞忙应了下来。荞荞心里担心,这工作也要花钱,进去的时候就有些忐忑。 没想到那边的经理听了卫沁雪的来意后,抬眼望了一下李荞荞,见这姑娘身上的衣裳虽然穿得齐整,但脸上黑红红的,人有些拘谨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农村过来的,面上立即有些为难地道:“这事可不成,沁雪,这工作不是谁都能做的。” 卫沁雪忙问有什么标准,经理含糊地道:“先前让你来,是你妈妈费了好大的功夫,打通了好多关系的,你这孩子,以为我一张口,这名额就能定下来……” 他这样一说,不说许小华了,就是李荞荞都明白,不仅得花钱,还得花大钱。忙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们打扰了。”说着,就红着脸拉着小华出来了。 卫沁雪忙追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华,对不住,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 许小华知道她是好意,忙道:“没事,售货员的工作是个好工作,人家提要求也是正常的。” 卫沁雪挠了挠头道:“其实还有个工作,我听我同学说的,应该没有这个要求这么高,就是你们也未必看得上。” 李荞荞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家里条件好,有点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觉得她推的工作,怕是都不适合自己,忙要拒绝,就听卫沁雪道:“东门菜场那边招临时工,要帮忙卖豆腐。”虽然同样是售货员,但是在商场柜台里卖东西,和在菜场窗口里卖豆腐,可是天差地别的。 她这一说,许小华还没什么反应,李荞荞倒是眼前一亮,和小华道:“小华,这个工作,我想去试试。”其实她这些天看着公交站台的临时摆摊卖菜点,心里就隐约有点想法,但是一直没好意思和小华说,怕小华不同意。 毕竟对比食品厂的工作,卖菜似乎没什么前途,还算是个体力活。 现在听到卫沁雪提,李荞荞心里立时又动了念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0.第 60 章 思虑 李荞荞一脸急切地看着小华。 小华微微低头, 看了一眼荞荞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心里有些诧异。她想,荞荞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 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多用力。 “荞荞, 你真的想去吗?” 李荞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小华, 我想去!” 许小华有些哑然, 在她看来, 食品厂的工作,怎么都要比东门菜场的好很多, 工作体面些、福利待遇好不说, 就是发展空间也大些。 但是很快又想到, 自己刚来京市的时候,奶奶和妈妈也一心想让她去学校念书,偏她自己执拗地要进工厂。 她想, 大概荞荞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从自己的角度,是把荞荞当家人、当姐姐看待的,所以觉得多花些钱买工作,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荞荞的角度, 或许会认为她一个农村逃婚到京市的姑娘, 已然欠了许家很多, 不想再多花许家的钱去买工作? 许小华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尊重荞荞的想法,毕竟她要的不是荞荞的感激,而是希望荞荞真的能踏实、安心地在京市生活下去。 那么,对荞荞来说,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远比旁人眼里的好工作要重要得多。 厘清了思绪,许小华望着荞荞笑道:“好,荞荞,那我们先去东门菜场那边看看?” 李荞荞见她同意,心里微微一松,手上的力度也小了些,眼睛亮晶晶地道:“小华,我觉得这个工作适合我做,就是不在窗口卖豆腐,喊我去外面卖要处理的白菜,我也不怕,对旁人来说,一两百斤可能了不得了,对我来说,一两百斤算什么啊?再说,还有小拖车呢,可比我们在上岭山砍毛竹的时候,轻松很多了。” 因为高兴,荞荞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卫沁雪听她们说的有趣,笑道:“什么砍毛竹啊?一根竹子还能有多重不成?” 李荞荞忙点头,“有的,一根六七十斤至少呢,我们一次得背四根去山脚下,全靠人背,这活儿可不轻松,我们好多同学没干几天,就选择退学回家去了。” 卫沁雪听得一怔,“什么学校啊?还要学生做这种活?”在她印象里,学校也就是读读书而已,就算偶尔有劳动课,也不过是去拔拔草、扫扫地之类的,对她们来说,比坐在课堂里上课还有趣些。 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去那读书啊?换个学校不好吗?” 李荞荞笑道:“是劳动大学,是个中专,包分配工作的。”如果不是因为爸妈要把她嫁人,她肯定是不会退学的,就是崔敏、方小萍那样骄傲的人,不也都在里面熬着,何况她和小华这种没个依靠的。 这是半年前的她们,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一刻,李荞荞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在生命的各个低谷期,都有小华帮她,先前就是没钱买菜吃,吃了一年多的各种腌菜,小华也还是把仅有的一点点钱帮她交学费,让她顺利地初中毕业,得以进入中专读书。 如果不是在那里认识了郭明超,这次她怕是也很难逃婚成功。 想到这里,李荞荞认真地和小华道:“小华,我觉得菜场的工作很适合我,食品厂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有些压力,这个菜场的临时工就很好。” 卫沁雪听她这么想去,忙自告奋勇地道:“我知道这个找谁管用,是我同学的舅舅负责的,我带你们去找我同学。”她本来就为刚才售货员没成的事,觉得有些歉意,又听了许小华和李荞荞为了一份包分配的工作,能在学校里做这种苦力,心里不由就生了点同情来。 她没想到,许小华自己先前的生活这样艰难,还愿意在公交车上对她伸出援助之手,而她自己,家境优渥,完全是有能力帮助她们的。 许小华见荞荞真的想去,也就没再劝她,和卫沁雪道了谢。然后又和荞荞道:“求人办事,多少得带点东西,我们买点糕点和糖果带着。”这要是去单位找人还不好带,但是如果去人家家里,空着手就有些不像话了。 李荞荞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回没有舍不得钱,和小华道:“等我以后拿了工资,再还你。” 小华笑道:“我俩以前钱票都共在一块用的,你和我说这个?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 李荞荞想想也是,她欠小华的可不是一斤糕点或者糖果之类的,又问小华道:“那大华哥怎么办?本来说好带他来逛逛商场的。” 小华笑道:“没事,我哥本来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是陪着我俩来的,我去找找他。”说着,托卫沁雪陪下荞荞,荞荞没来过这种大商场,担心她一个人转会迷了方向。 她一走,卫沁雪就随口和荞荞道:“你俩关系真好,小华对你的工作这么上心。” 李荞荞点头,“是,我和小华一块长大的,她从小就对我很好。”如果没有小华,别说读书了,就是钱家的狼窝,她百分百是逃不掉的。想到钱家,李荞荞心里仍有些发颤。 卫沁雪想了想又问道:“荞荞,你和小华这么熟,那你认识吴庆军吗?” 李荞荞摇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问过小华吗?” 卫沁雪微微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刚一提吴庆军,小华脸上的表情就不对,我猜两边的关系大概不好,所以就私下问问你。”她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但心里实在是有些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吴同志的情况。 见李荞荞不理解,卫沁雪就把上次吴庆军帮她抓流氓的事,简单和荞荞说了一下,末了道:“我这不是马上就去空军文工团了嘛,肯定要去感谢一下他,所以想多了解些情况,怕到时候弄得太突兀了,吴同志会不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垂着,神色不是很自然,李荞荞就算感情上还没开窍,也看出来,这姑娘大概是看上吴庆军了。 犹疑了一下,和她道:“卫同志,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啊?” “那个吴庆军有对象,是小华的堂姐,但是和小华家说是仇人也不为过,所以你提吴庆军,小华不愿意多说什么。” 卫沁雪脑子一懵,“什么意思?吴同志有对象了?还是小华的堂姐?”怪不得那次,他看到徐同志和小华追人,一声不问地就上前帮忙,原来是小华的准堂姐夫? 卫沁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强忍着眼泪问道:“他……他什么时候有对象的啊?” 李荞荞摇摇头,她对这事不清楚,她就见过吴庆军一次,对这人印象也不好。但凡是个好人,怕是也不会找许呦呦做对象吧? 卫沁雪心里闷闷的,如果她早些入伍,早点认识吴同志就好了。又恨自己这些天过于矜持了些,就应该天天往空军大院跑,让吴同志多认识她一点。 李荞荞见她心情不好,很自觉地道:“卫同志,你今天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麻烦你带我们去找人了,回头我自己去东门菜场那边问下。”虽然她很想有个工作,但是也怕卫沁雪帮她,是冲着小华认识吴庆军的原因。 担心回头会给小华惹麻烦,想着,这事还是要给小华提个醒。 不料,卫沁雪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你不知道,当时公交车上好多人,就只有小华开口帮我,我分得清好赖的,”顿了一下又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不算什么麻烦事儿。” 那个同学和她关系很好,可能看她爸妈的份上,同学家里都对她热情得很,她想自己带着李荞荞过去,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实在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俩人正聊着,李荞荞就见小华带着哥哥回来了,许卫华手上还拎着两瓶水果罐头、两瓶牛肉罐头、一斤糖果和一盒子核桃酥。 李荞荞有些讶异地道:“大华哥,你也陪我们一起去吗?” 许卫华点头,“我跟你们去一趟,没事,谁也没规定,军人不能走亲访友是不是?”实在是妹妹和荞荞年纪都小,就是卫同志看着也不是很大,一团孩子气的,这三个人这么去的话,人家未必把她们当回事儿。 卫沁雪见小华准备的礼品,一点不寒碜,心里觉得小华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人还是大方、聪明的,这个朋友能交,笑道:“那我们先走,今天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心里也松快一点。” 几人坐了公交车,到了卫沁雪同学方芳家,不想方芳不在家,她妈妈在家,得知卫沁雪的来意,立即笑道:“是这事啊,那我带你们去方芳舅舅家,这会儿他怕是刚好在家吃午饭呢!” 许小华立即留了两瓶罐头和半斤糖果给方芳妈妈,方芳妈妈笑道:“哎呀,你们是跟沁雪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我们家方芳的工作,还是托沁雪妈妈帮忙的呢!” 许小华坚持要留下,方芳妈妈也就没有推辞。 方芳的舅舅叫吕大梁,确实正在家里吃饭,李荞荞一看到他,就笑道:“我认识这位同志的,他平时下午常会拉着小拖车到我们那卖菜场里剩下的白菜、莴笋之类的。” 方芳妈妈介绍道:“我哥是东门菜场那边的蔬菜组组长,他们当组长的活最重,菜场那边又女同事多,平常拉菜出去卖,他都得出主力。” 吕大梁听了许小华几人的来意,微微皱眉道:“我们菜场,确实在招临时工,但是卖豆腐的窗口已经定了人了,现在就是蔬菜区还差人,你们可能也知道,这活儿重,女同志怕是干不下去。” 李荞荞忙上前道:“吕叔,我知道的,我在东门公交站台那边,经常看到你,这个活我能干得下来。” 卫沁雪也在一旁帮腔道:“吕叔,荞荞以前砍过毛竹的,四根毛竹一起拉下山呢,你们这还有小拖车,应该要好不少吧?” 吕大梁一愣,见李荞荞面色黑红的,还有些皲裂,看着确实像村里常年干农活的姑娘,他们菜场的活儿,城里姑娘是做不下来的,但是对农村常做农活的姑娘来说,又不一样。斟酌了一下笑道:“你要是愿意,那要不来试几天工?” 李荞荞忙点头应下。 吕大梁让她明天早上五点就来东门菜场找他。 一行人要告辞的时候,许卫华和吕大梁道:“吕叔,我妹妹刚从学校出来,还没有正式工作过,以后还拜托您这边多看顾一点,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您帮忙指点下。” 吕大梁一早就看到了这个男同志,原来以为是卫沁雪家的亲戚,没想到是李荞荞的哥哥,忙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单位,就是工作辛苦些,人都好得很,你放心。” “哎,好,以后就多麻烦吕叔了。” 李荞荞的事算是办好了,卫沁雪也就准备回家,走之前,和小华道:“我马上就到空军大院文工团工作,小华,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来找我玩哈!” 许小华也报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一直等卫沁雪走,许小华才发现荞荞一直低着头,忙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摇摇头,半晌道:“没什么,小华,我就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遇到了你和大华哥,不仅帮我找工作,还担心我以后在单位被人欺负。”李荞荞说着,鼻腔就有些泛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刚才大华哥的话,对小华、卫沁雪她们来说,可能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了,因为她们有为她们打算、为她们考虑、焦心的家人。 可她从来没有过,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瞻前顾后地想,最多找小华帮忙出出主意。 这是头一次,有人以她家长的身份,请求别人帮忙照顾一下她。 许卫华笑道:“荞荞,以后你在京市也有一份工作了,虽然是临时工,但是自力更生没有问题,以后就安心在这边住着。” 李荞荞微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嗯,谢谢大华哥。”说着,转身抱住了小华,“谢谢你,小华!” 李荞荞抱着小华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小华说的,但是脑子一时卡住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 柳思昭晚上下班回家,见女儿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房里,笑着问道:“沁雪,怎么了,今天不是去拍证件照了吗?怎么,拍的不满意?” 卫沁雪摇摇头,轻轻咬唇道:“妈,不是,就是我今天意外得知,上次救我的那个吴同志,有对象了。” 柳思昭想了一下,“空军部队那个?叫吴庆军的?” 卫沁雪点点头,“嗯,是他。” 柳思昭笑道:“有对象算什么事儿,只要没结婚,换对象不是迟早的,就是这吴庆军家庭背景怎么样,妈妈得帮你看下,你先别着急。” 说着,就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托她帮忙问问空军里吴庆军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把吴庆军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末了又补充道:“思昭,我还特地帮你问了,这个吴庆军本人也很有能力,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连长了,听说还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人才……” 柳思昭听到这里,心里就有了数。 回头和女儿道:“家世背景、能力什么的,妈妈都觉得可以,我们雪儿要是真的喜欢,试试看也没关系,左右你年纪还小呢,就是不成,也不耽误什么。”只是叮嘱女儿,就是再喜欢,俩人相处的时候也要有分寸,不能乱了套数。 她说的不算隐晦,卫沁雪是完全听明白了,红着脸微微点头,应道:“妈,我知道的。” 3月1号,刚好是周末,吴庆军一早起来就去了训练场,一直到中午,都还没走。刘营长路过的时候,喊了他一声:“庆军,怎么还不走,食堂一会没饭了。” 吴庆军回身,回道:“还不饿,一会儿再去。” 刘营长笑道:“哎呀,你这订婚以后,比前头更有干劲了,我都听好些人说,最近看到你都躲着,就怕被你拉着来练练。” 吴庆军苦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更有干劲了,不过是想借着训练来麻痹自己而已。自从上次订婚以后,他已经接连一周都没去看呦呦了。 本来今天是周末,呦呦休息,他该去一趟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不知道,在前途和呦呦之间,他该如何抉择。他可以为了呦呦,不要家庭的庇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前程。 是,他不愿意依靠父母辈的功绩,但是从入伍那天起,他就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刻苦训练,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在每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希望能凭皆自己的血汗,获得独属于他的勋章。 呦呦的出现,就像是在他钢铁一般的生活中,乍然出现的一朵娇艳、鲜美的花,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莽撞一点,就将这朵娇弱又坚韧的花朵儿折损了。 他开始期待不执行任务的日子,期待和呦呦的每一次见面,期待和她一起组建一个小家,将她庇佑在其中。 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前程会和呦呦扯上关系。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呦呦,如何开口说,他们的结婚报告可能审批不下来。 他也不敢想,呦呦得知这件事情以后,会是什么表情?这些天,有时候夜里做梦,都梦见呦呦睁着一双泪眼,无声地、控诉般地看着他。 明明是他答应,一定会和她结婚的,是他死缠烂打地让她和他订的婚。 吴庆军想到这些事,心里就如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不自觉地又开始挥舞着拳头,直到大汗淋漓地躺在训练场上。 听到有人来通知自己,外面有个女同志找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咚”了一下,几乎本能地跳了起来,他无法欺骗自己,即便已然认知到和呦呦在一起的风险,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见她。 飞速地跑到了大院门口,看到卫沁雪的那一刻,他有些发懵,“卫同志,怎么是你?” 卫沁雪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心里明白,吴同志这怕是以为,是自己对象来了。装作听不懂地道:“吴连长,我是来和你说声,上次你帮忙逮住的流氓,现在被认定为黑分子,谢谢你先前的帮忙。” 吴庆军摇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做的。” 卫沁雪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道:“吴同志,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我马上也要入伍了,我想进这大院里看看,你方便带我进来吗?”又慌不迭地补充道:“看看家属区就成,你们训练的地方,我不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忐忑和期待,吴庆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又有些不忍,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进来。” 在门口给卫沁雪做了登记,就把人带了进来。 卫沁雪面上一喜,笑吟吟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包塞到了吴庆军怀里,“吴同志,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点饭,要不咱们先去吃饭?”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其实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敢开口让人喊你!” 吴庆军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心里不觉松软了一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想了想,没带卫沁雪去他宿舍,而是带去了食堂。 卫沁雪也没多问,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妹妹一样。 但凡有人来问吴庆军这是谁,卫沁雪就主动道:“吴连长先前救了我,我特地来感谢他的。” 大家这才知道,吴庆军在外头还见义勇为了,都笑着夸他不忘人民子弟兵的本色。 赞扬的话听多了,吴庆军觉得连日来的烦闷,堆积在胸口的大石,好像都悄悄松缓了一些。 卫沁雪准备的饭菜是一份红烧肉、一份狮子头和一点腊八豆,都很适合下饭,她自己吃了一点,就说饱了。吴庆军训练了大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当下也没和卫沁雪客气,不一会儿功夫,三个菜就吃完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过饭后,吴庆军倒是很客气地带着卫沁雪在家属院转了一圈,和她讲了一下部队里的事。 许呦呦跟着刘营长家的嫂子进来的时候,就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庆军正热情地说着什么,一个身形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望着他笑,眼里像是盛满了无数的星星一样。 又明亮又璀璨,心里不由就咯噔了一下,出声喊了声:“庆军!” 吴庆军一愣,忙快步跑了过去,“呦呦,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哦,你觉得我不该来?”说着,睇了一眼后头的姑娘,看衣着,家里条件像是不错,还出现在空军大院里,许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当着吴庆军的面,她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轻轻和那姑娘颔首,笑道:“庆军,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招待朋友,那我和嫂子先上楼去?” 看到许呦呦来,吴庆军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心思和卫沁雪聊天,把人送了出去。 卫沁雪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今天这一战,她觉得已经出乎她意料的圆满。 临走的时候,笑着和吴庆军挥了挥手,“吴大哥,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回头再见!”她不过几天,就要正式入伍,有的是时间。 卫沁雪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东门大街,想到先前给李荞荞说的菜场工作,就在白云胡同附近下了车,果然在车站看到了吕叔和荞荞。 荞荞正在秤着白菜,动作熟练又麻利,卫沁雪见她忙着,也就没上前去打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1.第 61 章 纰漏 李荞荞一脸急切地看着小华。 小华微微低头, 看了一眼荞荞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心里有些诧异。她想,荞荞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 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多用力。 “荞荞, 你真的想去吗?” 李荞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小华, 我想去!” 许小华有些哑然, 在她看来, 食品厂的工作,怎么都要比东门菜场的好很多, 工作体面些、福利待遇好不说, 就是发展空间也大些。 但是很快又想到, 自己刚来京市的时候,奶奶和妈妈也一心想让她去学校念书,偏她自己执拗地要进工厂。 她想, 大概荞荞也有自己的顾虑和想法。从自己的角度,是把荞荞当家人、当姐姐看待的,所以觉得多花些钱买工作,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在荞荞的角度, 或许会认为她一个农村逃婚到京市的姑娘, 已然欠了许家很多, 不想再多花许家的钱去买工作? 许小华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尊重荞荞的想法,毕竟她要的不是荞荞的感激,而是希望荞荞真的能踏实、安心地在京市生活下去。 那么,对荞荞来说,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远比旁人眼里的好工作要重要得多。 厘清了思绪,许小华望着荞荞笑道:“好,荞荞,那我们先去东门菜场那边看看?” 李荞荞见她同意,心里微微一松,手上的力度也小了些,眼睛亮晶晶地道:“小华,我觉得这个工作适合我做,就是不在窗口卖豆腐,喊我去外面卖要处理的白菜,我也不怕,对旁人来说,一两百斤可能了不得了,对我来说,一两百斤算什么啊?再说,还有小拖车呢,可比我们在上岭山砍毛竹的时候,轻松很多了。” 因为高兴,荞荞的话,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卫沁雪听她们说的有趣,笑道:“什么砍毛竹啊?一根竹子还能有多重不成?” 李荞荞忙点头,“有的,一根六七十斤至少呢,我们一次得背四根去山脚下,全靠人背,这活儿可不轻松,我们好多同学没干几天,就选择退学回家去了。” 卫沁雪听得一怔,“什么学校啊?还要学生做这种活?”在她印象里,学校也就是读读书而已,就算偶尔有劳动课,也不过是去拔拔草、扫扫地之类的,对她们来说,比坐在课堂里上课还有趣些。 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去那读书啊?换个学校不好吗?” 李荞荞笑道:“是劳动大学,是个中专,包分配工作的。”如果不是因为爸妈要把她嫁人,她肯定是不会退学的,就是崔敏、方小萍那样骄傲的人,不也都在里面熬着,何况她和小华这种没个依靠的。 这是半年前的她们,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一刻,李荞荞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在生命的各个低谷期,都有小华帮她,先前就是没钱买菜吃,吃了一年多的各种腌菜,小华也还是把仅有的一点点钱帮她交学费,让她顺利地初中毕业,得以进入中专读书。 如果不是在那里认识了郭明超,这次她怕是也很难逃婚成功。 想到这里,李荞荞认真地和小华道:“小华,我觉得菜场的工作很适合我,食品厂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有些压力,这个菜场的临时工就很好。” 卫沁雪听她这么想去,忙自告奋勇地道:“我知道这个找谁管用,是我同学的舅舅负责的,我带你们去找我同学。”她本来就为刚才售货员没成的事,觉得有些歉意,又听了许小华和李荞荞为了一份包分配的工作,能在学校里做这种苦力,心里不由就生了点同情来。 她没想到,许小华自己先前的生活这样艰难,还愿意在公交车上对她伸出援助之手,而她自己,家境优渥,完全是有能力帮助她们的。 许小华见荞荞真的想去,也就没再劝她,和卫沁雪道了谢。然后又和荞荞道:“求人办事,多少得带点东西,我们买点糕点和糖果带着。”这要是去单位找人还不好带,但是如果去人家家里,空着手就有些不像话了。 李荞荞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回没有舍不得钱,和小华道:“等我以后拿了工资,再还你。” 小华笑道:“我俩以前钱票都共在一块用的,你和我说这个?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就行!” 李荞荞想想也是,她欠小华的可不是一斤糕点或者糖果之类的,又问小华道:“那大华哥怎么办?本来说好带他来逛逛商场的。” 小华笑道:“没事,我哥本来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是陪着我俩来的,我去找找他。”说着,托卫沁雪陪下荞荞,荞荞没来过这种大商场,担心她一个人转会迷了方向。 她一走,卫沁雪就随口和荞荞道:“你俩关系真好,小华对你的工作这么上心。” 李荞荞点头,“是,我和小华一块长大的,她从小就对我很好。”如果没有小华,别说读书了,就是钱家的狼窝,她百分百是逃不掉的。想到钱家,李荞荞心里仍有些发颤。 卫沁雪想了想又问道:“荞荞,你和小华这么熟,那你认识吴庆军吗?” 李荞荞摇摇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刚刚不是问过小华吗?” 卫沁雪微微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刚刚一提吴庆军,小华脸上的表情就不对,我猜两边的关系大概不好,所以就私下问问你。”她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但心里实在是有些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吴同志的情况。 见李荞荞不理解,卫沁雪就把上次吴庆军帮她抓流氓的事,简单和荞荞说了一下,末了道:“我这不是马上就去空军文工团了嘛,肯定要去感谢一下他,所以想多了解些情况,怕到时候弄得太突兀了,吴同志会不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垂着,神色不是很自然,李荞荞就算感情上还没开窍,也看出来,这姑娘大概是看上吴庆军了。 犹疑了一下,和她道:“卫同志,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啊?” “那个吴庆军有对象,是小华的堂姐,但是和小华家说是仇人也不为过,所以你提吴庆军,小华不愿意多说什么。” 卫沁雪脑子一懵,“什么意思?吴同志有对象了?还是小华的堂姐?”怪不得那次,他看到徐同志和小华追人,一声不问地就上前帮忙,原来是小华的准堂姐夫? 卫沁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强忍着眼泪问道:“他……他什么时候有对象的啊?” 李荞荞摇摇头,她对这事不清楚,她就见过吴庆军一次,对这人印象也不好。但凡是个好人,怕是也不会找许呦呦做对象吧? 卫沁雪心里闷闷的,如果她早些入伍,早点认识吴同志就好了。又恨自己这些天过于矜持了些,就应该天天往空军大院跑,让吴同志多认识她一点。 李荞荞见她心情不好,很自觉地道:“卫同志,你今天要是不方便的话,就不麻烦你带我们去找人了,回头我自己去东门菜场那边问下。”虽然她很想有个工作,但是也怕卫沁雪帮她,是冲着小华认识吴庆军的原因。 担心回头会给小华惹麻烦,想着,这事还是要给小华提个醒。 不料,卫沁雪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你不知道,当时公交车上好多人,就只有小华开口帮我,我分得清好赖的,”顿了一下又道:“这对我来说,不算……不算什么麻烦事儿。” 那个同学和她关系很好,可能看她爸妈的份上,同学家里都对她热情得很,她想自己带着李荞荞过去,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实在是举手之劳的事儿。 俩人正聊着,李荞荞就见小华带着哥哥回来了,许卫华手上还拎着两瓶水果罐头、两瓶牛肉罐头、一斤糖果和一盒子核桃酥。 李荞荞有些讶异地道:“大华哥,你也陪我们一起去吗?” 许卫华点头,“我跟你们去一趟,没事,谁也没规定,军人不能走亲访友是不是?”实在是妹妹和荞荞年纪都小,就是卫同志看着也不是很大,一团孩子气的,这三个人这么去的话,人家未必把她们当回事儿。 卫沁雪见小华准备的礼品,一点不寒碜,心里觉得小华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人还是大方、聪明的,这个朋友能交,笑道:“那我们先走,今天把这事儿办好了,我心里也松快一点。” 几人坐了公交车,到了卫沁雪同学方芳家,不想方芳不在家,她妈妈在家,得知卫沁雪的来意,立即笑道:“是这事啊,那我带你们去方芳舅舅家,这会儿他怕是刚好在家吃午饭呢!” 许小华立即留了两瓶罐头和半斤糖果给方芳妈妈,方芳妈妈笑道:“哎呀,你们是跟沁雪来的,用不着这么客气,我们家方芳的工作,还是托沁雪妈妈帮忙的呢!” 许小华坚持要留下,方芳妈妈也就没有推辞。 方芳的舅舅叫吕大梁,确实正在家里吃饭,李荞荞一看到他,就笑道:“我认识这位同志的,他平时下午常会拉着小拖车到我们那卖菜场里剩下的白菜、莴笋之类的。” 方芳妈妈介绍道:“我哥是东门菜场那边的蔬菜组组长,他们当组长的活最重,菜场那边又女同事多,平常拉菜出去卖,他都得出主力。” 吕大梁听了许小华几人的来意,微微皱眉道:“我们菜场,确实在招临时工,但是卖豆腐的窗口已经定了人了,现在就是蔬菜区还差人,你们可能也知道,这活儿重,女同志怕是干不下去。” 李荞荞忙上前道:“吕叔,我知道的,我在东门公交站台那边,经常看到你,这个活我能干得下来。” 卫沁雪也在一旁帮腔道:“吕叔,荞荞以前砍过毛竹的,四根毛竹一起拉下山呢,你们这还有小拖车,应该要好不少吧?” 吕大梁一愣,见李荞荞面色黑红的,还有些皲裂,看着确实像村里常年干农活的姑娘,他们菜场的活儿,城里姑娘是做不下来的,但是对农村常做农活的姑娘来说,又不一样。斟酌了一下笑道:“你要是愿意,那要不来试几天工?” 李荞荞忙点头应下。 吕大梁让她明天早上五点就来东门菜场找他。 一行人要告辞的时候,许卫华和吕大梁道:“吕叔,我妹妹刚从学校出来,还没有正式工作过,以后还拜托您这边多看顾一点,要是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您帮忙指点下。” 吕大梁一早就看到了这个男同志,原来以为是卫沁雪家的亲戚,没想到是李荞荞的哥哥,忙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单位,就是工作辛苦些,人都好得很,你放心。” “哎,好,以后就多麻烦吕叔了。” 李荞荞的事算是办好了,卫沁雪也就准备回家,走之前,和小华道:“我马上就到空军大院文工团工作,小华,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来找我玩哈!” 许小华也报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一直等卫沁雪走,许小华才发现荞荞一直低着头,忙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摇摇头,半晌道:“没什么,小华,我就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遇到了你和大华哥,不仅帮我找工作,还担心我以后在单位被人欺负。”李荞荞说着,鼻腔就有些泛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刚才大华哥的话,对小华、卫沁雪她们来说,可能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了,因为她们有为她们打算、为她们考虑、焦心的家人。 可她从来没有过,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她一个人瞻前顾后地想,最多找小华帮忙出出主意。 这是头一次,有人以她家长的身份,请求别人帮忙照顾一下她。 许卫华笑道:“荞荞,以后你在京市也有一份工作了,虽然是临时工,但是自力更生没有问题,以后就安心在这边住着。” 李荞荞微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嗯,谢谢大华哥。”说着,转身抱住了小华,“谢谢你,小华!” 李荞荞抱着小华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和小华说的,但是脑子一时卡住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 柳思昭晚上下班回家,见女儿一个人闷闷地坐在房里,笑着问道:“沁雪,怎么了,今天不是去拍证件照了吗?怎么,拍的不满意?” 卫沁雪摇摇头,轻轻咬唇道:“妈,不是,就是我今天意外得知,上次救我的那个吴同志,有对象了。” 柳思昭想了一下,“空军部队那个?叫吴庆军的?” 卫沁雪点点头,“嗯,是他。” 柳思昭笑道:“有对象算什么事儿,只要没结婚,换对象不是迟早的,就是这吴庆军家庭背景怎么样,妈妈得帮你看下,你先别着急。” 说着,就打电话给自己的朋友,托她帮忙问问空军里吴庆军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把吴庆军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末了又补充道:“思昭,我还特地帮你问了,这个吴庆军本人也很有能力,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连长了,听说还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人才……” 柳思昭听到这里,心里就有了数。 回头和女儿道:“家世背景、能力什么的,妈妈都觉得可以,我们雪儿要是真的喜欢,试试看也没关系,左右你年纪还小呢,就是不成,也不耽误什么。”只是叮嘱女儿,就是再喜欢,俩人相处的时候也要有分寸,不能乱了套数。 她说的不算隐晦,卫沁雪是完全听明白了,红着脸微微点头,应道:“妈,我知道的。” 3月1号,刚好是周末,吴庆军一早起来就去了训练场,一直到中午,都还没走。刘营长路过的时候,喊了他一声:“庆军,怎么还不走,食堂一会没饭了。” 吴庆军回身,回道:“还不饿,一会儿再去。” 刘营长笑道:“哎呀,你这订婚以后,比前头更有干劲了,我都听好些人说,最近看到你都躲着,就怕被你拉着来练练。” 吴庆军苦笑了一下,没有应声。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更有干劲了,不过是想借着训练来麻痹自己而已。自从上次订婚以后,他已经接连一周都没去看呦呦了。 本来今天是周末,呦呦休息,他该去一趟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不知道,在前途和呦呦之间,他该如何抉择。他可以为了呦呦,不要家庭的庇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前程。 是,他不愿意依靠父母辈的功绩,但是从入伍那天起,他就对自己的军旅生涯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刻苦训练,认真学习文化知识,在每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都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希望能凭皆自己的血汗,获得独属于他的勋章。 呦呦的出现,就像是在他钢铁一般的生活中,乍然出现的一朵娇艳、鲜美的花,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莽撞一点,就将这朵娇弱又坚韧的花朵儿折损了。 他开始期待不执行任务的日子,期待和呦呦的每一次见面,期待和她一起组建一个小家,将她庇佑在其中。 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前程会和呦呦扯上关系。 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呦呦,如何开口说,他们的结婚报告可能审批不下来。 他也不敢想,呦呦得知这件事情以后,会是什么表情?这些天,有时候夜里做梦,都梦见呦呦睁着一双泪眼,无声地、控诉般地看着他。 明明是他答应,一定会和她结婚的,是他死缠烂打地让她和他订的婚。 吴庆军想到这些事,心里就如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不自觉地又开始挥舞着拳头,直到大汗淋漓地躺在训练场上。 听到有人来通知自己,外面有个女同志找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咚”了一下,几乎本能地跳了起来,他无法欺骗自己,即便已然认知到和呦呦在一起的风险,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见她。 飞速地跑到了大院门口,看到卫沁雪的那一刻,他有些发懵,“卫同志,怎么是你?” 卫沁雪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心里明白,吴同志这怕是以为,是自己对象来了。装作听不懂地道:“吴连长,我是来和你说声,上次你帮忙逮住的流氓,现在被认定为黑分子,谢谢你先前的帮忙。” 吴庆军摇摇头道:“不客气,是我该做的。” 卫沁雪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道:“吴同志,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我马上也要入伍了,我想进这大院里看看,你方便带我进来吗?”又慌不迭地补充道:“看看家属区就成,你们训练的地方,我不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忐忑和期待,吴庆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对上她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又有些不忍,点了点头道:“好,你跟我进来。” 在门口给卫沁雪做了登记,就把人带了进来。 卫沁雪面上一喜,笑吟吟地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包塞到了吴庆军怀里,“吴同志,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给你带了点饭,要不咱们先去吃饭?”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其实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敢开口让人喊你!” 吴庆军见她一派天真烂漫,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心里不觉松软了一点,点头道:“当然可以。”想了想,没带卫沁雪去他宿舍,而是带去了食堂。 卫沁雪也没多问,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妹妹一样。 但凡有人来问吴庆军这是谁,卫沁雪就主动道:“吴连长先前救了我,我特地来感谢他的。” 大家这才知道,吴庆军在外头还见义勇为了,都笑着夸他不忘人民子弟兵的本色。 赞扬的话听多了,吴庆军觉得连日来的烦闷,堆积在胸口的大石,好像都悄悄松缓了一些。 卫沁雪准备的饭菜是一份红烧肉、一份狮子头和一点腊八豆,都很适合下饭,她自己吃了一点,就说饱了。吴庆军训练了大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当下也没和卫沁雪客气,不一会儿功夫,三个菜就吃完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过饭后,吴庆军倒是很客气地带着卫沁雪在家属院转了一圈,和她讲了一下部队里的事。 许呦呦跟着刘营长家的嫂子进来的时候,就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庆军正热情地说着什么,一个身形苗条、面容姣好的姑娘,望着他笑,眼里像是盛满了无数的星星一样。 又明亮又璀璨,心里不由就咯噔了一下,出声喊了声:“庆军!” 吴庆军一愣,忙快步跑了过去,“呦呦,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哦,你觉得我不该来?”说着,睇了一眼后头的姑娘,看衣着,家里条件像是不错,还出现在空军大院里,许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当着吴庆军的面,她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轻轻和那姑娘颔首,笑道:“庆军,你现在是不是还要招待朋友,那我和嫂子先上楼去?” 看到许呦呦来,吴庆军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心思和卫沁雪聊天,把人送了出去。 卫沁雪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今天这一战,她觉得已经出乎她意料的圆满。 临走的时候,笑着和吴庆军挥了挥手,“吴大哥,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回头再见!”她不过几天,就要正式入伍,有的是时间。 卫沁雪回家的路上,路过了东门大街,想到先前给李荞荞说的菜场工作,就在白云胡同附近下了车,果然在车站看到了吕叔和荞荞。 荞荞正在秤着白菜,动作熟练又麻利,卫沁雪见她忙着,也就没上前去打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2.第 62 章 骑虎难下 晚上, 许卫华正撸起裤腿,查看小腿上的淤伤。 听到妹妹在敲门,忙把裤腿放了下来, 起身开门, 问道:“小华,怎么过来了?” 许小华递了一瓶红花油给他, “我刚和奶奶要的,你先涂点,哥,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今天真是我连累了你。” 许卫华瞪了她一眼,不高兴地道:“你和哥哥说这话?怎么,回了京市, 我就不是你哥了?你应该庆幸,今天我在,不然我看你怎么办?” 许小华苦笑道:“我也没想到,那个胡二虎还有团伙,哥,你今天真厉害!”说着, 给她哥竖了个大拇指。 许卫华有些好笑地抬了抬下巴道:“知道,知道,还要你说?”接过了妹妹递过来的红花油, 往淤伤上抹了一些,边道:“明天我得再去趟京大,和徐庆元打个招呼,以后务必每周末都得送你回来。他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这点忙,总是要帮的。” “好, 哥,那麻烦你再跑一趟。”许小华知道哥哥是担心她,这事要是不安排好,她哥估计都不安心回部队去。 也就随他去了。 就听哥哥又道:“其实,徐庆元这人看着还不错,心胸算宽广,我今儿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倒不见他生气,从头到尾都笑吟吟的,很有耐心。”光冲这一点,许卫华觉得这个准妹夫人还可以。 他知道自己妹妹,有时候还是有些小性子的,要是换个没耐心、或者粗枝大叶的人,一旦遇到拌嘴或家庭矛盾,妹妹自己一个人就能气坏了。 许小华点头,“嗯,庆元哥人是挺好的。” 许卫华本来还准备多夸两句,听妹妹也夸他,忍不住抬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诚恳得很,一副“确实如此”的样子,心口不由微微梗了下,立即闭口不言了,默默地抹着红花油。 许小华见他小腿上的淤青还泛着紫,知道哥哥今天吃的亏不小,但是他脸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好像这伤是家常便饭一样,忍不住问道:“哥,你在部队里训练会不会很苦?那些城里兵会不会欺负你啊?”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常有人在她跟前说,像她哥这种农村大头兵,就是去给城里兵垫底的,听得多了,她心里不禁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许卫华愣了一下,皱眉道:“你尽瞎想些什么,我们部队里纪律严明着呢,大家都是战友,可不会有那些欺凌的事发生。”又露了一点口风道:“训练嘛,肯定是辛苦的,我们都是要上战场的人,平时训练严格、辛苦一点,在战场上才能多一线生机。” 他说的很平静,可是许小华却听得心口微微发颤,这年头大家都羡慕能去当兵的人,却没想过,他们穿上了这身军装,就是真可能要上战场的。 在她上一辈子的那个年代,已然算是和平年代了,边界线上还时不时会发生一些突然袭击之类的,这个年代,情况只会更糟。 忍不住叮嘱哥哥道:“哥,那你一定要多小心些,平时伙食也要吃好点,营养得跟上,现在我有工作了,你不要再给我寄钱来,自己留着多买点吃的。”想到因为爸妈的丧事和她先前的学费,哥哥还欠着战友的钱,忙道:“从下个月开始,我每个月给你寄十块钱,咱们俩快把外债给还上。” 许卫华见她噼里啪啦的,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有些好笑道:“小华,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哥哥我像是哪旮旯里苦怏怏的小白菜一样?” 见他不当回事,许小华急得跺脚,“哥!” 许卫华投降,“好,听你的,我不给你寄钱,但是你也别给我寄,我比你大六岁呢,还能要妹妹养吗?这事说出去,不说惹人笑话,就是部队里也非得批评我一顿不可。” 又和妹妹道:“先前借战友的钱,我已经还上了,你别操心。” 见妹妹还不乐意的样子,认真地和她道:“小华,我这一趟来,看到你奶奶和妈妈对你这么上心,我心里挺高兴的,我的妹妹除了我之外,又多了好几个亲人。以后,你就和荞荞安心在这边过日子,不用担心我。你好好的,我在部队里,也不用再挂念你吃没吃饱,穿没穿暖,有没有被人欺负……” 许小华给他说得眼眶泛红,轻轻地喊了声:“哥!” 许卫华看她红着眼眶,想到兄妹俩这两年来吃的苦,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转了身接着抹红花油。 许小华不想当着哥哥的面哭,吸了吸鼻子,笑道:“哥,我上次回去,大家问我下回什么时候回来,我说等你结婚的时候,现在爸妈不在,没人催你,你找对象的事,自己可得上点心。” 许卫华见她摆起了长辈的架势来,有些好笑地道:“行,行,许小华同志,我知道了。行啦,你快回去看书去,我得睡了,明天还得去找徐庆元呢!” “好的,哥,那你早点休息。” “嗯。” 许小华转身,临出门的时候,见哥哥一个人坐在桌前,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觉得这个背影有点孤独,忍不住开口道:“哥,我爸妈都说了,以后你也是我们家的孩子,他们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晕黄的灯光下,只听得到窗外寒风的呼啸声,许卫华觉得胸腔里又涩又暖,笑着点头道:“是!回去看书吧!” 许小华点头应了下来,随手带上了房门。 她想,以后还是要对哥哥多关心点,本来他们兄妹俩是相依为命的,现在她有了爸爸妈妈和奶奶,她哥哥嘴上不说,心里大概多少也会觉得,整个家里,就剩他一个了。 **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一到车间里,就把先前绘制的杀菌设备的构图给了程斌,望着他,有些歉意地道:“因为先前我俩闹得不愉快,所以我上次就小心眼了些,没有给你。” 缓了一下,又道:“昨天的事,还是要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忙,我和我哥怕是很难脱身,更别说把那三个人扭送到公安局去了,程斌同志,真的非常感谢你!” 程斌把图纸接了过来,挠挠头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去喊了公安过来而已,小华,这图我描完后,就会还给你,保准不会有污损什么的。” “好,不着急,你慢慢来。” 程斌接着道:“先前的事,我也向你道歉,我先前确实有点狭隘,瞧不上女同志,你能力还比我强,所以我又有点嫉妒心理……” 他越说脸越红。 许小华笑道:“没事,我也小心眼,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以后跟着赵师傅好好学手艺。” “哎,好!” 话说开了,程斌觉得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下去,想了想又道:“小华,昨天我听说你还在公交车上见义勇为了,我心里还挺震惊的,你比我们男同志都勇敢,我不该因为性别而瞧贬人。” 许小华见义勇为的对象,还是个陌生人,她当时都敢挺身而出。而他呢,看到同事被流氓围着,也不敢掺和进去,只敢去找公安帮忙。 程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脑子里是装了浆糊,才会看不起女同志。 许小华趁机提道:“那这个你是得转换思想,男同志和女同志只有性别和体力上的差别,他们的人格、智力都是一样的,”又道:“还有,你以后可不能再喊心怡‘胖姑娘’,这也很侮辱人。” 程斌忙点头,“嗯,我以后一点会注意。”想到谢心怡,还是忍不住轻轻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侮辱她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姑娘挺乐呵的,以为她不会介意。” “她没说,是我作为朋友,觉得这个称呼不合适。” “好,我以后不喊了。” 上午赵兴过来,看到俩人一起研究杀菌设备的构造,心里也有些宽慰,还以为是自己先前告诫徒弟的话,徒弟听进去了。 十点多的时候,门卫那边忽然来人,说门口有人找许小华,许小华忙和赵兴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等看到门口的人是卫沁雪的时候,还有些讶异,“卫同志,你怎么来了?” 卫沁雪拉着她的手,有些过意不去地道:“小华,真是对不住,昨天给你添麻烦了。”把公安局喊她过去配合调查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才介绍她身后的爸爸妈妈,“我爸妈听说了这事,说一定要上门拜访,好好谢谢你!” 许小华这时候才发现,卫沁雪爸爸的手上,还提了很多东西。 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帮着把那个流氓送到公安局去了而已。” 卫沁雪忙道:“怎么没有,你看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她现在也能理解,为什么当时公交车上那么多人,没人敢帮忙了,大家都怕被报复、怕给自己惹事儿。 可是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姑娘,却勇敢地出声了。即便当时许小华没有意识到后续可能有的麻烦,但是经过昨天的事后,她还是这么一副自己没做什么的样子,就很让人刮目相看了。 和许小华道:“小华,如果换成是以前的我,怕是都没有你的勇气。但是以后,我一定也会像你一样,勇敢地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俩个姑娘聊天的时候,柳思昭和卫明礼都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许小华,在柳思昭看来,秦羽这个女儿除了看着穷酸点,其他倒没什么可挑的。 不由出声问道:“小华,你妈妈怎么会让你到厂里上班,你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她一开口,许小华就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像在哪里听过一样,仔细地看了好一会,确信她们是见过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阿姨,我们是不是见过?” 柳思昭点头,笑道:“是,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我和你妈妈是老同学了,昨天听沁雪说起你,我才想起来,你妈妈今天在家吗?” “我妈妈去上班了,中午可能会回来吃饭。”许小华想了起来,当时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柳思昭和她妈妈聊天的语气,似乎不是很友好,妈妈当时都不愿意应付。 没想到卫沁雪是柳思昭的女儿。 这时候,卫明礼也开口道:“小华,我和你奶奶以前还是邻居,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方便去你家拜访一下吗?” 许小华犹疑了一下,就听卫明礼又道:“你奶奶见到我,肯定很高兴,当年在蓉城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躲过防空洞,要不是日军轰炸的时候,把我们那套院子给炸没了,你和沁雪可能都会在那个院子里出生呢!” 许小华听他说,两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也就没有推辞,点头道:“那麻烦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厂里请个假。” 卫明礼笑道:“好,好,你去,我们在这等你!” 等许小华走了,卫明礼忍不住叹道:“小华这孩子,长得和她妈妈可真像,神态也有点像她爸爸,离开蓉城后,我好像就没见过九思了?” 柳思昭瞥了一眼丈夫,微微笑道:“不止是九思,秦羽你也有好些年没见了,她现在比之当年,倒是苍老、憔悴了不少。” 卫明礼叹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不过十来分钟,许小华就从厂里出来了,她换下了工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和城里其他的姑娘,并没什么区别。柳思昭觑眼看着,觉得这女孩子变化还真挺大,不知道秦羽家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转变? 许小华带着人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凤仪正在晒着胡萝卜丝,一边和林姐道:“明天卫华就得走了,我把这胡萝卜丝装一瓶,加点麻油浸着,给他在火车上吃。” 林姐笑道:“沈姨,你想得真周到。”又道:“小花花的哥哥,人看着也不错,对妹妹上心得很。”想到前两天,许卫华还问她曹云霞和许呦呦的事,林姐就觉得,这个小伙子人看着稳重不说,心思还细,怕妹妹报喜不报忧。 沈凤仪点头道:“是个好孩子,小花花的养父母都是心善的人,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差。”有担当、识礼数,性格也算宽厚,她觉得这孩子在部队里,肯定会有一番作为。 俩人正聊着,就听到小花花在外头喊着:“奶奶,我回来了!” 林姐忙在围裙上擦了手,走过去开门,就看到门口还站着三位眼生的同志,笑着问道:“小花花,这是你同事吗?”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林姐,是我一位朋友,她爸妈说认识我们家人,我就带回来了。” 沈凤仪在院子听到孙女的话,笑道:“快带进来,我看看是谁?” 卫明礼率先跨了进去,笑着喊道:“沈婶子,你还认得我不?”柳思昭也带着女儿进了门来。 沈凤仪仔细看了下卫明礼,半晌才指着他道:“你是卫家的儿子?叫……明礼?” “对,对,沈婶子,就是我啊,一晃多年不见,听到您的消息,我就想着,可得赶紧来拜访拜访!” 沈凤仪忙让林姐去倒茶,拉着卫明礼到客厅去坐,笑问道:“怎么和我这孙女认识了?你要是和九思一起回来,我准保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俩以前常一块儿下棋。” 卫明礼笑道:“婶子,说起来,我这趟上门来,一是来看看您和九思他们,二啊,还是专程来谢谢你这孙女的。” 沈凤仪愣了一下,“哦?怎么说?我这孙女还有能给你帮忙的本事?”虽然俩家这些年没什么联系,但是沈凤仪也隐约听人说起,卫明礼的官是越走越往上,听说还在□□工作过一段时间。 卫明礼握着沈凤仪的手,把许小华帮助卫沁雪的事说了一遍,并将那些人报复小华的事也说了,到这时候沈凤仪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昨天卫华看起来像受伤了一样? 忍不住轻轻瞪了孙女一眼,摇头道:“哎呀,明礼,也就是你今天来说,不然我都不知道这事儿,昨天小华和她哥哥回来,我一眼就瞧着卫华这孩子腿上和身上有些不对劲,他们俩还糊弄我,说给一女同志抓流氓了。” 卫明礼听说许小华的哥哥还受了伤,忙问要不要紧,沈凤仪摇头道:“他俩说没什么事儿,我也没多问,哪想得到是被人围殴了呢?你说这俩孩子?” 许小华回道:“奶奶,昨晚哥哥已经抹了红花油了。” 沈凤仪点了点她额头道:“你这孩子,你哥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受了伤,你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许小华低头道:“怕你和妈妈担心。” 沈凤仪摇摇头,想着回头再教训孙女,问起卫明礼那伙流氓的事来,得知大概率会被判刑,才稍微安心了点。 这时,才看向了柳思昭和卫沁雪,“明礼,这是你媳妇和女儿吧?” 柳思昭笑了一下,“婶子,说起来,我们家和您家缘分可深了呢,我和秦羽还是大学同学兼室友,这不,我一听沁雪说‘小华小华’的,忽然想起来,秦羽的女儿可不就是叫小华嘛!秦羽今天不在家吗?” “不在呢,去单位了,大概中午会回来。” 柳思昭趁机问了秦羽的单位,得知是京市六中,笑道:“这工作适合她,她人有耐心,又有爱心。” 卫明礼又问了许九思和许怀安来,沈凤仪笑道:“九思怕是回不来,单位把他外调到西北了,怀安单位远些,也不回来吃饭。”当着故人的面,沈凤仪并没将许怀安搬出去住的事儿说出来。 她想着,到底要为长子留几分脸面的。 聊到这里,沈凤仪自然而然就留卫家三口在这边吃午饭,“一会等秦羽回来了,你们再好好聊聊。” 卫明礼怕给许家添麻烦,正要拒绝,就听妻子应道:“婶子,我好久没见秦羽,也想和她聊聊,今天就厚着脸皮,给您添麻烦了。”她想着,既然来了,今天是一定要见到秦羽的。 这么多年来,秦羽一直是她的心病,今天既然已经迈进了这个门槛,她就想看看,时隔多年以后,丈夫再见到容颜不复往昔的秦羽,会是什么表情? 沈凤仪只当柳思昭想和儿媳叙个旧,笑道:“哪里的话,你们能来,我和小羽高兴都来不及,要是九思和怀安在家,看到明礼,准保比我还高兴。” 说着,拉了卫沁雪到跟前来看,“明礼,你家这闺女长得好,现在在读书还是工作啊?” 卫明礼笑道:“马上去空军文工团上班了。” 沈凤仪刚夸两句,就见卫沁雪笑道:“沈奶奶,我能和小华去她房间坐坐吗?” 沈凤仪笑着挥手道:“行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自己说话去。” 卫明礼笑道:“她俩个倒聊得来。” 柳思昭坐在旁边,微微笑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和秦羽的女儿做朋友? 出了客厅,卫沁雪拉着小华的手道:“小华,你家里看起来也挺好的,你前头怎么还去劳动大学干苦力活啊?” 许小华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想到荞荞和她说的话,反开口问道:“沁雪,我昨天听荞荞说,你去了空军部队那边,看了吴庆军?有件事,我没和你说,吴庆军是……” 卫沁雪截断她话头道:“我知道,是你堂姐的对象,俩人还打结婚报告了,放心吧,小华,我这边已经断了念想,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见她说的坦坦荡荡的,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你不知道情况,一头栽进去了,回头要吃苦头。” 卫沁雪悄声问道:“听你这意思,你那堂姐厉害得很?”她记得荞荞和她说过,小华和堂姐关系不怎么好。 许小华点头,“是厉害。” 卫沁雪拍了拍胸脯道:“还好我悬崖勒马,知难而退。不然我这一到部队去,怕是就得闯祸。”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沁雪,你先前怎么会看上吴庆军啊?我觉得他愣头愣脑的,看着身后还像有个尾巴在晃一样?” 卫沁雪忍不住捂嘴笑了一下,“小华,你形容的是开屏的孔雀吧?”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觉得他打趴下流氓的时候,还挺厉害的,然后又是空军部队里的连长,我向来崇拜军人,就你知道吧,好像臆想中的一个模糊的英雄,忽然就有了切实的影子。” 她边说边比划着,像个初初怀春的少女。 许小华没忍住,补了一刀道:“他和他对象爱的死去活来的,你就是想撬墙角,这墙角怕是也撬不动。” 卫沁雪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是真的放下了。”接着又道:“小华,我是准备和你做朋友的,怎么会撬你堂姐的墙角呢?那以后咱们怎么处?” 许小华想说,她和许呦呦可没什么情分,又怕这话让卫沁雪误会,反而真去撬墙角了,就忍着没说。 而是道:“沁雪,咱们还小呢,正是拼事业的时候,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情情爱爱的缠绕上面,实在是太浪费了些。” 卫沁雪觉得她这话有些新奇,笑道:“小华,没人和我说过这话,我妈一直说,‘女人自己能干不算多大的本事,找个能依靠一辈子的丈夫,才是真本事’。” 许小华一时有些语塞,想不到一个妈妈会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忍不住问道:“那如果这个丈夫出轨、变心或者事业跌落,那妻子不得跟着一起沉沦吗?” 卫沁雪怔怔地道:“小华,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她自小看着妈妈在家里什么也不管,就负责买买衣服和护肤品,哄她爸开心,她爸对妈妈也很好,她就想着,这种生活也是不错的。 却没有考虑到,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她爸一样,万一遇到个不好的,再过个十年八年的才发现,那可怎么办呢? ** 此时,在单位上班的许呦呦,一边写着稿子,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昨天的事儿。 昨天下午,她问了庆军,那个姑娘是谁? 庆军和她说,是年三十那天和小华、徐庆元他们一起帮过的那个姑娘。 她当时没有多说,心里却是知道,庆军这是给自己招了朵桃花来,得知那姑娘马上就要到空军文工团来,当时心里就是一“咯噔”。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个卫沁雪长得不错,性格看着也活泼开朗得很,最重要的是,她从卫沁雪的衣着就判断出,这姑娘家世还不错。 庆军的家人本来就不同意她和庆军的婚事,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姑娘,时时刻刻在庆军身边缠着,和她比对着,她担心庆军会动摇。 就问了庆军结婚报告的事,没想到她一提到结婚报告,庆军的神色就有些不对,是很明显的那种犹疑和纠结,好半晌才和她道:“部队里程序没走完,大概还要一段时间。” 那一瞬间,她直觉庆军这话是托辞,但是她没有立即戳破,她甚至都没有问庆军,为什么这个周末没有去看她? 头一次,她不想追问,怕得到了不想听到的答案,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和庆军已经大张旗鼓地办了订婚宴,如果婚事不成,不仅是她妈妈会埋怨她,就是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怕是也会议论纷纷。 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然骑虎难下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3.第 63 章 黄金 秦羽中午到家的时候, 就发现家里像是来了客人,正奇怪着,就听到客厅里有人喊了她一声:“秦羽!” 语气里有几分喜悦和热烈, 但是秦羽本能地觉得, 有些违和感。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穿着蓝色呢子大衣、卡其色裤子的女同志是柳思昭,旁边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同志和年轻时的卫明礼区别不大。 心里有些奇怪,这俩人怎么上她家来了?面上却是笑问道:“真是稀客,不要说你俩是恰好路过, 来看我的吧?”自从大学毕业后, 他们几乎没联系过,这俩人怎么知道她住在这边? 沈凤仪见儿媳回来, 忙站起来道:“小羽, 你陪着明礼和小柳坐一会儿, 我去厨房里给小林帮个忙, 吃完饭, 你还得去上班吧?” “是的,妈!” 沈凤仪点点头就走了。 柳思昭打量了下眼前的老同学, 见她脸上气色比上次好了不少,心里有些微不得劲起来。昨晚上, 想到今天要和丈夫一起见秦羽, 她还有些亢奋。 她们俩个, 一个是在枝头忍受严霜风雪的山花,一个是在温室里得到雨露灌溉的玫瑰,现在的秦羽可比不上自己好看。 她心里一时有些得意,没忍住和丈夫漏了两句,“明礼, 你明天看到秦羽,可不要太惊讶,她现在看着有些落魄,当年的风采是一点踪迹也没有了。” 可她现在望着对面的人,虽然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灰棉袄,磨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裤子,但是人精神头很好,脸上有一些红晕,即便是四十左右的人了,那一双眼睛却仍旧明亮清澈,就连眼角的鱼尾纹,也像是岁月在她外貌上增添的一点点缀。 她昨晚说的那番话,怎么看,都像是她故意贬低人一样。 心里虽然不得劲,面上仍微微笑道:“秦羽,我这回和明礼呀,可是特地登门来感谢的。”说着,转头望了一眼丈夫,见他定定地望着秦羽,心里暗道:到底是多年前惦记的人,过了这么多年再见,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番惊涛骇浪。 “感谢?”这话听得秦羽更是一头雾水了,“哦?怎么说?” 卫明礼起身,笑着朝秦羽握手道:“老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这一句“别来无恙”里,饱含了对岁月的感慨,对青春的追忆。 秦羽笑着伸出了手,“挺好的,确实好多年没见,刚才看到你和思昭,我都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轻轻地、快速地握了一下,就缩了回来。 大学的时候,她就知道柳思昭有些小心眼,所以得知俩人处对象后,凡是有卫明礼的场合、活动,她都一律不参加,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就是不知道,今天这俩人出现在她家,是为了什么事? 正想着,就听卫明礼笑着道:“秦羽,我们这次是专程来感谢小华的,她前些天帮了我女儿,为此还给自己惹上了麻烦,我和思昭商量了下,觉得于情于理,都该上门来拜访一下。就是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许小华竟是你的女儿。” 听到小花花帮人,还给自己招了事儿,秦羽心里头立即就担心起来,忙问是什么事儿。 等听卫明礼和柳思昭说完以后,秦羽点头道:“像是小华会做出来的事,这孩子胆子大得很,又看不得女同志受欺负。” 前头杨思筝的事,她就发现这孩子同情心极强,胆子也大。 卫明礼诚恳地道:“是你和九思把这孩子教得好,不像我家沁雪,十九岁了,心思还在穿衣打扮上面,我现在就盼着她进了部队以后,能好好改改这些习惯。” 他这话一说出来,柳思昭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些,忍不住开口道:“秦羽,你听听明礼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不会教孩子一样?” 秦羽笑道:“明礼这是对自家孩子要求高。” 柳思昭笑着问道:“秦羽,我刚听你婆婆说,你爱人被派驻到西北去了,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九思的工作,秦羽不愿意多谈,淡淡地道:“搞研究的,是个研究员,年前回来待了段时间门,又给单位派驻到西北去了。”随即转移了话题道:“思昭,你看着和年轻时变化倒不大,想来这些年,日子过得还安顺?” 柳思昭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嗯,还算和顺,明礼对我和女儿都挺照顾的,当初结婚的时候,我还担心着,他别婚后露出什么不良嗜好来,没想到这二十年如一日,有时候我都觉得时光走得委实快了些……” 她絮絮地说着,秦羽面上保持着微笑,希望柳思昭能够尽情发挥,免得问问四的,惹人心烦。 不一会儿,沈凤仪就喊着开饭了,秦羽微微松了口气。 因为卫家人是临时来的,家里也没做准备,沈凤仪让林姐去饭店买了一份砂锅白肉、一份卤牛肉回来,桌上勉强凑了素两荤一汤。 柳思昭看着两份国营饭店的菜上桌,就知道许家的日子大概不算差,有些不明白地问道:“秦羽,我听沁雪说,你家小华还去上了劳动大学,那个学校听说劳动课比较多,家里中间门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秦羽摇头道:“也没有,一直挺好的,就是小华前些年走丢了,去年才回家来。”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卫明礼却是吃了一惊,放了筷子道:“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老同学说一说?” 他这话不免有托大之嫌,但是秦羽知道他是好意,轻轻笑道:“没事,明礼,好歹孩子回来了。” 一旁的卫沁雪也有些震动,“小华,你也太不容易了些,怪不得先前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看到你的时候,你穿的衣裳都不是很合身,脸色还有些蜡黄,”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即便这样的成长环境,你还是长成了一个很勇敢、很厉害的姑娘。” 卫沁雪这一段话,是发自肺腑的,刚才在房间门里,小华和她说女孩子也要自立自强的话,让她印象很深。她压根没想到,小华是在农村长大的,还以为是许家人想磨练她,故意不让她穿好的、吃好的。 卫明礼适时教育女儿道:“沁雪,你虽然比小华大两岁,以后还是要多向小华学习。” 卫沁雪点头,“爸,我知道的。” 沈凤仪在一旁笑道:“沁雪也是个好姑娘,听说就要去空军文工团工作了?这可是个好单位,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因为秦羽下午还要去上班,饭后,卫明礼就准备带着妻女告辞,和秦羽道:“秦羽,我们都是老同学了,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急事、难事,一定要和我们说。” 秦羽笑道:“好!”态度坚决地让卫明礼把带来的礼品带回去,两边互相推拉着,最后秦羽也只收了一斤糖果,其他的都没有。私心里,她并不准备以后和这夫妻俩多打交道。 年轻的时候,她就对柳思昭的性格、脾性有大概的了解,知道这人尽量远着些比较好,免得给自己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临出门的时候,卫沁雪和爸妈道:“爸妈,你们先走,我送小华去单位后,再回去。”她还有点好奇,小华是怎么走丢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在她看来,小华这段经历有点传奇性,走丢了十多年,还能再回家。 午饭的时候,她也没好意思当着小华家人的面多问。 柳思昭是不愿意女儿和许小华多接触的,但是当着丈夫的面也没法多说,只道:“那你送了小华,就早些回来。” “好的,妈妈!” 两边在胡同口就分开了,快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柳思昭还回头看了一下,发现已经没有女儿的身影了,忍不住和丈夫嘟囔道:“真是奇怪,沁雪竟像是和小华投缘得很。” 卫明礼点点头,“这是好事,小华这孩子实打实地吃过苦,人看着就踏实很多,我只盼着沁雪多和人家接触接触,那些好逸恶劳的习惯,能改掉才好。” 柳思昭轻轻地瞥了丈夫一眼,“在你心里,秦羽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卫明礼向来就是凡事多想一步的人,听到妻子这隐含着醋意的话,微微皱眉道:“思昭,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我和秦羽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顿了一下,又道:“秦羽确实是个好同志,你看她的穿着、她的工作,她和你我一样毕业于川大,这些年若是想再进一步,难道办不到吗?她没有,她甘于这样清贫的生活,甘于将自己的青春奉献在我国的基础教育上,不说她教出来的儿女了,就是教出来的学生,我想也不会差。” 听到丈夫对秦羽有这样高的评价,柳思昭心里虽不痛快,面上倒也没争辩,淡淡地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她是谁?当年可是我们学校轰动一时的人物,你看,你我不就至今还记得她吗?” 卫明礼没有多说,只当妻子是一时钻牛角尖。 俩人刚好上车,许小华这边就看到了哥哥,忙招手喊了声:“哥!” 许卫华腿上的淤伤还有点严重,走路不是很自然,一瘸一拐的,卫沁雪随口问道:“你哥怎么了?” “昨天和那几个流氓打架打的,估计得几天才能好!”说着,快两步跑过去问道:“哥,你这是去哪了?” 许卫华提了提手里的网兜,“去附近的副食品店,买了几罐你们单位出的罐头,回头带给战友们尝一尝。” 许小华听说他还特地买自己单位的罐头,急道:“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们可以买内部价的罐头,便宜些不说,还不要票。” 许卫华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买好了。”看到卫沁雪,微微点头,喊了一声:“卫同志,”又问小华道:“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 “请了一会假,哥,你都和徐庆元聊好了?”想到这事,许小华还有点想笑,也不知道徐庆元被她哥叮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许卫华点头,“嗯,都聊好了。我送你去上班吧?” 卫沁雪随口问道:“许同志是要回部队了吗?还没问你,你们部队驻扎在哪啊?” “在内蒙。” “那条件不是很艰苦吗?” 许卫华笑道:“还好吧,对我们来说,怎么都比待在农村好些的。”条件是艰苦了些,但是在部队里至少有工资,还有前途。他的父亲头上是有帽子的,许卫华觉得能留在部队里,已然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卫沁雪懵懵懂懂地点头,以前她接触的,全部是城里的同学,条件最差的也就像方芳家这样了,父母在厂里当工人,就这样的人家还有一个能安排临时工岗位的舅舅呢! 而许小华、李荞荞、许卫华他们却完全靠着自己在挣扎着生存,对他们来说,能够到一点点机会,都已然是上天的恩典一样。 这个认知,让卫沁雪忽然就反思起自己以往的生活来。 ** 许小华一到车间门里,就见程斌一脸焦急地走过来,和她道:“小华,师傅他家长辈摔断了腿,师傅赶紧回家去了,估计没个四五天都回不来,让我俩好好照看车间门,我……我这还是个半吊子呢!” 许小华一听,心里也是一紧,不怪程斌紧张,就是她也有点头皮发麻,最近厂里刚接了好几个大订单,生产线上都是日夜不停地转,平时夜班有赵师傅顶着,她和程斌白班多看点就行,这一下子主心骨走了,她和程斌怎么办? 程斌倒是很主动地道:“夜班不用你来看,我看着就行,我现在就是担心,机器别出什么事故,不然我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小华安慰他道:“没事,我俩一起研究,就是夜班要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到我家喊我去,我家离这近着呢!”说着,把家里的具体地址,和程斌说了。 程斌担心的正是这个,白班倒还好,技术科有人上班,怎么样,也能给他们顶一顶。 他担心的就是夜班,夜里机器坏了,没法找人来看,可要是一直等到技术科的人来上班,产线上又耽误不起。 听了小华的话,微微松了口气,“希望这几天能安然度过。”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他在厂里待了几年,知道越是赶工的时候,机器越容易出问题。 傍晚下班的时候,心怡过来还小华先前的笔记,见小华和程斌还在聊着什么,就在一旁等了一会,等小华出来,才问道:“我看着,你现在和程斌关系缓和了不少?” 许小华就把昨天,他们被流氓围着,程斌帮忙找公安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心怡点点头道:“这样看来,程斌人还行。”说着,把手里的笔记本还给小华,“我都抄完了,懂不懂的,我自己心里也没谱,我先学着吧,后面我再考虑要不要转到实罐车间门来。” 说起来,谢心怡还是有些犹豫,到实罐车间门跟着赵兴,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是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爸妈一说,爸妈都不赞同,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在空罐车间门就挺好,毕竟空罐车间门是整个生产线上最轻松的一环了,工资和实罐车间门也差不多。 许小华笑道:“没事,你先打点基础,后面看能不能学得进去,不然贸然调过来,要是发现适应不了,以后可不好再调回去。” 谢心怡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又和小华道:“哦,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李春桃了,她妈带着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许小华有一段时间门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差点都忘记是谁了,半晌才问道:“哦,她恢复得怎么样?” 谢心怡摇头,“好像不怎么样,瘦了很多,她妈妈扶着来的,我感觉像是来单位卖惨的,估计希望单位里能多给她一些补贴。” 许小华听了也没在意,点点头道:“她现在还要吃点营养品,家里兄弟姐妹又多,估计钱上有些不凑手。” 谢心怡有些唏嘘地道:“她当时要不是脑子犯轴,哪至于走到这一步?幸好恶人自食恶果,我看她以后,就算能回单位里来,也很难抬起头做人。” 许小华不置可否,想到哥哥明天就要回部队去,喊心怡陪她去一趟仓库,准备找杨姐买一点内部价的罐头。 心怡和她道:“得先找供销科的领导批条子,然后去找杨姐,不然回头对数目,杨姐那边也不好交代。” 许小华忙道:“心怡,还好你和我说了,不然我这样贸贸然去找杨姐,杨姐肯定不会说什么,回头就真给她添麻烦了。” 心怡朝她眨眨眼,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提醒你呢!” 俩人去供销科的时候,恰好碰到李春桃和她妈妈王桢,也是找领导批买罐头的条子。 只听供销科科长道:“上个月,我给你们批了十二罐,这个月,我也批了两次了,一次六罐,这都十二罐了,我可不能再批,厂里这么多员工呢,要都像你家这样,我们厂里的罐头也不要往外运了,全自产自销得了。” 王桢讪笑着道:“领导,我家这不是特殊情况吗?你看,我家春桃伤成这样,正是要补营养的时候,我们也不想给厂里添负担,可是一个月就八两的肉票,我们想买也买不了,不能看着孩子受苦吧?就想着买点临期的罐头,我们也不是白要啊,我们花钱买还不行吗?” 供销科的科长皱着眉,到底给批了两罐鸡肉罐头、两罐牛肉罐头,叮嘱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你们再来,我是绝对不会再批的。” 王桢笑着应了,捏着条子,喜滋滋地领着女儿走了。 李春桃一直低着头,路过门口的时候,像是才看到许小华和谢心怡,不过望了一眼,很快就转过头去了。 谢心怡嘀咕了一句:“一个月16罐呢,怕不是卖到黑市上去吧?”即便是特价罐头,16罐也要不少钱呢,她不信李家夫妇舍得给李春桃吃。 许小华拉了下她胳膊,提醒她注意一点,别给人听到了。 俩人压根没注意到,刚出办公室门的李春桃,脚步忽然顿了下。 供销科科长听说他们也是来批条子的,面上有些不高兴地道:“家里是有什么喜事?要批罐头?” 许小华忙说她哥想带些给战友尝尝,“领导,我哥今天在副食品店里买了四罐,您知道的,部队里人多,这四罐带过去,估计都不够大家一人尝一口的,想多买,也没有票了,所以我才想着,找您这边帮帮忙。” 听是军人家属,供销科科长倒没为难她,给她也批了六罐,两罐鸡肉罐头、两罐牛肉罐头和两罐竹笋焖肉罐头。 许小华带回去给哥哥的时候,许卫华倒没和她推拉,笑道:“我正愁着数量少了点,准备明天再去买点呢!” 许小华好笑道:“你又没票,你去哪买?” 许卫华道:“我今天出供销社的时候,看到有人说是你们单位的员工,代卖临期的罐头,还问我要不要?我今天是钱没带够。” 许小华愣了下,“怎么可能,我们厂里特价罐头,自己员工都批不过来,还能卖到外头去?” 许卫华挠挠头道:“我今天是听她这么说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许小华怀疑是黑市的,她想着,也许供销科那边有人干这事,也没多想,和哥哥聊了一下部队里的生活,就回屋看书去了。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许小华正睡得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还没睁眼,就听到林姐在喊她,“小华,你们单位同事有急事找你。” 许小华立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林姨,是程斌吗?” “是,是叫这个名。” 许小华马上套了衣服起来,就见程斌等在门口,火急火燎地和她道:小华,机器真坏了,是静水压杀菌器,咱们厂里才刚搞来,我还没弄明白呢,它突然坏了,送进去杀菌的罐头,有一半都变形了,我找了好半天,连哪里出的问题都不知道……” 许小华忙道:“咱们一起去看看。” 许卫华和秦羽听到动静,也忙出来了,许卫华道:“秦姨,我送小华去,你回去休息吧!”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许小华微微皱眉道:“哥,你明天一早的火车呢!” 许卫华道:“不碍事,快走吧!” 等到了车间门,许小华望着高大的静水压杀菌器,头皮也有些发麻,这个设备因为太高了,检修比较麻烦,赵师傅还没和他俩说,她也就在书上看了一点。 她和程斌俩个捣鼓了半天,许小华意外地发现,是浮动阀坏了,静水压杀菌器主要利用水在不同压力下有不同沸点而设计出来的,杀菌过程中的温度,完全由浮动阀控制,蒸气压低落,水位上升,浮动阀会打开,反之,蒸汽阀会封闭。 因为浮动阀坏了,蒸气压变动大,罐头才会变形。忙问程斌有没有备用的浮动阀? 程斌想了下,就拍着脑门道:“有,有,师傅先前领过一个,还和我提过,就放在仓库里,我去找保卫科的人开下仓库。” 程斌这一去,却是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把新的浮动阀递给了许小华,等小华换好,看着静水压杀菌器没问题了,程斌才低声道:“小华,今天晚上,我可撞到了一处好戏。” 小华愣了下,“怎么了?” 程斌悄悄道:“有人偷仓库里的罐头。” “逮到了吗?” “没,就我和小邢俩个去的,看到有黑影窜出来才反应过来,迟了一步,我和小邢俩估摸着,应该是单位里人干的事,小邢说,明天上报到厂里去。” 又道:“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哥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 许小华也想到了,她哥别那么实心眼,真等在外面了。等出了单位门,发现晕黄的路灯下,还真有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她哥是谁? 小华立即眼眶就有些泛红,“哥,你怎么这么傻,这夜里多冷啊?” 许卫华道:“我想着,你应该很快就能出来,这么黑的路,我哪放心你一个人走?”摸了下妹妹的头,轻声道:“行啦,走吧!” 俩人并肩走着,许小华想到他明天就要回部队去,忍不住叮嘱道:“哥,回去得多训练,多补充点营养,要是真退伍了,也不怕,我现在有工作了,咱们俩的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许卫华有些好笑地道:“行,行,我知道了。” 月光把兄妹俩的背影拉得很长,这一条短短的胡同,许小华却觉得,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圆满、幸福的时候。 有关爱她的家人,有一份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这大概就是她人生中的黄金时期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4.第 64 章 弦 许小华压根没想到, 静水压杀菌器只是个开始,接着加压杀菌流水线、加热流水线、预封装罐机,接连出现问题, 白天还好些,还能喊人来帮忙, 夜里就她和程斌两个摸索。 夜班加白班的,到了周六早上,许小华颇觉有些头重脚轻的, 以为是这些天没有睡好的缘故,也没怎么在意。 就是担心今天晚上熬不住, 等到车间里, 发现赵师傅回来了, 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赵兴看到她来,笑道:“小华, 我刚都听夜班班长说了,这些天你和程斌累坏了吧?” 许小华苦笑道:“师傅, 累倒不累,急却是真的,就怕我们两个臭皮匠顶不住,回头耽误了产线进度。” 赵兴笑道:“没事, 我看你俩配合的不错, 对你们来说, 也是一次抽检嘛, 只有自己实际操作了,才能找到自己的不足,回头咱们可以针对性训练一下……” 赵兴正说着,见她脸上红的不正常, 状态也不是很好,忙问道:“小华,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师傅,可能这几天没睡好。”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这边我看着呢,要是实在撑不住,就去人事那边请一天假。” “好的,师傅。” 中午,许小华去空罐车间,等心怡一起去食堂吃饭,不想,心怡一看到她,就抬手朝她额头上摸去,“小华,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许小华摇摇头,“就是觉得头有点晕,可能这几天夜里来回跑,着了风寒。”隔了这么半天,小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想着自己大概是感冒的前兆。 “你还能撑得住吗?” 许小华点头,“我还挺饿的。” “那咱们先去食堂吃饭,一会你去医务室开点儿药,可不能这么干撑着。” “好,我知道的。” 等两人打好饭,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心怡和她道:“仓库那边失盗的事儿,这么些天还没查出头绪来呢,小邢头都大了。” 许小华最近忙得把这事都忘了,心怡一提,她才想起来,是有好些天了,“仓库里除了罐头,还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我听小邢说,就是罐头,前后有一百多罐呢!前些时间,杨姐才带着人把库存盘点了一遍,压根没想到这么几天,就被偷了这么多罐。” “那是不少,这么多,肯定是运往黑市吧?” 谢心怡摇头道:“不清楚,就是杨姐估计头疼着呢!”顿了一下又道:“小华,晚上下班后,你陪我去杨姐那买两瓶罐头,我上午找领导批了条子,我姐家小孩发烧,我想着给买两罐橘子罐头。” “好!” 一下午,许小华脑袋都有些昏沉沉的,特别想睡觉,挨到了下班时间,看心怡过来,就陪着她去了仓库。 杨思筝正愁眉苦脸地对着账本,算着数目,看到她俩来,叹道:“不知道是谁配了仓库的钥匙,我每天早上来,钥匙都挂的好好的,一点撬锁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压根就没往这上头想。” 顿了一下又道:“还好那天夜里,小邢和程斌发现了,不然季末盘点的时候,对不上号怎么办?”月末才盘点过,小偷就趁着这个时间来偷,一次几罐、十几罐的,她压根发现不了。 要是等到季末,那时间又太长了些,她到时候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小华问道:“杨姨,仓库的钥匙,哪些人手上有啊?” “我这里一把,保卫科那边一把,保卫科那边是科长李大牛保管着的,一般人轻易也拿不到。”李大牛是转业军人,杨思筝对他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相信他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现在两把钥匙都在,杨思筝就有些不明白了,那人是从哪里配的钥匙呢? 想不明白,杨思筝就不想了,问小华道:“你哥是不是已经回部队了啊?” “是的,周二就走了……”说到这里,小华忽然想起来,她哥和她说过,在东门副食品店附近,有人向他兜售不要票的临期罐头,忙把这事和杨思筝说了。 杨思筝忙道:“那罐头肯定就是偷走的那一批,我这就找曲厂长去。”杨思筝和刘大军离婚以后,厂里不仅照顾了她的工作,还给她家孩子发学杂费补贴,她现在是一门心思地想为厂里多做些事,好回报厂领导们的恩情。 现在一听到,有可能的线索,立即就找领导汇报去了,走之前,倒是把心怡要的两罐橘子罐头拿给了她。 心怡塞了一罐给小华,“你也不舒服,给你一罐。” 小华有些好笑地道:“瞧你说的,我还能和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抢吃的,你带回去给他,小孩子们都爱吃罐头,我要是想吃,和大姐们要一点罐头水就是。”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推拉,确实,小孩子们看到罐头,眼睛都发亮。叮嘱小华道:“你晚上注意下,要是明天发烧,就不要去京大上课了,晕在半路上可就麻烦了。” “好的,放心吧!” 晚上回家,许小华吃了点粥,就回房睡去了。 周末一早,她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有些头晕,吃了药后,又像是好了一些,到底还是准备去京大上课。 沈凤仪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看到孙女要出门,叮嘱她道:“小华,下午不要一个人回来,要让庆元送你,记得吧?” “记得的,奶奶你放心吧!” 在公交车上,许小华靠在椅背上,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公交车门开的时候,她忽然惊醒了,发现刚好是京大站,忙下了车。 迎面的冷风,稍微刺激了她一下,好像立时清醒很多,正准备往学校去,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转头见是徐庆元,有些诧异地问道:“庆元哥,你怎么在这,是要出去吗?” 徐庆元笑道:“不是,是来接你的,前几天你哥来说,你们那天回去被人围堵了,我有些不放心,早上就来这边等你。” “哦,没事,学校门口人多着呢,谁也不敢在这乱来啊!”顿了下又道:“那天把我哥吓坏了,担心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说要来和你打声招呼,我怕他不来这一趟,回部队也不安心,就让他来了。” 徐庆元望着她,有些无奈地道:“小花花,他是你的亲人,我也是,我也会不放心。” 许小华点点头,“好的,谢谢庆元哥,我刚才的话不对。就是你这学期要毕业了,事情也比较多吧?我怕耽误你的正事儿。”俩人一起去过许家村,许小华知道,徐庆元确实是将他摆在她对象的位置上。 是以,对于他的关心和帮助,也没有扭捏推辞。她甚至想,如果俩人不是有婚约,她可能对上他,就和哥哥一样自在。 就听徐庆元道:“没什么,如果哪天真的有事,我让鸿宇帮忙送下。你哥说的没错,就怕他们还有团伙。” 徐庆元一直将许小华送到教室,才回了实验室去。 沈凝过来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了他匆匆走开的画面,一时怔怔然地站在了对面的梧桐树下。 这次回家,她从爸妈那里得知,徐庆元的爸爸被下放到边疆750农场了,她爸爸说起这事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叹气,说那边日子不好过,睡的大通铺,几十个人一间,活都是得卯着全身劲去干的,身体稍微差些的,怕是不容易撑过去。 身体的劳累,尚且不算什么,主要是政治上的前途,就此没了。这件事,对徐庆元的影响也很大,除非他愿意和父亲断绝关系。 以她对徐庆元的了解,她认为,徐庆元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她正想着,见袁利华老师过来了,忙快步上前去,把预备出版的样书,递了过去。 不想,袁老师收了书后,和她道:“沈凝,我刚好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呢!” 沈凝忙道:“袁老师,您太客气了,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您做的?” 袁利华立即进教室,喊了声:“许小华,你出来一下。” 等许小华出来,袁老师和她道:“小华,这就是沈凝同学,今天刚好给我送样书过来,”又朝沈凝道:“是这样的,沈同学,我这个学生想练习下口语,我知道你们那边是有口语练习班的,你方不方便带她一个?” 沈凝忙笑道:“袁老师,原来您说的是这件事啊,方便的,”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对袁老师道:“袁老师,有一点注意事项,我要和小华同学提前说下,不如您先去上课,我和小华说一会儿。” “行,行,你们俩先聊着,”又朝小华道:“不要急着上课,聊完了再来。” “好,谢谢袁老师。”她直觉沈凝要和她说的,怕不是什么口语练习班的事,不然就应该告诉袁老师,她俩早就认识了。 果然,等袁老师进了教室,沈凝就笑着问她道:“小华,我们到旁边去说可以吗?” 许小华点头。 等离开了教室的走廊,就听沈凝开口道:“小华,我最近回了趟老家。” “嗯,我听庆元哥说了。” 听到她提徐庆元,沈凝微微笑道:“我刚看到他送你来教室。”这是个陈述句,但是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似乎是有意等许小华解释,为什么他会送她来教室? 许小华觉得,这是她和徐庆元的私事,没必要向沈凝多说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沈凝才再次开口道:“我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次回老家,听说了一点庆元家里的事,”边说边观察着许小华的脸色,“他爸爸被下放了,庆元今年的毕业分配,怕是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许小华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顿了脚步道:“沈姐,你和我说这件事,是有什么好主意吗?” 这回轮到沈凝愣了下,“什么?” 许小华望着她道:“你说这事会对庆元哥的前途,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帮到庆元哥?” 沈凝有些发懵,摇了摇头道:“没有。”这种事,不说她一个局外人,就是至亲至交,怕是也无能为力。 她还没明白许小华的意思,就听许小华接着道:“沈姐姐,既然你找我说这事,不是为了给庆元哥出主意,那你找我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吗?沈凝的脸皮忽然就涨红了起来。 只听对面的许小华道:“沈姐姐,我家和徐家是故交,他家的事,我家都清楚,感谢你的好意。” 她的眼睛明亮又坦荡,衬得自己的心思那样阴暗和不堪,一时有些语塞,喃喃地道:“小华,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想着你毕竟年纪还小,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沈姐姐,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这件事情,目前还没有影响到庆元哥,你俩是多年的同学了,我希望这件事能止于你口。” 许小华的态度很强硬,语气很坚决,这一刻沈凝忽然意识到,徐庆元愿意和这个姑娘订婚,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门婚事是长辈定下来的缘故。 对上许小华的目光,沈凝应了一个:“好!” 见她应了下来,许小华点了点头道:“那就谢谢沈姐姐的一番好意,我先回去上课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沈姐姐,至于那个口语练习班,我怕是没时间去,感谢你的好意了,一会下课,我会和袁老师说。” 许小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凝一个人站在原地,一直到许小华进了教室去,脸上仍有些发烫,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动了和许小华嚼舌根的想法,现在被人这样明晃晃地指出她的意图来,忽觉有些羞愧难当。 许小华这边,心里也有些不平静,刚刚沈凝的话提醒了她,庆元哥爸爸的事,大概率是会影响到他毕业分配的。 除非他愿意和父亲划清界限。她知道,徐叔叔早就和庆元哥打了招呼,但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午下课,许小华朝门外看了一眼,就见庆元哥已经等在那了。 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这个人,明明那样努力,十岁的时候,就能凭着过人的胆量和智力,两次逃离人贩窝,又凭着自己的坚持和努力,考进了华国最好的学府里接受高等教育,他本来可以拥有极为光明灿烂的人生。 但是因为家庭背景,在未来里,他的前途或心灵,必有一者将被蒙上一层阴翳。 这一刻,从前是拯救者、引导者的徐庆元,在她心里,忽然就由强者的位置,调换到了弱者来。 许小华匆匆收了书本,就走了出来,“庆元哥,今天带我去小食堂吃炒素饼好不好?”刘鸿宇带她去过一次,确实挺好吃,她以前为了省钱,每次都是吃一份8分钱的阳春面,炒素饼要两毛钱。 但是她想,两个人这样无忧无虑地在一块吃饭的日子,或许不会很多了,趁着现在风暴还没有降临到头上的时候,适当地享受一点生活,在以后经历磨难的时候,或许会成为一份很好的回忆。 徐庆元倒没有多想,带她去了小食堂,等一大份炒素饼端上来的时候,许小华才试探着问道:“庆元哥,家里那边,最近有消息过来吗?姑姑和婶婶怎么样啊?” 徐庆元摇头道:“没有,姑姑并没有来信。”至于他妈妈,他想,或许还在消化爸爸被下放这件事。 正聊着,忽然有同学过来和徐庆元打招呼,问起小华是谁,徐庆元都大大方方地表示,“是我对象,许小华。” 许小华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只以为是自己有些羞赧和紧张的缘故,不想,等人都走了以后,庆元哥忽然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脸色有些紧张地和她道:“小华,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许小华点点头,“早上出门的时候吃了药,我以为就好了。” 徐庆元立即要送她回家去,许小华忙道:“下午还有外语课呢!” “没事,我让鸿宇去给你请个假,袁老师能理解的。” 这一波发热来得非常迅猛,两个人还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许小华就觉得脑袋有些抬不起来,浑浑噩噩地靠着椅背又睡了过去。 徐庆元站在一旁,防止她从座位上摔下来。 不知道隔了多久,许小华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庆元哥,还有多久到家啊?” “还有二十多分钟呢,小华你先睡,一会我带你回家去。” 许小华点了点头,后来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只朦朦胧胧地记得,好像是庆元哥背着她回来的,她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做的梦。 她似乎还和他说:“庆元哥,如果你觉得熬不下去了,找我帮忙好不好?” 梦里的徐庆元,似乎还点了点头。 这一觉,许小华睡得很长,第二天一早,觉得有人在摸她的额头,一睁眼就见妈妈正皱着眉,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妈!” 秦羽微微笑道:“小华,你可算醒了,你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呢!” 许小华忙坐了起来,问妈妈现在几点了,听到才七点,才微微松了口气。 秦羽有些无奈地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怕上班迟到了啊?” 许小华点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妈妈道:“妈,庆元哥送我回来的吗?” “嗯,庆元昨晚上到九点才走呢!”又道:“还好打了招呼,让他送你回来,不然昨天还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办,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也不吱声,该休息就要休息,什么事情也比不上健康重要……” 秦羽因为焦急,一口气说了很多,末了有些无奈地望着女儿道:“你爸爸是这个样子,你也是这个样子。”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妈妈,你拿我和爸爸比,爸爸那是为了建设国家做贡献,我……” 秦羽盯着女儿道:“那你呢,你为的什么?” 许小华低头道:“为了能做好工作,有一个好的前程。” 秦羽叹道:“小华,你回来以后,妈妈从来没有和你聊过这方面,大家都说你很努力,妈妈也很欣慰,可是有时候,妈妈觉得,你的弦崩的太紧了,这里是你的家,我、你爸爸、奶奶都是你可以依赖的人,你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妈妈不希望你这样辛苦。” “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着,现在的条件比我在许家村的时候,要好上很多,我更应该好好珍惜,而且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得好好努力,以后才能成为你们的依靠。” 秦羽想不到,女儿连给他们养老的想法都有了,一时心里又心疼又感动,摸着她的头道:“不用,小华,爸爸妈妈不指望你养老,爸爸妈妈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你的生活,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见女儿不说话,秦羽红着眼睛逗她道:“回头我得给你爸打电话,告诉他,你这样努力,是为了给我们养老,你爸怕是得到处炫耀,他的女儿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又摸摸女儿的脸道:“好了,起来吃早饭吧,你奶奶也担心着呢,今天去单位也要注意,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回来。” 顿了一下又道:“你还小呢,现在是爸爸妈妈养家的时候,还没轮到你,咱们每个人得各司其职好不好?” 许小华点了点头,“好!” 等小华去上班,秦羽把女儿的话,和婆婆说了几句,沈凤仪也忍不住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些,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头。” 秦羽低声道:“她毕竟很多年没和我们处过,现在就算在家里住着,内心大概还是没有安全感的。” 她早就有这种感觉,女儿从来不和她提要求,她说什么,这个孩子也不会反驳。就是先前荞荞工作的事,明明自己心里已然着急上火的,还是没和她们开口。 沈凤仪见儿媳有些伤感,安慰她道:“这事也是急不得,小花花和我们处得时间还不长呢!” 秦羽点点头,“嗯,妈,我知道的,我就是心疼孩子。”小花花虽然回家了,但是在她内心深处,大概仍是一个人,一个谁都靠不上的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5 章 许小华在上班的路上,还在想着妈妈早上和她说的话,她扪心自问了下,自己好像确实很没有安全感,即便是回了家,也轻易不敢和爸妈、奶奶提什么要求。 就是上次,爸爸问她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她明明有需要爸爸帮助的地方,也怕耽误了爸爸的时间。 她这样谨小慎微,在她自己看来,是不给人添麻烦,但是在父母和奶奶眼里,或许又是另一番感受了,毕竟真正的家人,本来就是会互相帮助、互相麻烦的。 一路上,许小华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学会向奶奶和爸妈提要求。 刚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梁安文,忙笑着打了声招呼,不想,梁安文拉住她道“小华,你妈妈最近在家吗” “在的,梁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梁安文笑道“是我弟弟,他想去拜访一下你妈妈,让我问下你,什么时候方便你回去帮我问问,这周末可不可以” 许小华忙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姐姐” 梁安文笑着拍拍她的手,打断她道“这事,你可没法替你妈妈做主,我啊,也只是个传话的,”又补充道“学生毕业后,回去见见老师,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多想。” “好吧,梁姐姐,那我今天下班回去就和我妈妈说一声。” 梁安文点了点头,又问她道“你最近在实罐车间待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赵师傅人很好,教了我很多。” 梁安文笑道“那就好,回头你嘴巴也甜点,我们厂里有些老师傅,人很热心、朴实的,你客气一些,总没有错。” “好的,谢谢梁姐姐指导。” 梁安文笑道“不用谢,回头帮我问下你妈妈,可别忘记了。” “哎,好” 许小华转弯就到了车间这边,在休息室,准备换工服的时候,就听一个大姐和她道“小华,刚刚仓库那边的杨思筝来找你呢,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许小华看离八点还有一十分钟,就先去仓库那边找杨姨。 今天仓库看着要整齐很多,杨思筝正低着头清点账本,眼底下的青黑很深,显然这些天都没睡好,看到许小华来,有些歉意地道“小华,麻烦你跑这一趟。”她的声音很哑,带着点颓丧。 “没事,杨姨,是有什么事吗” 杨思筝微微叹气道“还是上周仓库被偷的事儿,曲厂长去出差了,大家都一推一五六的,不想接手这烂摊子。”杨思筝说起这事来,心里都烦躁得很,仓库是她管着的,掉了一百多罐罐头,她都没有发现。 厂里要是问责起来,她简直百口莫辩。 小华见她着急,忙问道“那保卫科的李科长呢这是他们保卫科的事,他们总得管的吧” “我去问了李科长,说是一直在厂内进行调查,厂外没有领导的指示,他们不好随意带人出去,”顿了一 下又道“那天我和他说了,外面有人借我们厂的名义卖临期罐头,他说会和负责这件案子的公安同志反应。” 许小华知道,这件事如果指望公安局破案,怕是有得等。实在是相比较其他人口丢失、抢劫、流氓或者人命类的刑事案件,一百多个罐头的丢失,连重大财产问题都算不上。 就听杨姨又道“李科长倒是说了一句,如果有途径,我们可以先搜集证据,然后提交给厂里或者公安局。” 这话就有些无赖了,明明是他们保卫科该管的事儿,现在推给了杨姨。 许小华皱眉道“李厂长这是笃定,厂里不会问责到保卫科的头上去”仓库的钥匙,杨姨和李大牛各有一把,回头厂里追究起来,肯定俩人都要被问责,但是李大牛却像是不怎么担心一样。 杨思筝叹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保卫科主要职责是保护厂里的安全和维护生产的正常进行,要是把人调出去了,回头厂里出事了,他们也担不起责任。再者,这次仓库被盗是保卫科的人发现的,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贼喊捉贼。” 也就是说,因为这件事是保卫科的小邢发现的,所以帮李大牛摘脱了嫌疑。 许小华见杨姨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直忍不住叹气,猜她现在心里压力大得很,斟酌了一下道“杨姨,我就听我哥哥提了一句,东门副食品店那边有人说代卖我们厂的临期罐头,当时我哥是拎着几瓶罐头出来,才被搭话的,不然我们再试一次” 杨思筝眼前一亮,“我喊我表哥去帮个忙看看。” 许小华想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保卫科的人不愿意帮忙,那我找钱小山和程斌帮忙去看一下。”她怕万一到时候发生争执,就向前叔和杨姨俩,没法把人逮到。 上次许卫华遇到那个自称“代卖”罐头厂临期罐头的人,就是在中午,所以许小华和杨思筝也约好在中午12点左右守株待兔。 俩人聊完,杨思筝就匆匆忙忙地把仓库落了锁,去白云胡同找人了。 许小华这边,忙到车间里把事和钱小山、程斌俩人说了,都说中午可以去帮忙,谢心怡在一旁听了,提议道“那我一会去问下小邢,看他中午有没有空,多个人也好些。” 程斌道“他是保卫科的,有他带头,回头我们真抓到人了,也能说是厂里的意思,到那时候李科长肯定不会推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 中午,许小华和谢心怡负责给大家买馒头填肚子,小邢带着钱小山、程斌先就去东门副食品店周围观察了。 等吴向前和吴奶奶用网兜提着两罐牛肉罐头出来,就看似随口地嘟囔道“这么两罐够干啥的,送人还嫌寒碜呢” 吴奶奶道“那也没办法,票不好凑,能买两罐也是好的,回头再想想办法吧” 正说着,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吴向前道“哎,我刚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是罐头不够我是京市罐头厂代卖临期罐头的,我这里还剩几罐牛肉罐头,你们要的话, 我匀你们一点” 吴向前推了推眼镜,有些惊喜地道“那真是太好了,京市罐头厂的吗我就要买本地的,外地的不要,没我们京市的品质好” “对,本地的,临期,但还没过期,送人也合适。”这妇女见吴向前点头,忙比了个手势,“18元一罐,500克,不要票。” 吴向前皱眉道“这可比副食品店贵不少,副食品店才123元呢” 这妇女笑道“副食品店的虽便宜,但是你们没票也买不上不是你们要不要我这里也不多了,不要的话,就算了。”说着,就准备转身走。 吴向前忙喊住她道“要,要” 妇女就让他跟着过去,边走边道“也就是你们运气好,我们罐头厂平时可没这个活动,这是年前忘记处理这批货了,现在仓库放不下,托我们出来处理掉,我都是对接人家单位的,也就是还剩这么几罐,不想再多跑路。你们啊,这次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吴向前附和着,应了几声。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里,那妇女才从篮子里拿了两罐牛肉罐头递给吴向前,吴向前确认是京市罐头厂的,点了点头,递了36元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小邢带着钱小山和程斌冲了过来,把妇女按住了,厉声问道“说,罐头哪来的,是不是从京市罐头厂偷的” 那妇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女儿是京市罐头厂的工人,这是我们内部员工价拿的。真不骗你们,我一共也就6罐罐头。” 小邢拉开了她菜篮上遮着的布,见确实还有四罐,皱眉问道“你女儿是谁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回头我们就和厂里汇报,你私下搞投机倒把你们一家都等着戴帽子吧” “我说,我说,我女儿是李春桃,”王桢边说边哭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女儿最近被人害得摔伤了,动了个大手术,不能上班不说,还得多买些营养品给她补身体,我家孩子又多,七八张嘴张着等饭吃,我不想点法子,挣点钱,一家人都得饿肚子啊。” 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做父母的多不容易,半大的小子,都是正能吃的时候,我和孩他爸,都不敢多吃一口,可是孩子们还是顿顿喊饿” 王桢一边哭着,一边道“同志,饶了我这回吧我这一共也没挣多少钱啊,我把钱还给你们成不成”说着,又咬牙道“罐头我也不要了,都给你们” 她说得声泪俱下的,钱小山和程斌都觉得,这事要不就算了,但是小邢跟着科长见过这种场面,怕王桢故意使得苦肉计,坚持要去王桢家里搜查一下。 王桢没办法,只好把人带到了家里去。她家也就在这附近不远,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 此时是中午,大杂院里有人问程斌他们是谁,王桢都点头笑道“桃子的同事,来看看桃子。” 李春桃正在家里收拾碗筷,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有些奇怪怎么回来这 么早,就见妈妈哭丧着脸进了屋,后头还跟着保卫科的人和钱小山、程斌,一时有些摸不清他们的来意。 王桢看了眼女儿,低声和小邢道“你们查吧,我家真就这么几罐罐头,你们仓库丢的那批,真不是我们偷的。” 李春桃一听这话,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望着钱小山,喊了一声“小山哥,怎么说我妈妈偷东西”这些人里,她也就和钱小山熟悉一些。 钱小山没想到,这事查到后面,会和李春桃家有关系,冷着脸,没吱声。 屋子也不大,一十来平,两间半,用帘子隔了三间出来,小邢大概看了一下,正准备走,就听旁边的李春桃开口道“邢同志,如果你们是为着仓库失盗的事儿来的,我想我可能知道一点。” 她这话一出来,屋子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她看过去。 李春桃咽了口口水,才轻声道“我妈前段时间去了东门那边的黑市,本来想拿家里的老东西淘换点米面回来,然后发现那边有人卖罐头厂的罐头,我妈就动了心思,让我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买罐头,再拿到外头高价去卖。” 小邢立即问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得到答复后,就准备走,李春桃喊住了他,“邢同志,这件事可以不往厂里报吗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弟弟和妹妹还指望着我这一份工作饱肚子,如果我没了工作,那我们家以后就是勒上裤腰带” 她边说边哭,小邢想了想道“下不为例。” 李春桃忙点头,“不会,再也不会了” 等人走了,李春桃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王桢也拍着胸口道“桃子,这回真是把我吓狠了,谁知道他们还故意派人来引我上钩呢” 李春桃红着眼睛,望了一眼母亲,“妈,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家里苦也就苦这几个月,等我上班领工资就好了,要是再来一回,不说我这工作保不住,就是咱们家,怕是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桢也有些后怕地道“桃子,你不说,妈妈也知道,妈以后再也不逼着你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都沉默了会儿,像是需要从刚才的惊惧中,慢慢回神。隔了一会儿,王桢望着女儿,微微叹气道“刚才你喊小山哥的那个,就是钱小山吧” 李春桃点点头,“嗯”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小山哥的再次见面,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她想,早知道如此,当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疯朝许小华冲过去。 许小华一点事儿没有,她自己倒是厄运一个接着一个。 周三早上,许小华上班的时候,忽然就听程斌和她道“小华,我刚见到了小邢,他和我说,他前天把黑市的事情和公安那边反应了一下,公安立即就组织人去抓捕了。” 说到这里,程斌笑道“你肯定猜不到,咱们仓库失盗的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是谁” “你先前不是被一伙 流氓团伙围堵吗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其实还真是一个黑分子团伙,本来是聚在一块练武的,不知怎么地,就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在黑市上挣些钱,当中又有一个家中是祖传的锁匠。” 他说到这里,许小华就明白了,所以,不是我们一个单位被偷,是好些单位都被偷了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最全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尽在,域名 “嗯,食品厂、棉纺厂、汽水厂和咱们罐头厂是大头,我听小邢的意思,公安局那边大概会将这个案子列为典型呢” 典不典型的,许小华没什么想法,她只关心杨姨那边是不是没事儿了 不成想,她这边惦记着杨思筝,杨思筝也惦记着她的好意。 所以,当周五面对记者的采访,杨思筝直接道“耿记者,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你不如采访我们单位的许小华同志吧,是她告诉我,有人在外头以罐头厂的名义兜售罐头,也是她给我出的主意,说这事要怎么办” 又补充道“小华是上过你们党报的,报纸我还留着呢,你去采访她吧” 陪着耿传文一起来的许呦呦,因为进厂的时候,落了东西在车上,跑回去取了下,等她找到仓库的时候,恰好就听到“许小华”这个名字,脑子立时就有些发木。 最近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单位里体谅她,没让她下基层调研,而是将她临时调在机动组帮忙。 今天听说有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案,她就主动跟着同事们过来采访,没想到,采访对象是杨思筝不说,杨思筝又把事情往许小华身上引。 许呦呦正沉默着,杨思筝也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她,忙打招呼道“许记者你也在啊哎,你们可以问下许记者,许小华正是她妹妹。” 许呦呦木木地道“不好意思,杨同志,因为许小华是我妹妹,所以这件事我们可能没法采访她,需要避嫌。”她现在压根不想和许小华打交道,一提起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头疼。 杨思筝愣了下。 许家的事儿,她是门儿清的,大姨把她当女儿一样,什么事都和她嘀咕几句,所以表哥可能都不清楚许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一楚的。 她见许呦呦上次在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里,把小华写的很好,还以为这个姑娘和她妈妈不一样,今儿才说出这话来,想着许呦呦肯定是愿意给自己妹妹这个出头的机会的。 不成想,许呦呦竟扯出什么“避嫌”的话来,当下也有些不客气地道“许记者,要说避嫌,你们做新闻的,总不能把当事人给避嫌掉吧不应该是你自己避嫌吗” 一句话,堵得许呦呦哑口无言,半晌道“杨同志,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做记者的,只专注于事情的真相,争取向大众呈现事情的本来面貌,至于与新闻当事人之间,如果不涉及利益的牵扯,是没有避嫌的必要的。”此时,她已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当着同事的面,说这么一番话出来。 这话骗骗不懂行的人来说还行,在同事们面前,就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杨思筝淡淡地笑道“你们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件事你们如果想要知道头尾,得去问许小华。” 杨思筝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辈子能安稳地在仓库里当个管理员,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不需要上报纸出什么风头。但是小华不一样,小华年轻着,又有干劲,多给她点出头的机会,说不准这姑娘的路,能更顺一点。 许小华被通知,出去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等看到许呦呦也在来采访的人当中,心里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幸好,这回的采访比较简短,只问了许小华为什么会想到仓库失盗的事,会与黑市有关 又问,她为什么会帮杨思筝出主意,还帮着找人。 许小华便把哥哥买罐头,和自己与杨思筝的关系,大概说了一下。 得知许卫华是军人,记者还多问了几句,什么军人的警惕性和敏锐度,什么军民一家亲之类的。 许小华心想,这回要是能带她哥上报纸,她哥非得写封信好好表扬表扬她不可。 想到这里,脸上也不由带了点笑意。 许呦呦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面对记者提问,侃侃而谈的姑娘,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小华刚回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耿传文还回头问了许呦呦,“呦呦,你有什么要采访许小华同志的吗”他刚听杨思筝说,许呦呦和许小华是姐妹,就想着,给许呦呦一个顺水人情,回头他们可以多给许小华写几句。 却不妨见许呦呦摇头道“没有” 临走的时候,耿传文和许小华、程斌、钱小山、小邢等人握手,许呦呦也只是站在后面,没有到前头来。从头到尾,许呦呦似乎真得只是过来凑个人数的。 他们一走,程斌还有些奇怪地问许小华,“那个许呦呦,和你是不是认识啊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许小华点头,“嗯,以前是亲戚,最近两家不来往了。” 程斌摸着下巴道“怪不得” 许小华没心思理会许呦呦是什么态度,笑着问钱小山、程斌和小邢道“你们这周末有没有空,我想喊你们去我家里吃个饭。”她最近琢磨了好几天,想着和妈妈、奶奶提什么要求合适,现在就忽然想到,可以请同事回家吃个饭,让妈妈和奶奶帮个忙。 另外就是,钱小山、程斌和小邢、心怡几个,确实一直对她很照顾。 程斌笑道“除了我们还有谁” “心怡也去,准备还喊下杨姨,”顿了一下,想起来梁安文和她弟弟可能那天会来看妈妈,又道“梁干事可能也会来。” 听到梁安文也去,程斌没忍住好奇,问道“小华,你家和梁干事是什么关系啊” 许小华摇头道“没什么关系,就是年前办员工表彰大会的时候,我妈妈和奶奶也过来凑了个热闹,梁干事认出来我妈妈是她弟弟的小学老师。” 程斌愣了一下,“就这样啊” “嗯,不然你以为呢”许小华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就见程斌挠挠头道“我先前听说,你是领导家的亲戚,大家看在领导的面上,才会一个劲地夸你。”当时,他便是听了这话,才会觉得许小华这人没啥能力,纯属走后门来的,心里便有些瞧不上她。 不成想,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闹了个误会。 许小华笑道“这话是从哪来的啊我不也是从临时工干起的吗”心里隐约觉得,大概是前头舒雯雯乱嚼舌根传出来的。 程斌忙道“对,对,这是个误会,别的不说,就说上周师傅不在,你陪我熬夜休机器,我就知道你没啥背景了,不然不会吃这份苦头。”冬天夜里,凌晨一一点,或者三四点,他什么时候去许家找人,许小华都会立即出来跟他走。 不说小华一个女同志了,就是他一个男同志,都觉得夜里的寒风冷得往人骨头里钻。上周六,他听师傅说,小华像是发烧了,就猜测和那几天的夜班加班有关。 心里至此,是彻底对许小华改观了。 此时忍不住和她道“小华,我觉得我师傅说的没错,你以后肯定比我们走得远,咱们这罐头车间未必能留得下你。”许小华虽然是个女同志,可是比他还能吃苦。他师傅总说,他要是有小华这钻研和吃苦的劲儿,早就出师了。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那我往那去还能当厂长不成” 一旁的钱小山笑道“当不当厂长,咱们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肯定很快调离车间了。” 许小华笑道“那就借钱哥的吉言了。” 钱小山点头,“你还不信你等着看吧,周末这顿饭,就当我们提前沾沾你的喜气了。”他是觉得,小华现在在实罐车间都能独当一面,厂里技术科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该来把她调走。 第 66 章 出了罐头厂的许呦呦,心里却没有许小华那样平静。 她还记得,当初小华说不读书的时候,家里人的质疑和诧异,包括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妹妹是在自断前程。 但是小华却在罐头厂操作工,这个极其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很好的成绩。不仅不到两个月就转为正式工人,而且还获得了领导、同事们的高度喜爱。 对一般人来说,被记者采访、能上报纸是多么大的荣耀啊,但是杨思筝却拒绝了,要把这个机会给许小华。 如果不是从心底里真心实意地感谢许小华,她想不出来,杨思筝为什么要这么做 耿传文今天也采访了小华的同事,大家提起她的时候,都说这个姑娘能干、勤快、踏实,以后肯定很有前途。 反观她自己,工作这么久,在单位里还是谨慎得很,不敢和人轻易交心。她觉得,许小华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束缚,就是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像一只牛犊子一样,浑身都是劲儿。 她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但是自从爸妈离婚后,经济、人际这些,她越是多顾虑一层,做事就越瞻前顾后两分。 比如这次调动的事儿,如果是按照她以前的做事风格,她肯定会去找查主任,申请调到社会新闻部去锻炼一些时间。但是上次,爸爸在她的订婚宴上,当着査主任的面,说他已经和妈妈离婚了。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去找查主任帮忙,査主任会用有色眼镜来看她。 她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一路上,她都有些神思不属的,等回了单位,就听耿传文问她“呦呦,这个报道,要不要我俩一起执笔啊大家都说你是才女,什么报道经过你的笔一润色,格调立马就不一样。” 许呦呦立即回了神,谦逊地道“传文,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些,这个新闻是你负责跟的,我不过是跟着你跑跑,学习学习经验,总不好越俎代庖的。”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这边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整理下材料。” 耿传文笑道“我巴不得你多参与些,这样我心里也有点底。领导说,这次的黑分子团伙案,是被市里列为典型的,这个报道我得好好写,不然回头怕是得被谈话。呦呦,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只管和我说。”话虽说的客气,但是并没有再邀请许呦呦一起执笔。 许呦呦心里暗哂,想着,幸好刚才自己没有贸然应下来,不然这会儿,耿传文还以为自己要和他抢功劳呢不过,她今天跟着去,本来就是有这想法的,只不过恰好遇到了许小华。 从内心深处,她排斥再给许小华写一份稿子,哪怕出现“许小华”这个名字,她也不愿意。 就听耿传文又问她道“今天那个许小华不是你亲妹吧” “不是,是堂妹。” 耿传文点头道“我就说嘛,一家子姐妹,怎么会差别这么大。”一个从华国最好的学府毕业,党报重点培养的人才;一个却 没念高中,小小年纪就进了产线当工人。 又问许呦呦道“那你叔婶,也是工人吧应该没像你爸妈一样读那么多书”许呦呦爸爸是外文社副主编的事,报社里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人,都知道几分。 许呦呦一听这话,立时就有些窘迫,半晌才道“不是,我叔婶都是大学毕业,我妹妹进产线,是她自己的选择。” 耿传文以为是许小华读不进去书,任性妄为的缘故,道了一句“那还挺可惜的。” 许呦呦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找了个借口,就先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了。 等她再从工位上起身,外头天已经黑了,立即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就赶公交回了浅水胡同。 她到底不习惯和同事们挤在一间宿舍里,还是选择回去和妈妈一起住。 等她到家,已经是六点半了,屋子里亮着灯火,炉子上正温着饭菜,妈妈在摇椅上看着报纸,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她回来,立即起身笑问道“呦呦,今天怎么这么晚” “跟着同事去采访了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案,下午帮着整理了会材料,就耽误了些时间。” 曹云霞点点头,“工作上的事是马虎不得,快吃饭吧,我今天给你做了一份红烧肉,你尝尝看。” 等曹云霞把饭菜端到桌上来,许呦呦发现蒜苔有些炒过头了,红烧肉还有些焦黑,显然是没控制好火候,微微皱了一下眉,还是盛了米饭来吃。 刚吃了两口,就听母亲又道“呦呦,过两天就是周末了,庆军过不过来吃饭啊我这手艺现在还是不行,我想着,要不请隔壁房东家的来帮忙,付两三毛钱作为工钱,比去国营饭店买还是划算很多的。” 现在每天只见出,不见进的,曹云霞也有些焦虑起来,觉得手里的钱还是要省着花。呦呦就算和吴庆军结婚了,她这个当丈母娘的也不好立即就跟着女儿去女婿家吃住,怎么也要等他们有了孩子以后,自己再以帮忙的名义过去。 这样,吴庆军的父母也没法说什么,就是庆军,也只会感激她过去帮忙。 许呦呦咬了一小口红烧肉,还是不可避免地咬到了焦糊的部分,当着妈妈的面,没好吐出来,囫囵着咽了下去,然后才道“妈,庆军最近挺忙的,这周应该不过来,你不要操心。” 曹云霞叹道“不操心怎么行啊你现在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再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特别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一点马虎不得。”又望着女儿道“庆军忙,那你就主动过去看他,我这边准备两个菜,你捎带着过去。” “妈,我知道了。”许呦呦心里也清楚,她现在和吴庆军之间,最怕冷静、不来往,感情的事一旦降了温,后面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 想到今天遇到的许小华,许呦呦一时没忍住,和妈妈道“妈,我今天是去罐头厂采访的,遇到了许小华,已经转正了不说,领导和同事们还都挺喜欢她,我瞧着,她应该能在罐头厂发展的很好。” 曹云霞淡淡地道“再好,也不过是产线上的工人,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出息顶破了天,当个车间主任” 许呦呦瞬时一噎,见妈妈一脸鄙夷、看不上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偏见真是可怕。无论一个人做出了怎样的转变和成绩,心怀偏见的人,永远都选择忽略和无视,只坚持自己狭隘、偏激的认知。 想看半疏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妈妈对许小华是这样,她想,吴庆军的妈妈对她,大概也是这样子的。 晚上,许小华下班回家,就见荞荞拎了好几块老豆腐和一盒嫩豆腐回来,忙问道“荞荞,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豆腐啊” 荞荞笑道“这是菜场今天剩的,内部处理了一些,你不是说这两天想请同事吃饭吗我就和组长、大姐们说了,多匀了一点给我。”又问小华道“说好哪天没” “周末。” “那我明天看下还有没有百叶和烤麸,这两样耐不住放,我今天没敢要。” 许小华忙道“荞荞,你才刚过去,不要和大姐们抢这些,免得人家不高兴。” 李荞荞见她着急起来,笑道“怎么会,小华,你想多了,这些内部处理的豆制品,虽然不要副食品票,但钱还是收的啊,大家有时候也舍不得买。” 沈凤仪一边端菜出来,一边笑道“自从荞荞去了菜场工作以后,咱们家饭桌上的花样可丰富不少。现在天冷,这豆腐用水养两天还行,明天我来给你们做点豆腐羹,再做个肉沫煎豆腐。”想着,一会给荞荞拿十块钱,不然她这么三天两头地往家里带东西,钱包怕是吃不消。 李荞荞又和大家道“我今天听菜场的大姐说,最近咱们这附近出了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专偷食品厂、罐头厂和棉纺厂仓库里的东西,然后拿到黑市上去卖,小华,你们单位有说这事吗” 许小华点点头,“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单位第一个发现的呢”就把单位发现被盗的经过,和她帮杨姨出主意找线索,最后从李春桃那里扯出黑分子团伙的事,简单和她们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想不到,今天有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杨姨,杨姨让她们来采访我了。” 荞荞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华,那你是不是又要上报纸了啊” 许小华点点头,“我和哥哥,都有上报纸的可能。” 荞荞笑道“那大华哥肯定很高兴” 沈凤仪想到的却是另一回事,微微皱眉道“小花花,那这次的黑分子团伙,是不是一网打尽了啊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以后来报复你什么的”她到现在一想起来,孙女被人围堵威胁的事,还有些胆颤心惊的。 秦羽也有些不放心,问道“小华,这事公安局那边怎么说啊” “我听同事说,这伙人会被市公安局列为典型案例,肯定会一网打尽的。” 秦羽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好”又道“你杨姨也是好心,可能想着让你多上上报纸,以后在单位里,也受领导 重视一些。” “妈妈,我知道的。”又道“妈,奶奶,我请了几个同事,这周末来家里吃饭,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啊” 秦羽笑着摇摇头,“那天我在家,咱们家忙得过来。” 沈凤仪舀了一勺汤给孙女,笑道“早就该请你同事们来家里坐坐了。” 大家一时商量起来,周末那天准备什么饭菜合适。 很快就到了周末,许小华一早起来,就盘算着要喊徐庆元和刘鸿宇过来吃饭,但是中午下课的时候,也没见到徐庆元,是刘鸿宇和他们另一位室友乔远志在门外等她。 许小华还有些奇怪,就听刘鸿宇先开口道“小华,元哥上午被班主任喊走了,还没回来呢我们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怕你找不到元哥着急,就来喊你一起了。” 许小华也没有多想,只当庆元哥是有事。 刘鸿宇笑着问了她几句,上次被流氓团伙围堵的事儿,许小华忙问道“刘哥,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听你哥哥和元哥说的,那天你哥哥过来找元哥的时候,我刚好在宿舍里看小说。” 许小华听到是她哥说的,笑道“那天把我哥吓坏了,说要来叮嘱下庆元哥,我就随他去了,两个人没闹起来吧” 刘鸿宇摇摇头,“没有,我看他俩还有一点相见甚欢的样子。”刘鸿宇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他原本以为许卫华避着小华单独过来,是特地来找茬的,暗戳戳地等着看热闹。 没想到,元哥三两拨千斤地安抚好了许卫华,最后许卫华走的时候,嘱咐元哥道“我在内蒙当兵,一年到头来也未必能来看小华一次,小华这边,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点了。” 元哥点头道“一定,大华哥,请你相信,我和你一样,希望她好好的。” 许卫华就这么相信了,拍着元哥的肩膀道“那来年见”颇有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这时候,乔远志忽然开口问她道“小华,你家和元哥家很熟,那他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吗” 他这话一出来,许小华立即就心生警惕了,抬头望着他道“你们是听了什么消息吗沈凝说的” 乔远志见她显然知道的模样,也就没再瞒着,“不是沈凝,是班主任最近找了元哥好几次,要他写思想汇报,我们无意中看到了元哥写的稿子” 他们宿舍关系很好,平时互相之间也不避讳,他周三那天去问元哥一道题,就看到了他桌子上写写揉揉的,好些废纸,以为是什么题目没有解出来,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思想汇报。 许小华听不是沈凝说的,忙问道“你们毕业分配的工作,是不是开始了”不然,她想不到,怎么好端端地要庆元哥写思想汇报 乔远志点头,“嗯,前些天要我们填了一份个人资料,家庭关系一栏里,元哥应该是如实写了家庭情况。” 许小华的心一时如坠窖底,“那庆元哥工作的事” 乔远志轻声道“可能无法留在京市,除非他愿意和家庭划清界限。 许小华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个年代的划清界限,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而是实际意义上的。她上一世无聊的时候,看过很多这个年代的回忆录,那些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人,即便心里担心,但是怕被人举报,所以并不敢和父母那边有一丁点的联系。 父亲受不住痛苦,选择自戕,子女不敢去吊唁。年迈的祖父,在病重的时候,寄信回家,想吃一口肉,家里人也不敢回信,就这样让老人家一个人独孤地在异地他乡的农场里辞世了。 多年后回忆,字里行间都是血泪,但是那个年代,就是没有人敢踏出这一步。 庆元哥就生活在这个时代,他那么聪明,显然知道,一旦真的和家庭断绝了关系,对他和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许小华心里都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想,即便是她和爸爸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如果有人要她写这样的一封信或者一个说明,她也是无法下笔的。 刘鸿宇见她脸色忽然就白了,捣了一下乔远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多说,转头安慰许小华道“小华,没事,你不用担心,元哥脑子转得快,肯定能想到合适的办法。” 许小华苦笑了一下,在时代面前,个人的智慧是无法碰撞时代的局限性的。这一点,她清楚,徐伯父清楚,就是庆元哥,心里也是明白的。 午饭,许小华还是点了一份8分钱的阳春面,一个人默默地吃完。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朝门外看去,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庆元哥的身影。 四点多,袁老师下课,特地喊了她一下,问道“小华,你去沈凝那边参加口语练习班没有有没有什么困难” 许小华摇头道“老师,我没去参加,我综合考虑了下,时间是有些不合适,我已经和徐庆元说好了,让他有空的时候带我练练。” 袁利华笑道“那也行。你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又要上课,又要上学。不过,老师觉得,像你这样勤奋好学、能吃苦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出息的,不要懈怠啊” “谢谢老师,我会谨记老师的教诲。” 袁老师点点头,就先走了。 许小华回到座位上,正收拾着书本,觉得门口像是有个人影,一抬头,就见徐庆元站在那里等她,忙把书收好,跑了过去,“庆元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庆元温声笑道“刚刚,怕你走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喘音,额头上还有一些密密的汗,显然刚才是一路跑来的。 接过了许小华手里的书包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小华点点头,问他道“庆元哥,你今天有没有空在我家吃个晚饭我约了几位同事过来做客。” “可以” 许小华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庆元哥,我今天听刘哥他们说,你最近还挺忙的,是有什么事吗”她心 里估摸着,他大概为了那份思想汇报,从上午一直滞留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直到现在。 徐庆元抬头,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这姑娘是知道了,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有直说而已。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点了点头道“嗯,学校知道了我爸的事,要我写一份思想汇报。”说是一份,但是他交了一份又一份,学院书记和班主任不满意,让他一遍遍地写。 在这里,一份或许是等于几十份的。 他不敢说,一份等于无数份,因为他知道,他大概率是选择留在京市的,爸爸说的对,许家帮了他,他不能恩将仇报,将小华也拉进漩涡里来,所以学校想要的那一份思想汇报,他早晚会写出来。 至于这个时间的长短,完全取决于他良心的拉扯限度。 许小华想了想,和他道“庆元哥,我知道我这话说的可能有些幼稚,但我还是想说,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这是时代的问题,如果要背负良心的债,时代也有责任。” 徐庆元望着她,轻声道“怎么会幼稚蝼蚁尚且苟活,何况是我们呢”这是他的心里话,说一千道一万,他选择妥协,还是为了生存,更好地生存。 许小华认真地道“庆元哥,我们和蝼蚁不一样,如果我们是蝼蚁,就不会挣扎和痛苦,不会犹豫不决,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这一程路即便再难,也有走完的时候。” 徐庆元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很是触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俩人正沉默地走着,许小华忽然听他问道“小华,你不会觉得这是我的污点吗” 是家庭背景带来的污点,还是选择妥协而给灵魂上留下的污点,他没明说,但是小华知道,他说的是后者。 “庆元哥,不会。我们总得好好活着,才能给苦难中的亲人,一点希望。如果你选了另一条路,你想想伯父会是什么想法,他会不会觉得是他影响了你的前途,继而做出什么不好的决定来” 小华说的很隐晦,但是徐庆元听懂了,只有他自己好好地活着,他的父亲才会好好地活着。 轻轻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这确实是他爸爸有可能做出的事。 这一柄“出身”的利剑,不仅横在他的前程上,也横在他父亲的命格上。 上了公交后,俩人就没再谈这事。等到了白云胡同口,恰好看到心怡、钱小山和程斌他们过来,许小华立即给两边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对象徐庆元,”又朝徐庆元道“庆元哥,这是我同事谢心怡、钱小山和程斌。” 徐庆元很热忱地朝大家握手,心怡笑道“唔,总算是正式见到人了,先前我看你在单位门口等小华的时候,就猜到,总有这么一天的。” 钱小山打趣道“怎么,是小华表现的很明显,还是徐同志” 心怡想说,肯定是小华,但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还是给了自家小姐妹一点面子,微咳了一声道“这是女同志的直觉。” 等到了许家, 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了,梁安文、梁汉文、杨思筝和刘巧薇,看到小华他们过来,杨思筝起身笑道“就等着你们了。” 梁安文给大家介绍了下弟弟梁汉文,不想梁汉文微微和大家寒暄两句,就朝徐庆元打招呼道“庆元,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你。” 秦羽端着一碟子切好的苹果过来,笑问道“汉文,你和庆元认识” “嗯,他来学校的第一天,还是我接的。不过庆元比我这个师兄厉害,毕业后,应该会去科学研究院吧” 徐庆元温声道“师兄谬赞了,能留在京市已经很好了,至于单位,就看运气了。”他想,即便他交了附和要求的思想汇报,在毕业分配上,怕是也不会有很好的单位。 梁汉文笑道“要是实在不行,你就来我们农科院好了,咱们一起培育农作物。”随即又道“开玩笑的,我想组织上总不会这么屈才,把你调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徐庆元笑笑,没说话。 秦羽看出一点不对来,见女儿脸上也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忙岔开了话题道“人都齐了,快坐啊,马上就能开饭了” 杨思筝起身要去帮忙,给秦羽按了下来,“你坐,今天可使唤不上你,你是来吃饭的。” 晚饭,许家准备的很是丰盛,有手撕鸡肉、蒸鲈鱼、酱猪蹄、肉丝茭白、清炒藕片、白肉烧黑木耳、腊肉蒜苔、肉沫煎豆腐、豆腐香菇汤,并一碟子卤花生。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梁汉文临走的时候,秦羽让徐庆元送下。一出了许家门,梁汉文就隐晦地嘱咐徐庆元道“毕业分配是大事,要是有什么想法或难处,要及早提,不能等分配下来了,那时候就木已成舟了。”又道“我听说,你和秦老师的女儿定了婚约,秦老师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找了十来年才找回来的,你慎重考虑下。” 徐庆元点点头,“谢谢师兄提点。” 梁汉文拍了拍他胳膊,“好好考虑下” 等出了白云胡同,梁安文问弟弟道“那个徐同志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汉文叹道“我想,大概是家庭背景出问题了,以他的成绩,毕业后进研究院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外面的单位来选拔,他肯定都是第一梯队的,今天竟然说出这么谦逊的话来,脸上表情也有些苦涩,我就觉着,大概是家里出问题了。” 梁安文也叹了口气,“这个年头,出身决定前途,没办法。”” 第 67 章 客人们一走,秦羽也把徐庆元喊了过去,问道“庆元,你毕业分配的事,是出什么情况了吗” 徐庆元没有隐瞒,“是的,秦姨,学校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 秦羽点点头,“这样啊,”沉吟了一下,很快就劝道“庆元,你心理负担也不要太重,这一步是咱们早先就预料到的,早点来到,咱们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想着这把刀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 “是的,秦姨。” 秦羽瞥了一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女儿,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发软,她这个女儿,除了胆子大外,还非常重情义。想了一下,和徐庆元道“你现在和小花花订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见徐庆元点头,秦羽又问道“你毕业分配的事,不然我们也帮你问问看” 徐庆元摇头道“秦姨,不用,只要能留在京市就行,至于工作单位,我都没有关系,你看小花花在罐头厂也能做得很好,我想我定然也是可以的。” 现在即便去了更好一些的单位,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他头上有一顶无形的灰帽子,“可教育”“可拉拢”这些词,在以后的生活中,是无可避免的。还不如去个一般的单位,先安稳地过日子。 秦羽听他这样说,脸上不由也带了点笑意,“你说的是,祸福相依,只要好好努力,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一样的。” 秦羽又问了几句,他经济上有没有困难,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没再多说,只道“你还年轻,路长着呢,不要急,慢慢来。” “嗯” 徐庆元趁势提出了告辞,秦羽喊了女儿道“小华,你送送庆元。” 许小华送他到了公交站台,临分别的时候,和他道“庆元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微微泛红,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表述了这么一句,但是眼神很坚韧。 徐庆元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道“好,谢谢小花花” 许小华摇了摇头,“这是我俩的缘分,从我们在人贩窝里遇到的时候开始,大概就注定了,咱们会有这么一段缘分。” 又暗暗安慰他道“你想,咱们那时候那么小,完全听凭别人摆弄的年纪,都能虎口偷生,现在咱们都这么大了,什么难关会过不了” 徐庆元望着她越说越泛红的脸,应了一声“好” 公交车来了,徐庆元朝她挥了挥手,“小花花,回去吧” “庆元哥,你注意安全” 等徐庆元上了车,从车窗外望去,发现她还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朝他挥手。晕黄的路灯下,显得夜色也有些朦胧缱绻,徐庆元心想,万家灯火,以后至少有一盏,也是为他亮着的。 第二天一早,刘鸿宇听到元哥起床,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轻 声问道“元哥,今天去哪啊” 昨天白天,元哥一直待在班主任那里写思想汇报,他和乔远志、方以安都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应该比较严重,担心元哥撑不过去,就商量了一下,准备由他出面,和元哥好好聊聊,看有没有哪里是他们可以帮忙的 但是昨晚,元哥回来又太晚了些,看着也比较疲惫,他就没有起话头。 徐庆元听他问,笑着回道“去实验室。”生活还要继续,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在失意和悲伤中。 刘鸿宇顿了一下,“元哥,你的汇报写完了吗” 徐庆元点头,“嗯”其实那份思想汇报,他爸早就给他写好了,他只要照抄一份就行,就是他心里一直抗拒这样做。 刘鸿宇见他状态还好,抓了抓头,还是道了一句“元哥,我们几个商量了下,你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怎么说,我们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半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温声道“谢谢大家。” 剩下的两个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纷纷道“不客气,元哥”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等徐庆元出门了,乔远志忽然问刘鸿宇道“我昨天听小华的意思,这件事沈凝也知道你们说,元哥家的事,到底是元哥填表让学校发现的,还是沈凝打的小报告呢” 刘鸿宇摇头道“不清楚,这种事情不能细想。”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 隔了一会,乔远志忽然开口道“当初,元哥和小华订婚的时候,我还很不看好,觉得俩人年龄、学历都是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元哥算是有福气了,找了小华这样的对象。”昨天,许小华的举动让他特别刮目相看。 她年纪比他们都小,可是听到元哥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撇清关系,而是担心元哥会怎么样 元哥昨晚回来的时候,状态就好很多,他想,大概也是许小华或者是许家开导的。 一向话不多的方以安点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元哥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大家聊得热切,刘鸿宇就顺势起了床,准备去买几份报纸看看。 没想到,看到党报上有一篇起底本市重大黑分子团伙案的文章,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等看着看着,发现有许小华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再看到“许卫华”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重名,真的是小华和她哥。 立即买了五份报纸,兴冲冲地跑回宿舍去了。 许小华这边,周一早上一到单位,就被程斌喊住,“小华,你看,咱们上报纸了。”说着,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小华,指给她看道“你看,在这里,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程斌、钱小山、邢学卫等几位同志,由许卫华同志的线索,追查到了东门的黑市上” 因为小邢他们答应李春桃,不会向厂里反应,她将厂里的内部价罐头卖出去高价卖,所以许小华接 受报纸采访的时候,也略过去了这一段,直接说有个大姐和他哥说,黑市上可以买到京市罐头厂的罐头。 许小华正看着,就听程斌道“小华,这份报纸送给你了,我买了三份呢,另两份带回家给我爸妈瞅瞅,他们一直嫌我不务正业,没想到我也能上报纸。” 又补充道小华,还得谢谢你,喊我去查这个,以后有这种事,不要怕麻烦我,尽管来找我。” 许小华笑道“好,行,下回有这种麻烦事,我还喊你”她心里盘算着,回头也给她哥寄一份去,可能是因为她哥是军人的身份,这上面还特地夸赞了她哥两句,说“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了一条线索” 她想,她哥压根想不到,来一趟京市,还有这好事儿。 就听程斌又道“小华,你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可火了,早上我买报纸的时候,就看好多人在买呢,说想看看重大黑分子案,是个什么案” 小华笑问道“那你是听谁说的” 程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自从上次报社来采访后,我每天早上都去看看,有没有上报,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快的。” 正说着,程斌忽然看见一个女同志从他们跟前过去,忙和小华道“小华,我有事,先走一步哈” 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程斌追着人女同志跑过去了,边喊着“郑楠同志,哎,我和你说个事” 许小华印象里,郑楠好像是工艺科的,来过实罐车间指导操作工,以为程斌是有正事找人家。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就听谢心怡和她道“你不知道,今天程斌多搞笑,他追着郑楠说,他上报纸了,把郑楠搞得不厌其烦。” 许小华随口问道“为什么要追着郑楠说啊” “你不知道啊” 许小华摇头,“什么事啊” “程斌追郑楠,追了好些时候了,哎,他也是真敢想,郑楠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又是工艺科的骨干,人家前途好着呢,怎么会看上车间里的学徒” 她这话,就让小华想到自己和徐庆元之间的差距来了,默默地道“我和庆元哥,也是一个学徒,一个大学生。” 谢心怡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你这还套上了,”见小华还正一脸反思的样子,忙道“小华,你们俩不一样,嗯,虽然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但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这些外在条件,说重要也不重要,主要还是看两个人的内在,比如是不是都追求进步,是不是都坚信勤劳致富” 缓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和徐同志学历不对等,但是任凭谁来说,也不能否认你们的内在是一致的,至于程斌和郑楠,你说,程斌像好好学习的吗我觉得他还不如钱小山呢” 许小华帮着程斌说了一句,“其实他现在好很多,对待工作算认真了。” 谢心怡点头,“嗯,勉强及格线,和人郑楠可没法比。”怕小华多想,忙岔 开了话题道“小华,你有没有考虑入党啊你这都上了两回报纸,又获得了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厂里的党支部,怎么都该发展你了啊” 许小华愣了一下,忙摇头道“我就不申请了,这个竞争应该比较大。”她如果申请这个,社会关系肯定要交代清楚,不仅是庆元哥,还有她爸爸的工作单位,她都没法说清。 先前答应和庆元哥订婚的时候,她就想过,以后大概是没法申请入党的。 如果庆元哥知道她有申请入党的想法,大概率会觉得是他耽误了她。 许小华觉得没必要,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就挺好。 谢心怡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只道“反正你年纪还小,不着急,说不准厂里要主动发展你呢” 俩人这时候,压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像程斌说的,这次的新闻比上次杨思筝的事情要轰动很多,可能是大家的生活都有些枯燥乏味,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充分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就这事议论纷纷,看到许小华过来,有好奇的大姐就端着饭盒围了过来,问道“小华,你哥咋那么聪明,听到有人说黑市卖咱们的罐头,就觉得和咱们仓库被偷有关” 又有人说“小华,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对杨思筝真是没话说。” “对吧,我也觉得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小华得奖是名副其实的。” “哎,咱们工会咋不把小华吸收进去,小华这样从车间出来的,才真的能为我们一线工人考虑。” 话题引到这里,大家悄悄嘀咕起来,保卫科的李科长不作为,本来应该是他的事儿,他一推个二五六的,最后还要杨思筝自己去查,如果不是小华喊人帮忙,可不得把杨思筝愁死。 聊着聊着,等大姐们散去的时候,许小华莫名得了个“工人阶级小姐妹”的称号。 许小华都觉得莫名其妙,从头到尾,她都没插上几句话,心怡笑道“我看啊,按这形势,你这入党是势在必行的了。” 到了下午,许小华真就被唐书记喊了过去,问她有没有入党的意愿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书记,我觉得我觉悟还不够一个党员的标准,我想再努力努力。” 唐书记只当她谦虚,笑道“入党也是有个过程的,你是团员,所以咱们下一步是入党积极分子,然后是预备党员,最后才是正式党员呢,这中间怎么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所以你不用担心,组织上会帮助你的。” 许小华点了点头,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她现在还没到18岁忙问道“书记,未满18周岁也能申请吗” 这下轮到唐书记愣住了,最后道“你没有18” 见许小华点头,唐书记叹道“那只能明年再申请。”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刚从唐书记办公室出来,唐书记就去找了曲厂长,和他道“老曲,今天的报纸你看 了没” 曲彰书拿了一下桌面上的报纸,“看了,和我们厂仓库失盗的事有关,我一早就看了。” 唐书记笑道“我本来准备发展许小华同志入党的,你想她去年才获得了厂里的十佳好人好事,我们还在表彰大会上说,希望今年我们单位的同志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对单位和社会有益的事,你看,这小姑娘就做到了。” 曲彰书点头,“是可以发展的,怎么,听你这意思,出了点问题在哪里” 唐书记苦笑道“你肯定想不到,年龄,这姑娘还没18呢” 曲彰书也有些哑然,半晌才道“我忘记了,这姑娘初中毕业,中专读了一学期过来的,是我老同学家的亲戚。”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姑娘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当初要来我们厂,我还当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几个月来,做得有声有色的。” 唐书记点头,“其实我来,也是找你说这个事儿,这姑娘进厂来的表现,我今天上午特地找人事和车间那边问了,一致好评,而且还说这姑娘特别好学,不过几个月,技术上就进步很大,现在听你这么说,或许还有点家学渊源,我想着,咱们厂可以重点培养下。” 唐书记之所以动了这个心思,是听实罐车间的老技术员赵兴说的,说他先前请了一周左右的假,厂里刚好又赶一批货,他本来还担心着许小华和程斌两个人应付不过来,和技术科的老姚打招呼了,让老姚多留意些。 没想到,一周后他回来,发现许小华和程斌两个应对的很好,特别是许小华,夜里不论是几点,只要听到机器坏了,立即就赶到单位来。为此还把自己累得生病了,从头到尾却没在单位里提一句。 唐书记当时听了,心里就很有些感触。现在又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年纪特别小,就觉得可以作为他们厂的重点培养对象。 曲彰书见他说要重点培养许小华,笑道“那你觉得调到那里去合适这姑娘可有一股蛮劲呢,先前我问她去不去工会,她不愿意去。” 唐书记道“我觉得这姑娘可以调到技术科去。当然,生产这边的事,一直都是你老兄负责嘛,我这也就是个建议,你看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的话” 他话没说完,曲彰书立即站起来道“唐书记,你真是慧眼识金,实不相瞒,我也有这个想法,本来还想再观察观察,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那我去和技术科的姚主任说下。” 唐书记忙道“还是按你的计划来。” 曲彰书笑道“咱们既然不谋而合,说明这姑娘确实值得咱们重点培养。”他完全没想到,当初不过是给老同学曹云霞的一个顺手人情,还真的给他们单位招来了一个好苗子。 许小华这边,晚上回家的时候,把单位让她申请入党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俩人都很高兴。 许小华没忍住,轻声道“妈,那我爸那边,会不会有影响还有徐伯伯那边” 秦羽 想了一下道“你这是入党,你爸那边没有问题,至于庆元爸爸那边,你现在还没结婚,估计问题也不大,你明年先申请看看。” 秦羽话说完,见女儿不吱声,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华,你是担心庆元” 许小华没有否认,“嗯,妈,如果我成功申请上了,那组织上势必要对我的社会关系做详细的查访,别的不说,庆元哥单位肯定要给他写一份材料,我想,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压力。” 秦羽听完,默默地叹了口气,“你考虑的对,这事就不要和庆元说了,免得他多想。” “嗯” 沈凤仪听她们母女俩聊完,心里也有些叹气,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徐家的这一门亲事,确实不是那么好应下来的。 小华这孩子,心里显然比她们还清楚明白些,却还是应了下来,拉着孙女的手道“你爷爷要是活着,看到他的孙女长大以后,这么懂事、明理又勇敢,还不知道得怎么炫耀才好呢” 等孙女和荞荞都去房间睡了,沈凤仪轻声和儿媳道“小羽,我现在想想还有些对不住这孩子,我们也没怎么养她,她一回来,就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 秦羽安慰老太太道“妈,祸福相依,咱们也别太焦心,这未必不是小华和庆元的缘分。再说,庆元以前救过小华,小华心里都有数的。” 老太太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个年头,哪个孩子不盼着入团、入党啊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她哥写了一封信,顺带在信封里夹了两份报纸,准备第二天让心怡陪她寄走。 她自己,对这回上报纸的事儿,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就是觉得运气好而已。而这份运气,其实是杨姨让给她的。 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像往常一样上下班。 倒是听心怡说,程斌为这事,在郑楠跟前碰了一鼻子灰。 周五上午,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见程斌无精打采地在擦拭着机器,笑问道“程哥,你这是在郑同志那边,又碰壁了” 程斌点头,“嗯,她说的话,我不明白,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不懂一样” 说着,挠挠头道“她问我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我想着,职业规划不就是我以后干什么吗我一个学徒,以后顺利转正就是技术员啊我就这么说了,她问我然后呢小华,这还怎么然后啊我总不能夸海口说我以后当技术科主任吧这不是让我睁眼说瞎话吗” 许小华忽然就明白,心怡说的“内在一致性”的问题,程斌虽然最近工作上要积极一些,但是他本质上,还是想着等转正了就躺平,他脑子里没有继续学习的想法,所以不敢过多地展望未来。 这对读了大学的郑楠来说,大概是有点“可怕”的。 想到程斌还帮助过她,不由好意提醒了一句,“她可能希望你有继续学习、继续进步的想法,难道你觉得,你这一辈子当了技术员,就到头了吗” 程斌脸上发红,实诚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像我师傅一样,在车间里当个技术员。” “那万一我们罐头厂倒闭了呢你怎么办”程斌不过比她大两三岁,二十年后,也才四十岁,但是二十年后,可就迎来一波下岗潮了。 程斌愣了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时候,梁安文忽然过来喊许小华,许小华立即就跟着她去了人事部。 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团员、党员的事儿,没想到梁安文递给了她一张表格,笑道“小华,你填下这个,今天技术科的姚主任来说,要把你调过去。” “技术科” 梁安文笑道“是,技术科,你没听错,姚主任说空罐车间和实罐车间的技术员都夸你学习能力强,不过个把月,就能在车间里独当一面,做事又很有责任心,想让你去技术科去。” 顿了一下又道“鉴于你刚来厂里不久,你去技术科后,开头也是跟着师傅们学习学习。”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她这就能进技术科了 半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客人们一走,秦羽也把徐庆元喊了过去,问道“庆元,你毕业分配的事,是出什么情况了吗” 徐庆元没有隐瞒,“是的,秦姨,学校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 秦羽点点头,“这样啊,”沉吟了一下,很快就劝道“庆元,你心理负担也不要太重,这一步是咱们早先就预料到的,早点来到,咱们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想着这把刀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 “是的,秦姨。” 秦羽瞥了一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女儿,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发软,她这个女儿,除了胆子大外,还非常重情义。想了一下,和徐庆元道“你现在和小花花订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见徐庆元点头,秦羽又问道“你毕业分配的事,不然我们也帮你问问看” 徐庆元摇头道“秦姨,不用,只要能留在京市就行,至于工作单位,我都没有关系,你看小花花在罐头厂也能做得很好,我想我定然也是可以的。” 现在即便去了更好一些的单位,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他头上有一顶无形的灰帽子,“可教育”“可拉拢”这些词,在以后的生活中,是无可避免的。还不如去个一般的单位,先安稳地过日子。 秦羽听他这样说,脸上不由也带了点笑意,“你说的是,祸福相依,只要好好努力,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一样的。” 秦羽又问了几句,他经济上有没有困难,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没再多说,只道“你还年轻,路长着呢,不要急,慢慢来。” “嗯” 徐庆元趁势提出了告辞,秦羽喊了女儿道“小华,你送送庆元。” 许小华送他到了公交站台,临分别的时候,和他道“庆元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微微泛红,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表述了这么一句,但是眼神很坚韧。 徐庆元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道“好,谢谢小花花” 许小华摇了摇头,“这是我俩的缘分,从我们在人贩窝里遇到的时候开始,大概就注定了,咱们会有这么一段缘分。” 又暗暗安慰他道“你想,咱们那时候那么小,完全听凭别人摆弄的年纪,都能虎口偷生,现在咱们都这么大了,什么难关会过不了” 徐庆元望着她越说越泛红的脸,应了一声“好” 公交车来了,徐庆元朝她挥了挥手,“小花花,回去吧” “庆元哥,你注意安全” 等徐庆元上了车,从车窗外望去,发现她还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朝他挥手。晕黄的路灯下,显得夜色也有些朦胧缱绻,徐庆元心想,万家灯火,以后至少有一盏,也是为他亮着的。 第二天一早,刘鸿宇听到元哥起床,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轻 声问道“元哥,今天去哪啊” 昨天白天,元哥一直待在班主任那里写思想汇报,他和乔远志、方以安都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应该比较严重,担心元哥撑不过去,就商量了一下,准备由他出面,和元哥好好聊聊,看有没有哪里是他们可以帮忙的 但是昨晚,元哥回来又太晚了些,看着也比较疲惫,他就没有起话头。 徐庆元听他问,笑着回道“去实验室。”生活还要继续,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在失意和悲伤中。 刘鸿宇顿了一下,“元哥,你的汇报写完了吗” 徐庆元点头,“嗯”其实那份思想汇报,他爸早就给他写好了,他只要照抄一份就行,就是他心里一直抗拒这样做。 刘鸿宇见他状态还好,抓了抓头,还是道了一句“元哥,我们几个商量了下,你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怎么说,我们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半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温声道“谢谢大家。” 剩下的两个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纷纷道“不客气,元哥”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等徐庆元出门了,乔远志忽然问刘鸿宇道“我昨天听小华的意思,这件事沈凝也知道你们说,元哥家的事,到底是元哥填表让学校发现的,还是沈凝打的小报告呢” 刘鸿宇摇头道“不清楚,这种事情不能细想。”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 隔了一会,乔远志忽然开口道“当初,元哥和小华订婚的时候,我还很不看好,觉得俩人年龄、学历都是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元哥算是有福气了,找了小华这样的对象。”昨天,许小华的举动让他特别刮目相看。 她年纪比他们都小,可是听到元哥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撇清关系,而是担心元哥会怎么样 元哥昨晚回来的时候,状态就好很多,他想,大概也是许小华或者是许家开导的。 一向话不多的方以安点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元哥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大家聊得热切,刘鸿宇就顺势起了床,准备去买几份报纸看看。 没想到,看到党报上有一篇起底本市重大黑分子团伙案的文章,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等看着看着,发现有许小华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再看到“许卫华”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重名,真的是小华和她哥。 立即买了五份报纸,兴冲冲地跑回宿舍去了。 许小华这边,周一早上一到单位,就被程斌喊住,“小华,你看,咱们上报纸了。”说着,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小华,指给她看道“你看,在这里,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程斌、钱小山、邢学卫等几位同志,由许卫华同志的线索,追查到了东门的黑市上” 因为小邢他们答应李春桃,不会向厂里反应,她将厂里的内部价罐头卖出去高价卖,所以许小华接 受报纸采访的时候,也略过去了这一段,直接说有个大姐和他哥说,黑市上可以买到京市罐头厂的罐头。 许小华正看着,就听程斌道“小华,这份报纸送给你了,我买了三份呢,另两份带回家给我爸妈瞅瞅,他们一直嫌我不务正业,没想到我也能上报纸。” 又补充道小华,还得谢谢你,喊我去查这个,以后有这种事,不要怕麻烦我,尽管来找我。” 许小华笑道“好,行,下回有这种麻烦事,我还喊你”她心里盘算着,回头也给她哥寄一份去,可能是因为她哥是军人的身份,这上面还特地夸赞了她哥两句,说“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了一条线索” 她想,她哥压根想不到,来一趟京市,还有这好事儿。 就听程斌又道“小华,你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可火了,早上我买报纸的时候,就看好多人在买呢,说想看看重大黑分子案,是个什么案” 小华笑问道“那你是听谁说的” 程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自从上次报社来采访后,我每天早上都去看看,有没有上报,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快的。” 正说着,程斌忽然看见一个女同志从他们跟前过去,忙和小华道“小华,我有事,先走一步哈” 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程斌追着人女同志跑过去了,边喊着“郑楠同志,哎,我和你说个事” 许小华印象里,郑楠好像是工艺科的,来过实罐车间指导操作工,以为程斌是有正事找人家。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就听谢心怡和她道“你不知道,今天程斌多搞笑,他追着郑楠说,他上报纸了,把郑楠搞得不厌其烦。” 许小华随口问道“为什么要追着郑楠说啊” “你不知道啊” 许小华摇头,“什么事啊” “程斌追郑楠,追了好些时候了,哎,他也是真敢想,郑楠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又是工艺科的骨干,人家前途好着呢,怎么会看上车间里的学徒” 她这话,就让小华想到自己和徐庆元之间的差距来了,默默地道“我和庆元哥,也是一个学徒,一个大学生。” 谢心怡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你这还套上了,”见小华还正一脸反思的样子,忙道“小华,你们俩不一样,嗯,虽然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但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这些外在条件,说重要也不重要,主要还是看两个人的内在,比如是不是都追求进步,是不是都坚信勤劳致富” 缓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和徐同志学历不对等,但是任凭谁来说,也不能否认你们的内在是一致的,至于程斌和郑楠,你说,程斌像好好学习的吗我觉得他还不如钱小山呢” 许小华帮着程斌说了一句,“其实他现在好很多,对待工作算认真了。” 谢心怡点头,“嗯,勉强及格线,和人郑楠可没法比。”怕小华多想,忙岔 开了话题道“小华,你有没有考虑入党啊你这都上了两回报纸,又获得了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厂里的党支部,怎么都该发展你了啊” 许小华愣了一下,忙摇头道“我就不申请了,这个竞争应该比较大。”她如果申请这个,社会关系肯定要交代清楚,不仅是庆元哥,还有她爸爸的工作单位,她都没法说清。 先前答应和庆元哥订婚的时候,她就想过,以后大概是没法申请入党的。 如果庆元哥知道她有申请入党的想法,大概率会觉得是他耽误了她。 许小华觉得没必要,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就挺好。 谢心怡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只道“反正你年纪还小,不着急,说不准厂里要主动发展你呢” 俩人这时候,压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像程斌说的,这次的新闻比上次杨思筝的事情要轰动很多,可能是大家的生活都有些枯燥乏味,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充分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就这事议论纷纷,看到许小华过来,有好奇的大姐就端着饭盒围了过来,问道“小华,你哥咋那么聪明,听到有人说黑市卖咱们的罐头,就觉得和咱们仓库被偷有关” 又有人说“小华,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对杨思筝真是没话说。” “对吧,我也觉得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小华得奖是名副其实的。” “哎,咱们工会咋不把小华吸收进去,小华这样从车间出来的,才真的能为我们一线工人考虑。” 话题引到这里,大家悄悄嘀咕起来,保卫科的李科长不作为,本来应该是他的事儿,他一推个二五六的,最后还要杨思筝自己去查,如果不是小华喊人帮忙,可不得把杨思筝愁死。 聊着聊着,等大姐们散去的时候,许小华莫名得了个“工人阶级小姐妹”的称号。 许小华都觉得莫名其妙,从头到尾,她都没插上几句话,心怡笑道“我看啊,按这形势,你这入党是势在必行的了。” 到了下午,许小华真就被唐书记喊了过去,问她有没有入党的意愿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书记,我觉得我觉悟还不够一个党员的标准,我想再努力努力。” 唐书记只当她谦虚,笑道“入党也是有个过程的,你是团员,所以咱们下一步是入党积极分子,然后是预备党员,最后才是正式党员呢,这中间怎么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所以你不用担心,组织上会帮助你的。” 许小华点了点头,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她现在还没到18岁忙问道“书记,未满18周岁也能申请吗” 这下轮到唐书记愣住了,最后道“你没有18” 见许小华点头,唐书记叹道“那只能明年再申请。”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刚从唐书记办公室出来,唐书记就去找了曲厂长,和他道“老曲,今天的报纸你看 了没” 曲彰书拿了一下桌面上的报纸,“看了,和我们厂仓库失盗的事有关,我一早就看了。” 唐书记笑道“我本来准备发展许小华同志入党的,你想她去年才获得了厂里的十佳好人好事,我们还在表彰大会上说,希望今年我们单位的同志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对单位和社会有益的事,你看,这小姑娘就做到了。” 曲彰书点头,“是可以发展的,怎么,听你这意思,出了点问题在哪里” 唐书记苦笑道“你肯定想不到,年龄,这姑娘还没18呢” 曲彰书也有些哑然,半晌才道“我忘记了,这姑娘初中毕业,中专读了一学期过来的,是我老同学家的亲戚。”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姑娘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当初要来我们厂,我还当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几个月来,做得有声有色的。” 唐书记点头,“其实我来,也是找你说这个事儿,这姑娘进厂来的表现,我今天上午特地找人事和车间那边问了,一致好评,而且还说这姑娘特别好学,不过几个月,技术上就进步很大,现在听你这么说,或许还有点家学渊源,我想着,咱们厂可以重点培养下。” 唐书记之所以动了这个心思,是听实罐车间的老技术员赵兴说的,说他先前请了一周左右的假,厂里刚好又赶一批货,他本来还担心着许小华和程斌两个人应付不过来,和技术科的老姚打招呼了,让老姚多留意些。 没想到,一周后他回来,发现许小华和程斌两个应对的很好,特别是许小华,夜里不论是几点,只要听到机器坏了,立即就赶到单位来。为此还把自己累得生病了,从头到尾却没在单位里提一句。 唐书记当时听了,心里就很有些感触。现在又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年纪特别小,就觉得可以作为他们厂的重点培养对象。 曲彰书见他说要重点培养许小华,笑道“那你觉得调到那里去合适这姑娘可有一股蛮劲呢,先前我问她去不去工会,她不愿意去。” 唐书记道“我觉得这姑娘可以调到技术科去。当然,生产这边的事,一直都是你老兄负责嘛,我这也就是个建议,你看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的话” 他话没说完,曲彰书立即站起来道“唐书记,你真是慧眼识金,实不相瞒,我也有这个想法,本来还想再观察观察,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那我去和技术科的姚主任说下。” 唐书记忙道“还是按你的计划来。” 曲彰书笑道“咱们既然不谋而合,说明这姑娘确实值得咱们重点培养。”他完全没想到,当初不过是给老同学曹云霞的一个顺手人情,还真的给他们单位招来了一个好苗子。 许小华这边,晚上回家的时候,把单位让她申请入党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俩人都很高兴。 许小华没忍住,轻声道“妈,那我爸那边,会不会有影响还有徐伯伯那边” 秦羽 想了一下道“你这是入党,你爸那边没有问题,至于庆元爸爸那边,你现在还没结婚,估计问题也不大,你明年先申请看看。” 秦羽话说完,见女儿不吱声,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华,你是担心庆元” 许小华没有否认,“嗯,妈,如果我成功申请上了,那组织上势必要对我的社会关系做详细的查访,别的不说,庆元哥单位肯定要给他写一份材料,我想,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压力。” 秦羽听完,默默地叹了口气,“你考虑的对,这事就不要和庆元说了,免得他多想。” “嗯” 沈凤仪听她们母女俩聊完,心里也有些叹气,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徐家的这一门亲事,确实不是那么好应下来的。 小华这孩子,心里显然比她们还清楚明白些,却还是应了下来,拉着孙女的手道“你爷爷要是活着,看到他的孙女长大以后,这么懂事、明理又勇敢,还不知道得怎么炫耀才好呢” 等孙女和荞荞都去房间睡了,沈凤仪轻声和儿媳道“小羽,我现在想想还有些对不住这孩子,我们也没怎么养她,她一回来,就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 秦羽安慰老太太道“妈,祸福相依,咱们也别太焦心,这未必不是小华和庆元的缘分。再说,庆元以前救过小华,小华心里都有数的。” 老太太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个年头,哪个孩子不盼着入团、入党啊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她哥写了一封信,顺带在信封里夹了两份报纸,准备第二天让心怡陪她寄走。 她自己,对这回上报纸的事儿,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就是觉得运气好而已。而这份运气,其实是杨姨让给她的。 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像往常一样上下班。 倒是听心怡说,程斌为这事,在郑楠跟前碰了一鼻子灰。 周五上午,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见程斌无精打采地在擦拭着机器,笑问道“程哥,你这是在郑同志那边,又碰壁了” 程斌点头,“嗯,她说的话,我不明白,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不懂一样” 说着,挠挠头道“她问我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我想着,职业规划不就是我以后干什么吗我一个学徒,以后顺利转正就是技术员啊我就这么说了,她问我然后呢小华,这还怎么然后啊我总不能夸海口说我以后当技术科主任吧这不是让我睁眼说瞎话吗” 许小华忽然就明白,心怡说的“内在一致性”的问题,程斌虽然最近工作上要积极一些,但是他本质上,还是想着等转正了就躺平,他脑子里没有继续学习的想法,所以不敢过多地展望未来。 这对读了大学的郑楠来说,大概是有点“可怕”的。 想到程斌还帮助过她,不由好意提醒了一句,“她可能希望你有继续学习、继续进步的想法,难道你觉得,你这一辈子当了技术员,就到头了吗” 程斌脸上发红,实诚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像我师傅一样,在车间里当个技术员。” “那万一我们罐头厂倒闭了呢你怎么办”程斌不过比她大两三岁,二十年后,也才四十岁,但是二十年后,可就迎来一波下岗潮了。 程斌愣了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时候,梁安文忽然过来喊许小华,许小华立即就跟着她去了人事部。 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团员、党员的事儿,没想到梁安文递给了她一张表格,笑道“小华,你填下这个,今天技术科的姚主任来说,要把你调过去。” “技术科” 梁安文笑道“是,技术科,你没听错,姚主任说空罐车间和实罐车间的技术员都夸你学习能力强,不过个把月,就能在车间里独当一面,做事又很有责任心,想让你去技术科去。” 顿了一下又道“鉴于你刚来厂里不久,你去技术科后,开头也是跟着师傅们学习学习。”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她这就能进技术科了 半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68 章 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许小华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她这就从学徒、车间工人跳到技术员的岗位了? 傍晚的风还有几分凛冽,但是许小华心里头暖乎乎的,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告诉奶奶、妈妈和荞荞这个好消息。 却意外地在离胡同口还有三四百米的地方,看到了叶恒一个人坐在樟树下,双眼放空,情绪似乎不是很好,脚边放着他的书包。 在人来人往的下班高峰期,显得有些突兀,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许小华正奇怪着,就见叶恒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转头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叶恒的眼睛动了一下,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开口。 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华。 许小华直觉,他是遇到事了。想了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出声问道“叶恒,你怎么在这?和你爸吵架了吗?” 叶恒摇摇头,“没有!” “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话,那要不去我家吃晚饭?” “谢谢,我想在这坐一会儿l。”顿了一下,叶恒抬头望着小华,轻声问道“小华,你能陪我坐会儿l吗?” 许小华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静寂得可怕,就像炉火早已熄灭,燃烧过的煤灰散散地堆在一块儿l,随便用树枝去扒拉,也翻检不出一粒有温度的灰尘。 这个人,似乎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绝望。 许小华没有拒绝,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她想,叶恒大概是遇到问题了,轻声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不是你爸的话,那是考试不理想……” 她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哑着声音道“那个人在我家。”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在这嘈杂的混着人声、车铃声、脚步声、风声的傍晚,许小华以为她听错了,微微蹙眉,问道“什么?” “那个人在我家。” 他说的语意不明,但是许小华立即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谁,浑身血液瞬间冰冷,颤声问道“现在吗?” “嗯!” 叶恒低着头,低声道“他是我爸爸的朋友,携礼上门拜访,我爸奉为上宾。”叶恒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顿,似乎不含任何情绪,但是许小华知道,每一个字里都裹着一把冰刀,刺向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叶恒自己。 许小华咬牙道“他怎么有脸来?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叶恒轻声道“良心都交给恶魔的人,怎么会做噩梦?”这些年,为这件事一直做噩梦的人是他。很多个黑漆漆的夜晚,他睡不着觉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不觉浮现那天的场景来,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他知道妈妈不是病逝,而是抑郁而终,而他的爸爸却仍旧视这个人为至交,待如上宾。刚才进家门的瞬间,他一听到都友棕的声音,心里就一阵翻涌。 奶奶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残存的理性告诉他,他不能多待,必须离开,他 怕他自己失控,冲到厨房里拿刀砍了这个畜生。 他不能那样做,妈妈是为了他,为了爸爸而牺牲的,他不能那样做,他要好好地活着。 “小华,我没有给我妈妈报仇。”那不是一巴掌甩在了他妈妈脸上,那是一把刀直接插向了他妈妈的胸口,要了他妈妈的命,他却无能为力。 叶恒的眼泪瞬时冲出了眼眶,他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许小华沉默了好一会儿l,忽然问道“可以举报吗?” 叶恒摇头,“没有证据,我妈妈也早就不在了。这件事就算说出来,影响的也只是我妈妈的身后名。” 许小华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忽而和叶恒道“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叶恒你等两年,总有他的时代落幕的时候,他可以以身份要挟你爸妈,你以后也可以给他贴大字报。”再过两年,还有什么比红小兵更根正苗红的身份吗? 虽然她觉得这种方式不可取,但是对待恶魔,丝毫不过分。 她甚至觉得,在那些年里,受这种屈辱的,可能不止叶恒妈妈一个,但是大家为了生存和家庭,都选择闭口不谈,以至于这个恶魔到今天还能逍遥法外。 她说得斩钉截铁,好像真会有那么一天一样,叶恒有些懵懵地问道“小华,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轮到他下台来?” “他不下台,你就把他拉下台,叶恒你还年轻着呢,你还没有上大学,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他却是渐渐走向迟暮的,你不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叶恒点点头。 许小华又道“你是不是不想他在你家吃饭?”她想想,也觉得这事恶心人,她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想法,这些年来和叶叔叔保持着朋友的关系。 现在还好意思上门来吃饭! 叶恒眼神冰冷地道“他不配!” “那咱们就去把饭桌踢翻了,他不是和你爸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家儿l子混得很,他难道不知道?”许小华觉得,得让叶恒暂时出口气,不然这么一直憋着,迟早得把人闹疯不可。 别回头那个人还没什么报应,叶恒就因压力过大而出心理问题了。 叶恒也觉得自己憋不住了,胸口想要爆炸一样,听了小华的建议,立即站了起来,顺手拎起了脚边的书包,“好,我现在就回去。” 许小华喊住他道“叶恒,你等下,我先去,我把叶奶奶喊到我家去,别把她老人家吓到了。” 顿了一下又道“叶恒,其实你没必要瞒着你爸爸,他是你爸爸,经历的风雨比咱们多,你都能受得住,他定然也能受得住。你妈妈是为了这个家而做出的牺牲,作为她的伴侣,叶叔叔应该知道,也有必要知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各家的情况,各人最清楚,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没听过这话。” 叶恒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小华,我会好好考虑。”这些年,这件事一直像个大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从来不敢和人说,自己一 个人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现在听小华这样一说,忽然觉得他不应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应该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拼搏一个更好的未来,才能为他妈妈报仇。 许小华见他状态好了一点,忙道“我先去喊叶奶奶。”又叮嘱他道“机灵点,不要站在那挨打!”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往胡同里去了。 叶恒在她后头,慢慢地走着,同一个地方,他现在不觉得喘不过气,不觉得胸口翻涌,他很冷静。 心口的一团麻绳,好像在这一瞬间被解开了。 叶黄氏听到敲门声,忙过来开门,本来以为是孙子回来了,还想叮嘱他两句,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小华,笑问道“小华,是有什么事吗?” 小华立即拉了她,“叶奶奶,你去我家坐一会儿l,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抬头见院子里八九岁的叶容和叶安也在,朝她俩招手道“妹妹们也一起来好不好?姐姐和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分糖给你们吃。” 厨房里的徐彦华探身出来,笑道“你俩跟小华姐姐去,姐姐都说了,你俩就多带些糖回来,不和她客气。” 叶容和叶安立即笑嘻嘻地应了。 叶黄氏朝儿l媳道“彦华,菜准备得也差不多了,等锅里的牛肉焖好就行了。” “妈,我知道,你去吧!” 沈凤仪看到孙女把叶家祖孙三个喊过来,还有些奇怪,就听孙女笑呵呵地道“奶奶,我今天有个高兴的事儿l,特地喊叶奶奶她们过来的。” 沈凤仪见孙女儿l高兴,笑问道“什么事儿l啊?” “今天人事部通知我,我明天要到技术科报到了,以后啊,我就是京市罐头厂的一名技术员了。” 沈凤仪眼前一亮。 叶黄氏笑道“小华真厉害,确实是喜事,老姐姐,这喜糖我可是非得要不可了。”又有些羡慕地道“你家孩子就是争气,这才去罐头厂多久啊,就从学徒当上技术员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想到自家孙子的,心里不免有些叹气。 沈凤仪拉了她手道“孩子开窍就好了,你也别急,迟早也有我向你讨喜糖吃的份儿l。” 屋子里的林姐听到动静,已经从客厅里把装糖果的罐子拿了出来,给叶容和叶安各抓了一大把,又给叶黄氏抓了一把,叶黄氏笑道“这回我可真接着了!” 沈凤仪笑道“接,你接!”她也想不到,孙女会这么争气,和叶黄氏道“当时这孩子闹着要进厂的时候,我和她妈妈还有些不愿意,怕她耽误了自个的前程,没想到真像她自己说的,只要肯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叶黄氏点头,“是,是,”又转身和两个孙女道“你们以后长大了,可得向小华姐姐学习。” 许家这边正聊得热闹,叶恒也推开了自家的院门,径直走到了客厅里,叶有谦正和都友棕坐着喝茶聊天,看到儿l子一脸不高兴地进来,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呵斥了一声“叶恒,你这什么样子,看到你 都叔叔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叶恒瞥了都友棕一眼,唇边浮起了一点冷笑,“都主任这几年过的挺好?看着像发福了不少?” 都友棕是知道叶家这个儿l子不成器的,虽然不满叶恒的说话态度,但是毕竟不是自家儿l子,他也犯不着和人计较,笑道“还成,江城那边风水养人,米饭也养人,这不就腆着个肚子回来了?哈哈!” 说着,自己还笑了起来。 叶恒冷哼了一声,“都主任的肚子,看着是不小,我家的饭,怕是配不上都主任的肚子,还请您哪来的回哪去。” 这话一点都不客气,都友棕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消失殆尽。 “叶恒,你犯什么混,给老子滚!”叶有谦气得火冒三丈,立即就要上脚踹儿l子。 叶恒这回倒没站着让父亲踹,“我为什么滚?这是我家!” 徐彦华正在厨房里盛着牛肉,准备端到桌上来,忽听见客厅里闹了起来,一眨眼的,就见叶恒跑出来,在院墙那拿了一根棍子,冲到了客厅里“噼里啪啦”一顿砸。 徐彦华吓得不轻,忙过去劝架。 就见丈夫气得,抄起桌上的一个碗就朝叶恒砸去,忙喊了声“叶恒,快让开!” 叶恒确实让开了,但是也顺手拿了一块碎碗片朝他爸爸砸去,不知怎的,那块碎碗片却忽然朝都友棕的方向飞了过去。 砸中了都友棕的头,鲜红色的血立即“汩汩”地涌了出来。 都友棕皱着眉,伸手摸了一把,见到一手血的时候,冷冷地朝叶恒看去。 叶有谦又恨又气,扬言要把叶恒揍死,徐彦华跺脚道“有谦,你先看看都主任怎么样了,家里的事,回头再说!” 都友棕一手捂着头,一手朝叶有谦摆手道“有谦,我今天先走了,我这头疼得很,你家我是不敢再来了。”语气里的不悦,甚是明显。 叶有谦忙道“友棕,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都友棕拦住他道“不必!不必!”匆匆忙忙地就自个走了,脸上神色却是极为难看的。 叶有谦一直追着人送到了胡同口,见都友棕态度坚决,显然在气头上,只得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冲到了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出来,冷冷地朝儿l子走去。 徐彦华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有谦,你冷静点,那是你亲儿l子!外人再好,还能比过亲儿l子吗?” “他是我儿l子吗?他就是来讨债的,我不宰了他,日后总有他宰我的时候!”叶有谦想到儿l子朝他砸碎碗片时的狠厉,心里都有些发寒。 那个眼神,不像是看父亲,倒像是看仇人一样。他还以为这孩子最近转性了,变好了,私心里还有些欣慰,原来是他自欺欺人! 叶有谦越想越气,见妻子死死地抓住他不放手,直接上手推了她一把,徐彦华踉跄地摔倒在地,还是爬起来,抱住了丈夫的大腿,“有谦,你不要冲动,你想想叶恒妈妈,她可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她可 就留了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把叶恒伤了,你想想你对得起她吗?”() 听到自己的母亲,叶恒原先还冰冷的眼神,瞬时就变得有些痛苦和脆弱,哑声道叶有谦,你当我妈妈怎么死的?病死的吗?营养不良死的吗?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叶有谦吼道“你少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你妈在,我今天也非得给你一点教训。” “你凭什么给我教训?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就凭你是一个糊涂蛋?一个是非不分的小丑?十二年了,你都没有看清都友棕的真面目,你还教训我?你没有资格!” 叶有谦听他又说都友棕把他当小丑,这回还提到了亡妻,心里立时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东西,狠狠地盯着儿l子道“你知道什么?你给老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别三天两头拐弯抹角的,你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老子今天非要卸了你一只胳膊!” 叶恒的心也有些发冷,“我的命是我妈给的,你有什么资格砍杀我,就连你的命、你的前途,也是我妈拿命换来的。”说到这里,叶恒已经不准备瞒下去,他觉得小华说的对,这件事瞒下去,已然没有什么必要。 他爸死不悔改,还把仇人当成恩人一样供着,他不明白,他妈妈牺牲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里,叶恒朝徐彦华道“徐姨,你去喊奶奶和妹妹们回家,我想单独和叶有谦聊几句。” 徐彦华有些不放心,但是心里也隐约猜测,可能和叶恒妈妈的亡故有关系,到底没好多留,叮嘱了丈夫一句“有谦,叶恒到底是个孩子,你不准动手,不然把妈妈气坏了怎么办?”然后就扶着腰,转身出门了,刚才丈夫推她那一下,可不轻。 等院子里就剩下父子两个人的时候,叶有谦扔了手里的菜刀,吐了一个字“说!”经过妻子这么一打岔,他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也不敢再拿着刀,怕一会儿l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真一时气愤,朝儿l子砍过去了。 叶恒声音平静地道“1952年的冬月,那天小华走失了,走失之前她是跟我在一块儿l玩的,我带她从院门底下钻了进来,回家拿弹弓。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你们房间里有声音,好奇地去看了一眼……” 见儿l子突然没了声音,叶有谦微微皱眉道“你看到了什么?你妈妈在家?” 叶恒望着他,有些嘲讽地道“是,我妈妈在,都友棕也在。” 这一句话出来,叶有谦的瞳孔忽然变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儿l子,就听儿l子冷漠地道“我妈妈觉得,那是她的耻辱,她心里接受不了,选择了死亡,并且在病榻上,还交代我,不要和任何人说。” 多年的秘密一朝说出来,叶恒并没觉得有任何的解脱,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即便他爸已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情绪好像也在崩溃的边缘,但他仍然没觉得哪里痛快,心头只有一股浓浓的悲哀。 为他妈妈,为他自己,也为他爸爸。 叶恒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叶有谦一个人在院子里 ()消化。 徐彦华带着婆婆和女儿l们回来的时候,就见丈夫晕倒在院子里,吓得立即冲了上去,又是按人中和胸口,又是拍打丈夫的脸。 最后喊叶恒,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叶黄氏把两个孙女儿l送到许家去了,一边托沈凤仪帮忙照看着,一边抹眼泪道“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俩为的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没有人回答她。 许小华怕老人家伤心过度,陪着叶奶奶去了医院,一路上安慰她道“叶奶奶,你也不要着急,说不定他们父子俩经过这一回,关系反而还变好了呢!” 叶黄氏摇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带着叶恒搬出去住吧,这么在一块儿l搅和着,也耽误孩子复习,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高考了。”心里又担心,叶恒别真把他爸气出好歹来。 两个人到友谊医院的时候,叶恒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看到奶奶和小华来,叶恒喊了一声“奶奶,小华。” 叶黄氏有些焦急地问道“你爸怎么样了?” “醒了,徐姨在里头看护着呢!” 叶黄氏叹了一声“我去看看你爸爸!” 许小华没有进去,轻声问叶恒道“没事吧?” 叶恒摇头,“没事,我爸也没事,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晕厥了。” 许小华点点头,“叶恒,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你以后也别想了,先把高考考了,后面的事,慢慢来,不着急。”确实不用着急,等再过两年,时局又不一样,都友棕这个区宣传口的主任,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暂时出了一口气,叶恒也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华,我明白,我先去上大学。” 这一场发疯后,叶恒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看书学习了,让叶黄氏奇怪的是,儿l子出院后,也没再找孙子的茬,只是整日里瞧着心事重重的。 她私下问了儿l媳好几次,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儿l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父子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情绪都没控制好,后面动起了手。 这在叶家不算稀罕事,叶黄氏也就没有多想。 ** 时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特别是对远在内蒙当兵的许卫华来说,从京市回来后,他忽然觉得生活有些单调和重复。 想给妹妹写信,又觉得俩人刚刚才见面不久,妹妹现在有奶奶、爸妈关系,也用不着他再事无巨细地操心。 十来天后,在一个和往日一样平静的日子里,许卫华收到了妹妹的信,还有一个包裹。他拎着东西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都奇怪了下。 大家都知道,许卫华是从农村来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妹妹。手头拮据得很,父母最后的医药费、丧葬费和妹妹的学费,都是和他们借了一部分钱的。 这钱现在还没彻底还清呢! 谁会给许卫华寄东西? 李丰年最先开口问道“ 卫华,谁寄来的啊?” 许卫华心里也有些奇怪,“我妹,你们说她这刚工作,手头还没攒下来钱,给我寄什么东西啊?”想着,还是先把信拆开看了。 只见上面写着“哥,来信特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带着你上报纸了,随信附赠两份,你稍后看下。 我怕你舍不得吃好吃的,所以给你寄了一些吃的。你知道的,我最近已经转正了,一个月有钱呢,我自己吃喝又在家里,花不了多少。 我和荞荞都挺好,不用惦记。辣白菜、豆腐乳、腊八豆都是荞荞做的,你分一些给战友们尝尝……” 许卫华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模糊,轻声道“你们说,她咋给我寄东西呢,我这担心着她呢,她还操心起我来了。” 这话又有些感慨,又有些骄傲,还带着几分炫耀。 王峻拍了拍他肩膀,“卫华,我说你得了哈,见好就收,咱们宿舍里,就你妹妹最懂事,可别再让我们眼红了。”他家也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整两个混世魔王,不好好读书不说,成天问家里要好吃的好穿的,不说他爸妈了,就是他看着这两人都觉得头大。 没奈何的是,两人嘴巴还特别甜,他每次休探亲假回去,非得口袋给他们掏空不可。 不像许卫华的妹妹,年纪也不大,知道家里条件紧张,省吃俭用的,读书成绩还特别好。中考考了全县第三,去上了个包食宿、发生活补助的中专,一点不让许卫华这个哥哥操心的。 也就是今年许卫华去京市,他们才知道这姑娘不是许家亲生的,他们私下还嘀咕着,妹妹年纪还小,怕是没什么主见,别回了亲生父母那边,就不要哥哥了? 没想到这就寄了东西过来,那包裹沉甸甸的,看着份量可不少,大家心里都为许卫华高兴。他们这些人远离家乡,在内蒙这样偏远的地方搞建设,不训练和出任务的时候,也会觉得孤单和想家。 特别是上战场的时候,对家和亲人的挂念,往往能够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给予他们力量。 许卫华父母都不在了,要是连唯一的妹妹也不认哥哥,那许卫华就连这唯一的牵绊和念想都没有了。 王峻见许卫华喜滋滋地从信封里拿出了两张报纸,奇怪道“你妹咋给你寄报纸啊?她上报纸了啊?” 许卫华笑道“嗯,还带着我一起上了。”按照妹妹信上说的,找到了那篇重大黑分子的报道,见还真有两三行关于他的字。 王峻也看到了,忙念了出来“在内蒙参加‘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许卫华同志,前些时候刚好休探亲假,得知京市罐头厂仓库被盗,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提供了一条线索……” 王峻念了个开头,室友们都围了过来,“卫华真上报纸了?”说着,都争着要看许卫华手里的报纸。 “吆,这连工作地点都写了啊?这给团长看了,肯定得高兴。卫华,你这趟探亲假休得值,不仅看了妹妹,还给我们‘ 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长脸了。” 说这话的是李丰年,他平时和许卫华关系最好,此时有些羡慕地道“卫华,你这运气可以啊!” 他和许卫华都是农村出来的,但他家里条件比许卫华好些,父母虽在家种地,但是自给自足是完全没问题的。他上头有个姐姐,读了高中,在供销社里上班,姐夫在邮局工作,算是双职工家庭,经常给他寄些吃的。 先前许卫华手头拮据的时候,李丰年帮了他不少,见许卫华舍不得买副食品吃,有时候还塞给他一些饼干、罐头和老家寄来的肉干之类的。 许卫华笑了笑,“这回是沾了我妹妹的光。”大家争着看报纸的档儿l,许卫华拆了妹妹寄来的包裹,发现有一些肉干、一些罐头、糕点、米糖、四瓶辣白菜、四瓶豆腐乳。他们宿舍刚好四个人,立即把辣白菜和豆乳腐一人各分了一瓶。 又要把糕点、肉干分些,这回大家都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打牙祭。实在是,他们宿舍里,家里条件最差的就是许卫华,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许卫华的妹妹是怎么攒下来的,他们也不忍心分他的。 王峻笑道“这是妹妹第一回寄来的,咱们不和你抢,等下回再寄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许卫华笑着点头道“行!”虽然舍不得小华这么破费,但是此刻,许卫华心里也高兴着,觉得被人记挂的感觉还挺好的。 中午,许卫华想给妹妹回封信,就让王峻和李丰年给他带饭,王峻和李丰年带了一罐子辣白菜和豆腐乳去食堂,刚打好饭坐下来,就被战友们围了起来,一人一筷头,不一会儿l一瓶辣白菜就见底了。 王峻本来对这些无所谓,见大家像狼一样,立即护住了自己那还剩半瓶的豆腐乳,夹了一块出来,发现味道出奇的好,不由眼前一亮。 不顾大家的哀嚎,动作麻利地把装豆腐乳的小玻璃罐子盖了起来,连着饭盒一起端回宿舍了。 王峻走了,李丰年望着自己已经见底的辣白菜,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地道“我自个才尝一筷头呢!” 大家问他是哪买的? “哪买的?许卫华妹妹寄来的,说是家里做的。” 就有人问道“他妹妹不是在读书吗?还有这手艺?” “听说现在进工厂工作了,大概手头也宽裕了些,就惦记着部队里的哥哥,今儿l才寄来的。”顿了一下又道“卫华这个妹妹厉害,还带着她哥上了报纸。” 大家纷纷问是怎么回事儿l? 第二天一早,集训的时候,许卫华就被点名表扬了,领导说大家都要以他为榜样,出了部队,也要肩负起人民子弟兵的职责。 许卫华觉得,这一天,自己的脊背似乎挺得比以往还直些,内蒙的辽阔、荒芜似乎都不再让人心里发空,他知道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有一个有亲缘关系的妹妹,正和他一样地努力,希望能成为他们兄妹彼此的依靠。! 第 69 章 报上的重大黑分子案,不仅让许卫华在部队里被表扬了,就连小华,也得益于这个新闻的广泛传播,而受到了较多的关注。 胡同里的叔婶和奶奶们,都笑着说她现在是胡同里的小名人,先前他们还担心小华回来不适应,现在也不说这话了,都夸许家家风好。 沈凤仪接连好些天出门,面上都笑吟吟的。 秦羽看着婆婆乐呵呵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触。现在她越发觉得,自己前面十一年的艰熬并没有白费,她找回了女儿,不仅自己心里圆满了,也让女儿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让老人有了颐享天年的可能。 私下和丈夫写信的时候,不由提了几句“九思,我现在觉得,小华回来以后,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了,你是没看到妈妈现在每天有多高兴,还写信回老家和亲戚们炫耀……” 小华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她知道这是杨姨让给她的机会,私下里倒是提了两罐子奶粉去看了杨姨和巧薇。 不想,周末去京大上外语课的时候,袁老师也特地为报纸的事,问了她几句,末了还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我见过很特别的一个,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像小华这样的学生,是她开设外语补习班的初衷,想给一些有资质、爱学习,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读大学的孩子,一个学习外语的渠道。她现在还挺庆幸,徐庆元来托她帮忙的时候,她点头应了下来。 许小华笑道“谢谢袁老师夸奖。” 就听袁老师又道“口语练习班的事,你真的不考虑了吗?这两天沈凝还要给我送书来,你要是想去,我和她说说?” “不去了,谢谢袁老师的好意。我找徐庆元练练就好。” 听到她提徐庆元,袁利华脸上的笑意滞了下,本来徐庆元的名字,是列在她即将要出版的书的编校人员名单和后序的致谢里,但是上周徐庆元来找她,让她把名字去掉,说怕自己给她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才知道徐庆元家里出了点事儿。 此时又听许小华提起,微微叹道“你们年轻人多聊一聊也好,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她心里是觉得徐庆元这孩子不错的,专业过硬,做事也能静得下心来,她还一度扼腕叹息,这不是她们专业的学生,不然自己都想替他争取留校的名额。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许小华却是听懂了,笑道“老师,我知道的!” 袁利华想了一下道“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让他和我说,不必客气。我们毕竟年长些,或许能帮上些忙。” 这话倒让许小华有些意外。 袁利华见她像是愣住了,笑道“怎么?不相信老师说的?” 许小华诚恳地道“没有,没有,就是有些感动您的好意。” 袁利华笑笑,“你们还小呢,有些事看不明白,我们都是经过战乱过来的。”她们年轻的时候,还有党派之争,诬陷、背叛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小,袁利华自己没经历过,却也是见 过、听过不少的。 许小华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感触。袁老师平时严肃的很,不苟言笑的,对学生要求也很严格,她上袁老师的课一直战战兢兢的,从来没有想过,像袁老师这样严谨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虽然这个年代,暗黑的事情有,但是人性的闪光点,仍然是存在的,像暗处的幽火一样,鼓励和温暖着泥泞中爬行的人。 因为课前的这一小段交流,许小华对袁老师忽然就改观了很多,袁老师的形象已然从不近人情到对学生一片至诚。 快下课的时候,就惦记着向徐庆元转告袁老师的话,但当她出了教室,却没看到徐庆元,反而看到了沈凝。 见她出来,沈凝朝她打了个招呼,“小华同志!” 许小华点点头,“沈同志。” 在此之前,沈凝一直称呼她“小华”或者“小华妹妹”,她也喊沈凝一声“沈姐姐”。显然上次说开了以后,两个人都觉得没必要再维持这种假客套了。 许小华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开口问道“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沈凝轻轻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来给袁老师送书,看到你在,就多留了会儿,想着和你打个招呼。” 说到这里,微微低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后我心里还挺后悔的。” 许小华听她提这个,面上就有些淡淡的,“沈同志,你比我还年长几岁,我想你说话之前,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凝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她心里没数吗? 许小华是不信的,甚至,她认为沈凝恰恰知道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杀伤力,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 不论自己和沈凝的关系,就说徐庆元和沈凝,也是多年的老同学呢!沈凝这样做,不啻于背后给徐庆元捅刀子。 许小华心里是有些不齿的。 她想,等她把这边的课程上完,两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和这人假客套地说什么“没关系”。 沈凝见她态度坚决,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也请小华同志帮我转告庆元一声‘对不起’。”说完,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许小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庆元哥了?正困惑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是刘鸿宇。 “刘哥,你怎么来了?” “元哥今天实验室有点事,托我来和你说一声,怕你着急。”顿了一下又道“下午你下课后,我送你回去。” 听到徐庆元今天一天都没空,许小华还有些失落,又想着他临近毕业,比较忙也是正常的,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问道“刘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沈凝也在,你遇到没?” 刘鸿宇点头,摸了摸鼻子道“看到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她刚才说的道歉 是什么意思?”他来了有一会,看到沈凝站在门口,就没朝这边走。 许小华点头,“嗯!” 刘鸿宇想了一下道“我猜哈,元哥这次被学校逮着写思想汇报的事,可能和她也有点关系。” 见小华瞪大了眼,刘鸿宇忙补充道“先说好,这事我没证据,就咱们俩私下说说。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无意识或者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当时或许也没想到会对元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事后有点后悔吧!” 许小华不觉得刘哥是无的放矢,刘哥虽然常自诩自己不靠谱,但是他这人分寸还是有的,不会在背后故意中伤人。 “刘哥,我俩平时啥不说,你老实和我说,这中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刘鸿宇点了点头,“行吧!”本来他也不敢确定元哥的事和沈凝有关,但是那天他去帮班主任整理材料,发现他们先前填的个人情况登记表,散乱地放在柜子里,他就随口问了一声,班主任说最近事多,还没来得及整理,这表格也要最后分配工作的时候,才用得上。 他当时心里就有些猜疑,如果不是元哥自己填的家庭关系引出来的事,那学院和班主任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爸爸是“反`革命分子”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凝。 沈凝和元哥是老乡,还是离得很近的高中同学,她春节回家,肯定是知道元哥的事。她来没几天,元哥就被学院谈话了。 就是不知道,沈凝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做的这件事? 许小华听了刘鸿宇的分析,微微咬牙道“亏她还好意思说,和庆元哥是多年的同学呢!”她都有些后悔,刚才还费时间,和沈凝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就该一口唾沫啐到这人脸上去!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同学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前些年打右`派的时候,还有人举报自己心上人的,你也不懂对不对?人家想的是,她要是低到了尘埃里,是不是就能看得见我了?病态吧?” “后来呢?” “哦,我也是听说的,那个师姐毕业分配的时候,去了一个偏远县城里,可能还在那边当老师吧!但是一个高材生去了县城,头上又有帽子,她如果认命还好,如果不认命,这一辈子可能都会很累。” 所谓的认命,也就是愿意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地活着。 许小华一时有些戚戚然,就听刘鸿宇又道“小华,元哥好像已经写了班主任满意的思想汇报,这周倒没被找了,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点点头。 刘鸿宇见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换了语调道“要是给我这个机会,我巴不得和我那些哥姐断绝关系,还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刘哥,没准你以后真有机会呢!”她想,十年里,这样的机会大概多的是。 刘鸿宇耸耸肩,“我还有些期待。” 许小华一时哑然,真到了那时候,大概没有人能轻松的起来。 *** 时间一晃,滑到了四月四日,天气暖和了很多,许小华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衬衫和裤子,外面套着件毛衣。 回家的路上,在胡同口遇到了叶恒,他像是比先前还瘦了些,人看着精神倒还好的样子。许小华略点点头,就准备抬脚走,叶恒喊住了她,“小华,上次的事,谢谢你给我出主意。”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隔了快一个月,两个人一直没再碰到过。 叶家的情况,小华倒从奶奶那里陆续听到了一些。那次以后,叶家父子俩倒没再针锋相对过,但叶叔叔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才去上班。 即便去上班了,人也不像先前那样温和、开朗,有时候在胡同里遇到,他也总是低着头,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叶奶奶还挺担心他的,时常和她奶奶嘀咕,那天父子俩到底为的什么闹了起来? 此时对上叶恒的道谢,许小华也只道“不客气,你好好准备高考。” 叶恒点点头,“谢谢!” 两个人再无别的话,默默地走完了一截胡同,许小华先到家,叶恒站在胡同里,朝关起来的许家院门看了一会,才朝自家走去。 他想,他和小华之间的隔阂,大概不是一段时间能消弭的,上次小华愿意帮他,可能纯粹是出于对他妈妈的同情。 和爸爸说开以后,他心里也有些后悔,觉得前面十二年,是他自己把自己束缚了起来,他早该和爸爸说的,这样,爸爸现在或许也不会这样自责,小华或许也能早几年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两个妹妹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客厅里写作业,看到他回来,叶容拿了数学书问道“哥哥,这道题怎么算的?” 叶恒接了过来,细致地给她算好,然后递给她道“这样就可以了。” 徐彦华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欣慰,自从那次她拦着丈夫砍叶恒后,叶恒对她和两个妹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虽说他平时在家里,还是话不多。但是在外面看到妹妹,会带着她们一起回来,妹妹们问他什么问题,他也不会当没听见了。 她私下里和丈夫说起了叶恒的转变,丈夫却淡淡的,只道了一句“他们本来就是兄妹。” 她当时就觉得,叶恒是正常了,但是有谦却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就连孩子们的学习,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上心和操心了。整个人像缺乏生机一样,徐彦华直觉这件事和叶恒妈妈的死有关。 但是父子俩都闭口不谈,她也不好多问,怕戳到了丈夫的伤疤。 想到这里,徐彦华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喊叶恒和女儿们道“都快洗手吃饭了,奶奶今天给你们做了好吃的鱼呢!” 这边,许小华倒是没有多想,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小麦的香味,到厨房里一看,见奶奶和妈妈在摊煎饼的铁锅上用白面烙煎饼,旁边还放着煮好的鸡蛋。 看到她回来,奶奶朝她招手道“小花花,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鸡蛋?” 许小华看到煎饼 烙了有一二十张,有些奇怪地问道“奶奶,怎么准备这么多?”() 沈凤仪笑道明天是清明节了啊,得去给你爷爷和太奶奶扫墓。我们明天去早些,不耽误你上班。又道荞荞还没回来吗?这孩子妈妈也不在了,我想着,给你俩也准备点祭品,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朝南边磕个头。 ○半疏的作品《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许家祖上也不是京市的,而是从南省来的,民国时期老爷子带着一家人迁到了京市,后来战乱,又去了蓉城、桂城,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回国老家了。这些年但凡清明、冬至的,也就是准备些祭品,在院子里朝南边磕几个头。 许小华忙道“奶奶,你考虑的真周到。”“寄托哀思”这几个字,她也是这两年才懂。以前,她对清明、冬至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许家村的爸妈相继离世以后,每到这两个日子,看到人家上坟,她也会想到爸妈,想去他们坟前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荞荞大概也是想妈妈的,特别是荞荞刚来京市,寄居在她家里,感触可能比她还要深。 沈凤仪笑道“荞荞这孩子,我和你妈妈看着也喜欢,手脚勤快不说,心眼儿也实诚,上班这两个月,尽往家里捎东西了,我和你妈劝了几次,她都不听,你回头也和她说一说,让她自己攒些钱。”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 一旁的秦羽问道“妈,今年老家那边来不来人啊?” 沈凤仪道“不清楚呢,要来也是今儿晚上到吧?今晚上还不能睡太沉了。” 秦羽应了一声,递了一张刚烙好的单饼给女儿,“热乎着呢,你卷个鸡蛋,再加点辣白菜吃。” 许小华边卷饼边问道“妈,咱们老家都有哪些亲戚啊?” 秦羽笑道“多着呢,你爷爷辈兄弟姐妹有八个,建国前,有些去了海外,现在老家那边,还有小奶奶一家人,你奶奶那边有两个姨侄子在,说起来也都是一大家子了。” 许小华刚咬了一口卷饼,就听到有人敲门,忙跑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怀安,手里还提着一些新鲜的小黄鱼,像是刚下班就过来了,问小华道“小华,你奶奶在家吧?” 许小华点头,退到了一边,让他进来。 沈凤仪看到大儿子,见他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心里也踏实了些,点点头道“鱼放在筐子里,我一会来处理,晚饭吃了没?” “吃了,妈!” “再吃一块饼吧,你们小的时候,一到清明我就给你们做这个。”说着,给儿子递了一块,又给他拿了鸡蛋和辣白菜,许怀安红着眼眶吃完。 秦羽面色淡淡的,并没抬头看一眼这个人,自顾自地在铁锅上烙着饼。 沈凤仪心里叹气,嘱咐儿子道“明天早上五点多过来,早些回来,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哎,好!” 不大的厨房里,许怀安站着略有些局促,不过一会儿,就提出要走。 沈凤仪没留他,倒是起了身来送。等出了厨房,就嘱咐 ()儿子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那边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掺和。” 想了想,还是和儿子道“上回,呦呦那孩子过来接我吃喜酒,我没去,她不高兴,说现在是她求我,以后有我求她的时候,这个孩子在我心里,就是白养了,你心里要有数。”她本来不准备说这事,但是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这孩子有些两面三刀的,在她这边甩狠话,在怀安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哄着呢! 怀安对上这母女俩,又是一副说什么信什么的性子。 许怀安脸上的表情,立时就有些难堪起来,他想不到呦呦会和奶奶说这样的话,忙道歉道“妈,对不起,呦呦也太不懂事了,你怎么说,也是她奶奶!” 沈凤仪冷笑道“不说这话,你和她妈妈都离婚了,我算她哪门子的奶奶?你要认你认,可别捎上我。” 许怀安见妈妈又动了气,立时不敢再说,只道“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了。” 沈凤仪叹了声,挥挥手道“走吧!自己注意下身体,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好的,妈!” 晚上,许家人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来敲门,秦羽披了衣裳起来开门,不一会儿,就朝屋里喊道“妈,小婶和东来他们来了。” 院子里一时嘈杂起来,许小华还没睡,正在屋子里看书,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就听妈妈笑呵呵地拉着她道“小华,来和你小奶奶和叔叔打个招呼。” 包静虹拉着许小华的手道“小花花长大了,和你妈妈可真像,我前头听你奶奶在信里说,你回来了,一直就想来看看,孩子,这些年你和你妈妈都不容易。” 许小华还有些懵,听妈妈介绍了下,才知道是南省老家那边来的亲戚,拉着她手的老人家是奶奶的弟媳,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堂叔,许东来。 简单介绍过后,秦羽喊女儿帮忙搭个手,给许东来母子俩煮点面条。 许东来笑道“嫂子,不要那么麻烦,伯母今年有做单饼吗?给我们拿两张就成,”又问道“怀安大哥和大嫂不在家吗?” 沈凤仪叹道“我正准备和你们说呢,怀安现在不住这边,他和曹云霞离婚了。” 包静虹皱眉道“这怎么回事,去年我们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沈凤仪摇头道“哎,说来话长着,我想起这事来,心里都有些不得劲。今天你们刚来,咱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东来家里还好吧?” 两边立时就聊起老家的事儿来。都是许小华不曾听过的地名和人名。 等帮着妈妈煮了些疙瘩汤,妈妈就让她先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跟着奶奶、妈妈、大伯并小奶奶和堂叔,一起去给爷爷、太奶奶扫了墓,许小华就先去上班了。 今天是周日,按理来说是放假的,但是厂里组织了祭拜烈士陵园的活动。 许小华下午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奶奶和小奶奶正在院子里聊天,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里,意外听到俩人聊 着给大伯介绍对象的事儿。 只听小奶奶道“嫂子,我娘家的侄女儿兰蓉,你也见过的,模样、性格都好,寡居好些年了,前头给她说人家,她怎么都不同意,说后爸不会对她孩子好,家里也就随她去了,你知道的,这也就是怀安,不然我不会起这个头。” 这个侄子,包静虹心里有数,最是厚道朴实的人,和他爸爸一个样,对兄弟都照顾得很,这要是真和她侄女成了,也是两好的事儿。 沈凤仪点头,“我知道,兰蓉是个好的,但是老大的事,不瞒你说,我现在真不想管。” 虽说兰蓉是个好的,但是沈凤仪觉得,二婚带孩子,怎么都会有些矛盾,夫妻两人之间的猜忌是难免的。 包静虹又道“这事你可不能摞了挑子,你想,怀安这么实诚的人,要是不重新找个,那头的母女俩能放过他?得找个厉害些的管着。” 许小华听了一耳朵,也就没听了,回房去看书。 她想,大伯怕是不会愿意,这门亲事,大概率是小奶奶一厢情愿了。 不成想,晚饭后,荞荞到她房里来和她道“小华,我今天看到卫沁雪了,你都想不到,她和我说了什么?” 许小华见她一脸“你准猜不到”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什么?” 李荞荞轻声道“许呦呦搬到空军大院去住了。” 许小华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啊?没听说他们结婚了啊?”今天大伯回来,也没提这事啊。 “听说没办酒,直接领了证,就搬过去了。” “怎么这么着急?”她感觉这事儿办的,一点也不像曹云霞和许呦呦的风格,当初连订婚宴都是在国营饭店办的,听说请了不少桌,怎么到结婚了,反而还悄无声息的。 李荞荞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沁雪没说,就是和我感叹,还好她及时止损,不然现在得哭鼻子呢!” 许小华问道“她是特地来和你说这个的?” “不是,让我再送她点辣白菜,说她爸爱吃,她说出钱买,你说我哪好意思收她钱,不说她帮我找工作的事儿,就是辣白菜本身也不值几毛钱。” 许小华点点头,“是不能收她的。”嘴上和荞荞说着辣白菜的事儿,心里还在琢磨着,许呦呦怎么这么火急火燎地搬到了空军大院去?! 第 70 章 第二天一早,许东来就要告辞,沈凤仪挽留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这次多住两天,我和你妈妈也好多聊聊天。转眼我们年纪都大了,这样见面的日子,以后不多了。” 她这话说的伤感,许东来也不好坚辞,笑道:“伯母,那我多留一天,也陪陪您老人家,后面学校有事,确实真不能再逗留了。”他现在是南省朱市一个中专学校里的副校长,平时校务还挺多的。 沈凤仪笑道:“行望着妯娌道“看到东来,我就想到他们兄弟小的时候,转眼之间,他们也都有了白发了。” 包静虹点头道“可不是嘛?我们见一回少一回,等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在了,他们兄弟之间,怕是也不大走动了。” 这话,却是戳到了沈凤仪的心病上来。 上次小儿子回来,和长子闹得不愉快,隔了这么两三个月了,兄弟俩也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这还是她在的时候呢! 就听许东来开口,说今天想去找堂哥聊聊天,沈凤仪握着他的手道:“东来,你堂哥那边,也劳你多劝劝。” “好的,伯母,你放心。” 沈凤仪点了点头,也没好多说。 今天不赶着去哪里,早饭大家都吃得比较悠闲,许东来问了几句小华的情况,得知她中专上了一学期就进了工厂,笑道“先去历练历练也好,你才十七岁,人生还长着呢!” 许小华觉得她的论调和其他人不一样,笑问道“叔,你不觉得我这年纪不读书,不拿文凭有些可惜吗?”东来叔和她不一样,她是知道后面时代的走向。不然,她怕是也无法说服自己,不读书进工厂。 许东来笑道“这事放在别人家,可能有些稀奇,放在我们家,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你奶奶和爸妈都没告诉你,你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许小华摇摇头,“没有。” 就听许东来道“你爷爷17岁的时候,从省师范馆毕业,就去乡下小学教了几年书,后来官方选拔人才去国外学习进修,你爷爷通过了选拔。”说到这里,问小华道“你爷爷第一次在国外待了有五年吧,你觉得他拿了几个学位?” 许小华想了一下,“三个?”那个年代出国的人,都特别拼,拿两个都是正常的,听堂叔这语气,肯定不是两个。 许东来笑着摇头道“一个都没有。他认为文凭不重要,真才实学才重要,头几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却没有拿到一个学校的最终文凭,后来辛亥革命爆发,他跟着同学们一块回来攻打南京政府了,辛亥革命结束,他又离开了军队,去办报纸。后面得罪了当权派,被下大牢,经过同学们营救,又逃到了国外。这次去学经济,倒是拿了个文凭……” 许小华渐渐就听入了迷,她想不到爷爷还有这样传奇的人生,忍不住和东来叔道“奶奶只告诉我,爷爷后来在大学教书。” 许东来笑道“那是最后的事了,你爷爷后来对政治失望透顶,一心著 书立说(),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说(),你中学毕业不接着读书,在别人家可能稀奇,在我们家一点儿都不稀奇,你爷爷要是健在,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许东来说这些,是看出来这个孩子对于自己不读书的事儿,似乎还有些自责,觉得像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一样。 但是在许东来看来,学历低点高点,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个孩子走在向善、向好的路上就行。 每个人都会受制于时代和年龄,顾虑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唯一的评判标准,大概就是是否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小华想进工厂,并且在这条路上一直努力着,他觉得就很好了。 许小华知道,堂叔说这些有宽慰她的意思,点头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叔。” 堂叔的这一番话,却是解开了小华的一个心结。特别是她和庆元哥订婚以后,俩人之间的差距,让她心底也有过些许茫然。 饭后,许东来和许小华一起出门,问她道“你爸最近还好吗?” “还好,春节的时候,回来待了一些天。” 许东来点点头,“你大伯当时也没回来住吧?” “没有,从去年年底大伯一家搬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住过了。”听到这句,她就猜到,堂叔接下来大概要和她说什么。 果然就听堂叔开口道“小华,你爷爷生前,对我们这些侄子、侄女都很好,但凡谁家困难些,你爷爷都会给出学费和生活费。所以,小华,我也多嘴劝两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别往心里去。” “叔,你这话就客气了,你尽管说。” “你大伯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温和些,可能耳根子也软,他前头那个女儿,毕竟不是亲生的,现在又离了婚,说是孤家寡人也不为过,要是再兄弟反目,对你大伯来说,创伤也太大了些。”他这次过来,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堂哥,忽然就有些衰老、颓丧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这几个堂兄弟,小时候一起在老家待过,虽说是堂兄弟,感情比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他觉得怀安大哥和九思之间的事儿,不能这么一直僵着不提,还得有个中间人来说和说和。 想到这里,和堂侄女道“小华,你大伯和你爸爸之间的关系,你是关键。” 许小华点点头道“叔,我明白了。”这件事,许小华一直没有分心去想,有时候看到大伯局促地站在她跟前,她也觉得有些不忍心,但是她又知道,即便曹云霞和大伯离婚了,在大伯心里,许呦呦仍是他的女儿。 这是一个难解的结。 两个人在胡同口就分开了,许东来径直去了外文出版社,到了大门口,做了登记,就请门卫帮忙喊许怀安出来。 不想,他等人的时候,过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同志,旁边跟着的姑娘,他望着觉得有些面熟,心里正犹疑着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就听那姑娘也和门卫说了“许怀安”的名字。 许东来笑着喊了一声“呦呦?” 许呦呦一 ()愣,转头望着许东来,不过半分钟光景,就把人认了出来,“堂叔,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京市啊?是找我爸爸有什么事吗?()” 过来给你爷爷和太奶奶上坟,你爸现在不在家里住,这不,想找他唠嗑还得来单位堵人。?()” 许呦呦听他话音,猜他已经知道了她们家的事,脸上的笑意不由浅了些,微微垂眸道“我也是来找我爸的,”很快又抬起头道“堂叔,你难得来一趟,今天我请你和爸爸吃午饭吧!” 她想着,就是看在堂叔的面上,她爸今天估计也不会让她难堪。 许东来看向了吴庆军,笑着问道“呦呦,这位同志是?” 许呦呦抿了抿唇,笑道“堂叔,这是我……我爱人,我们前几天领的证,还没和我爸说呢,一会儿看到了我爸,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怕他生气。” 这意思就是,许怀安不知道她结婚了? 许东来一时有些哑然,堂哥对这个女儿怎么样,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前些年他每次来京市,必然要听堂哥说好些女儿的情况,从学业、交友、心理状况,无一不上心。在他看来,即便是亲生的,也未必能做到堂哥这样。现在这孩子结婚了,都不提前和她爸爸说一声? 此时对上许呦呦略有些忐忑的眼神,许东来心头不由一哂,微微笑着,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 很快许怀安就出来了,看到许呦呦也在,还愣了一下,略过她,径直问许东来道“东来,今天怎么有空来?” “伯母留我们再住一天,我闲着没事,想着来找你唠唠,”说着,指着旁边的许呦呦道“刚巧碰到了呦呦,说是有事要和你说呢!” 许怀安望了一眼呦呦和吴庆军,想到妈妈前天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语气也淡淡的,“呦呦,你们有什么事?” 对上爸爸探询的眼神,许呦呦不觉低下了头。 吴庆军见呦呦不吱声,知道她是不敢说,主动开口道“爸,今天我和呦呦来,是想和您一起吃个饭,再者,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说到这里,吴庆军望了一眼呦呦,“爸,我和呦呦结婚了。” 许怀安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皱着眉问道“什么?” 许呦呦鼓足了勇气道“爸,我和庆军结婚了,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许怀安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觉得心口有些悲凉,婚姻大事,这个孩子都是事后才和他提起。 短暂的愣怔过后,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祝贺你们喜结连理。至于吃饭的事,就不必了,你们刚成家,需要置办的东西也多,手头上留些钱吧!今天我不陪你们多聊了,你们堂叔从南省过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兄弟俩叙叙旧。” 吴庆军见他没生气,立即笑道“爸,那等下回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一块儿吃个饭。” 许怀安点点头。 吴庆军就拉着许呦呦走了。 许呦呦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爸爸, ()见爸爸也正在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似乎她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眼眶微微泛红,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有应,转头和许东来道“东来,走,去我们单位坐会儿。” 许呦呦望着他和堂叔的背影,颤着声道“庆军,爸爸这回怕是真生我的气了。” 她了解爸爸,如果爸爸骂她一顿,或者气得扭头就走开,说明爸爸还是在乎她这个女儿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客气气的,话语里挑不出错来,却像是应付客人一样。 但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应该还是会在上周三那天与庆军领证。 因为,再早三天,她在庆军的宿舍里,看到了一封庆军姐姐的信,循循善诱地劝说他能及时止损,不要伤了父亲和母亲的心。 在这封信里,庆军姐姐描写了很多庆军小时候的事,说他们一家人多么团结,多么相亲相爱,说父母这回之所以这样激烈地反对他的婚事,完全是事出有因,希望庆军能够仔细考虑,若是因此而和父母隔阂、影响前途,则悔之晚矣。 她当时看完,脑子里就一阵天旋地转。 她心里是并不怎么怕庆军妈妈的,庆军妈妈性格刚硬,说话、做事都不给人留余地,她自幼就知道,这样的性格容易吃亏,事实也是如此,在她和妈妈之间,庆军一直偏向她。 现在庆军的姐姐,显然是想和他打感情牌,而且部队里还有个卫沁雪…… 放下了那封信,她心里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想法。 当天,庆军从食堂打饭回来,她什么都没说,很平静地和他一起吃完了饭。然后装作随口的样子,问起了结婚报告的事儿,见庆军还支支吾吾的,不给她一个准话,她立即就红着眼眶,提了一句俩人已经亲密接触过,如果部队里不批的话,她以后也没脸再见人。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庆军自觉理亏。 那天下午,庆军就去找了团长和政委。周三,庆军一早跑到浅水胡同来,说部队里批了他的结婚报告,俩人立即就去领了结婚证。 等她领了证回去,妈妈就和她道“呦呦,酒席可以后面再补办,但是你现在得先住过去,庆军父母不同意,也就是和儿子拗着劲儿而已,一旦你们有了孩子,庆军爸妈就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再说什么。” 她心里本来还有些犹豫,和妈妈道“妈,我现在刚工作不久,要是这时候有了孩子,可能会影响我自己的前途。” 妈妈却打包票说,会给她带孩子,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她都不用管。 前头他们还没订婚的时候,庆军就申请了一个小两室的房子,那边早就批了下来,在妈妈的叮嘱和催促下,她周五就搬到了空军大院的家属院去。 这一步,她已经切实地走了过来。领证的那天,她就和自己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不会后悔。 只是现在,面对爸爸的冷淡和漠然,她心里还是不禁有些伤感,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爸爸办公 室的窗户。 她想,她可能真的和爸爸越隔越远了。 此时,二楼的许东来,从窗户看到许呦呦走了,忍不住和堂哥道“哥,我看呦呦的事,你以后也不要管了。就是亲生父女,女儿不听劝,一意孤行,做父亲的也只能放手。况且,你和她妈妈已经离了婚,情感上,又要隔了一层。” 许怀安没回答,苦笑着问道“你今天来,不是和我说呦呦的吧?” 许东来笑道“确实不是,是为了另一桩事儿。” 想到妈妈的嘱咐,许东来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晌才问道“哥,你还记得我表妹兰蓉吧?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的。” 许怀安点头,“有点印象。” 许东来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妈妈知道你和前嫂子离婚后,就想把兰蓉表妹介绍给你。”边说边观察着堂哥的表情。 许怀安摇头道“东来,如果你是来问我的意见,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准备再婚。” 许东来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和我妈说了,这事没戏,她老人家非不死心,让我来问你一声。” ** 周二一早,许小华陪着奶奶送小奶奶母子俩上了火车,临行前,两个老人家拉着手,一个劲地抹眼泪,都有些舍不得。 包静虹还嘱咐小华道“下半年要是有空,也带你奶奶回老家走一趟,老家还有好些亲戚,你都没见过呢,孩子,回来看看,也认认门。” 许东来又道“小华,虽然工作了,书还是要读的,要持之以恒啊!” 许小华一一笑着应了,一直到火车开走了,祖孙俩才返身往回走。 沈凤仪和孙女道“我和你小奶奶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大家族里当媳妇,是共过患难的,这人上了年纪,就难免想到年轻时候的事。” 许小华问道“奶奶,那时候爷爷出国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家,日子是不是还挺难过的?” 沈凤仪点头,“好在你爷爷没在外头沾染上吃喝嫖赌的坏习惯,也没带个新式的媳妇回来,我这才算熬出头了。”又笑道“你不知道,那时候留洋回来离婚的,大有人在,还有人带个洋媳妇回来。” 这事,许小华也有些耳闻,祖孙俩聊了一会,许小华问奶奶道“大伯同意和小奶奶家侄女的事儿了吗?” 沈凤仪摇头道“没有,你东来叔还跑去问了他,你大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顿了一下又道“这事儿,我心里也不愿意,前头一个曹云霞,闹得我都头疼。那曹云霞和许呦呦还是在咱们家住了十来年的。你小奶奶家的侄女儿好是好,但毕竟前头也有个孩子,这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在她心里,什么人都只能往后靠,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你大伯怕也是给人家做嫁衣裳。” 沈凤仪没说的是,这家里要是再来两个生人,人家母子俩一条心,她们这些都像是外人一样,真要有什么矛盾,这日子她都没法想。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想过过清静日 子。() 话说到这里,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许呦呦的事,奶奶,你知道许呦呦结婚了吗? 20想看半疏写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 7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不知道,和那个姓吴的空军吗?” “嗯!沁雪说的。” 沈凤仪微微哼了一声,“怪不得那天和我说,以后有我求她的时候呢,这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要是以后遇到了事,也能有些骨气,不去找你大伯,我心里还高看她两分。” 俩人刚出火车站,不意就看到许怀安匆匆地赶来,手上还提着许多东西,沈凤仪喊住了他,“是来送你婶子和东来的吗?” “是的,妈,我记错时间了,火车是不是开走了?” “刚走了,回去吧!” 许怀安就把手上的罐头、糕点一股脑地塞到了小华手上,“小华带回去吃。” 许小华刚要推辞,沈凤仪拦住她道“你伯伯给的,你收着。你这个亲侄女儿,还不能吃他点东西吗?” 许怀安点头道“是,小华,你奶奶说的没错。”望着小华的眼睛,有些泛红,很快就道“妈,那我先去上班了。” 说着,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沈凤仪望了一眼孙女手上的东西,轻声道“给你,你就收着,不收着,也是便宜了别人。你这还是亲侄女呢,那些人算什么?” 忽而和孙女道“最好那个小吴能靠得住,养得起曹云霞,不然你看吧,早晚有许呦呦回来挖你大伯棺材本的时候。” “奶奶,曹云霞和大伯离婚的时候,不是分了钱吗?” 沈凤仪冷哼道“那些钱算什么?要供她花销,还要供不要脸的男人花销,可经不住多少天。” 许小华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奶奶说的话。 沈凤仪拍拍她的手道“你还小呢,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要脸不要皮的。”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奶奶,你怎么知道的?”在她看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曹云霞自个怕是藏掖着的,怎么会闹得连奶奶都知道? “你叶奶奶有风湿的毛病,经常要去医院换药,上个月在医院里碰到曹云霞陪着一个男人看病,转头说给我听了。我觉得晦气,就没和你们提。” 缓了一会,又和孙女道“许呦呦这么急着结婚,未必没有她妈妈怂恿的成分在,你等着看吧,这姑娘迟早会后悔的。”她现在只希望长子能早些醒悟过来。 如果不是兰蓉也带着个孩子,这门亲事,她还真想同意,找个厉害的把老大管管。她实在是给曹云霞那一对母女搞怕了,轻易不敢再试一次。! () 第 71 章 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奶奶,你说这事,许呦呦知道吗?”虽然自己不喜欢许呦呦,但是也不可否认,她对大伯还是有些父女情分的。 曹云霞这样做,许呦呦心里又会做何感想? 沈凤仪摇头道“应该不知道,这种事,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曹云霞怕是也不好意思和女儿开这个口。” 许小华都觉得有些魔幻,似乎从大伯一家搬出去后,剧情的走向就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祖孙俩到了白云胡同口,也不过才七点半,恰好看到叶有谦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许小华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抬头见是许小华,想扯一点笑意出来,但最终也只是牵了牵嘴角,点了点头,就骑着车走了。他想到儿子说的,如果那天不是妻子出事,这个孩子大概也不会走丢。 沈凤仪望着他的背影,和孙女叹道“唉,你叶叔叔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你叶奶奶和我叹了好几回。”接着又悄声道“也就是现在不讲究请大神,不然你叶奶奶都想找人来给你叶叔叔看看。” 许小华哑然,她知道,叶叔叔的问题不是鬼祟的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她忽然就想起来,哪位作家说过,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沈凤仪问孙女道“你最近看到叶恒没?” 许小华摇头,“好些天没碰到了。” 沈凤仪笑道“你叶奶奶说,叶恒最近还挺努力的,成绩也慢慢上来了,考个大学,问题不是很大。” 许小华笑道“那挺好的。”她算了一下,现在已经是四月初,满打满算,就剩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庆元哥毕业分配的事,大概也快定下来了。 六月还真是让人充满期待。 和奶奶在胡同口分开后,许小华就径直去了单位。在门口遇到了谢心怡,心怡一把拉住她道“小华,你知道吗?李春桃回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我昨天在车间里看到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倒是低调得很,也不和人乱聊天了。哦,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是。” 许小华回想了一下道“她以前和杨柳新关系挺好的,和钱哥关系也不错。” “你说钱小山啊?现在钱小山看到她,可都绕道走……” 俩人正聊着,心怡忽然息了声,轻轻拉了一下许小华,示意她朝右边看。 许小华转头,就和李春桃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李春桃很快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谢心怡撇撇嘴道“当时报社采访的时候,你还替她遮掩了一下,没将她家搞投机倒把的事说出来,希望这人有点良心,别再惹什么幺蛾子出来。” 许小华笑道“她应该也不敢,再折腾,她这工作肯定是保不住的。” 谢心怡又道“你去技术科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样啊,还习惯吗?” 许小华点 头,“还好,同事们也都挺好的,就是我自己觉得和大家的差距还挺大的,要多看些书才行。”技术科的人,要么是读了专科或本科过来的大学生,要么是从车间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老师傅,只要她杵在中间,像个愣头青一样。 理论知识和实践能力都欠缺得很。 谢心怡安慰她道“不急,慢慢来,你才刚去呢,我相信以你的冲劲儿,很快就能站稳脚跟的。” 许小华有些诧异地道“心怡,我感觉你对我,比我自己还要有信心。” 心怡笑道“我这是旁观者清,你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你有多努力?” 许小华被她鼓励得心里都好像生了些豪迈之气一样,去办公室的路上,一路规划着,自己要再看哪些书,再从哪些方面弥补自己的短板? 不想,她刚进了技术科,就听同事万有芹和她道“小华,你来的正好,刚任主任找你呢!” “哎,好,谢谢万姐。”万有芹大学毕业后来的罐头厂,工作满三年了,人挺和气的,平时许小华有什么不懂的,都会问问她。 万有芹笑道“没事,我估摸着是为五一市里办的技术大赛的事儿,按惯例都是新人参加,今年啊,大概就是你和章厉生之间选一个。” 一听有比赛,许小华还有些紧张,“万姐,我这刚来,什么都不懂呢!万一给厂里丢人了怎么办?” “没事,不是很难,你先听任主任怎么说。”顿了一下又道“未必会选你,可能是章厉生呢,他毕竟在学校里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基础比你要好些。” 万姐这话虽然有些扎心,但是许小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章厉生是大专生,专业就是机械自动化。 等到了任副主任的办公室,发现章厉生也在,见她进来,朝她点了点头。 就听任主任道“许小华,你看下这个通知,是市里举办的食品类单位的技术竞赛,其中有机械类和工艺类,我们能报的自然是机械类,这有机械的设计、改装和维修三个板块,我和姚主任商量了下,把你和章厉生的名字报上去。” 许小华愣了一下,“不是二选一吗?” 任主任扶了下眼镜,笑道“以往是一个名额,但是因为咱们去年表现的好,拿了一个第一名,所以今年多给了我们一个名额,小华,你可得好好准备啊!” 许小华点点头,想着还得抓紧时间把机械再摸摸,熟悉一下。 就听任主任又道“你俩也多切磋切磋,这一回关乎着我们单位的荣誉,可得全力以赴才好!” 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等出了任主任的办公室,许小华刚准备回工位,就听章厉生道“小华同志,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许小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谢。 虽然她和章厉生都是技术科的新人,但是打交道并不多,章厉生给人的印象比较孤僻,平时吃饭都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也很少和人交流。刚才任主任说 (),让他们两个多交流的时候(),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没想到章厉生倒提前释放了善意。 接下来的日子,许小华就为五一技术竞赛的事忙了起来。先问了万姐,以往的竞赛情况,又去车间找了钱小山、赵兴等人,想着再和他们咂摸一下机器。 周末还跑到京大找徐庆元带她去图书馆借了好些书回来。 沈凤仪、秦羽和荞荞见她废寝忘食地准备竞赛的事儿,也都自觉为她创造更好的条件,闲杂的事,并不在她跟前多说,免得打扰她看书。 是以,当4月15日傍晚,许小华下班的时候,看到叶有谦额头上的纱布,回去一问,才知道他和都友棕打了一架,听到都友棕这个名字,许小华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奶奶道“奶奶,为的什么事儿啊?” 沈凤仪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倒是你叶奶奶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今儿我去看了,还没起来呢!” 许小华心里估摸着,大概叶叔叔没有叶恒心理承受力强,到底没忍住去找人拼命了。事情闹大了,在叶奶奶跟前怕是没瞒住,老人家一时也接受不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和孙女道“小华,我正准备给你叶奶奶送些艾团呢,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帮着劝一劝。” “好的,奶奶。” 俩人到叶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徐彦华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看到她们来,叹了一声道“婶子,是来看我妈的吧?也劳您多劝劝。” 沈凤仪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叶黄氏的房间有些黑,窗户紧闭着,看到沈凤仪带着孙女过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沈凤仪忙道“你躺着,跟我还客气什么,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呢!” 叶黄氏苦笑了一下,“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她一想到小恒妈妈遭受的,心里就像有万只蚂蚁在啃噬一样,前头那个儿媳妇,她是真心喜欢的,去世的时候,她也跟着抹了好些天的眼泪。 谁曾想到,这孩子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郁郁而终的。 叶黄氏为自己的马虎大意而自责。想着,如果当时她多注意一些,早些发现都友棕的心思,定然不会让小恒妈妈走这一步。他们一家人就算下放,她也不忍心让小恒妈妈一个人承受这些。 小恒妈妈走了,这么些年来,小恒和有谦两个又闹得像仇人一样,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小恒妈妈。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唬了一跳,“老妹妹,医生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自己咒自己呢?不是说就一般的小问题吗?咱们到了这个年纪,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叶黄氏摇摇头,抬手抹了下眼睛。 许小华见老人家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劝道“叶奶奶,纵然有不如意的事,也都过去了,现在一家人好好的,叶恒马上也要考大学了,您要想开点。”顿了一下又道“您难道不想看着叶恒上大学,不想看着他有一番作为吗?家里的事,不论以前和以后的,叶恒一直都挺上心的,您只管放心。” ()这话听在沈凤仪耳朵里,以为孙女是说,叶恒一直很重视他奶奶,以后定然是管他奶奶,管这个家的。 但是听在叶黄氏的耳朵里,却是立即就明白,当年的事,小华是知道的。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望着小华,嗫嚅了下嘴唇问道“小华,你……你都知道?” 事到如今,许小华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嗯,叶奶奶,叶恒说他会管的,你总要看着他兑现承诺。”又补充道“再给叶恒两三年的时间,我想应该就差不多。” 叶黄氏抹了抹眼泪,“好!我总要看着那么一天的!”看着那个畜生,怎么为当初的罪孽付出代价。 祖孙俩走之前,沈凤仪劝了句“老妹妹,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多活一天就是孩子们的福气了,你可不要想岔了。” 叶黄氏点点头。 从叶家出来,沈凤仪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孙女似乎知道叶家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女自个儿不说,沈凤仪也没有多问,只是握着孙女的手道“你和小恒小时候关系就好,你这回回来,两个人倒像是生疏了很多,我和你叶奶奶私下里还有些惋惜呢!邻里邻居的,能帮上忙,也是咱们结的善缘。” 许小华点头应了。 沈凤仪见她嘴巴抿得紧紧的,笑道“你这孩子,心里主意大,嘴巴还紧,合该也去你爸那个单位,保密工作肯定做得好。” 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是越接触越喜欢,善良、勇敢,行事又有分寸,如果不是小时候走丢了,她想,大概确实会走九思的路的。 ** 焦头烂额的,不只是叶家,还有许呦呦。 恰如沈凤仪所说,许呦呦确实不知道她妈妈最近在做什么。 她在空军大院住了两周后,发现有些东西用着不趁手,周四傍晚下班的时候,就回了一趟浅水胡同取东西。 四月的天,已然暖和了很多,傍晚六点多,院子里的人家好些都没有点灯,而是敞着门,借点外头的亮光吃晚饭。 饭菜的香味萦绕在鼻端,许呦呦也觉得有些饿,回家的步子都不由加快了一些。 看到家门关着,屋里亮着灯,也没多想。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男同志说话的声音,心里立时觉得有些怪异,推了下门,发现推不开,立刻敲门喊了声“妈!” 里头立时就传来凳子移动和碗碟碰撞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站起来太急碰到了碗筷,“呦呦,等下哈!” 两分钟后,曹云霞开了门,笑着问女儿道“今天怎么回来了?”她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许呦呦没回,朝屋里头看了眼,就见饭桌旁边确实坐着一个有些眼生的男同志,中等身型,长脸,颧骨有点高,晕黄的灯光下,这人的脸色略显苍白,像是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许呦呦盯着人,轻声问道“妈,这位叔叔是?” “是……是你的表舅,最近身上不大自在,到京市来看病,呦呦,你晚饭还没吃吧 ?妈妈给你盛点米饭。”说着,就转身就给女儿拿碗盛饭。 许呦呦进屋来,客气地喊了一声“表舅好!” 男人抬手抚了抚眼镜,温声应了,笑道“呦呦,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在我印象里,你还是四五岁的模样。” 许呦呦听到他提自己小时候,微微皱了眉,她小时候可没过什么好日子,特别四五岁的时候,生父乡下的原配妻子找到城里来,妈妈迫于无奈和生父离婚,然后搬到外祖家,后来妈妈流产,她们又搬到了乡下去住。 是以,此时的许呦呦并不是很想接话,勉强笑道“那时候太小,好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表舅这回来京市,是在哪个医院求医啊?医生怎么说?” “友谊医院,还好,就是要动一个小手术。” 曹云霞给女儿端了一碗米饭过来,“你表舅上个月也来过一趟,这次就是为了动手术的事来的,气管里长了个肉芽,是非开刀不可了。” “定了哪天吗?”许呦呦接过米饭,才发现桌上的饭菜很丰盛,有红烧肉、手撕鸡、蒸鲈鱼、肉末蒸蛋和一盘炒青菜,看品相是从国营饭店买的,心里顿时一噎。 她已经嘱咐过妈妈,家里现在只出不进的,让她省着点花,就算要招待表舅,也可以请隔壁房东家的帮忙做几个菜,没必要这样铺张浪费。 一碗米饭端在手里,颇有些食不下咽,又不想在表舅面前表现出来,让人家误解,只得低头吃饭。 曹云霞似乎看出女儿的不高兴来,有些心虚地道“呦呦,你别光顾着吃饭啊,也吃点菜,你表舅又不是外人。” 这时候,这位名义上的“表舅”也开口问道“呦呦工作有一年多了吧?听你妈妈说,是在报社里,做得还习惯吗?” 许呦呦微微笑道“还好,目前做得还算顺手,”为表客气,礼貌地问了一句“表舅这些年是在杭城工作还是哪里啊?”她的亲舅舅曹云钊是在杭城工作的。 “在西北,一个中学学校里当老师。” 许呦呦点点头,“那还挺稳当的。”见表舅有些殷切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想和她多聊几句,于是又问道“表舅家里有几个孩子啊?都工作了吧?”她看表舅的年纪,似乎比她爸还大个几岁。 “三……四个!” 许呦呦愣了下,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连家里有几个孩子,都能说得这么磕绊? 就听面前的表舅苦笑道“四个,有一个没在我身边长大,现在工作了,过得也挺好的,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的生活。” “哦,这样啊,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吗?” 见表舅点头,她就以为是把那孩子送人了,心想,那是不好再联系,都没有养过人家,现在再往前凑也没意思。 她匆匆吃完了碗里的饭,就和妈妈道“妈,你和表舅慢慢吃,我今天回来拿东西,没和庆军说,晚上还得回去,免得他担心。” 曹云霞立马放下了碗,“要带些什么,我帮你收拾。” “不用,妈,就是一些小东西。”许呦呦自己去房间里拿了报纸架和台灯,就和表舅告了辞。 就见表舅立即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和她再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来,只和她道“下回再见。” 许呦呦点头,“下回再见!” 妈妈说要送她,许呦呦也没同意。 曹云霞见女儿下了楼,才返身回来,和面前的男人叹道“清远,刚才吓了我一跳,还好呦呦不记得你了。”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合适,描补道“你比以前胖些,她印象里她爸大概还是二三十岁,风度翩翩的时候……” 她话音还没落,屋门忽然被推开,许呦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屋里面的两人,“妈,你再和我说下,这位同志是谁?” 曹云霞惊得站了起来,“呦呦,你……你怎么回来了,是忘记拿东西了吗?” 章清远望着去而复返的女儿,喊了声“晓姝。” 许呦呦一听到这个名字,头皮根都在发麻。 拿着台灯的手微微发抖,越捏越紧,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有再见到章清远的时候,她们母女俩被这个人害得那么惨,他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的妈妈还大费周折地,好饭好菜地招待着!这是谁的钱?这是她爸的钱,她妈怎么有脸! 她想不明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架和台灯,快步走到了屋里,把饭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哐哐当当”中,曹云霞因惊吓而躲到了一边去,章清远皱着眉,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儿。 许呦呦愤怒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一个搪瓷盘子里还盛着半份手撕鸡没有翻,捡起来又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一遍。 汤汁和菜,在不大的客厅里四处乱溅。 曹云霞想不到女儿的反应这样大,颤着音喊了声“呦呦,你不要这样。” 许呦呦冷冷地望着母亲,“他是要死了吗?这难道是他生前的最后一餐饭?所以你能不计前嫌,从国营饭店给他定了一桌菜?好让他做个饱死鬼投胎?” 曹云霞红着眼眶,伸手去拉女儿的手,“呦呦,你不要这样子,你不要吓妈妈,妈妈心里害怕。” “你怎么会害怕,你背着我爸偷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你背着你女儿,引狼入室的时候,你怎么不害怕?”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当年一直想不通,明明是你被这个人欺负了,为什么外公外婆还那么气你,你坐完小月子,就对你冷嘲热讽的,家里明明有房子,也不愿意接纳我们母女,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本来就是贱,走到那一步都是你自作自受……”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了许呦呦的右脸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曹云霞似乎也清醒了些,又气又悔地道“呦呦,妈……妈不是故意的。” 许呦呦没哭,她连哭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巴掌倒是让她冷静了一些,转头朝章 清远道“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生父就死了?,我这一辈子要是有爸,也只有许怀安,我不管你和我妈是二婚还是三婚四婚的,在我心里,我生父已经死了。” 又踢了一脚地上乱糟糟的搪瓷盘子、碎瓷片和荤素菜,“我妈有钱,她愿意怎么招待你,就怎么招待你,她愿意怎么给你花钱治病,就怎么给你花钱治病,但是钱花完了,你们休想在我这边要一分。” 心里到底气不过,望着章清远冷笑道“我妈手里的那点钱,还是从我爸手里套走的,这屋子也亏你待得下去,这饭你也能吃得进去嘴!” 曹云霞忍不住出声道“呦呦,你不要这样刺激他,他是马上要上手术台的人。” 许呦呦恨声地道“他活着和死了,在我心里都没什么区别,你们爱咋样咋样,但是如果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不介意一封举报信,大义灭亲!”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妈妈,又望了一眼生父,冷笑道“别的不说,男女关系混乱、搞破鞋,这些作风问题你们是逃不掉的。” 这话,完全是不给曹云霞和章清远留一点脸面了,赤`裸裸地揭示了这俩人的不堪。 章清远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曹云霞气得嘴唇发抖,但是许呦呦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完就跑走了,连门口的台灯、报纸架也没有再拿。 筒子楼里,隔音也不是很好,曹云霞母女俩这么一闹,早有邻居探头出来看了,见许呦呦气咻咻地跑走了,就有人到曹云霞家门口来,半真半假地问道“云霞,呦呦这是咋了?怎么还和你吵起来了呢?” 曹云霞眼睛微闪,不知道邻居们听了多少去,忙一边抹泪一边道“唉,说家里经济紧张,怪我偷懒不自己做菜,还去国营饭店里买呢!我这不是想着,她舅好不容易来一趟吗?难道让她舅担心我们娘俩的生活,她就高兴了?” 听说是钱闹的,大家心里都有些唏嘘,知道曹云霞年前的时候才被贼偷过一次,这家里现在怕是也拮据得很,宽慰她道“没事,回头和呦呦好好说说就成,你也别怪孩子,呦呦一个人上班养家,估计心里压力也大。” 曹云霞点头,“唉,自己生的,还能真和她闹生分了吗?就是这孩子,当着她舅的面,就这么闹起来……” 邻居们纷纷劝说了几句,等曹云霞不哭了,也就各自回去了。 曹云霞拿着扫把,一边打扫地上的狼藉,一边和章清远道“清远,我是真没想到,呦呦的反应会这么大,”见他愣愣地站在一旁,又道“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乍看到你,心里有些转不过来弯。” 章清远望了一眼面前小心翼翼的女人,点了点头,轻声道“云霞,也不怪晓姝,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我也是没办法,但凡能选择,我当年也不会和你离婚,云霞,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 曹云霞通红的眸子,忽然亮了一下。! () 第 72 章 4月19日是周末,许小华一早就出门,准备去京大上外语课。 临走的时候,沈凤仪喊住了她,“小华,今天看到庆元的话,让他晚上一起过来吃饭,我做点艾团让他带回去给同学们尝尝。” “好的,奶奶!” 四月的风,拂在人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像轻纱一样,许小华不由就想起以前背过的一首诗,“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正轻轻诵吟着,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叶恒,朝他点了点头,笑问道“去学校吗?” 许小华总觉得,叶恒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叶恒,看人的眼神总有几l分桀骜不驯的样子,可是现在的叶恒,眼神很平静、温和,像是变得有耐心了很多。 就见叶恒微微笑了下,“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学校开了补习班。”缓了一下,又道“小华,谢谢你劝解我奶奶,她现在好多了。” “不客气,你最近也不要多想,高考最重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叶恒“嗯”了一声,他现在确实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考一个好大学,有一个好的前途,以后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报复那个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问道“叶叔叔闹了一场,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叶恒轻轻摇头道“不清楚,他估计也怕我爸闹大,现阶段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对于爸爸去找都友棕的茬,叶恒也有些意外,但是又想,如果爸爸不闹这么一场,大概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两个人在胡同口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目的地。 许小华中午下课的时候,就看到徐庆元在门口等她,见她看过来,立即笑着挥手,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等她一出去,徐庆元就接过她的书包,和她道“小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单位定了。” 许小华眼睛一亮,“是在京市吗?” 徐庆元点头,“是,西南郊区的石油厂。坐公交车到白云胡同,大概两三个小时左右。”他对这个单位已然很满意,以他的情况留校或者市区,是完全不可能的。 能留在郊区,已然是庆幸了。 “是什么岗位啊?” 徐庆元笑道“原油化验工。” 许小华有些讶然,虽然她不知道原油化验工是做什么的,但是最后一个“工”字,可以猜想到,大概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 这对于京大毕业的高材生来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轻声问道“庆元哥,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都已经按照要求,和父亲断绝了关系,为什么还是去当工人? 她眼里的不平和心疼,让徐庆元心里微微动容,想抬手摸下她的头,手抬到半空,又怕给人看到了,说什么作风问题,牵了牵嘴角,笑道“小华,已经很好了,留在京市已然是幸运了。” 许小华想想也是,虽然只是去石油厂当一名 原油化验工,但是相比较后面两年大学生的毕业分配,这个单位已经很好了。 “那刘哥他们呢?” “鸿宇留校了,远志被分配到了科学研究院,以安被分配到了兰城化工院。” 他一口气说完,许小华刚刚不平的情绪,又升了起来。虽然她和刘哥、乔远志、方以安他们也是朋友,但是不可否认,在这些人里,庆元哥要更优秀一些。 而现在,这些人的工作,远比庆元哥好得多,许小华想安慰他两句,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徐庆元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没事,小华,我对自己的工作单位还挺满意的。我本来就想留在京市,和你们有个照应。”他没说,即便是留在京市,也是他实验室的老师帮忙的结果。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单位了。 许小华想,她都为庆元哥委屈,庆元哥自己心里,怕是更不好受。不想在这时候还往人心口上撒盐,笑道“庆元哥,祸福相依,当个工人也挺好的。什么时候去报道啊?等你拿了第一份工资,请我吃炒汤圆好不好?” “好!” 徐庆元倒是很想得开,留在京市是他唯一的要求,不管是化工厂、石油厂,还是服装厂、毛毯厂,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可以了。 徐庆元的工作定了下来,他的时间也稍微宽裕一点,下午小华下课后,没再托刘鸿宇帮忙送,而是自己送小华回去了。 两个人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就看到卫沁雪上车来。 许小华忙喊了一声“沁雪!” 卫沁雪见是小华,笑道“你从京大那边上完课回来?我上次看到荞荞,说你最近还挺忙的,都在忙些什么啊?” 许小华就把自己最近参加比赛的事说了。 卫沁雪给她打气道“那是得好好努力。”又看了看徐庆元,笑道“徐同志,好久不见。” 徐庆元点点头。 许小华问道“你在部队里还适应吗?” 卫沁雪原本还笑呵呵的脸,立即皱了起来,“小华,可累死我了,一去就给我们安排各种训练和排练,你们五一要比赛,我们五一也有汇演,这不,我实在吃不消了,想着回家去吃一顿好的,缓口气儿。” 许小华笑道“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会儿?” 卫沁雪摇头道“今天不去了,我都许久没回家了,怕我爸妈念叨我不着家,不过我和荞荞说好了,让她在白云胡同那一站等我下,把辣白菜给我,我爸爱吃这个。”又笑道“其实我也爱吃,要不是怕荞荞太累,我都想带些到部队里去,这个比较开胃。” “我回头和荞荞说。” 卫沁雪忙道“不用,不用,荞荞工作也忙,她那工作看着就不轻松,有次我见她拖着好高的蔬菜出来摆摊,看着有两百多斤吧!”虽然部队里的训练累人,但是她觉得,比起荞荞的工作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 再说,军人的身份,比工人的身份要受人尊重 得多。 这时候刚好有人下车,空出来一个座位,卫沁雪就坐到了小华旁边,轻声问她道“荞荞和你说没?你堂姐搬到我们大院去了。” “说了。” 卫沁雪接着道“她人还挺和气的,前些天,我有点事找吴大哥帮忙,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怕小华误会,忙解释道“确实是有正事儿,我们有个小姐妹的表弟在空军后勤部,听说犯了点错,要被劝退回家,一家人都急得很,就四处托人帮忙,我听说吴大哥他们团的团长媳妇在后勤部工作,就想走她的门路问一问。” 许小华点头,“那确实是正事儿,后来吴庆军帮你问了没?” 卫沁雪点头,“不过不是吴大哥带我去找的顾向慧,而是你堂姐,所以我说她人还挺好的。” 对于卫沁雪的最后一句话,许小华不予置评。 就听卫沁雪又道“不过,部队里好些家属,似乎不怎么喜欢她,我有次路过家属院那边,就听大家在说她的闲话。说她只顾工作,不顾家,又说她和吴大哥结婚,吴大哥爸妈都没出面一下。” 许小华回道“没有人背后不说人的。” 卫沁雪点点头,有些唏嘘地道“小华,你这人年纪不大,但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像是经历了很多一样。” 许小华笑道“我胡诌的,你还当真了。” 卫沁雪摇摇头,她觉得小华这个姑娘,确实和她以前交的那些朋友不一样。她听荞荞说过的,许呦呦虽是小华的堂姐,但是两个人关系不好。小华听到有人说许呦呦的坏话,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这样中肯地说,大家都背后嚼舌根,当不得真。 转眼就到了白云胡同,许小华和卫沁雪道了别,就和徐庆元从车上下来,荞荞正提着一个网兜,等在站台上。 小华立即把她手里的黑坛子递给了卫沁雪。 荞荞朝窗户喊道“沁雪,我做了点腐乳,下回好了,我拿点给你尝尝。” “哎,好!”卫沁雪从窗户里,朝荞荞几l个挥了挥手。 等到了家里,晚饭也差不多好了,不过几l分钟,沈凤仪就喊大家吃饭。 在饭桌上,得知徐庆元的工作单位定了下来,大家都为他高兴。 沈凤仪道“虽然是郊区,但好歹还属于京市,周末庆元想回来,还可以坐公交车回来。”她见孙女和庆元处得挺好,心里觉得这门亲事到了三年,怕是未必会取消。 庆元能留在京市是最好的。 秦羽也道“万事开头难,总归是一份正式的工作,以后还有变动的机会。” 徐庆元都笑着应了。 徐庆元临走的时候,沈凤仪用油纸给他装了好些艾团,“带回去给同学们尝尝,要是喜欢吃,端午的时候,带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饭。” 又让小华把人送到了胡同口。 等两个孩子走了,沈凤仪忍不住和儿媳叹道“庆元到底是受了他爸爸的牵连,不然以他的学识, 肯定能去更好的单位。” 秦羽摇头道“妈,你不要这样想,现在这个工作就挺好的,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留在了京市,已然是很多人努力去够也够不到的。”她私心里觉得,就是这个西郊的石油厂,大概也是庆元找了人帮忙的缘故。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即便是四月的天,这个点也完全黑了。 许小华和徐庆元两个,借着月光和各家窗户里漏过的一点灯光,慢慢地朝胡同口走,许小华问道“庆元哥,姑姑那边最近有信来吗?家里还好吧?” “还好。”就是妈妈对家里的变故,还有些不能接受,再加上单位里也劝了几l次,让她和爸爸离婚,她大概烦躁得很,给他来了好几l封信,都是问他有没有办法,给爸爸平反? 徐庆元想到母亲的天真,心里不由有些泛苦。 他甚而都没办法回复妈妈的信,每次只是简短地回了几l句他的近况,但是他越不正面回复妈妈,妈妈的话语似乎就越发尖刻。 徐庆元想到这里,就不愿意再想下去,轻声和小华道“我妈妈似乎还不能接受现实。” “那阿姨知道你工作定了,心情会不会好点?”她和庆元哥的妈妈也就打过一回照面,当时还是在徐爷爷的葬礼上,正是忙乱的时候,她对庆元哥妈妈的印象并不深。 只隐约记得是个身高不是很高,看起来温婉和气的妇人。 徐庆元摇摇头道“大概不会,她要是知道了我的工作单位,怕是会更悲观。”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许小华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朦胧的夜色里,她并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徐庆元也是有些脆弱和悲伤的。 轻声安慰道“庆元哥,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们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满意,即便那个人可能是我们的亲人。” 徐庆元转头望着她,见她眉头微缩,终究是没忍住,抬头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谢谢你,小华!” 许小华愣了一下,很快摇头道“没事,我们互相鼓励。”她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局促和慌张。 徐庆元怕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五一技术大赛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小华叹道“我心里也没底,好像看了好些书,但是脑子里都乱糟糟的,感觉还有没有系统地消化和吸收。” 徐庆元点头道“光看书是不行,你们这个不考理论,主要还是实践,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建议你可以系统地把厂里各个车间的机器再摸索一下。” “好!”小华想着,回去再找钱小山、赵兴他们帮忙一下。 到了胡同口,徐庆元没让她再送,“回去吧,路黑着呢!” “庆元哥,再见!” “再见!” 一直到小华进了家门,徐庆元才转身往公交站台走。 等他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宿舍里只有刘鸿宇一个人,听到开门声, 立即从床上探头看了一下,“元哥,送完小华回来了啊?” 徐庆元点头,递了油纸包给他,“小华奶奶做的艾团,让我带给你们吃!” 刘鸿宇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书,从床上下来,一边拿了一个艾团吃,一边问道“元哥,你今天和小华说工作的事没?” “说了。” 刘鸿宇立即走了两步,到他跟前来,“小华妹妹说什么没?” “没有。” 刘鸿宇松了一口气道“我都担心她接受不了,你说你一个门门功课第一的,最后去了石油厂,我呢,就这半吊子的,还留校了。” 徐庆元笑道“鸿宇,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专业不拖后腿,社交能力、组织能力都强,学院的老师们都挺看好你的,你能留校,我并不意外。” 刘鸿宇听他说完,心里不由有些触动,“元哥,平时你总是说我不着调,没想到心里对我评价这么高。” 徐庆元笑笑。 “元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干,等我混得像个样子了,给你写一本小说好不好?” 徐庆元立即打断了他话头,“不必!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刘鸿宇笑道“元哥,我逗你的呢!哦,对了,今天又有你的信,我在宿管那看到,就给你拿回来了,是你家那边寄的好像,放你抽屉里了。” 听是家里寄的,徐庆元拉抽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到底是拉开,把信拿起来看了下,发现是姑姑的信,微微松了口气。 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还夹了他爸从边疆寄回来的信,信很短,说那边就是活重些,目前别的都还好,托姑姑多关心一些他妈妈的情况,如果妈妈撑不住要离婚的话,他这边也不会有意见。 徐庆元看到这里,目光在“离婚”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想,如果妈妈真的选择离婚,也无可厚非,他这个亲儿子都为了前途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妈妈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和爸爸离婚。 几l分钟后,徐庆元才拿起姑姑的信来看,和他说,这个月已经试着寄了十块钱给他爸爸,看他能不能收到,如果能收到的话,以后再多寄一些。 徐庆元很快看到了最后两段“庆元,我想着,你爸的活比较重,营养要及时跟上,不然怕对身体有些损伤,你不必担心钱财方面的问题,我目前手头尚宽裕。 另外,你已临近毕业,不知道工作有没有落实,如果有难处,请及时写信回来,姑姑给你想想办法。前些时候,张建英同志致信给我,问及家中情况,我回复一切尚好,如果你这边需要帮忙,姑姑可以给你写信去问一问。家中余事皆好,无需挂念。” 落款是“姑姑晓岚”。 徐庆元看完信,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刘鸿宇走过来,问他道“元哥,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徐庆元摇头,“还没有。”大概还在萌芽中。 ** 这边,卫沁雪提着一坛子的辣白菜回家,一进 门(),就看到妈妈在看报纸(),喊了一声“妈!爸今天不在家吗?” “去会朋友了,晚饭回来吃。” 柳思昭刚站起来,就看到了女儿手上提着的那个黑坛子,立即捂着鼻子道“怎么又带这东西回来,没得为难你妈妈。” 卫沁雪笑道“妈,爸爸爱吃啊,我也爱吃。” 柳思昭皱眉道“也不见你学你爸点好的,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爸是建国前吃的苦,才养成了这口味,我们可没苦过你!”随即又问道“去了许家吗?许小华和她妈妈现在怎么样?” “没有,倒是在回来路上碰到了,挺好的,小华现在在忙着五一技术竞赛的事儿,我也没好意思去她家叨扰。”顿了一下又道“还看到了她对象,说是被分配到西郊那边的石油厂工作了。” 柳思昭挑眉,“石油厂?当工人?” 见女儿点头,柳思昭忍不住笑道“我当秦羽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是挑了个什么好的呢,没成想,还是个工人,不过,倒是和她女儿搭得很,以后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工人家庭。” 卫沁雪觉得妈妈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不高兴地道“妈妈,秦姨是你的同学,小华也是我的朋友,你不该这样讲话。” 柳思昭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女儿,“怎么,你交了个朋友,还管起妈妈来了?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卫沁雪有些生气地道“就是不对,那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样刻薄。” “刻薄”这个词一出来,柳思昭也不高兴了,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和女儿道“小雪,妈妈早就想和你说,交朋友也要有个分寸,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你的朋友的。” 见女儿不以为然,柳思昭也不急,缓缓地道“你当许小华是朋友,所以你可以为她的朋友介绍工作,她拿你当朋友,所以给你送辣白菜。一个工作值多少钱,一坛子辣白菜值多少钱?她就是送你一辈子辣白菜,也换不了这一份工作的人情。” 卫沁雪皱眉道“妈,爸爸都说了,要我和小华、荞荞好好处,说她们身上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不钱的?” 柳思昭冷哼了一声,“你听你爸的?他那是官话说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又叹道“小雪,你被我和你爸爸养的太天真了些,不知道外面的人,心眼有多少个,你听妈妈的没错,以后和许小华远着点。” 又指了指女儿手里的辣白菜道“你要是喜欢吃这个,我回头让家里的保姆也给你做些,犯不着为这么点小菜,还朝人伸手,人家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好糊弄呢!” 卫沁雪跺了跺脚道“不稀罕!”把辣白菜放到了厨房里,就进了自己房间去。 柳思昭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还是得和女儿多聊聊,要是自己女儿真和秦羽的女儿成了交心的好朋友,她可接受不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卫明礼笑着问女儿道“在部队里怎么样?有没有拖后 ()腿?” “没有,别的我不喜欢,跳舞是我自己喜欢的,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拖后腿。” 卫明礼笑着点点头,和妻子道“小雪进了部队,果然是长进了很多。” 柳思昭看到桌上的辣白菜,心里就有点不高兴,面上笑道“那是,就是这孩子爱交朋友的习惯,总是改不掉,认识没几l天的人,也能对人家掏心掏肺的。” 卫沁雪抬头看了眼妈妈,不乐意地道“我认识小华是不长,但是爸妈你们认识秦姨,不是有二十来年了吗?怎么,隔了二十来年,你们才觉得交错了朋友?” 这一句话出来,卫家餐桌上的空气,稍微凝滞了一下。 卫明礼放了筷子,朝女儿问道“小雪,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沁雪低头道“我妈觉得小华和荞荞占我便宜,让我不要和她们交朋友,还挖苦人家送我辣白菜。” 说到这里,卫沁雪抬头道“爸,你是不知道,这辣白菜,我们家看着是不值钱,但是对荞荞来说,可不算便宜。我看到过她拉着两百来斤的蔬菜去公交站台摆摊卖,她一个月也不过才十七八块钱的工资。”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觉得小华的人品很好,她和她堂姐关系不好,我今天和她说起她堂姐的闲话,她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说,大家都会背后嚼舌根,这些话当不得真……” 卫沁雪越说越激动,两颊都因为气愤而泛起了红。 柳思昭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不高兴地道“小雪,你不要在你爸跟前胡说,我是让你交朋友长点心眼子,什么时候挖苦你了。” 卫沁雪没有分辨,而是认真地道“妈,我觉得小华、荞荞都是很好的朋友。” 柳思昭气得推了下跟前的碗筷,站起来道“行,你长大了,妈妈和你说几l句话,你都知道跟你爸爸告状了!”说着,就赌气回了房间去。 卫明礼安慰女儿道“小雪,爸爸觉得很好,你有自己的判断力,爸爸也认同,交朋友要看对方的品性。” 晚上临睡前,卫明礼看着侧身躺在床上的妻子,轻声问道“思昭,你是不是和秦羽之间有什么矛盾?” 柳思昭闷闷地道“没有。” 卫明礼叹道“孩子交到一个和脾性的朋友不容易,咱们应该鼓励。小雪现在年纪还小,遇到事情还能指望着我们做父母的给她解决,以后咱们年纪大了,她只能自己求出路,我们不可能永远把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柳思昭起身,红着眼眶问道“你也不过就见过许小华一回,对她的认识能有多少?就因为她是秦羽的女儿,我的女儿就必须和她交朋友?我让小雪多接触考察,有什么不对?” 卫明礼哄道“你别动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咱们不是随口说说吗?出发点还不都是为了女儿好。” 柳思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却是越发坚定,她的女儿和谁交朋友都行,唯独秦羽的女儿不行。! 第 73 章 4月20日,刚好周一,许小华一早到单位,准备去车间找钱小山,帮她再捋捋空罐车间的设备,不想,在办公楼门口遇到了章厉生,问她道“许小华同志,你这两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交流下技术问题。” 许小华点头,“章同志客气了,有空的。” 章厉生就递给了她两本笔记,她翻开一看,见首页写着“罐头厂常见问题汇编”,立即有些诧异地朝章厉生看了一眼。 章厉生淡淡地道“前头有个老师给我的,是他自己多年来整理出来的,我想咱们这次可能会用得上。”至于为什么现在才给,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许小华,是否值得让他拿出来。 见她很用功,又是借书看,又是去车间咨询老师傅们,他才想,这个笔记拿出来,许小华应该会珍惜。 许小华忙道“谢谢,我看完以后就还给你。” 章厉生提醒她道“你可以抄一份。” 许小华想不到他这样大方,一时有些愣怔。 就听章厉生又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说完,就回了自己工位。 许小华立即就把笔记打开来看,发现这个笔记整理得非常系统和详细,分为“基本罐头容器”“原辅材料”“加工工艺”“软罐头”“包装贮藏”等部分,“基本罐头容器”下面有镀锡薄钢板、空罐底盖套冲的计算、罐盖的浇边、焊锡、封罐机的速度调节等等问题。 详实的让许小华都怀疑,这个笔记不是一个人整理出来的,而是一个团队。她甚至觉得,这两册笔记再稍微完善一下,完全是可以交付出版社出版的。 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章厉生的工位,见他正低头在划着什么东西,许小华也没好过去打扰,心里却颇有些不平静。 这样的一份笔记,足以让章厉生安安稳稳地在罐头厂待到倒闭,他为什么会拿出来给她看?难道就不怕她据为己有或者是毁坏吗? 她来技术科不过一个多月,和章厉生说话的次数,一张手都数得过来,两个人说是陌生人,也毫不为过的。可是这两份笔记,让许小华感受到了被信任,一份来自陌生同事的信任。 这一整天许小华都待在办公室看资料,晚上下班回去后,和妈妈、奶奶、荞荞说了这件事,大家都为她高兴,让她好好爱护这两本笔记,秦羽还特地用牛皮纸给女儿做了两个封皮。 临睡前,许小华给爸爸写信,也略提了几句“爸爸,章同志递给我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般的笔记,没想到里面内容特别系统和详实,如果您看到的话,也会大吃一惊的。章同志还让我抄录一份,下回等你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看……” 后面又写了一点徐庆元工作分配的事儿,“我是有些替他惋惜的,但他自己很看得开,觉得能留在京市就好。爸爸,你最近工作顺利吗?有没有听奶奶和妈妈的话,按时吃饭?先前寄给你的东西,你有收到吗?荞荞最近又做了好些好吃的,等能吃了,我再给你寄一点过去… …()” 这封信写的很长,许小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杂七杂八地和爸爸唠叨了一遍,她想,爸爸收到这么厚的一封信,大概还没打开就会高兴起来。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去把信寄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保卫科的小邢喊住了她,许同志,这儿有一封你的信,也没写哪个科室,就写了‘京市罐头厂许小华收’,是你的吧??” 许小华接过来看了一下,是从安城寄来的,寄信人是“卢源”,立即想起来,这是庆元哥妈妈的名字。 当时徐爷爷去世的时候,讣告上要写上亲属的名字,所以她看到过庆元哥妈妈的名字。 心里一时有些奇怪,庆元哥的妈妈给她写信干什么?当着小邢的面,也没急着拆开,只道“是我的信,谢谢!” “不客气。” 等回了工位,许小华才把信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小华,一直没给你写过信,也不知道你和庆元的生活,现在怎么样了? 年前的时候,看到了庆元姑姑带回来的照片,你和庆元看着都很喜庆。当时庆元的爸爸还在家,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的样子。 转眼之间,庆元爸爸去边疆已经三个多月了,信里都说情况好着,我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边疆750农场,可是名声在外的,活重不说,管理还粗暴,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每每夜里想起,我都忍不住抹眼泪。 最近给庆元去了好几封信,问他能不能给他爸爸想想办法,庆元都不曾正面回复我,我想着,是不是庆元有什么难处?还是怕他爸爸的事,牵连到了你们的前程?” 看到“你们的前程”这一句,许小华眼皮一跳,她是相信,卢源还没疯到要毁儿子前程的地步,她如果想拖儿子下水,这封信就不会寄到自己这里来。 到底是庆元哥的妈妈,许小华不愿意多想,接着往下看,“小华,庆元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是只盼着你们好的,但是他爸爸目前这情况,如果连亲儿子都冷漠以待,我又还能去问谁呢?烦请你帮我探探庆元的口风,好不好?” 最后一段又写道“小华,如果我的来信,让你觉得很突兀,那么我表示歉意,也请你谅解,这是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无奈之举,代问你奶奶和爸妈好,祝生活愉快!” 看到这里,许小华已然确信,这封信不是让她探庆元哥的口风,而是探她奶奶和爸妈的口风,卢源希望,她能向家里开口,帮帮徐伯伯。 这事是有些强人所难的,如果她家里能帮徐伯伯,她想,不用她开口,爸妈也会帮忙。 真是因为帮不上,所以家里才没有动静。 卢源现在怂恿她去开这个口,这不啻于让她这个女儿来要挟她的爸爸妈妈。 许小华自觉她做不到。 这封信,许小华没给奶奶和妈妈看,而是去了叶家,拿给了徐彦华看,并道“徐姨,我没敢给我奶奶和妈妈看,怕她们看到了这封信,为着让我不为难,也会去帮忙。但我觉得 ()卢姨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些,不说我爸妈只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就是徐伯伯自己,当初也是霍县水利局的一二把手,因为这个事而被下放到了边疆去……” 徐彦华看完了信,也明白堂嫂的意思,点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这件事,我回头和庆元姑姑说一声,你也别往心里去。” “麻烦徐姨了,这事本来和你也没有关系,只是卢姨毕竟是长辈,我要是就这么置之不理,未免有些不礼貌。” 徐彦华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这事交到我这来,剩下的你就别管。” 把小华送出了家门,叶黄氏才问儿媳道“怎么了,这是?” 徐彦华就把庆元妈妈写信来的事,和婆婆说了几句,叶黄氏叹道“这当妈的也真是没轻没重的,许家已经用姻亲保了她儿子,她还想接着拖许家下水不成?”顿了一下又道“要说平反,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这样的人家,当年都为了这种事儿,折了一个儿媳妇,庆元妈妈但凡为儿子和亲家考虑一点,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来。 徐彦华叮嘱婆婆道“妈,这事别和小华奶奶说,免得老人家动气。” 叶黄氏点点头,“嗯,好,我不提。”又道“还好小华这孩子拎得清,没被庆元妈妈怂恿成功,不然这事真是……” 叶黄氏摇了摇头,微微叹了一声。 当天晚上,徐彦华就给远在安城的堂姐徐晓岚写了一封信,把这事大概说了一下,末了道“大姐,小华来和我说的时候,明确说堂嫂把这事想得太天真了些,这孩子年纪虽小,心里头都明白着呢!我们姐妹俩私下说一句,堂嫂这样行事,回头也是让孩子们为难……” 一周以后,徐晓岚收到了堂妹的信,看了几行,即有些坐立不安,她想不到嫂子行事这样荒唐。许家愿意庇护庆元已然是天大的恩情了,当初哥哥明确说了,以后庆元过他自己的日子,连断绝关系的信,都替儿子拟好了。 嫂子先前不是很看不上小华吗?现在怎么又起了这种心思? 当天下班后,徐晓岚就去卢源的住处找人。 先前因老爷子的关系,一家人住在法院的家属院里,自从徐佑川被下放后,卢源也从那边搬了出来,另租了一个二十平的小两间住着。 徐晓岚来的时候,她正煮着面条,看到人,还有些意外,面上微微笑道“晓岚,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徐晓岚原本想委婉一下,但是见嫂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一时没忍住,急急地开口道“嫂子,你怎么给小华写信说哥哥的事呢?这不是让人家为难吗?” 她一开口,卢源的脸色就淡了下来,“怎么,她不愿意,还特地找你说了?那庆元也知道了?” 徐晓岚忍着躁意道“嫂子,哥哥去边疆的时候,嘱咐好咱们的,以后庆元就好好在京市过日子,咱们把庆元托付给许家,已然是欠了人家好大的恩情,怎么还好意思麻缠他们呢?” 卢源淡淡地道“庆 元是我和佑川唯一的孩子,他爸爸的事,他都不上心,还能指望谁上心?难道就这么看着他爸爸在边疆受苦受难吗?” 徐晓岚定定地望着她,“嫂子,哥哥是庆元的爸爸不错,但不是许小华的爸爸,人家不欠我们家的,你不要把这姑娘当傻子,她什么都知道。” 卢源被戳破心思,面皮微微发红,有些不高兴地道“我又没有强迫她帮忙,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怎么还找人告状呢?说起来,我现在也是她准婆婆呢!” 徐晓岚有些心累,觉得嫂子在强词夺理,你自己为难人,还不准人家姑娘把这事戳破?就合该受你的摆弄? “嫂子,庆元目前还不知道,是彦华给我来的信,但是这事,我会和庆元说。”她是看清楚了,嫂子目前脑子就是不清醒,还和哥哥没出事的时候一样,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以前嫂子耍性子的对象是哥哥,现在哥哥自顾不暇,就闹到儿子和儿媳这边来了。 卢源听她这样说,气得脸颊微鼓,“晓岚,怎么说,我都是庆元的妈妈,我做得对和不对,庆元都不会多说一句。” 徐晓岚气结,这是嫌她多管闲事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但是晚上,徐晓岚还是写信,把这事告诉了庆元。 这个侄子,是她爸爸和哥哥在临终和下放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他们已然尽最大的努力,勉强给这孩子铺了一条稍微平坦的路,她怎么忍心看着两人的努力白费? 写好了信,徐晓岚伏在书桌上,默默啜泣了一会,她隐约觉得,以嫂子这样的性格,怕是也守不了多久了。 ** 随着五一接近,许小华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把章厉生给她的笔记认真地看了一遍,又去车间模拟了一下。 4月30日,许小华和章厉生一起到了京市科技学院,参加五一食品类工厂技术大赛。她和章厉生分在了两组,竞赛分为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理论类的是卷子,许小华大概看了一下,有“为什么灌盖会冲碎?”“制造卷开罐为什么要‘刮黄’?”“为什么卷边会产生‘铁舌’?”之类的题目。 她在笔记里都看到过,很快就答完了。 下午是实践类的,需要现场调节封罐机的封罐速度,和制作电焊罐,对许小华来说都没有难度。 不过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比赛。 她从竞赛车间里出来以后,想去找下章厉生,意外发现学院门口有记者正在采访,围着好些人,正准备走开,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呀,晕倒了,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低血糖啊?” 许小华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被围在里面的好像是章厉生,赶紧跑了过去。 见倒在地上的果然是章厉生,忙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同事,一起来参加比赛的。” “不知道,忽然就晕倒了,”说这话的是胸前戴着记者证的记者,又朝许小华道“同志,我们这边采访任务还没结束,可以麻烦你和我们另一个同事一 起帮忙送他去下医院吗?”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不想,这位记者口里的另一位同志,是先前采访过许小华的耿传文。 耿传文也认出了许小华,和她点了点头,然后找来了一辆三轮车,把人往附近的医院送去。 等到了医院,看着章厉生被护士推走了,耿传文才和她道“许小华同志,今天真是巧,没想到会遇到你。” 许小华点点头,“是,耿记者,好久不见。这是我技术科的同事。” 耿传文知道,先前许小华是在车间里当工人的,笑问道“许同志,你这是转岗了,祝贺祝贺。” “谢谢,还是托你们的福,让领导注意到了我。” “客气了,是你本来就很努力。”耿传文又问了下,小华这次来竞赛的事儿,听她说理论题和实践题都做得还可以,笑道“说不准后面会有好消息传来呢!” 许小华想想,关于得奖的事儿,她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她最近挺努力的,但是毕竟入行时间短,和长期在这块摸爬滚打的技术员们还是比不了的。 两个人正聊着,护士陪着医生出来了,告诉许小华和耿传文道“初步判断是低血糖晕过去了,大概过一会儿会醒来,麻烦去一楼交下医药费。” 许小华立即就去交了钱。 一个多小时后,章厉生才醒转过来,看到自己在病房里,还有些讶异,问一旁的许小华道“我怎么了?” 许小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声回道“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晕倒了,不是什么大事,给你开了一些营养粉,让你回去喝点。” 章厉生点点头,接过了水杯,轻声道“麻烦你了。” 许小华摇摇头,“不客气。”想了一下,问他道“章同志,是家里有些困难吗?” 这个年代低血糖,而且还是年轻人,大概率是饿的。 章厉生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道“是有点困难,尚能克服。” 许小华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多问。这个年代,大家生活上都不是很宽裕,各有各的难处。章厉生毕竟是罐头厂的正式员工,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和各种票,养活自己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章厉生稍微缓了一下,就急着要走,显然是怕住院要负担的医药费。 许小华和他道“是党报的耿记者和我一起把你送过来的,他去买晚饭去了,等他回来,你要是没什么情况的话,我们就办出院手续?” 章厉生也觉得不辞而别不是很合适,暂时按捺住了性子。 短暂的沉默后,问许小华今天的竞赛情况,得知许小华正常发挥后,章厉生点了点头,轻声道“慢慢来,你毕竟刚入行不久,能不出错就很好了。” 许小华顺势感谢他道“还要谢谢章同志借给我的笔记,帮助很大。” 章厉生笑笑,“没什么,你可以抄完再还我。” 这时候,耿传 文带着面条和馒头回来,看到章厉生醒了,忙追问了几句,见他状态还不错,让他吃了点馒头,才和许小华一起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两人又一起将章厉生送回了家。章厉生家住得离罐头厂还稍微有些距离,从外面看,房子像是不大,大概内外两间共二十平米左右。 外头有个五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门口拆旧毛衣,看到章厉生被人送回来,立即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厉生,这是怎么了?()” 章厉生笑道妈,没什么,就是今天头发晕,栽了一跤,同事们不放心,就送我回来了。?” 章厉生的妈妈立即握着许小华和耿传文的手感谢,这时候,忽然听内屋有个老太太问道“厉生,厉生,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给奶奶带了红烧肉没有啊?” 章厉生回道“奶奶,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给你买好不好?” “好,厉生啊,奶奶就等着这一口断气了,奶奶的好孙子啊,几个铜板的事儿,你妈妈舍不得啊……” 老太太边说着,好像还抹起了眼泪。 许小华心里大概明白,章厉生的窘迫来源于哪里,嘱咐了他几句好好休息,要注意营养,就和耿传文一起告辞了。 耿传文倒是很客气,考虑到许小华是女同志,还把她送到了家。 晚上,许小华把今天章厉生家的情况,和奶奶、妈妈大概说了一下,奶奶叹道“老太太大概是脑子有些糊涂了,建国前,要想买一二两的酱肉尝尝鲜,确实只要几个铜板,这个年代,可不仅仅是铜板的事儿,还要有票呢,这不难为孩子吗?” 秦羽想了一下道“那位章同志,前头也算帮过你,我们家匀点肉票给他吧!”一人一个月八两的肉票,加上荞荞的,她们家一个月有三斤二两。 沈凤仪和孙女道“明天我去领了肉票,就顺路给你送去,匀个一斤吧?” “好的,谢谢奶奶。”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头道“你今天也累很了,快去睡吧!” 第二天上午,沈凤仪把肉票给送到了小华单位,午休的时候,许小华把肉票递给了章厉生,温声道“昨天听到你家老人说想吃肉,我家人多些,匀一点给你。” 章厉生有些意外地看着许小华,想说不用,但是想到躺在床上的奶奶,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我奶奶身体不是很好,每个月要给她买药,吃的上面,难免委屈了点老人家。”顿了一下又道“等后面手头宽裕些,我再还你。” 许小华摇头道“没事,先前你不也是看我为难着,才把笔记本借给我吗?我还没正经谢谢你呢!” 章厉生笑道“一码归一码,这票还是得还的。” 许小华点头,“行,不急。” 等许小华走了,章厉生望着手上的几张肉票,微微出神,因为早几年母亲的经历,他们一家已然绝少和外面的人交流,没想到自己偶然的一个善意之举,竟然就能得到这样善意的回馈。 想到这个月,可以多去几次国营饭店,给奶奶买肉吃,章厉生的心头稍微宽慰了些。! () 第 74 章 许小华这边,把票交给了章厉生后,就准备去找心怡一起去食堂。因为最近一直忙着竞赛的事,她有好些天都没和心怡一起吃饭了。 不想刚出科室门,就被万有芹拉了一下,许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万姐轻声问她道“小华,你现在和章厉生……处得还不错?” 万有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半天才找到了词汇。 许小华见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笑道“万姐,章同志人挺好的,这次竞赛帮了我挺多。”猜测,是不是刚才自己把肉票给章厉生的时候,给万姐看到了? 许小华自觉,同事之间借点票据,不是什么大事,不明白万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有芹见她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轻声和她道“他家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听姐姐一句劝,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见她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万有芹想了想,在她耳边道“他妈妈早年是右`派,61年才摘了帽子,说是摘了帽子,但是也没有恢复工作,在她们单位的地下室里种蘑菇呢!”章厉生刚来的时候,她看到过他填写的资料,所以对他家的情况清楚得很。 许小华下意识地问道“哪个单位啊?还能种蘑菇。”她觉得蘑菇挺不好种的,这种应该还属于技术活? 万有芹见她完全没把握住重点,有些好笑地道“京市女四中,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外头别说。”心里想着,许小华到底年纪小些,不知道这事的轻重。 许小华一时哑然。她知道万姐是好心,但是这份“好心”是对于她来说的,而不是章厉生。 事实上,以章厉生的为人处世,大概也没有做错什么,万姐之所以会偏帮她,只是因为她家世清白,而章厉生有个当过右`派的妈妈。 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理解了章厉生的“孤僻”,原来不是他想这样,而是大家先入为主地用有色眼镜看他。 万有芹说完,就走了。显然,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段对话。 但是小华知道,这对于章厉生来说,是造成他人际淡漠的主要原因,以至于他连在单位里凑个肉票,都显得招眼。 许小华心头忽然就泛上来一阵冷意,加快了步子去空罐车间找心怡,她迫切地希望能和朋友聊聊天,以赶走心头的这一阵冷寂。 她站在车间门口的时候,不意先看到了李春桃,对方一见到她,就忙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心怡也跟着出来了,望着李春桃的背影,低声和小华道“她现在可低调了,也不和人说话。哦,你还不知道吧,杨柳新处了个对象,听说下半年就要结婚了呢,是她哥给她介绍的,对方是钢铁厂的技术员,条件还挺好的。” 许小华点头,“那是挺好的,钢铁厂待遇好,前途也好。” 俩人随口聊了两句,谢心怡忽然想起来,问她道“你昨天的比赛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就是结束以后,章厉生同志低血糖晕倒了,我和上次来采访的耿记者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心怡立即问道“那医药费是谁垫付的啊?” “是我,一块多钱。”她和章厉生是同事,赛前,人家还好心好意地借了笔记给她,所以当时护士喊交医药费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去交了,压根没想过把这事推给耿传文。 心怡对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微微叹道“我猜也是你,你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太好心了,章厉生没提还吧?” “没有,大概是忘了吧,你不说,我也险些忘了。” 心怡摇头道“不一定是忘了,可能是他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上头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奶奶,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担子都在他和他妈妈身上。” 最后提醒小华道“你要做好他不还的准备。” 许小华肯定地道“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把章厉生借她笔记的事,和心怡略提了一下。 谢心怡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忙道“我也没接触过章同志,就是听人聊起过他的家庭情况,你当我瞎说的。”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些发堵,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徐庆元来。章厉生的妈妈都已经摘了帽子,大家还这样看他,那庆元哥呢,以后在单位里又会遇到什么? 她这边担心着徐庆元的情况,不想,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安城的电报,是徐姑姑发来的,打开电报纸看了一下,上面有一行很小的字“已知悉,深歉疚,会处理,望勿理会。”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显然,卢姨写的那封信,徐姑姑一点不知情,她想,庆元哥怕是也不知情,卢姨这样行事,不知道是高看了她家,还是低瞧了她,以为她会为着对象,而不管不顾家人的安危? 不管卢源是什么想法,许小华都对她的行为有些介怀,打定主意,以后不再理会这个人。 ** 5月3日是周末,许小华照例去京大上课,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在想着,卢源这回的事,不知道徐姑姑有没有和庆元哥说? 他又是什么态度呢? 她有些犹疑,如果徐姑姑没说,自己要不要开口?如果不开口,卢姨如果在庆元哥跟前说些杂七杂八的,两个人之间会不会闹误会? 一路上,许小华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马路、行人和房屋,想了很多,这一辆每周都会坐的公交,这一天显得特别的漫长。 眼看着京大就到了,许小华最后想,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是看缘分的,如果她和徐庆元真的因为这件事或这个人,而闹了矛盾,那大概率也是两个人差了缘分。 刚刚想好,公交车就到了。许小华跟着人流下车,抬脚准备往京大大门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许小华一转身,就看到了徐庆元站在站台的另一头,一路上的焦虑和忐忑,这一刻忽然就有些松缓了下来,笑 着问道“庆元哥,你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徐庆元见她和个没事人一样,心里歉意更深,面上微微笑道“嗯,是等你!” 许小华接着问道“你现在工作定了,不用去实验室了吗?” 徐庆元摇头,望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是有件事想和你道歉。” 他提到“道歉”,许小华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哦,你说。” 果然听他道“我昨天收到了姑姑的信,说我妈妈给你写了封信,提到了我爸的情况,请你设法帮忙?” 许小华见他提起话头,也就没有瞒他,“是,阿姨的意思,像是希望我向家里开口,给徐伯伯想想办法,但是庆元哥,你知道的,这事儿……” 徐庆元截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这事是我妈妈做的不对,小华,我代她向你道歉。”昨天下午,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匆匆看完一遍后,都不敢相信这事是他妈妈做的。 他原先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心里压力大,所以才一再给他写信,让他想法子给爸爸摘帽子。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小华身上来。 此时对着小华清澈、温和的眼神,徐庆元只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家的事,已然给许家添了许多麻烦,妈妈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而且对象还是小华,而不是许家的其他人。 想来,妈妈也是知道的,小华年纪小,阅历浅,行事或许还重感情或冲动。 无论妈妈是为什么给小华写的这封信,在他看来,妈妈都是有意利用小华对他的感情,利用许家对小华这个女儿的看重,这一步步一环环,不说小华,就是他看着都觉得有些寒心。 想到这里,徐庆元接着道“小华,这件事你不要理会,以后我妈妈给你说的任何话、提的任何要求,你都不要理会。”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庆元哥,我猜你也不知道。”却并没有说,她不生气。 许小华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步,比如卢源这次,算计到她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上来,她就觉得很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她能理解卢源护夫心切,但是她心里,她的家人也很重要。 徐庆元听她话音,就知道她的想法,和她保证道“不会有下回。”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小华点点头,见他很是愧疚的样子,不想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问起他有没有徐伯伯的消息? 徐庆元轻声道“最近收到了我爸的信,状况还好。”徐庆元很清醒,知道目前他能为他爸爸做的,就是尽早工作,每个月寄点生活费过去。 “那就好,庆元哥你也别太担心,问题一样一样解决就好,卢姨那边,可能也是过于焦急了。” “嗯,好!” 等小华进了教室,徐庆元摸了下怀里早就写好的信,转身去给妈妈寄信了。 ** 晚上,许小华上完进修课回家,发现荞荞还没回来,奶奶和她道“上 午你刚走不久,卫沁雪就托人带话,说请你俩去看部队晚上的文艺汇演,你不在家,荞荞就一个人去了。” 小华道“那我一会去接她。” “不用,传话的时候就说了,晚上让人送荞荞回来。” 许小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是到八点半,荞荞再不回来,她就喊妈妈陪她去一趟空军大院那边。 好在,8点20多的时候,荞荞就回来了,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战士送回来的,沈凤仪邀请他进来坐,那战士极客气地道“谢谢奶奶,汇演还没结束,还得回去帮忙。”沈凤仪也就没留他。 小华问荞荞节目怎么样? 这些日子可能是生活安定了一些,也有盼头了,李荞荞肉眼可见地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黝黑了。 此时在晕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兴奋地道“奶奶、秦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文艺汇演呢,大家表演得都太好了,特别是沁雪她们的舞蹈,一个个在台上,那么轻盈柔软,像是仙女一样……”坐在那里看表演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报纸上说的“文艺汇演”。 如果年初的时候,不是小华跑到老家去救她,她现在或许生活在地狱里吧? 许小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很是激动的样子,笑着给她递了杯水,“你走的时候,节目还没结束吧?和沁雪打招呼没?” “还没结束呢,我怕你们担心,看了沁雪的节目就回来了,和她说了,她还问你怎么没来,我就说你今天上课去了,还不知道她今天表演的事,她说应该早些和我俩说的。” 又补充道“刚才送我回来的战士叫罗春生,他姐姐和沁雪是一个文工团的,关系挺好的,所以沁雪托他送我回来。” 许小华又问道“沁雪的票,应该是家属票吧?她爸妈没去吗?” “没有,她爸妈单位里都有活动,所以沁雪才喊我俩过去。” 一家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许小华刚躺下,就听到荞荞来敲门,忙开了门,“荞荞,怎么了,还不困啊?” 荞荞和她道“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聊聊天。”可能是今天看了表演的原因,李荞荞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华笑道“好啊!” 荞荞就进了小华的被窝,和她道“刚才当着奶奶和秦姨的面,我没有多说,我晚上还看到你堂姐了,和吴庆军一块儿过来的。她一坐下,我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人傲气,平时看到农村来的家属,都不多看一眼的,人家小孩子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是看不见一样,还说吴庆军娶了个这样的对象,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许小华道“她可能最近心情不好。”在她印象里,许呦呦很会说场面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话柄。 大概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无暇理会这些琐事。 荞荞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小华,在你心里,你堂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虽然你不喜欢她,但我感觉,你对她的评价并不是很差。” 许小华笑道“我不喜欢归我不喜欢,不能否认人家的优点啊,她确实是行事周全大方的性格,人也很聪明,目标性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说缺点,大概就是自私吧!” 荞荞望着小华,轻声道“小华,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你堂姐心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幼稚,爱记仇,行事冲动没有分寸。”毕竟,从前面几次和许呦呦的接触中,她看出来,许呦呦是认为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 许小华想,应该很难有什么好的看法。! 第 75 章 观看文艺汇演的这一晚,许呦呦如坐针毡,她搬来这边一个月了,和家属们处得并不好,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 就是先前参加他们订婚宴的顾向慧大姐,现在对上她,面上也是淡淡的。她知道是订婚那天,爸爸的话,让大家对她的家庭起了猜疑。 想到这里,许呦呦心里一阵泛苦,彼时她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起来的。但是随着章清远出现在浅水胡同,她真切地意识到,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好像听到后面有人提到她和庆军的名字,凝神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种情况,最近经常出现,她都有些怀疑是大家真的在她背后窃窃私语,还是自己的心理出问题了? 吴庆军似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笑着摇头,“没事,可能是这几l天太累了。”确实是累,她不愿意想家里的事,所以最近在单位里,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的活,她都主动帮忙做,小到校对、整理资料、跑印刷厂,大到采访和写稿子,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可是神经还是不曾麻木。 这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呦呦抬头看过去,就见是卫沁雪她们排的舞蹈《白毛女》开始了。 卫沁雪这一次的节目很受大家瞩目,好多家属都看过她们排练,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也和她提过一两次,许呦呦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等掌声渐落,就听到身旁的人议论道 “今年新来的文艺女兵里,卫沁雪算是最出色的了吧?这身段真好,长得也好,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喜欢。” “是啊,你看她笑的时候,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哎,你知道吧,听说吴连长以前还救过她。” “那怎么……” “唔,还不是有人快了一步,不然这真是天作之合,我看着都赏心悦目得很。” “听说小卫家就是京市的,条件应该不错。” 后面再说什么,许呦呦都没听清,她木木地看着台上的卫沁雪,确实好看、灵动,一颦一笑都像清晨娇嫩的花骨朵一样,尚带着朝露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也眼里含笑地看着,此刻的她无法确认,他是单纯的欣赏一出表演,还是在观赏卫沁雪这个人。 隐约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源于对他的不了解。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却让她莽撞地冲进了婚姻里。 这一晚许呦呦辗转难眠,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觉得她人生中最幸福、宁静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在白云胡同里的那十一年了。 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管顾着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就好。她有些自私地想,如果小华没有回来,事情的真相没有被戳破,她大概还是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 而现在,她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也许下一秒,海浪就会涌过来,也许她会在焦灼的日光下 (),焦渴而死。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会,窗外夜色沉沉,已然不知道是几l时光景。 第二天一早,许呦呦刚到单位,就见耿传文拿了一摞文件过来,递给她道“呦呦,你看看,这次五一劳动节,咱们京市各类单位举办的技术竞赛。” 许呦呦接过来看了一眼,有钢铁类、纺织类、食品类等等,五花八门的,她不过略扫了一眼,就笑问道“是不是又要写稿子?要我帮忙吗?”许呦呦以为是他忙不过来,让她帮忙,这类稿子好写,倒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正翻着材料,想着从哪入手比较合适,就听耿传文道“前些天我在京市科技学院那边,遇到了你堂妹许小华,当时有个参赛者晕倒了,恰好是他们单位的,我和她一起送到医院去了。” 许呦呦抬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她去那边干什么?那天不是周末,得上班吧?” “参加技术竞赛啊,哦,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从车间调到技术科去了,还说谢谢我们上次的报道,让领导注意到了她。她这完全是多想了,我们就算采访,也得她自己业务能力过硬才行啊!” 许呦呦笑着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那她表现得怎么样?” 耿传文指了指她手里的材料,“你再看看这张。”说着翻到了食品类技术竞赛那张获奖名单上。 许呦呦低头看了一眼,不意就在三等奖名单里,看到了“许小华”这个名字,心里微微有些讶异。 耿传文道“你妹妹进步还挺快的,现在都能代表单位参加技术竞赛了,想来是家学渊源了。”后面这一句,完全是恭维话。 许呦呦笑笑,没应声。后面耿传文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见,只是望着手上的那张获奖名单。 想不到许小华进步这样快,而她自己,因为家里的事,说一句停步不前也不为过。先前妈妈还嘲笑小华,“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出息?” 但是现在,这个初中生在自己领域内取得的成绩,连她也有些钦佩。反观自己,明明有很好的学历和起点,光阴却耗费在无谓的琐事上面了。 当天,许呦呦就向领导申请外派基层去。 ** 许小华这边,和荞荞聊了大半夜才睡去,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荞荞被人押着,送到了钱家村去,她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仍旧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给哥哥写信,问哥哥是否能救救荞荞,哥哥请假从部队回来,然而对方拿出了结婚证,表示荞荞和钱家傻子的婚姻是合法、合规的。 哥哥没有法子,和她道“小华,我们现在能做的还太少了,咱们俩好好努力,以后总有救荞荞的时候。”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们俩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又怎么去救荞荞? 后来,她顺利地从中专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县城里的棉纺厂当技术工。 当时全国纺织单位有个学习“五一劳 ()模赵梦姚()”的活动,她因为吃苦耐劳和业务能力过硬,被选为代表,参加了市里的劳模学习。后来又因表现优异,得以作为杭城市的工人代表去京市参加劳模学习。 在这里,有个热心的大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离异有三个孩子,但是地位很高,是她这一辈子作为工人都触及不到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组织上让他找一个妻子,他只是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如果她和他结婚,两人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家庭开支上她可以自由支配,他的要求是别虐待他的孩子。 她当时听完,心口就砰砰?”直跳,她看出来,这个人迫于形势,需要一个挂名、又没有野心的妻子。 而她,棉纺厂的劳模女技术员,品性可以得到保证,又是农村出来的,一点儿背景没有,非常好拿捏。 他是属意她的。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可以救荞荞了。当即,她就表示“我没有任何野心,我也不要钱,也没有虐待孩子的爱好,但是你家孩子太多了,我照顾不过来,我需要请一个信得过的保姆,这个保姆一旦请来,就必须长期雇佣,直到我俩离婚为止。” 对方听了她的要求,似乎很是意外,问了保姆的情况后,斟酌了良久,表示同意。 很快,她的工作调动到了京市,荞荞也被人从钱家村带了出来,时隔六七年,荞荞已然瘦得她都认不出来,头发枯黄得像杂草一样,望着她的时候,有些失神,又有些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荞荞。 那一天,她抱着荞荞哭了很久,她觉得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救出荞荞就好。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湿湿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是眼泪,转头朝侧边看了一下,发现荞荞已经上班去了,一个人怔怔地想了很久。 经过前几l次梦境与现实的高度相似,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原书里未曾描写到的,她和荞荞的故事。 奶奶看到她起来,笑道“荞荞今天心情挺好的,我看这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转转。” 秦羽道“那等周末,我们一家去看个电影吧?”想到女儿周末还要上课,笑道“晚上去看,等你上课回来。” 沈凤仪立即和儿媳商量起,看什么片子好,俩人一言一语的,许小华有些寒意的心口,慢慢地就暖和了起来,微微笑道“我们让荞荞选好不好,她还没去过电影院呢!” 秦羽笑道“行啊!再给你俩买两身夏天的衣服,再过两周,天气就越来越热了。” 许小华笑着应了,早上去上班的路上,她想,那是原书里的情节,未必就切实地发生了,不管怎么样,这一辈子,她救出了荞荞,她们姐妹俩好好地在京市生活着呢! 五月初的风轻轻柔柔的,拂在人的脸上,像婴孩柔软的唇一样,许小华抬头看了一眼两边新绿的枝丫,微微飘扬的彩色小旗,四处都是生机,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等到 ()了单位里,她的情绪已然转换了过来,可以面露微笑地和同事们打招呼,和万有芹闲聊着最近厂里新出的罐头品种。 八点半的时候,被通知去会议室开会。 许小华心里还想着,是不是旺季即将到来,大家的任务要加重些。不曾想,会议的主题是通报这次五一竞赛的结果。 她拿了个三等奖,章厉生是一等奖。 任泰山宣布完结果后,笑着道“比我们去年的成绩还好,今年多了一个三等奖,虽然说市里举办竞赛的目的,只是让大家互相交流切磋下,但是能得奖,也说明我们的技术人员的组成、训练都是在本市里遥遥领先的,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将我们技术科吃苦耐劳、精益求精的精神发扬光大。” 大家都配合地鼓掌,会议一结束,许小华就收到了同事们的祝贺,都笑着说她进步很快,让大家刮目相看。 许小华笑道“是章同志帮忙指导了很多,不然我这回怕是白去了。” 听到她这样说,大家都笑说她谦虚。 科室里的老大哥谭邵文笑呵呵地道“小华,你这次确实表现不错,本来我看任副主任的意思,是派章厉生去的,可能是意外多了一个名额,就让你也去了,大家都没想到你能拿奖回来。” 万有芹笑道“这么说吧,章同志拿奖是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小华你这个递补人员,算是一匹黑马冲出来的,说起来,得奖的含金量更高一些。” 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氛热烈得很,许小华一转头,就见章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工位上,正写写划划着,像是在测算着什么数据,心里一时不禁有些唏嘘。 明明章厉生拿的是一等奖,可是连一个祝贺的人都没有。 她正想着,万有芹提醒她道“小华,你一会记得去人事那边领奖励,听说今年一等奖,市里奖励一张自行车票,三等奖是一张收音机票。另外,在市里获奖的,我们单位都会有额外的奖励。” 许小华忙谢了她,下午下班之前去了一趟人事部,赵晓棠拿给了她一张收音机票、一个暖水瓶和五瓶罐头,并笑着道“小华,你进步真快,我们科室看到报上名单的时候,还都在想着,是不是我们认识的许小华呢!” “嗯,哪个报上?” 赵晓棠拿了一份报纸递给她,“《京市日报》啊,你看在这呢!”又道“你要是没有的话,这份就给你吧!” 许小华道了谢,提着暖水瓶和五瓶罐头就准备回家,刚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就看到章厉生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等近前,许小华笑问道“章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章厉生望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许同志,我这边有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我自己不需要,你方便帮我问问谁要买的吗?六七十块钱就可以……五十块钱也行,当然,如果你不方便帮忙问的话,也没有关系,我……” 许小华没想到是为了这事,点头道“好,我让家里人帮你问问 (),要是有要的?,我再和你说。” 章厉生见她同意了,轻轻道了声“谢谢!”又道“先前我的医药费是你帮忙垫付的吧?一共多少钱,回头我一块给你。” “一块六,不着急。” 章厉生想再说几l句感谢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许小华回到家,就和奶奶、妈妈说了自己得奖的事儿,沈凤仪接过孙女递过来的报纸,找到了小华的名字,喜滋滋地道“这报纸,奶奶给你好好收着,回头给你爸爸和哥哥也看看。” 许小华想到,原书里的她和哥哥为着荞荞,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内奋斗,她当上了劳模,哥哥好像在部队里也做得很好。 其中的艰辛,大概只有他们兄妹俩自己知道。 而这一世,她和哥哥可以稍微缓一点步子,没有什么东西,再在后面追着他们了。 许小华又把章厉生托她出售自行车票的事说了,沈凤仪沉吟了下道“我明天到胡同里问问,但是不一定有需要的,咱们这边都不缺自行车。” 这时候恰巧荞荞回来了,问清小华同事要出售自行车票,笑道“交给我吧,我和菜市里的大姐们说一说,保准几l天就能有消息。” 沈凤仪笑道“这事交给荞荞准没错,她那里人来人往的,了解的情况多些。” 小华见她脸色红扑扑的,笑问道“荞荞,今天工作累不累?” 荞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累?以前在学校里,开山造田,我都能熬的过来,现在站着卖菜,算什么重活累活不成?” 小华微微笑道“是,我们荞荞能干着呢!” 李荞荞嗔了她一眼,和老太太道“奶奶你看小华,自己得了奖,像是有些过意不去一样,还非得没话找话地夸我两句。” 沈凤仪笑道“小花花说的也没错,我们荞荞确实能干着呢,你做的那些小菜,胡同里就没有奶奶和婶子不夸的,也就是现在不能自己做生意,不然我都想给你开个小铺子。” 李荞荞见连奶奶都夸上她了,望望小华,又望望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多做些?”她确实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 许小华笑道“我给你打下手吧!”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本书里,遇到了这个叫李荞荞的女孩。 ** 5月10日,卢源从下面的县里出差回来,就收到了儿子的信,压根每当回事儿,这几l个月来,庆元给她的信,大概就是说几l句他自己的情况,让她保重身体,不要过多思虑之类的。 信虽常有,但在她看来,未免千篇一律了些。 卢源拿到手里,都没急着拆开,一直到吃过晚饭,临睡觉前,才想起来,儿子给她写了信的。 在电灯下,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许小华的名字,立即就皱了眉头。 只见信上面写着“妈妈,最近得知,你写信给小华了,恕儿子无礼,你这件事做的,让儿子无地自容。妈妈,我不想去揣测你的想法和动机,但是你这封信,切实地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许家并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他们没有义务为我们徐家赴汤蹈火。说句不孝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个儿子尚且都没有做到,我们凭什么要求别人去趟这趟浑水。 是,许家现在和我们家是姻亲关系,小华算是你的准儿媳,但这份婚约怎么来的,您心里没数吗?是爷爷临终之前和爸爸下放之前,为了我这个不孝子孙,一再向许家恳求得来的。我们已经给她家添了许多麻烦,如果您对这件事有异议,可以写信告知儿子,儿子会斟酌是否有必要去取消。 妈妈,如果您这边再有什么事或想法,请给儿子来信,没有必要打扰小华的生活。她比我小很多,虑事定然还没有我周全,想来也帮不上您什么忙。祝好!” 落款是“庆元”。 卢源看完,气得闭了会眼睛,她知道庆元知道了这事,会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想到庆元会这样直白地给她写这么一封信。 为着一个不甚相干的人,谴责她这个母亲。 她忽然就想去京市看看,是她儿子性子过于执拗、耿直了些,还是在她儿子的心里,有人已经比她这个母亲重要了?! () 第 76 章 不到两天,荞荞就带了消息回来,说有个大姐家里儿子要结婚了,想买一辆自行车,她和大姐说了得七十五块钱,大姐说只能凑出来七十,然后她说得加一张八两的肉票和一斤糖票。 一家人听荞荞“叭叭”地说着怎么讨价还价,等她说完,沈凤仪笑道“荞荞,你真是奶奶见过的最适合做生意的。” 李荞荞眼睛一亮,“奶奶,你们没觉得七十少了吗?我还担心价格不是很合适呢!他们都说我把价格说低了,说出一百也会有人要的。” 许小华笑道“怎么会,章同志心里预期的最高价,也就七十左右,这还多了一张肉票和糖票,荞荞,你可真能干。那我明天去章同志那边,把自行车票拿过来。” 荞荞忙道“小华,你让章同志自己出来和人家交接,要是咱们搞丢了,还得赔给人家呢!”七十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是不能理解的,一张薄薄的票就值七十块钱,万一在她们手里丢了,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再者,她对这位章同志的人品也尚存疑,小华向来性子单纯,看到人有难处,就会想着帮忙。但是银钱的事,她觉得最好不要帮着过手,不然人家还以为小华从中抽了好处呢! 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了。 小华听荞荞这样说,也反应了过来,忙道“那你和那大姐约下,明天晚上5点半在旁边的公交站那等我们一下,我把章同志带过去。” “好!” 一旁一直听着没插嘴的沈凤仪和秦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些欣慰,想不到荞荞这姑娘心思这样缜密,而且她愿意提醒和帮助小华规避风险。 就听荞荞又问道“小华,你的收音机票要不要出?我也帮你问了,这个倒是很多人想要,可以四十出呢!” 这个价格不低,一台六个管的单波段收音机,价格也就在四十元左右。 小华摇头道“留给奶奶吧!”她刚来的时候,看见家里有个收音机,大伯一家搬走后,就没看到了,猜测是曹云霞带走了。 她从赵晓棠手里拿到收音机票,就想着再买一台给奶奶,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她手里的钱差不多可以买一台。 沈凤仪忙摆手道“我用不上,我平时闲着也是去胡同里串门,在家里待得少,你叶奶奶和吴奶奶家里都有,我平时想听,也能听得到。” 秦羽笑道“妈,买一个吧,平时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也能听一听,小华出票,我出钱,这周末咱们就去买一台。” 儿媳开口,沈凤仪就没有拒绝了。 第二天早上,许小华就和章厉生说了,有人愿意要自行车票的事。 章厉生还愣了一下,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忙问道“她愿意出多少钱啊?” “七十,再加一张八两的肉票和一斤糖票。” 这价格已然出乎章厉生的预料,别提还额外多了两张票,章厉生嗫嚅着嘴唇道“ 许同志,谢谢!”其实他都做好了卖不出去,然后折价卖的打算。 前两年家里实在困难,只能折旧卖些老东西,相熟的人,知道他家的情况,常常会压价。他说要去黑市,妈妈又担心他被市场管理的抓住,影响了前途。 许小华笑道“没事,我让我家亲戚和那大姐约好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在旁边的公交站台见面,到时候我俩一起过去。” “哎,好,好!麻烦你费心了。” 一直到许小华走,章厉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二块五毛钱,这一张自行车票就可以抵他两个月的工资了,可以大幅度地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可以给奶奶多买几次肉,也可以给妹妹和弟弟买一两身夏季的汗衫。 一整天,章厉生就在等着下班,等着把手里的自行车票出手。 终于到了五点多,许小华来喊他,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科室的时候,万有芹笑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啊?” 章厉生有些紧张,他是知道科室里的人都怕沾上他的,觉得许小华可能也会避嫌,没想到,听她道“前头竞赛的事,多亏了章同志指导,我爸妈嘱咐我,要请人回去吃个饭呢,万姐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块儿?” “不,不了,我还得回去带小娃娃呢!谢谢好意哈!” 章厉生心里一松,也笑着和万有芹点了点头,这么一瞬间,他忽然也不在乎旁人的冷脸了。 万有芹明显愣了下,倒也没有不理睬,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五点半,许小华和章厉生到了公交站台,一眼就看到荞荞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在那里等着,荞荞稍微介绍了一下,就带着人到了旁边的巷子里,大姐验了票,章厉生数了钱,这事就算结束了。 等大姐走了,章厉生拿了十块钱出来,感谢小华。 小华忙道“不用,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荞荞在菜市那边问的。” 章厉生又看向了李荞荞,荞荞笑道“这回也是巧,恰好卢大姐家儿子要结婚,我不过是略提了一嘴。”顿了一下又道“我和小华是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先前帮过小华,我们也很高兴,这回能帮上章同志的忙,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章厉生嘴巴比较笨,被两人一推,拿着十块钱,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小华笑道“章同志,你就别再客气了,自己留着,回头给奶奶多买些好吃的,让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哎,好!” 话说到这里,小华就和荞荞一起先告辞回家了,章厉生攥着七十块钱,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还觉得像做梦一样,这是他第一回,没有折价卖出了东西。 心里十分庆幸,当初帮了许小华一把。 章厉生拎着红烧肉和五个白馒头回家的时候,就见妈妈正坐在外间的屋子里,一边做着手工,一边抹着眼泪。 内屋里头的奶奶正捶着床骂着 “宜兰啊,你没有良心啊,苛待我老婆子,几个铜板的肉都舍不得给我老婆子买,你答应厉生爸爸的,要好好照顾我的晚年,你就这么照顾我的啊?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你看看你妈妈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章厉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妈!” 陈宜兰一抬头,才发现儿子回来了,忙起身道“厉生,我煮上粥了,一会等你弟弟妹妹放学回来,咱们就能吃晚饭了。” 章厉生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妈,把这蒸上吧!” 陈宜兰见又是红烧肉又是白馒头的,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儿子,听到他说自行车票脱手了,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浮现了一点喜悦,“五十可以吧?” “七十,外加一张肉票和糖票,”章厉生说着,把钱和糖票递给了妈妈,“妈,明天去给奶奶和弟弟妹妹买一点水果糖,甜甜嘴吧!”奶奶现在脑子糊涂,天天这样骂人,换谁也受不了。 陈宜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把钱票接了过来,连连应着“好,好!” 等把馒头和红烧肉都蒸上了,才问儿子道“是你那同事帮的忙?厉生,要不要匀几块钱出来谢谢人家啊?” 章厉生摇头道“不用,她不要。” “哦,这样啊,那你以后多帮帮人家,七十块钱可不低呢!人家一点都没压咱们的价。” 章厉生“嗯”了一声。 ** 周日中午,许小华下课,就看到刘鸿宇在门口,心里知道,这估计又是来替徐庆元传话的。 果然就听刘鸿宇道“小华,今天中午,我负责招待你,元哥今天送他们实验室的一个同学去火车站。” 许小华笑道“没事,刘哥你忙不忙,要是忙的话,也不用管我,我对你们学习已经很熟了。” 刘鸿宇笑道“不忙,咱们俩也好久没聊天了。你们的外语课,是不是也快结束了?” “是,今天老师还说,还有两周就结束了呢!”说起这事,许小华心里还有些伤感,她已经习惯每周来这边,心无旁骛地学习一天。 安安静静地学习,不用担忧明天的事,也不用顾虑原书的剧情发展。说是来学习,她更觉得像是给自己放假一样。 每周一次,抽离这个年代和技术员许小华这个身份。 刘鸿宇点头道“差不多,那时候元哥估计也得去单位报道了,不过没事,你啥时候想来就来找我,我还一直在呢!” 许小华笑着点头,“行,什么时候想吃你们学校的阳春面了,就来找刘哥。” 刘鸿宇摇头道“小华,咱们有点出息,等刘哥拿工资了,请你吃牛肉面!” 许小华刚升起来的,一点关于离别的忧愁,被刘鸿宇一顿插科打诨,顿时就消失不见了,她想,虽然舍不得,但是大家总是都要往前走的。 下午四点,许小华上完课,见徐庆元还没回来,就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往西四长街,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 ,不想,卫沁雪也在这一战上车,旁边还有个姑娘,像是她战友。 小华忙喊了声“沁雪!” 卫沁雪见是小华,立即笑呵呵地过来,和她介绍道“这是我战友罗青青,我俩准备去买些洗漱用品,顺便去照相馆拿照片。” 罗青青个子比卫沁雪要矮些,身材却丰腴一点,军装穿在她身上,都像量身剪裁的一样,许小华都忍不住感叹,文艺兵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罗青青轻轻打量了一下许小华,就笑着和她握手。 许小华笑问道“罗同志是京市本地的吗?”她总觉得“罗青青”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是,住在西边郊区。”她说话轻轻慢慢的,看人的眼眸温温柔柔的,许小华忍不住夸道“罗同志长得真好看。” 罗青青望了一眼卫沁雪,笑道“舞还是沁雪跳得好!你上次没来看,有点可惜。” 卫沁雪笑道“下次呗!下次有机会,我提前和你们说。” 小华忽然想起来,问道“上次送荞荞回来的罗同志,是不是你弟弟啊?” 罗青青点头,“是,许同志记性真好。” 许小华立即就联想到,先前沁雪和她说的,为着一个战友的弟弟不被劝退而去找吴庆军帮忙的事儿,大概就是罗青青的弟弟了。 一路上,卫沁雪和小华说了好些她们排练的事儿,罗青青在一旁听着,面上淡淡的,倒也没有不耐烦。 她气质真的很好,往那一坐,都让人不觉多看两眼。 三人下了公交车就分手了,许小华直接到了西四商场门口,荞荞已经在那边等她了,“奶奶去前头买电影票和板栗了,秦姨在里头看衣服呢,说要给我俩买夏天的衣裳,小华,你买两身就好,我就不用了,我平时也是在菜市里干活,不用穿那么好的。” “没事,荞荞,你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不能穿得太旧了。”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现在一心想着,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弥补荞荞,一定要让荞荞吃的好些,穿的好些。 荞荞低头道“小华,得不少钱呢,秦姨肯定不让我自己付。” “荞荞,你平时往家里带内部折扣菜,奶奶和妈也没人说给你钱啊,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能分得太清了。” 荞荞苦笑道“我带的那点东西,才值多少钱啊?” “心意是一样的。” 荞荞知道这回推不过去,也就没再说,心里打定主意,一会挑一身便宜些的就行。 姐妹俩到服装柜台边的时候,秦羽和沈凤仪正拿着两件白色棉衬衫,见她俩过来,忙问道“你俩看看,喜不喜欢?” 两件衣领稍微有些不一样,一件中规中矩,一件衣领长点,显得俏皮些。 李荞荞让小华先选,小华选了中规中矩的,荞荞就选了另一件。秦羽又带她俩去看裙子,许小华选了一身蓝色的棉布长裙,李荞荞本来想说不要,到底最后还是被小华塞了一件黄色的长裙。 荞荞望着手上的裙子,有些为难地道“”小华,我还没穿过裙子呢,这衣服买给我,真是浪费了。” 秦羽笑道“哪有姑娘不爱穿裙子的,听姨的,这件也要了。”以前没找到女儿的时候,她看到人家妈妈带着女儿买裙子,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羡慕,现在她女儿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个荞荞,她一早就盘算着带俩孩子来买衣服。 奈何,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节省。 秦羽准备付钱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条墨绿色的半身裙,立即让售货员拿给她看看,不想,这时候忽然有人出声道“这件是我看好的,售货员帮我包起来。” 声音有些耳熟,秦羽转身一看,见是柳思昭。 柳思昭也认出了她,微微讶异了一下,立即笑道“是小羽你啊,我刚说看着背影有点眼熟呢,是你就好说了,这件裙子,我刚想着给我家沁雪买呢,这孩子肤色白,穿这颜色好看。” 秦羽问售货员道“这条裙子还有吗?” 售货员笑道“这个颜色就剩这一件了,别的颜色倒还有,要看看吗?” 秦羽摇摇头,和柳思昭道“那这条你买吧,我家里两个姑娘,一件也不够。” 柳思昭笑着望了一眼许小华和荞荞,开口道“还是你家小华的工作好,在工厂里虽说累些,前途也不是很好,但是女孩子嘛,找一份大差不差的工作就行了,你看这周末的,还能陪着你逛街,不像我家沁雪,在部队里,一个月能见一次就不错了。” 她开口没说两句,秦羽就皱了眉头。 许小华也听出来,这人在说阴阳话,笑道“阿姨,我刚刚和沁雪一路过来的,你不知道吗?她今天约了战友在这边买东西和取相片呢!你要不去找找看,我俩刚分开没一会儿。” 柳思昭一愣,“你俩一块儿来的?” 许小华点头。 柳思昭心里不是滋味了,她都叮嘱女儿,不要和许小华过多来往,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呢?一时也没有心思挖苦秦羽,略点了点头,就走了。 她一走,荞荞就先忍不住道“沁雪的妈,怎么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咱们家又没怎么他们家,上次她和沁雪爸爸来送东西,秦姨和奶奶都没要呢!” 秦羽笑道“别管她,她就是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说话就这样,不理她就行。”又让售货员拿了一块墨绿色的布出来,和两个姑娘道“我买点布,回头让奶奶给你们做件半身裙吧?这颜色看着绿茵茵的,夏天搭白衬衫好看。” 荞荞还没开口,许小华就先应了下来,等秦羽去付钱的时候,小华和荞荞道“妈想给我俩买,就让她买吧!刚才沁雪妈妈说沁雪白,不就是暗示我俩黑吗?妈妈心里别着劲呢!” 荞荞这才恍然,“沁雪妈妈和沁雪可一点儿都不像。” 许小华也觉得,沁雪妈妈像对她妈妈有些敌意一样,从第一次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见到,她就有这种感觉了。想着,晚一点问问妈妈 是怎么回事? 晚上,大家看的是《英雄儿女》,主要讲述在战争时期,一对小兄妹与父亲走失,十八年后,哥哥在战场上牺牲,妹妹与父亲兜兜转转终于相认的故事。 荞荞一边看一边哭,许小华在一旁给她递手绢,这个故事有一个情节,她不能认同,就是哥哥牺牲不久,父亲是认出女儿的,但是为了不影响女儿作战的决心和勇气,他克制了感情,没有主动相认。 许小华觉得,当时如果一个炮火炸到了女儿所在的地方,那她到死,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妈妈和奶奶,见两人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并没有掉眼泪。 等出了影院,就听奶奶道“两个孩子太可怜了些,那么小就和父亲走散了,哥哥到死都没能再见到父亲。” 秦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了女儿的手。 晚上秦羽准备睡觉了,忽然听到女儿敲她的门,忙开了门让她进来,笑着问道“小华,怎么了?” “妈,我想问你一点事儿。” 秦羽笑道“你说。” “妈,你和卫沁雪的妈妈,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我看她每次对上你,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秦羽见女儿问的是这事,笑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难为她记得。”把卫明礼当年追求她,自己没同意的事儿,和女儿说了。 许小华有些好奇地道“妈,那你当年为什么没同意啊?我看卫叔叔也挺好的,虽然身上职务还挺高的,但是人看着谦和有礼,一点架子没有,谈吐也很好。” 秦羽想了一下道“说不上来,可能是两个人在一块儿,没有什么话好说。” 许小华笑问道“妈,那我爸呢?” 秦羽笑道“你爸啊?那话题就比较多了,你知道你爸爱听歌听戏吧?那时候我俩在一个社团里,他爱听我唱歌,爱看我演话剧,我们一个社团的处得都挺好,有一天晚上,表演结束,他就忽然和我表白了。” 许小华笑道“妈,是我爸先开的口啊,我以为以你俩的性格,是你先开口的呢!” 秦羽悄悄和女儿眨了眨眼,“我在等着你爸开口,不然那天晚上,他怎么有机会单独送我回去?” 许小华哑然,就听妈妈又道“可别告诉你爸!” 许小华忙笑着应下,秦羽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问道“你现在和庆元处得怎么样?” “还好,妈,我年纪还小,现在还想不到那么多,最要紧的是先把业务能力提高些,有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秦羽见女儿这样有志气,笑道“你爸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平时压力也不要太大,更不要因为我和你爸而勉强自己,我们的生活是我们的生活,你的是你的,我和你爸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 见女儿应下了,秦羽轻声道“早点去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等女儿走了,秦羽仔细回想了 一下,她当时为什么没同意卫明礼的追求来着? 她记得卫明礼追求她的时候,确实态度挺诚恳的,她也觉得这人不错,可以考察一下,但是后面为什么无疾而终了呢? 好像是她回过一封信以后,卫明礼就没动静了,她记得那封信也没说什么,就是表示两人接触不多,可以先做朋友看看,邀请他来观看她们社团的演出。 她写好信以后,还问了室友的意见,大家都说,这是一封友好的信,是进一步接触的前奏,不会让人误解之类的。 但是那封信,她托人转交给卫明礼以后,他就忽然没了动静。 当时室友还说,她这种慢性子,怕是一下子把人家热情的火焰浇灭了。再后来,她遇到了九思,这个人就完全被她抛诸脑后了。 ** 柳思昭这边,也在家里和女儿聊天,但是母女俩聊的不是很融洽。 柳思昭责怪女儿请假出来,也不回趟家,电话都没有一个,卫沁雪撇嘴道“妈,我是去部队,又不是去度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还整天围着你转呢?” 柳思昭冷笑道“是,你长大了,本事也大了,妈妈说的话,你是一句都不听了,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又约许小华了?” 卫沁雪愣了一下,这时候才明白妈妈把她揪回来的用意,压根不是她和罗青青去逛街,没回家来。 而是自己今天见到了许小华,妈妈还以为是自己特地去找的小华。 卫沁雪就有些不明白了,“妈,我就是见小华,又怎么了呢?她自己努力、上进,家世清白,父母都有正当的工作,我交个这样的朋友都不行吗?”顿了一下,又道“你和她妈妈还是室友呢,你们都是老同学了,我……” 柳思昭打断她道“就因为我们是老同学,所以才不行。” 卫沁雪有些不解,“为什么?爸爸追求人家的事,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后来你们不是各自成家结婚了吗?都过了二十年了,妈妈你还介怀什么?” 卫沁雪真的不能理解,她还追求过吴庆军呢,不也及时止损了?她现在心里,可一点吴庆军的影子都没有。 对上女儿清澈、明亮的眸子,柳思昭心里忽然有些心虚,扭过了头道“你别管,我是你妈妈,平时你要什么吃的、穿的,我没满足你?我就是不同意你和许小华交朋友。” 卫沁雪脑子里,忽然迸现出一个念头,“妈,不会当年,爸爸没追成小华妈妈,是你捣的鬼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被推开了,卫明礼从外头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问道“沁雪,你刚说你妈妈捣什么鬼?”! 第 77 章 客厅里的柳思昭吓了一跳,想不到丈夫会忽然回来,脸色立即就变得煞白,有些紧张地望了眼女儿。 卫沁雪看出了妈妈的紧张,但是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爸爸和秦姨的事,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也就妈妈一直还放不下,为着这么点事儿,三天两头地找她的茬儿。 她觉得,这事还得她来戳破,不然妈妈怕是绕不过这个弯来,最后倒霉的是她! 想到这里,笑着和爸爸道“爸,我刚才和妈妈聊到小华和秦姨呢,我问妈妈,既然和秦姨是室友,那怎么最后是你和她成了,没秦姨的事儿,逗妈妈是不是她从中捣的鬼?” 卫明礼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妻子,随口笑问道“哦,你妈妈怎么说?” 柳思昭勉强笑了下,“你听孩子瞎说,哪有的事儿。”话虽这样说,但她脸上的慌张,却是骗不了人的。 卫沁雪见爸爸语气平静,还笑呵呵的,像是没当回事儿,胆子也大了些,笑道“妈,你看吧,我都说这是老黄历了,你还偏揪着不放,这下我和小华可以做朋友了吧?妈,我觉得我和小华、荞荞都挺投缘的,我还没有过她们这种朋友,你以后就别为这事,再和我闹气了。” 卫明礼皱着眉看向了妻子,“思昭,你不同意沁雪和小华交朋友,为什么?” “我……我……”柳思昭一时卡壳,除了她不喜欢秦羽外,她确实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见丈夫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一横,咬牙道“我就是不喜欢秦羽,当年你给她写的情书,厚厚的几大摞,你让我怎么喜欢她?” 卫明礼轻声道“这是我和你交往之前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计较,思昭,你在担心什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柳思昭不吱声,她知道,刚才女儿那句“捣鬼”的话,让丈夫起了疑心。 卫明礼淡淡地道“所以,沁雪刚才说的不是玩笑话,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当着女儿的面,卫明礼没有明说,但是柳思昭知道,丈夫质问的是,当年他和秦羽之间,是不是她捣的鬼? 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她知道,以丈夫的性格,一旦怀疑了,就会去求证。即便她现在否认了,他也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 当年的当事人秦羽,现在就在京市里呢! 见她低着头,身体绷得紧紧的,两侧的手都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头,显然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夫妻多年,卫明礼对她的一些肢体动作,早就有些了解,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往事一历历在卫明礼脑海里浮现。 他大一的时候,就在一次社团晚会上看到了秦羽,为她的容貌、文采和丰仪折服,酝酿了很久,下定决定要展开追求,他写了很多信,现在想到当时伏案疾书的场景,仍觉得胸口滚烫。 他是怎么认识思昭的?因为她是秦羽的室友。 又是怎么搭上话的,因 为她告诉自己(),秦羽早已心有所属▁,让他不要再这样执拗,徒给秦羽增添思想包袱。 有一次,她还拿出一封信来,说是秦羽嘱咐她交给另一个男同学的,那个男同学的名字,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信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万弘文收”,思昭还喊他,陪着一起把那封信送给了万弘文,当着他的面嘱咐万弘文,记得去看秦羽主演的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他当时不死心,还又写了几封信给秦羽,托思昭转交。 但都石沉大海,他问思昭,思昭面上有些为难地说“明礼,秦羽属实对你没有一点想法,这些信只会增添她的烦恼。她早让我转告你了,但是我看你这样诚心,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说。” 他虽然痛苦,也知道这事不好强人所难。当时思昭劝慰了他很多。一来二去的,他和思昭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等到毕业的时候,俩人就顺其自然地结了婚,很快就有了沁雪。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往事,竟然有思昭的手笔在里头。 卫明礼觉得头有些眩晕,静静地看着妻子,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很感激妻子当年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那样细心、耐心地安慰他、鼓励他,陪着他度过了人生中非常难捱的一段时光。 他有时候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遇到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晓意温柔的对象,也是他的福气。 “福气”?卫明礼现在想到这个词,只觉得异常讽刺。 当着女儿的面,卫明礼没有多说,只是转身进了书房。 柳思昭望着他的背影,小腿肚子有些发软,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卫沁雪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妈妈,怎么了?” 柳思昭怔怔地道“沁雪,你闯祸了。”巨大的恐慌,朝她袭来,她已然顾不得责怪女儿。 卫沁雪忽然捂住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妈妈,“妈,你当年还真的做了什么啊?” 柳思昭没有回女儿,只是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卫沁雪见她忧心忡忡的,安慰道“妈,没事,你和爸爸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因为二十年前的事儿,真怎么样不成?这事儿早说开早好,再大的结,也隔了二十来年了,你在爸爸跟前多说几句软和话就好了。” 柳思昭见女儿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些烦闷地道“你不了解你爸爸,他是一个很较真的人,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可能不值得一提,但是对他来说,却很重要。”女儿没有见过那一封封摞得多高的信,不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怎样地让她爸爸魂牵梦绕、痛彻心扉过。 第二天一早,卫沁雪出门前,发现爸妈的房门还紧闭着,想着可能昨晚俩人就和好了,转身就出门走了。 不曾想,她爸爸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听见女儿出门了,柳思昭按耐不住,到底去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烟雾缭绕的,书桌上多出来很多个烟头,不由皱眉道“明礼,你咳嗽还没好呢,怎么又抽烟,医生都让你戒了。 ()”() 卫明礼没有抬头,缓缓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交给万弘文的那封信,还是我托你转交的那些信?他想了一夜,隐约觉得,如果思昭要捣鬼,大概就是从这两个节点开始。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最全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尽在[],域名 “明礼,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确定要和我翻旧账吗?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是假的吗?还是你想说,我只是你的退而求其次,但凡秦羽当年多看你一眼,你也不会和我结婚?”柳思昭说着,就哭了起来。 她想了一夜,觉得这事不能和丈夫硬碰硬,只能含糊过去。 卫明礼静静地看着妻子,“这对我确实很重要,我想要个真相,难道我不能求个真相吗?”他的眼下一片青黑,眼球充血,红的吓人。 柳思昭见他这样执拗,知道这事是含糊不过去的了。抹了眼泪,索性抛出了一句“我给万弘文的那封信,是秦羽给你的,她邀请你去看她们新排练的《少奶奶的扇子》,明礼,难道你去看了这出节目,你和秦羽就能处对象吗?我不过是早些打破了你的幻想,让你不要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卫明礼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是这样想的吗?思昭,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他的笑容有些凄怆,那些像蚂蚁啃噬心脏的痛苦,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他拼命地劝解自己,想开一些,人生还有很长的路。 原来这份痛苦,他或许可以不必承受。 柳思昭见丈夫有些讥讽地看着她,心口微微发紧,“明礼,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和秦羽也都各自组建了家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可以吗?” 卫明礼没有回应,对思昭来说,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谎言,更甚至,或许只是她一时起意,但对他来说,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现在的妻子。卫明礼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笼罩在一片巨大的谎言中。 ** 转眼到了五月底,许小华最后一次来京大上外语课,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四罐她们罐头厂的罐头,准备送给袁老师。 上午下课以后,许小华就提了罐头过去。 袁利华看到东西,笑着摇头道“我可不能收,教书育人是我的本职工作。” 许小华道“老师,这是我先前参加技术竞赛,厂里奖励的,不是花钱买的,只是聊表一点心意而已。”她一开始还有些怕袁老师,觉得太严格了些,后来慢慢接触下来,发现袁老师确实是位很好的老师,对学生要求严格,也是希望学生能不负光阴、学有所成。 袁利华想了想,也只收了两罐,笑道“剩下的,你给庆元送去,他也要离校去单位报道了吧?” “是!” “最后是去哪个单位了啊?什么岗位?” “西南郊区的石油厂,原油化验工。” 袁利华愣了下,“工人?沈凝都去了出版社呢,徐庆元竟然去当工人?”她那本书,徐庆元和沈凝配合的很好,她也曾动过心 ()思,要不要向出版社推下徐庆元? 但是徐庆元婉拒了她的好意,说工作差不多已经定了。她还以为是和他专业相关的岗位,也就没有多说。 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去石油厂当工人。 许小华见袁老师一脸惋惜的样子,缓声道“他的情况,您也知道的,这个结果,已然是很好了。” 袁利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已然是很好了!”想劝勉一句,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了一声“你和他说一声,好好生活。”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稍微转换一下,好好地活着。 许小华勉力笑了下,“谢谢袁老师。” 等袁老师走了后,许小华也出了教室,发现徐庆元不在,刘鸿宇也没来。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心里还有些恍惚,正在想着,庆元哥会不会已经去单位报道了? 他们俩也有半月没见,上一次见面,聊的还是卢姨的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当时庆元哥还挺自责的。她因为有些责怪卢姨,也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不禁有些担心,庆元哥会不会因此而有心结?卢姨毕竟是他的妈妈。 许小华正胡乱想着,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见是刘鸿宇正匆匆地朝这边来,额头上还有些密密的汗,显然是特地赶过来的,等到了近前来,就和她道“小华,走,刘哥带你去吃饭。” “刘哥,真是麻烦你了。” “你和我客气什么?走,今天去吃炒素饼好不好?” 她轻声问道“庆元哥今天又不在学校吗?” 刘鸿宇挠了挠头,倒没瞒她,“在倒是在的,”今天早上,元哥也没和他打招呼,让他中午来接下小华吃饭。是他刚才回宿舍拿饭票,推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句“庆元,妈妈从来没想过,你会为了外人,这样和妈妈说话!” 当时他的手已经推开了门,站在门口,面上有些尴尬,见元哥和他妈妈看过来,硬着头皮笑问了一句“元哥,家里亲戚吗?” “我妈妈!” 他稍微瞥了一眼,见俩人之间的气氛不是很好,拿了饭票后,就喊了声“元哥,我去喊妹妹吃饭了。” 元哥立即回了他一句“好,你先去。” 他就知道,小华这边怕是还不知道呢! 许小华见他表情不对,说话也有些犹疑的样子,笑问道“刘哥,难道有什么隐秘,不方便让我知道?怎么办,我的好奇心忽然就给你勾起来了。” 刘鸿宇一听这话,立即道“也不是,就是元哥妈妈过来了,两个人之间像是有点争执,我想着,你这时候过去,不是很好。”他知道小华心思缜密,他要是胡乱诌几句,这姑娘可能乱想,干脆就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听到卢源过来,还和庆元哥发生了争执,许小华不禁有些诧异,想着,卢姨总不至于因为那封信,特地跑过来一趟? 卢源确实是因为一封信过来的,但不是她给小华的信,而是儿子寄 给她的那封信。 自从接了信后,卢源心里就非常不得劲,以前丈夫没出事的时候,儿子对她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十分敬重的,从来不曾指责过她什么,现在竟然说她让他丢脸了,还让她以后不要打扰许小华的生活。 言辞之间,对她这个母亲的憎嫌,对许小华的维护,对比不要太明显。 她接受不了。 她想了几天,听到有个同事要到京市出差,就主动找人调换了这次出差的机会。今天她一下火车,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匆匆地到了京大,想要当面问问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俩人聊得并不愉快,她一提话头,儿子就皱了眉头,认为她无理取闹。 她正气结,就看到儿子的室友回来。这么一打岔,她心口的火气不觉就消下去不少,等刘鸿宇一走,她想着,自己也好几个月没看到儿子了,缓了语气问道“你室友的妹妹也在京大上学?()”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想着缓解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却不想,庆元的态度依旧淡淡的,不是,是小华,她在这边上外语进修班。?” 听是许小华,卢源忍不住微“哼”了一声,“怎么,你不准备带我去和她见下?” 但是庆元却很果断地摇头道“不准备。” 她不由心口一噎,顿时有些不高兴地道“难道一辈子也不见吗?庆元,难道你的妈妈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会一口吞掉许小华不成?” “妈,难道你觉得,小华欠你什么的吗?还是欠我的?她为什么要见你?” 卢源抿了抿唇道“她和你订婚了,我算是她的准婆婆。我难得来一趟京市,要求见一见她,不算过分吧?” “所以呢?她就要受你的欺负吗?就要听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哪一个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是我当年在你奶奶跟前,不也受了很多委屈,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 徐庆元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摇头道“妈,你这一趟过来,是为的什么事?如果是想见小华,我需要去问下她的意见,如果是见我,那么,我们已经见过了,我还需要收拾东西,后天就得去单位报道了。” 他不提工作还好,一提工作,卢源更觉得心里着火,“许家不帮你爸就算了,怎么也不帮你?你一个京大的毕业生,最后竟然要去石油厂当工人?” 徐庆元皱眉,“那你认为我应该去哪?” “科学研究院,或者留校,再不济也是去当个工程师吧?” 徐庆元淡淡地道“妈,你可能忘记了,我还有一条路,去农场。” 卢源听见儿子这话,冷笑道“庆元,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这个当妈妈的多管闲事,我不该管你爸爸,甚至不该管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现在就连问问你的工作,也有错了?怎么,你和你爸爸断绝了关系,连我这个妈妈也不认了?”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徐庆元平静地望着她。 卢源恨恨地道“真 ()是妈妈的好儿子,不来这一趟,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说着,就要走。 她以为儿子会挽留她,但是没有,徐庆元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卢源出了宿舍楼,站在楼底下,朝三楼望去,就见儿子也站在三楼的窗户边,朝底下的她看着,但也只是看着,没有挽留,没有任何一句软和话。 母子俩僵持了几分钟,徐庆元也没有低头的意思,卢源到底是心气不顺地走了。 ** 下午四点半,许小华下课,和袁老师郑重地握手告别,袁利华笑道“虽然课程结束了,但是平时私下里还是要坚持学习,以后有不懂的,可以到学校来找老师。” “好,谢谢老师,您也多多保重。” 袁利华点点头,后面还有很多学生围着要上前告别,许小华就先出了教室。 不曾想,徐庆元在外面等着她,看到她出来,温声道“小华,我送你回家吧!” “庆元哥,卢姨走了吗?” “嗯!”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她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看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徐庆元心里一软,知道这姑娘大概已经从刘鸿宇那里听到了一些,温声道“出差来的京市,顺便过来看看我,”顿了一下,又道“我爸出事以后,她可能承受了太大的心理压力,情绪不是很好,想法也有些极端,这次我就没让你俩见面了。” 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中午没喊她一起吃饭的原因。 许小华点点头,委婉地道“家里乍逢变故,阿姨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时间长了,应该就好了。” 徐庆元轻声道“或许吧!”心里却没她这样乐观。转而和小华说起后天要去单位报道的事。 小华问道“那要不要我帮忙送你过去,行李多不多?” “不是很多,鸿宇可以帮忙。” 许小华“哦”了一声,见他情绪不高,试探着问道“庆元哥,你今天是不是和阿姨闹得有些不愉快?是因为我吗?” 徐庆元愣了一下,和她道“小华,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什么都没有做,是我妈妈的问题。” “可是,那毕竟是你妈妈,是长辈。” 徐庆元摇头道“她是我的妈妈,她可以要求我做什么,但是你对她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你不用管。” 小华听他这样维护自己,心里一时有些触动,“庆元哥,谢谢!” 徐庆元摇头,“你不必向我道谢,”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道“难道你还要向一个给你添麻烦的人道谢吗?” 许小华微微笑道“不是,我是向一个坚持维护我、保护我的人道谢。”她想,如果庆元哥请她帮助,应付一下他妈妈,她大概也是愿意的。 但是他没有,他完全将来势汹汹的卢姨,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那个人不是旁人,是他的妈妈! 却听徐庆元道“小华,我认为,父母虽然给予了我们生命,在我们成长过程中,也物质和精神上也都付出了很多,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是谁,都不应该以他们的意志来裹挟我们的人生,报答有很多种,唯独没必要赔上自己的人生。” 所以,当他看清母亲的想法后,即便知道他的忤逆,会让母亲不高兴或痛苦,他也没有松口。 凡事有一就有二,如果这次他松口了,那下次妈妈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来,他是不是也会再次让步? 还不如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中。这是他作为儿子和母亲必然有的一场战争,和小华没有关系。! 第 78 章 许小华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很是触动。这个问题也曾困扰了她很久,上一世父母不靠谱,她一直寄养在亲戚家中,其中遭受的艰辛和委屈,时隔多年,还是不忍回想。 但是等她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妈妈的电话忽然就多了起来,今天看到哪个阿姨穿了件什么样的衣服,明天就是哪款金饰好看。 她知道妈妈在试探她。 她大学做家教,攒了一些钱,妈妈隐约知道一点,但是不清楚具体数额。 后来妈妈想给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买房子,开口问她借十万,十万,那是她自己都拿不出来的一个数额。 她说只有五万,问妈妈以后会还她吗? 妈妈说“你和你弟还算这么清楚?那就不要借好了。” “不还的话,算什么借?不是明抢吗?”那是她第一次和妈妈撕破了脸皮,为什么不能算清楚呢?那是她给自己攒的学费和生活费,给了弟弟,她怎么办? 内心深处,她大概是希望妈妈爱她的,所以不敢过于违逆,不敢让妈妈失望或生气。但是妈妈的一句“算的这么清楚?”还是击碎了她的幻想。 妈妈就是不爱她,对她的一点关心和爱护,也是充满了算计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父母啊! 同样是面对不靠谱的母亲,庆元哥似乎就没有这种内耗,许小华忍不住道“庆元哥,你真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想了一下,又问道“庆元哥,我还挺好奇的,为什么你能这么清醒?很多人都会心疼父母的不容易,进而就想孝顺一些、顺从一些,让他们能够高兴一点,但是你好像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徐庆元见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似乎这个问题真的曾困扰过她,认真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小时候掉进人贩窝里,让我意识到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即便是我的父母,也只是陪我走一程而已,人生终归是自己的。” 那是一段极度恐慌、恐惧的时光,暗寂寂的,像是看不到出口。 这也是为什么,时隔多年,他再看到那个给他藏馒头的小女孩,会觉得温暖和亲切,会不自觉地想保护她、陪着她一起成长。 想到这里,徐庆元望着小华道“小华,我有时候想,你能忘记那一段经历,真的挺好的。”不用为此做噩梦,不用像他一样,对人性和人心抱有悲观的想法,安安稳稳地生活着,可以感受阳光的炙热和雨雪的冰寒。 而他好像对很多事,都有点钝感。 ** 和徐庆元敞开心扉地聊了一次以后,许小华就把卢源的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5月30日,她和刘鸿宇一起送徐庆元到了西郊石油厂,单位是四人间,条件有些简陋,室友见徐庆元过来,都笑道“又一个被骗来的,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得有耐心才熬得住。” 刘鸿宇笑道“没事,我们元哥性子 稳得住,以后还托各位大哥照顾照顾。”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包烟来,挨个给人散了两根。() 那些人见是三毛九一包的大前门,还微微挑了下眉,知道这新来的条件不差。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又问许小华是不是徐庆元的妹妹,徐庆元回道“是我对象。” 许小华笑了一下,接着帮他整理行李。 帮着他安顿好,许小华和刘鸿宇才从他们宿舍里出来。 离开的时候,许小华站在大门口,望着有些荒凉的石油厂,微微叹了口气。 刘鸿宇却很乐观地道“元哥在哪里都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小华,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点点头,“我也相信。” 他聪明又理性,看待事物总是很通透,做出一番成绩来,是迟早的事儿。就是他的起点,明明可以更高一点,明明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一个人的青春毕竟就那么些年,许小华心里,还是为他可惜。 转身问刘鸿宇道“刘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吗?先把工作的事落实,然后暑假得回一趟家呢,家里来信,说我爸身体不是很好了,怎么着,都得回去看一趟吧!”刘鸿宇说到这里,心里也有些烦闷,下意识地掏出了烟,想着小华在,又塞了回去。 许小华点点头,“有事情的话,咱们随时联系!” “哎,好!” 两人前脚刚走,徐庆元的室友谭建华就问道“小徐,你对象和朋友穿着不差,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吧?你咋也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托托关系往城里调?” 徐庆元笑道“我这都有对象的人了,总不能还一直想着投机取巧靠朋友过日子吧?得早些自力更生,早些自己攒钱成家。” 三两句话,一个有恒心、有毅力,能吃苦耐劳的青年形象就凸显了出来。 大家一下子就觉得拉近了关系,他们这里谁不是为了家人、为了糊口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撑着,一两个月才能回一趟家。 纷纷和徐庆元说起厂里的注意事项来。 ** 从西郊回来,许小华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了。京市罐头厂开始进入了旺季,招了很多临时工过来,流水线上日夜不停,技术科的人也被派到车间指导生产。 7月初的时候,许小华还被安排了半个月的夜班。 7月15日清晨,许小华刚上完夜班,头还有些晕乎,在单位门口碰到了上白班的章厉生,见她脸色不是很好,问她道“小华,要不要我和你换几天班?” 许小华摇头道“不用了,就剩三天了,马上到你上夜班了吧?” 章厉生点点头,“要是不舒服,就和我换下。” “好!” 等章厉生进了单位,许小华摸了下额头,也没发烧,就是觉得脑瓜有些晕,她想大概是最近太缺觉的缘故。 到家的时候,妈妈和荞荞都去上班了,奶奶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搭着酱瓜和炒白菜吃,和她道 ()“明天开始,小林就不来了,说是儿媳妇要生了,得回去照顾儿媳妇。()” 许小华忙道奶奶,那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帮忙,晚上我们和荞荞说下,让她帮忙在菜市那边问问?3” 沈凤仪道“不用,平时你们中午都在单位里吃饭,晚上下班都早,都能给我搭把手,特别是荞荞,能干着呢!”这姑娘,你让她歇着,她还和你说身上发痒,闲不住。 许小华还是有些不放心,奶奶毕竟七十多岁了,雇个人来,主要是陪着她的。 沈凤仪笑道“咱们胡同里人多,你不用担心我,再说,小林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她家里稳定了,她还接着来咱家帮忙。这要是新找个,又不知根知底的,处着也不放心。” 许小华想想也是,也就没再提。 祖孙俩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许小华忙要起身去开门,沈凤仪拉住她道“你安心吃饭,我去。” 门打开,发现是许怀安,一见面就和沈凤仪道“妈,有个事,想回来问问你老人家的意见。” 沈凤仪让他进来,俩人去了客厅里。 许小华在厨房里隐约听到什么“资料室”“没有子女”“年龄37”之类的,心里嘀咕着,大伯这是帮家里找了个保姆吗? 她实在太困了,吃完了饭,把碗筷洗了,就去睡了,客厅那边,大伯和奶奶还在聊着。 许小华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荞荞还没下班,猜测今天的剩菜可能不好卖,和奶奶道“奶奶,我去前面公交站那给荞荞帮帮忙吧!” 夏天蔬菜多,又不容易存放,当天不卖掉,第二天就特别容易坏,荞荞他们的下班时间都往后推迟了。 沈凤仪本来是准备和孙女说个事的,见孙女要出门,笑道“行,你去吧!要是太热了,就和荞荞买瓶汽水或者买根冰棒,别太省了。” “好的,奶奶!” 许小华到了公交站台,发现荞荞果然在那,就是旁边还有卫沁雪,看到她来,卫沁雪还稍微愣了一下。 许小华没发现她的异常,笑问道“沁雪,今天是要回家吗?好久没见到你了。” 卫沁雪苦笑了一下,“是有两个多月了,”顿了一下,问道“小华,你家里还好吗?秦姨她们都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我妈妈最近在忙着改期末的卷子,忙完这一阵就能休息一个月了。” 卫沁雪点点头,“那就好。”简单说了两句,卫沁雪就要走,荞荞拉住她道“沁雪,你等下,我新做了好些酱瓜,能吃了,让小华回去拿点给你带着?” 卫沁雪想要拒绝,但是小华听了荞荞的话,已经飞快地跑走了。 卫沁雪只好等了一会,问荞荞道“我爸妈最近来看过秦姨没啊?我好久没回去了,先前还听他们说,要过来呢!” 李荞荞摇头道“没有啊,秦姨最近还挺忙的,早出晚归的,不然你让你爸妈等她放暑假了再来?” ()“嗯,好!” 十来分钟,许小华就带着两玻璃罐头的酱瓜过来了,卫沁雪和两人道了谢,然后上了公交车,从车窗里看到两人还朝她挥手,心口微软,也忍不住朝两人挥起了手。 车开起来,凉爽的晚风从车窗外灌了进来,像是带走了夏季的燥热,也带走了心头的烦闷。卫沁雪没有说谎,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家里的氛围让她不愿意去面对。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无意之举,给爸妈之间造成了那样大的裂痕,两人已然是见面都不说话的地步,她印象里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好像只是她自欺欺人的一个假象而已。 她拎着两玻璃罐的酱瓜回家的时候,妈妈如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家里的保姆王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径直把酱瓜拿到了厨房里,交给了王姐,轻声问道“我爸回来没?” “还没呢,你爸最近回来的都晚,大概得到八九点吧!” 卫沁雪微微松了口气,她也怕直面父母的僵局。 到客厅里,喊了声“妈妈!” 柳思昭点点头,淡淡地问道“又去见许小华了?” “是,等公交的时候遇到了,回去给我拿了两瓶酱瓜,我没好推辞。” 柳思昭冷嘲道“她也就会送这点东西了,难为你爸每次当个宝一样。” 卫沁雪斟酌着问道“妈,你和爸还僵着呢?” 提到这事,柳思昭也有些泄气,“嗯,你爸这回脑子转不过来,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这是怪我阻了他和秦羽的事呢!随他吧,实在不行的话,他要离婚就离。” 卫沁雪见她又说气话,劝道“妈,你不要这样,问题总要解决的,离婚说起来轻巧,真离了,你住哪里去?谁给你做饭?我爸要是再婚,你怎么自处?” 柳思昭放软了语气道“我也就是说说,我跟你爸结婚二十多年了,他就是要离婚,我也不会同意。”她才不会真犯傻呢! 又问女儿道“你在部队里怎么样?” “还好吧!每天就是训练,也没有别的事。” 柳思昭道“你们空军大院里,优秀子弟多,你也多长个脑子,挑个好的来。” 卫沁雪摇头道“妈,这事顺其自然吧,你看你和我爸,琴瑟和鸣这么多年,一转眼还不这样,我现在觉得,别的都是虚的,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最重要。我想在业务上多花些时间。” 这话听着很熟悉,柳思昭想了一下,以前秦羽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还笑人家傻,此时听女儿也这样说,怔怔地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路不走,干嘛非要去吃那份苦?” “妈,人生不是前半段吃苦,就是后半段吃苦,你看你……”说到这里,卫沁雪见她妈妈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后面的话就没敢说。她心里却是认同小华的,觉得不能靠别人,得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时候,忽然大门被推开了,卫明礼走了进来,看到女儿回 来了,微微点了点头,“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有一天假,想着好些天没回来了。” 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卫明礼看到饭桌上的酱瓜,轻声问道“小雪,你今天看到许小华了?” “是,等公交的时候遇到了,送了我一些酱瓜,爸,你尝尝看。” 卫明礼夹了一筷头,点点头,“确实不错。” 卫沁雪见他心情似乎还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爸,你是不是和妈妈还闹着矛盾啊?你俩都不说话,先前的事,是我瞎诌的。” 柳思昭也看向了丈夫,见他低头吃饭,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嘀咕道“明礼,你生气也够久了,还要一直气下去不成?咱们俩也过了二十来年了,这二十来年,你想想,我对你是不是一心一意?我们俩还有沁雪,难道这一切都抵不了我当年的一个无心之举吗?” 卫明礼本来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个问题,但是妻子起了话头,他也有些不吐不快,放了筷子道“你有二十来年的时间,和我解释这件事,但是你没有,在二十多年后,你还一味地贬低秦羽和她的孩子,思昭,你扪心自问,你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不待妻子回答,他接着道“你不仅没有,你还将这个错误延伸了二十来年,如果不是沁雪无意中说破了,你会后悔吗?不会!哪怕是现在,你的后悔也仅限于,这件事让我知道了。” 柳思昭破罐子破摔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你想怎么办?时光又回不到二十多年前去,秦羽现在也有自己的爱人,你如果执着于过去,不过是徒增烦恼。” 卫明礼望着自己的妻子,见她一副有恃无恐、奈何不了她的样子,心头忽然一哽,“我可以选择终止这个错误。”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卫沁雪颤着音喊了声“爸!” 柳思昭咬着后槽牙,提醒他道“明礼,以你现在的位置,离婚不是小事,你考虑清楚了吗?”丈夫现在担任宣传部副部长,位置不低,离婚对他的个人形象、社会关系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这也是她先前有恃无恐的原因。 在今天之前,或者说,在进门之前,卫明礼都没有这个打算,但是今天见妻子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丝毫不为当年的行为负疚,他觉得接受不了。 他无法想象,如何跟这个欺骗、愚弄他,还毫无悔过的人一起度过后半辈子? 柳思昭见丈夫态度坚定,心里又气又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明礼,你要和我离婚?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里吗?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比不上秦羽写给你的一封信?明礼,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卫明礼摇头道“不,我才是那个笑话。二十多年了,我都没有看清我的枕边人。” ** 这边,许小华觉得徐庆元异常清醒,而离开京大以后的卢源,却是满腔悲愤。第一次认识到,随着丈夫 的下放,她的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儿子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扛着压力,坚守的意义在哪里?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一连两个月,她都没再给儿子写信,至于徐庆元寄回来的两封信,她也没有拆开,就直接放到了抽屉里。 那个抽屉里,还有丈夫的两封信,她也不敢拆开来看,她不敢想象,丈夫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七月中旬的时候,徐晓岚来看她,聊到庆元的工作、工资和打算,她也只是淡淡地道“都挺好的,我现在才发现,佑川一出事,我就没有家了,儿子也大了,不需要我这个妈妈了。” 徐晓岚还劝她,“嫂子,你不要这样想,庆元也很不容易,他能留在京市,已然是周旋了很久得来的结果,他现在工作稳定,每个月可以拿些钱出来寄给他爸爸,他爸爸那边至少口粮能保证,只要不亏了身子,哥哥迟早会回来的。” 卢源却觉得看不到头,她现在甚至不敢多问丈夫的消息。 姑嫂俩聊的不融洽,徐晓岚也就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 卢源自己一个人去供销社买牛肉罐头,准备晚上就下点面条,将就着吃点。 不曾想,在供销社的时候,遇到了单位里的王素芬,见她面色不好,就问道“小源,你最近是怎么了?为着孩他爸的事吗?我看你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很好。” 卢源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儿子。”把儿子为着准儿媳而和她闹别扭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王素芬听完就劝道“小源,也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没认清现实?” 卢源愣了愣,“素芬大姐,你这话怎么说?” 王素芬叹道“这个年头,只有自己好,才是真的好。什么夫妻、母子,都是虚的,你自己过得好,你自然是他们亲亲爱爱的妻子和母亲,你要是过不好,儿子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来,我也是见得多了,你也没必要硬扛着,撑不住咱们就不撑,人生短暂,没必要为难自己。” 见卢源低着头,像是听进去了一点,王素芬接着道“单位里不是劝了你好多回了?让你和徐佑川离婚?你啊,早该拿个主意出来了。” 卢源有些恍惚地道“佑川对我还挺好的,没这茬事之前,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是他,从来没让我烦心过。” 王素芬只道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佑川一下放,她是什么都要操心了,连儿子也嫌弃她这个妈妈来了。 见卢源沉默不语,但并不排斥她的话,王素芬再接再厉地道“我和你说,金主任那边最近可是忙得很,好些人给介绍呢,妹子,不是我说你,虽然你模样儿好,性格也好,但是到底年龄摆在这里,想要找个比前头看起来还光鲜的,可不容易,难得的是,金主任对你一直就有些心思。” 卢源低着头,不吱声。金主任是个鳏夫,独身很多年了,一个人拉扯着女儿,以前她见他一个男同志带着孩子不容易,就帮了他一些忙,比如如何给女孩子选衣服、鞋子,如何和女儿谈心,他忙着回家照顾生病的女儿的时候,她也曾主动帮他分担一点工作上的事。 这都是早些年的事了,她自己是没当回事儿的,但是金主任像是记到了心里去,对她似乎就格外不同些。 佑川出事后,他也和她聊过,让她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 他话说的委婉,似乎怕唐突了她,但是她看明白了他的眼神,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种期待的、有企图的。 王素芬见她没有立即反驳,就知道她已有几分听进去,就没有多劝。 这事啊,不怕犹豫,就怕压根没有想法,女人只要一犹豫,多半就是动了心思了。! () 第 79 章 周四,许小华终于换到了白班来,吃好早饭后,就和妈妈一起出门去上班。 秦羽看着女儿的侧脸,有点心疼地道“还好就半个月,我看你都瘦了不少,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还在长身体,要是长期夜班,可受不了。” “妈,没事,一年也就夏秋季节忙点。” 秦羽笑道“先前妈妈还说你太拼了,现在觉得,还好先前努力,不是现在在产线上,估计更累……” 母女俩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秦羽!” 许小华朝前一看,见是卫沁雪的妈妈,穿着一身灰色的的确良暗花衬衫和同色的裤子,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像是特地来找她妈妈的。 秦羽对柳思昭的突然到来,有些奇怪,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客气地问道“思昭,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秦羽,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柳思昭沉着脸道,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秦羽保持着耐心,笑道“你说!” 柳思昭看了眼许小华,淡道“秦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秦羽看了眼手表,“抱歉,我还得去上班,不然,我俩边走边聊?” 柳思昭没有意见。 秦羽就和女儿道别了,嘱咐她道“下班了就早点回来,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 “好的,妈妈。” 等许小华一走,柳思昭就开口道“秦羽,最近明礼和我闹离婚,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听是他们夫妻俩的事,秦羽本能地不想插手,委婉地道“夫妻俩拌嘴是正常的,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了,又有一个孩子,明礼脑子清醒点,也不会和你离婚……” 柳思昭打断她道“为了你!” 秦羽一愣,“我?我和你们二十年没见了,你们夫妻吵架,怎么还扯上我了?思昭,你家这事,我可不想掺和。” 语气已然有些不高兴起来。 柳思昭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了,明礼还记挂着呢!”把当年秦羽托室友沈友琴转交给卫明礼的信,自己拦截了以后又张冠李戴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想你自己都不记得写过这么一封信,可是现在,明礼为着这封信要和我离婚,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羽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甚至觉得心头有点冒火,望着柳思昭道“你说当年,我写给卫明礼的回信,你从沈友琴手里截走了,还当着卫明礼的面,交给了万弘文?” 柳思昭点头,见秦羽皱着眉头,淡淡地道“你本来也不喜欢明礼,我不过是让他彻底死心而已?” “柳思昭,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羽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卫明礼,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写给他的信,你有什么资格拦截?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 个人吗?我委托你帮忙了吗?这也就是你看上的是卫明礼,万一你看上的是许九思,也来这么一套,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柳思昭见她还有些气愤,不高兴地道“难道你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你都已经和许九思结婚了,卫明礼这边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秦羽觉得不可理喻,冷淡地道“那你和卫明礼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帮你?对不住,我还得赶着去上班,没空奉陪!” 说着,就快步走了。 柳思昭在秦羽这边受了一肚子气,回家以后,见到丈夫,也冷了声调道“真是祝贺你,怕是能得偿所愿呢,秦羽听说我把她的信给了万弘文,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你现在要不要上去再续前缘?” 卫明礼摇头道“思昭,我和秦羽已然不可能,我也没有这个想法,这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 柳思昭愕然,怔怔地看着丈夫,她以为卫明礼这般急慌慌地要和她离婚,是想重新追求秦羽,原来不是吗? 这个时候,柳思昭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担心,其实是没必要的,她和明礼之间的最大问题,不是秦羽,而是她自己。 是她的隐瞒和谎言。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鼓起了勇气,想和丈夫道歉,发现他已经去上班了,自己匆匆洗漱了下,也去了单位。 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丈夫还没有回来,到卧室里看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些衣服,忙问家里的保姆王姐,只听王姐道“说是这几天要出差,让我不用准备他的早晚饭。” 柳思昭皱眉道“有说去哪里出差吗?” 王姐摇摇头,“没说。” 柳思昭也没再问,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 俩人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以后的傍晚,家门口出现了小汽车行驶的声音,柳思昭起身朝窗户外看,就见卫明礼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从小汽车上下来,除了衣服有点褶皱,皮鞋有些泥外,看不出任何不好的痕迹。 甚而,他望过来的眼神,比以前更坚毅一点。 反观之,柳思昭憔悴了很多,这么些天,她一个人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卫明礼一进客厅,柳思昭就轻声问道“明礼,我们可以再谈一谈吗?就当是看在沁雪的份上。” 卫明礼摇头,“不,思昭,我想结束。”这一趟去基层考察,也让他冷静了很多,重新思考了下和妻子的关系,认为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女儿也已长大成人,还进了部队,想来是能接受父母离婚的。 柳思昭哆嗦着嘴唇道“明礼,我道歉可以吗?是我不对,我道歉可以吗?” 卫明礼平静地看着她,心里毫无波澜。 ** 7月23日,是大暑,天气热的不得了,许小华五点多下班回来,还觉得地面炕得很,见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正在院子里洗菜,问道“妈,奶奶呢?” “你大伯有点事,来把她 接走了,说晚点再回来,晚上就我们三吃,家里还有点平菇和青菜,我给你们做点面条吧?()” 好,16”许小华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挽起了袖子,帮忙洗青菜,手伸到水里的时候,微微的凉意,让这项工作瞬时愉快了起来,随口问道“对了,妈,上次沁雪的妈妈找你什么事啊?我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不是找你晦气吧?” 她本来准备当天晚上就问的,但是厂里事情多,她晚上回来还要整理笔记之类的,就把这事忘记了。 秦羽听女儿问起来,微微叹道“柳思昭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竟然告诉我,我当年给卫明礼的一封回信,她截胡了不说,还当着卫明礼的面,转交给了别人,现在卫明礼闹着和她离婚,她来请我去说和。” “妈,你没管吧?” 秦羽摇头,“我才不管这些乌漆八糟的事,没得恶心人。”顿了下又道“你和卫沁雪是不是关系不错?荞荞的工作还是她帮忙的。” 许小华点头,“是!” 秦羽道“你们处你们的,别管我们,这事和你们这些小辈也没关系。”至于柳思昭,她以后定然是敬而远之。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许小华应了下来,母女俩聊了两句,就一起进厨房准备晚饭了。 这一晚,沈凤仪到十点多才回来,小华忙要给奶奶煮点面条,老太太摇手道“不用,在人家吃过了。” 许小华这才问道“奶奶,怎么这么晚啊?大伯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沈凤仪叹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事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唏嘘。” 接过孙女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才开口道“你大伯单位资料室管理员的妈妈,老家和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但是她妈妈自16岁出嫁,就一直没回去过,最近生病了,身体一直不见好,就惦记着吃一口老家的东西。女儿怕她就这么走了,一心想满足她的心愿。” 秦羽道“咱们这也有做南省菜的饭店吧?” 沈凤仪摇头道“她以前是大资本家的小姐,在家的时候,厨房压根没下过不说,嘴巴还挑,女儿给她费心费力地买了很多回去,她都说不对口味,这不求到你大伯那里,你大伯就回来找我了。” 秦羽好奇道“妈,你给做了什么啊?” “脑髓卷、糯米糍粑,上次你们小奶奶过来不是还带了些米粉吗?我也带过去了一点,给做了碗。” 小华见她有些累的样子,忙给她按肩膀,“奶奶,累坏了吧?大伯昨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事啊?怎么晚上才去?” “那个老姐姐,成分不好,人家也怕给我们惹麻烦,就让我天黑了再去。”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是知道这个老姐姐的,年轻的时候,经常上报纸,是最早在欧洲留学的一批女性,回国后还参加过我们南省的女议员竞选。” 想到老姐姐现在蜷缩在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屋里的东西乱糟糟地堆着,沈凤仪 ()都觉得世事无常。 秦羽听婆婆这样说,忍不住问道“妈,这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啊?” “王昌华。” 秦羽想了一下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过她写的关于女子解放的文章,她后来是不是还在江城那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校校长?” 沈凤仪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 小华问道“奶奶,那你今天做的家乡菜,老人家觉得合口味了吧?” “嗯,尝了几口,还挺高兴的,”叹了一声,接着道“依我看啊,也未必是真合口味,毕竟当年她家花高薪请的大厨,人家肯定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我这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我说的是家乡话,我们俩年龄也差不多,说起往事来,还能劝几句。” 秦羽心思敏锐些,轻声问道“妈,大哥和这位同志,关系应该不错吧?不然不会回来请你老人家帮忙?”婆婆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平时在家里做饭,大家都怕累到她。 大哥虽然在曹云霞的事上,有些糊涂,但是对母亲一向都是极为敬重和孝顺的,如果不是很好的关系,怕是不会劳动高龄的母亲去人家做饭。 沈凤仪愣了一下,点点头道“看着像不错。”今天晚上是儿子送她过去的,她见两人还挺聊得来,但都客客气气的,言辞之间极有分寸,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 “妈,那个资料室管理员,多大年纪啊?” “说是37岁,是她妈妈的老来女,孝顺得很,因为家庭成分的缘故,又不想和母亲划清界限,干脆就没结婚,看着是挺不错的,但你大哥……” 沈凤仪总觉得,长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像是有意的样子。 秦羽听婆婆的话音,大概就明白了大哥的态度,也没有多问。 一家人简单聊了几句,见老太太有些累,就让她回房休息去了。倒是许小华轻声问妈妈道“妈,大伯这是?” 秦羽摇摇头道“我和你奶奶瞎聊呢,你大伯大概没有这个想法。” 这么一个小插曲,大家谁也没放在心上。 八月底的时候,高考录取结果陆续出来了,叶恒被南大经济系录取,叶奶奶非常高兴,当天就去买了好些糖果回来,在胡同里挨家挨户地散。 小华晚上下班回来,刚好叶奶奶拿着糖果过来,看到她,就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笑道“小华,还要谢谢你前头鼓励、开导他,不然这孩子怕是没这么争气。”老人家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为着这个孙子,她操了多少心啊,总以为是他妈妈早去爸爸又再娶的缘故,这孩子就是和家里处不好。 后来才知道,她的孙子那么小的年纪,就默默藏起那样大一个秘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现在叶恒考上了好大学,叶黄氏隐约觉得,至少对叶恒的妈妈是有个交代了。 许小华笑道“奶奶,你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叶黄氏拉着她的手,笑着摇摇头,“我心里都记着呢!”就 凭小华那天宽慰她的两句,她就知道,这孩子和小恒是为这事交流过的,小恒一反常态地努力读书,肯定也有小华劝勉他的作用在里面。 想到这里,和小华叹道“小恒这孩子从他妈妈走后,就是个锯嘴葫芦,难为你俩能聊到一块去,以后啊,奶奶也请你帮帮忙,多开导开导他,好不好?”孙子心里的心结,大概还是小华给化解的。 老人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许小华倒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但是心里觉得,等叶恒去上大学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叶黄氏走了,沈凤仪道“你叶奶奶也是不容易,为着这个孙子,伤了多少脑筋,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周以后的傍晚,许小华刚帮荞荞收了摊子,两个人搬了个西瓜出来,准备切西瓜,门外就传来叶恒的声音,“沈奶奶,小华在家吗?” “在,”许小华立即放了西瓜,去开门,笑道“叶恒,还没祝贺你呢,心想事成!” 可能是成功考上了大学,叶恒明显有了些变化,眉目之间疏朗了很多,脊背也像是比以前直了。 叶恒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华,我想和你聊一会,你有空吗?” 院内的沈凤仪,刚切了西瓜端出来,听了这话,笑道“小华,现在天还亮着呢,和小恒去公园里转一会儿,请小恒喝瓶汽水。” “好的,奶奶!” 经过副食品店的时候,许小华就买了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递了一瓶给叶恒,笑问道“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 “是,小华,我想临走之前,和你好好地告个别。”他也没看小华,自顾自地说道“可能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一个多年前的玩伴,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后悔,当年太小,没能保护好你。” 许小华摇摇头,“当年你也不过七岁,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叶恒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我就不止七岁了,一直也没有向你爸妈说出你走丢的真相,让你爸妈在找你的路上,蹉跎了那么多年。” 许小华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叶恒,如果我没有回来,再过几年,你会告诉我爸妈真相吗?” 叶恒愣了下,如实道“小华,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我……我本来准备毕业以后,就去找你。” 许小华望着他有些歉疚的脸,轻声问道“那那个人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叶恒的眼眸瞬间布满了寒意,他知道小华说的是都友棕,冷冷地道“弄死他!” 至于怎么弄死,他早在心里谋划了八百遍。 在小华没有回来之前,他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明确的规划,浑浑噩噩的,他甚至想过,等毕业以后找一份开货车的工作,先去找小华,等找到了小华,心里了无牵挂了,再找个机会撞死姓都的,他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许小华沉默了会,如果在原书里,这个白云胡同里桀骜不驯的少年,曾出现过一 两行的话,大概也是“高中毕业后堕落成混混”“犯法进了监狱”之类的描述,无论是哪一种,叶恒的一生就这样被匆匆盖了印记,谁都不曾知道,他从七岁开始,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 “叶恒,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光明璀璨的未来在等着你,仇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想你妈妈也是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有个很好的人生。”顿了一下道“我也希望你有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叶恒望着她诚恳的眸子,竟觉得不敢直视,微微低了头,“小华,对不起,因为我的懦弱、自私,很久都没有告诉你妈妈真相,我想不到你会原谅我、鼓励我,在我迷茫的时候,愿意为我出主意和指路,小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你和我开口,我一定会帮忙,这是……是我欠你的。”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好啊,那你要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我到时候开口,你要是帮不上怎么办?” 叶恒点头应了下来,“好!” 在许小华心里,只是想鼓励他,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期待和目标,可是在叶恒这里,这是他对小华做下的承诺。 九月初五,许小华下班回来,就看到叶叔叔拎着两瓶酒往家走,她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点了点头,想了下,和她道“叶恒今天去江城了。” 许小华笑道“学校要报道了吧?真好,我们这胡同里又多了个大学生。” 叶有谦见她真心为叶恒高兴,心里也觉得对这姑娘有些歉疚,低声道“小华,当年的事,叶恒都和我说了,叔叔也该向你说声对不起,害得你走失了那么多年。”儿子是为了他,才没有向许家说明真相。 许小华温声道“叶叔叔,都过去了,我也回家了。” “哎,是啊!”叶有谦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如果当年妻子没有走出那一步,即便他成了右`派,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熬过来了? 对比妻子的伤逝,他想困顿个十年、二十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小华见他神情怔怔的,显然是想到了往事,也不知道怎么劝,沉默了下来。 叶有谦点了点头,就先走了,背影略显萧索。 九月初的晚风,已然凉爽了很多,小华闭了闭眼睛,觉得时间是真快,转眼又到秋天了,去年这时候,她和荞荞一起坐着大卡车到了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 明年这时候,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京市? 等到了家,推开院门,就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两位客人,年长些的她认识,是上次来过的老家的小奶奶,小奶奶身边还站着一位阿姨,似乎和她妈妈差不多大,穿着很朴素,灰色的衬衫和裤子,脚上是一双布鞋,脸上有些苦相,可能是经常皱眉的缘故。 正疑惑着,就听奶奶招呼她道“小华,快来见见你小奶奶,这是她侄女儿,你喊包姨就成。” 包静虹看到她回来,笑着和自家侄女儿介绍道“这就是小华,是你二表哥的女儿,能干着呢!” 许小华笑着喊了声“小奶奶好,包姨好!” 包兰蓉勉强笑了一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第 80 章 小华放了东西,就去厨房里帮忙,悄悄问妈妈道“妈,这是咋回事啊?不是说大伯不同意吗?” 秦羽低声道“我也不清楚,我下班回来,就看到人在了,荞荞今天下班也早,让荞荞去喊你大伯回来吃晚饭了。” 小华看了下,有荞荞带回来的一块嫩豆腐,两根莴笋,家里还有一点青椒,问妈妈道“妈妈,这晚饭要不要去国营饭店里买个菜啊?” 秦羽道“我和荞荞说了,让她回来的时候买半只烤鸭,我炒个鸡蛋、莴笋和虎皮青椒,用荞荞做的辣椒片拌个黑木耳,再打个豆腐海带汤,也算差不多吧?” “行了,妈!这个天还热着,做多了,剩下就浪费了,人怕是还得待一两天呢!”这是突然来的,也不能怪主人家没做好准备。 六点钟左右,晚饭快好了,荞荞也带着大伯回来了。 在院子里纳凉的包静虹立即就拉着侄女儿站了起来,笑道“兰蓉,你看看,还认不认识你大表哥?这么些年,是不是变化不怎么大?” 包兰蓉这回脸上的笑意,明显真挚了很多,“是,大表哥还和以前一样精神。”说着,微微垂了眼,似乎也不好意思多说。 包静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在路上见到怕是都不认识。”又笑着问许怀安道“怀安,你看看,你兰蓉表妹这些年变化大吗?” 许怀安客气地道“多年不见,已经不记得了。”转而向小婶问起堂弟的情况来。 包兰蓉在一旁静静地听了会儿,发现完全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轻轻拽了下姑姑的胳膊。 包静虹才反应过来,这趟是为侄女和怀安的事来的,望着许怀安道“怀安,兰蓉来的时候,还问我你的情况呢,要不你们表兄妹俩聊聊?” 许怀安温声道“小婶,你们远道而来,我做侄子的该好好招待才是,你们先做着,我去饭店里买个菜。”说着,就起身走了。 包静虹一滞,包兰蓉也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下,想喊住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 俩人只得看着许怀安走出了院门。 沈凤仪见儿子这样,知道妯娌这回的算盘怕是得彻底落空,笑着圆场道“你就随他去吧,上回你和东来过来,怀安工作忙,也没好好招待,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呢!” 包静虹勉强笑道“这回是我们叨扰了,让他破费了。”侄女知道怀安离婚以后,心里竟然起了想法,她这个做姑姑的,只得陪着侄女走一趟,不然怕侄女以后会埋怨她。 就是没想到,怀安这边真是一丁点想法都没有。 沈凤仪见妯娌有些歉疚,想安慰两句,又觉得这事实在不好说,不说长子不愿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愿意。 旁人都说亲上加亲好,她却不这样认为,这以后要是和兰蓉处不好,就不仅仅是儿子一家搬走了,怕是连老家那边的亲戚都给得罪了。 这事轻易不能 沾上。 沈凤仪到了厨房里,低声和秦羽道“这回还真有点为难人,怀安是明显不愿意的,我也不愿意,但是人现在到了京市来,我们不招待又不合适,要是人体谅些,待两天就走还好,要是待久了,咱们也不好甩脸子。” 许小华道“奶奶,不然你和小奶奶直接说开了?省得为难。” 沈凤仪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许怀安带着一份红烧肉回来了。饭桌上,包静虹两次想把话题往许怀安身上引,但都被许怀安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 包静虹见此,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就歇了心思了。 饭后,许怀安就走了。 晚上,包静虹和沈凤仪聊起这事来,一脸歉疚地道“嫂子,真是对不住,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我这侄女儿,我要是不陪她来这一趟,以后怕是得怨怪我。” 沈凤仪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兰蓉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再嫁吗?怎么这回动了心思?” 包静虹叹气道“她哪是现在起的心思啊?当年在我们家小住的时候,她就有这心思,那时候年轻脸皮薄,没好意思和我说,等怀安结婚后,我回娘家,还被哥嫂好一顿埋怨,说我这个做姑姑的,不替侄女儿打算。” 包静虹说起这事来,也是有点无奈,侄女自己不开口,她哪想得到啊? 缓了一下又道“这回听我提起怀安离婚了,倒是主动和我说了,我怎么也得带她来这一趟啊,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凤仪听是这么一回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静虹,老大的态度你是看到的,他不同意,这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回头也好好劝劝兰蓉。” 包静虹点头,起身道“我去和兰蓉商量下,明天就回去吧!” 沈凤仪道“要不在这边玩两天再走?” 包静虹摆摆手道“不玩了,免得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回去。”说着,就去了客房里找侄女儿,问道“兰蓉,你看,我们明天回去吧?” 包兰蓉低着头,沉默了一会道“姑姑,我还想再试试,我……我就这一次机会了。”这一次,她离怀安表哥这样近,晚上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么多年了,她都想不到两个人还能再见面,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包静虹听她这话,张了张口,轻声劝道“兰蓉,怀安没有这想法,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做事情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我们再留下去,也是让你凤仪婶子为难。” 包兰蓉拉着姑姑的手,恳求道“姑姑,来都来了,就多待几天吧?” 包静虹叹了口气,出门去找妯娌了。 沈凤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宽慰她道“我也想你多住几天,咱们妯娌俩好好聊聊,他们小辈的事,给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小华临睡前,妈妈来和她说,小奶奶要多住几天的事儿,许小华道“对我和荞荞倒没什么影响,我们白天都上班,她们想住就多 住几天。” 秦羽点点头。 只是第一天早上(),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包兰蓉忽然问今天轮休没去上班的荞荞道“荞荞,你借住在这边,房租和伙食费怎么算的啊?我看京市这边工作好找些,也想让我家姑娘来。” 李荞荞愣了下,“我……” 许小华按了一下她的手,笑着对包兰蓉道“包姨,这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荞荞一个月18块钱工资,15块钱付房租和伙食费呢,再者,京市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得花钱,还得托关系。” 包兰蓉倒是不气馁,转身和沈凤仪道“婶子,我家女儿今年也有18岁了,刚高中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我看您家这边还空着一间房子,您看,借住在您家可以吗?伙食费和房租,我们和荞荞一样出……” 沈凤仪眼皮一跳,正斟酌着怎么拒绝,就听孙女拒绝道“不行,家里人太多,我不习惯,包姨,你要是有这想法,不如再找别人问问,我家是不行的。” 包兰蓉微微皱眉道“小华,你表姐人很聪明勤快的,不会给你家添麻烦,要不让她来一趟,你们见见?” 许小华坚决摇头道“不行,我不同意,包姨你也是当妈妈的人,该知道一个家里多个人,可不仅仅是多个人这么简单,吃穿用怎么算?下雨下雪的,滑一跤怎么办?我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也不要比着荞荞,荞荞救过我的命,谁都没法和她比。” 荞荞听小华这样说,微微红了眼眶,低头默默吃起饭来。 包兰蓉想不到许小华把话说的这样直白,红着脸补充道“小华,你才回家,可能还闹不清楚,我们两家是亲戚呢!” “包姨,是亲戚没错,但就是亲兄弟姐妹,也没有帮养孩子的道理。你也别怪我说话直,现在把话说开,总比后面为着这事,两家人生了嫌隙好,我奶奶和小奶奶是多年的交谊了。” 包静虹完全没想到,侄女还打了这样的主意,此时听小华提到她和妯娌的交情,才如梦初醒一般,忙开口道“兰蓉,小华说的没错,你把事情想的太容易了一些。” 包兰蓉低了头,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扒完了碗里的粥,桌上的菜,却是一筷头都没夹。 吃过饭,秦羽就和女儿一起出门去上班,在胡同里,就夸女儿道“你今天反应快,你这个包姨我没接触过,没想到会打这种算盘。”一个半大的姑娘,真要放在他们家,吃住都得给人操心不说,就单单是找工作这一项,秦羽也觉得够呛。 更别说,两家只是拐着弯的亲戚了。 “妈,我觉得这人不行,算盘打得太精了,觉得荞荞占了咱家便宜,就想让自家女儿也来沾一沾,这要真是和大伯成了,那不是把我的都当成她女儿的了?” 许小华觉得,怕是比曹云霞还难缠些。虽说,他们家和大伯算是分家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但真要是多这么一个亲戚,怕是还有的烦。 秦羽笑道“不会成的,你大伯昨天的态度,你大概也看出来几分, ()这事准不会成。” ** 秦羽和许小华一走,包静虹也在说服着侄女,跟她一起离开京市,不料侄女道“姑姑,我想去找下怀安表哥,和他明明白白地把话说开,他要是真不愿意,我也就死心了。” 包静虹有些为难地道“兰蓉,昨天怀安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这再去,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包兰蓉却是坚持己见,“姑姑,那是他不知道,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心里就有他。” 包静虹无法,想着来都来了,多耽搁一天也没什么,郑重地和侄女道“兰蓉,那我买明天的票,明天咱们一定得走了。虽说我和你凤仪婶子关系不错,但她也是跟着儿媳、孙女一块过日子的,我们不能让她太为难了。” 见侄女低着头不说话,包静虹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小华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个孩子有主见的很,一天两天她可能不说,待长了,怕是就得赶我们走了。” 包兰蓉皱眉道“到底不是在家里长大的,脾气就是怪些,一点不像大表哥和一表哥。” 包静虹淡淡地道“不管她在哪里长大,这都是她的家,她有给谁住,不给谁住的权利。” “许家也就她一个亲生的,但凡多一个,也没她说这话的份儿。” 包静虹不悦地看了眼侄女,“兰蓉,这话你不该说。” 包兰蓉低头道“姑姑,我也就是说一说而已,这孩子今天太让人难堪了。” 包静虹没再说,只和她道“你要是想见怀安,怕是得去他单位,上次东来也是去他单位找的他,我给你个地址,你早些去,不管聊得怎么样,都早些回来。” “嗯,好!” 上午十点的时候,许怀安刚看完会,从会议室出来,就听助理说,门口有人找他。 许怀安点点头,就走了下去,发现是包兰蓉,不由皱了眉头,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问道“兰蓉,你怎么到这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包兰蓉望着他,微微红着眼眶道“大表哥,我姑姑说明天就带我回去了,我是特地来和你说几句话的,这些话,我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藏在了心里,我想我再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了。” 她说这么几句,许怀安已然发觉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比兰蓉大五六岁,兰蓉十五六岁的时候,那点子小女孩心事,他当年就知道。但是自己确实只是把她当普通亲戚,没有想到时隔一十多年后,兰蓉会旧事重提。 斟酌了一下道“兰蓉,我没有成……” 他话还没说完,就给包兰蓉打断了,“大表哥,当年我一直觉得配不上你,不敢开口,你是大学生,读的书多,见的世面也多,我只读了几年书,略微识得几个字而已。如果我早些时候知道,你是不在乎这些的人,当年在你家小住的时候,我就应该勇敢地开口,我……” 她急急地说着,许怀安心里也有些发急,他本来准备这件事冷处理,免得伤了小婶和他家的和气,但是没想到兰 蓉这样执拗,非要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正着急着,看到童辛楠过来,忙喊了一声“辛楠,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家那边的表妹。” 正红着脸准备将“我心悦你”这几个字说出来的包兰蓉,有些发懵地朝身后看过去。 就见一个戴着金色眼镜的女同志,正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拎着两捆书,身上的衣服不是很新,但是干净整洁,脚上是一双半旧不新的皮鞋。 年龄大约比她略小两二岁的样子。 “大表哥,这位是?” “这是我对象,童辛楠!”许怀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仅包兰蓉愣住了,就是童辛楠也愣住了,两个人一起朝他看过来。 许怀安朝童辛楠道“辛楠,这是我老家的表妹,包兰蓉,今天特地来看我的,我就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他面上毫无波澜,童辛楠朝包兰蓉看了一眼,发现她表情愣怔,眼眶发红,隐约就明白了许怀安的意思,配合地朝包兰蓉伸出了手,“包同志,你好,幸会!” 包兰蓉木木地伸出了手,握住了童辛楠的手,低声道“大表哥,今天叨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却是快步地走了。 许怀安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朝童辛楠道歉道“童同志,真是不好意思,一时的无奈之举,希望没给你添麻烦。” 童辛楠摇摇头道“没事,前头你妈妈来我家帮忙的事情,我还没谢谢你呢,”顿了一下问道“从南省那边老家过来的?那不是挺好,知根知底的?” 许怀安苦笑道“我没再成家的想法。” “哦,是没再成家的想法,还是没有和这个人成家的想法,那如果换成我呢?”这话一说出来,俩人都震惊了。 童辛楠也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怎么脱口就说出来的,有些尴尬地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许主编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怀安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童辛楠见他不吱声,红着脸,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 许小华今天一到单位,就被万有芹喊住了,“小华,你今天帮我去实罐车间顶个班好不好?我家小孩今天发烧,我这到了单位里,心里还是不放心,想回去带她去医院看看。” 许小华忙道“好的,万姐,你去吧,我去实罐车间。” 最近是果蔬成熟的季节,产线上二班倒不说,工作量还大,技术科又开始第一轮到车间值班,帮着指导和监管生产事宜。考虑到万姐还有不满二岁的小孩要照顾,给她安排的都是白班。 但是即便这样,也架不住小孩二天两头的生病,万有芹假请的多了,领导那边就有些意见,说她请假可以,但是得找人帮她顶车间的岗。 实罐车间又是最忙的,大家心里都不是很愿意,万有芹没办法,找了一次许小华,一次章厉生。 这是第一次找小华了,见她答应下来, 有些感激地握着她手道“等我娃好了,万姐请你到家里吃饭。” 小华笑道“好啊,我可等着了。”她压根没想到,这么一接,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等到了车间,立即就被轮班班长吴奎喊住了,和她道“许技术员,车间里调制的糖水味道不对,您看这怎么办?” 许小华一懵,“什么叫味道不对?馊了,还是糖少了?” 吴奎道“都不像,有点涩口,我怀疑是什么东西掉进去了。” “那让工艺科的人来看了没?” “让人去通知了,现在的情况是,糖水要不要重新调制,不然这生产进度怎么办?您知道的,每天的糖都有定额的,要多调制一桶,得打条子让领导批。” 正说着,工艺科的郑楠来了,皱着眉问许小华道“轮到你值班了吗?这糖水是你这边出的问题,还是上一个夜班的事?这事可是要追责的。” 许小华道“是在我这个班上发现的,郑同志,现在是不是要调制糖水,产线上还等着用呢!” 郑楠冷着脸道“我给你们开配方的配比量,你们自己拿去找供销部的领导批,然后再去仓库拿材料。” 许小华点点头。 等糖水重新调制好后,许小华看着重新开始运作的产线,微微松了口气,郑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和她道“我刚去看了废掉的那桶糖水,应该是谁把柠檬酸打撒掉进去了,比例不对,这个苹果罐头用不上柠檬酸,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顿了一下又道“先前配制的时候,应该没有问题,不然不会送到产线上来,那就是到了车间以后出的问题。幸好,他们在使用之前,按照规矩用了测定糖液浓度的仪器,不然今天的罐头非得报废不可。” “那这桶糖水怎么办?” 郑楠望了她一眼,“怎么办?轻点的就是从你工资里扣,重点的,你还要为此写检讨,部门开会挨批评,这是生产事故。” 许小华没想到这么严重,平时他们技术科只管机器,对工艺科的事了解不多。 郑楠提醒她道“我和你说,现在当务之急,找出这事是谁干的,如果是操作失误还好说,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这可就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了。” 郑楠见她脸色都吓白了,想着这姑娘年纪也不大,大概是头一回被坑,心里一软,缓了语气轻声和她道“其实也有可能只是个小问题,但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被扣工资或担责,就特意把问题留给你这个来值班的了。” 许小华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 郑楠抿了抿唇,低声道“大概是他们车间自己干的,不想扣工资。” 这事原本可以找看管糖水的人负责,但是许小华觉得这事闹得人恶心,本来最近大家都忙,连他们技术科都跟着夜班、白班的倒腾,车间里的人还这么不知好歹,直接把实罐车间的主任、副主任和二班班长都喊了来。 把郑楠的话和几人说了,末了道“我们技术科 这次不过是来临时帮忙的,生产上的事,还是两位主任和二位班长比较熟悉,这回加的是柠檬酸,这东西谁手里有,有多少,统计员那边都是有记录的,事情很好查。但最近正是忙的时候,大家都没空管这些生产之外的事,我想着,如果没有人主动说,那我就先按食品安全问题上报给单位,让单位来查。”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一旦许小华按食品安全问题主动上报,许小华要承担干系是不必说的,但是因为她主动上报,单位最多会批评她一下,而他们这些车间的主要负责人,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大家瞬间明白,许小华这招用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车间主任孙福晖立即道“这事我来查吧,晚上下班之前,保准找到答案。” 许小华笑道“那就有劳孙主任了。” 从孙主任站出来说话的那一刻,许小华就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想担责,特地把这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现问题的糖水,特地留到了她来值班的时候。 如果是万有芹,他们可能还会犹豫,万姐毕竟是老员工,大概知道他们的把戏,偏自己今天给万姐顶岗了。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许小华就听孙主任道“是报错了,昨天的杨梅罐头的糖水上报多了,今天交接的时候没有交接清楚,当今天的份额用了……” 许小华笑道“不是食品安全问题就好,劳烦孙主任费心了。” “哎,哎!”孙福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回头就把副主任和几个班长骂的狗血淋头,“你们欺负人家新人,不成想,人家压根不怕被领导追责,宁愿搞个鱼死网破,幸好这事没闹大,不然闹大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副主任杨旭辉道“大家伙也是不想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到头来还被扣工资,他们技术科的比咱们工资高多了,工作又清闲,比不得咱们挣的辛苦钱。” 孙福晖道“以后可别干这种蠢事了,再有下回,人家想怎么治你们,就怎么治你们,我可不管了。” 杨旭辉连连点头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觉得许小华这回是误打误撞,瞎猫子碰上死耗子,把他们主任制住了。 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能有多大的心眼子? 许小华这边倒是吃一堑长一智,心里打定主意,要把工艺科的知识也学一点,免得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束手无策。 晚上到家的时候,想着还要应付包兰蓉,心里不由就有些烦躁。 不成想,一进家门,没看到小奶奶和包兰蓉,就听奶奶说,小奶奶下午就带着包兰蓉走了,许小华心里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 沈凤仪道“你大伯有对象了,就是上回那个资料室的管理员。把人拉过来,介绍给兰蓉认识,兰蓉怎么好意思再待下去?” 想到今天兰蓉回来的时候,哭得红肿的眼睛,沈凤仪还有些叹气,和孙女道“兰蓉也是鼓了勇气过来的,她一个寡妇,这么些年守着一个孩子,确实也不容易。我和你小奶奶说了,给她在家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 许小华想,只要不把主意打到她们这屋子来,不管大伯找什么样的对象,和她们关系都不大。! 第 81 章 因着今天在实罐车间的事,许小华晚上临睡前,还在想着,周末的时候去京大找刘鸿宇,让他帮忙借些罐头厂工艺类的书,先自学一下,要是可以,最好还是找个工艺科的师傅帮忙带带。 不知道郑楠愿不愿意? 她这边正盘算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小华,睡没?” 是荞荞,许小华立即起来开门,“还没呢,荞荞,怎么了?” 李荞荞微微笑道“小华,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华立即让她进来,“怎么了?是单位里遇到烦心事了吗?” “没有,大家对我都挺照顾的,”说到这里,微微低了头道“我想,我一直住在你家,也不是很方便,虽然奶奶和秦姨人都很好,但是毕竟打扰你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许小华皱眉道“你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很快想到,大概是昨天包兰蓉说的话,让荞荞动了这心思。 荞荞按着她胳膊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小华,你这样照顾我,大包大揽的,对我也不是很好,现在我还感激你,万一以后我习惯了这种生活,真把你家当我家,把你们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的,那你们不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出来吗?” “怎么会,荞荞,你别瞎想,你肯定不会这样。” 李荞荞摇头道“什么事都有可能,人是有惰性的,小华,我已经有个能自给自足的工作,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是生存没有问题,你们一家已经帮助我很多了,以前书上不也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就是亲生儿女,成年以后,也该离开父母,培养独自生存的能力。” “荞荞,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搬去哪里呢?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而且,她知道荞荞是很节俭的性子,如果出去租房子,肯定舍不得租个好的,最多花五六块钱,租个七八平的小房子。 就听荞荞道“小华,我老早就在单位里申请了宿舍,先前单位里没有空余的床位,今天听说有个大姐搬走了,我可以搬过去住。” 许小华皱眉道“多少人一间啊?” “六人间的,上下铺,我去看了还行。”李荞荞说着恶,见小华不是很愿意,倾身抱了她一下,“小华,这对我来说,已然是很好了,我们在劳动大学吃苦的时候,不也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又笑道“这还不是县城,而是京市呢!我做梦都没想过,可以来这里生活,还有一份工作。” 小华知道,荞荞已然是打定了主意的,微微叹气道“那你自个和奶奶、我妈妈说去,我可不管。” 李荞荞笑道“好!” 第二天李荞荞就和沈凤仪、秦羽说了想搬走的事儿,两个人都极力挽留她,荞荞却是打定了主意的。 等荞荞去上班了,沈凤仪还和儿媳道“荞荞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还好你和小华去乡下把她带了出来,不然这样好的孩子,给他们磋磨,我想想都觉得心疼。” 秦羽点头道“是,和小华还挺像的,有时候太懂事了。”昨天包兰蓉不过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这孩子就记在了心里。() 周末一早,许小华起床的时候,外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凤仪道这雨也不知道能不能停,不然今天荞荞可不能搬,被褥打湿了,就麻烦了。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好在,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雨停了下来,微风里还带着一点雨后的凉爽。 一家人就帮着荞荞收拾东西,荞荞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两个行李包就可以装得下,也就是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 临出门的时候,沈凤仪拿了两双新鞋给荞荞,一双布鞋,一双皮鞋,和荞荞道“布鞋是我先前做的,皮鞋是你秦姨买的,带两双新鞋,以后的路顺顺利利的。” 李荞荞接了过来,红着眼睛说了句“谢谢奶奶和秦姨。” 小华送荞荞到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也就是菜市最里面的几l间房子,一间住六个人,小华看有些床铺上还挂了蚊帐,说也要给荞荞买一个,荞荞摇头道“这都九月了,今年用不上了,明年我攒了钱再买。” 现在一顶蚊帐也不便宜,要好几l块钱。 等把东西收拾好,小华问道“那吃饭怎么办呢?”这里就这么几l间宿舍,也不存在食堂之类的。 李荞荞指了指最侧边的一间屋子,“那里面有厨具,可以和人搭伙做饭,也不是很费事。” 许小华道“那你每周轮休的时候,还是回来吃。”这种大锅饭,想吃点好的都怕招了人眼。 荞荞笑道“好,你放心吧!” 等把荞荞安置好,许小华一个人往回走,心里颇不是滋味,以前她和荞荞家都穷,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寒暑家在家里,两人在一块儿啃咸菜窝窝头的时候,也没觉得谁占了谁便宜。 现在她的境遇好些,反而还不能一块儿住了。但她也知道,这事不能勉强荞荞,换作她在荞荞的位置,怕是也会搬走。 许小华心里正想着事儿,不妨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仔细一看,发现脚下这块砖有点活动,心里庆幸还好没摔跤,不然这落雨天,地上都是泥泞,衣服得脏了。 没想到,刚走没几l步,后面忽然传来女同志的尖叫声,转头就见一个女同志摔在了地上,正有些慌张地捂着隆起的小腹,看样子,像是有六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许小华眼皮一跳,忙和旁边的大姐一起跑过去把人扶了起来,等到了近前,许小华才发现,这人是许呦呦! 一旁的大姐忙问道“同志,你没事吧?肚子要不要紧?” 许呦呦皱着眉,捂着肚子,一脸紧张地道“我……我肚子好像有些发紧,这可怎么办啊?是不是伤到孩子了啊?” “你别急别急,咱们先去医院看看,我送你过去,”又问许小华道“小同志,你方便陪着一起吗?” 许小华有些发懵,望着面前害怕的泪眼婆娑的许呦呦,想起来自己有好一段时间没听到许呦呦的 ()消息了,没想到已然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 正懵着,忽听许呦呦尖叫了一声,“我好像流血了,这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旁边的大姐立即安慰道“妹子不要慌,先去医院看看,流一点血没关系,”又朝小华喊道“同志,你帮忙给搭把手好不好?” 这时候,许小华忽然发现有个拉着三轮车的大爷经过,忙把人拦住,请他帮忙把许呦呦拉到医院去。 许呦呦一心惦记着胎儿,一直到上了三轮车,才发现了许小华,片刻愣怔过后,立即将随身带的一个黑色皮包塞到了许小华手里,带着两分乞求地望着许小华道“小华,你帮我办下住院手续,包里有证件和钱。” 她也知道,自己和小华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事出紧急,一会到了医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把东西托付给路人,她也不放心,她刚刚才送邮局出来,包里面还有三百块钱。 她想,许小华不会贪她的钱,也不会见死不救。 许小华犹疑了下,到底接了过来,想着,怎么都是一条命,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许呦呦微微松了口气,报了一个号码给小华,“小华,一会你有空的时候,帮忙打这个电话,和庆军说一声。” 许小华抿着唇,点了点头。 等把人送到了医院,跟着的大姐立即告诉护士,孕妇摔倒了出血,护士立即喊人把许呦呦送到了诊疗室里。 等在诊疗室外面的时候,一起来的大姐,微微打量了下许小华,才开口问道“姑娘,你俩认识?” 许小华回道“嗯,算认识!” 那大姐立即道“那就好,那这边你看着好不好?我还赶着坐车去亲戚家呢,这再耽误下去,天都得黑了,妹子,辛苦你了哈,我先走了!” 不等小华反应,那大姐就飞快地走了。 隔了一会,护士推着许呦呦出来,许小华立马站了起来,就见护士交了一张单子过来,“家属去一楼缴费,孕妇要住院观察。” 许小华望了一眼被推出来的许呦呦,问护士道“她没什么事吧?” “轻微出血,今天肯定不能走,得在医院观察。” “好!” 许小华帮着许呦呦办好了住院手续,这时候,吴庆军也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见妻子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轻声问小华道“小华,呦呦没事吧?怎么回事啊?” “目前在观察,路上摔了一跤,”说着,就把包和收据交给了吴庆军,“你来了,我就先走了。刚预交了两块钱的住院费,剩下的钱没动,你看一下数目对不对?” 吴庆军忙说“不用看,肯定没问题。” 许小华坚持道“你数一下吧,免得后头数目对不上,又闹出问题来。”她可不想平白惹得一身腥。 吴庆军没办法,只好当着小华的面数了一下,三百零七块二毛钱,心里有些纳闷,妻子怎么会取这么多钱出来? 许小华也是到了医院,需要缴费的 时候,才发现许呦呦的包里装了一笔钱,整整齐齐地码好了放着,大概有三百左右的样子。() 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许呦呦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会把包递给她。希望她陪着来医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是担心这包里的钱会被人顺手牵羊了。 ?想看半疏写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 81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三百,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是不知道,许呦呦干嘛拿这么多钱放包里? 见吴庆军报了准确的数目出来,许小华点头道“嗯,你觉得没问题就好,咱们当面点清了的,后面再找我,我可不管。” 吴庆军微微红着脸道“小华,你救了呦呦,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不要脸皮。”这话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出口。 作为军人家庭的孩子,他的人品很少被这么质疑过,此刻面对许小华一副不甚信任的表情,吴庆军莫名觉得有些难堪。 许小华淡淡地道“谈不上救,就是陪着来帮你们护着钱了。”她也不指望许呦呦感激她什么的,别回头找她闹事就不错了,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等许小华走了,吴庆军就发现呦呦醒了,忙问道“呦呦,怎么样啊?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呦呦望着丈夫,微微红着眼眶道“现在不疼了,庆军,今天真是把我吓死了,忽然就摔了一跤,还好我拿着包挡了一下肚子,不然这回……”边说着,边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肚子上,感受到孩子的胎动,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比她预想的早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随着孩子一天天地在肚子里长大,感受到小鱼吐泡一样的胎动,她心里不觉就柔软了些。 这是与她骨肉、血脉相连的孩子呢! 吴庆军光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有些后怕地道“还好遇到了小华。” 许呦呦轻轻转了一下眼睛,望着病房门口,确认许小华已经走了,才像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句“是啊!”其实庆军来之前,她就已经醒了,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小华,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了。 吴庆军又道“等回头你好些了,我去谢谢小华。” 许呦呦张嘴想说不用,刚才小华和庆军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觉得去一趟,大概也是自取其辱,但又觉得,于情于理也该走一趟,就没吱声了。 “呦呦,要不要和你妈妈说一声啊?咱们这是头胎,好多事都不懂,请个长辈来帮忙,是不是好一些?”吴庆军这话说的有些忐忑,他和呦呦结婚后,他家里那边是彻底不理会他了,请他家人来帮忙照顾呦呦,是不切实际的。 而呦呦和岳母那边,不知道为的什么事,闹矛盾也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岳母来找了几l趟呦呦,呦呦都避而不见。 但是他想,她们毕竟是亲母女,呦呦现在需要人照顾,岳母总不会推辞。 许呦呦听他提到她妈妈,脸色立即就变得有些难看,“不用,庆军,你如果想让我安心养胎,就不要在我跟前提这个人。” 吴庆军见她态度激烈 ,担心影响了她养胎?,忙一再保证不会去找岳母。心里却为谁照顾她的事,犯起愁来。 今天上午他才接了命令,要去西北出任务,后天就得走。 斟酌了好一会儿,把这事和妻子说了,末了道“呦呦,不然喊你爸爸来照顾你几l天?” 许呦呦果断地摇头道“庆军,雇个保姆吧!”爸爸那边,她是再没脸去麻烦他了。 爸爸将她视如己出,费尽了心血来栽培,但是妈妈呢,对爸爸只有利用,包括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想着自己的婚姻和前程,明知妈妈做了很多不对的事,还劝爸爸不要离婚。 直到章清远的出现,她才忽然发现,她和妈妈的丑陋,让她怎么有脸,还去麻烦爸爸? ** 许小华从医院出来,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京大。 刘鸿宇现在搬到了教职工宿舍里,听到有人找他,立即就小跑了出来,远远地就朝小华挥手。 等到了近前来,笑问道“今天是特地来找我的了吧?” 许小华笑道“是,刘哥,找你帮个忙,想借几l本书。” 刘鸿宇笑道“这算什么忙,咱们现在就去,”顿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刘哥,你呢,暑假不是说回家吗?家里都还好吧?” 刘鸿宇摇头道“不能算好吧,我爸大概撑不了多久,唉,等我爸一闭眼,我们家就四分五裂了,我和我妈说,到时候把她接过来,她还不愿意,说想留在家里。” “可能老人家在家里待习惯了吧?” 刘鸿宇缓了一会,才道“也不是,她可能是想守住那房子,她在那里住着,那房子还有我一份,她要是前脚搬出来,我哥姐他们后脚就能把我们母子俩的所有东西当废品一样处理了。但是你想,我爸不在了,她在那边住着,得受多少闲气,我宁愿她不要争那些东西。” 本来只是随口聊起来,但当提到妈妈的打算,刘鸿宇的喉咙里还是不由带了几l分哽咽,“我妈一嫁到刘家来,就是当后妈的,一辈子非常不容易。” 许小华发自肺腑地道了一句“刘哥,你有一个好妈妈。” 刘鸿宇苦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有时候希望,她不要管我,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许小华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笑道“你看我妈,从我五岁走丢,硬生生找了我十一年,幸好我找回来了,不然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怎么苦着呢!” 刘鸿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哦,对了,元哥那边怎么样,我回来后,还没去看他。” 许小华笑道“挺好的,你知道的,他这人做事认真,又善于思考,目前工作上,大概是没什么问题能难倒他。” 刘鸿宇见她提起元哥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笑道“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都喊他‘元哥’了吧?” 许小华笑道“不是因为他年 ()龄大些吗?” 刘鸿宇摇头,“不是,是因为大一的时候,元哥就展现出了超乎我们同龄的理性,做事有条不紊的,内驱力强不说,情绪也很稳定,你很难看到,他被什么事难住。我都有些好奇,元哥这种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家里培养出来的?” 许小华默默听着,她想,庆元哥的这种性格,大概和他小时候被扔到人贩窝里有关,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那时候就意识到他要自救。 他还带着她逃出来了,以后的事,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俩人随口聊了几l句,等到了图书馆,许小华借了三本罐头工艺的书,就准备和刘鸿宇告辞。刘鸿宇把她送上了公交车,叮嘱她道“等国庆的时候,元哥要是回来,一起来找我玩。” “好的,刘哥,多多保重!” “哎,好!” 等公交车缓缓启动,许小华望着刘鸿宇比先前要瘦些的身影,忽然觉得,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 下午四点多,许小华到家,发现大伯也在家里,像是和奶奶商量着什么事,许小华喊了声“奶奶”,就准备回房去。 沈凤仪笑问了一声“小花花,荞荞那边都收拾妥当了吧?” “嗯,奶奶,都搞好了。” 沈凤仪当着她的面,和许怀安道“那天,兰蓉忽然在饭桌上问荞荞在我们家住着,房租和伙食费怎么算?兰蓉也想把她女儿送到我们这来,虽说给小华拒绝了,但是荞荞这孩子却记在了心里,怕给我们添麻烦,今天搬到单位宿舍去了。” 许怀安皱眉,没说话。知道妈妈这是有意提醒他,离兰蓉远些。 沈凤仪又问孙女道“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午饭在荞荞那边吃的吗?” “不是,奶奶,午饭在医院吃了两口,”想了一下,开口道“我从菜市那边出来,就碰到了许呦呦,她滑了一跤,我跟着人把她送到了医院去。” 许怀安立即就站了起来,“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要住院?” 许小华见他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望了他一会,回道“她怀孕了,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一时之间,不说许怀安,就是沈凤仪都觉得吃惊。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怀安开口问道“小华,你知道呦呦是在哪个医院吗?” “友谊医院。” 许怀安立即和母亲道“妈,童同志家的事,我晚些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去看下呦呦。” 沈凤仪倒没拦他,叹道“去吧!” 等长子走了,沈凤仪拉着孙女的手问,“你主动送她过去的?” “也不算,旁边一个大姐喊我一起帮忙,她流了血,当时看着比较吓人。” 沈凤仪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心肠软。”她想,如果今天的事,小华和呦呦的身份对调,呦呦怕是未必会对小华伸出手来。 但是,她也不能指责小华做的不对,一个有良心的人,看到孕妇出现意外,都会伸把手帮忙 。如果连这点心肠都没有,沈凤仪觉得这人怕是没被教好。 沈凤仪正想着,就听孙女问道“奶奶,大伯今天过来,是为着什么事啊?” “你大伯单位资料室的那个管理员,姓童的,妈妈快不行了,找你大伯来说,希望到时候,我能帮忙给她妈妈操持下身后事。” 许小华皱眉道“奶奶,会不会太累了啊?”她奶奶也有七十多岁了。 沈凤仪摇头道“没事,就是帮着安排,拿个主意,其他的不用我管。” 许小华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许呦呦这边,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忽然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一转头,就见爸爸真的出现在了医院里。 忙挣扎着要坐起来,“爸,你怎么来了?” 许怀安见她气色不是很好,皱眉道“刚在家里,听小华说你在这边,”叹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吧?” “没有,爸,你别担心。” 许怀安又问道“今天是周末,又下着雨,你怎么还往外跑,这也就是没事,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 许呦呦见他言语间,都是对她的担忧和关心,丝毫没有责怪她怀孕都不和他知会一声的意思,轻声道“爸,今天是个意外,我以后会注意点。” 其实不注意也不行了,医生下午来说,她宫颈比较短,建议后面都卧床养胎。 许怀安左右望了眼,没见到陪护她的人,皱眉问道“庆军呢?” “去食堂里给我打饭了,爸,你晚饭吃没?” 许怀安摆手道“你不用管我,后面谁照顾你?” “爸,你不用担心,庆军都安排好了,准备找一个家属院的嫂子来照顾我几l天,等出了院就好了。” 许怀安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多说。想了想,从口袋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放到了床头柜上,“你留着,买点想吃的。我先走了。” 许呦呦望着那二十块钱,眼眶微微有些濡湿,喊了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许呦呦侧头,任由眼泪淌了下来。 为什么她今天会出门?因为她妈妈前几l天找到了她单位,说章远清的医药费不够,她说不想管,妈妈盯着她的眼睛道“呦呦,这是你生父,如果你不管,他要是闹到了你单位来,你怎么办?” 她当时整个人就如坠冰窟,她知道,妈妈在威胁她。 为了这个畜生,妈妈威胁她。 她咬牙说,会拿一笔钱出来,但是要章清远给她打个收据。 妈妈提了“三百块”这个数字。 为着这事,她这几l天夜里都没睡好,不然也不至于出门的时候,精神恍惚而摔跤了。在诊疗室检查的时候,她甚至有一度悲观地想,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直到爸爸的出现,她才明白,有爱孩子的父母,也有不爱的,可能看缘分,也可能看人品。 她想,人品大概也是有遗传性的,比如,她就遗传了母亲和生父的自私,即便跟在爸爸后面长大,也没有继承爸爸敦厚的品性。 而小华,没有在许家长大,却很像是许家人。就连她私心里都不得不承认,小华的品性比她好。! 第 82 章 周一上午,许小华刚到单位里,万有芹就过来递给她一盒桃酥,小华还纳闷了下,“万姐,给我的吗?” 万有芹点头。 “万姐,干嘛这么客气啊?”一盒糕点也要一两块钱,同事之间送这个,算贵重了。 万有芹见她还一副不好收的样子,瞪了她一眼道“小华,你还真实诚!” 许小华听得一头雾水,“万姐,怎么了?” 万有芹把糕点塞到了她手里,才道“上周六下班的时候,我遇到了郑楠,听她说你帮我去实罐车间顶岗的时候,他们车间的人联起手来欺负你!” 许小华听是这事,笑道“万姐,没事,他们没得逞。” 万有芹有些唏嘘地道“被吓坏了吧?我都没想到他们还敢来这一招,先前章厉生刚来的时候,也被他们这么糊弄过,那一次章厉生为了息事宁人,只能拿自己的工资补了亏漏,事后被工艺科的科长发现了不对,直接上报到单位了,当时从车间主任到轮班班长都被罚了钱。我以为经过这次,他们会长点教训呢!” 许小华想了一下问道“万姐,现在工艺科的科长是不是换人了?” 万有芹一愣,点头道“是换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又道“真是对不住小华,平白让你受回气。” “没事,万姐,他们既然有这心思,我迟早也会撞到他们枪口上去,不是这次,也是下次。”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万有芹见她想得开,笑道“你还真是不怕事儿。不过,下回再遇到这种事儿,不要慌,回来和我们说,他们车间的人一条心,我们技术科的人也多着呢!咱不怕他们耍花招。” 许小华笑道“好,谢谢万姐。你家孩子好点没?” “好多了。” 许小华顺势问她道“万姐,你和郑楠熟吗?” 万有芹点头,“还行,我俩是同一年进的罐头厂,平时算聊得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她?” 许小华道“我想学点罐头工艺方面的知识,准备自己看看书,然后再找个人指导下。” 万有芹一听就明白了,想了一下道“我回头帮你问问,不过你也得做好不行的心理准备,你可能也看出来了,郑楠的性格不是很好。” “万姐,我知道的。”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万有芹就给许小华带了回话来,“小华,我帮你问了,郑楠倒没有一口拒绝,但是也没有立即答应,说你既然想自学,那就先看看书再说。” 许小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人家也没有义务教她,没有一口回绝,大概还是看在万姐的份上。 笑道“万姐,我都明白的,我也不会很打扰她,就是有遇到不会的,向她请教一下。” 万有芹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应该问题不大。” “万姐,你肯定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吧?”不然以郑楠的性格,怕是未必会愿意。 万有芹不以为意地道“你帮了我不少,我帮你说两句话,还不行了?”又鼓励小华道“你年纪还小呢,既然对工艺感兴趣,就好好学。咱们这边的机器不算特别复杂,要是你能工艺和机器两手抓,以后不管在哪里,都不缺一口饭吃。” 实在不行,还能自己做糕点罐头去黑市上卖。 一连半个月,许小华都在钻研罐头工艺问题,偶有看不甚明了的,就趁着休息时间去找郑楠,郑楠虽然不是很热络,但倒也算客气。 去了几次以后,工艺科的人渐渐和她熟络起来,有个叫计少川的技术员,一次看她又过来了,端着茶杯,笑道“许小华,你这么努力,不会是想来我们工艺科吧?我和你说,我们工艺科的要求可高了,没有大专文凭是进不来的。” 说到这里,朝许小华摇摇头道“你一个初中毕业的,可离的十万八千里呢!”说着,还咂吧了一下嘴。 若说前面两句话,还不显出什么来,后面补充的这一段,却是明显瞧不上人了。 他话音刚落,郑楠就站起来道“计同志,许小华是来找我的,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她来我这边吧,我俩还急着呢!” 计少川讪讪地道“没事,没事,你俩先聊。”端着茶杯又踱到了自己工位上去。 许小华以为郑楠今天有事,需要赶时间,忙道“郑同志,不然我下回再来?” 郑楠没回她,一把把她手里的书接了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 许小华指到了27页,“郑同志,你看,这里关于桃子罐头的制作,说是需要用碱液浸烫2—3分钟,然后再进行水煮,但是我前些天在车间轮岗的时候,发现并没有用碱液啊,只是用沸水烫了下皮,这中间是有什么讲究吗?” 郑楠和她道“那是因为,那批桃子的成熟度已经很高了,如果采用碱液浸烫,会腐烂的更多,只能简化工序。”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这样也会有别的问题,比如桃子形态不规整,四周都毛躁躁的,使得罐头都会带点浑浊,所以这一批罐头,一般最后都是内部或折价销售。” 许小华忙向她道谢,郑楠摇头道“没什么,下回有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许小华愣了下,这是第一回,郑楠说了欢迎她再来的话,先前每次,郑楠虽然也算是客气,但可没说过这话,忙笑道“谢谢!” 郑楠也笑了一下。 等许小华走了,计少川又开启了冷嘲热讽模式,“哎,我说小郑,你咋对许小华这么有耐心,三天两头来找你,你也不嫌烦得很,先前实罐车间的程斌来,你可没这耐心。” 郑楠淡淡地道“许小华是真心想学东西,我不过是说几句话,就能给她帮上忙,说不到什么耐心不耐心的。”至于程斌,那和许小华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计少川一边喝茶一边道“你啊,也就是年纪小,还有一副热心肠,你等着吧,等把许小华教出师了,你看她还理不理你。” 郑楠没有理睬她(),自己整理起笔记来。 许小华发现(),从那天以后,郑楠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讲解问题来,也比以前细致些,经常会举一反三。 因着这一层原因,她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恰好最近实罐车间里在做枇杷罐头,普遍反映果皮压榨出来的果胶含量少,许小华想着,如果把枇杷预热一下再压榨会不会效果好点? 9月19日,周六临下班前,许小华特地为着这个,去请教郑楠。 郑楠笑道“这个我们试过了,但是你知道的,水果一旦加热,口感上就会更涩一点,所以厂里暂时就没做这方面的更正。” 等许小华一走,计少川又探头出来道“这个许小华,进步还挺快啊,这么快就能想到预热可以增加榨出来的果胶量。” 郑楠淡淡地道“说不定,我们科室会有次破例呢,没有大专以上的学历,也能进来。” 计少川讪讪地道“好了好了,是我先前瞧贬了人,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能想到这姑娘不仅勤奋,脑子还好使呢?” 郑楠笑笑,没说话。 许小华从工艺科回来,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明天是中秋节,她得去菜市那边喊荞荞明天来家里吃饭。 没想到,刚出办公室门,就看到心怡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忙问道“心怡,是找我吗?是不是有事啊?”她最近午休的时候,就往工艺科跑,倒是有些天没和心怡一起吃饭了。 心怡点点头道“嗯,小华,有点烦心的事,找不到人聊,想和你说说,你有空吗?” “有啊,咱们边走边聊?”一出了办公大楼,许小华就问道“怎么了,和你哥嫂闹得不愉快?”她是知道心怡和哥嫂住在一块儿的,日常生活上,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谢心怡摇头道“不是,是小邢,你记得吧?” “记得啊,保卫科的邢学卫同志,我怎么会不记得?” 谢心怡点点头,叹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唠嗑,平时厂里有个什么事儿,小邢都喜欢和我唠几句,我俩就走得近些,前段时间不是下了好长时间的雨吗?我有回下班,雨正大着,想着就是打伞走回去,衣服也得淋湿,在大门口等着雨停的时候,小邢刚好骑车过来,说他办公室里还有一套雨衣,借我用用,然后把我送回了家。” 许小华问道“后来呢?” “那天,刚好给我妈看到了,我妈可能就客气一下,邀请小邢去家里坐坐,这一坐好嘛,小邢每周都要去我家里坐了,给修灯泡、修板凳、修床板,没得修了,就纯粹来陪我妈唠嗑,今天早上,我妈和我说,觉得小邢不错,也很有诚意,让我和他早点定个日子。” 许小华这时候才听出味来,“你妈误以为你和小邢在处对象?” 谢心怡点头,微微红了眼眶道“我和我妈说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但是我妈像是听不进去一样,非说我蒙她,说谁家的普通朋友,每次上门来又是糖果,又是罐头的,帮忙修 ()东西,还帮忙带孩子。”() 谢心怡现在都有些悔不当初,如果预料到了现在的结果,她宁愿那天自己冒着暴雨回家。 ?半疏的作品《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许小华问道“那你和小邢聊了没?他怎么说啊?” 谢心怡有些气闷地道“今天中午,我去找了小邢,他说他以为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就是想和我处对象,我不吱声,就是默认的意思,你说,这是什么逻辑吗?” “你不喜欢他?” 谢心怡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有些茫然地道“不知道,就是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忽然有人和我这么说,还挺吓人的。” 又补充道“先前他来我家帮忙的时候,我还客气了两回,他说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有时候无聊得很,周末就想来我家坐坐,我还傻了吧唧地当真了。” 许小华道“那就是不喜欢,要是你喜欢的话,肯定就不会觉得吓人,而是应该高兴吧?”她和庆元哥在一块的时候,就挺高兴的。 想了一下,又和心怡道“可能你妈妈觉得小邢人挺好的,想让你们试试,你自己觉得呢?” 俩人正聊着,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谢胖姑娘!”声音高亢得很,离着老远怕是都能听得见。 许小华皱眉,回头见果然是程斌,立即道“程斌,你怎么还这样,我们不都说好了,不准这么称呼心怡吗?” 程斌伸了一只脚点地,停了自行车,挠挠头道“小华,我觉得这称呼挺可爱的,而且心怡也不在意,”说着,抬了下下巴,望着谢心怡道“心怡,是吧?你要是介意,我以后就不喊了。” 谢心怡翻了个白眼,“你这话问的,谁还想被称呼胖子?那我明天也喊你程丑人,看你高兴不?!” 程斌忙道“行,我求饶还不行吗?你这大嗓门一喊,我可没脸见人。” 谢心怡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快走,我和小华正聊着事呢,没空睬你!” 程斌厚着脸皮道“咱们都这么熟了,带我一个呗,咱们厂里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说你追郑楠,苦追都追不上呢,这事儿你觉得好不好玩?” “行,谢心怡你厉害,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说着,一脚蹬着自行车,一下子就溜远了。 谢心怡怔怔地看了会,轻声和小华道“我觉得程斌比小邢还好玩点。” 许小华脑子懵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如果换作程斌去你家修东西,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好的?” 谢心怡想了一下道“那确实挺好的,他还能有这么巴结我的时候?我还不得乐死。” 许小华望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忽然就明白症结所在了,敢情这姑娘是看上程斌了,可是程斌又看上了郑楠! 提醒心怡道“如果你不喜欢小邢,这事还是要早点说,不然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理。你妈妈和小邢那边,我建议你都郑重地谈一次。” 心怡叹了口气道“好,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和我妈说,我就是不喜欢小邢, ()至于小邢给我家买的罐头、糖果和灯泡,我回头都还他。()” 又问许小华道你呢?你最近和徐庆元还好吧?马上中秋节了,他应该回来看你吧?()” 许小华点头,“嗯,写信说是回来的。” 谢心怡有些羡慕地道“真好!你这早早定下也好,没有我这些烦心事。” 许小华想到徐庆元,嘴角也不由带了点笑意,明天是中秋,庆元哥说了会来过节,就是不知道是今天晚上来,还是明天上午? ** 徐庆元这边,一下班就回宿舍拿东西,准备坐公交车去市里面,室友谭建华问道“小徐,回去过节吗?” “嗯,准备回去一趟。” “现在就走?哎,我看你经常去市里,你家在市里有房子?”他说这话是望着徐庆元眼睛的,他总觉得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家里条件怕是不一般。 身上虽然穿的普通,可是言谈举止和遇到事时候的态度,都明显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倒像是小时候戏文里唱的清贵公子哥一样。 特别是这个月,温工程师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地找小徐的茬,不是说他填写的记录簿不规范,就是说他出具的检验报告单又有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小徐的工作已然是最规范的,温工程师实在是吹毛求疵了些,听着都烦得很。 但是小徐每次对上温工程师,还是非常有耐心,按照她提出的要求来进行修改。 要是上班搞不完,就带回宿舍里加班,不急不躁的,他们这些人看着,都觉得有些叹为观止。 谭建华正想着,就听徐庆元道“没有,我家不在这边,我去对象家借住一晚。” 谭建华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啥?你对象?你去对象家借住,她家里人不会嫌弃你?”在他看来,这不是平白让女方把他看低了吗? 徐庆元温声道“不会,她家里人都很好。” 谭建华摇了摇头道“你小子心可真大。” 徐庆元笑笑,从包裹里拿了一个冰橘月饼递给了谭建华,“后天见!” 谭建华接了过来,“谢谢!” 等徐庆元走了,宿舍里的其他两人也都陆续回来,问起徐庆元来,谭建华道“去市里过节了,这小子心眼真大,今天晚上借住在亲戚家呢,也不怕人家把他看低了。” 宋长桥笑道“要是换作别人,我觉得人家女方可能还会看不上,但是小徐,女方家里就是当大官的,怕是也不会看不上吧?你看小徐才来三个多月,单位里谁不喜欢他?技术好,态度认真,和我们打起交道来,也是耐心得很。” 谭建华笑道“我看温工程师就不喜欢他,你没看她三天两头找小徐的麻烦吗?” 宋长桥听他这话,“嘿嘿”笑了一声道“小谭,你年纪还小,还没看清这里面的门道呢!” 谭建华立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宋长桥问道“你自己说说,你和小徐做着一样的工作,你比人家小徐做得更好些吗?” 谭建华摇头道“那咋可能?我一个中专生毕业,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名校大学生,搞研究的,我能比得过人家?你这不瞎扯淡吗?” 宋长桥笑道“这就对了,那温工程师咋不批评你呢?非逮着小徐一个人骂。” “觉得他比我有前途,我这是朽木不可雕。” 宋长桥笑道“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人家就喜欢找小徐的茬。” 谭建华“哼”了一声,“老宋,你说了这么多,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我就说温工程师不喜欢他吧!” 一旁的胡炜年听他俩扯了这么多,还没扯清楚,笑道“老宋,你这不是逗小谭吗?他又没谈过对象,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的,”这才和谭建华道“老宋的意思,温工程师许是看上小徐了,男女之间,这一来二去的多接触几回,不就熟悉了?” 谭建华听得直咂舌,“不能吧?小徐都有对象了,我看他对这对象还重视得很,常常给她写信,每半个月是必要去看一下的。” 胡炜年笑道“这可是温工程师,家里条件好不说,在单位里还受领导重视,眼睛不瞎的,都知道怎么选。” 谭建华捏着手里的月饼,摇头道“小徐不是这种人。” 胡炜年拍了拍他肩膀道“话不要说的太早了。”! () 第 83 章 徐庆元出门坐公交车的时候,许小华已经到了菜市宿舍,荞荞不在宿舍里,同寝室的大姐正在揉着有些浮肿的腿,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许小华,皱眉道“李荞荞吗?在厨房那边呢,你去看看。” 许小华忙道了谢。 那大姐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像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烟熏火燎的屋子里,就见荞荞正在乌黑黑的小炉子上炒着青椒豆芽,身上穿着的还是先前在学校穿的旧衣服,许小华喊了一声“荞荞。” 荞荞看到她来,微微一愣,三两下把豆芽装了盘子,笑问道“小华,你怎么来了?” “明天中秋,喊你中午去吃饭呢!” 荞荞摇头道“明天怕是不行,有两个大姐请假了,我大概有的忙。” “那你晚上过去?” “嗯,好!” 小华问道“不是有新衣服吗?怎么还穿旧的,这个补丁都打了两层了。” 荞荞笑道“我没舍得穿,平时搬菜卸货什么的,容易把衣服弄脏,我看着还心疼!” 她一说,小华就知道了,问道“是不是还挺累的?” 荞荞摇头,“这点活不算什么,受得住,而且还有工资拿,我觉得日子挺有奔头的。我想多攒点钱,后面就自己搬出去住。”住宿舍,虽然可以省点房租,但是吃什么、用什么,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到底不是很方便。 想到这里,望了眼门外,见没人,就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小布袋子递给小华,低声道“我总觉得放在宿舍不安全,你帮我带回家放着,以后每个月我留点身上用,剩下的你都帮我管着。” 小华一捏就知道里面是钱,点头道“回头我俩去储蓄所办个存折,以后放里面也方便点。”又提醒荞荞道“那你先吃,一会冷了,胃又不舒服。” 许小华扫了一眼这个简易的小厨房,四个小炉子,一张长条桌子,下面放着几堆蜂窝煤,上面有案板和刀具,显然是共用的。 有一个小盐罐子和油瓶,油瓶里的油只少了一点,许小华都怀疑,荞荞每次炒菜的时候,是不是只倒几滴?再朝那盆豆芽菜看去,干巴巴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不由皱眉道“荞荞,你晚上就吃这个?怎么不买一个馒头?” 荞荞道“这个吃得饱,小华,你不用担心我,住在这边挺好的,菜市里每天都有卖不掉要扔掉的蔬菜,我随便煮一点就能吃饱。” 许小华不赞同地道“荞荞,你这活还需要体力呢,这样吃下去,身体可能会吃不消。咱们在学校的时候,好歹杂粮米饭是能吃饱的。” 荞荞笑道“我平时会和宿舍的大姐一起蒸点米饭,今天那大姐回家去了,我就将就着对付一点。小华,最近家里还好吧?” “还好!你最近怎么样?”想到刚才的那位大姐,忍不住问道“宿舍里住的还习惯吗?大家好相处吗?” 李荞荞笑道“你刚是不是去了我们宿舍? 那个朴大姐,性格冷淡点,人倒不坏。你放心,我的性格不会被人欺负的。”又道“哦,对了,你那个同事,叫章厉生的,最近经常来我这买菜,人还挺客气的。” 听她提章厉生,许小华点点头道“是,他人挺好的,就是家里负担有点重,他妈妈前两年才摘了右`派的帽子,家里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还有个老年痴呆的奶奶。” 李荞荞握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道“那是挺不容易的。”她是见过小华和大华哥的爸爸戴了帽子后,一家人是怎样艰难度日的,比村里最穷的人家还不如些。 一般人只要不讨嫌,就是家里条件差些,别人也不会说不理你,但是一旦戴上了帽子,身份上就似乎矮了半截,别人骂你、鄙薄你两句,你都不能还口。 等荞荞吃完,就送小华回去,路过国营饭店的时候,小华进去给她买了两个馒头,“晚上吃一个,剩一个明天早上热着吃。” 温热的馒头拿在手里,荞荞觉得连心口都暖融融的,笑道“好,我下回自己买,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叮嘱她道“别的省点就算了,吃的可不能太节省了,不然亏了身体划不来。” 荞荞点头应了,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小口地啃完了一个馒头,淡淡的麦香味萦绕在鼻端,在这个初秋的傍晚,李荞荞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到宿舍以后,倚在床上的朴大姐嗅了嗅鼻子,抬头朝李荞荞看了眼,“怎么,今天想通了,舍得买馒头吃了?” 李荞荞笑道“朴大姐,你鼻子怎么这么灵?”说着,递了半个馒头过去。 朴大姐立即就接了过来,叹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指着这份工养家呢,不舍得吃穿是正常的,你一个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太节省了。” 又问李荞荞道“刚才那个姑娘找你什么事啊?” “明天中秋,喊我去她家吃饭。” 朴大姐点点头,“唔,那人还挺好的。那个小章没有来喊你吃饭吗?” 李荞荞眼皮一跳,忙道“朴大姐,你误会了吧?章同志怎么会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跟他也不过就搭几句话而已,不是很熟。” 朴大姐小口吃着馒头,望着她道“你信我的,迟早有那么一天,但是大姐我也提醒你一句,看人可要看清了,不要和我一样,找了个赌鬼老公,恨不得把我们娘二卖了给他上赌桌,”朴大姐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混在手上拿的馒头里。 李荞荞微微听见了一点哽咽声,想劝两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整理起自己的床铺了。 **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许小华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立即就站了起来,跑出来开门。 月明星稀,晚风夹着微微的凉意,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轻轻地抖动着枝叶,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桂花香。。 晕黄的灯火下,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徐庆元就站在院门外,望着小华笑道“小华, 还没睡吧?” “没呢!你说今天晚上来,我就一直等着了,怕你叫不开门。” 徐庆元递了一个油纸包给她,“给你买了一个豆沙玫瑰月饼,你一会尝下。” 许小华一愣,想到上次他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随口聊了下什么味道的月饼好吃,她说花馅的,她当时想到的是后世很出名的玫瑰花饼,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伸手接了过来,问他道“在哪里买的?你平时工作也忙,哪来的时间?”石油厂离市区远得很,不像他们这,想买什么跑点路就行。 “托单位里的同事帮忙带的,中秋节,大家都要去买月饼,不是很费事。” 许小华忙让他进来,“庆元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不用,我自己来。”徐庆元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撸起了衬衫袖子,准备去厨房里。 秦羽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拦住他道“用不着你俩,我去下面条,你俩坐着聊会吧!” 见桌上还有月饼和糕点,有些无奈地道“庆元,不是都和你打招呼了,过来就过来,不要破费。” 徐庆元道“秦姨,我现在工作了,你不用担心我花钱。” 秦羽摇头道“多攒点总没错,行,你俩先坐会,我去下面条。” 等妈妈走了,许小华也开口道“庆元哥,我妈妈说的对,你不要在我家这边破费,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徐伯伯那边,最近还好吧?” “嗯,还好,给我姑姑写了几封信,就是活多点,其他都还好。”其实在那边,只要不是被恶意针对,家里及时汇钱过去,能吃饱肚子,大概是能撑几年的。 “那卢姨呢?最近有消息吗?” 徐庆元沉默了会,如实回道“没有,我寄给她的信,都石沉大海,我姑姑说,还在原来的单位上班。”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想,卢姨大概还是为先前的事生气着,“庆元哥,那你年底回不回去啊?” 徐庆元抿唇想了一下道“大概是要回去一趟的。”虽然妈妈做的不对,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徐庆元怕她因着赌气,遇到什么事,也不和他支会一声。而且,他总觉得姑姑最近写的一封信里,像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什么事一样。 可是他觉得,如果真如姑姑怀疑的那样,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见小华微微蹙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微微笑道“小华,你不用担心,我姑姑在那边呢,我妈要是遇到什么事,我姑会和我说的。而且小华,我妈和我闹别扭,是因为我和她的想法不一致,和你没有关系。” 俩人正聊着,秦羽端了碗热腾腾的青菜面条过来,笑道“今天晚上先对付一下,明天妈妈说,要给你们做好吃的呢!” 面条上面还滴了一点香油,闻着就很有食欲,徐庆元立即站起来,接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大家刚吃好早饭,沈凤仪和小华、徐庆元道“你们上午要是没事的话,一会 陪我收点桂花(),我准备晒晒?,存一些下来,以后做桂花山药糕、汤圆和年糕都用得上。” 秦羽笑道“那我们上午摘桂花,下午去西四长街那边去看电影?难得庆元过来一趟,我们也放松一天。”正聊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徐庆元起身道“我去开吧!” 门外站着的是吴庆军,手里还提了很多东西,彼此对望一眼,都愣住了,还是吴庆军先开的口,“庆元,你今天也过来了?” “嗯,中秋节,过来看看奶奶和秦姨,有什么事吗?” “家里人都在吧?我是特地代呦呦来谢谢小华的,先前呦呦滑倒,幸亏小华把她送去了医院,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许小华在客厅里听到,立即就过来道“我也不是特地帮她,就是路人,我也会帮忙。” 吴庆军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呦呦也说你心好,医生叮嘱她要卧床休养,她托我来一趟,我给奶奶和婶婶带了些吃的,你看,方便让我放进去吗?” 许小华瞥了一眼,有奶粉、罐头、糖果、糕点和肉干,怕是至少得花十来块钱,摇了摇头道“用不上,你都带回去吧!” 吴庆军这次确实是诚心来的,望着她,语带恳求地道“小华,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呦呦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帮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难为你不计前嫌,这点东西真不算什么,就是表表我们的心意……” 吴庆军说着,又朝徐庆元使眼色道“庆元,你帮我劝劝小华,这回呦呦得亏她帮忙呢!” 这事儿l,徐庆元先前听小华提过一嘴,见小华不愿意搭理吴庆军,回道“庆军,小华说用不上,你就带回去吧!” 吴庆军急道“庆元,你怎么不帮着说话呢!”又朝小华道“小华,这回是救命之恩,你无论如何得收,不然我们良心上都过不去。” 院子里的沈凤仪,听到“良心”两个字,微微冷哼了一声,但是也知道,曹云霞做的事,怪不到吴庆军头上,扬声朝外道“小华,你就让他放下吧,这是我收的,不是你收的,他们既然说到了‘良心’,我老人家收他们这点东西,应当应份的。” 吴庆军听了这话,立即松了口气,“谢谢奶奶!” 沈凤仪淡淡地问道“许呦呦同志怎么样了?她先前还扬言说,有我求她的时候呢,可得好好的,不然我以后遇到事儿l想求人,还找不到人呢!” 这话倒让吴庆军有些无地自容,讪讪地道“奶奶,呦呦那次不对,您老人家不要放在心里,回头等孩子出来了,我让她上门来和您道歉。” 沈凤仪摆手道“不用,等我求上门的时候,她愿意抬手帮忙就行。” 吴庆军的脸立时红到了耳根子,也不好意思再待,匆匆说了两句,就告辞了。 等他走了,沈凤仪喊徐庆元道“庆元,把东西拎进来吧!” 又朝孙女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你这回确实对许呦呦有救命之恩,她送点东西过来,也是应该的,回头你 ()就是不吃,给荞荞那丫头送去也好。()” 许小华轻声道奶奶,我就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沈凤仪拍拍孙女的手道“她没脸来,你等着看吧!她这人,放狠话行,你让她真的放低了姿态来和你说软和话,没门!”特别是,呦呦现在攀上了吴家,已然没有什么是要她许家帮忙的了,更不会在她们跟前伏低做小。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来,来,帮我摘桂花,咱们不说这些事,这么个好日子,别为着这些人,影响了心情。” ** 吴庆军回到家,许呦呦见他空着手回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华收了?” 吴庆军摇头道“不是小华,是奶奶收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妻子道“呦呦,等你生产完,出了月子,我们俩一起去给奶奶赔个不是,你上次说什么她以后得来求你的话,老人家还挺生气的。” 许呦呦听他说这个,点了点头,“嗯,就是奶奶脾气犟得很,怕是不一定给我这个机会。” 吴庆军劝她道“呦呦,其实奶奶和小华人都挺好的,你看这回,你在路上滑跤,小华完全可以看到不管的,毕竟你俩先前处得不是很融洽,她还是把你送到了医院去,又给你办好了住院手续。” 许呦呦点头,“我知道。”她没好和丈夫说,她和小华的矛盾,可不是二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中间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了。 即便她现在想缓解关系,也没有机会了。 吴庆军也不想逼她太狠,转了话题问道“呦呦,你那天为什么去储蓄所取那么多钱?是想给家里添置什么东西吗?还是有什么急事儿l?” 这事儿l,吴庆军一直有些疑惑,呦呦住院的第二天,他就出任务去了,昨天晚上才到家,这事儿l一直没机会问她。 许呦呦原本正在思考着和许家的关系,忽然听丈夫提到钱的事,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对上丈夫探询的眼睛,她到底没选择说谎,如实道“庆军,不是我急用,是我妈妈。这是个很不堪的事,所以先前我没和你说。” 吴庆军以为,她嘴里的“不堪”指的是岳母和她要钱这件事,忙道“呦呦,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既然组建了小家庭,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她要是有急用,你拿点钱给她应急,也是应该的。” 许呦呦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她要钱,不是她急用,而是给一个男人用。” 她的用词比较委婉,用的是一个“男人”,但是吴庆军在妻子含蓄的话语里,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词潜含的另一层意思,“姘头”! 吴庆军瞬时睁大了眼,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呦呦,你糊涂!” 许呦呦心里有些泛苦,怎么办,她甚至都不想告诉庆军,这个姘头,正是她生父。 她想,如果庆军提前知道这件事,大概也没有勇气和她结婚吧? 吴庆军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怕她又动了胎气,安慰她道“呦呦,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要犯傻了,妈妈做的不对,咱们也不能因为她是长辈,就这么纵容她,这不是小事。”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呦呦和岳母两个最近闹得这样僵,现在知道了情况,他也不敢再请岳母来照顾呦呦了。 甚至想着,以后俩人少接触些才好,不然呦呦总是动气,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 第 84 章 吴庆军忽然想到,妻子一直在住院保胎,回来也不过几l天的时间,那笔钱又是什么时候给的岳母呢? 他心里有疑惑,嘴上就问了出来。 许呦呦回道“我妈来这边找我,刘营长家的嫂子告诉她我在住院,她又去医院找了我,我把家里钥匙给了她一把,让她自己来把钱拿走了。” 吴庆军望着妻子道“妈妈没提照顾你的事吗?” 许呦呦摇头,“她现在管不上我,那个男人也在住院,听说病情还有些严重。” 吴庆军见她低着头,显然心里对母亲的淡漠,也有些不好受,安慰了一句道“没事,咱们要是忙不过来,就请家属区里的嫂子来帮个忙,咱们付工资就是。” 许呦呦点头。 下午的时候,吴庆军就请了后勤部的人过来,给家里的门换了锁。 许呦呦听到动静,起身过来,问他道“怎么好端端的换锁?” 吴庆军道“今天锁有点问题,不好打开,怕后面我出差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好搞。” 这个理由很合理,但这么一会儿,许呦呦已然反应过来,怕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她告诉了庆军,她把钥匙给过她妈妈,所以庆军不放心。 她张了张口,想问庆军,是不是提防她妈妈? 但这个问题所牵涉的因由,都太不堪了些,她不想问,不想撕开这层勉强遮羞的布纱。 只是望着丈夫道“换个挺好的,咱们钥匙也要放好,不能放在别人家里,不然下回家里丢了东西,就扯不清了。” 吴庆军点头道“是!”又道“马上就好了,你去屋里躺一会,中午我去食堂多打几l个菜回来。” ** 下午,秦羽本来是准备带女儿和庆元去西四长街那边买些东西和看电影的,但是因为老同学万丹荻的忽然来访,秦羽只好留在家里待客,嘱咐小华和庆元看完电影后,记得买两桶奶粉回来。 俩人一走,万丹荻就笑问道“你这女婿定的也太早了些。” 秦羽一边给她斟茶,一边笑道“老人家早些年就说好的,两个孩子也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万丹荻又问道“小徐这边没有房子吧?那以后是跟你们生活吗?”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但是大家的固有思维还是有些,如果女婿来女方家住,默认是上门的。 秦羽笑着摇头道“不清楚,随他们吧,离结婚还早呢!” 她的态度大大方方的,倒让万丹荻觉得,是自己过于狭隘了些,忍不住叹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对这些事情看得淡。” 秦羽笑道“只要他们两个感情好,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等单位分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必要为难年轻人,哪边有空房住哪边就好。” 万丹荻望着她笑道“你啊,当年柳思昭还说不明白,为什么卫明礼那么喜欢你,我要是卫明礼,我也喜欢。”一个能歌善舞、 多才多艺的女生,家世清白,心胸豁达,不拘泥于俗世的看法,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芙蓉一样。他们那些大家族出来的子弟,怕是最钟意这样的姑娘了。 听到她提卫明礼,秦羽眼眸微微低垂了一点,“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你竟然还记得。” 万丹荻叹道“你回来京市后,怕是没见过柳思昭吧,前些日子我在商场遇到了她,人瘦了好些,说她离婚了。” 秦羽端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见过,离婚的事倒是不知道,他俩不是有个女儿吗?孩子还挺好的,就这么离了?” “嗯,柳思昭说也不能理解卫明礼,为着一点小事,就要和她离婚。” 秦羽摇摇头道“夫妻之间的事,不好说。”她确实没想到,卫明礼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万丹荻又问道“我想着,一会也去她家坐坐,你要不要一起?咱们也好多年没在一块聚聚了?” 秦羽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她对我怕是还有些意见,现在这个节骨眼去,还以为我去看她的笑话呢!” 万丹荻听她这样说,觉得以柳思昭的性格,还真有这种可能,也就没勉强她,在许家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秦羽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准备返身回去,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曹云霞。 正扶着一个男同志,也等公交车,男同志像是身体不是很好,身上一半的重量都倚靠在曹云霞身上。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曹云霞有所察觉似的,也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曹云霞的脸瞬时就红了起来,忙低了头。 章清远问道“云霞,怎么了?” 曹云霞轻声道“没什么,碰到了个熟人。”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曹云霞赶紧扶着章清远上去,等坐了下来,还发现秦羽朝她这边看着,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章清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是谁啊?” “秦羽,我以前的妯娌,我们俩关系不好。” 章清远点点头,“你现在也不在许家了,就是我这身子,连累了你不少。” 曹云霞忙道“清远,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在车上,章清远没有多问,等下了公交车,章清远就问道“云霞,上次晓姝不是给了你三百块吗?我这回动手术后,还剩下多少啊?” 乍听到“晓姝”这个名字,曹云霞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想起来他说的是呦呦,“还剩两百……”说到一半,曹云霞忽然顿住了,望着他道“清远你不要担心钱的事,安心养身体最要紧。” 章清远苦笑道“嗯,好,好!” ** 许小华和徐庆元下午去看了一场《天仙配》,是有名的黄梅戏大师晏小鸿主演的,许小华看到这部电影,心里就微微一动,晏小鸿是原书里极富盛名的戏剧家,但是在后面的风暴里,很快就惨遭不幸。 看到她的电影,她也想一睹这位戏剧名家的风采。 电影就快开场了,近一百分钟,虽然是黑白电影,但是许小华觉得无论是故事演绎、还是人物的呈现、唱腔等,都挺好的。 从电影院出来,许小华随口夸了两句女主角。 徐庆元见她感兴趣,温声道“晏小鸿是安城人,她踏上戏曲的路有些曲折,她家那边族规很严格,建国前,她第一次登台演出,险些被族里捆起来扔到河里淹死,幸好家里人救了下来,后来把她送到了江城学艺。” 许小华见他对晏小鸿这么清楚,笑问道“你听过她的戏?” 徐庆元点点头,“嗯,不止听过,她是我中学同学的大姨,我以前在同学家里见过。建国前学艺的人,都比较艰难,社会上对他们职业的认可度不高。” 许小华道“这是职业歧视,他们也是凭本事和才华吃饭,又不是靠坑蒙拐骗。就像是有些人觉得走街串巷吆喝着卖东西,不是什么很体面的活,但我不觉得,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 徐庆元微微一愣,很快就想到,妈妈得知她在产线当工人时,对她的歧视来,有些感触地和她道“要是晏小鸿听到你这话,大概会挺高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她侄子说过,因为她的职业,年轻的时候处对象,被男方家里歧视过,甚至怀疑她的作风问题,有过两段很难堪的经历。” 许小华道“那是旧社会,女性的地位低,要是在新社会还有这种事,那真的是思想顽固了。作为儿子的,不该明知长辈的言论不当,还言听计从的;作为女方,遇到这种事,也不该自怨自艾,因为男方不成熟的处事方式而陷入到一段悲苦的境遇中,应该及时抽身才是。” 直到她说出“及时抽身”来,徐庆元才恍然大悟,上次母亲的信,如果他没有处理好,小华大概就会萌生这种想法来。 自从上次他们母子俩在京市闹得不愉快以后,妈妈那边再也没给他寄过只言片语。虽然知道自己做的没错,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父亲现在又不在家里,他也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的状况。 预备十一回一趟老家,但是这次见面,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和母亲交流,他还没有想好。 现在听小华这样说,徐庆元忽然有些自嘲地想到虽然小华比他年纪小些,但是有些事情,比他看得要清楚些。 许小华以为,他们在讨论晏小鸿的经历,殊不知,徐庆元已然对照到她对他妈妈的看法来。 徐庆元想了想,开口道“小华,我准备十一回一趟老家,看看我妈妈。” 许小华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忽然转到这里来了,点头道“嗯,挺好的,卢姨估计也挺想你的。那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回去?” 徐庆元摇头,“不用,她不是很节俭的人,大概没有什么缺的。”顿了一下,又望着她道“小华,对我回家这件事,你不会反对吗?” 许小华有些愕然,“怎么会,庆 元哥,那是你妈妈,”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由弯了一下唇角,笑道“庆元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相信你!” 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徐庆元心里不觉一动,他什么也没再说,只应了一个“好!”他有时候觉得,小华似乎一直很相信他,从去年俩人再次见面以后,小华就一直给他这种感觉。 他想,就是为了不辜负这份至诚的信任,他也不会让小华因为他母亲的无理要求而受困扰。 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许小华也不想多讨论,笑道“庆元哥,我妈还让我俩买奶粉呢,可不能把这事忘记了。” 俩人径直到了西四商场,路过卖衣服的柜台,徐庆元忽然驻足喊住小华道“小华,你看那件蓝色的衬衫,是不是挺好看的?” 许小华转头看了一下,是淡蓝色,像秋季天空的那种蓝,领子稍微大些,和上次荞荞选的那件样式上,又略有不同,更俏皮活泼些,笑道“是挺好看,但是我妈妈才带我买了衣服,我穿不上。” “可以多买一件,”见她摇头,徐庆元有些微微笑着补充了句“不用担心我钱不够用。” 许小华确实有这层担心,他刚毕业工作,每月还要给徐伯伯寄生活费,这趟回安城,卢姨那边还不知道会不会提什么要求? 她知道他性格要强,也不曾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但却万不敢再让他破费,怕他入不敷出,回头饿肚子。 徐庆元见她蹙着眉,轻声道“就买这一件。到底我上班有三个月了,也该正式地送你一样东西。” 见他坚持,许小华也就没再推辞,跟着他走了过去,让售货员把衬衫拿过来看了下,见没有问题,徐庆元就去收银台那边付钱。 徐庆元一走,售货员就笑问道“同志,刚才那个男同志是你对象还是哥哥啊?和你说话温声细语的,看着性格就很好。” “是对象,他性格是很好。”许小华印象里,还没见过庆元哥生气,就是有时候态度可能会严肃一点,倒没生气过。 偶尔刘哥他们乱说话,庆元哥也只是很无奈地看着他们,从来没有出声指责过。 售货员笑道“那你眼光可真好,找对象就得找这种的,过日子没有不磕磕绊绊的,对象脾气好,再大的事,也就是小事了。”说到最后,售货员还微微叹了一声,这话倒像是肺腑之言。 许小华道了声谢。 正说着,徐庆元拿了收据回来,从售货员手里接了衣服过来。 俩人正准备去买奶粉,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徐庆元!” 许小华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黄色衬衫黑色裤子,剪着齐耳短发,身材高挑,看起来很利落的女同志朝他们走过来。 “庆元哥,是你同学吗?” 徐庆元微微抿唇道“是同事。” 那位女同志很快走了过来,望着徐庆元道“我刚看着背影眼熟,没想到真是你,”又望了眼许小华,“徐同志,这是你妹妹?长得真可爱……” 徐庆元打断她道“不是,温同志,这是我对象。” “对象?”温钰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些,显然对“对象”这两个字深感意外,望着许小华,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没听说过啊!” 徐庆元淡声道“这是私事,所以没有向领导报告过。” 这年头结婚要打报告,处对象可不用。 温钰一时有些卡壳,“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徐同志刚毕业就有对象了。”她确实没想到,徐庆元给人的印象清清冷冷的,做事又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是情感上容易开窍的人。 是以,她才会想到通过工作来拉近俩人的距离,一直以来对他高标准、严要求。 原来是已经有对象了吗? 徐庆元微微挑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意外?“温工程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我们还得去买些东西。” “哎,好!”温钰忙侧身,让了一点路给他们。 等他们走了,和温钰一同来逛街的闻庆萱忍不住问道“这就是徐庆元啊?小钰,人家这都有对象了,你可没戏了啊!” 温钰苦笑道“我这好不容易看上个周正点的,怎么就名花有主了呢?” 闻庆萱看了一眼徐庆元的背影,笑道“你应该庆幸人家有对象了,不然可能还要更苦恼些,我看刚才,他对你的态度生硬得很,想来平时在单位里,对你印象也不是很好?” 温钰无奈地道“可能因为我经常找他茬,他心里烦我呢,可我妈说,这都是个过程,总有一个从不了解到了解的过程。” 闻庆萱不赞同地道“你别拿你妈追你爸那一套来试验,你爸妈那是早就互相有意,人家徐同志现在对你可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这样行事,只会让人对你愈发敬而远之。” …… 许小华这边,也问徐庆元道“庆元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同事,我看你和她说话态度都冷梆梆的。” 徐庆元道“谈不上不喜欢,就是觉得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多交流。” 许小华望着他道“她是不是在单位里,经常为难你?” 徐庆元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小华,见她一副“我就猜到”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小华分析道“你这人平时不怎么生气,可刚才看到那位女同志的瞬间,就皱了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人的出现,不怎么让人高兴。” 徐庆元望着她,心里软软的,“小华,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大概觉得你饿肚子挺可怜的,哦,我做过这个梦,当时心里就是这个想法。”又委婉地道“庆元哥,可能对于这个梦,我印象过于深刻了些,所以现在有时候也会担心,你会不会饿肚子?” 徐庆元笑道“不会,如果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我会和你说,你可以分我一点馒头。”这就是愿意接受她帮助的意思了。 “真的?” 徐庆元点头,“真的!”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和他道“庆元哥,这可是你说的,我早就想问你了,又怕你不愿意开口,这下好了,你自己说的,以后要是手头拮据,可得和我说!” 徐庆元心口软软地应了一声“好!” 俩人边说边聊着,丝毫没注意到,温钰一直盯着他俩看,她还从来没在单位里见过,徐庆元对谁这样笑过,又温柔又宠溺,好像是光看着这个姑娘,他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一样。 她想,这个女孩子的运气可真好!! 第 85 章 晚上,许小华回家,就听妈妈和她说起见到曹云霞的事儿,“她扶着一个男的,那个男人,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和许呦呦长得有点像。” 她这话一出来,不仅是小华,就是正在摘豆角的沈凤仪都愣住了,抬头问儿媳道“和许呦呦长得像?” 秦羽点头,“嗯,一眼看去确实有些像,我印象里,没见过这个人,可以确定不是曹云钊。” 沈凤仪闷声道“呦呦和曹云钊长得也不像!”这个孩子从小长得就不是很像母亲,她心里一直觉得,大概是像她生父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有些咬牙启齿地道“当年怀安要娶她的时候,我还特地问了,和前头那边还有没有联系?怀安说没有,好些年没联系,女儿也是跟着妈妈的,我才信了。难不成前面二十年没联系,现在这一离了,立马就联系上了?” 老太太边说边摇头,她是不信的。 许小华劝道“奶奶,反正她和大伯都离婚了,她的事,咱们犯不着生气。” 沈凤仪却不这样认为,“她这是一开始就打了主意,让我们家给她养娃的?现在女儿长大了,怀安没有利用价值了,她转身就去找前面那个姘头?敢情,我们许家就是她曹云霞人生里的一块踏脚石?我们还为着怀安、为着那个她带来的女儿,不忍心对她下狠手!” 虽然不想承认,可沈凤仪心里明白着,许呦呦毕竟在她跟前长了十一年,她也是真心疼过这个孩子的,怀安离婚后,她是有机会报复曹云霞的,但她没有那么做。 这里头,多少有几分是因为不想将许呦呦拉到泥潭里来。 可是如果,曹云霞从一开始对他们家、对怀安就没有一分真心,完全只是利用,那么她的忍让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这一晚上,老太太胸口闷得很,晚饭也吃不下,早早就回了房里。 荞荞不知道原由,还有些担心地问道“奶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秦羽摇头道“不是,今天遇到了点事,被气到了。”她想,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曹云霞的前夫,也不怪婆婆生气。 许怀安给曹云霞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一心一意的,为着她们母女还和家里闹了隔阂,最后呢,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起床的时候,发现奶奶不在家,问妈妈道“妈,奶奶去哪了?” 秦羽也不清楚,“我早上还没出房门,就听你奶奶出去了,应该是去菜市买菜了吧?” “哦,她不生气就好。” 俩人完全没想到,一向与人为善的老太太,独自一个跑到了浅水胡同街道办。 沈凤仪不知道曹云霞具体住在哪一个院子里,只知道是在这个胡同,但是曹云霞很好打听,她有一个当记者的女儿。 老太太问了几个人,就知道了曹云霞住的院子,天色刚才蒙蒙亮,院子里的人都在洗漱或者煮早饭,看到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来,还有些奇怪,有人随口问道 “老人家,你找谁?” 沈凤仪笑道“我啊,听说你们这院子里住着一个女同志,刚刚离婚,我家有个侄子也单着,想给介绍介绍。” 听说是这事,大家立即都来了兴趣,恰巧曹云霞的房东刘家婆娘也在外面,立即下楼来问道“你说的是云霞吧?你家侄子眼光可不差,云霞模样儿好得很,就一个女儿,也出息得很,在大报社里当记者呢!” 沈凤仪微微笑道“那这位女同志,现在还没对象吧?我家侄子说,好像最近看到她常和一个男同志一块儿。” “嗨,那是她娘家表兄,来京市看病的,前段时间动了手术,昨天云霞刚把人接了过来。” “表兄?叫什么啊?”沈凤仪印象里,曹云霞除了和自家兄姐联络外,可很少理会什么娘家亲戚。 “我听云霞喊他‘清远’,姓什么我倒不知道。” 沈凤仪装作什么也不清楚地问道“她表兄动手术就一个人来了啊?家里也没个亲戚跟着?那这不是把照顾病人的责任,都放在表妹身上了吗?听起来,这人可不怎么厚道。” 这么几句,沈凤仪心里就有数了,八成是许呦呦的生父。呦呦和亲舅曹云钊都不像,能像什么表舅? 再者,这十来年里,她可没听说过曹云霞有个叫什么“清远”的表兄。 刘家婆娘点点头,低声道“可不是吗,我们都说云霞人老实厚道呢,不仅去医院伺候看护着,就是他表兄出院后,云霞也是尽挑好的做给他吃,不是排骨就是鸡汤的,花费可不少。” 听到这里,沈凤仪更是咬牙切齿,摇摇头道“那我家侄子怕是不行,我自己家都舍不得这么个吃法,这女同志手指缝也太松了些,哎呀,你们也不要和她提我来的事儿了,这事不提也罢!” 说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刘家婆娘和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等人真走了,刘家婆娘还有些惋惜地问道“我刚说错什么了吗?我不是尽挑云霞好的说了吗?” 旁边的邻居安慰道“可能是觉得云霞太顾娘家人了,亲戚来这边看病,她又出力又出钱的,实话说,这换作我们家,我们也招待不起。” 刘家婆娘撇嘴道“这婶子要是为了这点事,看不上云霞,那可真是亏了,云霞既然花得起这钱,说明人家手里有钱啊,再说她女儿还嫁到空军大院去了,以后能少得了她这个当妈妈的吃喝吗?” 另一个邻居道“儿女的是儿女的,也不能看做是自己的啊!” 几人聊了一会,因为要赶着出门上班,很快就各忙各的去了。等曹云霞出门的时候,刘家婆娘也没说早上的事情,怕曹云霞觉得她多嘴。 只是笑问道“云霞,你表兄好些没?还要在这边待几天吧?” 曹云霞点头,“是,还要去医院换药。” 刘家婆娘委婉地问道“云霞,你年纪也不算大,有没有考虑再找一个啊?要不我们给你介绍介绍?” 曹云霞万想不到,她会忽然提这 个话题(),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生怕屋子里的人误会,忙道“没有,没有,我都这个年纪了,女儿都快生娃了。” 等刘家婆娘走了,曹云霞进屋来,和章清远道“今天房东家的也真是突发奇想,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说给我找对象,这不平白让人笑话吗?” 章清远叹道“云霞,是我连累了你,早些年就让你吃了不少苦,现在身体这样,又来拖累你,你不用管我,再过几天,我稍微缓一点,就回老家那边去了,你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曹云霞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清远,你说这话,不是剜我的心吗?” 章清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俩人都沉默了下来。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过来的时候,曹云霞和章清远正在家里吃早饭,看到来人,曹云霞还有些奇怪,起身问道“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工作人员望了一眼章清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乱搞男女关系,特地过来调查一下。”说着就让曹云霞和章清远拿出证件来。 “哐当”一下,章清远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 许呦呦见到浅水胡同房东家婶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听房东家婶子着急地道“呦呦,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妈妈不是说那人是你表舅吗?怎么好端端地就被举报了呢?你可得想想办法啊,不然真给定了性,你妈妈怕是得被挂牌子。” 许呦呦知道,她说的挂牌子,就是指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片或小铁片,上面写着她妈妈的名字,可能还会加上“搞破`鞋”“作风不良”之类的,外加一个大大的叉。 房东家婶子盯着许呦呦的脸看,见她并不意外的样子,心里不由嘀咕,这姑娘怕是早就知道她妈妈的事了。 她也不想跑这一趟,实在是曹云霞塞给她的钱多,足足五块钱。 许呦呦听得胸口发闷,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问题,皱眉问道“那章清远呢?” “街道办的人查看了他的介绍信,说是已经过期了,把他送到收容所去了,限他一周内离开京市,不然要按盲流处理。” 许呦呦点了点头,“谢谢婶子跑这一趟,这事情有误会,我明天就回去处理,劳烦你照顾一下我妈妈。”说着,又拿了五块钱出来,递过去道“这两天,我妈怕是心里烦得也不想做饭,麻烦婶子送点吃的给她,不拘什么,婶子家吃饭的时候,给我妈也送一口就行。” 房东家婶子接了钱,笑呵呵地应了。 临走的时候,没忍住问道“呦呦,那人不是你表舅的话,那和你家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瞧着,你和他还有几分像?” 她先前真以为是表舅,觉得亲戚之间,有几分相似是正常的,可是现在街道办的人说曹云霞乱搞男女关系,那俩人肯定不是亲戚关系。 如果不是亲戚,那许呦呦还和这人长得像,难不成许呦呦是他的娃?想到这里,房东家婶子的眼睛 ()微微闪了一下(),那曹云霞和这所谓的表舅岂不是好了二十多年? 许怀安还白给人家养崽了? 许呦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地道“是亲戚。” 房东家婶子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问,笑道“那我先走了,呦呦,你妈妈的事情,你可得上心点,不然真定性了,后头也影响你们小两口。” 许呦呦没有反应。 吴庆军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见妻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脸色不是很好,忙放下了手里的饭盒,问道“呦呦,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许呦呦望着丈夫,张了张嘴,她不想说,可是不说又不行,一旦妈妈真被打上了作风问题,对自己的影响是必然的。 伸手拉了一下庆军的胳膊,微微启口道“庆军,有见麻烦事,我得和你说。” 吴庆军忙道“你说,是妈妈那边又需要钱吗?”如果是这事,那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却见妻子摇头道“不是,我妈被人举报了,是……是作风问题。” 吴庆军惊得瞪大了眼,就听妻子又道“庆军,这件事,其实还有转机,那个人是我生父,如果他现在是离异或者前头的妻子去世了的状态,他和我妈的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庆军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话音,“所以他前面还有一个妻子,你是想让我造假?” 许呦呦的眼睛闪了一下,还是坚持道“嗯,庆军,我妈的事不能定性……” 吴庆军摇头道“不,呦呦,这件事不行,我办不到。” 许呦呦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就见丈夫面露难色地和她道“呦呦,我是名军人。” 许呦呦的心头,立即泛起一点苦涩,如果这不是她的母亲,她也想说一句“这件事触碰了我的底线。” 可是,这是她的妈妈,她得帮她收拾烂摊子。 许呦呦没有强迫丈夫,而是起身道“庆军,我能理解你的难处,这件事我自己想办法。”说着,就起身要出门。 吴庆军拉住了她,“呦呦,你去哪?你还怀着身孕,医生说你得躺床上休息。” “放心,我不走远,我去给我舅舅打个电话。”这件事,她不知道还能找谁,唯一觉得有可能帮忙的,就是她舅舅了。 远在杭城的曹云钊接到外甥女的电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好,我知道了,我会买今晚的火车票,明天中午就能到京市。” 许呦呦轻轻道了一声“谢谢舅舅!” 挂了电话,回去的路上,许呦呦走的很缓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但她却觉得喉咙发苦。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晚,许呦呦夫妻俩都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许呦呦就起床,准备出门。吴庆军拦住她道“呦呦,这事,要不要和你爸爸说声,请他帮忙?” 许呦呦摇头道“不行,我爸先前就被气得闭过气去,要是 ()再气一回,我怕他身体受不住。” “呦呦,那我陪你去一趟?”他到底不放心妻子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外奔波。 许呦呦拒绝道“庆军,不用,这事不好牵扯到你身上来,你昨天担忧的没错,你是个军人,你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她昨晚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这事确实不好麻烦他,不然处理好了还好,要是一个没处理好,庆军怕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那你等舅舅来了,再去吧!我上午可以请假去车站接舅舅。” 许呦呦知道,丈夫在弥补她,微微低了头道“庆军,你不必这样,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妈妈,我想好了,不论结果怎么样,这是她该承担的。” 吴庆军坚持道“呦呦,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妻子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万一情绪激动起来,早产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吴庆军也有些责怪岳母行事荒唐,一点不为女儿考虑。 许呦呦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没敢贸然行动,然而等中午曹云钊到的时候,曹云霞和章清远的事已经传得周围都知道了。 许小华听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家里来了几个街道办的人,她还奇怪着,听了一会,发现是来问曹云霞的情况。 那个男人还真是许呦呦的生父,而且在和曹云霞结婚之前,就已经在老家娶妻生子了,当年可以说曹云霞不知道情况,是受害者,但是这回,却是明知故犯了。 许小华当时就惊呆了,万想不到曹云霞会这样坑自己和女儿,找谁不好,竟然找一个有妇之夫! 这也就是许呦呦结婚了,不然她女儿的婚事,怕都会被连累。 等街道办的人走了,许小华问奶奶道“奶奶,作风问题会怎么处理啊?” 沈凤仪冷冷地道“游大街,扫马路,下放都是有可能的。” “奶奶,这事,大伯会不会知道啊?” 沈凤仪立即起身道“我去和你大伯说一声,让他不要插手,他要是敢插手,我就写信回老家,把他从族谱里除名。”老太太说着,就起身走了。 许小华见她情绪这样激动,怕出什么事儿,忙追了上去,老太太摆手道“你别去,你是小辈,你大伯看你在,可能还会觉得面上抹不开,我去就行。” “奶奶,那你也不要太气了,走路慢点。” 老太太心平气和地道“好,饭菜我都做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呢,一会你妈妈下班了,就和你妈妈先把晚饭吃了,不用等我。” 半个小时后,许怀安下班回家,就看到妈妈站在他家门口,忙停了自行车,问道“妈,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沈凤仪抬抬手道“先开门,坐着说。” 许怀安赶忙把门打开,给母亲倒了杯热水,沈凤仪把水杯推给了儿子,“你喝,你先缓缓,我怕你一会受不了。” 许怀安心里奇怪,还是听母亲的抿了一口水,有些紧张地问道“妈,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九思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沈凤仪望着他道“曹云霞最近找了第二春,你知道吗?” 许怀安摇头,他只知道曹云霞和前夫还有书信往来,但是她前夫在外省,两个人应该不好见面,听妈妈这意思,是看到了曹云霞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沈凤仪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两个人同进同出的,病床前伺候着,大鱼大肉地款待着,这花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怨种的钱,这些都算了,那个男人还是许呦呦的生父,曹云霞二十多年前的旧情人!” “妈,你怎么知道的?” 沈凤仪冷冷地道“小羽看见了,我气不过去打听了,听真是这么一回事,直接跑到街道办去举报了这俩没廉耻的东西。” 许怀安惊得站了起来,“妈!” 沈凤仪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喊什么喊,只准人家欺负我们,不准我还手吗?我告诉你,他俩要是正经处对象,就是我举报了,也没什么大事,他俩贱就贱在,一方还有婚约,就这么克制不住了!” 沈凤仪说完,怕长子一时消化不了,缓了声调道“你别站着,坐下来,再喝口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许怀安怔怔地坐了下来,苦笑道“妈,呦呦这孩子怎么办?” 沈凤仪淡淡地道“那是他俩的孩子,人家做老子做母亲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来这一趟,是和你打招呼,不管谁来找你,这事你都不准出面周旋,不然,你妈妈就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妈,你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你别说这话,儿子心里受不了。” 沈凤仪长叹了一声,“怀安,人善被人欺,前头你分了曹云霞那么多钱,我都没多说什么,你几次帮着许呦呦,我也没多说什么,可是这回,他们实在太气人了,我就是但凡还能有□□气,我也受不了这份欺辱。” 顿了一下又道“从今以后,我们和曹云霞母女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要再来往了。你自己要是还有成家的想法,就趁早些,毕竟年龄也不小了,要是没有这个打算,就自己攒下养老钱。小华是个好的,等你老了,真不能动的时候,这个侄女儿也不会袖手旁观。” 许怀安苦着脸道“妈,我怎么有脸麻烦小华?” “真到了那时候,也不说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行了,我先回去了,免得小华还担心我,你也早点休息,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多想的必要。” 许怀安苦笑,母亲这回完全是堵死了他的路,就算他心疼呦呦,可是举报的人,是他的母亲。! 第 86 章 奶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许小华开了门,就问道“奶奶,大伯没说什么吧?” 沈凤仪摇头,“他不敢说什么,我放了狠话。” 秦羽忙端了饭菜过来,“妈,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沈凤仪点点头道“确实有点饿了,哎,我前两天气的饭都吃不下,这口气不出,我老婆子寿命都要损几年。” 秦羽忙道“妈,可不准说这话,让九思听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沈凤仪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以前怀安也孝顺得很,可是一旦遇到许呦呦母女俩,长子就有些犯蠢,几次三番地气得她胸口疼。 沈凤仪想到这里,叮嘱儿媳和孙女道“你俩这几天也注意些,如果许呦呦母女俩上门来,一律不准开门,”说着,又补充道“以后吴庆军再来,他的东西都给扔的远远的,我嫌脏!” 秦羽和女儿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回老太太是气很了,忙宽慰了几句。 等回了自己屋子,许小华忽然想起来,如果曹云霞的作风问题真被定了性,那对许呦呦来说,怕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天以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许小华也没问这事的后续。 9月30日傍晚,许小华下班回家,看到荞荞还在公交站台摆摊,就准备去帮个忙,不想,她刚抬脚,就看到章厉生从她身边走过去,像是没看到她,径直朝荞荞那边去了。 只听荞荞笑问道“章同志,要买些菜吗?” 章厉生望着她,微微笑道:“是,买点莴笋。” “一毛钱两斤半,要几斤?” “要五斤。” 李荞荞给他挑了看起来还算新鲜的几根莴笋,过磅后,又塞了一些莴笋叶子,一并递给了他。 章厉生递了两毛钱过去,朝李荞荞说了声“谢谢!”又望了一眼她身前码着的菜,问道“要不要帮忙,这些你一个人拖回去,怕是不容易吧?” 荞荞笑着摇头道“不用,谢谢章同志,今天剩的不多,而且小华也过来帮忙,你看,人已经到了。”说着,朝他身后的小华,打了个招呼。 章厉生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许小华。 小华笑道“章同志,你刚刚从我边上走过去,我还准备和你打招呼来的,你倒像是一点没看见我。” 章厉生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有些歉意地道“确实没注意。” 许小华笑道“我开玩笑的,不是什么大事。” 章厉生点点头,笑道“那我先走一步。” 等章厉生走了,小华一边帮着荞荞吆喝,一边随口问道“章同志经常过来买菜吗?” 荞荞“嗯”了一声,“大概是发现这个点的菜,比菜市里的要便宜些吧!”顿了一下,又道“人还挺好的,有时候见我剩的菜多,还会帮忙给拉回菜市里去。说来也可笑,菜市里的大姐们见了几次,都 以为章同志是不是看上我了?” 她说的隐晦,但是俩人自小一块长大的,她说到一半,小华就觉出不对来,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见荞荞脸上淡淡的,微微垂着眼睑,有些困惑和为难的样子,小华忽然心里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等收了摊子,送荞荞回菜市的时候,小华才问道“荞荞,章同志那边,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荞荞对她的话,并不感意外,如实道“没有什么想法,小华,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从家里逃了出来,承你和沁雪帮忙,才找到这么一份工作,我现在就想多攒点钱,渐渐在京市立足下来。”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了。 缓了一下,又道“退一步说,虽然他人挺好的,但是家里关系复杂,我好不容易逃出泥潭,不想再陷到另一个漩涡里。” 小华知道,荞荞说的都是心里话,“那你可能要早些和他说清楚,免得让人家误会了。” 李荞荞抬头望着她道“小华,你不会觉得,我很软弱,没有勇气吗?” 小华忙道“怎么会呢?你的想法没有错,我们只有确保自己更好了,才能去帮助别人,在自己能力都有限的情况下,为什么要牺牲自己而去成全别人?” 荞荞点头,“好,小华,那下回章同志再来,我就和他说清楚。” “嗯,这事不能拖,你也不要想着,会不会得罪人,如果对方气量小的话,你只要拒绝了,他都会介意。” 荞荞点头应了下来,她本来是觉得,章厉生又没有把事情挑破,她这样贸然开口,对方可能会难堪。 但小华说的没错,她没有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的想法,那早说晚说,对他来说,难堪是不可避免的。 而对她来说,这事还是早说早好,不然章同志这么三天两头地过来帮忙,让人误会不说,她自己欠人家的情分也会越来越多,后面越发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 解决了心里困扰多日的问题后,荞荞转而问小华道“小华,你和徐同志怎么样了啊?这次国庆,他来看你们吗?” 小华点头,“今天晚上来我家借住一晚,明天早上得回安城去看他妈妈,说是他妈妈好久没给他写信了,庆元哥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哦,那是要去看看。” ** 国庆节这天,许小华送徐庆元上了去安城的火车,火车临开之前,小华和他道“庆元哥,回去和卢姨好好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家,情绪怕不是很好。” 徐庆元点头,“嗯,我知道!” 列车员提醒大家上车,徐庆元朝小华挥了挥手,“回去吧!” “好!” 一直到火车看不见了,小华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次庆元哥回去,怕是有得折腾。 卢姨几个月都没给儿子写信,明摆着是为着先前的事闹脾气,庆元哥就算回去,如果不低头的话,卢姨怕是依旧不会理这个儿子。 虽然心里也 有些担心,但她知道,这是需要庆元哥自己解决的。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徐庆元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到的安城,提着小行李包,按照姑姑先前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妈妈的住处。 上前敲了门,发现没有人在家。 旁边的婶子过来问道“同志,你找谁啊?” “大姐你好,卢源是住这里吗?” “你是?” “我是她儿子!” 那婶子忙笑道“哦,你是小卢的儿子啊,她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怕是得到中午或者晚上才回来,你要不去我家坐坐?” 徐庆元微微皱眉,问道“是去单位了吗?” “不是,她早上和我说,去附近的一个水库转转,大概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 徐庆元道了谢,就转身去找姑姑了。 徐晓岚倒是在家准备午饭,看到他来,有些惊讶地道“庆元,你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是有什么事吗?” “不放心我妈,所以回来看看,刚去她的住处,她人刚好不在。” 徐晓岚听他提起妈妈,微微低了头,“不急,先在我这吃了午饭,下午再去看看。”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是徐庆元却觉察出她话语里的不自然来,盯着她问道“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妈妈那边是怎么了吗?” 徐晓岚摇头道“没有。”却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侄子。 徐庆元不相信,喊了一声“姑姑!” 徐晓岚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我也说不好,就是有次我去商场给其容买皮鞋,看到你妈妈和一个男同志、一个小姑娘一起逛街,有说有笑的,看着就像一家人。我当时觉得奇怪,就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缓了一下,又道“没想到你妈妈态度很冷淡,简单聊了两句,就说有事要走,等她走了几步后,旁边的小姑娘问我是谁,她说是以前的邻居。” 这事发生后,徐晓岚几晚上都没睡好觉,把当时的对话和嫂子的神态、语气,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但是这事,她不敢告诉哥哥,也不敢告诉侄子,就是庆元每回信里都问他妈妈的情况,她怕一句不说,这孩子反过来担心他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次就略提了一句,在商场看到她妈妈带着个小姑娘一起逛街。 她当时写完信后,看了又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寄出去的,但是现在看着突然回来的侄子,她想,这孩子大概还是从这句话里看出了端倪。 徐晓岚想到这里,望着侄子道“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可能是你妈妈最近交了新朋友,恰好在商场里遇到了。” 转而问起侄子的工作情况来。 徐庆元回道“挺好的,算是上手了。” “小华家里也还好吧?” 徐庆元点头,“嗯,都好,奶奶和秦姨对我一直挺照顾的。” 徐晓岚笑道“那就好,你爸爸知 道了(),准会高兴。又问起他这次回来待几天。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徐晓岚知道他心里存着事儿,饭后听他说要去妈妈那边,也没劝他,只道“你妈那边可能没有多余的床铺,你晚上来姑姑这睡,不管多晚,姑姑都给你留门。” “好的,姑姑。” 徐庆元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才见妈妈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手上提着不少东西。与上一次在京市见面相比,妈妈好像还微微胖了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很好。 卢源心里盘算着事儿,压根没发现儿子站在院子里,进了院子,就低头从包里拿钥匙,直到听到一声“妈!” 四目相对,母子俩都愣了一下。卢源是没想到儿子会忽然回来,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 而徐庆元是没想到,他妈似乎着意装扮了一下,眉毛和脸上都有淡淡的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卢源,一边拿着钥匙开门,一边淡声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到的。” 卢源开锁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午饭吃了吧?去了你姑那边?” “嗯,在我姑那边吃的。” “在你心里,你这姑姑一向比我这个妈妈重要的,进来吧!” 等开了门,徐庆元发现,不大的房子被他妈妈收拾的很整洁,桌上铺着碎花桌布,摆着一个细瓷曲颈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桂花。 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有她一个人的照片,他小时候的照片,舅舅家那边的照片,唯独没有他爸爸的。 茶几上正堆放着她带回来的东西,有奶粉,有罐头,还有一些糕点,显然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卢源从内屋拿了一套茶具出来,给儿子倒了一杯水,才问道“怎么忽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妈,你有收到我的信吗?” 卢源喝了一口水,淡淡地道“收到了,我想着,你现在在京市那边有岳家,有未婚妻,我这个妈妈也无足轻重了,就没回了,免得还耽误你时间来回信。” 徐庆元皱眉道“妈!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知道我写了那么多封信,故意一封不回?” 卢源抿了一口茶,“不想回!” 徐庆元正准备开口,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小源,你今天买的衣服没带,落我车筐里了。” 来人话音刚落,才发现屋里还有人,一时有些怔然。 卢源站起来,大大方方地道“老金,这是我儿子,今天从京市回来看我。” 忽然推门进来的男同志,忙朝徐庆元伸手,“你好,我是金岩山,是……是你妈妈的同事。” 徐庆元礼貌地回握了一下,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金岩山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出现,有点冒昧,望了一眼卢源后道“小源,那我先走了,回头单位见。” 卢源点点头。 等人走了,徐庆元望着微微晃动的房门道“妈,你想和我爸离婚吗?” 卢源侧了头,没有回答儿子这个问题。 徐庆元冷静地提醒她道“离婚后可以重新找对象,不然就属于作风问题。” 卢源脸上立时涨的紫红,厉声道“庆元,你不要乱说,我和金岩山一清二白的,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爸的事,人家只是请我帮忙,照看下他女儿。” 徐庆元没有戳破她,只是道“我爸早说了,不想拖累你,如果你想离婚,可以打报告申请,他那边不会有问题。” 卢源见儿子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怔,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我已经成年,并且工作了,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作为儿子,我只希望,你对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要后悔。”! () 第 87 章 卢源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心里一梗,望着他道“庆元,我很想问你一句,这些年,你有把我当过母亲吗?” 这个儿子从人贩窝里逃回来以后,性格就变得冷淡很多,平时虽也和她交流,但她总觉得俩人之间隔了点什么,不像其他母子那样亲密。她曾和丈夫嘟囔过几句,丈夫说,庆元经过大难,性格难免变得沉稳些。 这么些年,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望着冷静地劝她离婚的儿子,多年前的那个念头,又浮现在她脑海里,他真的有把她当母亲吗? 徐庆元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卢源低头,“也许是我想多了,怀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将会有一个在我怀里撒娇耍赖的孩子,但是7岁以后,你似乎就独立了很多,我好像有一个儿子,又好像没有儿子。” 徐庆元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指他没有依赖她,没有将她视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但当年他才7岁,一个人挣扎着从人贩窝里逃出来,巨大的变故让他对谁都抱着一点警惕心理,这些年,是父亲和爷爷一点点地用亲情将他融化,让他对这个家又有了一点牵绊。 见他不吱声,卢源又接着道“你对你姑姑,似乎都比对我上心些,凡事和你姑姑有商有量的,倒显得我这个母亲,在你心里无足轻重一样。” 她说这话,徐庆元是不能认同的,淡淡地道“从爷爷卧床,到爸爸下床,家里承姑姑帮忙很多,妈妈,有很多事,姑姑是没必要做的。” 卢源脸上浮了一点讥讽,“你的意思,是怪我这个做儿媳、做妻子和做母亲的不称职?” “妈妈,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这次回来,是担心你一个人的生活状况,怕你有什么为难的,又不和我说,但是我似乎预估错了,你过的挺好的,不需要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担心。” “是,都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人陪。” 徐庆元点头,“那就好!那儿子就先回京市了,你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说着,就抬脚往门口走去,卢源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喊一声,从窗户里看着他走出了院子。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知道,她和这个儿子是彻底离心了。 她这个儿子自来聪明,今天金岩山忽然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她犹豫了许久的离婚申请,也已然不得不打了。 徐庆元回到姑姑家的时候,徐晓岚刚好下班到家,问他道“庆元,看到你妈妈没?” “看到了,姑姑,晚上还有一班回京市的车,我想今晚就回去。” 徐晓岚愣了一下,“这么急吗?难得回来一趟,住一晚吧?”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轻声问道“和你妈妈拌嘴了吗?” 徐庆元摇头,“算不上,只是劝她早些做打算,和我爸把婚离了。” 徐晓岚洗菜的手,微微顿了顿,抬头 看向了侄子,“你妈应了吗?” “她会应的。” 徐晓岚微微叹了一声,“离了也好,免得受你爸爸的拖累,她年纪毕竟也不算大。”心里却在想着,这大概对哥哥来说,会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徐庆元到底没在安城多留,晚上九点踏上了回京市的火车,徐晓岚站在站台上朝他挥手道“庆元,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姑姑在这呢!” “好,姑姑,你多保重!”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徐晓岚一边挥着手,一边抹着眼泪,她想,以后庆元怕是不会再回安城了。 ** 10月3日傍晚,许小华正准备下班,忽见郑楠过来和她道“小华,后天在京市科技学院有个食品工艺交流会,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许小华眼前一亮,忙点头应下。 俩人约好了时间,郑楠就准备走,万有芹喊住她道“郑楠,等我一下,我也准备下班了。” 等出了办公楼,万有芹笑道“郑楠,真是没想到,你还会主动喊小华去参加交流会,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不是很愿意教她。” 郑楠点点头道“我也没想到,她这人还挺挺愿意钻研的。” 想了想,又道“我们科室的计少川,你是知道的,向来就有些瞧不上女同志,上次小华过来,计少川对她好一番冷嘲热讽,我当时就想着,凭小华这学习的劲头,总有一天能打计少川的脸。” 万有芹有些诧异地道“小华一点都没和我提过,这计少川嘴巴也太刻薄了些。” 郑楠淡声道“欺软怕硬罢了,小华倒是能忍,当时脸色一点都没变化,看起来都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万有芹点点头道“这姑娘是的,很难吓唬到她,心里主意大着呢!心眼也实诚,你帮了她,她肯定都记在心里的。” 郑楠微微笑道“你这还给她说起好话来了,就因为上次她帮你顶岗了?” 万有芹摇头道“也不是,我们科室的章厉生,我和你提过吧?谁不躲着他点,都怕和他走近了,回头受牵连。小华却没有,我看他们俩就像正常同事一样交流,实话说,我心里还挺佩服她的。” 郑楠点点头道“其实章厉生人很能干,就是受了家庭连累。” 万有芹叹道“谁说不是呢,但是他妈妈戴过帽子,大家都怕以后还会触雷,领导就是想重用他,也得多深思一点。” 郑楠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说什么。俩人在大门口分开,郑楠正准备骑车回家,忽听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见是实罐车间的程斌,不由微微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程斌见她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苦着脸道“郑楠,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这么个神情?” 郑楠回道“程同志,我们本来也不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见程斌不说话,郑楠踩了两下自行车脚蹬,就走了。 留着程 斌一个人在身后叹气。 经过白云胡同附近的公交站台的时候,郑楠意外地发现章厉生在那边菜摊上买菜,不由放慢了速度。 那边放着的芹菜、莴笋显然都是菜市里要处理的菜,看着都不是很新鲜,章厉生一样买了一些,等他付钱的时候,郑楠就骑着车走了。 而此时公交站台旁边,荞荞收过了钱,也在组织着语言。 当章厉生再次提出帮忙把剩下的菜拖回菜市的时候,荞荞鼓起勇气道“章同志,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不用,我一个人两三百斤都没有问题,而且……()” 章厉生见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而且什么?1()” 李荞荞抬头道“而且,你总是给我帮忙,我们菜市里的大姐会误会,以为我们是要处对象,我怕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章厉生闻言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荞荞以为他会点点头走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道“不会给我造成麻烦,李同志,会不会给你增添麻烦?如果不会的话,我想……” “会,会给我造成麻烦!”荞荞不敢听他后面的话,立即出声打断了他。 章厉生一愣,见对面姑娘微红的脸,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顿觉自己的行为,可能有些唐突了。 忙道歉道“李同志,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荞荞没有应声。 章厉生点点头,就走开了。 荞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跟前的菜,直到小华过来的时候,她才回过了神来,一把抓住小华的手道“小华,我今天和章同志说开了。” 小华见她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猜她可能情绪波动过大,安慰道“荞荞,你很勇敢,这事说开就好了,咱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掌握一门安身立命的本领,其他的都不重要。” 荞荞点点头,“对,我还没法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小华把她送到了菜市,又带着她去买了两个馒头,付钱的时候,荞荞抢着付了,“小华,我买馒头的钱还有。” 小华劝道“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能连这个也省,身体会吃不消。” 荞荞点头,“我知道,就是宿舍里有个大姐,她丈夫烂赌,家里条件实在太差了些,我每次吃点馒头、烧饼的,她总在我跟前转,我都不好意思不分些给她,时间长了,我自己也有些心疼。”她自己一顿也就舍得买一个馒头吃,再分给朴大姐半个,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她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倒像是她养着朴大姐了。 问题是,她自己养自己,都还是个问题。 小华道“那你把馒头吃完,再回宿舍去。”俩人就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小华又问道“那个朴大姐怎么不离婚啊?跟着这么一个嗜赌的丈夫,日子就是个无底洞吧?” 荞荞道“我听宿舍里的其他大姐说,她丈夫长的好看,嘴巴又甜,朴大姐每次回家,被他哄几句就心甘情愿地把钱掏了 ()出来。” “那她自己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你确实没必要帮她,要不然,我先给你凑点钱,你从宿舍搬出来吧?” 荞荞忙摇头道“不要,小华,我不可能一直靠你帮忙啊,我现在已经有了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慢慢攒攒,日子也是能过的。”又有些沮丧地道“要是有个一技之长就好了。” 她现在的工作,说白了,还是靠卖劳力吃饭,拿的也是最低一等的工资。 她想,要是会个会计或者技术什么的,工资肯定能再涨一涨。 小华听她这话,心里忽然一动,“你怎么没有一技之长了,你腌菜手艺很好啊,比我们胡同里的奶奶们腌的都好。” 荞荞苦笑道“这算什么一技之长?家家户户都做腌菜。” 小华摇头道“不,荞荞,你在这块很有天赋,要不,你回头从家里带点腌黄瓜条、萝卜干、豆腐乳到菜市里去,让你们领导尝尝,看能不能在你们菜市里卖这些?” 荞荞有些迟疑地道“小华,这是不是搞投机倒把啊?” 小华道“不是,你现在是东门菜市的员工,如果你们领导说可以卖,就和领导商量申请个制造腌菜的岗位,由你专门负责,但是得提前说好了,这些配方不外传。” 荞荞连嘴里的馒头都忘记咬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华,真的可以吗?” “荞荞,我也说不准到底行不行,你去试试看,要是不行的话,咱们也不损失什么,要是领导同意,你就有希望转为正式工了,工资怎么都能有二十五块钱以上。那样吃饭、租房子都没有问题了。” “好,小华,那我试试。” 说干就干,俩人立即起身,回许家去装先前腌制好的黄瓜条、萝卜干和豆腐乳。 沈凤仪听她俩说了想法,笑道“荞荞,你们领导要是不同意,你就在菜市里搞个试吃,黄瓜条切的小小的,让大家尝个味道,要是大家都说好,嚷着要买,你们领导不同意也会同意。” 荞荞听奶奶也这样说,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奶奶,你也觉得可以吗?” “可以,试试看,就是不成的话,咱们也不过损失一点黄瓜和豆腐乳,不算什么。这两天我和胡同里的人也打个招呼,去给你捧捧场。” “好,谢谢奶奶!” 一直把荞荞送走,沈凤仪还和儿媳道“年轻真好,你看这俩孩子,脑瓜子好使不说,还有干劲。” 秦羽笑道“是,荞荞也是能干。”心里想着,这俩孩子倒是有一点很相似,似乎都怕靠别人,都拼了命地想自力更生。 对一般人来说,在京市里有个临时工的岗位,已然是很幸运了,但是小华和荞荞,还是一点都不敢停歇,不停地鞭促着自己往前走。 秦羽想,大概在农村的那段生活经历,让这俩孩子饱受了饿肚子的苦,现在即便是环境和条件好些了,也一点都不敢放松和大意。 ** 4号中午,徐庆元站在京市火车 站门口,略微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一趟许家,再回单位。 他到的时候,家里只有沈凤仪一个人,看到庆元过来,还有些讶异,“庆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你妈妈没有?家里都好吧?” 徐庆元点头,“见到了,挺好的。”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他的神色却不是很好。 老太太立即察觉到,这孩子这趟回家,怕是遇上了事儿,立即转了话题道“还没吃饭吧?先吃了再说!” 沈凤仪立即拉着他到了厨房里,给煎了一个荷包蛋,再下了碗面条。 徐庆元也没有客气,他确实很饿,从昨晚上车以后,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小时候一家人生活的片段,有爷爷临终前的片段,也有昨天和妈妈聊天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的片段。 等吃了几口面,胃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徐庆元才轻声道“奶奶,我妈妈要和我爸离婚了。” 沈凤仪猛然一惊,“怎么会呢?我先前去安城的时候,可是听很多人提过,你爸妈感情好着呢!”卢源给她的印象,是个脾气温和,不大有主意的人。晓岚也和她说过,她嫂嫂什么都听哥哥的,结婚二十多年,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徐庆元淡淡地道“那是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时候。” “虽然你爸下放了,可是你毕竟顺利工作了,家里的事,也能分担不少,你妈妈怎么还会起这种想法呢?”沈凤仪确实有些不能理解,这又不是拖儿带女的,日子难过,受不住丈夫的拖累;再者,若夫妻感情一向不和,遇到这种事,一拍两散那也是正常的,明明孩子已经工作了,夫妻感情也很好…… 见庆元脸色不好,沈凤仪到底没有多说,这毕竟是庆元的妈妈,叹了一声道“你妈妈可能有她自己的考虑,只要她日子过得好就成。” 徐庆元点头,“嗯!” 沈凤仪见他还剩着半碗面条,劝道“多吃点,好不容易来我们家吃顿饭,可得多吃点。”心里估摸着,庆元这趟回去,怕是连饭都没吃两顿。 徐庆元吃完饭,就和奶奶告辞,沈凤仪笑问道“要不然吃了晚饭再回去?” 徐庆元温声笑道“不了,奶奶,还得回去销假呢!” “那下周末再过来,周六晚上就坐车来,我给你和小花花做点好吃的。” “好,谢谢奶奶!” “哎!” 晚上,小华下班回来,沈凤仪就把卢源要离婚的事,和孙女说了一嘴。 小华惊得瞪大了眼睛,“奶奶,庆元哥亲口说的吗?” 沈凤仪叹道“是,庆元心里怕是很不好受,来我们家,找我聊了这么一嘴,他估计也没人能说这事。”到底是家里的私事,和朋友、同事说,都不是很合适。 估计也不想小华担心。 小华又问道“奶奶,庆元哥有说卢姨为什么要离婚吗?” “具体的倒没提,倒是隐晦的说了句,现在风浪不平静,可能他妈妈在安城那边也受到了不少压力吧!” 一旁的秦羽道“这事,咱们也不好多说,小华,下回庆元不提,你也别问,让他自己先消化消化。” “好,妈妈,我知道了。”小华心里却觉得很奇怪,明明先前卢姨还口不择言地给她写信,请她想法子帮帮徐伯伯,她还想着,卢姨虽然行事有点莽撞,到底是护夫心切。 这才几个月啊,卢姨竟然就要离婚了?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庆元哥怕是更无法理解吧?! 第 88 章 10月5号,许小华一早就骑自行车去京市科技学院,参加食品工艺的技术交流大会。临出门的时候,沈凤仪嘱咐她道“小花花,要是下午回来的早,帮忙去副食品店买点白糖回来,家里白糖用完了。” “好的,奶奶!” 沈凤仪又叹道“白糖没有的话,买点黄砂糖也行,下周庆元过来,我给你们做点桂花年糕吃,这东西得沾糖,配白糖是最好了,越细腻越好,现在别说细白糖了,就是糖块都不好买。” 小华笑道“奶奶,没事,这不还有几天吗,我多跑两趟看看就是。” 她到京市科技学院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很多,签到的时候,她大概看了一下名单,有食品厂、罐头厂、制糖厂、米粉厂、味精厂、汽水厂、啤酒厂、酿酒厂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有些外省来的厂还带了产品过来,像汉城那边的汽水,青市的啤酒,内蒙那边的奶粉和奶糖,让许小华驻足的是吉省制糖厂的绵白糖,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的光芒。 许小华头回觉得,这绵白糖看起来真可爱,如果沾在年糕或粽子上,应该很好吃,比她在市场上看到的白糖都要细腻、晶莹,她甚至动了心思,想着能不能买一点,带回去给奶奶、妈妈和庆元哥他们尝尝。 她在展台旁边驻足了很久,吉省糖厂的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姐就笑问道“这是我们厂才研制出来的,同志,你也是制糖厂的吗?”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我是京市罐头厂的,同志,我可以用全国糖票,在你们这买点这个品种的绵白糖吗?” 对方有些为难地道“怕是不成,我们这个品种的白糖产量有限,目前尚不对外省市场供应。” 许小华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为难她,客气地向人家道谢,就走了。 等她找到郑楠的时候,郑楠正在和几个罐头厂的技术员讨论桃子酱的制作工艺,几人正感慨着,桃子果肉和砂糖的配比要达到1:1,甚至1比1.1。 只听郑楠道“你们东北那边糖厂多,制造桃子酱还好些,总不会缺砂糖,我们这边不行,每年产量也就少些,这可不是什么工艺问题能够解决的。” 另一位同志道“你不要这样悲观,或许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代替砂糖?慢慢琢磨,这不正是我们的工作吗?” 郑楠笑道“是,你这样说也对。” 许小华插话道“那能不能用桃子罐头里的果肉呢?这个糖水浸泡后,甜度本来就要高些。” 一位男同志望了眼小华,微微笑道“是咱们这行的新同事吧?这事啊,前两年就有厂试验过,利用糖水罐头选出来的果肉,不能超过总果肉量的一半,不然会影响桃子酱的口感,不过这样,确实可以少加一点砂糖,就是比例很小。” 许小华点点头,“这样啊!” 郑楠立即介绍道“这是我们罐头厂技术科的同志许小华,因为对罐头工艺比较感兴趣,我特地和厂 里申请了,带她一起过来看看。” 大家都笑着和许小华握手,有个叫钱东耀的笑问道“我刚才看你和我们那边来的艾同志聊天,还以为你是制糖厂的呢!” 许小华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吉省糖厂的那个大姐,笑道“我刚刚是嘴馋,看上她们带来的绵白糖,问能不能用全国糖票买一点。” 钱东耀笑道“艾大姐拒绝你了吧?你要是糖厂的,艾大姐可能还愿意匀一点给你尝尝,和你讨论下工艺问题,罐头厂的肯定不行。” 许小华苦笑道“是!” 钱东耀笑道“没事,等回头我和艾大姐说下,我们走的时候,要是还剩一点,就匀给你。” 这意思就是,这次带的绵白糖,有他们私人购来赠送亲友的部分。 许小华忙道“钱和票我肯定都付,谢谢钱同志了。” 钱东耀摆摆手,“不着急谢,等匀出来了,你再谢不迟。” 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许小华也觉得有点好笑,谁能想到,有一天为着一口白糖,还要求人呢! 和钱东耀闲聊了几句后,郑楠又带她认识了一些其他罐头厂工艺科的技术员,一起讨论了罐头、果汁和果酱的工艺问题。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钱东耀特地把艾大姐拉到了一桌来,问她道“艾大姐,我们上午讨论制作桃子酱用的砂糖多,京市罐头厂这边的同志说,她们缺砂糖,所以这类果酱只能制作一点点,你帮忙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砂糖的?” “选用桃子罐头里的果肉呢?” 钱东耀笑道“艾大姐,你这想法和小许同志简直不谋而合,不过这个前两年也有罐头厂试验过了,收效甚微。” 艾雁华道“那糖浆你们有考虑过吗?”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可以试下淀粉糖浆。” 她这话一出来,一桌子的人都抬头朝她看过来,郑楠率先开口道“谢谢艾同志,回头我试下,如果有技术问题,不知道可否方便再请教下您?” 艾雁华点头,“当然可以!”说着,就写了一个通信地址递给郑楠。 这事聊完后,钱东耀又向艾雁华介绍了许小华,“艾大姐,你和小许同志还挺有缘的,名字里都有个‘华’字,听说这姑娘刚还向你买白糖呢!” 许小华不妨钱东耀在饭桌上,就把这事说了出来,怕艾大姐为难,忙道“艾同志,不好意思,就是我奶奶叮嘱我回去的时候,顺带买点糖,所以我早上一看到糖,就动了心思,真是对不住,让您见笑了。” 艾雁华笑笑,“没事,这说明小许同志识货,一眼就看出我们这绵白糖的好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许小华正跟着郑楠和几个人在交流着蔬菜罐头工艺问题,忽见艾大姐喊她,忙走了过去,就见艾大姐塞了一个小玻璃罐子到她手里,“拿回去给老人家尝尝。” 许小华忙要掏糖票和钱,被艾雁华阻止道“不用,没有多少,也就半斤的量,我们这次带来的也不多。” “艾大姐,这糖买都买不到,哪好让你白送?这是万不行的。”半斤的量听起来是不多,可是这是六十年代啊,每户一月也就一斤的糖票。 艾雁华坚持不收,和她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奶奶的,你今天提到奶奶,我也想到我奶奶了,她老人家走之前,还惦记着让我喝桌上的糖水。”说到这里,艾雁华眼睛微微泛红,“你收着吧!带回去给老人家吃!” 许小华也就没推辞,私下问了钱东耀,艾大姐住的宾馆地址,想着稍晚一些,买点京市的糕点送过去。 她和艾大姐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再打交道的,可不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交流会一直持续到四点多才结束,许小华惦记着给艾大姐买糕点的事儿,一出京市科技学院,就往副食品店跑,买了一点驴打滚、牛舌饼、枣花酥等,装了一个盒子,给艾大姐送去了。 艾雁华开门见是她,还微微愣了一下,推辞了两下,到底是收了下来,还和小华道“以后有空要是路过我们吉省制糖厂,可得来找我玩。” “哎,好的,谢谢艾大姐。” 从宾馆出来,许小华才感觉心里放松了点儿,想到挎包里装着的半斤绵白糖,心情不觉都愉悦起来,在十月初微凉的晚风里,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往家去。 路过东门大街的时候,想看下荞荞回去没,却意外地看到了许呦呦,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站在公交站台旁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小华猜测,大概是在为曹云霞的事烦神。她想,许呦呦也不过才毕业不久,先前的人脉和资源,主要都是大伯那边的,这次,如果大伯不帮忙的话,就只能看吴庆军那边愿不愿意给想法子了。 问题是,吴庆军是个根正苗红的军人,曹云霞的事,他不出面还好,只要一出面,无疑也是为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埋下隐患。 无论从哪方面看,许呦呦最近都够烦神的。 许小华略看了一眼,就准备骑车走,不想许呦呦忽然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俩人都愣了一下。 许呦呦最先反应过来,朝许小华这边走来,这一下,小华倒不好走了。 等到了近前,许呦呦开口道“小华,先前的事,我还没和你说过谢谢。” 许小华摇头,“不用,你爱人送了很多东西到我家来。” “小华,我爸……我爸最近还好吗?” 她提到大伯,许小华看向她的眼神,立即就带了两分审视,许呦呦倒也没隐瞒,“我妈妈最近出了点事,我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又怕去麻烦爸爸的话,影响他的心情。你知道的,他俩离婚的事儿,闹得并不愉快。” 小华知道,她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么几句,实则是向自己打探大伯到底知不知道她妈妈的事,有没有可能愿意帮忙? 也就是说,许呦呦怕是不知道,举报曹云霞的人是奶奶。 摇头道“我不清楚,我许久没见到大伯,他上次回家,还是老家 的亲戚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事儿。()” 许呦呦一愣,看向许小华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点。 许小华点点头道我赶着回家,我先走了。?”她也不敢和许呦呦多说,这毕竟是个孕妇,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可能还得担责。 许呦呦也没有开口喊她,就这么看着她骑着车走了。 许小华一到家,就把包里的绵白糖拿了出来,递给奶奶道“奶奶,你看!” 沈凤仪有些意外地道“这是糖?哪来的啊?” 许小华就把今天在技术交流会上,向人家讨糖的事说了,听得沈凤仪直叹气,“你这孩子,人家都是去交流技术的,就你,还惦记着一口吃的,前头我还和你妈妈感叹,说你现在没小时候贪吃,你这孩子!” 说归说,从孙女手里接过这一小瓶绵白糖的时候,沈凤仪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我好像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糖了,以前你爷爷在的时候,就好一口甜的,有时候会去买进口的糖,现在估计也就华侨商店里有。” “奶奶,艾大姐说了,这是特地匀给你尝尝的,你可收好了,别给我们偷掉了。” 沈凤仪笑道“好,好,我知道了,不能给我家的小馋猫偷吃了。”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早上念叨了两句,孙女就记到心里去了,不然以孙女的性格,才不会为着一口吃的,厚着脸皮跟人家讨要呢! 光是这份心意,就让老太太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这些天来因为曹云霞带来的郁气,已然一扫而空。 ** 傍晚六点的时候,许呦呦也回到了空军大院家属楼,吴庆军从食堂里打饭回来,见到她已经在家,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呦呦,饿了吧?我刚打的饭菜,怕你没回来,一会又得热呢!” 许呦呦轻声道“庆军,我现在不饿,你先吃。” “怎么了,呦呦,肚子不舒服吗?” 许呦呦摇头道“不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小华,听她意思,我爸也准备重新组建家庭了。”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爸爸会重新组建家庭。 吴庆军倒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劝解她道“家里人和单位那边,看你爸一个人,总会有上心的,要帮忙介绍的,呦呦,这很正常。” “是啊,很正常。”对她爸来说很正常,可是对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妈妈这个样子,在她心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爸爸了。 如果爸爸也重新组建了家庭,她还能喊一声“爸爸”吗? 吴庆军见她情绪不高,安慰道“呦呦,没事,你别多想,你还有我呢!爸爸年纪渐长,身边也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们做子女的,虽然有心,但是毕竟不在一块住着,平时也照看不到。” 许呦呦点头,“是啊!”道理她都懂,但是情感上,她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状态,父母刚离婚,母亲还怀有身孕,自顾不暇,她好像谁都靠不了,孤零零地一个人。 吴庆军又问道“呦呦,你今天不是又去街道办了吗?妈妈的事,那边怎么说?” “我没进去,我当时肚子发紧,舅舅担心我,就让我在外面等着,听舅舅的意思,街道办的人一点都没松口。” “那舅舅怎么说呢?”吴庆军见过一回曹云钊,知道这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岳母的事交到他手里去,不论好坏,总会有个结果。 许呦呦低头道“舅舅的意思,最差的情况,就是妈妈被下放,如果是这种情况,舅舅可以帮忙周旋一点,将妈妈调到杭城那边的农场去,舅舅平时也能看顾一点儿。” 她没说,不好不坏的情况,是妈妈仍然留在京市,但是可能会被派去扫胡同和马路,或者扫厕所,如果留在京市,后面意外的情况可能还多些。 对她和庆军来说,面上也会有些不好看。 她正想着,就听庆军忽然问她道“呦呦,舅舅和你提没,如果妈妈被下放了,会影响到你的前途,你有没有想过……” 许呦呦心口一跳,立即就明白他没说出口的几个字断绝母女关系。 见她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吴庆军忙道“呦呦,你别误会,我是担心你后面在单位里不好做,你们毕竟是报社,对社会关系这一块,一直都比较严格。” 这件事,许呦呦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忽然被丈夫问到面上来,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为她母亲做的事,也为她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 第 89 章 吴庆军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也有些为难,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母亲,听呦呦的意思,生父抛弃她们后,是岳母独自拉扯了她五年,后来又跟着岳母到了许家去。 “呦呦,先吃饭吧,你身体本来就有些虚,再不吃饭,不说你自己,就是孩子的营养也跟不上。”说着,把两个饭盒打开,一盒装着满满一下的排骨土豆,一盒是芹菜香干肉丝和炒青菜,还有一个圆筒的饭盒,装着米饭,都尚冒着热气。 许呦呦接过饭盒,划拉了一点芹菜和米饭,就没吃了,默默地看着丈夫吃。 她想,原来有胃口吃东西,也是件幸福的事。 等吴庆军吃完,许呦呦忽然开口道“庆军,不然,让我妈去杭城农场吧?你平时经常出任务,我马上也要带孩子,她在这边,我们怕是也无法多照顾,去杭城那边,我舅舅可以看顾一些。”如果愿意去农场的话,她妈妈的事,她舅现在也不用费力奔波了。 吴庆军却没她这么乐观,“呦呦,这事还要和舅舅商量,舅舅也是一大家子人,即便舅舅不在意,还有舅妈和表哥表姐他们呢!” 岳母如果离开京市,对他和呦呦的影响,自然是小些,但是对于舅舅一家来说,有一个这样的亲戚,需要时常关照着,大概人家也是不愿意的。 “好,那我明天问下舅舅。” 吴庆军又道“呦呦,我明天去取一百块钱出来,你拿给舅舅,他这趟过来帮忙,总不能让他费力又出钱的。” “好!”顿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存折上也没有多少钱了吧?”她先前记得是五百,取了二百给妈妈,又要再取一百给舅舅。 她生产,还得预留一笔钱,一个小娃娃生下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得雇人来照顾她月子,样样都得花钱。 如果不是给母亲那二百块,她和庆军现阶段是不用为钱发愁的,等孩子再大点,他们的工作有起色的话,工资也会高些。许呦呦忽然觉得,她本来是不用过这样的人生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生活的困厄一步步地将她束缚住,她想喘口气都难。 ** 连着几天,许小华下班之后,都在和郑楠试验桃子酱里如果加淀粉糖浆,配比多少合适。 周五晚上,俩人从车间里出来,天都已经黑了,郑楠笑道“我想着,再有两天,应该就能找出比较精准的配比了,到时候咱们给艾雁华同志写信,请她帮忙看看。” 许小华接话道“艾大姐人还挺好的,上次到底塞给我一小罐绵白糖,我奶奶看到可高兴了。” 郑楠道“回头,我们也请艾同志尝尝我们罐头厂的罐头,总不好白请人家帮忙。” 俩人正聊着,程斌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和郑楠道“郑楠,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我送你吧?” 郑楠摇头道“真不用,程同志,我骑车快得很。” 程斌还想坚持,但是见郑楠皱了眉 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歇了心思。 郑楠和小华道别道“小华,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哎,好,楠姐,明天见。” 程斌望着郑楠的背影,挠挠头道“小华,要不你帮我说和说和,我看你现在和郑楠的关系挺好的?”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敢触她的眉头,我这还在人家后头跟着学技术呢,楠姐愿意带我,已然是行善事了。” 程斌叹道“我这好不容易有了点想处对象的想法,咋就踢上这么一块铁板了呢?” 许小华见他有些苦恼的样子,不由就想到了谢心怡来,试探着道“心怡最近也在为这事烦恼,说是小邢追到她家去了。” “邢学卫?喜欢胖姑娘?”见小华皱眉,程斌立即改口道“不是胖姑娘,是……是谢心怡,我太意外了,一时就说溜嘴了,那谢同志怎么说?” 许小华摇头道“不知道,我还没问心怡呢,你要是好奇,你自己去问呗!” 程斌摇头道“我一个男同志哪好意思去问,”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嘿,我去问问小邢。刚好向小邢取取经。” 许小华张了张嘴,见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本意是想试探下,程斌对心怡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下子看来,确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没再理他,准备回家去。 不想,忽然有人喊她道“许小华同志,你还没走啊?下班之前来了一封你的信,我们准备明天早上给你送去呢,你要不现在去保卫科那边拿下?” 许小华忙问道“还有人值班吗?” “有的,小邢还在呢!” 许小华忙道谢,一旁的程斌道“小华,我陪你一块儿去!” 等到了收发室,许小华问小邢有没有她的信,小邢立即拿了出来,“是从杭城那边过来的。” 小华还有些奇怪,杭城谁会给她写信?等接过来,发现是郭明超从曲水县寄来的,不知道班长找她有什么事? 和小邢、程斌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等到了家,小华立即把信打开,信很短,上面只说了一件事荞荞的后妈牛大花找到了学校去,问荞荞的户籍和档案问题。 信的末尾,郭明超写道“小华,荞荞的事,我先前就和班主任说了大概,这回荞荞家里人过来,班主任也稍微帮着遮掩了一点,只推说不知情,但是牛大花既然能找到学校来,怕是对荞荞的去处存了疑心,你们还是要多注意些。” 落款是“郭明超”。 许小华看完信,心里就有些犯嘀咕,牛大花怎么会忽然找到学校去了?是荞荞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凤仪正过来喊孙女去吃晚饭,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许小华把信递给了奶奶,“不知道怎么回事,荞荞的后妈忽然查起她的去向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当时荞荞离开曲水县的 时候,也就郭家人和村长知道,荞荞爸妈那边是不可能找到郭家的,村长也不可能说的,不然牛大花怕是已经直接找到京市来了。 可如果不是郭家和村长,那是谁在荞荞爸妈那边漏了口风呢? 沈凤仪看完信,和孙女道“你一会去和荞荞说声,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别回头她爸妈忽然找到京市来,她还蒙在鼓里呢!” “好,奶奶,那我一会吃完饭就去菜市那边找荞荞。” “记得喊荞荞周末来家里吃年糕。” “嗯,好!” 晚上七点半,路边的灯光逐一亮了起来,秦羽打着手电筒,陪着女儿到了东门菜市,在门口的时候,小华道“妈,你就别上楼了,在这等我一下,我和荞荞说两句就来。” 秦羽点头道“好,有事喊我。” 小华径直走到了第二间宿舍,里头还亮着灯光,显然是大家都没睡,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争吵声。 “小李,不是我说你,你这心思够深的啊,我们还都在苦苦熬着转正呢,你竟然搞了一个酱菜,就敢和主任提要一个正式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又有一个声音道“哎,我说荞荞,你老实和我们漏一句,是不是私底下给主任送了不少好处?” “是啊,不然主任能这么容易松口,说什么考察个把月看看?”个把月,听着时间不短,可是这里除了李荞荞以外,谁不是来了好些年了,就是朴大姐这临时工也有七八年了,平时也不敢偷懒一下,就眼巴巴地盼着转正。 现在好了,她们这些人还没看到一点希望,李荞荞一个才来几个月的,竟然就有可能转正了?还是从流动的蔬菜部划拔到固定的酱菜窗口。 以后不用风吹日晒、准点上下班不说,工作内容也就是递递东西,收收钱,大家想想,心里都有些不平衡。 门外的许小华听得心里一紧,没想到荞荞这还没转正,单位里的人先就看不惯了。 这时候,就听荞荞道“宛大姐,这还是没影子的事儿呢,腌菜虽然不是什么技术活,在农村里,说一句家家户户都会,是不为过的,但是我家的腌菜手法是祖传的,如果换不来一个正式岗,我卖卖菜不好吗?干嘛要费心巴力地给自己找活干?” 几个大姐面面相觑,朴大姐笑道“也就荞荞脑瓜子好使,这么点小手艺,就能得一个正式岗了。” 李荞荞可不惯着她,笑道“朴大姐,你要是觉得自己的手艺比我好,你也可以和主任提嘛,我虽然还能买得起一两个馒头,但是可没法多挤出一块钱来给主任送礼,想来主任要是觉得你的手艺比我好,也不会偏向我的。” 这是明晃晃地说朴大姐蹭她馒头,现在还不要脸来拉踩她。 朴大姐也冷了脸,看着李荞荞道“荞荞,我看你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这还没转正呢!到底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劝你说话之前,还是要多动动脑子……” 许小华到底是听不下去,敲了两下门,大 声喊道“李荞荞在不在?” 屋里的李荞荞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小华的声音,立即就跑过来开门,笑问道“小华,怎么这么晚过来啊?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和每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笑盈盈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被一个宿舍里的大姐们欺负。 小华有些闷闷地道“奶奶让我来和你说声,周日回家吃年糕。” 荞荞听是这事,微微放了下心来,带了一下宿舍门,出来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我送你回去吧,这天都黑了,奶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来啊?” “没有,我妈在外面等着呢!” 俩人朝菜市门口走了几步,许小华才轻声问道“我刚才听你们在吵架,是为着你用腌菜手艺申请转正的事吗?” 荞荞点头,“没什么,等我转正了,工资多点,我就搬出去。” 许小华道“她们挤兑你几句倒没什么,就怕后面使点小手段,让你吃闷亏,荞荞,要不最近还是去我家住吧?” 荞荞笑道“没事,小华,这点挫折算什么,和牛大花给我的苦难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你不用担心我,我应付得来。” 听她提到牛大花,许小华才想起来,今天自己就是为着牛大花过来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道“荞荞,我今天收到了郭明超的信,说牛大花去了一趟学校,问你的户籍和档案问题,我在想着,是不是有谁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不然荞荞都离开许家村七八个月了,牛大花要是想追根究底,早就该有动作了,而不是现在,这时候地里还算忙着呢! 李荞荞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 小华见她害怕,忙握着她手道“没事,荞荞,牛大花就是找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这里不是农村,这里有工会,有妇联。” 李荞荞点头,“嗯,小华,你说的对,我不用怕。”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一瞬间,她流露出来的紧张和忐忑,还是让许小华有些心疼,轻轻抱了她一下道“不怕,荞荞,还有我呢!” 荞荞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好!” 秦羽听到俩人的声音,忙喊了一声“小华,荞荞!” 荞荞喊了一声“秦姨”,然后和小华道“你先和秦姨回去吧,我周日去你家吃年糕,咱们再聊!” “好!” 回家的路上,许小华把荞荞在宿舍里受排挤的事,和妈妈提了几句,秦羽道“荞荞转正太快,难免引得别人不服气或者不高兴,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只要她一直稳定地向前走,那些人知道追赶不上,嫉妒心也就会消下去了。” 秦羽见女儿不说话,笑道“听起来很荒诞是不是?现实就是这样,所以解决被排挤的最好办法,不是让自己变得合群,而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 许小华笑道“妈,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 秦羽点头,“我那时候爱 好文艺,唱歌、演话剧,社团每次办活动,都会有我的节目,难免被有些同学冷嘲热讽几句,像柳思昭,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没从当年那个环境里走出来一样,每次看到我都阴阳怪气的。” 许小华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妈,那你现在怎么不喜欢了呢?”在她的印象里,妈妈现在除了工作,就是待家里,好像什么娱乐活动都不参加一样。 秦羽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毕竟年轻,爱闹腾,现在觉得,在家里和你们聊聊天就挺好的。”又道“你爸年轻的时候也爱这些,等他下回回来,我们带你去一个老朋友家听戏,她唱的可好了。” “唱什么的啊?” “黄梅调,还挺有名,我先不说,等到时候你见到就知道了。” 母女俩边聊着,边往家走。 到东门大街的时候,忽然发现有辆车跟在她们后头,不急不缓的,像是给她们照路一样,许小华心里奇怪,就朝后看了两眼,但是灯光太刺眼,她没看清楚是谁? 秦羽拉着女儿站在了一旁,准备让小汽车先走,不想那车上的人摇了窗户,喊了一声“秦羽!” 秦羽朝他看过去,微微有些讶异地道“卫明礼,怎么是你啊?我还想着挡了谁的路呢!” 卫明礼笑道“刚转弯的时候,我看像你和小华,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从一个朋友家,你这是出差还是开会回来?” 卫明礼点头,“是,刚从外地回来,我送你们一截吧?” 秦羽忙道“不用,就几步路的事,不耽误你了,谢谢老同学的好意。” 卫明礼听她这样说,也没坚持,客气地道“那我先走一步,回头再联系。” “哎,好的。” 等小汽车开走了,许小华才道“妈妈,刚才卫叔叔真是把我吓一跳,我还想着,这谁好端端地跟在人身后。” 秦羽笑道“人家可能是想着给我们照照路,压根没打算和我们见面的,倒是我俩过于警惕了些。”她对卫明礼算是有一些了解,知道这人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即便离婚了,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但是柳思昭不一样,俩人从学生时代就有些摩擦,她和小华还是离这家人远些为好,免得后头柳思昭发疯,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叮嘱女儿道“回头沁雪要是邀你去她家玩,你可别去,其他的来往,妈妈不干涉你们,妈妈就是有些担心,柳思昭别使什么心眼子。”说到这里,又补充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沁雪的爸妈已经离婚了,这里面或多或少,可能和我有一点关联。” 对于柳思昭,秦羽是不怕的,但是担心女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伤害,是以,提前和女儿打了个招呼。 “妈,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我不会去她家玩的。” 秦羽轻轻牵起女儿的手,温声道“回家吧,你奶奶怕是还等着我们呢!”她现在觉得,爱好、职称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女儿在她身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就好。! 第 90 章 很快到了周末,许小华一早就陪着奶奶去菜市买菜,意外地看到荞荞站在酱菜窗户那边忙碌,旁边还放着好几样试吃的小菜。 买酱菜不需要票,过去尝鲜和买的人很多。荞荞一个人都忙不过来,朴大姐也在一旁帮忙。 沈凤仪笑道“我们就不过去打扰荞荞了,我看她这正式工的名额迟早能下来。” “是,奶奶。” 俩人去买了一些青菜、豆腐、青椒、排骨和一条鲈鱼,就准备回家,路过酱菜窗口的时候,许小华忽然发现那边有争吵声,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有些矮瘦的大姐嚷嚷道“我刚刚明明给了你一块钱,你怎么就找我两分呢?” 荞荞和气地道“大姐,你递给我的是两毛钱,这个酱菜一共一毛八,我找你两分,是正好的。”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两张一毛钱出来,“大姐,你看,是这两张,我刚接过来的。” 大姐非坚持说,递过去的是一块钱,见荞荞不承认,嗓门越来越大,直说荞荞昧了她的钱。 很快就有人把主任喊了过来,问荞荞是怎么回事,荞荞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大姐立即拉着主任的胳膊道“来了主事的正好,我明明递给她的是一块钱,她非说我递过去的是两毛。” 荞荞耐着性子道“大姐,你要是不信,可以看我的抽屉,里面确实没有一块钱的。”菜市才开门不久,抽屉里头都是零碎的几毛几分钱,还没有一张一块的。 不想那大姐瞪着眼道“谁知道在不在你身上,这钱你既然敢昧去,肯定不会交给单位,说不定就是你自己藏起来了,除非你让我搜身,不然我是不信的。” 听说要搜身,荞荞的脸立即就白了,勉强出声道“我确实没有记错,你给我的就是两毛钱。” 这时候一旁的朴大姐忽然道“小李,清者自清,她要搜,你就给她搜呗,都是女同志,怕什么?” 许小华朝她看过去,觉得她话里话外,都有点幸灾乐祸一样。 荞荞望了眼主任,微微咬着下唇,她要是被当众搜身,以后在这一块儿都没脸见人,坚持道“就是两毛钱。” 沈凤仪忍不住出声道“这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吗?你说她多收了你的钱,就多收了?人家要给你看钱匣子还不行,还要搜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荞荞听到奶奶的声音,眼睛一亮,抬头见小华也在,本来还强装坚强的小姑娘,一时没忍住,湿了眼眶。 有些矮瘦的大姐,瞥了一眼沈凤仪,发现是位穿着不错的老太太,立即阴阳怪气地道“婶子,我家条件不比你家,八毛钱可够一家人两三天的伙食费了。” 小华忽然出声问矮瘦大姐后面排队的大伯道“同志,刚才这位大姐递钱的时候,你看到多少了没?” 对方摇头道“没有,我就光顾着看酱菜了,在算着哪种好吃点。”蔬菜五分到两三毛一斤,这个酱菜一斤虽然也要三毛,但是耐吃 又下饭,比蔬菜还划算点。() 矮瘦的大姐听见对方没看到,脸上的神态肉眼可见地松缓了些。 ?想看半疏写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 9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许小华又问道“大姐,你说给了钱,可是这位售货员同志说没看到,那你和大家说一说,你递过去的一块钱是什么样儿的?” 大姐撇嘴道“什么什么样儿,一块钱不都长那个样?” 许小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旧还是新?有没有折痕,有没有污渍?不然一会地上要是捡起来一块钱,你说是你的,别人说是他的,那可怎么办?” 大姐见搪塞不过去,不耐烦地道“半旧不新的,有折痕,没有污渍。” 许小华又道“那你确定,售货员把这一块钱放在身上了?” 大姐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干嘛?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吗?” 许小华道“当然要搜,她要搜,你也要搜,万一那一块钱不在她身上,在你身上呢?她要是没偷钱,那就是你故意污蔑人了。”顿了一下又道“刚刚已经有同志去请公安来了,一会我们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听说公安要来,矮瘦的大姐明显眼神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抬眼朝荞荞身边的朴大姐看了一下,对面的朴大姐微微摇了摇头。 许小华本来就觉得这人是故意找茬的,这会儿看到她看向朴红英,心里立即跟明镜一样,这是朴红英嫉妒荞荞快转正了,特地找人来污蔑荞荞的。 如果真让这大姐给荞荞搜了身,这昧钱的事,肯定就坐实了。 她刚厘清思绪,就见这大姐拔腿想走,许小华想都没想,立即一把把人抓住了。 矮瘦的大姐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华,不高兴地道“干啥干啥?我认识你吗?抓着我干啥?” “当然是怕你心虚跑路,大姐,马上公安就来了,要是没在这位售货员身上搜到钱,在你身上搜到的话,你难道不用赔礼道歉,不用还人家一个清白吗?” 大姐还要甩手,沈凤仪喊了认识的邻居帮忙,一起把人抓住了。 这大姐急得额头上直冒汗,围观的人也都发现了蹊跷来,有个大爷不明白地问道“这位同志,你冤枉人家小同志干啥呢?人家好好地在这里给咱们服务,平白受你的气不说,为了这么个事,还耽误大家买菜的时间。” 就是菜市的主任也不明白,问李荞荞道“小李,你认识这位同志吗?私下有矛盾?” 李荞荞摇摇头,“主任,我不认识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同志。”她也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污蔑她? 很快,两位公安同志来了,听了事情原委后,问那位大姐道“你确定你给的一块钱,给这位售货员同志昧下了?同志,说话是要负责的,可不是上下嘴皮一碰那么简单。” 那大姐低着头,嗫嚅着道“我刚想起来,我记错了,我给她的确实是两毛钱,酱菜一毛八,她找我两分钱,确实没错。” 李荞荞见小华一直盯着她旁边的朴大姐看,心里忽然一激灵,也朝朴大姐看去,就 ()见朴大姐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公安同志。 本来闹不清楚的事,一下子就都清楚了。 李荞荞立即出声道“公安同志,她刚才是故意污蔑我,她身上肯定有一张一块钱,半旧不新,有折痕,没有污渍,她想借着搜我身,栽赃到我身上来,说我偷她钱!” 矮瘦大姐哆嗦了下嘴唇,很快硬声道“同志,你想的太多了,我和你又不认识,我栽赃你干什么?” 李荞荞望着朴大姐道“你不认识我,但是认识朴红英吧?是朴红英指使你来的吧?” 朴红英完全没想到,李荞荞会看出来,一时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李荞荞冷眼看着她,心里只恨自己先前好心,分了朴红英不少馒头,还不如喂狗呢! 李荞荞坚持是朴红英串通矮瘦的大姐来污蔑她,想让她没法转正,并且坚信这大姐身上藏着一张半旧不新有折痕的一块钱。 公安同志找了一位女同志来搜了这大姐的口袋,口袋里倒没有,倒是意外地从这大姐的袖口里掉了一张这样的钱出来。 一个故意污蔑是跑不掉的,这大姐也不嘴硬了,立即就把朴红英招了出来,“是朴红英说,和这小李同志有些矛盾,让我来吓唬吓唬她,公安同志,就是几毛钱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着吓唬一下这个小姑娘。” 李荞荞恨声道“说的轻巧,只是吓唬,八毛钱也是偷,我一个菜市的工作人员,偷了顾客的钱,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别说转正了,就是临时工的岗位都保不了,你们说的轻巧!” 朴红英也哭着道“荞荞,我真没这想法,就是前两天和你吵了两句,想着给你一个教训,你看这回这事,能不能饶我一回,你知道的,我家里几口人还等着我这份工资吃饭呢,我平时连个馒头都舍不得买。” 李荞荞道“你等着这份工资买米下锅,我难道不是吗?你起这种龌龊心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会不会因为你的恶意,而吃不上饭?”若说先前李荞荞对朴大姐的遭遇,还有几分同情,现在已荡然无存。 李荞荞坚持不和解,要追责。 眼看这边事情差不多,小华就和奶奶先回家做饭去了。 祖孙俩在回去的路上,沈凤仪还叹道“你们年轻人在外面混口饭吃,真是不容易,一个菜市的工作,都能斗成这样。” 许小华道“奶奶,大单位有大单位的倾轧,小单位也有小单位的问题,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争夺资源都是必然的。” 沈凤仪听她这语气,微微有些侧目道“小花花,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小华笑道“奶奶,你想我先前在许家村,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还时常为田地里的水,田埂上的一垄黄豆吵到老死不相往来呢,更何况是城里了。” 沈凤仪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你在单位里,有没有人为难你啊?” 话说到这里,许小华也知道瞒不住奶奶,轻轻点头道“也有,像先前在空 罐车间的时候,班长就不是很待见我,觉得我抢了她侄女儿的岗;后来到了实罐车间,赵师傅带的一个徒弟也看不上我,觉得我是走后门被安排到赵师傅这边来的,闹了一点不愉快,现在都好了,我和程斌现在还算朋友呢!”() 沈凤仪点头,那就好,要是真遇到为难的事儿,一定要记着和家里说,我们一起给你出出主意,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半疏的作品《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嗯,好!” 许小华忽然想到牛大花找荞荞的事来,问奶奶道“奶奶,你觉得会是谁向牛大花泄露了荞荞的事呢?” 沈凤仪道“那肯定是看不得荞荞好的,不想让荞荞在这边安稳地待着的……”老人家刚说两句,忽然想起来,现在妯娌包静虹带着侄女儿住在她家的时候,也好奇地问过荞荞的事,她当时没想那么多,一五一十地和俩人说了。 想到这里,沈凤仪立即和小华道“小花花,我想起来,我和你小奶奶她们说过,当时兰蓉还问了我,你以前是在哪个村子,我只当她是随口问的,就说了出来,你说会不会是兰蓉写了信过去啊?” 没等小华回答,老人家已然自责了起来,“要真是兰蓉做的,这还是我给荞荞添麻烦了。” 小华安慰她道“奶奶,你先别急,先不说是不是包姨做的,就算是她做的,你也想不到不是?” 毕竟荞荞和包兰蓉无冤无仇的,谁能想到她会看不得人好,私下里给人家父母写信呢! 老太太摇头道“不行,我得给你东来叔打个电话,让他去问问,这事要真是兰蓉做的,以后她可不准上我家门!” 说着,就回家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到许东来的学校,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东来,我思来想去,这个姑娘在我家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如果不是兰蓉做的,我向她赔礼道歉,要真是她做的,她可把这小姑娘给害苦了,人家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了出来的。” 那头的许东来立即道“伯母,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问兰蓉,要真是她做的,我一准儿和你说,不会瞒着。” “好,东来,这事就麻烦你了。”缓了一下又道“别和你妈妈提,免得她往心里去。” 等挂了电话,沈凤仪和孙女叹道“要真是兰蓉做的,我和你小奶奶这多年的交情,怕是也走到头了。”但是这件事情,她非得问清不可,不然她心里一直有块疙瘩。 **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叮叮叮”地响了起来,许小华以为是堂叔打来的,不想,是徐庆元打来的,和她道“小华,单位里临时有事,需要加班,今天没法过去了,你帮我和奶奶、秦姨道个歉。” 许小华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但是也知道大家工作都不容易,轻声应了下来,又安慰他道“庆元哥,吃饭的事不急,工作要紧,那下周过来吗?” 最后一句,她问的小心翼翼,带点期待,又有些忐忑,怕他又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的徐庆元微微笑道“嗯,下周一 ()定过来的。”() 等挂了电话,徐庆元望着话筒,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许家从小华到奶奶,怕是已经为着他过去吃饭,做了很多准备。 ?想看半疏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正在想着,谭建华又拿着一摞材料过来道“徐哥,你帮我看看,这回问题又在哪里?我整理好交上去,温工程师说还不行,也不和我说问题,让我自己动脑子想,还问我,‘难道你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吗?’” 徐庆元接了过来,大致看了一眼道“格式不对,没有按她要求的格式来。” 谭建华气得都想把材料往地上砸,“这人脑子有问题吧?这又不是今年的材料,这都是往年的材料了,也要按她要求的来?她动动嘴皮子,说一句整理材料,我们这些人就得加班陪着她熬,熬就算了,也要切实地搞出来个名堂吧?这还和格式较上劲了?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 忽然问徐庆元道“哎,徐哥,你今天不是说去对象家吃饭吗?这个点,不去了吧?” 徐庆元点头,“嗯,刚打电话说了,这周不去了。” “那你对象和你生气没?” 徐庆元摇头,“没有。” 谭建华笑道“嘿,女同志常常都是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你这答应了人家,最后又没去,人家还不定怎么生气呢,你可得做好准备,下回去的时候,提前准备好说辞。” 徐庆元知道,小华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但是觉得谭建华说的也很有道理,即便小华理性上体谅他,但是感性上,大概还是失望和失落的。徐庆元立时就开始琢磨起来,要不要下回给小华带个什么礼物去?! () 第 91 章 中午十二点左右,李荞荞匆匆地赶来许家吃饭,小华一边舀水给她洗手,一边问道“荞荞,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荞荞笑道“公安那边让朴红英向我赔礼道歉,并让她写了一份道歉声明,张贴在了菜市场里。” “那菜市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荞荞回道“她恶意诬陷我,是人品有问题,这样的同志怎么还能留在我们菜市里,主任让她回家了。”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不好回宿舍的,朴红英要是看到我,肯定得和我打一架。” 一旁的沈凤仪道“那就回来住一晚,衣服就穿小华的,你们姐妹俩身高差不多。” 荞荞笑道“好,谢谢奶奶!”起身就去帮老太太端菜了。 大家刚坐到餐桌上,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沈凤仪猜是侄儿打来的,笑道“你们先吃,我去接。” 电话那头,确实是许东来的声音,“伯母,我去问了兰蓉,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言辞之间,语焉不详的,我想这事大概还是她做的,真是十分对不住,你本来是好意招待我母亲和她,没想到平白给你家带来麻烦。” 许东来确然十分愧疚,他家和伯母一家,关系一直十分融洽,他和两个堂哥的关系也好,乍然出现这样的事,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母亲一直体谅兰蓉一个女同志独自拉扯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来时有帮助,就是介绍对象,也有好些回了,但是先前兰蓉一个都没看上。 这次听说怀安大哥离了婚,竟主动和妈妈说,想问问怀安大哥是否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想法,他知道怀安大哥不愿意,已经和兰蓉说了,兰蓉还是不死心。 许东来都十分后悔,母亲决意带兰蓉的京市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以致让兰蓉有机会做出这种告密的事来。 想到这里,和沈凤仪道“伯母,这回是我们家给你家惹的事儿,回头我给小华和那姑娘写封信道歉,如果有什么经济损失的话,也一并由我这边来承担。” 沈凤仪叹道“东来,不说这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格,伯母还能不知道,这事怨不得你,但是兰蓉这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人家荞荞,小小年纪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出来,兰蓉这么做,不是丧良心吗?” 这话可不轻,也表明了沈凤仪的态度。 许东来一再道歉,沈凤仪也知道怨不得这个侄儿,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沈凤仪一回到餐桌上,也没瞒着大家,直接开口道“荞荞,我今天要和你说句对不起,你家里怀疑你去向的事,是因为我嘴巴不紧,和一位老家的亲戚说了,然后她写信到了你们村去。” 李荞荞愣了一下,立即就想到这个人是包兰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是包姨吗?她为什么写这种信啊?我和她无冤无仇的。” 沈凤仪叹道“大概是我们家不愿意让她女儿来住,她心里不平衡吧!荞荞,说起来,这事还怪我,不然你现在也 不会有这一层麻烦。” 荞荞摇摇头道“奶奶,这怎么能怪你呢,任谁都想不到包姨会和我家里扯上什么关系。”一个在杭城曲水县许家村,一个是南省沙市的人,如果不是小华,这两家人怕是一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沈凤仪摇了摇头,和荞荞道“你最近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宿舍里闹得不清闲,要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家那边要是来人了,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荞荞还是拒绝道“不了,奶奶,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这马上都能转正了,一个人日子也能过,不好总麻烦你们的,我挑个好些的房子租,应该问题不大。” 李荞荞见气氛有点沉默,把菜市里听闻的趣事,挑着说了两件。 等饭后,她就要赶回去上班,小华送她出门,和她道“荞荞,奶奶说的对,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李荞荞摇头道“没事,小华,我一个人真可以,要是不行的话,我肯定会和今天一样,老老实实地告诉你,然后求你们给我帮忙。”见小华还不放心,笑道“我可好不容易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吗?我就是觉得,老家那边的人未必会找到京市来。” 想了一下,把在曲水县火车站看到她爸爸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爸应该当时就认出我了,就像我一眼就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一样,他没有出声,可能是觉得,放我走,以后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在我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之前,他不会来把我怎么样的。” 这件事,是她昨晚琢磨了一晚想通的。 昨晚,她还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现在听说是包兰蓉,那包兰蓉肯定把她在京市的地址,一并告诉了她爸和后妈,俩人没有直奔京市,反而是去了学校,说明他们只是想确定一下,那封信说的是不是属实而已。 小华听她分析完,也就没再劝,只是和她道“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搬过来住。” 荞荞笑着点头应了,又道“上午菜市的事,还好你和奶奶在,不然我今天怕是得吃个大亏。”她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头正晕乎着,忽然被指责偷东西,脑子都是木的。 小华道“那个朴大姐,你还是得小心些,就怕她狗急跳墙。” “好,小华。” 小华送她到胡同口,叮嘱她下班后,直接来家里住一晚,就转身回去了。 李荞荞到菜市的时候,恰好碰到朴红英收拾好行李,从菜市里面出来,四目相对,朴红英红着眼道“荞荞,你这人心真狠,几毛钱的事,你就能闹得我没了工作,亏我先前还当你年纪小,人单纯,有什么事都乐得提醒你几句。” 李荞荞淡淡地道“朴大姐,我的馒头你也没少吃,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似乎不这样认为?” 朴红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在这京市里能待几天?” 李荞荞没有理朴红英,从逃出曲水县的那一天,她就再没想着回乡下去。刚才她没 告诉小华,别说她爸妈还没找到京市来,就是找到了,他们也休想再把她带到乡下去。 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有拿捏她人生的机会。 ** 沙市这边,许东来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挂了电话,就回了一趟家里。 包静虹看到儿子中午回来,忙问道“东来,不是说今天在学校里吃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还没吃吧?()” 还没有。()”看着母亲去厨房忙碌,许东来也没有阻止,跟了她一起进去,一边帮着洗菜,一边问道“妈,最近兰蓉有过来吗?” “前两天还来了,怎么了?” “有再提怀安大哥吗?” 听到儿子问这个,包静虹叹道“倒是提了一两句,我没接话,这也没法接啊,上次过去,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我可没脸再带她去京市。” “那她有没有提小华她们?” “嗯,倒是埋怨了两句,说这孩子不懂事,对着长辈的面,就那么大腔大调地挤兑亲戚,其实这也不能怪小华,你伯母和嫂子,自来都是好性子的人,兰蓉想把女儿塞到她们家去,小华当时要是不拒绝,难不成还真等着她把人送过去?” 说到这里,包静虹也有些不明白地道“兰蓉以前也不这样啊?她虽然一个人拉扯孩子,但是娘家一直有帮衬,日子也不算难过,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呢?” 许东来轻声开口道“妈,你记得伯母家有个借住的小姑娘吗?家里要把她嫁给傻子,是小华和嫂子把人救出来的。” 包静虹点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事还是我和你说的,那姑娘挺懂事的,你伯母说,在她家里什么活都帮着做,还经常往家里带菜,哎,你怎么忽然问起她来?这姑娘是想去你们学习上学吗?” 许东来摇头道“妈,你都想不到兰蓉做了什么?她给那姑娘的村里写了信,说她在小华家,现在那对狼父母要来找这姑娘,伯母说知道这事的人极少,觉得事有蹊跷,就打电话问到我这里来。” 包静虹瞪着眼,站起了身,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是兰蓉做的?她怎么会?” 许东来点头,“是她!” 包静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道“我和你伯母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了,临到老,为着这个侄女儿,倒闹得尴尬起来。” 许东来轻声道“妈,以后兰蓉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过得好也好,过得不好也罢,左右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包静虹不言语。 许东来又劝道“人家一个没惹到她的小姑娘,她私下里都能下这种狠手,可见是没有一点同理心的,这样的人,能用到你的时候还好,要是用不到你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副嘴脸呢!”他对表妹这回的行为非常不耻,认为她完全是对苦难者落井下石,其心肠之险恶,让他心里一想起,都不由打寒栗。 这个姑娘如果真被父母找回去了,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兰蓉会不清楚吗? 她要是不 ()清楚,她就不会写这封信。 包静虹哑口无言,甚至对于农村的情况,她比儿子还要清楚些,半晌,终是点头道“好,以后她的事,我都不管了。” 中午十二点左右,李荞荞匆匆地赶来许家吃饭,小华一边舀水给她洗手,一边问道“荞荞,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荞荞笑道“公安那边让朴红英向我赔礼道歉,并让她写了一份道歉声明,张贴在了菜市场里。” “那菜市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荞荞回道“她恶意诬陷我,是人品有问题,这样的同志怎么还能留在我们菜市里,主任让她回家了。”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不好回宿舍的,朴红英要是看到我,肯定得和我打一架。” 一旁的沈凤仪道“那就回来住一晚,衣服就穿小华的,你们姐妹俩身高差不多。” 荞荞笑道“好,谢谢奶奶!”起身就去帮老太太端菜了。 大家刚坐到餐桌上,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沈凤仪猜是侄儿打来的,笑道“你们先吃,我去接。” 电话那头,确实是许东来的声音,“伯母,我去问了兰蓉,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言辞之间,语焉不详的,我想这事大概还是她做的,真是十分对不住,你本来是好意招待我母亲和她,没想到平白给你家带来麻烦。” 许东来确然十分愧疚,他家和伯母一家,关系一直十分融洽,他和两个堂哥的关系也好,乍然出现这样的事,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母亲一直体谅兰蓉一个女同志独自拉扯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来时有帮助,就是介绍对象,也有好些回了,但是先前兰蓉一个都没看上。 这次听说怀安大哥离了婚,竟主动和妈妈说,想问问怀安大哥是否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想法,他知道怀安大哥不愿意,已经和兰蓉说了,兰蓉还是不死心。 许东来都十分后悔,母亲决意带兰蓉的京市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以致让兰蓉有机会做出这种告密的事来。 想到这里,和沈凤仪道“伯母,这回是我们家给你家惹的事儿,回头我给小华和那姑娘写封信道歉,如果有什么经济损失的话,也一并由我这边来承担。” 沈凤仪叹道“东来,不说这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格,伯母还能不知道,这事怨不得你,但是兰蓉这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人家荞荞,小小年纪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出来,兰蓉这么做,不是丧良心吗?” 这话可不轻,也表明了沈凤仪的态度。 许东来一再道歉,沈凤仪也知道怨不得这个侄儿,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沈凤仪一回到餐桌上,也没瞒着大家,直接开口道“荞荞,我今天要和你说句对不起,你家里怀疑你去向的事,是因为我嘴巴不紧,和一位老家的亲戚说了,然后她写信到了你们村去。” 李荞荞愣了一下,立即就想到这个人是包兰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是包姨吗?她为什么写这种信啊?我和她无冤无仇的。” 沈凤仪叹道“大概是我们家不愿意让她女儿来住,她心里不平衡吧!荞荞,说起来,这事还怪我,不然你现在也 不会有这一层麻烦。” 荞荞摇摇头道“奶奶,这怎么能怪你呢,任谁都想不到包姨会和我家里扯上什么关系。”一个在杭城曲水县许家村,一个是南省沙市的人,如果不是小华,这两家人怕是一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沈凤仪摇了摇头,和荞荞道“你最近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宿舍里闹得不清闲,要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家那边要是来人了,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荞荞还是拒绝道“不了,奶奶,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这马上都能转正了,一个人日子也能过,不好总麻烦你们的,我挑个好些的房子租,应该问题不大。” 李荞荞见气氛有点沉默,把菜市里听闻的趣事,挑着说了两件。 等饭后,她就要赶回去上班,小华送她出门,和她道“荞荞,奶奶说的对,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李荞荞摇头道“没事,小华,我一个人真可以,要是不行的话,我肯定会和今天一样,老老实实地告诉你,然后求你们给我帮忙。”见小华还不放心,笑道“我可好不容易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吗?我就是觉得,老家那边的人未必会找到京市来。” 想了一下,把在曲水县火车站看到她爸爸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爸应该当时就认出我了,就像我一眼就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一样,他没有出声,可能是觉得,放我走,以后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在我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之前,他不会来把我怎么样的。” 这件事,是她昨晚琢磨了一晚想通的。 第 92 章 当天傍晚,沈凤仪让孙女陪着去了一趟菜市找荞荞。 俩人在宿舍里找到荞荞的时候,荞荞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像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小华忙问道“荞荞,怎么了?” 荞荞苦着脸道“我们宿舍被偷了,刚一回来,我就发现床铺像是被动过,再一看,发现秦姨给我买的一身新衣服也不见了,还好我没把钱放宿舍里。” “那其他人呢?” “也都被翻了一遍,幸好我是和一个大姐一起回来的,不然今天真是有口都说不清。”因为她换了岗位,这几天都是她第一个回来的,今天因为宿舍里的姚大姐身体不舒服,她忙完以后,去姚大姐的豆腐窗口帮了会儿忙。 沈凤仪问道“报警了没?” 荞荞摇头道“还没有,她们说要先和主任反应,看主任怎么说?”她们刚才几个人合计了下,觉得这事,应该是菜市里的人做的,只偷了她们一个宿舍,并且还没有撬锁的痕迹。 显然是手里有她们宿舍的钥匙。 荞荞说了几句,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奶奶,小华,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沈凤仪轻声把包静虹的信说了,“荞荞,这件事是奶奶对不住你,是奶奶没有守住口,平白给你添了麻烦……” 李荞荞见她又愧疚又自责,心里不由有些触动,一下子抱住了老太太,“奶奶,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你不要自责,我来这边以后,你待我和小华并无差别,你是小华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眼眶微红,“哎,好!” 李荞荞又和她们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主任已经批准我转正的事了,我的岗位以后就固定在酱菜窗口了。” 许小华忙道“那真是太好了,比以前能轻松些,下雨或者落雪天,对你就没什么影响了。”东门菜市是室内菜市场,但是荞荞以前在蔬菜部,每天下午都要拉着卖剩的菜走街串巷去卖,或者去人流量比较大的公交站旁边,上半年的时候还好,这马上要到冬天了,要是再这么跑,人怕是得冻坏了。 沈凤仪也道“这是个高兴的事儿,那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奶奶给你烧顿好的!” “不用了,奶奶,我想着这几天下班后去看看房子,宿舍里被偷了一次,我想想还是有些不安!” 沈凤仪道“那就周末去,回头我也帮你问问,哪里有空的房子。” 等出了菜市,沈凤仪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和孙女道“荞荞虽然不怪我,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然我们给荞荞租个房子吧?”她知道,要是给钱的话,荞荞肯定不愿意收。 小华摇头道“奶奶,这事说开了就好,我和荞荞自幼就伴在一处,彼此之间常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要是每次都算这么清楚,我俩也不能做这么多年的姐妹。”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才没有吱声。 第二天一早,沈凤仪就 在胡同里打听,谁家有可以出租的房子,倒是听叶奶奶道“你去老胡家问问,前些天我才听说,她家有个亲戚去部队跟着儿子住去了,家里房子空着,托她租出去呢!” 晚上小华下班回来,就听奶奶道“小华,你去和荞荞说声,福来胡同那边有一间房子,不是很大,十来个平方,价格比别家便宜些,要7块钱一个月,本来是一对老夫妻住着,现在去部队里投奔儿子了,也不指望着靠房租挣钱,就是想找个靠谱的帮忙看房子。” 小华忙放下了帆布挎包道“奶奶,那我现在就去找荞荞,今天可以看房子吗?” “可以,是前头你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也算是熟人,说炉子、床板这些都可以留给租客用,荞荞带着铺盖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哎,好!” 小华立即骑着自行车去菜市找荞荞,荞荞听了房租后,觉得比自己预算的要高一点点,但听小华说,主人家还留了些家具,关键那边离菜市近的很,到底跟着小华去看了。 房子在福来胡同120号,大杂院里的二楼,里头放洗脸盆的架子、放锅碗瓢盆的小橱柜、桌椅都有,还有两个樟木箱子,可以用来装衣服。 胡奶奶笑道“我妹妹说了,房租倒不是顶要紧的,就是想找个人帮忙看房子,这些家具是她出嫁的时候,娘家陪的,她都舍不得扔。” 荞荞忙表示,她一定会好好爱惜这些家具。 胡奶奶见她满意,就收了她一个月的租金和10块钱押金,签了合同后,就把钥匙交给她了。 小华帮着荞荞把房子的卫生做了下,等俩人忙完,发现天都黑了,小华骑着自行车带荞荞去家里吃晚饭,刚出胡同,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忙停了车,回头一看,见是大伯。隔一段时间没见,她总觉得大伯的精气神像是好了很多,腰背直了,眼里的郁气也散了,颇有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不觉就想到奶奶说的,大伯可能有对象的事来。 就听大伯问她道“小华,你怎么在这?” “荞荞在这边租了房子,我陪她来打扫卫生,是胡同里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许小华这才想起来,大伯租的房子好像也在这附近, 许怀安点点头,“家里最近还好吧?” “都挺好的。” 许怀安又问了两句,房子是在哪边,明显以后是要照应荞荞一点的意思,小华倒也没推辞,荞荞一个女孩子住着,也不是很让人放心。 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带着荞荞走了。 骑了有一会儿,荞荞和小华道“小华,你大伯刚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小华叹道“我有时候也觉得他有点可怜,给曹云霞弄得家没了家,孤家寡人一个。”特别是曹云霞和前夫藕断丝连后,愈发显得大伯先前付出的十多年,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华又道了一句“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顺利些,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 荞荞忽然道对了,小华,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我前些天买馒头的时候,看到你堂姐在买包子,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的,她喊舅舅,我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想看半疏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吗?请记住[]的域名 许小华立即就猜到是谁了,和荞荞道“曹云钊,先前去过我们学校的,在张老师的办公室里见过。” 李荞荞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他啊!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想把你带走上高中的,竟然是许呦呦的舅舅。” 许小华想,这人大概是为着曹云霞的事来的。 回家后,小华把曹云钊来京市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一声,沈凤仪冷声道“他们曹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当时托曹云钊帮忙去你学校看看情况,他回头就和我们说,你在学校里偷东西。” 幸亏小华不是个闷葫芦,不然一回来就顶着个小偷的名声,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因为想到曹云霞和曹云钊干的那些事儿来,老太太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浅水胡同街道办问曹云霞的处理情况,得知曹云霞要被下放到杭城那边的农场去,老太太心里才好受些。 兴冲冲地跑到菜市里买了好些菜回来,还叮嘱荞荞中午过来吃饭,说有喜事要庆祝。老太太买好了菜,没有直接回家,想了想,还拐弯去了福来胡同找长子。 许怀安刚好推着自行车出院门,迎面看到妈妈,忙快两步走了过来,“妈,你怎么来了?” 沈凤仪望着长子,哼了一声,笑道“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前头那个,后天就要出发去杭城那边的农场进行改造了。” “妈,什么前头的那个?” 沈凤仪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那个姓曹的。”说完,也不管儿子的反应,“行了,你上班去吧,我还得回去把鱼处理了,中午喊荞荞和小华回来吃饭呢!” 许怀安反应过来后,忙喊了一声“妈!” 可是老太太早走远了,许怀安想追上去多问两句,又怕惹得母亲不高兴,到底没敢追上去,转身去了单位。 不想,在单位门口,就见到了一位熟人,曹云钊。 俩人以前是郎舅,都是读书人,也算合脾气,这还是许怀安离婚后,第一次看到他。 曹云钊一看到他来,就喊了一声“怀安!” 许怀安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些天了,今天上午就得走了,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也……也道个歉,你侄女儿的事,是我们曹家对不住许家,婶子那边,我没敢去,怕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但是我觉得,这声‘对不起’我还是得说的。” 叹了一声,又接着道“这么些年,你对云霞和呦呦,是没得说的,是云霞自个不争气,不往正道上走,拖累了你,怀安,真是对不起。” 许怀安摇摇头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不会在小华还没回来的时候,造谣说小华是小偷,也不会帮着曹云霞,瞒着我们许家十多年,云钊,你心 ()里是只把自个的妹妹当亲人的,你今天来找我,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曹云钊面色立即通红,“是……是还有别的事。” 许怀安没有出声,静静地望着他。 曹云钊硬着头皮开口道“怀安,云霞被下放到农场了,原定是后天就走,最近可能是下放的事,对她刺激太大了,整个人看着有些不对劲,我和呦呦把人送到了医院去,发现是心病,她不想离开京市。” 说到这里,曹云钊抬头,恳切地望着许怀安道“怀安,我来这边也有十多天了,不好再耽搁下去,想麻烦下你,能否帮忙想法子,给云霞开个病历,让她在京市再逗留段时间?等……” 他话还没说完,许怀安就打断他道“云钊,这事恕我无能为力。” 曹云钊拉着他胳膊道“怀安,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医院吗?” 许怀安摇摇头,淡漠地道“这种事,我的朋友也不会做。” “怀安,哪怕看在呦呦的份上呢?” 许怀安到底没有应下来,他想到了早上高高兴兴地来和他分享喜悦的母亲,他想,他就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曹云钊见他态度坚决,不得已松了手,有些悲凉地道“怀安,你这是恨透了云霞啊?” 许怀安没有回应,转身进了单位去。 曹云钊回了浅水胡同,如实和妹妹道“怀安没同意。” 曹云霞皱眉道“这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哥,你是不是没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清楚,要是没有那张病历,我后天就得去农场了。” 曹云钊默默地看了一眼妹妹,“云霞,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会认为,别人还愿意给你帮忙的?” 曹云霞低声道“哥,我和清远真的没什么,他就是来京市看个病,这边没有别的熟人,所以借住在我这,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举报了,我现在真是有口都说不清。” “你当然说不清,你俩什么关系,就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吗?” 曹云钊说了两句,就不想再说,觉得这个妹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糊涂,十八九岁的时候,在章清远的糖衣炮弹之下,被哄骗的未婚先孕,还能说她是涉世未深、年少无知,可是这都四十多的年纪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曹云霞见哥哥生气了,心里一急,“哥,你可别不管我,呦呦现在自己身子都重,顾不上我这个妈,你要是也不管我,那我可真得去农场受苦了。”她知道农场不是什么好去处,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不说,还遭人歧视。 先前许怀安他们都说,许小华在劳动大学里受了不少苦,这农场的活可比学校里苦多了,她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么些年在许家养尊处优惯了,要真是去了农场,她怕她都没命等到出来的日子。 这话,她和女儿念叨了两次,女儿总是一脸淡漠地道“妈,人家都能过下去,你怎么不可以?” 曹云钊恨声道“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见已经九点多了,皱眉道“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今天必须得回去,不然单位里说不通,你再问问呦呦吧,要是呦呦也没法子,你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农场。” 说完,提着行李就准备走,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拿了五十块钱出来,“呦呦给了我一百,这还剩五十,你带着防身,”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要是再给了别人,回头别和我诉苦,我身上负担也重,可接济不了你。” 话说到这里,曹云钊都有些后悔一次性拿了五十出来,拿十块就够了。 但是到底钱已经出手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望了眼妹妹,拔腿赶火车去了。 十月底,曹云霞到底还是未能如愿留在京市,踏上了前往杭城的火车,吴庆军出任务去了,来送行的只有许呦呦一个人。 曹云霞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地道“呦呦,等你孩子生了,可得想办法接妈妈回来,说好了的,妈妈还要给你带孩子呢!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许呦呦的表情木木的,“妈,你到了那边,自己多保重,钱也要省着花,前头你问我要了三百块钱,我又拿了一百给舅舅,我和庆军手上实在挤不出来钱了,还有两个月,孩子也要出来了。” 曹云霞听女儿说钱的事,眼神微微躲闪了下,“好,我知道了,妈妈一定省着花。”只字未提曹云钊给她留了五十块钱的事。 怕女儿知道后,越发不给她寄钱了。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许呦呦木然地看着绿皮火车顶上的烟雾,她想,即便妈妈离开了,有些阴霾还是无法散去的。妈妈只考虑到钱,考虑到农场生活的艰辛,却一点想不到,要想给她寄钱,她就得维持报社的工作。 而维持这份工作,可能需要和母亲划清界限。 这些不在母亲的考虑之列,却现实地摆在她的面前。! 第 93 章 送走了妈妈,许呦呦出了火车站,就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属院,但是等公交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很久没有去看爸爸了。 想了想,还是去了爸爸的单位。 许怀安听到有人来找他的时候,从楼上窗户往大门口那里看了一眼,发现是呦呦,肚子已经很大,想了一会,到底让助理去把她带了进来。 许呦呦看到爸爸的助理小徐,以为又是来劝她离开的,没想到会把她带到爸爸的办公室去。 这是爸妈离婚以后,她第一回进外文出版社的大门。 把人带到,助理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就出去了。 许呦呦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你身子这么重了,怎么还往外跑?” “爸,我今天把妈妈送上了火车,她被下放到杭城的农场了,说是三年。”许呦呦木木地陈述了一遍,说完以后,看了眼爸爸,见他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爸,你都知道?” 许怀安点头,“你舅舅前两天来找过我,希望我给你妈妈办个病历。” 这事,舅舅没和她说,但是妈妈今天还是走了,说明爸爸并没有帮忙。 沉默了一会,许呦呦又问道“爸,我听小华说,你有意组建新的家庭?” 许怀安望了眼对面的女儿,点了点头道“是!” “祝贺爸爸!”许呦呦没想到这事是真的,一时心里闷闷的,又觉得这时候冷场不好,挤出了四个字来。 她觉得再待下去,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告辞。 许怀安也没有挽留,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叮嘱了一句“多注意休息,生产的事也要提前安排好,如果庆军不在家的话,就及早找人帮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想了想,又道“孩子虽然重要,你自己也很重要,万事当以自己为先,这是做父母的一点私心。” 最后一句话,让许呦呦瞬时红了眼眶,“好!”没敢再抬头看爸爸,飞快地转身走了。 等小徐送她到了门口,许呦呦和他道“徐同志,我爸爸结婚的时候,麻烦你转告我一声,我想给他送一份贺礼。” 小徐有点懵,他压根不知道这事,还是点头应了。 许呦呦说了自己现在住的地址,就走了。许是今天情绪波动过大,等下了公交,她明显觉得肚子发紧,一阵阵地像是下坠一样的,立时一步路都不敢走,扶着公交站台旁边的一棵树,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里离空军大院,只有几l米的路了。 对面的卫沁雪一出门就看到了她,见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立即走了过来,喊了一声“许同志,是身上不舒服吗?” 许呦呦见是她,点点头道“嗯,肚子有点发紧,不敢走了。” “吴连长在不在部队啊?我去帮你把人喊过来。” 许呦呦摇摇头道“他不在,出任务去了。” “那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喊人来,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卫沁雪就带了两个士兵过来,还有一副担架,把人送到了空军附属医院去,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有早产的迹象,把许呦呦留下来住院了。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最全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尽在[],域名 卫沁雪有些为难地道“许同志,吴连长不在,不然我去和你家人说声,让他们来照顾你几l天?” 许呦呦摇头道“我妈不在京市,麻烦你去和刘营长家的嫂子说声,让她过来一趟。” “哎,好!” 卫沁雪转身就去给她传话了,等到了刘营长家,把事情和刘家嫂子吴雪怡一说,吴雪怡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又出事了啊,行,行,我现在就去看看,谢谢卫同志啊!” 吴雪怡收了一点东西,就准备去医院,刘营长问她道“这许同志也是奇怪,怎么每次住院,都麻烦你啊?她家不是京市的吗?” 吴雪怡道“她妈妈身体不好,没法子照顾她。” 刘营长皱眉道“不是啊,先前她妈妈来过一次,我见过,看着挺精神的,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说到这里,望着自个媳妇道“别是舍不得辛苦自个妈妈,看你好说话,就麻烦你吧?” 吴雪怡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丈夫,“你怎么会这么想?呦呦人还挺好的。” 刘营长“嗤”了一声道“好什么好?大家都说她爱虚荣,说大话,死要面子,也就是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是个傻大姐呢?” 吴雪怡听他话中有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呦呦干了啥?你们这么编排她?” 刘营长想了想,和妻子道“还真不是我们编排,这话是从顾大姐那里传出来的,有次小钱去顾大姐家送东西,听到顾大姐打电话,正说起许同志来。” 吴雪怡道“这小钱嘴巴也真不紧,怎么什么事都往外传?” “是先前,我们聊起来目前的几l个副连长,谁能往上走一步,小钱才私下和我说的,说屈团长那边怕是会对庆军的事,格外斟酌一下。这个事,我和你嘀咕两句,你别往外说。” 吴雪怡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你的意思,呦呦还阻了庆军的前途?不至于吧?庆军父母都是部队里的,这样的背景,还能让呦呦连累到前途了?呦呦做了什么?” 刘营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下半年,按照正常情况,庆军是能升到正连长的位置了,但是毫无动静。他媳妇就要临产了,部队里本来会照顾一点,到他这,倒像是反过来一样,你看他这段时间,出去执行多少趟任务了?” 吴雪怡嘀咕道“我就说嘛,呦呦怀相又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庆军怎么也不申请少出去?” 刘营长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在外头露了口风,庆军人挺实诚的,遇到这么个事,大概也是烦心的很。” 吴雪怡点点头,带着一桶奶粉、两瓶罐头,并一个饭盒和热水壶就去了附属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许呦呦,微微叹道“庆军不在家,你有什么事 ()喊我们去跑腿就好,怎么还自己出去呢?这次要不是遇到小卫同志,除了事可怎么办?” 许呦呦轻声道“有点想我爸了,跑去他单位了,吴姐,你知道的,我爸妈离婚后,我也不好多去打扰他。” 吴雪怡微微叹了一声“别多想,好好养着,不然庆军在外头出任务都不安心。对了,呦呦,你这情况,庆军不能向部队里打申请,这段时间尽量在京市内待着吗?” 许呦呦苦笑道“他们是人民子弟兵。” 吴雪怡原本想说,部队里会体谅的,但是见许呦呦一点愿意吐露口风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挑了吃穿方面叮嘱了些。 等她说完,许呦呦道“嫂子,我已经麻烦你好几l次了,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陪床了,嫂子,你帮我在家属院里问问,哪家有家属有空来医院陪护,我一天开6毛钱的工资。” 吴雪怡道“那我回头问问,应该是有人愿意的,要是合适的话,你也可以考虑后面坐月子请她帮忙,不然喊你妈妈来?”最后一句,吴雪怡有试探的意思。 许呦呦听到妈妈,眼皮一跳,“我妈离开京市了。” 吴雪怡有些吃惊地道“你这情况,你妈妈还离开京市,就是身体不好,坐在那里帮你看着孩子也好的啊!” 许呦呦张了张嘴,到底没勇气说,她妈妈被下放到农场的事。 下放倒是常见,但是因为作风问题而下放,许呦呦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 十月的最后一天,许小华和郑楠一起去给吉省糖厂的艾大姐寄信,把最终的淀粉糖浆的配比数据寄了过去。 郑楠笑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试验,但是咱们这么循序渐进地弄出来,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前除了厂里的硬性要求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试验,这是第一次,她有一点团队试验的感觉。 小华笑道“楠姐,还是谢谢你愿意带我,不然我这个门外汉,连淀粉糖浆是什么都不知道。” 郑楠道“咱们这是互相学习。”正说着,见程斌像是要过来,立即和小华打了个招呼,就骑车走了。 程斌是和小邢一起过来的,小邢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和许小华道“许同志,原来你在这啊,我刚去你们科室送信,没找到你人。”说着,把信递了过去。 许小华接过来,一眼就瞥到了信封上的“安城”两个字,知道这怕是徐庆元妈妈寄来的,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和小邢道了谢,也准备回家去。 不想,程斌喊住她道“小华,刚才郑楠是看到了我,才跑得那么快吧?”话音里还有些苦涩。 许小华摇头道“这我不清楚,楠姐说她急着回家,就先走了。” 程斌有些丧气地道“看来,我真是一点戏都没有了,我这都追了大半年了,郑同志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先前我俩见面还能聊上一两句呢!” 许小华惦记着信,也没心思和他多聊,只道“ 不然,你多看看别处的风景?这事也是讲缘分的,强求不得。” 程斌叹道“行吧,我试试。” 许小华点点头,就先走了。一到家,就把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小华,冒昧打扰你,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来信,希望不会引起你的反感。” 看到这一句,许小华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卢姨这次怎么会这么客气? 在往下看,“小华,前次的事,我向你表示歉意,我确实有些心思。但是这次,单纯只是作为庆元的母亲给你来信。 我和庆元爸爸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了下来,或许不久以后,我就要再婚了。这件事,是我自己自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有些矛盾,觉得对不住庆元和他爸爸。但是庆元爸爸出事,我受到的影响最大,单位里隔三差五地找我谈话,要我表态划清界限,正常的工作,也因为庆元爸爸的缘故,而受到很多质疑和为难。 我不是一个能抗压的女人,每次家里来人问我情况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些紧张和恐慌,生怕他们又看到了什么材料,给我也戴了帽子。 你们都觉得,佑川在边疆,怕是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但是我有时候觉得,佑川那边已然是石头落地了,而我呢,却时刻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横祸飞来。 这些,我都没有和庆元提过。如今,和你略提两句,也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我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我最觉得对不起的是庆元,他小时候,因为我们照顾不周,被人贩子掳了去,隔了一个多月回来,是躺在家门口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其间遭遇了什么,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勇气去问。 我对这个儿子的期待很大,可能是他从小就展现了极为聪慧的一面,所以一开始,家里为你俩定下婚约,我是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原因,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可笑,因为你读书少。但是如今看来,他或许并不在乎未来伴侣的履历,而更在乎她的品性。我想,或许佑川这个时候也有些许后悔。 作为母亲,我希望庆元以后的人生能够平顺、幸福,也希望你们俩能携手共进,比我和佑川做得好些,我不是一个好的榜样。 贸然给你写信,是有些突兀的,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我也说不清我的重点在哪里,或许在这样一个沉寂的晚上,回想今天拿到的离婚证,纷杂的思绪,迫使我写下了这封信。最后,烦请你转告庆元一声,我和他爸离婚了。” 落款是“卢源”。 许小华把信看完,久久没有回神,对这封信感到意外,对卢源的坦诚也感到意外。 她知道,卢源没有勇气亲口告诉儿子,她不仅离婚了,不久以后还要再婚。但是庆元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卢源或许觉得,应该知会儿子一声。 这时候,忽听奶奶在外面喊她出来吃饭,许小华忙应了一声,就把信收好,放到了抽屉里。 她一出房间,沈凤仪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温声问道“小华,怎么了?是单位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今儿孙女一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的,打了声招呼就进了房间去,沈凤仪心里已然嘀咕了好一会儿。 就见孙女摇头道“奶奶,不是,我今天又收到了卢姨的一封信,说是和徐伯伯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下来了,不久……不久以后,或许会再婚,她可能自己没有勇气说,让我转告庆元哥,我就是觉得有些唏嘘。” 沈凤仪叹道“这种事也是常见的,作为佑川的家属,卢源承受的压力怕是也不小。但是她要是就这么仓促地再婚,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能理解卢源离婚,却无法理解卢源这么快就要再婚。 离婚尚可以说是形势所迫,是一个人在危险的情况下,选择自保的一种行为,但是再婚,却已然是忘记了前头这个人,完全接纳一个新人了。 不说庆元,就是她这个外人,都有些想不明白,卢源是怎么想的? 小华问道“奶奶,这事我要不要和庆元哥说啊?” 沈凤仪愣了一下道“说吧,庆元怕是也有心理准备了,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哎,好!”许小华觉得,她再怎么转述,可能话语上都有些偏颇,等周末庆元哥过来的时候,把这封信拿出来给他看吧!! 第 94 章 沈凤仪又道“当母亲的也不容易,你看看要不要给庆元妈妈回一封信?” 许小华点了头,当晚就趴在桌子上写回信,斟酌了许久,才下笔道“卢姨您好,已经收到您的来信,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很遗憾在您低潮期,没有及时写信慰问。 我是晚辈,可能想法有些不成熟和幼稚,但对于您在信里提到的再婚一事,还是希望您能三思而后行,如果您在经济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写信给我和庆元哥,我们一起帮您想办法。您是他的母亲,他肯定希望您的生活平安、顺遂。 我和庆元哥目前一切都好,他的工作也渐入正轨。” 写到这里,许小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合适,匆匆地写了“祝好”和落款后,就把信折好塞到了信封里,准备明天中午寄出去。 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许小华去找心怡,有几天没见,她总觉得心怡像是瘦了很多,问道“心怡,你最近是怎么了?吃的不好吗?” 谢心怡叹道“不是,就是小邢的事,让人心烦气躁的,我和我妈正式沟通了,说我真不喜欢小邢,可不论是我妈,还是我爸,包括我哥嫂,都觉得小邢人很好,让我和他处对象,对我的意见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许小华又问道“小邢那边呢,你和他说没?” “说了,但是他说我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妨碍他喜欢我。”说到这里,心怡望着小华道“小华,你能借我些钱吗?我想搬出去租房子住,现在小邢的样子,就是走我家人的门路,让我松口。” “行,你要多少,我回头给你凑点。” 听了这话,谢心怡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抓着小华的胳膊道“小华,你真好,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准备在哪租房子?现在的房子不是很好找。” 心怡笑道“这个不怕,我们车间有个大姐说,她们那个院子里有人出租房子,不大,大概七八个平方,一个月六块钱,押金也是六块,小华你借我十二可以吗?” “行,心怡,你工作这么久,一点钱没攒下来吗?”小华觉得有些奇怪,心怡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 谢心怡叹道“先前我的钱都交给妈妈保管着,她要是知道我想出来住,肯定不会把钱给我。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就不给她了。” “那你尽量好好和阿姨说。” 心怡点头。 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道“楠姐现在和你一样头疼,看到程斌,恨不得拔腿就跑。” 谢心怡苦笑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小华,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事了,就想着,早些攒点钱脱离家庭,不然我真怕是得被强按头,嫁给小邢了。” 小华安慰她道“心怡,不怕,现在是新社会了,有工会和妇联呢,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你。” 谢心怡点头,“嗯,真要是到那时候,我就豁出去找工 会和妇联。小华,和你聊了一下后,我心里定多了。”() 等寄了信,回到科室里,小华心里还有些戚戚焉,心怡也就比她大一两岁,放在21世纪,也就是刚上大学,懵懵懂懂的年纪。 ?想看半疏写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 94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她还来不及多想,任副主任过来和她道“小华,我们最近有一个去东北食品厂学习的名额,大概得去一个月,这个机会其实挺难得的。” 他没说的是,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个季节,东北已经很冷了,很多女同志都不愿意去。 再者,他们科室也就章厉生和许小华年纪小些,其他人都有家有娃的,一去个把月,谁都会犹豫。 他心里的第一人选,本来是章厉生的,不成想,一向工作态度十分积极的章厉生,这次竟然拒绝了。 听到“学习”两个字,许小华眼睛就一亮,“主任,我可以,没有问题。” 任副主任见她乐意的很,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笑道“那行,一会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准备。” “谢谢主任!” 等任主任一走,万有芹就过来低声道“小华,你这是给任主任蒙了,这季节东北可冷了,简直能把人耳朵冻掉,以往都是男同志过去的,今年倒把你给蒙去了,你要是不愿意去,不要有顾虑,咱们都推辞过的,任主任也不会多说什么。” 小华笑道“没事,我准备好棉衣、手套和帽子,我还没去过东北,还想去看看的。” 万有芹笑道“那行,你愿意就行。”说着,又朝章厉生那边看了一眼,悄声道“本来是轮不到你的。” 许小华也朝章厉生看了一眼,见他低头在算着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 “先和他说的,似乎没同意,任主任才找的你,本来这回也不该你去。” 许小华笑道“那我是捡漏了。” 万有芹见她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摇头道“你就是心大。” 许小华确实觉得能出去学习挺好的,特别这个年代,东北的工业遥遥领先其他地方,她也想去看看这个时期的东北。 傍晚一下班,许小华就抱着一摞出差的资料,准备回家接着看。在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柳新,打了一声招呼,杨柳新笑问道“小华,你这是回去接着干活吗?” “也不算,领导安排我去东北出差,给了我一些资料,我想着带回去看看。” “去东北哪里啊?” “吉省。” “那还挺远的,我都没出过京市,小华你可真棒!”杨柳新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从一开始在空罐车间的时候,就觉得许小华干活的劲头很足,后来许小华调到技术科去,有些同事认为,许小华是撞了大运,她却知道,这不过是许小华的起步阶段而已。 想了想,又道“小华,等你回来,我能不能去找你聊天啊?听说那边也挺发达的,好吃的也多,还有老虎和熊,我都没见过。” 小华笑道“行啊,就是我这次过去,主要是学习的,也未必 ()有机会看到这些。”() 没事,没事,我就是一时想到,随口说下而已。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先走了,倒是杨柳新本能地朝右边看了一眼,发现李春桃就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忙低了头。 自从李春桃四月份回来工作以后,俩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见她低着头,杨柳新也没有打招呼,骑着自行车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李春桃才抬起头来,望着许小华已然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先前的自己和她较劲,实在是有些可笑。 许小华倒是一点损失没有,她却在厂子里寸步难行了。 那天晚上她冲过去撞许小华的事,本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但是后来她爸妈来厂子里闹了几次,大家就几乎都知道了。 她回来半年了,大家还是看到她像没看到一样,转正的事更是遥遥无期。她已然悔不当初,但是现在说这些,显然太晚了。 相比较许小华,反倒是步步高升,调到技术科去不说,又是代表厂里参加竞赛拿奖,又是被外派去外省学习。即便她对别的部门的事并不了解,也知道许小华和她们这些在一线的工人是不一样的。 许小华已然朝着更为辽阔的未来前进,而她还在烦忧着这个月的工资和没影的转正。 李春桃一边想着,边往家走,刚到院子里,就听邻居大婶和她道“春桃,你可算回来了,你爸妈又在家吵架呢!” 李春桃立马往家跑,就见家里地上有好些碎玻璃片,混着黑乎乎的咸菜,弟弟妹妹都挤在门口,不敢吱声。 顿时有气无力地问道“爸,妈,这又是怎么了?” 就听爸爸道“怎么了?问问你妈,咱家这个月菜钱都付不起了,她还偷偷拿钱给你弟买球鞋,咱们是什么家庭,你妈心里没数吗?就这么任由着孩子胡闹,老子一年累到头,就想着吃口饱饭,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前头给你看病就花了不少钱,闹得饥荒还没还完呢,又想着给孩子买鞋!妈的,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李春桃这才发现,二弟不在家,忙问道“二弟呢?” 她这一说,一家人才发现,罪魁祸首不见了,李春桃急道“你们光顾着吵架,要是二弟出事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来,夫妻俩也不敢吵了,立即出门去找人。 倒是留着李春桃一个人,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片和咸菜发呆,她的人生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 10月31日,刚好是周六,徐庆元收拾了文件,就准备下班。谭建华过来问他道“徐哥,这个月的材料,你都整理归纳好了吗?周一领导得视察呢!” 徐庆元点头,“上午就已经交过去了,温工程师没说什么。” 谭建华挠挠头道“那还不错,她现在好像不挑你的刺,但除了你之外,我们谁不是抽筋剥骨的。” 徐庆元安慰他道“按照她要求的,捋一遍就好,以后做资料的时候,尽量按照高标准的来,事 ()后会少些事儿。” 谭建华道“徐哥,你怕还不知道吧?我听说这次温工程师想升主任的事,怕是不成,单位从外头招了一个过来,这以后管咱们的,就未必是她了。” 徐庆元温声道“不管是谁,我们做好份内的工作,总没错!” 谭建华点头,“哎,对,徐哥,你这又是去对象家?” “嗯!” 谭建华笑道“上次你托我姐买的围巾,可别忘记带过去,这天马上就要冷了,你对象看到围巾准高兴。” 徐庆元点点头,回宿舍拿了一点随身物品和围巾。晚上的风吹来已然带了些寒意,徐庆元望了一眼路旁的树叶,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深秋了,心里想着,爸爸那边怕是更冷些,最近要攒些布票和棉花票,托小华奶奶帮忙找人做件棉衣寄给爸爸。 他正想着事儿,丝毫没注意到两边的行人,直到听到有人喊他“徐庆元!” 徐庆元一抬头,发现是温钰,微微点头道“温工程师。” 温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一个小挎包和一个小布袋子,笑问道“徐同志,这是回家吗?” “是!” “一直没问你,你家是京市这边的吗?在哪个区啊?” “我家在皖南,是去我对象家。” 温钰点点头,“你对象看着年龄不大,是在读大学还是工作了啊?” “她工作比较早。” 温钰见他明显不愿意多聊的样子,想了一下,微微鼓了点勇气道“徐同志,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下,先前我对你那样高要求,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就是希望你能做出一个范本来,好让大家跟着你学习,但是我的行为,似乎给你带来一些困扰,我向你表示歉意。” “温工程师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不存在什么困扰。” 温钰见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和疏离,心里一噎,点点头道“那不打扰徐同志了。” 徐庆元道了一声“我赶公交,先走一步。” 等错开后,徐庆元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温钰恰好看见了他布袋子里装的红色围巾一角,立即就猜到是送给他对象的,心想,这样一个看起来和谁都不会深交的人,对自己的对象还挺好的。 徐庆元到许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一敲门,里头就传来小华的声音,“是庆元哥吗?” “是,小华!” 等门打开,徐庆元就听她道“庆元哥,我就等着你来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单位派我去吉省学习,还有三天就得走了。” 徐庆元笑道“这是好事!” 院子里头的沈凤仪笑道“好是好,就是天太冷了,她今年的棉衣我还没做呢,就这么几天,临着赶都来不及,明天去商场看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 等徐庆元去客房放东西,沈凤仪轻声和孙女道“信的事,别忘记说了。” 本来还热切地分享着喜悦的许小华,想到那封信,一下子就蔫了下来,斟酌了半天,才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我收到了一封卢姨的信。” 徐庆元见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已然猜到了一点,不动声色地问道“方便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立即回房间把信拿了出来,想说点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把信递了过去。 徐庆元拿在手里,犹疑了一分钟左右,才把信展开,粗略扫了一眼,眼角眉梢就带了一点讽刺,和小华道“挺好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第 95 章 许小华干巴巴地道了一句“她也挺难的。” 触及到她有些担忧的模样,徐庆元眼睛里的一潭寒冰,微微碎裂了一些,望着她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小华想安慰他,就像那天下午,阳光从母亲租房的窗户里透过来,像是有意要消融他们母子俩之间凝滞的冷空气,但是当门毫无征兆地被一个男人推开,那一瞬间,他想到的也是怎么安慰父亲? 他很快就明白,这种事情,没法安慰,痛苦是必然的。 “庆元哥,你要不写信再劝劝卢姨?这不是小事。”许小华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如果卢姨走了这一步,以后和徐伯伯是再无可能了,这个家就真的彻底地散了。 但是她知道,这个困境只是暂时的,等过了特殊时期,卢姨以后怕是会后悔。 徐庆元摇摇头,缓声道“我上次回安城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封信与其说是给你写的,不如说是给我写的,她希望我能谅解她,但是你看,她自己都没有勇气来和我直说这件事。” “庆元哥,如果卢姨真的再婚了,以后……以后徐伯伯回来了,怎么办呢?她不会后悔吗?” 徐庆元漠然地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如果只是离婚,作为儿子,他尚且能理解母亲作为一个女性的脆弱。包括爸爸,也定然是能理解的。在目前这个社会环境里,离婚是自保的一种手段,甚而谈不上放弃。 但是再婚,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背弃了父亲,背弃了他们这个家。 俩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时候沈凤仪端了煮好的肉丝面过来,看到俩人都不吱声,猜测小华已经说了那封信的事,转移了话题道“庆元,最近单位里工作还顺利吗?” 徐庆元立即起身接了过来,“还好,奶奶,都上手了,这么晚过来,又给您添麻烦了。” 沈凤仪笑道“你来,我们一家人都高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说嘛,你这孩子聪明,干哪行都能干好。哎,小华今天还说,想去京大借些书回来,你那个同学叫小刘的,好长时间没来家里玩了,明天把他带过来一起吃个饭?” 沈凤仪想着,年轻人多在一块处处,聊聊,什么烦心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 沈凤仪说了两句,就先去睡觉了。 徐庆元问了几句小华去吉省出差的事,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给小华带了条围巾的,忙起身拿了过来。 是很鲜艳的红色,小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转头看了眼正在吃面条的人,笑问道“庆元哥,这不是你挑的吧?”物以稀为贵,红色很符合这个年代人的审美,但她直觉,这不是他买的,他日常穿衣和生活用品都是黑白灰。 如果不是他买的,那是谁帮他挑的呢?她想不出来。 徐庆元见她抬眼看着他,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是我托室友的姐姐帮 忙挑的,他姐姐在西四长街那边上班,半个月前我就托他帮忙了,上周他带了过来。”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徐庆元温声问道“是不是挺好看的?” “是!刚好我去出差的时候,可以带上,谢谢庆元哥。” 外头的风吹得院子里树叶是“沙沙”作响,橘黄的灯光下,红色的围巾映得姑娘的脸,好像也是微红的,深秋渐渐升起来的寒气,被摒挡在了门外。 **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和徐庆元一起出门去京大,刘鸿宇看到他俩来,惊喜的不得了,揽着徐庆元的肩膀道“元哥,你可算想起我来了,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我早上醒来,还琢磨着去看你呢,又怕扑了个空。” 他脸上笑呵呵的,可是黑眼圈很深,人也有几分颓色,看着倒比半年前瘦了不少,徐庆元问道“最近还好吗?” 刘鸿宇点头,“嗯,还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份工作在,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又望着小华道“小华,是你要来看我,还是元哥要来的啊?我怎么觉着,元哥想不到我呢?” 许小华笑道“刘哥,你可想错了,是我们俩!你们俩好久没见了,先聊着,我去图书馆找几本书,刘哥,你的图书证借我用下。” 等小华走了,刘鸿宇喊徐庆元去了他宿舍,一进去,徐庆元就觉出不对劲来,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有些霉沉沉的气味,像是许久没通风一样。 徐庆元皱眉道“鸿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鸿宇摸了摸后脑勺,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爸没了,我想接我妈过来,我妈不愿意,在家跟着我姐和哥生活呢,给他们当老妈子。” 叹了一声又道“元哥,我有点想不通,我都说了,我不要老头子的那点家当,我就想她好好安享晚年,她为什么这么轴呢?”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道“如果她是为你考虑而留下来的话,说明她最在意的是你,什么东西能比你重要?”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庆元心里微微有些刺痛,但是他知道,作为儿子,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的母亲,她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谁都无权干涉她,包括他这个儿子。 刘鸿宇眼前一亮,“元哥,你的意思是?” 徐庆元点头“发一份电报回家,就说你在住院,请她过来帮忙照顾,也不要把人吓得太狠,摔了腿或胳膊就行,或者营养不良导致的眩晕症之类的。” 本来还萎靡不振的刘鸿宇,立即就精神抖擞起来,“元哥,你这法子好!我下午就给我妈拍一份电报过去,等把人诓到京市来,我才不会再放她回去。” 说到这里,刘鸿宇微微红着眼眶道“她嫁到刘家来,就服侍着老的,照顾着小的,我爷奶和爸爸倒还好,就是我爸前头养的两个,太欺负人了,现在我爸都没了,我妈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 徐庆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把阿姨接过来了,好好劝劝 。”此时的徐庆元,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刘鸿宇,即便父亲不在了,只要有母亲在,他就还有家。 而自己,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些萧索,不由出声问道“元哥,怎么了?你家里怎么样了?叔叔那边还好吧?” “还好,就是我妈要改嫁了。” 刘鸿宇本来还在拿着手绢擦拭着眼角,一听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啥?你妈妈要改嫁?” 徐庆元点点头,“嗯,说她撑不住了。” 刘鸿宇一时语塞,好半晌问道“那嫁谁啊?靠不靠谱啊?”他听元哥提过一两嘴,他妈妈是不怎么有主意的人,家里大小事都是元哥爸爸忙前忙后的,明显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这忽然要改嫁,刘鸿宇都担心,别被人诓骗了。 徐庆元摇头道“不至于,是她的同事,她心里定然有数。” 刘鸿宇本来还为着母亲的事心烦,现在见徐庆元这样淡然,顿时也不觉得自家的问题算问题了,不管怎么说,他妈妈都是为着他。 等许小华借好了书,三人一起坐公交去许家吃饭,下了公交以后,小华让他俩先过去,她去菜市喊下荞荞。 荞荞正在酱菜窗口收拾着东西,看到小华过来,忙问道“小华,今天怎么过来了?” “喊你去吃饭,有空吗?” 荞荞犹豫道“不然我过几天再去,今天周末人还挺多的。” “就吃个饭回来,你要是怕赶不及,我一会骑车送你过来,刘哥今天也来了,咱们一起热闹一下。” 听到刘鸿宇也在,荞荞笑道“那我得去,我来京市后,还没好好谢过刘哥呢,小华,你等下我,我去拿点东西带给刘哥!” 过了一会,荞荞就背了个布包过来。 俩人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笑声,许小华笑道“这肯定是刘哥说了什么笑话。” 荞荞道“他这人爱说喜庆话,老人家都喜欢。” 看到小华和荞荞进来,刘鸿宇还愣了下,问小华道“这是荞荞吗?变化这么大?” 来京市大半年以后,荞荞的变化确实很大,长高了一点,脸上也有些肉了,虽然因为经常拉菜走街串巷地吆喝,皮肤并不是很白,但是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透着几分健康的红晕。 人看着也落落大方了一些。 许小华笑道“是啊,荞荞本来不来的,听说你来了,才跟着来的。” 荞荞腼腆地喊了声“刘哥好,先前你跟着小华和徐哥他们一起去许家村帮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刘鸿宇摆手道“你可千万别客气,我不过是凑个人数而已,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这说的,我都不好意思。” 秦羽端了果盘出来道“先吃点苹果吧,再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荞荞立即放下了包,就要去厨房帮忙。 秦羽按住了她道“今天没你们的事,两个菜我还不能炒吗?和小华他们聊天去吧!” 荞荞无奈,坐到了小华旁边的小椅子上,挨个给大家发切好的苹果。 刘鸿宇接了一个过来,笑道“荞荞,你可真勤快,我妈总说我推一下才动一下,要是我俩对调下,她怕是得乐坏了。” 荞荞笑笑,没说话。 小华见她有些拘谨的样子,主动起了话头问道“荞荞,你们宿舍先前不是被偷了吗?逮到人没有?” 荞荞忙点头,“逮到了,小华你猜是谁干的?” 小华摇摇头,“猜不出来,我就对你们宿舍的朴红英有点印象,但是她都离职了,总不可能还跑回来偷东西吧?” “你也觉得想不到吧?我们主任后来报了公安,就查到朴红英那里了,她被辞退后,她丈夫又赌输了欠债,被她丈夫一怂恿,就拿着钥匙回来偷东西,公安找上门去,她也拒不承认,但是在她家找到了我们宿舍丢的东西,我那件衬衫当时就穿在她女儿身上呢!” 小华道“她也真是的,竟然愿意为着补丈夫的窟窿,这么铤而走险的,这下子怕是连儿女都恨死她了。” 荞荞摇头道“也未必,她对孩子是真的好,自己在外面,一口馒头都舍不得吃,就想着多省点给孩子,实在是丈夫不争气,不然以她这么能吃苦又勤俭的性格,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刘鸿宇问道“那你们宿舍的东西追回来没有?” “没有,我的那件衣服倒是要了回来,丢失的钱已经给他丈夫还赌债去了,她家里一点能折钱的东西都没有,大家只能认栽。”荞荞说到这里,都庆幸自己先前把钱交给了小华,让小华帮她办了个存折。 小华这时候和刘鸿宇道“刘哥,你还不知道吧?荞荞现在已经转正了,负责东门菜市的酱菜窗口,她是凭手艺上岗的。” 刘鸿宇笑道“我怎么觉得,荞荞的经历要是写一个短篇小说,应该会比较出彩。” 许小华鼓励道“你可以试试,农村和工人题材,可以放开了写,等写好了,拿给我们看看。”特别是荞荞,是纯正的贫下中农,是被压迫在最底层的那一类人。许小华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个题材不会涉及到什么政治和思想问题。 刘鸿宇本来是随口一说,被小华鼓励了一句,顿时觉得有些技痒,问荞荞介不介意,荞荞微微红了脸,摇头道“不介意,就算你写出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知道,主人公就是我。” “行,那我回头试试。” 许家准备的午饭比较丰盛,有鱼头豆腐、红烧排骨,并几样炒菜和凉菜,汤是蛋花海带汤,刘鸿宇倒没客气,盛了一大碗米饭,和沈凤仪道“沈奶奶,我可惦记着你家的饭菜了,就是元哥上班以后,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常来。” 沈凤仪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这孩子,小华不也在家吗?以后周末有空就来玩,家里也热闹点。” 又给荞荞夹了一块排骨,“荞荞也是,你离得近些,哪天中午不忙,就回来吃饭。” 俩人都应了下来。 饭后 ,荞荞就急着回去上班,从布袋里拿了一个网兜递给刘鸿宇,里面是两玻璃瓶的酱菜,“刘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酱菜,你看爱不爱吃,爱吃的话,下回你过来,我再拿点给你。” 刘鸿宇想推说不用,但是荞荞往他手里一塞,人就跑了。 刘鸿宇望着手里的东西,和小华道“荞荞也太客气了。” 秦羽笑道“别说对你了,你没看她在我们家,对我们也客气的很吗?这姑娘就是这性子,给你你就收着,荞荞手艺好得很,你回头尝尝看就知道了。” 刘鸿宇笑道“我这回真是来对了,蹭吃不说,还蹭带呢!” 三人又聊了会,徐庆元看了眼时间,就准备坐公交回单位去,临走之前,写了一个小纸条递给小华,“我有个亲戚在吉省,我把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给你,要是在那边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去找他。” 小华接过来一看,“潘凡武,庆元哥,是你家什么亲戚啊?” “我爸的表哥,我舅爷爷家的儿子,在吉省春市市政府工作,一般的小忙,他应该可以帮得上。” “哦,好!” 看着小华把纸条夹到随身带的笔记本里,徐庆元才放了心。又和沈凤仪说了,请她帮忙凑布票和棉花票,给爸爸做一身棉衣的事。 沈凤仪笑道“这事好说,我一会就去给你问问,你爸身材和九思差不多,回头我就按着九思的尺码来做。” 徐庆元忙道了谢。 沈凤仪道“那你过一周再来,我估摸着差不多能做好,现在天气冷得快,得赶赶工,早些给你爸寄过去。行了,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早些回去吧!” 刘鸿宇跟着徐庆元一起走了,说是明天上午没啥事,要去徐庆元宿舍挤一宿。 许小华把俩人送到了公交站,看着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车上的刘鸿宇望着小华的背影,和徐庆元道“元哥,别的不说,你这门亲事订的可真好,对象好,对象家人也好,我现在觉得,连小华的朋友都好。”说着,提了下手里拎着的玻璃瓶,他还是头回收到女同志送的东西。 徐庆元点头,这是爷爷和爸爸齐力为他订下的亲事,这一刻他忽然想到,爷爷和爸爸的行为,和鸿宇妈妈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不过都是想着,为小辈多争取一点生存的资本。! 第 96 章 俩人换乘公交的时候,等的时间有点长,刘鸿宇和徐庆元嘀咕道“我这在学校里,许久不出来,偶尔出来一趟,感觉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徐庆元笑笑,“包括浪费时间?” 刘鸿宇点头,“是啊,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等着车,脑子里空茫茫的,也是人生难得闲暇的时候。” 徐庆元不由沉默了一瞬,半晌才道“你学工科属实屈才了些。”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元哥,你信不信,我要是和小华妹妹说这话,她肯定深有感触,才不会像你这样,拐着弯地嘲讽我。” 徐庆元想到俩人每次一本正经地探讨写小说的事,也不由赞同地道“是,她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作家。” 刘鸿宇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当然,小华年纪虽小,可是慧眼识珠,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本能垫棺的惊世之作。” 徐庆元挑眉,“拭目以待!” 刘鸿宇问道“那元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徐庆元愣了一下,“我吗?想做研究。”边说边笑了起来,“我想,应该还有机会的。”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人生还很长。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点落寞,想到小华身上的积极和乐观来,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伴侣,对谁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福气。 俩人正聊着,忽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庆元!” 徐庆元抬头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手里拎着四罐奶粉、糕点、饼干和一些棉布,脸上有点擦伤,可能最近出任务回来。 吴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徐庆元。他出任务回来刚两天,偶然和呦呦聊起岳母的事,呦呦忽然来了脾气,一个劲地强调,那是她的母亲,说他不理解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 他确实是不能理解,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和他在顾大姐家书房里的那一次谈话,妈妈的质问,仿佛犹在耳边,“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最后,母亲和他断绝了关系,而岳母还背负在他和呦呦身上。 呦呦就快临产了,他不想多争执,免得让她动了胎气,但是心里气闷是在所难免的。他已经在这个公交站台站了半个小时,前头车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上去。 此时,对着徐庆元,他忽然就想找个人唠唠,“庆元,今天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徐庆元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还是摇头道“怕是不行,庆军,我现在单位远得很,还得赶着回去……” 刘鸿宇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一动,他虽然没见过吴庆军,但是从小华那里也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字,对空军这一行业还挺好奇的,忙道“元哥,一起呗,刚好咱俩今天也没事,就在这附近,这一顿我请。” 吴庆军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来!” 一顿拉 扯,三个人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刘鸿宇点了四个菜,就问道“吴同志,你怎么买这么多奶粉,是要探病还是走亲戚啊?” “不是,我爱人要生产了,我怕到时候我不在京市,提前买点给孩子备好。” 刘鸿宇反应了一下,“你爱人?那就是小华的姐姐?”小华幼年走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还就此问过小华几l句,刘鸿宇说着,还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哥,见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知道这姐妹俩怕是还生分着。 吴庆军点点头,又朝徐庆元道“庆元,还没问你,后来去了哪个单位?” “西郊的石油厂。” 吴庆军道“那也挺好的,和你专业对口,是负责勘探还是检测这块?” “原油化验工。” 吴庆军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怎么会?你从京大毕业,以你的成绩去这已然是屈才了,怎么会……” 徐庆元道“张阿姨没和你提过吗?我家里的事,张阿姨是知道的。” 提到母亲,吴庆军一时有些语塞,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和家里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就是呦呦生产,我爸妈也不会过来。” 刘鸿宇不知道内里原因,笑问道“是太忙了吗,长辈不都盼着早点抱孙子孙女吗?怎么会舍得不来看看?” 吴庆军苦笑道“我妈妈脾气犟,她不喜欢呦呦,连带着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刘鸿宇道了一句“那确实是犟。” 等菜上齐,刘鸿宇又要了一瓶酒,吴庆军接连喝了好几l杯,忽然朝徐庆元道“庆元,小时候咱们满大院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成想,中间不过隔了十几l年,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然是各有各的窘境了。” 他说到“窘境”,徐庆元也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后面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多喝,简单地吃了饭,就各自坐车回去了。等吴庆军走了,刘鸿宇问道“元哥,他小时候和你住一块儿?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现在在北省军区。” “那他这背景,不至于郁郁不得志啊?至少家庭方面没有什么阻力才是,我怎么瞅着,像是有些颓丧的样子。”刘鸿宇本来还想问问空军的日常生活,积累些素材,但是看吴庆军情绪不高的样子,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多问了。 徐庆元道“可能因为他执意要和许呦呦结婚,家庭和工作方面,都有一些压力。他妈妈是很有主见的女性,不会因为心疼儿女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刘鸿宇有些羡慕地道“我妈妈要是这性格就好了,也用不着吃这么多苦。” 徐庆元道“吴庆军未必会这样想,他现在自己前途受损,妻子生产,两边父母都没法靠,怕是焦头烂额的很。” 吴庆军这边,确实如徐庆元所说,在空军大院附近下了公交车,脚步就变得有些凝重。呦呦马上就要生产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陪产,本来可以托付给顾大姐帮忙的,但可能是他妈妈 打了招呼,顾大姐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也是淡淡的。 听呦呦说,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最近也不爱来串门了,可能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的。 呦呦在家属院这边,向来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知道去哪找个人来陪产? 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吴庆军想了想,还是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接听了,是妈妈。 吴庆军喊了一声“妈!呦呦要生了,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啪”一下,把电话挂了,吴庆军拿着话筒,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拎着奶粉回去的时候,呦呦已经睡着了,吴庆军把家里卫生做了一遍,才轻手轻脚地上床。夫妻俩背靠着背,在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似乎都没有睡着,但是两个人都没打破这黑夜里的沉默。 ** 11月3日,许小华一早就检查了一下行李,准备去火车站。 沈凤仪一边把刚蒸好的白馒头放到她随身背的挎包里,一边有些不放心地道“我在家也没事,我送你去吧!” 秦羽也道“是啊,你这还是第一回一个人坐火车呢,我和你奶奶都不放心。” 许小华见她们一脸担忧的样子,笑道“奶奶,妈妈,真没事,我中途又不下车,等到了吉省,我就给你们拍电报。” 沈凤仪道“你头回出门,我和你妈妈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没有别的过高的期待,就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但是孩子自己争气,越来越往上走,他们做长辈的,也只能尽量支持,不给孩子拖后腿。 秦羽给女儿理了理头发,叹道“不送就不送吧,你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就多花点钱买,不要舍不得。” 沈凤仪还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遇到急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来,不要怕我们担心,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担心呢!” 许小华一一应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奶奶,妈妈,我这就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等到12月初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沈凤仪轻声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两天的,我和你妈都记挂着。”孙女回来这一年,家里热热闹闹的,她都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这孩子乍然要出远门去,沈凤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拉着孙女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就盼着你好好的,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小心些。” “我知道,奶奶,你放心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荞荞的声音,秦羽忙去开门,“荞荞,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还过来了?” “秦姨,我和同事换了个班,小华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我来送送她!” 秦羽笑道“我和她奶奶正说要送她呢,早饭吃没?我给你下点面条?” “吃了,秦姨,我给小华煮了四个鸡蛋,做了五张卷饼,还有一小瓶辣白菜,我想着,火车上 吃是够了。” 秦羽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准备了这么多,奶奶也给小华蒸了几l个馒头呢!” 荞荞道“我现在一个人住,煮点东西也方便的很。” 沈凤仪摇了摇头,这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她知道这姑娘一向节省的很,自己一个月都未必舍得吃几l个鸡蛋。 聊了几l句,荞荞就帮小华拎着行李,送她去车站,路上和她道“昨天沁雪来看我了,也说最近要跟着文工团去内蒙那边演出呢!” 她提到卫沁雪,小华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了。心里猜测,大概是长辈们之间的事,让沁雪也不好再来找她。 问荞荞道“她最近还好吧?” “还好,人看着还挺精神的,我和她说,你最近要出差去,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我那吃饭!” “行啊!” 八点半,许小华踏上了前往吉省春市的火车,临上车之前,荞荞抱了她一下,道“小华,有时候,我总感觉现在的一切,像是有些不真实一样,我们都有着固定的、稳定的工作,这一切好像来的过于顺利了些。” 她一说,许小华就想到做过的那个梦,这一年她俩都没有到京市来,她在劳动大学待满了四年,而荞荞被锁在了钱家村。 许小华伸手摸了摸荞荞的脸道“荞荞,可能是老天忽然就看到了我俩,乐意给我们撒点恩惠,让我们的日子好过点。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我妈妈帮忙。” “嗯,好!” 列车员提醒乘客上车,荞荞叮嘱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点,凡事不要冒头。”又递给了小华一个小布包,“给你缝的一个平安符,你带着。” 小华有些莞尔,“好!”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走了,李荞荞拼命朝小华挥了挥手。她没告诉小华的是,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华为了让她来京市,嫁给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醒来以后,她知道那是梦,可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甚至连碗碟的样式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让她有一瞬间都恍惚,这真的是梦吗? 还是在另一个地方,小华真的为她做了这样的牺牲? 火车上的许小华,等在座位上坐下来,发现荞荞递给她的平安符摸着还挺厚的,打开看了下,意外地发现除了一个老虎的符号外,还有两张十块钱,心里忽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这二十块钱,怕是她攒三个月才能攒的下来。 忽然旁边一个大婶问道“姑娘,你这绣着老虎的小布片,看着还挺好看的,能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摇头道“对不住,婶子,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绣的,要我好好带着呢!”说着,就把平安符装进了小布包里,再塞到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 那大婶又问道“姑娘,你一个人,这是去哪啊?” “去看我哥,我哥在部队呢!”听到她提“一个人”,许小华立即就有些 警惕起来。这个年头,治安虽然挺好的,但是坑蒙拐骗的人,也是有的,特别是火车上。 “那等下车,有人来接你?()” 是啊,我哥是营长呢,说会借他们单位的车来接我。v” 那大婶笑道“你哥年纪也不大吧?真是能干,都升到营长了,有嫂子没?” 许小华就和她胡咧咧起来,什么嫂子家里爸妈也是部队里的高级领导,她这回是去参加哥嫂的婚礼,旁边的人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晚上,小华睡得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贼!” 立刻惊醒了,就见车厢前面乱糟糟的,有个大姐说她包里的钱被偷了,然后好几l个人说自己也被偷了什么东西。 许小华不觉摸了下自己的挎布包,见还好好地,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就听前面有个妇女大声尖叫道“我二毛不见了,我二毛给人偷走了!” 纷纷杂杂过后,大家才听出来,不是二毛钱,而是她儿子二毛。 许小华刚等定下来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忽然发现对面的婶子不见了,忙问旁边的人,旁边人道“好一会儿没看到了,是不是下车了啊?” 许小华道“不对啊,她说到吉省的,她的行李还在座位下面呢!” 这时候列车员过来,许小华就和列车员反应了下,“同志,我对面的大姐忽然不见了,说到吉省的,行李也还放在这呢!她先前还问我是不是一个人?” 列车员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同志,我们这就去找找看。”! () 第 97 章 火车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而且又有了目标,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婶,穿着一身蓝布褂子,齐耳短发,身高大概一米六差点,微胖。 本来以为会很快找到人,但是眼看半小时过去了,那个婶子还没被找到。 列车员开始在每一节车厢里核实车票和介绍信,仔细辨人,但是时间紧迫,下一站平市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了,平市是个大站,这么多人不可能全扣着不给走。 丢失了孩子的大姐,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喊着“二毛,李小城”,很快嗓子就哑了,许小华听着不忍心,不觉就想到自己走丢以后,妈妈痛苦的十一年来,准备起身帮着找人。 问了旁边的大树,也是在春市下车,就托他帮忙看下行李箱。 那大姐见她问孩子,立即拉着她胳膊道“穿着一身蓝布小褂子,黑色的小皮鞋,我们是回老家探亲回来,二毛还那么小,要是就这么掉了,老天爷啊,这不是拿刀割我的肉吗?” 许小华安慰她道“大姐,你先别急,现在火车还没到站,孩子肯定还在车上,咱们抓紧时间找找。” 大姐忙抹了眼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二毛!” 广播里列车员也在一遍遍地喊着,“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穿着蓝布小褂子,黑色小皮鞋,如有看到,请带到5号车厢来!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 时间很快过了二十分钟,还是毫无讯息。 大姐急得又哭着抹眼泪,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怎么办?怎么办?二毛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 许小华也急得手心冒汗。 五分钟过后,一位列车员过来,喊许小华去帮个忙,小华猜到是认人。 果然在一个小车厢里看到了刚才的大婶,已经换了一身黑布摞着补丁的衣服,脸上还多了一颗痣,但是小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婶也看到了小华,嗫嚅了下嘴,其实她的座位不是许小华那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和人换了个位子而已,等得手了,就准备下车的。 许小华上车的时候,她看这姑娘年纪小,还是单身一个人,她一时就动了念头来。这么大的姑娘,卖到山窝窝里,也抢手的很,不比男娃娃给的钱少。 后来听这姑娘家里有点背景,不想节外生枝,就打消了念头。现在看到这姑娘来指认她,立即就明白,她之所以这么快被找到,怕是这姑娘早就对她起了疑心,向列车员提供了线索。 还有一站,她就能下车了。 许小华朝列车员点点头,等出了车厢,和列车员道“她的痣是假的,同志,那个小孩找到了吗?” 列车员摇摇头,“还没有。” 许小华忽然想到,有些人贩子偷了小孩后,第一时间就会给小孩换衣服,忙和列车员说了,不仅要看五岁的小男孩,还要看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 列车员立即把许小华的猜测, 向领导反应。 眼看下一站就快到了,列车员一边联系了当地的公安,一边检查每一个要下车的小孩,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睡在一个奶奶怀里的二毛。 不仅换了衣服,还给戴了一个红色的绒线帽子,看着就像个女娃娃一样。二毛的妈妈看到二毛的一刹那,吓得腿都在发软,喊道“天杀的人贩子啊,把我家二毛怎么了,这么大的声音,孩子怎么还睡着呢?” 抱着孩子的老人家一头雾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同志,不……不是我,是这孩子的奶奶,要去上……上厕所,托我给抱一会。” 又道“哎呀,这广播里说掉的是个小男孩,我压根没往这孩子身上想啊,咋地,那老妹是个偷孩子的?” 二毛的妈妈已经一把把二毛抢在了怀里,又是摸额头,又是捏脸的,看着孩子就是没反应,急得不得了。 火车这时候到站了,列车员当即就和公安一起陪着二毛妈妈,把二毛送到了医院去。 许小华配合着当地的公安做了一些笔录,就回到座位上,和旁边帮她看行李的大叔道了声谢。 车厢里在为找到孩子的事,热切地谈论着,旁边的大叔问许小华道“同志,你怎么知道是咱们对面的那妇女做的?” 许小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婶子怎么还不见了?我担心她也出了事。” 许小华没说,当时聊天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大婶有些不对,一个劲地问她家里的事,她怕这婶子不是好人,胡乱扯了些。 现在想来,这婶子估计被她唬住了,没对她下手。从二毛的状况来看,应该是给二毛喂了药。 她隐约觉得,这婶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伙作案。下车的时候,一旁的大叔问她要不要帮忙拎行李? 许小华留了个心眼,说是还要找列车员反应点情况,那大叔笑笑,先下车去了。 许小华和在春市换班的列车员一起下了车。 春市的夜晚比京市要冷的多,饶是她提前做了准备,把庆元哥送她的围巾围上了,还是被这夜里的寒风给吹得脑仁子都疼。 出了站,一眼就看到有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同志举着“京市罐头厂许小华”的牌子,应该是这边食品厂派来接她的人。 立即朝他走了过去,这男同志见许小华站在他面前,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挪到了旁边去,继续举着牌子。 许小华喊了声“同志你好,请问你是春市食品厂的吗?” 那男同志不确定地问道“是京市来的许同志吗?” 许小华伸出手道“同志你好,我是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 “哦,你好,你好,我是春市食品厂的张松山,刚才看你过来,我都没敢认,你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些。”他们单位和京市那边的罐头厂合作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同志过来,没想到还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许小华笑道“我参加工作早。” 张松山问了几句,路上是否顺利,许小华就把遇到人贩子的事,和他大概说了。 张松山皱眉道“还好你机警,不然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边以为你没来,等明天上午打电话去你单位核实,他们都不知道把你偷运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许小华点点头,这个年代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一个姑娘要是真被运到深山里去了,一辈子怕是都出不来。 这时候才深切地理解,为什么她要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奶奶会那样担心。也明白,为什么万姐先前说,这些年都没有女同志愿意来东北这边学习。 怕不仅仅是出于气候的考虑,可能也有对女同志一个人出门安全方面的考虑。 等把许小华送到了食品厂专门空出来负责接待的宿舍,和同寝室的同志交代了几句,张松山才离开。 宿舍是两人间,另外一位是从南省来的女同志,叫钟玲,年纪要大些,估摸三十多岁了,看到小华来,热情地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还没吃吧?要不要吃几块饼干垫垫?” 许小华一眼就发现,这饼干光看盒子怕是都不便宜,笑着婉拒了。 钟玲也没多劝,和她道“桌子底下有个暖水瓶,我白天先到,就给你打好了,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咱们就得正式学习了。” 许小华忙道谢,倒了一杯热水,把剩下的一个白馒头掰小,就着荞荞给她准备的酱菜吃了。 钟玲笑道“你准备的还真充分。”又问小华今年多大年纪,等小华说17的时候,钟玲道“那就比我大女儿大几岁,没读大学吧?” 小华摇头。 钟玲道“那后面几天的学习可能要吃点苦,我听以前来的同事说,这边食品厂能学的还挺多的,光是那些机械的型号和种类,都让人眼花缭乱的,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好,谢谢钟大姐。”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简单洗漱了下,上床睡觉了。 隐约听到厂里的钟似乎敲了十二下,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二毛醒了没有? 此时,在平市下车的二毛已经在医院里醒来了,据人贩子说是给二毛喂了点安眠药,剂量比较重,去了医院就进行了催吐。 等孩子情况好转,二毛妈妈才想起来在火车上帮过她的那个姑娘,问随行的列车员才知道,那姑娘是要去春市的,现在怕是已经下车了。 二毛妈妈一听,就有些懊恼地道“我都没问这姑娘的地址,一声谢谢都没和人家说呢!” 列车员道“确实幸亏这位女同志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不然怕是不好找到人。”人贩子自己换了衣裳不说,还把小男娃打扮成了小女娃,交给了一个真乘客手上抱着,短短的时间内,他们想找到人,还真不容易。 **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大钟敲到六下的时候,许小华就醒了,把床铺铺好,就准备出门去食堂吃早饭。 昨晚上,张松山交给了她一叠粮票,和她说了 食堂的大概方向。 她出门的时候,钟玲还没醒来。 等她吃了早饭,打了热水回来,钟玲还没醒,眼看着就快要到集合的时间了,许小华好心地喊了两声“钟大姐,钟大姐,快八点了。” 钟玲才悠悠转醒,坐了起来道“哎呦,快八点了啊?小许,你先去吧,帮我和张同志说声,我马上就来。” “哎,好!” 许小华去到指定的会议室,发现大家都来的差不多了,这次来学习的一共有十来个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食品相关的单位。 许小华和张松山说了钟玲会迟些到,张松山就先开始介绍食品厂的大概情况,春市食品厂涉猎的范围比较广,有糕点、糖果、奶粉、饮料和罐头。 说到这里,张松山笑问道“我们昨天给每位同志准备了一份饼干,不知道大家尝了没?这是我们单位新推出来的产品,专供各大商场的,一般的小供销社和副食品店可买不到,光是那个铁盒子的成本都不低。” 许小华愣了下,敢情昨晚钟大姐递给她的饼干,是她的那一份? 一直到九点钟,张松山已经说完了春市食品厂的历史和大概情况,钟玲才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蓝色大衣,里面是颜色略为浅些的同色系羊绒毛衣,麻灰色的裤子,方头皮鞋,会议室里的人不觉都多看了她两眼。 钟玲道昨天坐车太累,早上睡得太沉了。 张松山笑道“没事,也是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太紧了些,不然今天该让大家休息一天的。钟同志,你看看哪里有位置,先坐下。” 钟玲瞥了一眼会议室,坐到了后面去。 张松山接着讲食品厂的主要车间和特色产品。 一直到中午下课,许小华回头就发现钟玲趴在桌子上睡觉,显然这位大姐不是来学习,而是借着这次机会来度假的。 中午回宿舍休息的时候,钟玲问许小华有没有做笔记,许小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又道“对了,钟大姐,今天上午张同志说,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一盒子饼干,就是你昨晚让我吃的那盒吗?” 钟玲愣了一下,忙讪讪地道“是,是,一人一盒,我先来的,你那盒也在我这,我昨晚忘记拿给你了。”说着,把饼干递给了许小华。 许小华当做不知道地道了声谢。 钟玲望了她一会儿,笑问道“小许,你参加工作多久了啊?” “一年左右。” “那你能来这儿,肯定是家里在厂里有些关系吧?我可申请了好几年才轮上。”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单位抢着来吗?我们单位都没人愿意来。” 钟玲道“可不,东北多好啊,我们先前有两个女同志来这边学习,后来没多久就连工作都调动到这边来了,家也是在这边成的,这边优秀的工程师、技术员多,找对象可容易多了。就比如他们这食品厂,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食品类大厂,托儿所、小学、理发室、茶炉室、医院什么都有。” 许小华压根没往这个层面上想,可能对比东北,京市的人还是更愿意留在本地,但是别的地方的人,就未必了。 这个时候的东北,大量的人才往这边流动。 许小华正想着,就听钟玲道“也就是我成家了,不然我也有这个想法,找个工程师过日子,一个月七八十,甚至百来块钱,小孩可以送到厂里托儿所,剪头发、洗澡、看病都不怎么花钱,这日子过得那可不有滋有味的,哎,小许,你可以在这边找个对象啊!”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不行,我有对象了。” 钟玲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怕什么,有对象又不是结婚。” 不知怎地,听她说这话的表情,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狂跳了一下,总觉得这位大姐要闹出点什么事来。! 第 98 章 许小华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摇头道“不行,我做不出来。” 钟玲脸上的笑容一滞,要笑不笑地道“你们年轻人,心理包袱倒重,也就是没吃过没钱的苦,等以后真结婚过日子了,为了一斗米、一包盐和爱人闹矛盾的时候,就知道找个好对象的重要性了。” 许小华笑道“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也不能什么都靠对象,我们女同志自己也得努力提高自己,把日子过好啊!” 钟玲不屑地道“也就是你年纪小,不然你说这话,我都得骂你两句。等肚子一大,孩子一生,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包袱,你想甩也甩不掉,想学习和进步都不得空,男人又是个摆设,什么都得自己来。” 说到这里,钟玲不由叹了口气,“做女人真是太难了,下辈子要是有机会,我才不要做女人,我这生了两个孩子,一辈子都能望到头了。” 许小华见她这样悲观,忍不住劝了一句道“怎么会呢?钟大姐,你看你现在不也被单位派出来学习吗?说明单位都相信你是有潜力的同志啊!” 钟玲苦笑道“我啊?我是给领导塞了好处,才捞到这个机会的。” 许小华就有些不明白了,“钟大姐,那你不是来学习的话,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钟玲苦笑道“就是不甘心,看别人都能风风光光地往上爬,过上好日子,就我像头驴一样,一直原地打转,我就想着,也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抬头望着小华,接着道“小许,我这回啊,是给自己放假来的。” 许小华一时有些语塞。 钟玲也不指望她回应什么,自顾自地道“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看看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等我老了,回想这些年来,才不会那么不甘心。哎呀,你年纪还小,不懂我说什么,你快休息会,一会还要接着去学习呢?” “钟大姐,那你下午还去吗?” 钟玲笑道“去啊,总不能第一天来就连人都不见了吧?” 下午两点,大家去了制造糕点的车间,由张松山和一位叫黎先诚的高级工程师陪同着,介绍了酥货类、干点类、月饼类、炸红货类、炸白货类和糕类食品的制造以及相关的机械,作为吉省最大的食品厂,春市食品厂有很多全国先进的机器和仪器,许小华觉得,就是她不懂糕点的制造,跟着长长眼界也是好的。 因为奶奶爱吃云片糕,她还特地问了一下云片糕的制造方法,头一次知道是采用炒米粉和白糖蒸制而成。 一旁的工人和她道“要注意的是,冲洗米的水得是热水,不能是凉水,凉水洗米不容易让米粒拉长,这样后面会出现爆花的现象,而且色泽也不漂亮,一定得是热水。洗过的米得用湿布盖上,不然干了会影响质量……” 等听完炒粉的步骤,许小华有些好奇地道“那你们这个云片糕的糖浆是怎么调的?”她先前和郑楠为了制造桃子酱,在车间里试了好些天的淀粉糖浆与白 糖的配比。 旁边的张松山笑道“这个步骤叫润糖了(),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糖和米粞放在锅内加水熬开,制成糖浆,再加油搅和。另一种是将白糖、米粞和生油一起放在缸内,加入开水搅匀,无论是哪一种,都得提前一天润好,使白糖充分吸水,这样才会更加滋润绵软。” 许小华笑道“我光是听你说,都能想到你们这的云片糕有多好吃了。” 张松山点头道“那可不,特别我们这地界产好糖好米,做出来的云片糕比别的地方,确实要多些滋味儿。” 小华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可得给我奶奶多买一些。” 张松山又让工人给小华介绍后面的和面、炖糖、切片等工序,许小华一边听着,一边记录,倒是忙得很,丝毫没注意到钟大姐已然和黎工程师聊得热络起来。 等参观完糕点车间,张松山又带着他们去参观糕点类成品,从售价和包装策略,简单地做了个介绍,等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张松山见许小华还在认真地观摩,走过去轻声道“许同志,等学习结束后,你要是想买点,尽管来找我,我找领导给你批个条子,不要副食品票。” 许小华立即表达了感谢。 张松山笑道“可得早点说,不然大家要是都来找我,我这边怕是也申请不了多少下来。” 许小华笑道“我就稍微买点,不会让张同志你难做的。” 张松山点点头。 晚上回宿舍,许小华立即就开始整理起一天的笔记来,忽然听见钟玲喊她道“小许,我出去看个电影,你晚上帮我留个门哈!” 许小华抬头,就看到钟大姐似乎特地捯饬了一下,人比白天看着还精神,她还隐隐闻到一点玫瑰味的雪花膏味道,笑道“好,钟大姐,你放心吧!” 许小华整理完笔记,又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将她来吉省出差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又问他年底什么时候回来述职? 想了想,又把在火车上的事,简单地写了几句“爸爸,我悄悄告诉你个事,你别和奶奶、妈妈说,免得她们担心。我这次来春市的火车上,还遇到了人贩子,就坐我对面,我一上车就和我搭讪,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往夸张了说,又说哥哥会开着部队里的车来接我……” 把她帮忙救了一个叫“二毛”的小男孩的事,也说了一遍。 最后一段道“爸爸,我现在一切都好,这边食品厂负责接待的人挺客气的,已经允诺我,等回去的时候让我多买些糕点带走,不用副食品票,如果你今年回来的早的话,或许还能尝到我从春市带回去的糕点呢!” 落款“女儿小华”! 其实她也不想和爸爸说火车站的事,怕爸爸担心,但是她知道,相比较担心,远在西北的爸爸,更希望能与她这个女儿亲近一点。 许小华给信装好,就听到厂里的大钟敲了九下,可是钟大姐还没回来。她也不好这个点去睡觉,干脆给徐庆元也写了一封信,说了点在春市的 ()见闻,感谢他送的围巾,表示刚好派上用场。 等她写完,钟大姐到底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些饼干、罐头之类的吃食。 一进来就和小华道歉道“小许,真是对不住,等了我不少时候吧?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迷路了,耽搁了一会。” 许小华奇怪道“钟大姐,你一个人去的吗?” 钟玲摇头道“不是,和一起来学习的同志去的,俩个人都不认识路,转了好半天。” 许小华本就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当回事儿,上床睡去了。 后面俩天,张松山带着他们参观了奶粉、啤酒制造车间,许小华本着长见识的心理,认认真真地听着,并做了笔记。 这么几天下来,她和张松山也处得稍微熟悉了一下,到第四天傍晚,她们参观完,要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张松山忽然喊住了她,“许同志,你等一下,我刚想起来,有个事要和你说下。” 许小华以为是先前说的买糕点的事,忙应了下来,不成想,等人都走了,张松山却和她提起钟玲来。 只听他道“许同志,其实我提这事,有点冒昧,但是你们这次来,毕竟是我负责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回头我怕是也得跟着写检讨。” 许小华顿时一头雾水,“张同志,这话是怎么说?钟大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松山见她一点不知情,低声和她道“黎工程师的爱人闹到我这来了,说钟同志勾引黎工程师,俩人天天晚上要么去星光广场看电影,要么就是去文化宫跳舞,这么下去,怕是迟早出事儿。我想着你俩是室友,平时可能也走得近些,你帮忙劝劝。” 许小华忙摇头道“对不住,张同志,这事我可不敢应,这可不是小事,我年纪还小,对这种事压根没有经验,可不敢承你的托请,我想你要么直接找钟同志说,要么就和领导反应,这可耽搁不得。” 张松山挠挠头道“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也是给这事搞得急火攻心,一时想岔了,你比我还小一点呢,我都没注意,何况你呢?” 许小华又道“张同志,如果不为难的话,我想请你帮我换间宿舍。” “哎,行,宿舍还有的,我一会就给你安排。” 许小华劝了一句道“张同志,就是天塌下来,上头还有高个的顶着,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就和领导说说。” 许小华觉得,这种事,无论是她还是张松山,都不好出面的。俗话说“劝赌不劝嫖”,和这事是一个道理,人家两个正好着,你跑去说些不中听的话,人家不会当你是好意,可能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 许小华自问自己不是什么活菩萨,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如果钟大姐真的在这儿闹出了桃色事来,她这一个宿舍的,以后怕是会被人问长问短的,许小华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想着干脆厚脸皮让张松山给她换一间宿舍好了。 好在张松山应了下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帮着她搬了新宿舍。 钟玲也在宿舍,正在照镜子抹脸,见她搬宿舍,还奇怪了下,“小许,怎么好端端地要搬走,是不是我最近打扰你休息了?”边说着,边看向了一旁跟着过来的张松山。 许小华笑道“不是,钟大姐,我有时候学习的太晚,怕打扰了你休息,刚好今天听张同志说,还空着一间宿舍,就问能不能搬过去呢!” 钟玲见张松山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知道许小华怕是没和张松山乱说什么,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哦,小许,你想的也太多了些,哪里就影响我了,我还怕我这个老大姐,生活习惯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影响了你呢!” 两边客气了几句,许小华收拾好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搬走了。 新搬去的宿舍,室友是从北省汽水厂来的,叫彭景秀,年纪大概二十五六左右,大眼睛,小圆脸,个子不是很高,看着客气又和气,看到小华搬进来,立即帮着收拾床铺、整理东西,笑着道“哎呀,我还以为这一个月就我一个人住了呢,平时晚上想找个人说话都难,这回我也有个伴了。” 张松山笑道“是我先前安排不周,行,那你们俩先熟悉下,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两人都道了谢,等张松山一走,彭景秀就提着许小华的热水瓶道“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把茶炉室把热水打了,你晚饭吃没,没吃的话,我等你一起去?” 许小华笑道“那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食堂?” “哎,行!” 这一晚,许小华难得睡了个早觉,第二天一早她和彭景秀出门的时候,路过钟大姐的宿舍,发现门里面还锁着,猜测钟大姐大概还没起床来。 这一天是参观罐头车间,许小华意外地看到了先前在京市有过一面之缘的钱东耀同志,钱东耀看到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哎呀,今年怎么是你来了啊?” 许小华笑道“钱同志,你竟然是春市食品厂的,早知道我来之前,就给你写封信,问问气候什么的了。” 钱东耀笑道“怎么,郑楠没和你说吗?她可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我前些时候还碰到了艾大姐呢,说你俩已经把桃子酱里淀粉糖浆的配比也试出来了?” “是,我准备这周末休息的时候,去拜访下艾大姐,她给帮了不少忙。” “那行,回头我带着你一起去!”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因为钱东耀今天还要负责给大家上课,许小华也就没多聊,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钟玲忽然凑过来问道“小许,你认识这位钱工程师?” 许小华点头,“嗯,先前在京市参加技术交流大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说完,才发现钟大姐的气色不是很好,黑眼圈重的很,像是昨晚一夜没睡一样,忍不住问道“钟大姐,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没,就是没睡好。” 许小华也就没再多问,转头听钱东耀介绍他们罐头车间的机器来。 意外总是出其不意,说来就来,钱东耀正介绍到他们厂新引进的杀菌设备,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女同志,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问道“这是谁的东西?”说着,扔了一个小布包过来,许小华低头一看,竟然是荞荞给自己准备的小平安符。 一时脑子有点懵,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大姐的手里?! 第 99 章 “是谁的?是谁塞给我们家老黎的,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大姐几乎是咆哮式地吼了出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许小华蹲下来,把小布包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一看,里面还真装着她的平安符。 她一动,大家都朝她看过来,包括来质问的大姐和钟玲。 前者眼神冷漠,后者有些紧张。 许小华望着大姐道“同志,这是我从京市过来的时候,我姐姐送给我的,我一直放在宿舍里,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大姐已然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准备谁承认了,就冲过去把那女人的脸给抓烂,可是这个姑娘看起来太小了,望人的时候一双眼睛清澈晶莹,她实在没法把这姑娘和老黎的姘头联系在一起。 忍着怒气道“我看你年纪小,提醒你一句,别贸贸然地管别人的祸事,这是那不要脸的娼妇塞给我男人的。”她家男人有点轻佻,她是知道的,幸好他有贼心没贼胆,这么些年来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天看他捯饬自己,又是新衣服新皮鞋,又是刮胡子的,她就知道有情况了,还调侃了两句,起初老黎说是因为单位安排他给这次过来学习的人上课,代表着单位的形象。 后来见他晚上回来的晚,追问之下,得知是带着来学习的人去跳舞、看电影了,她虽然不高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老黎两句见好就收。 但是昨儿个晚上,是儿子的生日,她和儿子在家里等着老黎回来吃饭,六点不回,七点不回,八点也不回,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儿子饿得都开始闹情绪,问她,“妈妈,爸爸到底记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她哄儿子说,可能单位有事,爸爸走不开。陪着孩子先吃了饭,然后就跑出来找人。 好嘛,星光广场没影子,文化宫也没影子,她跑到厂里来,厂里看大门的大爷说,老黎六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憋了一肚子气,但是没找到人,也只能转头回家去。到夜里十一点,老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她想问两句,老黎倒头就睡,她倒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小布包。 一看就是女同志的东西! 当天夜里,她把男人绑了,拿扫帚胡乱打了一通,第一天一早,儿子去上学了,老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婚!” 她气得胸口都要爆炸,她这么些年来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对他外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竟然好意思提离婚! 立即就猜出来,外头那个女的,怕不是和他玩玩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动真格的。 现在对着许小华,也有些撒气地道“既然你捡了,你肯定是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你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当是你的!回头我闹到厂里领导那里去,没脸的可是你!” 许小华把小布包上的灰拍了拍,好声好气地道“大姐,这确实是我的东西,我来春市之前,我姐姐特地塞给 我,保平安的,我本来一直放在身上的,可能昨天早上出门,忘记带了,或是掉在路上了,我发誓,我没有把这东西给任何人。” 大姐冷眼看着许小华,哼了一声道“你发誓,行啊,你发毒誓,要是你的,你就死爹死妈!”她认定许小华是知道内情的,故意包庇那女人! 许小华本来是准备和她好好说的,见她说这话,立即就来气道“就是我的东西,你要是不信,就喊公安来查,你有诅咒爹妈的爱好,我可没有。” 钱东耀见局面有些僵,出面道“邱霞,这位小同志确实是京市来的,我上回去京市出差还见过,人家年纪还小呢,好学的很,可不会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你别见风就是雨的,真有什么事,和老黎好好沟通沟通,不然回头发现闹错了,你就这么闹到单位来,不是给老黎添事儿吗?” 这是隐晦地提醒她,别闹大了,回头影响了黎先诚的工作。 邱霞听了这话,眼神微闪了下。这么会儿,她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自己是不准备离婚的,要是真把老黎的工作闹没了,家里怕是就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心里一时也有些害怕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道“钱同志,这也不能怪我啊,老黎昨晚喝得晕乎乎的回来,我又在他身上搜出个这么东西来,问他,他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早上起来,他不仅不搭理我,还说我一天到晚就瞎咧咧。” 张松山也出来打圆场道“邱大姐,你确实冤枉小许同志了,昨晚上我帮小许搬的宿舍,她一晚上都忙着收拾东西,怕是压根都没出单位的大门。” 邱霞轻声道“我没怀疑她,她看着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l岁。” 张松山劝了几l句,邱霞到底没再说什么,垂头耷脑地走了。 她一走,站在人群后头的钟玲松了一大口气,这时候才发觉后背都是汗,冷岑岑、黏糊糊的,她没想到黎先诚的爱人这么难缠,竟然闹到厂里来了,一时怪自己大意,露了马脚。 又朝许小华看去,见这姑娘气得两颊通红,心里不由有些发虚,她当时见这小布包还挺可爱的,里面还装着个平安符,就动了心思,顺手拿了过来。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许小华后头发现不见了,也找不到她。 没想到给黎先诚的婆娘闹到许小华跟前来,现在这姑娘怕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个当口,即便大家想交流几l句,也考虑当着食品厂同志们的面,没好意思开口,心里却都暗暗地猜测着,和黎工程师搅和到一块的到底是谁? 张松山见气氛有些尴尬,拍了拍手道“不好意思,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下面我们由钱工接着向我们介绍。” 许小华也打起精神来听,遇到有不懂的就问两句,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中午休息的时候,钟玲本来想和许小华说两句,又觉得自己要是开口的话,等于不打自招了。到底没吱声,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了。 倒是彭景秀问了 小华一句“小华,真是你的东西啊?怎么好端端地就到了黎工爱人的手里?”她知道这事儿和许小华没关系,昨晚上小华收拾好床铺后,就上床睡觉了。()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闹不清楚,本来我一直放在我随身带的包里的,我昨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在包里放着。 ?半疏的作品《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彭景秀安慰她道“可能就是拿东西的时候,掉了出来,你没注意到,刚好给黎工捡了,闹了这么一出误会。” 许小华却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想了一下,昨天中午的时候,她去茶炉室打了一瓶热水,怀疑是那个时候,钟玲从她包里摸走的。 从食堂出来,许小华就和彭景秀道“景秀,你先回宿舍,我去原来的宿舍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小东西。” 彭景秀道“昨天你搬的还挺匆忙的,去看看也好。” 几l分钟后,当钟玲开门看到许小华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堆了点笑出来,“小许,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宿舍吗?” 许小华没理她,径直进去了,把宿舍门关上,就望着钟玲道“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的事,烦请你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出现在黎工爱人的手里?” 钟玲心头一慌,“这……这……我也不清楚啊,我虽然和黎工多聊了几l句,但是他家的事,我也不清楚。” 许小华也不再和她客气,“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是你从我包里摸走的吧?我今天没拆穿你,是不想掺和进你的私事,但也请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如果黎工的爱人再来找我的晦气,我不保证自己还会守口如瓶!” 钟玲没想到,许小华年纪不大,倒是个很有主见的,唬弄的想法顿时就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道“我就是见这小玩意挺精致的,看着讨喜得很,就顺手拿走了。小许,你知道我是有家有儿女的,要是在这边给打上作风问题,回去日子就不好过了。” 许小华觉得她这人很奇怪,事情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现在让人体谅她的不容易?冷淡地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后面你还扯上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不再理钟玲,转身开门走了。 钟玲喊了一声,“小许!” 许小华压根没睬她。 回到了宿舍里,许小华心里还有些郁气,写信给徐庆元,把这事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庆元哥,我起初就提防着别沾惹上这破事,厚着脸皮让张松山给我换了寝室,没想到钟玲行事这么没有下限,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包里的东西!这件事要是到此为止就算了,如果后续还扯到我,我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等把信写完,许小华觉得心里也没那么堵了,又起身把自己的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下午培训的时候,给他们培训的又换成了工艺科的一位姓华的工程师,主要讲解他们这边的一些特色罐头,许小华看到还有茄汁猪肉罐头,有些好奇地问了汤汁配比。 ()华工笑道“需要番茄酱、猪油、胡椒粉、盐、洋葱、肉汤和油炒面,番茄酱和猪油的配比大概在15比1,番茄酱和肉汤的配比大概是3比4,小许同志要是喜欢吃这个,回头和张同志说,让他给你拿几l罐内部价的尝尝。” 华工明显不愿告诉许小华具体的配方,许小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茄汁猪肉罐头大概不同于先前的云片糕,配方应该是食品厂精心研制出来的。 忙道歉道“华工,真是对不住,是我冒昧了,我们单位没有这口味的罐头,我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华工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华工笑道“没事,没事,大家互相交流下。回头小许同志尝了这款罐头,要是有什么意见,也欢迎你和我们提。” “哎,好!”许小华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还是准备工作做的不够,犯了这种错误。 等下午的培训结束,许小华才发现钟玲没来,她也没当一回事儿。 没想到晚上六点左右,许小华刚吃好晚饭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来敲门,开门后,发现门口站着的是黎先诚,不由皱眉道“黎同志,是有什么事儿吗?” 黎先诚立即递了一个网兜过来,里面大概有七八瓶罐头,“许同志,今天上午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我已经和我爱人说了,那个平安符就是我意外捡到的,我看着还挺好看,本来准备给孩子的,真是对不住,平白让你受了气。” 许小华看着他睁眼说瞎话,也懒得拆穿他,不轻不重地道“既然是误会,麻烦黎工和家里人沟通好,东西确实是我的东西,但是莫名其妙的事,我可不愿意背锅。” “是,是,这是我的一点赔礼,许同志千万要收下。” 许小华不愿意接,黎先诚放到门口就走了。 宿舍里的彭景秀道“小华,干嘛不要,本来也是他们俩口子自己没沟通好,把气撒到你身上了,也就是你好说话,换成脾气差些的,非得闹到他们领导那去不可。黎工估计也是怕你气不顺,把事儿闹大了。” 许小华摇头道“那我还不敢,我到底是出差来的,这是人家的地界儿,真撕破了脸,吃亏的指不定还是我呢!” 彭景秀心里一顿,“还是你想的多些,我差点忘记了,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又道“哎,你看看,黎工都送了你些什么罐头?” 许小华看了下,红烧牛肉罐头和浓汤羊肉罐头各一瓶,茄汁猪肉罐头和咖喱兔肉罐头各两瓶,还有两瓶蘑菇罐头和莲藕罐头,这么些大概得要十来块钱。 许小华准备再买一些糕点添着,给爸爸和哥哥寄点过去尝尝。 第一天她和张松山说想买些食品厂的糕点,张松山立即就去找领导给她批了条子,许小华买了些芙蓉糕、绿豆糕、麻花、薄脆饼干、荷叶饼、葵花饼、红薯饼,并一些面包,收拾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喊张松山陪着她去邮局寄了。 回来的路上,张松山和她道“许同志 ,还是你先前机警些,换了宿舍,不然这后头估计麻烦事还不少。” 许小华问道“张同志,这事你向领导反应没有?” 张松山道“昨天下午我就汇报了,你没发现钟玲下午没去参加培训吗?是我们领导这边喊她和黎工去谈话了。” “那后面的处理结果呢?” “俩人都咬着不承认,说一起去看电影,只是刚好培训的间隙聊起来,都对这部片子感兴趣,黎工本着东道主的身份,就带钟玲一起去看了。”张松山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儿不管他们承不承认,领导找了他们谈话,就属于警告过了,如果后面再闹出事儿来,就是知错不改了,不管是钟同志还是黎工,怕是都得吃挂落。” 俩人刚出邮局不久,就遇到了钟玲,脸色不是很好,手里提着个包裹,像也是去寄东西,钟玲也看到了许小华他们,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等钟玲走了,张松山和许小华道“许同志,这一批来学习的人中,我看你最有劲头,你就好好学习,旁的一概别管,我和你私下说句,我们厂是全国数一数一的食品大厂,你在我们厂学习一个月,可抵得上在你们自己单位瞎摸索一年呢!” 许小华点头道谢道“我知道,谢谢张同志提醒。” 张松山道“嗨,提醒算不上,我看你和钱工还挺熟的,他不是说要带你去拜访糖厂的艾同志吗?你们约了时间没?” “说是明天去。” 张松山笑道“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艾同志在我们春市可有名了,我们这些食品厂有时候工艺配方上有什么问题,都是找艾同志来帮忙看看,出出主意。” 这事许小华真不知道,只以为艾同志在制糖方面比较厉害。 张松山没说的是,艾雁华本事大,脾气也大,她愿意打交道的人很少。 钱工既然提出带许小华去拜访,说明艾雁华还是挺喜欢小许同志的,心里觉得这个京市来的小同志,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 第 100 章 听到张松山提到配方问题,许小华就想到昨天贸然问华工茄汁罐头配方的问题,当时华工怕是也懵了一下,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抱歉。 和张松山道“昨天是我太冒昧了,怕是让华工都为难了。” 张松山笑道“你没考虑到也是正常的,你是技术科的,本来对工艺配方这块就不怎么了解。茄汁猪肉罐头确实少见,我们单位的这款,是华工自己研制出来的配方,你还没尝过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回头尝了口感,和他反馈下,他会很高兴的。” 顿了下又道“华工在配方工艺这块拿了不少奖,他本人热衷于在实验室里埋头研制新配方,这次给你们培训,也是想和各单位的人交流交流。” 许小华心里有了个大概,回头就去供销社买了三罐茄汁猪肉罐头,准备自己尝一罐,另两罐拜访艾大姐的时候带去。 傍晚,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回宿舍去,又遇到了钟玲。 许小华准备当没看见,直接走开,钟玲却喊住了她,“小许同志,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有个问题想和你交流下?” 彭景秀以为是专业上的问题,忙道“那小华,你和钟同志聊,我先回宿舍。” 等彭景秀一走,钟玲就和她开口道“小许,你能搬回来住吗?因为你搬走了,最近大家都猜测,黎先诚的姘头是我。” 许小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听钟玲接着道“我也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难为人,但是现在我和黎先诚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怕风言风语的最后传到我单位去了,我爱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他……他一直脾气火爆的很,一点事情就对我动手。” 许小华无语的都不想说话,知道她丈夫脾气暴躁,她还敢这样乱来? 许小华立即就想到“不要掺和别人的因果”这句话来,果断地道“钟同志,这是你的私事,和我没有关系,我这次过来是学习来的,抱歉,我帮不了。” 钟玲张了张嘴,“小许,我知道先前我拿你的东西不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许小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钟玲又说了几句软和话,见许小华始终不同意,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硬呢?” 许小华轻轻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转身走了。 等回了宿舍,彭景秀问道“小华,钟同志喊你,是讨论什么问题啊?” “让我搬回去。” 彭景秀忙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没同意吧?” 许小华点头,“没有,我觉得和你住一块挺好的,咱俩作息也同步。” 彭景秀想了一下,委婉地道“小华,这事我本来不准备和你说的,这会儿l倒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事啊?” 彭景秀轻声道“我最近听到点说法,说黎工和钟同志怕是有些牵扯,小华 ,你小心一点,别被利用了。”现在事情真相流露了出来,彭景秀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天黎工的爱人会拿着许小华的平安符到厂里来兴师问罪。 这明显是钟玲在中间做了什么。 许小华知道她是好意,点头道“谢谢你,景秀,我知道的,我不会搬回去。”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培训活动。早上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吃了早饭, 许小华吃了早饭,回宿舍的时候,看到钟玲刚好从宿舍里出来,她没打招呼,钟玲也像没看见她一样,冷着脸走开了。 彭景秀 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罐头和糕点,在食品厂门口等着钱东耀了,大概十来分钟后,钱东耀就匆匆赶过来了,看到小华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艾同志未必会收。” 许小华笑道“艾大姐前些时候可匀了不少绵白糖给我,我可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去。” 路上,钱耀东和许小华介绍了些艾大姐的情况,“年轻的时候处过一个对象,后来对象到国外去了,雁华就一直独身一人。” “那她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早早离世了,跟着奶奶和母亲过日子,奶奶会点手工活,母亲给人浆洗衣服,就这么把她拉扯大的,十来年前,她母亲就患病走了,前些年奶奶也走了。” 许小华有些唏嘘地道“艾大姐也是不容易。” 钱东耀点点头道“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你上回说是想给奶奶要点绵白糖,她立即就拿给你了。” 半个小时后,俩人到了糖厂家属院,钱东耀显然是常来的,熟门熟路地带着许小华找到了艾雁华家。 不大的两居室,外面一间既是客厅,又是书房,艾雁华正在书桌前看书,看到钱东耀来,并不觉得意外,正准备摘下老花镜打招呼,就看到他身后的许小华来,有些讶异地道“这……这不是京市那边的小许吗?” 许小华笑道“是的,艾大姐,我最近来这边出差,刚好碰到了钱工,托他带我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艾雁华握着她手,笑道“怎么会?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次来待多久啊?”艾雁华确实有些意外,当时这姑娘送糕点到她宾馆来,她心里觉得熨帖,想着这姑娘还挺合眼缘的,就是在京市,没想到这才个把月,小姑娘就到春市来了。 难得的是,竟还记得她这个人。 许小华笑道“前后大概得待一个月。” 许小华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艾雁华看了一眼,望着钱东耀道“老钱,你带小许来,怎么还让她破费?” 钱东耀笑道“这可不赖我,小许自己非要坚持带,说记得你匀给她的绵白糖呢!” 艾雁华笑道“那算什么?行,你们先坐着,等我一会儿l!”就转身进了里屋去,许小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钱东耀,钱东耀笑道“没事,一会就出来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艾雁华就穿好 大衣,拿着一个小包出来了,“走,我带你们去兴昌商场那边去,小许头次来,要去这边逛逛的。” 钱东耀解释道“这是我们春市最大的商场,什么东西都有。”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艾大姐,你不用费心,我就是特地来看看你的,哪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艾雁华笑道“没事,我平时一个人就是想去,也没个伴儿l,今天你来了正好,”又和钱东耀道“老钱,你今天也不忙吧?咱们一块儿l去,中午我请你去三楼的兴昌饭店吃饭。” 钱东耀道“那我今天可沾小许的光了。” 许小华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钱东耀笑道“没事,艾大姐手头宽裕得很,”顿了一下又道“人家不仅是高级工程师,还是他们糖厂工艺部部长,离总工程怕也就一步之遥。” 三人出去的时候,家属院里的人都和艾雁华打招呼,问她身后的小姑娘是不是她徒弟,艾雁华笑道“不是,是我在京市认识的一位小友,过来看看我。” 二十分钟左右,三人就到了兴昌广场,虽然没有京市的西四商场大,但也是熙熙攘攘的。艾雁华径直带着许小华去了食品柜台,挑了好些春市特产,又买了一些巧克力糖果、糕点,一股脑地塞给小华,“你们年轻人牙口好,趁着能吃,多吃点。” 许小华忙推辞道“这可不行,艾大姐你太客气了。” 一旁的钱东耀道“艾大姐就是这性格,小许啊,你不用太紧张。” 后面艾雁华要再买什么东西,许小华就抢着付钱,来了两次后,艾雁华叹了口气,笑着带她去三楼吃糕点了。 问了几句许小华的工作情况,许小华笑道“我本来是技术科的,因为有次在车间轮值的时候,糖水出现了问题,我就想着,在罐头厂工作,光研究机器还不行,工艺方面最好也要涉猎一下,然后就找郑楠同志带带我。” 又把自己前两天,冒昧地问华工茄汁猪肉罐头配方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我当时就是好奇,压根没想到这个配方涉密的,虽然华工没怪我,我心里还挺懊恼的。也就是我自己来之前,没做好准备工作,不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艾大姐蹙眉道“你说华厚元?” 许小华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 艾大姐笑道“这是我师弟,这算什么事儿l?他也未必把这配方当什么秘方,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怕说多了,让有心人拿了错处。” 又安慰许小华道“你不用自责,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一两次错?” 几人正聊着,钱东耀忽然轻声道“巧了,这就遇到熟人了。”说着,站了起来,喊了一声“黎工!” 许小华抬头一看,就见黎先诚带着妻子和儿l子一起过来,也跟着站了起来打招呼。 黎先诚夫妻俩看到许小华和艾雁华,微微怔了一下,邱霞先开口问道“大姐,你认识这位小许同志啊?” 艾雁华点头,“这是我在京市认识的小朋友 (),怎么(),你们也认识?” 邱霞有些尴尬地道“算认识,前几天在罐头厂见过一次。”又拉了一旁十来岁的儿l子道“喊姑姑,你昨天不还说想姑姑了吗?” 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姑姑!” 黎先诚开口道“表姐,要不要一起拼个桌?” 艾雁华摇头道“不用,你们一家吃你们的,我刚好和小许有些话要聊。” 黎先诚笑着应了,带着妻子和儿l子走了。 等人走了,钱东耀轻声问道“艾大姐,他家的事,你还管啊?” 艾雁华皱眉道“算不上管,偶尔邱霞带着孩子来我这里,一个小红包,我总要给孩子包的。” 钱东耀叹道“你心肠就是太好了些。” 艾雁华微微笑道“那怎么办?我孤家寡人一个,以后老了要住院的时候,还不得有个亲属来给我签字吗?不然人没了,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钱东耀忙道“大姐,你别说这话。” 艾雁华笑笑,和许小华道“你别替我省,我就觉得的你合眼缘,乐意给你买些吃食,你没看刚才那孩子,吃了我不少东西,连个笑脸都没有。”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可能他本意也不想你的,他这么大了,大概也有些羞耻心。” 当着艾大姐的面,许小华没好意思问。 等回单位的路上,许小华才从钱工那里得知,艾雁华的妈妈是邱霞的姑姑,俩人算是姑表姐妹的关系,但是艾大姐家穷困潦倒,她妈妈靠着帮别人浆洗衣服过日子的时候,邱霞爸妈一点忙都不愿意帮,倒是后来艾大姐事业上发展了起来,邱霞三天两头地往艾大姐这边跑。 打的什么主意,也是显而易见的,艾大姐有钱,又没有孩子。 许小华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钱工,艾大姐都清楚,为什么还纵容他们呢?” 钱东耀叹道“里面牵扯的多着呢,都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祖辈都埋在这里,你说彻底不来往也是不可能的,况且艾大姐除了这一家,确实连个亲属都没有,早几年我还劝她收养个孩子,她说自己工作忙,怕是照顾不好小娃娃。” 许小华带着许多吃食回去,倒让彭景秀惊讶了一下,得知是一个大姐送的,笑道“这大姐这么散财,难道家里没孩子吗?” 许小华点头,“可不是嘛!”她想想,都替艾大姐亏得慌,经过钟玲的事,她觉得黎先诚不是个好的,邱霞也未必靠得住,艾大姐这是要被吃绝户呢! 晚上许小华睡觉之前,心里还有些闷闷的,给徐庆元写了封信,把拜访艾大姐的事,大概说了一下。信的末尾,不着痕迹地问了一下徐庆元最近的情况。 因为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距离庆元哥回安城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卢姨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 这个晚上,不仅许小华辗转反侧,徐庆元也同样睡不着。 他 ()收到了姑姑的信,妈妈已经正式和金岩山登记结婚了,俩人在国营饭店里办了四桌酒席。 姑姑在信里写道“庆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知会你一声,你妈妈结婚之前,来我家一趟,拎了许多水果和糕点,这大概是我们姑嫂这一年多来,最和睦的一次,她是特地来告诉我,她在12月2日要结婚了。 你妈妈走后,其容流着眼泪问我,为什么舅妈要再婚?我没法回答她。其容尚且如此,我想你的痛心定然比她还要厉害千百倍。 但是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们没法左右她的想法,也只能放手让她往前走。至于金岩山这个人,我打探了下,口风还挺好的,带着一个女儿l独自生活了多年,你妈妈想来也是深思熟虑,才决定走这一步的。 另外,你前些时候寄来的钱,我已经给你爸爸汇过去了,至于你在信里说的棉衣,你那边棉花和布票凑不凑手?如果凑不够的话,我这边也可以帮忙添一点。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工作上尽心便好,不可拿着身体来拼。带我问沈婶子、秦姐和小华好!” 暗寂的夜里,徐庆元借着月光,把这封信看了又看,似乎一个字也看不清,可是每个字好像又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样。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徐庆元还是无法入睡,起身来打开了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给小华写信。 他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他是否会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找个人来倾诉,大概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漂浮在水里的树枝来求生一样。! 第 101 章 第二天一早,徐庆元的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望着抽屉里,昨晚封好的信,还是拿在了口袋里。 谭建华问道“徐哥,去食堂吗?” “你先去,我去寄封信。” 谭建华忙道“那我给你带两个馒头?” “好,谢谢!” 出了宿舍,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徐庆元抹了一下口袋里的信封,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他还想与谁建立牵绊,大概就是小华了。 不过才七点钟,厂里的行人还比较少,温钰一眼就看到了徐庆元,她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蓝色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站在树下,朝徐庆元打了个招呼,“徐同志,有没有空说两句话?” “温工客气了,您请说。” 温钰微微笑道“虽然你才来我们单位半年,但是你表现的一直很好,你抽空拟一份提前半年转正的申请,我去和领导说。” “谢谢!” 温钰又道“最近的材料归纳、整理,我听他们说,你给帮了不少忙,回头你可以把这件事写到你的年终工作汇报里。” “好!” 温钰笑道“那行,那你先去忙!” 徐庆元道了声谢,寄信去了。 温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点挫败感,无论是贬斥,还是褒奖,这个人好像都没什么情绪一样,好像真的就只是上一天班撞一天钟,可是他的工作明明做的那么好,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温钰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等回头,她给徐庆元提交提前转正申请的时候,忽然听支部的刘书记提了一句“温主任啊,这个徐庆元同志的资料,你是不是还没有了解过?” 温钰笑道“书记,您指的是哪方面啊?我看他工作能力还挺强的,也愿意帮助同志,这个提前转正的申请,是我让他打的。” 刘书记道“这个徐庆元同志是京大毕业的,你知道吧?成绩还非常优秀,档案里老师们的评语也都对他进行了高度赞扬,你想,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进研究院,而是来我们这里当工人了呢?” 温钰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您是说他的成分问题?” 刘书记点头,“我们单位愿意接收他,是因为他在专业能力上确实过硬,不愿错失这个人才,现在来看,他业务能力确实不错,但人品和思想觉悟方面,我们还得考察考察,转正的事,先放一放吧!” 温钰顿时就觉得心凉了半截,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提到提前转正的事,徐庆元看起来没什么感觉一样,大概他自己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温钰回了办公室,让人把徐庆元喊了过来,把结果和他大概说了一下,中间的缘由并没说,末了鼓励他道“单位可能考虑到这个口子不好开,不然以后大家都想着提前转正,虽然你提前转正的事,上面没同意,但这并不代表是对你工作的不认可,希望徐同志后面能再接再厉,在 业务上能够更精进一些。” 徐庆元应了,他对这个结果确实毫不意外。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谭建华就问他道“徐哥,你提前转正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啊?我看今天上午温工去找了书记和副厂长他们。” 徐庆元点头,“嗯,没通过。” 谭建华正在吃馒头,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望着徐庆元道“徐哥,你没骗我吧?” 徐庆元笑道“没有。” 谭建华放下了手里的馒头,道“怎么会没过呢?这回咱们整理材料,还以你为范本呢!” 徐庆元摇摇头,“不清楚。” 谭建华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这回还要谢谢徐哥帮我赶工,不然这批材料,我还不知道什么能搞完,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坐公交去国营饭店?” 徐庆元摇头道“不用,你不是才处了个对象?花钱的地方多,不用破费。” 一提到对象,谭建华脸上就不觉带出笑来,“我对象比我还节俭,我带她下馆子,她都不愿意,最多就买个包子、烧饼吃。” 徐庆元笑问道“哪个单位的啊?” “罐头厂啊!徐哥,我前几天和你说过,你忘记了?” 徐庆元愣了下,“我对象也在罐头厂,她是技术科的。” “嗨,你对象肯定和你一样厉害,我对象就是一初中毕业的,在车间里当工人呢!好像是在她们那的空罐车间。” 徐庆元笑道“那巧了,我对象也在空罐车间待过。” “那我下回请你们俩一起吃个饭,徐哥,你对象叫什么名字,我下回问问我对象认识不?” “许小华!” “我对象叫李春桃!” 等到周末,李春桃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邻居婶子喊她道“桃子,你看谁来了?” 李春桃一抬头,就看到了谭建华,立时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建华,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才来吗?”说着,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身上不是很合身的衣服,她今天在家干活,就挑了一件旧衣服穿,没想到谭建华会今天过来。 谭建华笑道“我今天没事,就想着来看看你!” 旁边的婶子笑道“春桃,快别洗衣服了,让你妈妈洗,小谭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赶紧收拾收拾,跟人出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也好啊!” 屋子里的王桢听到声音,探身出来看了一下,见是女儿l新处不过半个月的对象来了,忙笑道“是小谭来了啊,快进来坐!”又朝女儿l喊道“春桃,衣服你放着,一会我来洗,你也回家换身像样的衣服。” 谭建华拎着半斤水果糖和一网兜苹果进了李家,见不大的屋子里,两个小孩在写作业,两个小孩趴在地上玩,还有一个站在春桃妈妈身后,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谭建华客气地问了句“婶子,今天李叔不在家吗?” 王桢笑道 “他去乡下看长辈去了,得晚上才回来呢,建华,中午在家里吃饭吧?()” 谭建华知道李家孩子多,口粮紧张,忙拒绝道不了,婶子,我准备带春桃去西四长街那边逛逛,我们中午在那边吃吧!?()?[()” “那多浪费啊!”说是这样说,却催着女儿l去换身衣服。 十多分钟后,王桢把俩人送出了门,一转身,两个大点的孩子已经把桌上的糖果和苹果扒拉开了,王桢立即呵斥了声“要造反吗?等你们爸爸回来,看扒不扒你们皮,一人拿一个水果糖,剩下全放回来!” 几个孩子立即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老二问道“妈,姐今天不回来吃吗?会不会给我带大烧饼啊?” 王桢皱眉道“行了,你姐忘不了你们,都老实些!” 此刻,已经跟着谭建华上了公交车的李春桃,忽然听对方问道“春桃,你们单位有个叫许小华的同志,你认识吗?” 李春桃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说谁?” “许小华,听说是技术科的,你认识吗?” 李春桃不由握紧了手,轻声道“见过一两次,怎么了,建华,你和她认识吗?” 谭建华笑道“我也就见过她一次,她送她对象来我们单位的时候,她对象和我是室友,那天我俩聊起来,说到你们在一个单位,徐哥对我还挺照顾的,什么时候有空,你喊她一起,我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饭?” 谭建华说着,就朝她看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春桃觉得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支支吾吾地道“怕……怕是不行,许小华去东北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谭建华笑道“不急,那咱们就再等等,春桃,她人应该不错吧?我看徐哥对她还挺上心的。” 李春桃脸上勉强挤了一点笑出来,“不清楚,我们没打过交道。” 这时候车上又上来一波人,李春桃忙站起来给一位老人家让了位置,谭建华就把自己位置让给了她,轻声道“春桃,你心肠可真好!” 这话,明显是在夸她,可李春桃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万想不到,她千方百计找的这么一个对象,竟然也能和许小华扯上关系,她都不敢想,自己和许小华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场景。 ** 周日早上,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去食堂吃饭,遇到了华厚元,许小华忙打了招呼,华厚元望着许小华道“小许同志,我昨天见到了艾师姐,说你还为上次的事过意不去。” 许小华没想到艾大姐会和他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觉得让华工你为难了些。” “没事,我都没当回事儿l,你也不要多想。”顿了一下又问道“艾师姐还挺喜欢你的,你有空多去她那坐坐。” “哎,好!”她今天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拜访艾大姐,上次去那一趟,让艾大姐破费不少,所以今天一早醒来,她就有些犹豫。 华厚 ()元又道“要是在厂里有什么难处(),也尽管来找我(),我和艾师姐是同门师姐弟,你不用跟我客气。” 等出了食堂,许小华就和彭景秀道“景秀,我想了想,还是再去拜访一下艾大姐,中午就不和你一块儿l吃饭了。” 彭景秀笑道“没事,你去吧,我一会喊隔壁的姐姐一块就行。” 上午九点多,许小华乘公交到了糖厂家属院,到艾大姐家的时候,艾大姐正在翻着照片,看到她来,明显眼睛一亮。 “小华,我刚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你来了。” “大姐,有没有打扰到你啊?我本来怕过来,给你添麻烦,但是早上在食堂遇到华工了,听说你还给我说好话了,就想着,怎么也该来谢谢你!” 艾雁华笑道“没事,那是我师弟,我交代他两句,不算什么事儿l。你来的刚好,这个点,咱们坐公交车去商场吃饭,人还不多。” 许小华忙道“大姐,今天你可不准再破费,你要是今天不忙的话,咱们去菜市里买点菜,回来做吧!” 艾雁华苦笑道“我手艺可不行,怕你吃了,下回再不敢登门来。” “我行,上次就让你破费了,这次我做饭好不好?”上周在兴昌饭店,一餐饭花了将近十块钱,许小华都觉得心疼。 艾雁华摇头道“小华,你不用替我省钱,这钱我花的乐意。” 许小华道“大姐,该花的花,这不该花的,属实没必要,就咱们两个人,我做个两菜一汤就好,咱们也方便在家里聊聊天。” 艾雁华见她坚持,就带着她去菜市。 买了半斤五花肉,两根莴笋,一点青菜、平菇和鸡蛋,就回去了。俩人拎着菜回到家属院的时候,有邻居看到了,都觉得稀奇,“雁华,今天中午不去食堂吃吗?在家里做吗?” “是,朋友过来,说想在家里吃。” “你家好几年没开火了吧?” 艾雁华笑道“差不多。”平时除了简单地煮点稀饭和面条外,她确实没在家里做过什么正经的饭菜。 洗菜的时候,艾雁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来我家坐客的,倒让你干起活来了。” 许小华笑道“没事,大姐,我也想自己做点饭吃,解解馋,刚好借你家的地儿l了,你不嫌我给你添麻烦就好。”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门外有人喊“表姐!” 艾雁华立即就皱了眉,回身一看,果然是邱霞带着儿l子黎超过来了。 邱霞手上还拎着一盒糕点,看到许小华也在,脸上的笑意淡了点,“表姐,你今天有客人在啊?我还想着接你去我家吃午饭呢!” 艾雁华摇头道“怕是去不成,我这正招待着人呢,你们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l吗?”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小超说有段时间没来你这儿l玩了,今天就带他过来看看你。”边说还边推了推孩子,黎超喊了声“姑姑!” 艾雁华应了 ()一声“你们先坐,等我一下。”就进了里屋。 两分钟后,拿了一个红封,塞到了黎超手里,“拿着买糖吃吧,表姑这儿l今天有客人,就不留你多待了,省得你坐着也不自在。” 邱霞眼神微闪,“表姐,你也太客气了些,我们每次来,你都给小超塞红包,有时候我们想多来坐坐,都不好意思。” 见艾雁华不应声,微微环顾了一下客厅,笑道“表姐,你们今天在家里开火吗?你许多年不做饭了,怕是手上有些生疏吧?我来帮帮忙?” 艾雁华皱眉道“不用,邱霞,我今天招待客人呢,真不方便留你们。” 邱霞还要再说,一旁一直不吱声的黎超忽然道“妈,姑姑今天有事儿l呢,你没听见吗?”说着,转身就朝外走去。 邱霞忙拿起包,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表姐,那你先忙,我们下回再来。” 等人出了院子,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大姐,你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还次次给钱啊?” 艾雁华摇头叹道“花钱买个清静罢了。” 许小华有些不赞同地道“这样怕是会把人胃口养大吧?”顿了一下道“我那天听钱工提了一两句邱霞同志的事儿l。” 艾雁华笑笑,“是,东耀和我熟得很,我的事,他都知道。”沉默了一会又道“我知道邱霞一家的心思,但是她们怕也是打错了主意,我预备活着的时候,就把钱花完,她们惦记也是白惦记。哎,不说这些,咱们先洗菜做饭吧!我刚听你说做红烧肉,还有点馋呢!” 许小华也觉得这个话题往深了谈,怕是会触到艾大姐的伤疤,也就没再说。 半个小时后,许小华就做好了一荤一素一汤,因为炉子不够用,艾雁华去食堂里打了两份米饭回来。 望着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饭菜,艾雁华忽觉得有些久违的家的感觉,缓声和许小华道“真是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厨房里的活计做起来,还利索得很。” 许小华笑道“我以前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要给自己做饭,这个红烧肉的做法,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大姐,你尝尝。” 艾雁华夹了一筷子,咬了一口,眼眶就有些发红,“和我奶奶的做法很像,也是带点甜口的。” “那你多吃点!” “好!” 邱霞这边,一回到家,也没管闹脾气的儿l子,直接到书房里和丈夫道“老黎,你猜我今天在表姐家里,看到了谁?” 黎先诚一边翻着书,一边不在意地问道“谁啊?” “许小华,你想不到,她俩在家里做饭呢,我表姐那是自她家那个老太婆走后,就没正经在家做过一餐饭的人,你说稀奇不稀奇?” 黎先诚看了妻子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女同志嘛,做个饭怎么了?” 邱霞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你不懂,这不正常。”她表姐自幼就看不惯女同志围着锅炉忙活,觉得女儿l也要和男儿l一样,志在四方。小时候,大家没少嘲笑表姐,说她是个异类。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说,表姐不找个对象实在可惜,就她觉得,表姐这样的人,就算成了家,怕也得闹离婚,所以,她今天看到表姐在家里洗菜,和一个小姑娘言笑晏晏地聊着做什么菜色的时候,她心里是异常震惊的。 黎先诚嗤笑了一声,“做个饭就不正常了?谁还不吃饭了?你们女同志就是容易大惊小怪的。” 邱霞摇头道“不是这么个说法,哎,你先前不是说,许小华是京市那边来出差的吗?怎么就三天两头往表姐身边凑了呢?你说,这许小华不会是发现表姐身上有利可图,故意接近她的吧?你想,要是把表姐哄动了,回头认个干亲什么的,那还有咱们什么事儿l啊?”! 第 102 章 黎先诚见妻子说的这么露骨,不由看了眼房门,微微皱眉道“邱霞,不能这样讲,你让孩子听到了,心里怎么想?他还小,接受不了这些。” 邱霞想到儿子今天忽然发脾气的事,心里也有些担忧,想了想还是道“我们这是为他打算,我工资低,你呢,老家那边负担重,外头人看着光鲜,其实这日子也就紧巴巴地过着,他以后上大学、成家,哪一样不要钱?这有现成的帮手,我们不要才是犯傻呢!” 黎先诚压低了声音道“那你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些,你没看到孩子现在明显有反感的情绪吗?再说,你每次这么上赶着去贴,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邱霞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小超不愿意去他表姑那,这段时间我就不带他去。” 又冷眼觑着丈夫道“许小华那个前头的室友,不是你姘头吗?你去问问,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别真给人截了胡去!” 黎先诚拿书的手微微一滞,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你还嫌前头闹得不够丢人的?现在单位里的女同志,看到我都退避三尺,就怕你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打上门去。” 邱霞冷笑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吗?要不是你行事一点分寸没有,我能闹到你单位去?我没撕了那个小娼妇的脸,已经是顾全大局了。”那天回来,她和老黎又闹了一次,知道真正的姘头是一个叫钟玲的。 这女人惯会行些偷鸡摸狗的伎俩,不仅偷男人,还偷人家小姑娘的小物件,害得她和许小华结了梁子,不然这回她自己就顺杆子和许小华认识了。 黎先诚见妻子的眼角又高高吊了起来,知道这是她发火的前兆,不想和她吵,起身拿了大衣,就准备出门去。不想,一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儿子站在客厅的桌子旁边,怔怔地盯着书房的门。 黎先诚心里一紧,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问道“小超,今天天气不错,爸爸带你去外头吃饭好不好?” 黎超嘴角浮了一层冷笑,“用表姑给我的红包吗?不然咱家还有钱吃饭?” 黎先诚要训斥的话还没出口,身后的邱霞就忙不迭地道“小超,你说什么呢?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懂,我们这都是为你好,再说你表姑就我们一门至亲,你要是觉得爸妈做的不合适,以后等你表姑需要人照顾了,你多跑几趟去看看就是。” 邱霞又转身和丈夫道“老黎,你动不动在外面喝酒吃饭的习惯,也得改一改,该省的还是要省的,这马上年底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见丈夫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忍不住讥讽道“怎么,老家那边,你今年不准备给钱了?”丈夫老家兄妹六个,除了两个在县城里当工人,剩下三个都在地里刨食吃,老黎作为老大,一向对底下的弟弟妹妹照顾的很。 一个月即便有六十多块钱工资,至少得拿一半给老家那些人。 邱霞劝说了很多次,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的,现在已然认了自己倒霉,不再为这事 和丈夫干架,但这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怨言。 而黎先诚最不耐烦她车轱辘话一样地念叨这些。特别是妻子每次话里话外还夹枪带棒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不争气,但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他不乐意别人说他们的不好。 望了一眼犟着头的儿子,自个独自出门去了。 邱霞心里憋着气,但是对上唯一的儿子,还是忍着脾气道“小超,妈妈也是没办法,你爸一心向着老家那些人,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妈妈又是个没本事的,不得不提前替你打算。” 黎超垂着头,轻声道“妈,表姑再有钱,也是她自己挣的,我们有手有脚的,总是打她的主意,我觉得不是很好。” 邱霞摸了摸儿子的头,“你表姑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但是心眼是好的,你看她对你向来是照顾的。你要是不愿意去,妈妈最近就不带你去,你安心学习。” 黎超点点头,“妈,你也不要动不动和爸爸吵架,他不乐意让你管他,你就少管些。” “好,妈妈知道了!妈妈中午给你做豆角焖肉好不好?” 十三四岁的少年闷闷地点了点头。 ** 许小华这边,因为午饭的时候,和艾大姐提了一句自己在学罐头工艺的事儿,艾大姐想到自己还有几本相关的书,非要找出来送给小华。 但她家书实在太多了,一面墙的书架上放满了不说,就是好几个樟木箱子里,也都是书,两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罐头类的书,反倒累得气喘吁吁的。 许小华道“大姐,找不到就算了,可能它们还想待在你这里呢!” 艾雁华摇头道“这些地方都不在,大概就是在沙发底下,或者床底下了。小华,我腰不好,劳你帮我把床底下两个箱子拖出来看看。” 除了装书的箱子,许小华还在床底下翻出来一个积了很多灰的小铁箱子,看着很精致,问艾大姐道“大姐,会不会在这里面啊?” 艾雁华看到那个箱子,愣了一下,“这里面装着我年轻时候的日记和相片。” 许小华忙要把箱子再塞回去,艾雁华摇摇头道“没事,放着吧,有些东西也放很久了,我一会来清理下,该扔的还是得扔。” 听她这样说,小华提醒了一句道“大姐,这两年虽然形势看着还挺好的,但是建国前的东西,很多都有些犯忌讳,有些还是早处理好些。”她是忽然想到钱工和她说的,艾大姐年轻时候的对象,后来去了海外。 许小华想,这里面肯定有两人的通信和相片,以后要是被人发现,一顶“通敌”的帽子定然是能扣严实的。 艾雁华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华,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比我们这些老同志还想的多?” 许小华道“我养父就是因为对前几年的跃进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被革了村里会计的职务,又戴了帽子,幸好我哥当时已经去当兵了,不然我哥怕是得在农村里蹉跎一辈子。” 艾雁华愣了一下 ,“你不是京市本地的吗?” 许小华笑道“哦,我小时候走失过,63年年底才被我妈妈找到,跟着回了京市,我以前在杭城农村生活。” “那你跟着妈妈走,你养父母同意吗?” 许小华轻声道“我妈妈找到我之前,他们就都不在了。” 艾雁华这才明白,她上午说的,自己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的话来,温声问道“你那时候也不大吧?” “在上中学。” 艾雁华握着她手道“那比我年轻时候还不容易些,怪不得你干活这样麻利,我看你挺爱学习的,后来跟着妈妈回去,怎么也没去读书呢?” “想早点工作,早些自力更生。” 艾雁华提醒她道“早工作没问题,书还是要多看看的,你还小呢,以后的路还长着,要多学习,才能走的远。” “我知道的,大姐,我爸妈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艾雁华拉着她在餐桌边坐了下来,从书架上拿下来一盒没拆封的茶叶,和小华道“你尝尝这茶,前些时候华厚元给我带的,说是杭城的茶。” 随口问了几句许小华家里的情况,得知她妈妈是老师,爸爸是研究员,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有些感慨地道“那你爸妈真是很疼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再生育。” 许小华点点头,随口问道“大姐,我听钱工说,你一直一个人,没想过成家吗?” 艾雁华喝了一口茶,望着许小华笑道“怎么没想过?年轻的时候处对象,也是常念着什么‘红豆’‘相思’的,我悄悄和你说,我当时那个对象,是要带我一起去海外的,但是我家里还有妈妈和奶奶,我怎么走?” 艾雁华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走以后,家里也劝过我重新找个人,但是怎么说呢,后头的这些人,我愣是一个没看上,元稹不是有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一辈子一个人也挺好的。” 许小华又问道“那后面,那个人给你来过信没有?” 艾雁华摇头,“不清楚,可能来过,也可能没来过,当时我留的是家里的地址,我平时都在上班,如果有信来,大概也是我奶奶收的,她老人家最不愿意我和他还有什么牵扯,私下里撕了也是有可能的。” 艾雁华说着,把装着日记的箱子打开,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相片,找了一张递给许小华看道“这是我前对象,是不是长得还挺好的?” 照片上的人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圆片儿的金丝眼镜,微微笑着看向镜头,年纪大概刚二十出头的样子,确实很好看,像电影明星一样。 艾雁华又把相片在自己跟前举了举,微微笑道“就是现在看,也觉得他长得好,也有十五年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想,他大概是早就成家了的。” 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怀念,还有一些伤感,显然还惦记着这个人,许小华想劝慰两句,又觉得这种时候, 语言是空洞和苍白的。局势真的明朗,还有十来年呢,再来一个十年,两个人就分割了二十五年了。 许小华自己都觉得,分割二十五年的恋人,怕是很难再破镜重圆的。 艾雁华微微失神了一会,就回转了过来,和许小华道“你再去看看书,有喜欢的尽管拿走,好些我都用不上了,扔又舍不得,放在家里实在是太占地方了。” 许小华选了几本制糖相关的,就和艾大姐告辞。临走的时候,艾大姐塞了两小包糖给她,“留着吃吧,一包麦芽糖,一包巧克力,我们实验室自己做的。” 又补充道“我现在这些甜的不能多吃,平时也是放在这里,给客人们尝尝的。” “谢谢大姐!” 艾雁华拍了拍她的手,“下周要是没事儿,再过来玩,我提前去买菜。” “好!” 等出了糖厂家属院,许小华心里还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历史原因,艾大姐现在大概也有一个比较美满、幸福的家庭。 她回到食品厂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华厚元,对方一看到她就问道“小许同志,这是哪里来啊?” “华工好,我从艾大姐家过来。” 看到许小华提了很多书回来,华厚元笑道“这都是师姐给你的?” “是,说是家里快放不下了,让我挑几本。” 华厚元啧啧叹道“我前些日子还说,朝她借几本书,她可吝啬得很,到你这里,就是家里放不下了?改天我非得去问问师姐,这怎么就区别对待起来了?” 他的语调十分松快,看起来和艾大姐关系很好的样子,许小华也笑着道“华工,那我这是不是还给艾大姐惹了事儿了?” 俩人笑着聊了几句,华厚元又叮嘱许小华道“这些书你多看看,回头要是有不懂的,问我或是艾师姐都行。” 许小华忙道了谢。 等许小华提着一网兜的书回了宿舍,就听彭景秀和她道“小华,我下午去收发室寄东西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你的信,就带回来了。” 许小华忙道谢,拿了两块麦芽糖和巧克力给她,“回来的时候,艾大姐让我带上的,说是她自己做着玩的,你尝尝看。” 彭景秀笑道“那肯定好吃。” 许小华自去看信了,有两封信,一封是爸爸寄来的,还有一封是徐庆元寄来的。 她先看了爸爸的信,是说她上次在火车上帮忙救小孩的事儿,夸她勇敢,做得很好,拯救了一个家庭。略说了几句,她小时候走丢,家里人的悲伤和痛苦,末了又委婉地表示,虽然她做的很好,但作为一个父亲,还是希望她能够顾及自己的安全。 最后写道“小华,爸爸大概一月初的时候,能回京市一趟,希望到时候你也从春市回来了,祝我的女儿一切都好,平安快乐!” 许小华算了下时间,觉得自己应该能在爸爸回来之前,先回京市。 又拆了徐庆元的信看,得知卢源真的再婚了,心口不 由有些发闷,总觉得冥冥之中,她好像没能阻止一件不好的事发生。 她主观里知道,这件事不应该是这个走向,但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想了很久,提笔给徐庆元写回信,“庆元哥,信已收到,我想你得知此事时的心情,定然是远比我要复杂的。我们都知道事情不应该是这个走向,但都无能为力。 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工作,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围内,确保自己和亲人的生活能稍微过得好些。说一句烂俗的话,我们总是要朝前看的,希望你也能及时调整情绪,生活中还有很多困难和烦恼等着我们去面对和解决。()” 后面又提了几句在春市食品厂培训的事,以及艾大姐和对象的故事。 她刚把信写好,就听到有人敲宿舍的门,彭景秀忙去开了,外面站着的是钟玲,只听她问道小彭,小许在吧?我刚好像看到她回来了?()” 彭景秀看了一眼小华,才回道“在!” 许小华走过来问道“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儿?” 钟玲勉强笑道“小许,明天不是要分车间培训了吗?我看你和钱工、华工都挺熟的样子,你能不能帮我说一声,让我去他们的车间啊?” 许小华拒绝道“钟同志,这事你应该找张松山同志吧?这都是按照我们的单位,提前分好的,我和钱工、华工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怕是帮不了你的忙。” 钟玲淡笑着望着她道“怎么会?我看你上周和钱工一起出了单位,刚才又和华工一块儿回来,你年纪小,脑子倒比我们这些大姐要活络得多,知道怎么和人处好关系,你看我,不过就和黎工多聊了几句,这就被传成了什么样儿,我现在是再不敢和男同志单独聊天的,这不,才托你帮忙……” 许小华听到这里,就估摸出来钟玲这趟的来意,这是想把她一块儿拉下水,好洗白自己呢! 许小华当即就有些不客气地道“钟同志,我和钱工、华工都是正常往来,如果你觉得我们有什么越界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向食品厂反应,但是如果你再乱说这种含沙射影的话,我也会向食品厂反应。” 钟玲脸上白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道“小许,你想到哪去了?我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忙,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怎么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 “对,我不愿意,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俩似乎没有什么交情可论。”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钟玲气得脸涨得通红,但是又不好发作,蔫蔫地走了。 听到人走了,彭景秀才轻声道“还好你搬来了,这钟大姐真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一旦给贴上,甩都甩不掉,”又道“想法还多,一个接一个的。” 许小华点头道“我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消停下去,说不准还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彭景秀道“咱们离她远点儿,以后咱俩出门就一块儿,省得她又乱编排你。” “嗯,好!”! () 第 103 章 艾雁华皱眉道“这事我不好插手,你们夫妻间的事,最好还是自己解决。” 邱霞拉住她的手道“表姐,你就是不看在我的份上,也看在小超的份上,小超才初中呢,他爸要是和我离婚后,重新组建了家庭,我一个人怎么拉扯小超长大?” 她提到孩子,艾雁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们是小超的亲爸亲妈,你们自己都不心疼孩子,难道要我一个表姑来心疼?” “表姐!” 艾雁华摇头道“邱霞,这件事我不会出面,这是 ()你们夫妻自己的事,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和黎先诚好好谈谈,”顿了一下,给她出主意道“如果老黎不在乎孩子,难道他们家的人都不在意吗?” 邱霞眼睛一亮,立即想到老家的老太太来,到底没再纠缠艾雁华。 等关了门,艾雁华和许小华道“这些人只管生,不管养的,夫妻俩个都有正经的工作,日子怎么就不能过了?一个想着法子从亲戚这捞好处,一个完全不顾家。算了,咱们不管这些破烂事,小华,你先看看这本笔记,我去把菜洗洗,中午咱们做个糖醋排骨、莴笋焖肉和菌菇汤?” “好的,大姐!” 一个小时后,米饭也蒸好了,两人正收拾着桌子,准备吃饭,就听门外有人喊“师姐!” 艾雁华笑道“是华厚元来了。” 等开了门,就见华厚元拎着一只烤鸭,四个白面馒头过来,“师姐,我特地来找你吃饭的,呦,今天小许同志也在啊!” 许小华喊了一声“华工好!” “我这是不速之客,不过我自觉得很,自备干粮,可不算来吃白食的。” 两句话的功夫,艾雁华已经重新拿了一副碗筷来,饭桌上,艾雁华把刚才邱霞来找的事,说了一遍,问华厚元道“你们一个单位的,这事你多少也听到点风声吧?小华她们这培训,不是还有一周就结束了吗?怎么这时候还闹出这种事来?” 华厚元摇头道“师姐,这事我真不清楚,我还是听你说才知道的,这也就几天的事吧?就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黎先诚这次怎么下这么大的决心?别是给人捏住把柄了吧?” 他这样一说,艾雁华也反应过来,转头问小华道“那个和黎先诚掺和的女同志,小华你知道吗?” 小华点头,“知道一点,她最近培训的时候犯了几次错误,把带队的廖工气坏了,对她说了一些不是很客气的话,大家都讨论着,她会不会提前回单位呢!” 艾雁华道“这怕是遭了点挫折,找安慰,两个人一点就着了。” 许小华道“钟玲有两个孩子,她怎么会愿意离婚?”听钟玲先前的意思,对孩子们还挺在乎的,如果离婚,她怕是带不走两个孩子,南省离春市可远着呢,这要是真离婚了,一年怕是也难见到孩子一回。 艾雁华道“这事怕是这位钟同志主动提的,黎先诚向来是个不甚负责任的人,才不会想到给女方一个交代什么的。”又道“那位女同志家里怕是也不好过,不然不会这么大老远的,来培个训,还给自己找了个对象。”她甚至隐隐觉得,这女同志在这么短时间里,就给自己找了个对象,倒像是蓄谋已久的。 一旁的华厚元忽然道“师姐,没想到你这么会看人,那你看我呢?” 艾雁华无奈地笑笑,“我这说人家的事呢,厚元,你不要插科打诨。” 华厚元笑笑,眼神里有些落寞。 许小华望着俩人,心口一动,立即就觉察出不对来,看了看华工,比艾大姐还小四 五岁,今年大概三十的样子,艾大姐是三十五岁,其实两人都还挺年轻的。 午饭后,许小华就提出告辞,艾雁华让她把笔记好好看看,趁着这几天还在春市,有什么问题就来问她。 华厚元笑道“师姐,你对我可就没这么有耐心,哪次我来,待个半小时,你就催我走。你自己说说,我就在你家看书,安安静静的,又不会吵到你。” 艾雁华回道“行了,别贫嘴了,你又不是没家没朋友,一个男同志,老在我这待着算怎么回事?” 华厚元笑笑没说话,朝她挥了挥手,“行,师姐,我走了!” 等出了院子,许小华问道“华工,你是喜欢艾大姐吗?” 华厚元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出来了吗?” 许小华点头道“感觉有一点点。” “你都看出来了,难道师姐还不知道吗?”华厚元说着,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答案其实很明显对不对?但是师姐不愿意戳破,不愿意给我机会。”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艾大姐先前的事,你了解的吧?她说她处过一个对象。” 华厚元点头,“嗯,知道的,后来那个姓顾的,出国去了。一走就再没联系过师姐,反倒是师姐,这么些年了,心里还放不下。” 许小华提醒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艾大姐一辈子都放不下呢?” 华厚元愣了一下,见她脸上很平静,明显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微微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我感觉,这事还是要早些戳破,你不戳破,艾大姐就当不知道,拖一年两年的,耽搁你们彼此的光阴。” “万一师姐确实不会接受呢?” “这是最坏的结果不是吗?” 华厚元笑道“是,最坏的结果就是这样。” 华厚元转而问道“今天黎先诚的爱人去找师姐,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没有,就是请艾大姐看在孩子的份上,帮帮她。”许小华觉得,要是黎先诚真和邱霞离婚了,以后邱霞怕是更扒在艾大姐身上吸血,而邱霞所依仗的,不就是艾大姐没成家,孤身一人吗? 华厚元望着许小华道“师姐和你说了她和邱霞的事,所以你才会劝我主动些?” 许小华点点头。 华厚元笑道“好,谢谢你,小许同志。” ** 1965年1月3日,许小华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去火车站。 同寝的彭景秀还有些不舍地道“小华,这一个月还挺快的,咱们这就要分道扬镳了。” 小华道“回头有空,咱们写信联系。” 彭景秀抱了她一下,“好,以后要是来北省,记得来汽水厂找我玩,我们单位的汽水可好喝了。” “好!那我先走了,我上午十点的火车呢!” 彭景秀点头,“我送你到门口吧!” 正说着 ,门口传来张松山的声音,“许同志还没走吧?()” 许小华忙道还没呢,张同志有什么事儿??”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是上午十点的火车吧?” “是的!” 张松山进来替许小华搬行李,许小华忙道“张同志不用,你这两天挨个送,怕是累坏了吧?我这东西也不多,自己拎得动。” 张松山听她这话,有些诧异地道“你一个人能行?我拎着都有些费劲,你一个女同志能行?没事,我来吧,今天上午你是最后一个呢!” 许小华听他这话,试着拎了一下,确实有些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昨晚又往行李箱里塞了几瓶罐头和几本书,重量一下子就上去了。 出了宿舍门,许小华就碰到了钟玲,对方手上拎着一兜新鲜的苹果,看着又大又红,连带着,许小华感觉她脸上的气色也像这红苹果一样。 从那次许小华把她关在门外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说过话,今天许是看到许小华要走了,钟玲倒客客气气地道“小许,是要回京市了吗?” “是,钟同志,你还不走吗?” 钟玲笑道“我暂时还走不了,单位派了别的任务给我,我得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等出了宿舍楼,张松山低声道“我悄悄和你说,这位怕是不会走了。” 许小华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他,就听张松山接着道“不知道怎么打通的关系,说在这边参与一项食品的研发。”顿了一下,又道“我也不瞒你,咱们俩先前聊过,怕是黎工那边找的关系。” “那黎先诚真愿意离啊?” 张松山点头,“嗯,黎工爱人来闹了一回,但是没有证据,领导也就是劝和。” 许小华觉得不可思议,默默想着,难道这钟玲和黎先诚都是恋爱脑不成,各自有家有室的,现在爱人、孩子都不要了? 很快,她又想到,要是邱霞真离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缠着艾大姐呢! 九点钟,许小华到了车站,感谢了张松山,就准备进候车室去,不想,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身一看,发现是艾大姐,忙问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艾雁华笑道“你这一走,咱们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我怎么都该来送送你的。”说着,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给许小华,“给你准备了一点吃的,你在火车上吃,还有一些绵白糖,你带回去给你奶奶。” 许小华忙推辞,艾雁华握着她手道“不用和我客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不收着,最后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进了谁的嘴呢,给你,我乐意!” 许小华劝了一句道“大姐,我那天和华工一起回去,我听他说……” 她还没说完,艾大姐就打断她道“我知道,你一个小姑娘都看出来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我暂时确实不想考虑,以后再说吧!” 又叮嘱许小华道“难得我们投缘,等回去了,记得常给我写信,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尽管来信,记得吧?” “好,谢谢大姐,你要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记得和我说!” “哎,好!进去吧,以后要是有空,还来春市玩!” “好的,大姐!” 许小华朝她挥了挥手,就拎着行李走了,等坐到座位上,她才发现,艾大姐给她塞了很多东西,有巧克力、肉干、绵白糖、高级奶糖,还有一个红纸包着的东西,许小华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个小红包,里头有二十块钱。 红纸反面还写着字“给小华小友的送别礼,期待下次再见!”! () 第 104 章 夜里凌晨一点钟,许小华在京市火车站下车,一到出站口,就看到了妈妈和荞荞,忙朝她们挥手。 秦羽见她没戴手套,连忙把自己的手套脱了,递给她道“快戴上,外头冷呢!”顺手就接过她的行李,“还顺利吧?” “顺利,妈妈,”又问荞荞道“荞荞,这么晚,你怎么也来了?” 秦羽笑道“听我说你夜里到,就要陪着我一起来接你,今天晚上荞荞在家里住一晚。” 小华忙道“你早上四点多就要起来上班,这再接我,都睡不到两个小时了。” 荞荞温声道“没事,听说你晚上到,我有些不放心,就陪着秦姨一块来了。” 不知怎地,许小华总觉得,不过一个月没见,荞荞像是好看了一些,但是仔细分辨,又不清楚是哪里的变化。 等到了家,许小华洗漱好,刚在床上躺下,就听荞荞问道“小华,你这次出差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对了,荞荞,你怎么还给我塞钱啊?” 荞荞笑道“不都说穷家富路,以前咱俩没钱的时候,出门神经都紧绷着,就怕出什么意外,现在手头稍微宽裕点,我也想你在路上的时候,即便出了什么事,心里也能安定一点。” 想到小华出差前,自己做的那个梦,李荞荞沉默了一会,试探着问道“小华,如果去年,我是说如果,你没能把我从村里救出来,你还会想法子救我吗?” 小华道“肯定会,我怎么可能让你过那种日子?” 哪种日子?她没说,李荞荞也知道。因为在那个梦里,她好像真的经历了一遍一样,微微红着眼眶问道“不惜一切代价吗?” 许小华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她确实没法看着曾经互相帮忙、相互依靠的小姐妹,遭受那种非人的磋磨,就比如梦里,如果她不救荞荞,荞荞大概命都要折在钱家了。 她怎么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李荞荞翻身,紧紧地抱住了小华,瓮声道“小华,所以你想,我那点钱算什么?我以后还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让我俩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现在无比庆幸,小华被秦姨找到,带回了京市,连带着她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小华也不用为她嫁给一个自己毫无感觉的人,还要莫名其妙地给人当后妈。 大滴的眼泪,滚落在小华的脖颈里,她都有些发懵,以为是荞荞最近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提着心问道“荞荞,老家那边没什么消息传来吧?” 李荞荞摇头,“没有!” 许小华又问道“单位里呢,那些人有没有再欺负你?” 李荞荞抹了眼泪,微微笑道“没有,都好着呢!现在天气越来越冷,酱菜受欢迎的很,主任说,要是这个月营业额还能提升一些,要给我发奖金呢!” 小华听到这里,就放了心,困意袭来,慢慢就进入了梦乡。 最后好像听到荞荞提到“刘同志” 什么的,她还迷迷糊糊地想着,是哪个刘同志? 荞荞小声说完,见小华半晌没有反应,心里忽然就有些忐忑,转头看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上,许小华醒来的时候,荞荞早就去上班了,问奶奶,奶奶道“大概四点就出门了,菜市五点就得上班,荞荞向来是不会迟到的。你妈妈今天学校里有点事,也一早就走了。” 许小华总觉得,昨晚荞荞好像和她说了一件挺重要的事,但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凤仪见孙女皱着眉,询问道“怎么了,小花花?” “奶奶,没什么事,昨晚上荞荞好像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想不起来了。” 沈凤仪笑道“那一会我去菜市的时候,帮你问问?” 许小华忙道“不用,奶奶,我这两天自己过去一趟。”她隐约记得,好像是比较私密的话,荞荞当时的语气,似乎有些羞涩? “对了,奶奶,爸爸和你们说没?他这几天也要回京了。” 沈凤仪笑道“说了,说了,说是月初就能回来,就这几天了,转眼你爸又出门一年了。我今天去西四长街那边逛逛,买点糕点零嘴回来,回头你问下庆元,要是有空的话,也过来住几天。” 沈凤仪想了一下又道“今年过年,要不也喊你大伯回来吃年夜饭?”九思一年才回来几天,她想着,趁这一次,让兄弟俩缓和下关系。她年纪已经很大了,如果活着的时候,没让这兄弟俩和好,以后等她走了,中间没个人转圜,怕是更难了。 虽说老大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儿女之间能和睦相处。这是她的私心,对儿子倒好说,对上孙女,沈凤仪心里也有些忐忑和犹疑,怕孙女会不高兴。 许小华倒没什么感觉,“奶奶,这事你看着安排就好!” 沈凤仪见她没意见,脸上立即就露出了笑意,“好,好!那我回头和你大伯说声。” 这时候,许小华想到艾大姐塞给她的那一袋零食来,忙去房间拿了出来,递给奶奶道“我在春市遇到了之前给我绵白糖的大姐,这一个月还挺照顾我的,回来的时候,又塞了好些吃的给我,这绵白糖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又补充道“哦,艾大姐还给我包了二十块钱。” 前面孙女说吃的,沈凤仪只觉得这位女同志人挺客气的,等孙女拿出红封包着的二十块钱来,饶是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也有些惊讶,“这怎么还给你红包了呢?二十块钱都快抵上你一个月工资了。” 许小华就把艾大姐的情况,简略地说了一点,沈凤仪道“那还真是不容易,这女同志也是自己想不开,一开始就不该纵容这姓黎的一家人。” 沈凤仪叹了一声,和孙女道“咱们也不能白要人家的,我今天就去商场里买点东西,回头你也给人家寄一点过去,有来有往的,这情分才能长久。” 许小华立即把手里的钱递给了奶奶,沈凤仪不赞成地瞥了她一眼,“奶奶还用不 上你的钱,你自己好好收着,过两天和荞荞去买点衣服也好。行,快吃早饭,早点去上班,你刚出差回来,怕是还得向领导汇报吧?” ** 时隔一个月再回来,许小华走在上班的路上,都觉得周围的房子、树木看着都亲切得很。等到了科室里,就给大家分了一些从食品厂带回来的糖果。 大家起先还没注意到她回来,这会儿都围过来笑道“前两天,我们还说着,你别在那边生了冻疮回来,现在看着还挺好的,人好像还胖了点,看来那边伙食不错?” “啊?还胖了吗?”这一个月还挺忙的,许小华压根都没注意自己胖了。现在稍微回想,发现她可能甜食吃多了,每周去艾大姐那儿,艾大姐都塞给她好些糕点、糖果的,她平时晚上整理笔记,或者写信,就无意识地吃一点。 万有芹肯定地道“嗯,胖了一些,你先前太瘦了,胖一点好看。”又问道“怎么样?那边好玩吗?同住的室友人还和气吧?” “还好,和我一起住的是北省汽水厂的一位同志,一直说她们厂的汽水可好喝了,等回头有机会去北省,我非得买一些回来给你们尝尝。” “那好,下回有机会再去出差,我们都把机会留给你!” 许小华一边发糖,一边笑着应了,到章厉生工位上的时候,发现人不在,心里有些奇怪,在她印象里,这个人向来是不曾迟到过的。 许小华悄悄问了一声万姐,万有芹望了一眼章厉生的工位,轻声道“好像是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最近请了好几次假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再这么下去,领导怕是也有意见。” 正聊着,万有芹拍了下小华道“你看,任主任来了,你快去汇报工作,笔记什么的都带上,不管学没学到东西,咱们态度得好!” 小华忙笑着应了。 等去了任主任的办公室,任主任问了他们培训的流程,又问了春市食品厂几位工程师的情况,其中就提到了黎先诚和钱东耀。 许小华道“这次也给我们培训了,我和黎工接触的不多,倒是钱工后来就是带我们实训的,人很有耐心,有什么不懂的,他都举一反三地给我们讲解。” 任主任点头道“是,老钱是这样的,小华,我看你这笔记本记得挺详实的,回头你也抽一两天,给我们车间的技术员讲解讲解,你看行不行?” “好,主任,那我回去再捋一下思路。” 从任主任的办公室出来,许小华恰好看到章厉生进了科室,忙过去塞了一把糖给他,“章同志,我从春市带回来的,分点给大家尝尝看。” 章厉生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黑眼圈很重,人看着也有几分颓色,看到她,像是愣了一下,“许同志,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凌晨。” “都顺利吧?” 许小华笑道“嗯,都好。” 章厉生点点头,“那就好!”顿了一下又问道“李同志……最近还好吗?她是工作有变动了 吧?” 许小华点头,“对,她现在不在蔬菜部了,在酱菜窗口,平时不用再推着蔬菜出来销售了。”许小华猜测,章厉生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在公交站台那边看到荞荞,才问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 章厉生简单地总结了一句,就和许小华点点头,朝任主任办公室去了。 许小华回了自己工位整理笔记。 不想,不过十几分钟,章厉生就又过来道“许同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代个班?我最近家里出了点情况,白天没法上班,就申请值夜班了,但是这两天,怕是夜班也值不了。” 许小华忙问道“哪个车间啊?” “实罐车间。” 听是实罐车间,许小华就想到先前帮万姐代班时,闹出来的事,一时有些犹豫。 章厉生也看出来她的犹豫,苦笑着道“许同志,我妈妈最近在住院,家里人手实在是转不开,我最近一个月请了快十天假,主任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再请假了,只能找人代班。” 他和科室里的人都不怎么交流,这时候想找人帮忙,也找不到开口的对象,只好还来麻烦许小华。 他家的情况,许小华是知道一些的,奶奶有老年痴呆,常年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三个上小学和中学的弟弟妹妹,家里主要靠他和他妈妈在维持着。 他妈妈一旦生病,他光是照顾奶奶的吃喝拉撒,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医院里还有个需要看护的妈妈。 许小华到底还是点头应了下来,道“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提前和我说下。” 见她点头,章厉生明显松了口气,回工位上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交给了许小华,就去医院了。 等他走了,万有芹过来问道“你答应给他代班了?” 许小华点了点头,“嗯,说是家里有点急事。”去年五一参加食品厂竞赛的时候,章厉生把他的笔记借给了她,许小华总觉得欠着人家一份人情。 万有芹摇头道“你啊,有时候就是太好说话了些,你这自己还要上白班,再给他上夜班,别回头累得身体吃不消。” 许小华笑道“也就两天,熬熬也就过去了。”说是这样说,她自己也觉得连熬两天,怪累人的。 万有芹道“这回答应就算了,下回不能再犯傻,他家里要是真缺人手,凑点钱请个护工或者保姆帮衬一个月,也就过去了。舍不得钱,可不就得自己吃苦吗?” 许小华道“大概他家最近花钱的地方多,实在凑不出来。”因着那一本笔记,许小华对章厉生的印象还挺好的,觉得大概是实在没办法,才会请她帮忙。 万有芹却不这样认为,“你忘了他前头还被奖励了一张自行车票吗?光那张票,怕是都能抵他两个月工资了吧?” 许小华没说话,这事是经过她手的,她知道万姐说的没错。笑道“也就帮这一回,他估计也不好意思和我开两次口。” 万有芹道“你心里 有数就好!”又道“哦,谢心怡倒是来找了你好几次,问我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谢万姐,我一会就去找她!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中午午休的时候,许小华带着半斤糖果去找谢心怡,看到人的时候,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心怡瘦了很多。 许小华皱眉道“心怡,怎么回事啊?最近吃饭的钱不够吗?” 谢心怡摇头道“不是,还是我和小邢的事,我爸妈、我哥嫂都逼着我和小邢处对象,我现在看到小邢都心惊胆战的。” “那你和小邢说了没?” 谢心怡漠然地点点头,“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往我家跑,然后我爸妈就来逼我。小华,还好我先前和你借钱,从家里搬了出来,不然我现在怕是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她爸妈像是魔怔了一样,非要把她和小邢凑一块儿。 可他们越是这样,她心里就对这事越反感,和小华道“我都觉得自己像那案板上的肉,任人挑选和宰割。” 许小华给她剥了颗糖,“先吃一颗,甜甜嘴。” 谢心怡苦笑了一下,“真甜!” 小华这才道“心怡,你压力也不要太大,只要你清楚自己的意愿,表明态度就好。你爸妈要是逼你,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和他们见面,他们找不到人,应付不了小邢,小邢没了指望,还能坚持去你家做免费劳力吗?” 谢心怡也有些不理解地道“以前我和小邢还是朋友呢,现在闹成这样,每天进了单位,我都有些紧张,就怕遇到了小邢,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连食堂都不敢去,托杨柳新给我带饭。” “没事,你越是害怕,对方可能还觉得,迟早能把你逼得同意了,你就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面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单位,他不敢乱来。”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小华,还好你回来了!我们车间的那些大姐,知道我不愿意,都一个劲地劝我同意,说小邢人好,工作好,对我还一心一意的,她们说多了,我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许小华忙道“怎么会,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以你的想法为准,难道以她们的想法为准吗?心怡,人生是自己的,谁都不能替我们做决定。” 谢心怡怔怔地问道“包括爸妈?” “嗯,包括爸妈!”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心怡!” 谢心怡整个人都不觉地颤抖了一下,许小华回头一看,发现是邢学卫。! () 第 105 章 谢心怡立即低了头,一副有些害怕的样子,小华轻轻拉了下她胳膊,低声道“没事,我在呢!” 心怡这才抬起头来,轻轻看了下小邢。 邢学卫走过来打招呼道“许同志,好久没见,听说你去春市出差了,今天刚回来吗?” 许小华道“对,今天刚回来,喊心怡一起去吃饭,邢同志是过来有什么事吧?” 邢学卫望着心怡道“巧了,我也是过来喊心怡一块儿吃饭的,要不,咱们一起,去国营饭店,我请客。” 许小华知道,这是见她和心怡关系好,想把她这边路子也打通,微微笑着拒绝道“今天怕是不行,我特地来找心怡,有点事要和她聊,可不好带男同志。”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一直紧绷着的脊背,立即就放松了下来。 邢学卫笑道“那好吧,那后头有空,咱们再一块儿。” 许小华问道“哎,邢同志,你喊心怡吃饭,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儿啊?不如你这会儿说了,省的回头还得跑一趟儿。” 邢学卫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下,这周末就是腊八了,我妈准备了好多煮腊八粥的材料,我要不要带点过去?” 他一提去谢家,谢心怡心口就有些窒息,“不用,不需要,小邢,我都和你说了,不要,什么都不要,你不要再拿我爸妈哥嫂来压我,我和你说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谢心怡的情绪说来就来,几乎是吼着喊出来的。 来来往往的工人,都不由朝几人看过来。 许小华拉住了心怡的胳膊,和邢学卫道“邢同志,你问心怡这个,不是白问吗?她现在又不在家住,你要是想去谢家和她哥哥玩,问她哥哥就好了,问心怡有什么用,心怡腊八还要和我去看电影呢,也没法回去帮你向她哥哥传话啊!” 这话,稍微了解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是托词,但是也明白这是人家姑娘不愿意呢! 邢学卫的脸瞬时红红白白的,“心怡,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上次和你妈妈聊起来腊八粥,我就想着问问你,家里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谢心怡本来对上邢学卫就有些畏惧的心理,今天小华帮她出头,她胆子也大了些,索性敞开了说道“小邢,这是你和我妈妈的约定,和我没有关系,你知道的,我现在和我爸妈、哥嫂关系都不好,也不会回去住,以后我家的事,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麻烦你自己去问他们,你问我,也是白问。” 邢学卫有些不赞同地道“心怡,都说无不是的父母,那毕竟是你爸妈,你这样说,像是要和他们撇清关系一样,婶子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谢心怡觉得心头火一阵阵地往上冒,她每次和小邢聊这事,他总能拿父母恩情的话来堵她,可恨的是,她确实也反驳不了。 谢心怡正气闷着,就听小华道“邢同志,你这样说,不也是为难心怡吗?她和爸妈为什么有矛盾,你常去她家,大概也了 解一点(),你觉得就这么让心怡回去(),他们是能和好,还是关系更恶化呢?” 许小华已然说的很委婉,就差指着这个罪魁祸首说这一切,还不是你造成的! 邢学卫喃声道“我也是为心怡好!” 许小华毫不客气地道“那你也要看心怡需不需要这份好?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好?比如有些人爱吃臭豆腐,有些人连味儿都闻不了,爱吃的偏要给不能闻味儿的人吃,不也是为了他好吗?但是人家就是吃不下啊!” 邢学卫说不过许小华,朝谢心怡看了一眼,“心怡,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谢心怡点头,“小邢,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可以改,只要你说,我立马就可以改!” 谢心怡摇头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是接受不了,像小华说的,有些人不爱吃臭豆腐,难道是臭豆腐的问题吗?” 邢学卫听她们把他比喻成臭豆腐,不由面红耳赤的,想辩解几句,同事们来来往往的,他觉得要是开了口,这就是变相地承认,她们说的“臭豆腐”就是他。 许小华不想心怡被人围观,拉着她胳膊道“邢同志,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哈!” 邢学卫没有吱声,看着她们俩走了。直到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的拳头里都是汗,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把这一场羞辱给忍耐了下来。 谢心怡这边,等转了弯,不在邢学卫的视线范围内,就朝小华感谢道“小华,还好你在我身边,不然今天我怕是又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心怡,咱们今天都和他这样说了,下回他要是再找你,你也不要怕单位里的人议论,错不在你,你都明确表示不接受了,他还一个劲地来堵你,就是他不对。” 心怡点点头,“好的,小华!”这时候,才想起来,小华还给她带了糖果,问道“你怎么给我这么多糖果?哪来的糖票啊?” “没要糖票,在春市食品厂那边内部价买的,想着你爱吃,就给你带了点。” 心怡看着半斤左右的糖果,心里暖暖的,“谢谢你,小华!” 小华笑道“咱俩客气什么,你最近可瘦了不少,看着气色也差了好多,得好好补补。” 心怡道“我这是心病,先前都没人帮我说话,都劝我接受小邢,我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现在你和我说,我没错,我感觉心里轻松多了。” 许小华道“那就好,回头周末和小山一起上我家吃饭去,我来做份红烧肉给你们尝尝。” ** 晚上,许小华回家,和奶奶、妈妈说最近要接连上两天夜班,俩人都有些不赞同,沈凤仪皱眉道“你昨天出差回来,到家都快两点了,本来就没睡好,这接着上夜班,身体哪受得了?” 秦羽也道“代一天就算了,怎么还连着上两天,那章同志不能再喊别人帮忙吗?” 小华摇头道“他在单位 ()里,不怎么和人打交道,这时候估计也找不到人。这回是他妈妈住院,家里还有个老年痴呆的奶奶,一个人大概确实转不过来。()” 听她这样说,沈凤仪道这回答应就算了,后面要是再喊你帮忙,可不能再答应连上,太伤身体了。?()” 又叮嘱孙女道“他这回找不到人帮忙,就该吸取教训,争取在单位里和同事们处好关系,要是一直这样,就逮着你一个人帮忙,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咱们帮一次,是看在情分上,不可能次次这样。” 秦羽点头道“你奶奶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们给人家帮忙的时候,也不能太让自己为难了。” 许小华知道,奶奶和妈妈是心疼自己,笑道“好的,好的,我都记下了。” 沈凤仪又拿了今天去商场买的茯苓糕、果腹、藕粉之类的给小华看,“我想着,那位艾同志本身就是糖厂的,就没买糖果了,倒是咱们自家的酱菜、桂花酒可以加在这里头,一起寄过去,小花花你觉得呢?” “奶奶,这方面你向来想的比我周全,挺好的。” 沈凤仪笑道“那你一会给我个地址,我明天帮你寄过去,对了,你要不要再写封信?我一并放在里头。” “好,奶奶,我一会写好就拿给你。” 等许小华回房写信去了,沈凤仪和儿媳道“这孩子,心眼也太实诚了点,一个科室那么多人呢,那章同志稍微多找一个,一人代一天班也好说,这连着带两天,可不得把人累坏了。” 秦羽道“小花花估计想着,前头人家借她笔记的事儿,还欠着份人情。”又安慰婆婆道“妈,她这性子也有好处,你看她待人诚恳,在哪里都能交到真心的朋友,像荞荞、谢心怡、钱小山,还有这个春市的艾同志。” 沈凤仪笑道“你这样说,我想起来她和庆元在人贩窝里的事来,庆元有次和我说,他俩头天见面,小华见他挨饿,就背着人贩子给他塞了半个馒头,所以庆元偷走的时候,才会想着带她一起走。真应了那句,傻人有傻福来。” 秦羽点头,“是,她这样的性格,所以有这样的运道。” 婆媳俩又聊到许九思回来的事上来,沈凤仪提了一句,今年想喊长子回来吃年夜饭,问秦羽的意见。 得知女儿已经同意,秦羽也没说什么,“妈,小华同意就行。”婆婆今年已经74岁了,秦羽知道她的心事,不外乎是希望兄弟俩能够和好。 但是在秦羽心里,有些隔膜一旦发生,就很难逆转。让她像以前那样敬重大哥,她是做不到的。 她想,不仅她做不到,九思怕是也做不到。 这时候,小华写好了信,连着地址一起交给了奶奶,就去单位上夜班去了。到了实罐车间,程斌看到她,还有些惊喜,“小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给你安排夜班了吗?” “今天凌晨到的,章同志让我帮忙代个班,怎么样,这几天产线上忙吗?” “年底嘛,你知道的,没有不忙 ()的,这都赶工好供应春节的市场呢!()” 程斌说着,问许小华道哎,小华,你看到谢同志没有?她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人看着消沉不少,也瘦得挺多,性格好像也变了不少,我有时候看到她,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没听见一样。?()?[()” 许小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你前些时候不还找小邢取经吗?你不知道?” 程斌听她这样一说,脑子都有点发懵,“啥?和小邢有关?”见许小华不吱声,程斌忙道“我真不知道,小邢就和我说,怎么和她爸妈聊天,给她侄子买东西,让她家人高兴,说她爸妈还挺乐意他俩的事的,谢同志不同意?” “嗯,小邢这样做,她父母那边就给她施压,我没去春市之前,她就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住了,没想到她爸妈还不松口。” 程斌皱眉道“那谢心怡和邢学卫说了没?” “说了,今天当着我的面,又和小邢说了一遍,不知道有没有用。” 程斌有些气愤地道“咋地,邢学卫还想咋地,把一个胖姑娘逼成这样,他还想咋地?”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是嘲笑谢同志胖,是说她现在确实比以前瘦了不少,人看着都没以前喜庆爱笑了。” 许小华问道“你咋好意思说邢学卫,你先前不也让郑同志困扰的很?” “我?我看郑同志那么为难,已经放下执念了,现在我和郑同志遇到,还能说两句话呢,我可不像邢学卫,把人姑娘逼到这份上来,也太不要脸了。”程斌说到这里,忽然和小华道“小华,你帮我看着点车间,我出去一趟。” “行,你去吧!” 许小华只当他是有什么事儿,临时出去一下,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正昏昏欲睡着,忽然听万姐说,昨天晚上程斌和保卫科的小邢打了起来,问她知不知道? 许小华摇头道“怎么回事啊?为的什么啊?” 万有芹道“我也不知道,我早上上班,听车间大姐们说的。我想着你昨晚在实罐车间值班,才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许小华心里忽然一动,想起来,程斌是听她说完心怡和小邢的事才出去的,难不成是为心怡打抱不平去了? 万有芹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叹道“现在没事儿,你快补个觉,一会要是有事,我喊你!” “好,谢谢万姐!” “客气啥,就是你这今天晚上还能撑过去吗?” 小华苦笑道“祈求今晚别出什么大故障就好。” 小华想不到的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程斌忽然来和她道“小华,那台自动回转式杀菌器坏了,你快来帮忙看看。” 许小华一听就有些头大,这型号的杀菌器是一组连续进罐的自动杀菌器,主要由数个圆锅并列组成,修理起来,技术上难度不大,但是费时间。 她现在困得头都隐隐作痛,勉力打起精神来,跟着程斌去看。 检查了好一会儿,发现是圆筒壳上装着 ()的固定导轨(),掉了一个螺丝。 程斌立即就去给补上了3,等他补好,回头发现许小华脸色有些不对,红得不正常,忙问道“小华,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许小华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烫。 程斌忙道“小华,你先回去吧,这马上就快天亮了,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你先回去休息一会,你这么白班、夜班连着上,就是铁人也吃不消啊!” 许小华道“我到六点再走吧,到底是帮人家代班,得有始有终。” 程斌皱眉道“那行,回头这事你可别再轻易答应了。”说着,让轮班班长给小华找了个角落坐着缓一缓。 后面两个小时,产线上倒没出什么岔子,一到六点,程斌就和许小华道“走,小华,我送你,是回家,还是去医院?” 许小华轻声道“去医院吧,不然等回家了,我奶奶和妈妈还是会催着我去医院。” 程斌忙点头,“行,我骑车送你,一会就到了。” 不到十分钟,程斌就把许小华送到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说是抵抗力弱,又受寒所致,开了药,就让许小华回家了。 这么会儿,天已经大亮了,许小华到药房里取了药,正准备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庆军,你好好照顾呦呦,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好的,爸,你放心!” 许小华转身看,发现确实是大伯和吴庆军,俩人也看到了她,许怀安有些惊讶地问道“小华,你怎么在这?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陪着谁来的?” “是我自己,有点发烧,过来开点药。”许小华正奇怪着,许呦呦又怎么了,就听吴庆军道“小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呦呦昨晚上生了,母子都平安,小娃娃六斤二两。” “祝贺!” 吴庆军笑道“回头请你和庆元吃喜糖,呦呦在病房里,我先去照看着,咱们回头再聊。” 等吴庆军走了,许怀安问小华道“你爸爸回来没?快回来了吧?” “还没有,说是这几天能到。” 许怀安又道“你一个人来的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大伯,我同事送我来的,我先走了。” “哎,那好!” 许小华让程斌帮忙去单位请了半天病假,到家以后,和奶奶说了有点发烧,就倒床上睡了。 许小华这一觉睡得非常沉,隐约听到炒菜的声音,潜意识里想起来,自己只请了半天假,挣扎着醒了。 沈凤仪看到她出来,忙问她好点了没? “好多了,奶奶,医生说就是风寒入侵所致,问题不大,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叹道“我就说,你一个人两三天不睡觉,那受得住?下回可不能犯傻,还给人代这种班。” “好的,奶奶,没有下次了。” 沈凤仪又道“你等下,我再煮个猪肝菠菜汤,咱们就吃饭吧!” 午饭的时候,许小华想起来在医院里碰到大伯和吴庆军的事,把许呦呦产子的事,和奶奶简略说了一下。 沈凤仪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她这还挺快的,一结婚就怀上了,你大伯对这个女儿倒是上心。” 许小华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也是真心当女儿养的。” 沈凤仪望了一眼孙女,嘴上没说,心里想的是,在许呦呦来之前,小花花也是怀安看着长大的啊!原本还想着年三十一家人吃个团圆饭,这一刻,她的心思忽然就淡了很多。 即便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多想怀安兄弟俩能和好,也不能否认,不管许呦呦做了什么,怀安都是将她当女儿的,许呦呦但凡出一点事儿,怀安必定都会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对许呦呦来说,他许怀安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对她的小花花来说,这个大伯真的只是名义上的大伯。 自己所重视和期待的团圆饭,其实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沈凤仪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叮嘱孙女道“下午上班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回来,别把身体累垮了。回头你爸回来看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好,奶奶,我知道了。” 等吃完饭,目送着孙女出了门,老太太才叹了一声,心里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即便她强求,怕也是强求不来的。! () 第 106 章 许小华一到科室,万有芹就道“小华,上午郑楠来找你呢!我说你请假了,可能是有什么事儿。” 许小华拍了下额头道“我这两天忙的,都忘记去看楠姐了。”立即从抽屉里拿了几块巧克力,往工艺科去。 计少川看到她来,笑道“哎呦,许同志从春市学习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开个讲座?” 许小华知道这人向来说话就是这样,微微笑道“计同志说笑了,我一个新人,还能给前辈们上课不成?”压根没提任主任让她给车间技术员们培训的事。 郑楠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就站了起来,“小华,你过来!” 许小华立即过去,把巧克力放到了她桌上,“这次去春市,顺便拜访了艾大姐,走的时候,她塞给我的,说是她们自己试制出来的。” 郑楠笑道“那肯定好吃。你最近忙不忙?我接了个新任务,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给我帮个忙。” 许小华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了具体的事项。 原来是厂里让郑楠研发柑罐头和柑酱,只听郑楠道“我们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先试试看,如果不行的话,今年这个项目就算了。” 许小华道“这个应该不是很难吧?咱们厂不是有橘子罐头吗?”在她看来,都是柑橘类,应该相差不大。 郑楠摇头道“主要不是罐头,而是柑皮的利用,柑采购来,如果只做罐头,过于浪费了些,柑酱肯定要做的,但是先前有些罐头厂和食品厂试验后,都发现柑皮极易产生苦味,光是如何处理柑皮,咱们怕是都得费不少时间。” 听她这样一说,许小华立即就有了兴趣,如果跟着郑楠把柑酱研制出来,许小华觉得,她对整个水果罐头的研制流程大概也能有初步的了解和把握,后面自己看书,都要容易不少。 见她应了下来,郑楠微微笑道“你要是同意的话,回头写申报书的时候,我就把你的名字写上去,在领导跟前过了明路,你也不用等下班后再来帮忙。” 许小华立即朝她道谢,她心里知道,郑楠这是有意让她跟在后面学习,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有技术和资历的人合作。 郑楠摇摇头道“没事,回头定了,我再和你说。”又问她道“我听万姐说,你给章同志代了两天夜班,他家里情况怎么样了啊?” “我这两天没看到他,也不清楚。” 稍微聊了两句,许小华就先走了。她一走,计少川就问郑楠道“郑楠,研制柑罐头的事,你怎么不喊我们帮忙?许小华虽然上进、爱学习,但毕竟现在也就刚入门,你找她帮忙,不是纯拖后腿吗?” 郑楠淡淡地道“她虽然刚入门,但是她有时间有精力来参与这项工作,咱们科室的人,谁手头不是压着好几件事儿?谁还能抽出空来给我帮忙?” 这话听着像是那么回事儿,但计少川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 周六下午,许小华和万有芹、谢心怡、钱小山、程斌、郑楠几个都打了招呼,让明天去她家吃饭,然后又回工位安排好了下周一给车间技术员培训的事儿,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这时候,章厉生过来,递了一袋红枣给她,轻声道“许同志,前两天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帮忙。”他当时只想着自己家里焦头烂额的,就请许小华帮忙代了两天夜班,没想到把人家也累倒了。 昨天无意间听同事们提起,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特地去副食品店买了一袋子红枣过来。 许小华没接,笑道“给婶子吃吧,我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问道“婶子出院了没?” “明天下午能出院了,手术还挺成功的。” “那就好!” 章厉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地道“这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刚从春市出差回来,都没能休息一天,就帮我代了两天夜班。” 许小华笑道“没事,人都有难处的时候。” 章厉生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抬了下眼镜,“许同志,这是要下班了吧?我们一块儿吧?” “啊,好!” 路上章厉生又问了两句荞荞的事,许小华告诉他,荞荞现在转为正式工人了,章厉生微微笑道“她确实是个很努力的姑娘。” 他对荞荞的心意,许小华也知道一点,但是荞荞已经明确说了自己的态度,许小华即便觉得章厉生人挺好的,也没有给两人凑对的想法。 好在章厉生就问了两句,就没有再问了。 快到白云胡同口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许小华正准备转弯的时候,不觉回了一下头,就见章厉生还站在原处,盯着前头的公交站台看。 那个位置,以前都是荞荞卖蔬菜的点。许小华忍不住微微叹气,她想,一个政治背景,给这个年轻人带来太大的压力了。 不仅是家庭上,也包括他自己的社交和感情。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叶奶奶喊她,“小华,下班了啊?快家去,你爸爸回来了!” 许小华一听,立即小跑了起来,推开院门,就见爸爸真的坐在院子里,正和奶奶一起剥花生。 一年多没见,爸爸似乎还和以前一样,有些瘦削,精神头倒挺好的,许小华喊了一声“爸!” 许九思看到女儿回来,立即把手里的花生放了下来,起身笑道“小花花下班了?爸爸给你带了礼物,你等下。” 不一会儿,许九思就拿了一个木盒子出来,是一盒子钢笔,共有八支。和女儿道“今年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单位表彰会上发的。” “谢谢爸爸!很有意义!”许小华接过来看了一下,上面还写着“工业部科技委员会五一表彰专用”,“爸,我会好好保存。” 许九思笑道“不用,东西就是用的,不用舍不得。”话是这样说,见女儿喜欢,许九思也高兴得很。 沈凤仪对孙女道“快去洗手,就等着你回来吃午饭 了。咱们今天吃汤圆。” 晚饭后,一家人商量起来,明早煮腊八粥的事儿,沈凤仪问儿子,“你们在西北那边,腊八煮粥吗?” 许九思笑道“食堂里也煮的,就是没有妈妈你做的好吃。” 沈凤仪笑道“是不够甜吧?你这次回来刚好,小花花从东北还带了一罐子绵白糖回来,明天我放一点进去,你要是喜欢吃,我多给你煮几次。” 许九思笑问道“庆元明天过来吧?” 秦羽道“今晚就过来的,上次来,我和他说好了,让他早些来,不然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挤上公交呢,他在西郊那边,有六十多公里呢,过来一趟得费不少时间。” 许九思又问了几句徐佑川和卢源的情况,得知卢源改嫁了,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怎么会呢?佑川的人品,卢源作为他的爱人,难道不清楚吗?” 沈凤仪叹道“你想的简单了些,难道卢源和佑川离婚,是因为质疑佑川的人品吗?不,她是日子熬不过去了,或者说不想熬了。” 许九思久久没有吱声,等回了房,私下和妻子叹道“佑川兄那样贵重的人品,竟然也会遭遇这种事。” 秦羽一边给他拿换洗的衣服,一边道“这年头,这事儿也是常见,就是我听妈说,庆元心里很是不好受,那次从安城回来,特地来家里和妈聊了一会儿,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小时候被人贩子捉走了,死里逃生,这眼看着大学毕业,正是大展抱负的时候,家里又出现了这种变故,只能去石油厂当工人。” 许九思叹了一声,问道“庆元状态还好吧?” “还好,这孩子抗压能力大,”说着,看了眼时间,他平时大概八点能到,应该一会儿就来了,我去厨房里给他擀点面条。 ** 许小华这一周累得够呛,晚上早早就睡下了,一觉到早上七点钟,看到窗帘上隐约透了点日光进来,才意识到天亮了,忙套了衣服起来。 秦羽看到她起来,笑道“快洗漱,吃早饭了。” “妈,庆元哥昨晚来了吗?” “来了,一早和你奶奶去菜市买菜了,你不是说,今天中午请同事过来吃饭吗?你奶奶说早些去,看能不能买到鸡或小肋排。” 许小华又问道“妈,我爸呢?” “早上单位打电话了,大概有什么比较紧急的情况,派车来把他接走了,我看中午是不能回来吃饭了。” 小华忙问道“那早上腊八粥喝了没啊?” 秦羽笑道“喝了,庆元和你奶奶也是喝过才去菜市的,你奶奶一早起来用小火熬的,可软糯香甜了,我给你盛点。” 等女儿喝腊八粥的时候,又和女儿道“庆元看着状态不是很好,我们当长辈的,也没好意思问,你今天抽空问下,是家里的事,还是工作上的事,他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我和你爸爸商量看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许小华愣了一下,“好,妈妈!” 九点多的时候 ,徐庆元陪着奶奶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鸡、半幅猪肝和一些豆腐、蔬菜,沈凤仪一进门就道“今天人可真多,幸好庆元陪我去了,我俩一个去鸡鸭的窗口排队,一个去豆腐的窗口排队。()”又和小华道和荞荞说好了,中午过来吃饭。?” 秦羽接过徐庆元和婆婆手上的东西,又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提醒她记得问庆元。 许小华想着,一会还有同事要来,得早点问,就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我下周一得给车间技术员做培训,你帮我看看,流程有没有什么问题?” 徐庆元就跟着许小华到了书房里,等把小华的培训讲稿大致看完后,道“流程上没有什么问题,用词上可能还得注意下,比如‘杀菌操作的注意事项’这一块,有一句‘内容物呈层叠现象,层叠面与罐的中轴成垂直方向,’书面语换成口语,可能便于大家理解,” 他知道,罐头厂的技术员有些是从学徒一点点地积累经验走上来的,对于这些用语,可能不是很能理解。 许小华听他一提,也才意识到问题来,忙做了标注,准备今天晚上再修改下。 徐庆元问道“要不然,我现在帮你理一遍?” 许小华忙道“不用,庆元哥,这是我自己的工作,你能帮忙提建议,已经很好了。”顺势问道“庆元哥,你最近在单位怎么样啊?还顺利吗?”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点头道“还行,有点小问题,或许能解决掉。” 他用了“或许”两个字,许小华就知道,他的工作确实出问题了,而且问题应该不小,不由开口道“庆元哥,我妈今天还说,咱俩要是有什么困难,要和他们说,家里一起商量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让我俩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头。” 徐庆元见她脸上有些紧张的样子,知道这话,怕是秦姨让她说给他听的,大概昨晚上过来的时候,他脸上带出了一点情绪,被秦姨发现了端倪。 此时对上小华有些担忧的眸子,微微笑道“好,真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会和秦姨、许叔叔说。” 俩人正说着,院子里传来心怡、程斌和钱小山的声音。 等俩人从书房出来,小华发现郑楠也到了,几人还一起买了一些苹果和糕点,许小华忙道“就是过来吃个饭,还是我感谢你们平时帮忙的,你们怎么还带东西?” 钱小山笑道“这不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多来几趟吗?我可是对奶奶和婶子的手艺,一直念念不忘的。” 几人都笑着应和。除了郑楠是第一次来,其他人都来过许家,许小华给郑楠和徐庆元介绍了下,郑楠微微点头,笑道“这名字听着倒有些耳熟。” 徐庆元道“可能是有重名的。” 郑楠听徐庆元这话,也没在意这事儿。 十一点多的时候,荞荞也匆匆地过来了,还带了半份烤鸭来,沈凤仪直说她浪费钱,说家里今天准备了很多菜。 荞荞笑道“奶奶,是我自己馋了。” 沈凤仪瞪了她一 ()眼,“你这孩子,我还不知道你?下回可不准再这样,你一个人在外头住,还要交房租呢,自己多攒着些。” “好的,奶奶!” 郑楠看到李荞荞的一瞬间,眼神就微微定住了,轻声问谢心怡道“这位女同志,是小华家的亲戚吗?” 心怡正在吃着苹果,抬头看了一眼荞荞,笑道“你说荞荞啊?是小华的朋友,在小华家住过一段时间,和小华关系可好了。” 郑楠又问道“是在哪里工作啊?我好像见过,在菜市那边?” “是,就在东门菜市,你要是去那边买酱菜,就会看到她,荞荞手艺可好了,现在那边好些酱菜,就是荞荞做的,因为这手艺,她还顺利转正了呢!” 郑楠点点头,她确实见过这姑娘,而且还不止一回。 章厉生经常帮着她拖着卖菜的小推车,她先前还以为这是章厉生的妹妹,因为他那人因妈妈的成分问题,向来是不怎么和人打交道的,更别说和一个姑娘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地聊天了。 原来不是吗? 许家的午饭准备的很丰盛,有蘑菇烧鸡、熘肝尖、猪血豆腐汤、五花肉烧腐竹,并几样炒菜和荞荞带来的半只烤鸭。 饭桌上,郑楠问起荞荞的工作来,“我说看着李同志有些面熟,谢同志说你在东门菜市工作,那边好些酱菜都是你做的,李同志这么能干,不知道有没有对象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给李荞荞介绍对象一样。 李荞荞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还不准备找对象,想着多攒些钱再说。” 郑楠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问。 午饭过后,李荞荞忙着回去上班,就先走了,郑楠说和她一块儿,顺便买些酱菜回家。钱小山也说还要去未婚妻家,心怡让钱小山顺路带她一截,程斌忙道“谢同志,你这也太没有眼力劲了,人家是去见未婚妻,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急着呢,哪有空捎你,还是我送你吧!” 谢心怡摇头道“不用,我坐公交也行。”她和钱小山熟些,开口也好开点。 不料,程斌今天却是坚持要送她,谢心怡心里还有些纳闷,程斌已经推了自行车过来,让谢心怡赶紧上去。 谢心怡望了眼小华,小华道“没事,心怡,你就让程斌送,他今天没事,大概闲得慌。”自从知道程斌和小邢打过一架后,小华就隐约觉得,这人大概把心思从郑楠身上转到心怡身上来了。 许小华和徐庆元把大家送到了胡同口,望着大家都走远了,俩人才回去。徐庆元这时候才和小华道“我大概认识郑楠,我家还住在京市的时候,她大概住在我家隔壁的院子里,父母应该是军队里的。” 许小华道“有可能,我总感觉郑楠家教挺严的,她人看着有些清冷,心肠却很好,最近还提出要带我一起研制柑罐头和柑酱呢,你想,我在食品工艺上,刚刚才起步,能帮得了她什么?完全是她带我呢!” 徐庆元点头笑道“是挺好的!”看小华工作逐步跃上正轨,他越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那件事来,心里想着,回去再争取看看,实在不行的话,下周再和小华说。! 第 107 章 谢心怡这边,程斌刚把她送到胡同口,谢心怡就让他把车停了下来,客气地道“程同志,我到了,谢谢你!” 程斌握着自行车的把手,想了一下道“谢同志,小邢那边还麻缠你吗?” 谢心怡愣了一下,抬头望了他一眼,“嗯?” 程斌道“我先前听说,他总是往你家去,让你爸妈给你施压,我最近也没事,要不要我给你帮帮忙?”最后一句,他是试探着问的。 谢心怡心里有点奇怪,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有这想法,“怎么帮?” “我……我……不然,我也上你家去,在你爸妈跟前多晃晃?”这句话说出来,程斌的脸都红了。 谢心怡有些好笑地道“不用,要真是这样,我们邻居还不知道怎么传我的闲话呢!谢谢你,程同志,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麻烦你了。”谢心怡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郑楠的追求者那里,以为他这会儿就是纯粹好心。 程斌急道“你现在怎么和我这么客气呢?” 谢心怡笑道“你和我客气,我自然也要和你客气一点,我俩又没什么仇。” 程斌哑然,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急得脸都憋得通红,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有人猛地喊了一声“心怡!” 程斌就见谢心怡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还疑惑是谁,就听谢心怡喊了一声“爸、妈!” 谢母穿着一身蓝布衣裳,看着就像是个干练的老工人,手上还提着一个饭盒,大概是给女儿带了些吃的。谢父个子不高,有点胖,看着有几分严肃,此时一双小眼睛就盯着程斌看,带着几分打量和审视。 程斌客气地喊了一声“伯父、伯母好!” 谢母瞥了他一眼,没吱声,走到女儿身边,问女儿道“心怡,这位同志是谁啊?” “妈,这是我……” “是她对象!” 谢心怡刚开了个口,想说是同事,就被程斌忽然来的一句“对象”给整懵了。 不仅谢心怡,就是谢母和谢父也有点发懵,谢父最先反应过来,抿着嘴,有些不高兴地道“真是胡闹,心怡,先回家再说!”说着,就过来拉着女儿到她租的房子里去。 程斌推着自行车,默默跟在后面。 谢父回头,见他跟着,皱眉问道“同志,你跟着做什么?难不成你家也住这一块!” 程斌忙道“伯父,我看你和伯母都不怎么高兴,肯定是对我这人不怎么满意,我想着,你们回头肯定是要问心怡的,心怡嘴巴笨,我怕她说不好,回头你们就不让她和我处对象了,我可不得跟着吗?” 谢心怡见他面不改色地扯这么一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爸妈带来的压迫感,顿时也消散了下去,笑道“爸,这是程斌,是我们单位实罐车间的技术员。” 听说他有正式的工作,谢父和谢母的脸色都缓和了一点。 谢父微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程同志 ,不管你和心怡是不是在处对象,这事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头一回知道,你别跟着了,我们当爸妈的还能害了自个女儿不成?” 程斌不甘示弱地道“伯父、伯母,你们是心疼心怡,可是有那丧良心的想害她啊,我这不跟着,又怕你们给那使坏的说好话。” 他没说名字,但是谢父谢母都知道,他说的是小邢。 谢父瞪了程斌一眼,拉着女儿道“走!” 程斌坚持跟在他们后面,谢心怡朝程斌道“程斌,我这没事,你先回去吧!” 程斌这才顿住了脚,朝谢父谢母道“伯父、伯母,我下周和心怡一起去拜访你们!” 谢父和谢母压根没理他,程斌就站在胡同口看着他们。 等进了家,谢父皱眉道“心怡,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撵都撵不走?” 谢心怡道“要说起狗皮膏药,邢学卫才是吧?我都说了,我不想和他处对象,还二天两头往我家跑,爸妈,你们今天要是还为着他的事来的,那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他,我不愿意和他处对象。” 谢母放下了手里的饭盒,有些焦急地道“小邢哪里不好了啊?对你上心,出手也大方,对你小侄子们都是有求必应的,今天早上还巴巴地送了好些花生和糯米粉来,我给你做了一点糯米粑,你一会尝尝看,你说,你上哪找这样的对象啊?你还天天给人家冷脸!” 见妈妈这样说,谢心怡顿时就有些心如死灰,知道这次,还是会和爸妈闹得不欢而散。 下了狠心道“妈,小邢哪里都好,但和我就是不可能,不然我可就有作风问题了,我已经和程斌处对象了,厂里的人都知道,你现在又要我和邢学卫处对象,厂里人以后怎么说我?” 又提醒父母道“程斌那性子,你们也看到了,可不是愿意善罢甘休的,要是把事儿闹大了,我这工作就没了,既然你们都觉得小邢人好,那你们就帮我劝劝呗,让他不要钻牛角尖了,放过我吧!” 谢父听到女儿真和程斌处对象了,气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心怡,你真是胡闹,处对象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家里商量一下?” “我说了啊,我说我不喜欢小邢,你们谁听了吗?你们还不是一个劲地把我强按头。爸妈,你们也放过我吧,我是真的不愿意!” 说到最后一句,谢心怡的眼泪不觉就掉了下来。连日来的焦虑和委屈,在这一刻到底是无法再压制。 谢母见女儿哭,看了一眼丈夫,见丈夫还是冷着脸,就接着劝女儿道“可是小邢给咱们家买了那么多东西,你现在说不愿意,我们怎么和人家交代啊?” 听妈妈说这个,谢心怡心里有些发冷,擦了眼泪,缓声道“妈,这些东西不是我收的,小邢就是想要什么说法,也找不到我,不能因为他给你们送了东西,我就必须嫁给他吧?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她早就提醒过爸妈,不要收小邢的东西,回头说不清,可是爸妈就是不听,一而再地 纵容小邢往她家塞东西。 但凡他们中间严词拒绝过一次,小邢上门送东西的行为,怕是也早就中止了。 谢心怡估摸着,前后大概花了大几十块钱,这钱,家里要是想还,也不是还不起。 谢父冷声道“你和那什么技术员处对象也行,小邢这边的债,得他还了。” 谢心怡万想不到,爸爸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不说程斌今天只是给她帮个忙,并不真的是她对象,就算真是她对象,这债也不该落到程斌头上来。 “爸,你想的太容易了些,这事和程斌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让他还,他就会还?他是个什么人,你们今天也见到了。” 谢父一锤定音地道“既然这样,那他就别想娶我女儿!” 谢心怡无言。 谢母见女儿神色不好,拉了拉丈夫道“老谢,你别这样和心怡说话,”又朝女儿道“心怡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妈妈把工作给你了,现在就在家带孙子孙女,手里一个钱也没有,你哥嫂有两个孩子呢,拿十块钱还好说,六七十可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为什么要白白收着人家的东西?这是想拿我去抵债呢?妈,这事和我没关系,我早就搬出来住了,谁收的东西,让邢学卫找谁去要……” 她话还没说完,谢父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瞪着眼道“反了天了你,你的工作还是你妈给的,你自己找个二流子当对象,我们都没说你,你还和我们一二五六算起账来了?” 谢心怡看了一眼爸妈,到底没忍住,拔腿跑了出去,踉踉跄跄地跑到胡同口的时候,发现程斌还站在那里,自行车靠在旁边。 程斌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枝头上的麻雀,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不妨就看到了谢心怡,见她左边脸颊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眼泪,知道这是挨了巴掌,忙道“咋地,你爸还动手了?” 说着,就紧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她,谢心怡一下子就打掉了,“不要,谁还没手帕了?” “咋回事啊?不是给你送吃的吗?怎么好端端地就动手了?”程斌确实有些想不明白,在他心里,谢心怡先前能吃的胖胖的,家里肯定是宠的,怎么忽然就和她动手了呢? 谢心怡淡淡地道“我爸说,家里欠小邢钱呢,如果我想要自由,得把这钱还了,我说他们是卖女儿,大概是刺激到他们神经了,就给了我一巴掌。” 程斌皱眉道“多少钱啊?我帮你凑凑?” “大概六七十吧,不用你凑,我和小华、钱小山他们借借。” 程斌见她心情不好,问道“谢心怡,我带你去喝汽水吧?” 谢心怡抬头看着他,有些不明白地问道“程斌,你今天干嘛这么帮我?”饶是她有些后知后觉,此刻也发觉出不对来。 程斌挠了挠头道“我就是觉得小邢这事做的不地道,有些欺负女同志。” 谢心怡低头道“那你可真会给自己揽事,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心,喝 汽水就不用了,我自己逛逛就行!” 程斌张了张嘴,恨自己说不出来,只能默默跟着谢心怡后头走,等到了一个副食品店里,谢心怡在里头买汽水,程斌就推着车在外头等着。 不想,等谢心怡出来的时候,递了一瓶汽水给他。 ** 傍晚的时候,李荞荞陪着卫沁雪去小华家,卫沁雪正说着,这次去内蒙汇演的见闻,就见荞荞忽然盯着一个方向看。 卫沁雪不由也看了过去,就见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男同志从一辆小汽车上下来,转头问荞荞道“荞荞,怎么了?你认识吗?” 荞荞摇头,“就是看着有些眼熟。”等走了一段路,见这人也往白云胡同去,她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小华的爸爸吗?她去年正月的时候还见过的! 和卫沁雪道“是许叔,小华的爸爸。” 卫沁雪愣了一下,她听妈妈的意思,许小华的爸爸大概是比较底层的公务员或者教师类的,可是刚才那车比她爸爸的专车也不差什么,问荞荞道“小华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荞荞摇头,“不清楚,她爸常年在西北,我就听小华说,是个研究员。” 卫沁雪道“荞荞,那我今天先不去小华家了,她爸这是刚回来吧,一家人正团圆呢!我下回再去找她玩。” “好,沁雪,那我送你去坐公交。” 卫沁雪从挎包里拿出两罐奶粉来,“这是骆驼奶,听说还挺好喝的,给你和小华一人带了一罐,你回头帮我拿给小华。” “好,谢谢沁雪,让你破费了。” 卫沁雪笑道“不算什么。” 送走了卫沁雪,荞荞也没去小华家打扰,想着明天晚上再过来,转身朝福来胡同走。 她快到胡同口的时候,险些被一辆自行车撞了,幸好对方刹车及时,对方后座上还带着一位女同志,也差点摔了下来。 俩人倒是立即和李荞荞道歉,那女同志还过来问她“同志,有没有磕碰到哪里啊?” 李荞荞笑道“没事,也没撞到。”就是手里提着的两罐奶粉在地上滚了几圈,还好是铁皮的,没什么问题。 其中的男同志忽然问道“你是小华的朋友吧?” 李荞荞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是小华的大伯,笑着喊了一声“许伯伯好,我是李荞荞。” 许怀安笑道“我经常听小华奶奶说起你,刚才看着有些眼熟,没想到真是你。你这是下班回来?” “不是,我刚从白云胡同那边过来。” 许怀安点点头,以为她是从许家过来,笑着问道“小华爸爸回来没有?” “回来了,我刚还在路上看到。” “真的吗?”听到弟弟回来,许怀安握着车把手的手,不由握得更紧了些,去年兄弟俩闹得不欢而散,这一年来,他每每夜里想到这事,都辗转反侧。 也想过给九思打电话或者写信,但是这一年来,他这边一团糟,也不知道 该说些什么,甚至是从哪说起? 一直惦记着,这回九思回来,一定要和他面对面地好好说说。 李荞荞笑道“是的,许伯伯,我不会看错的。” 许怀安忙向李荞荞道谢,等李荞荞走了,转身和身旁的童辛楠道“辛楠,真是对不住,我今天怕是不能去你家吃饭了,我弟弟从西北回来了,我得回家一趟,他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能待几天。” 童辛楠笑道“那行,你先忙你的,下回再约也是一样的。”话是这样说,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她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以感谢的名义,邀请许怀安在腊八节这天,去她家吃晚饭。 今天她不光请了许怀安,表姐、表兄和姨妈也会来,她私下里是希望通过这顿饭,和许怀安有进一步发展的。 但是人家弟弟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 许九思到家的时候,手上还拎着一盒很精致的糕点,沈凤仪问道“怎么还绕路去了华侨商店吗?” 许九思笑道“不是,单位发的。”递给女儿道“小花花,你尝尝看。” 在爸爸期待的目光中,许小华把糕点盒打开,是一盒曲奇饼干,拿给奶奶、爸妈和徐庆元一人尝了一个。 确实很好吃,奶香味很浓郁,不是很甜。 沈凤仪笑道“留给小花花吃吧,我这尝一点还怕牙疼呢!” 秦羽笑道“妈哪是牙疼,怕是舍不得吃,找借口留给小花花呢!”又递了一块给徐庆元,“庆元,你也吃!” 徐庆元摆手道“秦姨,给小花花吧,我向来不怎么吃甜食。”他话刚说完,许小华就给大家又各塞了一块,“我都这么大了,你们不要还像待小孩子一样让着我。” 沈凤仪正要摇头,听到有人敲门,小华忙要去开门,沈凤仪拦住她道“我去吧,是你叶奶奶过来了,早上说要给我送点糯米粉来。” 不料,打开门,发现外头站着的是长子,沈凤仪脸上的笑意,立即就淡了下来,“怀安啊,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怀安察觉到母亲的不悦,忙道“妈,今天腊八,我给家里送点吃的来。” 沈凤仪叹气道“我不缺吃不缺喝的,你要是真有心,就少气我点,比什么都强。” 许怀安愣了下,“妈,这话又怎么说?”许怀安是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明明前头回来,妈妈态度好得很,还说等九思回来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沈凤仪摇了摇头,“听说你女儿生了?你当外公了?人家亲外公去没?你俩没撞见吗?” 这话是有些诛心的,但是老太太想到儿子的行事,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里的火气窜窜地往上冒。 许怀安这才知道,是为着他管呦呦生产的事,“妈,当时情况紧急,庆军又不在家,呦呦打电话到我单位来,我总不能不管。” 沈凤仪点头,“你当然得管,那是你女儿,人家没爹没妈的,你不管谁管?回头,你女儿要是知道,是谁举报的她亲妈亲爸,要找我这个老太婆报仇,我看你是要妈还是要女儿?” 许怀安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硬着头皮道“妈,呦呦不会,这事本来就是曹云霞那边不占理。” “人家早就说,有我求她的那天,”说到这事儿,沈凤仪心里就来气,也不想当着九思、庆元的面,和长子掰扯这些事,摆摆手道“今天过节呢,你别来气我,你走吧,什么吃的,我现在也吃不进去,都带走吧!” 许怀安见妈妈一点不让步,忙道“妈,九思回来了没?” 沈凤仪怔怔地看了一眼儿子,“你要见九思?”兄弟俩和好,本来是她的心愿,可自从得知,怀安还管许呦呦生产的那一刻,沈凤仪忽然觉得,如果勉强要求这兄弟俩和好,对九思、秦羽和小华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曹云霞做了那么多的恶,九思他们承担了一多半,可是怀安还继续关心着曹云霞的女儿,这让九思夫妻俩心里怎么想?沈凤仪甚至隐隐觉得,以曹云霞和许呦呦母女俩的性子,以后怕是还会惹出别的乱子来,那时候,怀安必然还是会管着的,那会不会牵扯到九思他们呢? 如果这样,那还不如让兄弟俩不来往算了。 “妈,九思一年才回来一趟,我听说他回来,立即就过来了,我能进去吗?”! 第 108 章 许九思正给女儿拿着糕点盒子,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两腮鼓鼓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吃到好吃的东西,就像个小仓鼠一样舍不得吃,唇角不由微微扬了一点,轻声道“多着呢!要是喜欢吃,回头爸爸再给你去华侨商店看看。” “不用了,爸,尝尝就好了。”这个年代的曲奇,不用想,都知道是贵价糕点,一盒怕是得好几块钱,她可舍不得。 秦羽笑道“等下周末,咱们一家去西四商场那边逛逛,再拍张照,”转身嘱咐徐庆元道“庆元也周六就过来,咱们一早就去。” 徐庆元微微笑着应了。 许小华见奶奶一直没回来,问爸爸道“爸,门口是叶奶奶吗?怎么一直没进来?” 许九思朝外看了一眼,就见妈妈一只胳膊扶着门,倒像是怕对方进来一样,微微皱眉道“好像不是,”朝外喊道“妈,是谁啊?” 沈凤仪看了一眼长子,到底没忍心把儿子拦在门外,叹了一声道“进来吧!”又朝院子里道“九思,你哥来了。” 听是大伯,许小华不由朝爸爸看了眼,就见爸爸朝她笑道“没事,爸爸心里有数。” 本来坐着的秦羽,站起身道“我去厨房里看看饭好了没有。”她现在是不愿意再和许怀安打交道的。 许怀安进来的时候,就见弟弟一脸温和地看着侄女儿,客厅里还散发着香甜的糕点味,显然在他来之前,这里的气氛是平和、美满的。 徐庆元朝许怀安点了点头,喊了声“许伯伯!” 许怀安“哎”了一声,把手里带着的糕点放下,朝弟弟道“九思,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来的。” “这一年,在外头都好吗?” 许九思淡淡地点头,“都好!” 一问一答,两人却是再没旁的话,许怀安知道,弟弟这是还怪着自己。 沈凤仪叹了一声,喊孙女和庆元道“你俩跟我到厨房帮忙,晚饭再加两个菜。” 等客厅里就剩下兄弟俩,许怀安哑着嗓音问道“九思,你还是不愿意原谅大哥吗?” 许九思摇摇头,“这话不对,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是我大哥,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但是小华也是我的女儿,大哥,小华和呦呦是不可能当姐妹的,我们都只是选择了各自的孩子。” 顿了一下又道“小华走丢了那么多年,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不知道怎么弥补,我更不可能以爸爸的身份去勉强她做什么。” 又提醒他道“大哥,你已经做了割舍。” 许怀安伸出双手,抹了把脸,“九思,呦呦她现在不容易,我看着她长大的,我做不到对她的情况无动于衷。” “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你觉得无愧于心就好,旁的都不重要。” 兄弟俩都沉默了会,许怀安轻声问道“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许九思摇头,“ 不清楚(),可能十来天。提到这个v,许九思也有些怅惘,一年到头,和女儿也就能处这么小小的半个月。 许怀安道“小华是个懂事、能干的,你在外头倒不用操心,妈这边,我还能照应着,你安心工作。” 这话,许九思却是没有应,许怀安抬头看了一眼弟弟,“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大哥,许呦呦不懂事?不能干吗?还比小华大几岁,你放下心了吗?小华今年才多大?我这个当父亲的又教过她什么?什么都没有教过,我怎么可能会不担心?”缓了一下,把女儿去出差在火车上遇到人贩子的事儿,说了两句。 末了道“大哥,呦呦是你的心头肉,小华也是我和她妈妈的心头宝。” 许怀安脸上一时讪讪的。 厨房里头,沈凤仪扬声喊着,“九思,把桌子收拾下,吃饭了。” 许怀安却是再待不下去,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偏颇了,觉得呦呦的处境可怜,但是在弟弟一家看来,小华在农村里生活那么多年,家里不仅没养她,连日常为人处世、在外应急的注意事项,都没教过她,遇到事全靠她一个人想法子,而这些常识,呦呦都不缺。 他竟然还说,小华懂事、能干,让九思不用担心。 沈凤仪从窗户里看到长子走了,微微叹了一声,转身和孙女道“端菜,吃饭吧!” 许小华问道“奶奶,不留大伯吗?” 沈凤仪摇摇头,“不用。” 饭桌上,沈凤仪和二儿子说起,她举报了曹云霞的事,在二儿子开口之前道“我知道九思你不赞成我做这种事,但是我老婆子实在是气不过,曹云霞欺人太甚了些,你哥这个榆木脑袋,到现在还护着许呦呦。” 老太太说到这里,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又想到二儿子和庆元都在,到底忍了下来。 只是道“趁我活着,我把话和你们交代清楚,如果以后许怀安因为许呦呦或者曹云霞遭了什么难,你们谁都不准管,不然我就是在地底下,都不瞑目。” 许九思喊了一声“妈!” 沈凤仪摇摇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我身体好着呢,再熬个十年没问题。”眼泪却是簌然而下,到底都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嘴上说的再狠心,心里也是不忍的。 但是如果她的九思和小花花因为曹云霞母女俩,而遭上什么噩运,她确实是死不瞑目。 许九思握住了母亲的手,轻声宽慰道“妈,我知道了。” 饭后,徐庆元要回单位,许九思提出陪他走一段,刚好消消食,许小华直觉,爸爸是有事要和庆元哥说,朝两人看了一眼。 许九思摸摸女儿的头道“很快就回来了。” 许小华点了点头。 等出了许家门,许九思就开口道“庆元,我听你秦姨说,你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你秦姨让小花花问你,你似乎没说?” “许叔,我想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解决。” 许九思 ()问道“是什么事?”许九思知道庆元学习能力和工作能力都很强,能让他提着心的,也惟有家里和政治背景这回事儿了。 徐庆元轻声道“单位想要将我外派,我们厂预备在东北那边建分厂,大家都不是很愿意过去,领导们找到了我,希望我能考虑。” 说是给他机会考虑,但是领导提到了他的家庭背景,以一副交心的口吻和他说,他应该比别的同志更要寻求进步。 “什么时候?” “大概三个月后。” 许九思沉吟了一会道“我帮你说说吧!” 徐庆元摇头道“不用,许叔,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让您出面,”顿了一下又道“而且,即便这回您帮了我,回头换了领导,有别的人再提这个话头,难道还要您再费神吗?” 徐庆元觉得,寻求外援并不是长久之计。他的弱点很明显,有心人只要想针对他,都可以拿这个做筏子。 许九思又问道“你爸爸那边,现在怎么样?” “一开始把他分到基建大队,和泥脱坯,那活比较重,得了周围神经炎,在医院住了段时间,重新分派去割竹条了,倒是没怎么挨饿。” 他说的很平静,许九思却不觉红了眼眶,“你爸爸不容易,”眼看到了公交站,许九思握着徐庆元的手道“庆元,还是我给你打个招呼吧,你好好地留在京市,对你爸爸也是个安慰。” 徐庆元道“许叔,我自己再争取看看,如果需要帮忙,我一定会和你开口。” 许九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应了一声“好!” 许九思看着徐庆元上了车,才往家走,暗黑的路上,碰到了叶有谦,叶有谦立即从自行车上下来,“是九思吧?我听我妈说,你昨天回来了。” “是!有谦兄,好久不见,我听小羽说,叶恒考上大学了,祝贺!” “这还要谢谢你家小华,在那段时间鼓励他、激励他,这个孩子从……小时候就和我不亲,我说的话,他向来是不理的,九思,你这个女儿找回来,给我家也帮了大忙。” 许九思尚不知道叶恒妈妈的遭遇,只以为叶有谦说的是小华对叶恒的帮助,笑道“这是孩子们之间合了性子。” 叶有谦顺口叹道“就是你们给小华的婚事,安排的太早了些,我家小恒一点机会都没有。” 许九思笑道“这事说起来,还是缘分问题,叶恒考了大学,不愁找不到好对象,有谦兄你也别太着急。” 叶恒摇头道“我不急,我不急。”他确实是不急,他不过是忽然意识到,守着那么大一个秘密过了这么些年的儿子,除了小华以外,怕是很难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了。 许九思并没把叶有谦的话当回事,以为他不过是顺口聊到这里而已。 晚上临睡前,夫妻俩倒讨论起许呦呦产子的事来,秦羽道“这姑娘也是求仁得仁,先前一直想着嫁给吴庆军,到底是如愿了,这回又生了孩子,吴家即便是前头不满意,这回怕是也会松口 了。” 许九思点点头,“不过,到底是有些可惜,这不该是她走的路。我希望小花花,不会走上这样的路。” 秦羽笑道“小花花肯定不会,你看她多有干劲,我一直觉得,工作嘛,不分种类,她自己干得起劲,有奔头就好,说不准过个十几二十年的,我们的女儿在食品界也有一点成绩呢!” 又问丈夫道“你晚上问了庆元吧?是什么事啊?” 许九思就把庆元可能会被调离京市的事说了,秦羽叹道“这孩子大概是得罪人了,他能力出众,稍微能容人的领导,也该看得出来,不会把他就这样调走。” 许九思点头,“我说给他出面找找人,他说想自己解决看看。” 秦羽点头,“他说的也没错,咱们找人帮忙,也是治标不治本,就是这回把他留了下来,那下回人家又想个什么法子为难他,咱们还能次次帮忙不成?”一时心里也有些发愁起来,“这要是真被调走了,后面想调回来就难了。” 许九思提醒她道“也不是不可以,他要是和小华成婚了,组织上就是照顾我们,也会把他调回京市的。” 他这样一说,秦羽心里也松缓了一点,“那就先让他自己试试看看,年轻人嘛,多经历些也是好的。咱们虽说现在能帮忙,以后就说不准了,日子总要他和小华自己摸索的。” 许九思点头道“是!我们做父母的,即便是心疼孩子,也只能在大方向上帮忙照看着,具体过日子,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夫妻俩聊了一会,秦羽又问起丈夫的体检来,“昨天单位是喊你去做体检了吧?怎么样?” “结果还没出来呢,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大概和往年差不多。” 秦羽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外地,饮食上要多注意,身体好,才能更好地保证在岗位上多做贡献,再者,妈妈、我和小花花也会担心。” 许九思见妻子低着头,眼眶微红,忍不住伸手抱了一下妻子,“好,我向你保证,会按时吃饭。小羽,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秦羽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湿意,“都过去了,现在女儿就在我身边,每天都能看到,我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她还是个那么好的孩子。” “是,确实是个好孩子,我们自己养育,也未必能比现在的小花花更好。”又和妻子道“我明天抽空去华侨商店看看,给小花花挑点好吃的,你没看到,她今天吃糕点的样子,像个小仓鼠一样。” 秦羽点头,“行,你去看看,这孩子就是苦日子过惯了,平时节俭的很。”夫妻俩就合计起来,要给女儿买什么吃的来,冬夜的月光带着一点清冷,挂在窗外,幽幽地映着逐渐静寂下来的小院。 ** 卫沁雪到家的时候,爸爸并不在家,问了家里的保姆,得知爸爸去外地出差了,卫沁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保姆过来问道“沁雪,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今天腊八,你爸单位里送了点排骨和小黄鱼过来,我给你做点儿 ?” “好,麻烦阿姨!”想了一下又道“阿姨,你做好后,帮我放在饭盒里,我去看看我妈!” “好!” 爸妈离婚后,妈妈也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单位附近租了个小两室的房子,离这里倒不是很远,三四站公交车。 她妈妈为了保持身材,晚上一向吃的少,现在一个人住,卫沁雪怀疑她妈妈大概也就吃点糕点,把晚饭对付了去。 柳思昭对女儿的来访,明显有点意外,“什么时候从内蒙回来的?” “前两天。” 见女儿还带了菜过来,皱眉道“怎么还带这些过来,咱俩去饭店里吃不好吗?” 卫沁雪闷声道“不好,我就想吃些家常菜,我在部队里又不缺吃的。” 一句话说的柳思昭沉默了起来,“你爸看到你带这些过来,没说什么吗?” “爸爸出差了。” 柳思昭撇了撇嘴道“他倒是越来越忙。” 卫沁雪动手把饭菜热了,柳思昭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有些感慨地道“你以前在家,这些都不用做的。” 卫沁雪倒不觉得什么,“在部队里,多少都要学一点,有时候去的地方情况差点,就得自己动手。” “你这次去内蒙那边,情况就不是很好吧?” “嗯,不过那边的战士也确实辛苦,我还遇到了许小华的哥哥,半个月前那边大雪封路,他们连都被派去铲雪,人回来后,脸上都是冻疮,听说累了也就是在地上躺一会儿,饭菜有时候没法及时送到,就从雪地里搓一团雪先垫垫肚子。” 柳思昭皱眉道“她哪来的哥哥,秦羽不久她一个女儿?” “许卫华,她养父母那边的,在那边当工程兵,现在已经升连长了。” 柳思昭冷哼道“一个连长,大概是农村娃能走的最远的路了。和吴庆军那个连长的含金量可没法比。” 卫沁雪皱眉道“妈,你怎么还记着吴庆军,人家爱人连娃都生了。” 又道“又不是每个人当兵都想着升官发财的,许卫华就不是这种人,他是真正的人民子弟兵。咱们能过这么安稳的日子,还不是像他这样的战士挡在了前面,你怎么能这么狭隘地评价一名战士?” 柳思昭被女儿说的一愣,有些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把你爸那套大道理学了去?” “妈,我说的是事实。” 柳思昭叮嘱女儿道“反正你脑瓜子放聪明点,找对象也要挑个人尖子,别从那一堆大头兵里扒拉,扒拉不出来什么好的不说,要是找一个心眼多的,想借着你爸往上爬,那可就够恶心人的了。” 卫沁雪不想在这一天,还和她争执,轻声道“知道了,妈!饭菜热了,咱们吃饭吧!” 柳思昭端起碗,又问道“你最近和许小华没什么联系了吧?你妈可都因为她妈妈离婚了。” “没有,哦,对了,妈,你先前不是说小华的爸爸工作不怎么样吗?我昨天看到 他从一辆小汽车上下来,那车可不比我爸的专车差。” 柳思昭怔了一下,“是吗?秦羽能有这么好命?” 卫沁雪笃定地道“嗯,那车看样子像是专程送他的,可能还不想太引人注目,在离他家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就下车了。看着他进了胡同,那车才走。” 因为丈夫的工作,柳思昭对这些向来就比较敏锐,喃喃地道“这大概是涉密人员,怪不得秦羽当年连你爸都看不上,那么低调地就结了婚,这些年也没什么声响。” 卫沁雪劝她道“妈,你也不要对秦姨有那么大敌意,从头到尾,都是我爸一个人单相思,和秦姨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呢!” 柳思昭淡淡地道“是,她是好好地过着日子呢,我却因为她,和你爸爸离婚了。” “妈,你这是钻牛角尖了。” 柳思昭皱眉道“行了,你别管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对自己多上点心就行,平时在单位里,眼睛擦亮点,别谁和你交朋友,你都掏心掏肺的,人家还指不定想着怎么从你身上扒拉好处呢!” 又道“你没把部队里的人往家里带过吧?” 卫沁雪夹菜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如实道“带过一个,有次回来取衣服,喊罗青青陪我一起了。” “你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的,人家一进你家,就知道你爸身居高位,以后处起来,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这话说的卫沁雪也恍惚起来,她确实帮了罗青青不少忙,包括她弟弟先前要被劝退,也是她帮忙找人,然后才留下来的。 点头道“好的,妈妈,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 第 109 章 周日晚上,许小华整理给技术员培训的讲稿,很晚才睡。 临睡前,隐约听到胡同里有狗吠声,又听到胡同里侧像是有人敲门,仔细一听,好像听到叶奶奶喊了一声“小恒”,心里估测着,大概是叶恒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问奶奶,就听奶奶笑道“是叶恒回来了,南方马上要大雪,怕路封了,学校提前几天放假了,你叶奶奶一早就起来去菜市买菜了呢!” 秦羽也出来,笑问道“小华,你爸今天要去华侨商店,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让你爸给你捎回来。” “没有,妈。” 秦羽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有些无奈地道“你啊,总是怕花了我们的钱。” “真的没有。” 秦羽点头道“行,行,知道了,今天单位不是还有事吗?早点吃了早饭,去单位准备准备。” “好的,妈妈!” 送了孙女出门,沈凤仪转身和儿子儿媳道“小花花的生日也快到了,九思你今天去华侨商店,也给孩子挑一样礼物,18岁了。” 许九思笑着应了。 一旁的秦羽叮嘱丈夫道“可别再买钢笔,去年庆元送的就是钢笔,你这回回来,又带了一盒钢笔,”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算了,我下午没课,我和你一块儿去。” 沈凤仪提议道“买块手表吧,是大姑娘了,也该给她买个了。价格倒不用太贵,免得招人眼。” 俩人都应了下来。 这边,许小华刚出门,就见叶恒站在胡同口,像是送两个妹妹出门,半年没见,这人好像比以前稍微壮了一点,大概学校的业余生活还挺丰富的。 叶恒听到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了小华,嘴角立即就扬了起来,“小华,去上班吗?我送你。” “不用,我这近的很。”倒是觉得叶恒比以前看着,稍微开朗了点,以前和她见面,都是还有些拘束的样子。 叶恒也没勉强,接着问道“最近还好吗?工作顺利吧?” “都挺好的,叶恒,我不能和你多聊,我今天单位还有事,我先走一步哈!” 叶恒点头,“好,那你先去,回头有空再聊。” 叶有谦骑着车过来的时候,就见儿子站在胡同口,定定地朝右边看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许小华,当做不知道地道“叶恒,妹妹们都去学校了,你怎么还在这站着?” 听到爸爸的声音,叶恒回道“嗯,这就回去。”自从那件事说开后,父子俩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一点,没再剑拔弩张过。 等儿子走了,叶有谦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声,这半年,他也关注了下许家的情况,知道许家上下对小华的对象都挺满意的,包括小华自己,儿子大抵是无法如愿的了。 但这世上的事,本来不如意的就有十之八`九。 许小华倒是没将遇到叶恒的事放在心里,她一到单位,就赶紧 把昨晚整理出来的培训稿子又拿出来过了一遍。 万有芹到科室的时候,就见她聚精会神地在工位上看着什么,走过来看了一眼,笑道“你这还紧张上了?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外出学习回来,都要走一遍。” 许小华笑道“我这第一次呢,心里有点虚。” 万有芹从包里拿了一颗话梅糖给她,“吃一颗,提提神。” 上午九点,许小华到了培训室,各个车间的技术员都已经到了,包括钱小山、程斌,还有她先前的师傅赵兴,技术科的任主任也到了。 任主任先开口道“先前许小华在好几个车间轮过岗,大家可能对她也算熟悉,应该知道,她年纪虽然不大,学习能力却很强,这次去春市食品厂学习,也是我和姚主任、书记他们一块商量的结果,现在嘛,许同志学习回来了,初步汇报的效果还蛮好的,我让她把笔记整理整理,也和大家分享一下经验……” 任主任说完后,就先走了,场面立即就冷寂下来。 许小华上台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紧张,调整了下情绪,开口道“在座的各位,有我的同龄人,也有我的师傅,今天也就是咱们互相交流一下外单位的技术问题,如果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批评和指正。” 赵兴带头鼓掌,其他人也就跟着象征性地抬了一下手。 这间培训室里,确实许小华的年龄最小,又是个女同志,文化水平也未见的比他们高,很多人都觉得,这所谓的培训,是领导拿他们这些人来给许小华充面子,只当许小华家里有些背景。 许小华心里明白大家的想法,除了包装、空罐和实罐车间她轮过岗,和大家共事过外,其他车间的技术员,和她打交道,向来少有客气的。 她按照时间顺序,把在春市食品厂学到的东西,大概讲了一遍,前后两个小时也就结束了,她还没说收尾的话,就有一位男同志站起来,问道“许同志,你觉得你这次学习,额外的收获是什么,总不可能就是这些修机器、什么零件配件的,罐头工艺方面呢?” 许小华愣了一下,她是技术科的,今天来的也都是技术员,所以讲稿里并没有准备工艺的内容。 此时微微笑道“也学习了,但说来惭愧,我是技术科的,对于食品工艺方面,只是过了一耳朵,没有什么心得可以和大家分享。”前头几天虽然也听过一些工艺方面的内容,但是主要的培训还是在技术这块,她确实没有什么工艺方面的心得。 至于艾大姐送给她的书,那是她自学的部分,尚在入门阶段。 那位男同志扬了脖子道“怎么会?我看你和郑楠同志一起研制什么糖浆,这马上不是又要一起搞罐头研发了吗?你本来是技术科的,现在都能给郑同志当帮手,想来在春市那边,得了一些什么工艺配方吧?许同志,这是要交单位的,你可不能私藏。” 听到“工艺配方”,不说许小华,就是底下坐着的程斌、钱小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钱小山开口道“于访,你在开什么 玩笑,出去一趟就能得到人家的配方了?你这话怕是没过脑子吧?” 于访歪头看了一眼钱小山,“本来就是啊,她一个技术员,从春市回来,就会搞工艺了,这不是很扯吗?她又没读过大学,咋大学生还能耐了呢?” 许小华笑道“这位同志,我在春市食品厂接受了哪些培训,学了哪些东西,春市食品厂那边有记录,我自己这边也向领导汇报过,如果你觉得我藏私,可以向领导反应,让领导写信去那边调查。” 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没有证据,就这样当着大家的面质疑和污蔑我,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这时候,赵兴站起来打圆场道“今天来的都是技术科的,咱们好端端地要求工艺方面的培训,这不是为难许同志吗?” 又朝于访道“你要是对工艺感兴趣,去请教工艺科的人呗,许同志可没这个责任。”后一句,就稍微显得严厉了些。 赵兴年纪大些,在单位里的人缘一向比较好,他一开口,大家都陆陆续续地说些缓和的话。 于访也不敢再造次,木着脸,一副不服的样子。 许小华回科室的时候,脸色就不是很好,万有芹端了茶杯,过来问道“怎么了,他们为难你了?” 许小华就把事情说了一遍,万有芹想了一下道“于访啊?他一开始是跟着计少川学工艺的,但是计少川这个人,有点难说,后来就找了法子,跟了别的师傅。” 又安慰小华道“你别生气,哪里都有这样的人,你年纪比他们小,却发展的比他们好,有人心里气不过是正常的。” 小华犹有些气愤地道“人家食品厂怎么可能把什么配方告诉我?那是人家吃饭的东西,还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研制出来的,我在那边的时候,有一回说话没过脑子,问了一句番茄猪肉罐头的配方,后头自己反应过来,都觉得很抱歉。” 万有芹道“他就是找茬,你别理会。” 许小华心里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就有些气不顺,被万有芹劝了两句,也觉得自己不值当生气。 俩人正聊着,郑楠走了过来,万有芹忙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找小华吗?” “不是,就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问问小华今天的培训怎么样?” 万有芹把有人找茬的事,说了一下。 得知是于访,郑楠微微抿了下唇,和许小华道“这事你别管,我去和他说。” 小华忙站起来道“没事,楠姐,我又没做错什么,我还怕他不向领导反应呢!” 郑楠拍了拍她胳膊道“他这是故意欺负人,前头他在计少川那边碰了钉子,本来是想跟我后面的,我没同意。” 许小华了解了事情原委,也就没当回事儿了。 郑楠左右看了眼,轻声问道“你们科室的章同志,今天又没过来吗?” 许小华这才发现章厉生不在工位上,摇头道“我还没注意,我一早来就忙着培训的事儿,楠姐,你找他有事儿?” 郑楠摇头道“没有,就是顺口问一句,他家事情解决了吧?” “嗯,上周听说他妈妈已经出院了,在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可以照看一点,应该好很多。” 郑楠点点头。 等郑楠走了,一直端着茶杯站在旁边的万有芹,忽然问小华道“你有没有觉得小郑有点不对?” “嗯?哪里不对?生病了吗?” 万有芹点头道“我看她大概真是病得不轻,”这时候,办公室里另两位同志说要去车间看看,都出门去了,万有芹干脆俯身到小华耳边道“她大概对章厉生,有点想法。” 许小华一惊,“什么?” 万有芹喝了一口茶,缓声道“真是病得不轻,不说经济条件、家庭环境这些了,就是两个条件都比较好的人结婚,婚后也难免一地鸡毛,何况她这明显就有不少坑在。” 许小华还跟不上她的思路,轻声道“万姐,不可能吧?” 万有芹望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捏了捏许小华的脸颊道“你啊,平时一门心思在工作上,对这些事都不上心,我早就发现苗头了,先前总想着,她不至于那么糊涂。” 甚至于,郑楠这么帮许小华,她也觉得里头有章厉生的原因在,因为许小华是他们科室里,唯一愿意给章厉生帮忙的。 小华自身还有对象,和章厉生之间,除了同事的关系,完全不存在别的可能性。 又和小华道“不过也是奇怪,她以前一向掩饰的很好的,今天倒像是有些没控制住一样。” 许小华微微垂了下眼睛,想到周末在她家吃饭,郑楠问荞荞有没有对象的事来,她想,大概郑楠先前在街道上看过章厉生帮荞荞拖推车回菜市,由此猜到章厉生可能对荞荞有好感。 虽然把前因后果串了起来,许小华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和万姐道“怎么会呢?楠姐看起来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怎么会呢?” 万有芹笑道“你也觉得她糊涂对不对?她啊,这是没吃过苦头,不知道真的遇到一毛钱都要掰成两瓣花的时候,这日子会怎么过。” 又叹了一声道“她这人,性格清冷,心里主意也大着,旁人劝是劝不过来的,就希望另一个人脑子清醒点,别把小郑拖下水去。” 许小华道“万姐,你可能想多了,章同志大概没有这个想法。” 万有芹笑着望了她一眼,“你啊,还是年纪太小了,人性是很复杂的,如果你在泥坑里,有个你不是很喜欢的人,过来拉你,你会不把手伸给他吗?” 这个问题,许小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万有芹见她出神,拍了拍她肩膀道“咱俩就随口一说,说不准小郑脑子能清醒点呢!” ** 晚上下班,许小华想到郑楠的事儿,特地去了一趟菜市看荞荞,荞荞刚好也准备下班,看到她来,忙道“是找我吗?我正准备去你家呢!” 接着,把昨天卫沁雪来找她的事说了一遍 ,“去你家的路上,看到你爸了,我们想着,你爸刚回来,正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就没去打扰了。”() 又把卫沁雪给她带了骆驼奶粉拿了出来,我准备今天给你送去的,哦,对了,沁雪还在内蒙那边遇到大华哥了。 ←想看半疏写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第 109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听到哥哥的消息,许小华忙问道“我哥还好吧?” 李荞荞点头,“嗯,还好,就是沁雪说,那边当兵确实是辛苦,前段时间大雪封了铁路,大华哥他们被派去铲雪,吃饭都不及时,饿了就吃雪团子垫垫呢。”说到这里,李荞荞又和小华道“我想着,给大华哥寄点干粮去,现在是冬天,东西还能放的住。” 小华忙道“荞荞,我来,你自己还租着房子呢,我给我哥寄点东西过去,你不用担心。” 荞荞笑道“没事,我俩一起准备一点,我现在转为正式工了,工资也多了不少,大华哥以前对我也挺好的,我也想给他帮帮忙。” 听她这样说,许小华也就没一味阻止,只是道“你要是方便,给他做点辣椒片、酱菜,我给他准备点肉干、饼干、炒米、山芋条。” 荞荞提醒她道“罐头就不寄了,太重了,像他们去出任务,罐头怕是不好带。价格还贵,换成炒米、山芋条,咱们可以多寄好几斤过去。” 两个人合计了一会,到底给许卫华寄点什么东西。 很快就要到白云胡同,路过公交站的时候,许小华就想起来,那天看到章厉生站在路边,静静地朝公交站台的方向看着。 心里一时有些感触,把郑楠和章厉生的事,简单和荞荞说了两句,荞荞点头道“万姐说的没错,在我看来,郑同志是有些犯傻。” 又看着小华道“小华,我觉得我现在的日子就挺好的,我没有能力救别人,我也不希望自己再次掉进泥坑里,等着别人来救。” 小华试探着问道“那你对章同志?” 荞荞笑道“就是见过几面,算不上熟。” 许小华见她真的没将这个人放在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就听荞荞道“我现在一心就想着多挣些钱,让咱们的日子过得好点。” 许小华点头笑道“是!”压根没注意到,荞荞刚刚说的是“咱们”。! () 第 110 章 周三上午,许小华刚到单位里,就见办公室里同事交头接耳的在说着什么,心里正奇怪着,万有芹朝她招手道“小华,你过来。” 小华立即过去,轻声问道“万姐,这是怎么了?” 万有芹小声道“今天早上,路上不是结冰了吗,章厉生骑车快到单位门口的时候摔了一跤,被保卫科的同事看到了,给送到医院去了。” “严不严重啊?” 万有芹摇头道“听说比较厉害,当时章厉生躺在地上,都动弹不了,保卫科的同事喊了人帮忙,一起给送去的。” 又叹了一声道“他家本来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没什么大事还好,要是真的伤到了骨头,怕是……” 后面的话,万有芹没说,许小华也能想象的到,一个老年痴呆的奶奶,一个摘了帽子后,在学校里种蘑菇的妈妈,三个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若是章厉生再出了事,这些人怕是吃饱饭都难了。 问万姐道“万姐,楠姐知道没?” 万有芹摇头道“她好像还没来,等到单位来,应该就会知道了,这会儿大家都在说这事呢!” 许小华想想也是。 果然八点半的时候,郑楠出现在了她们科室里,她站在门口的一刹那,许小华和万有芹对望了一眼,俩人心里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郑楠是直接过来找小华的,还微微喘着气,大概是听了消息,就立即跑过来的,张了张口,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小华,我听说你们科室的章同志早上出事了?” 小华点头,“是,我也听大家说的,说是骑车摔了一跤,被送到医院去了。” “要不要紧啊?” 许小华摇头,“还不清楚。” “哪个医院啊?” 许小华还是摇头。 郑楠见她一问三不知,脸上的表情逐渐焦急起来,声音也不由大了一点,“你们科室总安排了人去探望吧?” 小华道“两位主任还没来,就是探望,大概也是明后天的事了。” 这么会儿,不少人已经朝俩人看过来,郑楠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情绪有些过激了,稍微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早上听说挺严重的,就过来问问,我和章同志接触过几回,他人还挺好的,就是家里负担比较重,这回出事,但是处境就更难了。” 许小华点头,“是,挺不容易的。” 郑楠见她这边也问不出来什么,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她一走,万有芹过来轻声道“我看小郑大概率是要去医院探望的,她这一去,章厉生心里头大概就明白了。” 俩人不过是随口说的,令许小华没有预料到的是,周五上午,她跟着任主任、书记和工会领导一起到友谊医院里探望章厉生的时候,真的在病房里看到了郑楠。 彼时,章厉生正在睡着,他妈妈站在旁边,和郑楠说着什么。他们一行人进来的时候,郑楠明显愣 了一下。() 任主任最先开口,笑道郑同志也来了啊! ?半疏的作品《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郑楠很快反应过来,和章厉生妈妈介绍道“陈阿姨,这是我们单位的党支部的唐书记、工会的黄会长、技术科的任主任和许小华同志。” 陈宜兰忙和大家握手,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感谢。 任主任问了章厉生的情况,得知他右边胳膊粉碎性骨折,昨天已经安排了手术,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后期估计得在家里休养三个月。 了解了情况后,领导们说了一些慰问的话后,表示如果家属这边有什么困难,尽管向厂里反映,他们会酌情看看能不能帮忙。 陈宜兰听了这话,明显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苦笑着摇头道“没有什么困难,感谢领导们的关心。” 临走之前,任主任和许小华道“小华,你留下来,等章同志醒来,和他对接下工作,让他安心养身体。” “好!” 领导们一走,陈宜兰和许小华道“小许同志,又麻烦你了。”她是见过许小华的,儿子那次低血糖昏倒,就是许小华和一位报社的记者把人送回来的,后来儿子得了一张自行车票,也是托许小华帮忙出手的。 许小华摇头道“婶子,你这话就客气了,这是我的份内工作。”又和郑楠道“楠姐,要是知道你过来,昨天我就喊你一块儿来了。” 郑楠道“我是临时起意,不然就问问你们什么时候来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就和单位领导们碰到了,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意识到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不是很合适,转身看陈宜兰道“阿姨,那你好好照顾章同志,我就先走了。” 陈宜兰忙握着她的手,表示感谢,又说她今天破费了。 等郑楠走了,陈宜兰又忙着削苹果给许小华,许小华忙拒绝了,“婶子,不用客气,我真吃不下。章同志睡了多久了啊?” “早上觉得身上疼,医生开了止疼片,就睡过去了,一会应该就醒了,许同志,不然我把他喊醒吧,你等着着急吧?” “婶子,不用,我不急,我今天上午也没事,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吧!”许小华觉得刚才那么吵,章厉生都没醒,大概这俩天熬得厉害,身体稍微放松一点,就睡沉了。 陈宜兰也舍不得把儿子喊醒,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有些发愁地道“哎,厉生这一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家里本来就指着他的。” 许小华问道“婶子,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难处?我回头帮你和领导说一下?” 陈宜兰摇头道“不好说,我……我是戴过帽子的人,组织上给我摘了帽子,已经是很好了,我怎么还好意思麻烦组织?” 许小华想起来,章厉生的妈妈前不久才出院,忙问道“婶子,你自己身体还好吗?要不要请个护工照看章同志啊?这时候可不能把你也累倒了。” 陈宜兰苦笑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可请不起护工,厉生现在已经动了手术了, ()今天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就准备让老二过来照看两天。” 许小华觉得也行,后面几天大概就帮忙打打饭,盯着输液,喊护士之类的,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能做好。 正说着,病床上的章厉生忽然醒了,陈宜兰忙去给他倒了杯水,等章厉生缓了过来,许小华就说了领导让他们对接工作的事。 章厉生把大概的工作说了一遍,许小华一一记录好,就准备告辞。 这时候,陈宜兰忽然道“小许同志,难为你跑一趟,我送送你吧!” 等出了病房门,陈宜兰就开口问道“许同志,刚才那位郑同志,你认识吗?我还是第一回见她。” “认识的,是我们单位工艺科的。” 陈宜兰犹豫了下,又问道“她和我家厉生,是不是在……在处对象啊?” 许小华如实道“婶子,这事我不清楚,要不你回头问下章同志?” 陈宜兰叹道“唉,这些事,厉生从来不和我说的,我一直愁着他不找对象的事,但是我们家这情况,我也知道大概没什么姑娘愿意。” 许小华劝慰道“婶子,这事还是讲究缘分,缘分到了就好了。” 陈宜兰苦笑道“希望这样吧!”又叮嘱许小华道“小许同志,我刚才问的郑同志的事,还麻烦你不要对外说,不然给郑同志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许小华应了下来,她确实不会往外说,但是今天郑楠出现在章厉生的病房里这件事,好几个人看到了,估计瞒不住。 许小华走后不久,陈宜兰还是把这个问题抛向了儿子,得知郑楠来看过他,章厉生明显懵了一下,“郑楠?我们单位工艺科的郑楠?” 陈宜兰盯着他问道“怎么,你们不熟?” 章厉生点头,“不熟。”许小华来看他,他并不意外,他知道这是个很好心的姑娘,但是郑楠,他印象里这女同志一向清冷的很,两人向来也没有什么交集。 陈宜兰听儿子这样说,拿了床头柜上的两罐奶粉、一斤糖果、一兜苹果和两盒糕点道“你看看,这都是郑同志送来的,这些可不便宜。” 章厉生皱眉道“确实不便宜,妈你怎么收了?” 陈宜兰叹道“咱家这情况,后面怕是也没钱给你买好的补充营养,东西咱们先收着,等回头手头宽裕点,再还给人家。”见儿子不吱声,劝道“厉生,一家人都指着你过日子呢,你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重要。” 章厉生望着床头柜上的两罐奶粉,没有应声。 ** 周末上午,许小华和李荞荞给许卫华寄了包裹后,又一起去空军大院看卫沁雪,公交车路过友谊医院的时候,小华想了一下,到底没和荞荞说章厉生住院的事,问了几句荞荞的工作。 荞荞笑道“都挺好的,现在冬天,酱菜耐放,大家都爱买一点,生意挺好的,领导让我有空多琢磨琢磨新品种。” 许小华忽然道“荞荞,要不然你试 试冬瓜皮,咱俩以前不是吃过吗?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荞荞犹豫了一下,“啊?冬瓜皮?那时候咱俩是实在穷的没办法,捡了人家不要的皮回去晒干了腌着,你真觉得好吃?” 许小华点头,荞荞笑道“那我回头试试,这个不需要什么成本,我让卖冬瓜的大姐,卖的时候,把皮帮顾客切了就行。” 上午十点,卫沁雪正在排练,忽然有人来和她说,门口有人找,以为是爸妈过来看她,忙和队长打了招呼出去。 不想,站在门口的是小华和荞荞,顿时颇觉意外,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啊?” 小华笑道“不能次次都是你去看我们,我们也该来看看你啊,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事,这两天不忙。”在门口做了登记,就把俩人带了进来。 许小华笑道“奶奶知道我们来看你,给你做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桂花山药片,你中午让食堂帮忙热下。” “好的,小华,你回头帮我谢下奶奶!我先把东西放宿舍里,然后带你们在家属区转转?” “好!” 十几分钟后,卫沁雪就下楼来了,和她们道“我们宿舍住了四个人,现在都不在,就没喊你们上去坐,不然回头有个什么事儿,扯不清。” 荞荞道“沁雪,我们都明白的,你现在看着可比以前处事周全多了。” 卫沁雪小声道“这是宿舍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不小心些都不行。”接着,就把她室友罗青青带朋友过来玩,然后宿舍丢了一块手表的事,简略地和俩人说了一遍。 小华问道“那最后怎么处理的啊?罗青青赔这块手表吗?”她对罗青青还有些印象,记得这姑娘长得特别美。 卫沁雪摇头道“没有,青青没有那么多钱,闹到了团长那里去,团长说也没有证据证明是青青的朋友拿走的。” 小华问道“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卫沁雪点头,“嗯,但是这事给青青带来的影响还挺大,那个丢手表的姑娘,就是一口咬定是青青朋友拿的,青青没办法,就说后面按月付十块钱给她,那块手表不便宜,外国的欧米伽,得两百多块钱呢!” 卫沁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实我也怀疑是青青朋友拿的,但是这话不能说,那个朋友是青青对象的妹妹,这事只能青青吃个哑巴亏。” 荞荞惊道“那不是得赔两年?怪不得连你都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卫沁雪摇头道“那倒不用,我借了一百给青青,我这边倒不急着让她还,就是她自己估计心里急得很。” 荞荞点头道“那肯定着急,两百块不是小数目了。”她是最知道手头拮据的滋味的,这罗青青还不仅仅是手头拮据这么简单。 小华问道“那她对象就没个话吗?” “没有,说他妹妹是被冤枉的,还说我们室友是狗眼看人低,自己在哪里弄丢了手表,往他妹妹身上嫁祸。” 小华皱眉道“不管是不是他妹妹,现在这债务落到罗同志身上,他也不帮着解决吗?” 卫沁雪摇头,“说青青就是性子太好,才会被人蹬鼻子上脸地欺负。” 荞荞忽然道“这罗同志有点想不开,干嘛找一个这样的对象,这还没结婚呢,以后要是真结婚了,遇到了什么事儿,这对象也这么个事不关己的态度,那还不把人憋屈死。” 卫沁雪很是赞同地道“是啊,我以前觉得处对象是个多好的事啊,现在不这样认为了,还是一个人最好,钱是自己的,心思也在自己身上,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三个人正聊着,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沁雪!” 卫沁雪转身一看,发现是刘营长家的嫂子,笑道“吴嫂子,你这是外头回来吗?” 吴雪怡笑道“是,呦呦托我买点罐头和奶粉回来,你这是陪朋友逛呢?” 卫沁雪点头,“是的,嫂子,她们来看看我。” “那中午一起去我家吃饭吧?刚好我今天买了点菜回来,老刘出任务去了,就我一个在家,也是闲得慌,去我家坐坐吧?” 卫沁雪忙道“不用,不用,嫂子,不麻烦你了,我们自己逛逛就好。” 吴雪怡笑道“你和我客气什么?上次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你朋友们难得来一趟,你带去宿舍也不方便,去我家坐坐吧!” 两边拉扯了好一会儿,最后三人还是在吴雪怡的盛情难却之下,跟着她回了家。 路上,吴雪怡和小华她们道“上次下暴雨,我刚好出门没带伞,沁雪在路上看到我,硬是把我送回了家,好嘛,到家一看,她自己成了落汤鸡了。” 吴雪怡没说的是,她本来以为这小姑娘长得好看,穿戴也好,怕是个娇气的主,没想到是个热心肠。 又和小华她们道“我们这边的好些嫂子,都喜欢沁雪,都想着给她介绍对象呢,就是沁雪条件太好了,稍微差点的,我们也不敢在她跟前说,怕埋汰了她。” 卫沁雪笑道“吴嫂子,可别,我还不想找对象呢,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 几人说着,就到了家属楼,吴雪怡边拿钥匙开门边道“我爱人出任务好几天了,我一个人正闷着呢,就想喊沁雪过来玩,又怕她排演忙,今儿可巧碰到了。” 门打开的瞬间,隔壁的门也从里面开了,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吴雪怡问出来的妇人道“小朱,怎么了,孩子又尿了吗?” 被称呼小朱的大姐,有些着急地道“不是,是发烧了,昨晚上孩子就一直哭,我还以为是哪里吓到了,刚呦呦喂奶的时候,发现小孩额头烫的厉害,外头风大,我也不敢抱孩子去医务室,问问那边医生能不能过来给看看。” 吴雪怡道“那你快去,中午的饭,我一并给你们做了吧!” “哎,好!” 李荞荞忍不住问道“吴姐,这里住着的是?” “我们团吴连长家的爱人,吴连长昨儿个也出任务去了,他家爱人刚生产不久,还没出月子呢!”说着,忙把菜放家里了,和几人道“你们先坐,我去看看孩子。” 荞荞轻声问沁雪道“隔壁住着的,不会是吴庆军和许呦呦吧?” 卫沁雪点头,“嗯,是吴团长和许同志,小华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知道小华是许呦呦的堂妹,就是关系不怎么好。 小华摇头道“不去了,我们向来不走动。” 荞荞也道“小华,你可别去,不然她还以为,咱们是去看她笑话的呢,没得噎人。”她对许呦呦的印象并不好,特别是这人还威胁过小华奶奶,在她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小华奶奶都是长辈,是小华大伯的母亲,许呦呦即便对老人家有不满的地方,看在小华大伯的份上,也不该说那种话。 小华点头道“嗯,我不去。”她确实没动过看望许呦呦的念头,她想,这时候许呦呦大概率也是不想看到她的。 等吴雪怡回来了,荞荞问道“她婆家那边,也没有人来照顾一下吗?到底是月子呢,孩子还那么小。” 吴雪怡摇头道“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他们结婚,她婆家那边就没见人过来过,她妈妈好像身体不好,也没法来照看她。” 听她提到曹云霞,荞荞都觉得,这都是曹云霞造的孽,不然许呦呦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举目无亲的。! 第 111 章 不一会儿,朱姐带着医生过来了,正在洗菜的吴雪怡听到隔壁的动静,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沁雪道“沁雪,我去看一眼哈!” 许小华想了想,开口道:“吴嫂子,我们今天也没事,你先去忙,我们来做饭吧!” 吴雪怡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行,不行,说好我请你们吃饭的,哪有让客人帮忙下厨的?” 卫沁雪笑道:“没事,嫂子你放心,荞荞和小华都可能干了,我给她俩打下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没问题的。” 听她这样说,吴雪怡客气了两句,就去隔壁帮忙了。 她一走,卫沁雪道“也就幸好吴嫂子是个热心肠,还能给许同志帮帮忙,不然她这真是举目无亲的。” 这话,许小华是不认同的,许呦呦可不算举目无亲。 即便曹云霞不是什么好人,对这个女儿可没得说,再者她大伯许怀安,也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的,不管奶奶怎么说,大伯也不曾不认这个女儿。 许小华觉得有一点很奇怪,许呦呦手里应该是有钱的,不说大伯那边有没有给她,就是吴庆军在部队里也有好些年了,手头多少都攒了些钱的。 就算吴庆军不在家,她也完全可以多花些钱,把自己照顾的妥帖一点。 可看她请的保姆,像是一点保姆经验也没有的农村妇人,怕是吃喝上,都难让她满意,更别说照顾小娃娃了。 许小华也就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许呦呦的事,犯不着她来操心,见荞荞去切肉,她就去洗菜了。 隔壁房里,吴雪怡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小孩做了检查,说可能是风寒引起的发烧,许呦呦紧张地问道:“他这么小,不能吃药吧?” 一旁的朱姐也有些为难地道“医生,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喂药,他也不会喝啊!” 此时的朱姐有些慌神,不明白这么小的娃娃,怎么还会发烧呢? 她带自己家两个儿子,都是一两岁,孩子断奶后,才会感冒发烧什么的,这么小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她现在都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一摊子事儿,这18块钱可不是好挣的。她男人也在这里当兵,要是她把吴连长家的奶娃娃带出问题了,不说吴连长夫妇俩,就是她男人怕是也得埋怨死她。 医生斟酌了一下道:“要是温度太高,还是得吃药,不然引起肺炎就麻烦了。”说着,留了支温度计,又开了点药,让朱姐去拿。 医生和朱姐一走,吴雪怡见许呦呦抱着娃娃,眼眶红红的,安慰她道:“小娃娃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后面好好护理就是,你也不要太担心,小宝宝都是这样长大的。” 又问呦呦道:“怎么会冻着啊?不是给娃娃打了包被吗?”她知道,呦呦很疼这个小娃娃,平日里都舍不得让朱姐抱下楼去,说外头风大,会把孩子吹着凉。 这在家里待着,怎么还着了风寒呢? 许呦呦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我这坐着月子,脑子大半个时候都是昏沉的,孩子是朱姐一手带的,刚我喂奶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体温不对。” 吴雪怡提醒她道:“就是在家里,你也要稍微看下,虽然朱姐人挺好的,但人累起来,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然,让你妈妈过来,就是她身体不好,过来坐在那,帮你看着点孩子也好啊!” 许呦呦望着怀里的孩子,摇头道:“我都成家了,也不能一直靠父母,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了,我听朱姐说,你家里今天还来了客人,要不你先回去吧?” 吴雪怡摆手道:“没事,是文工团的卫沁雪和她两个小姐妹,沁雪你也认识的,我说我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她们知道你孩子病了,就让我来帮帮忙,中午她们做饭呢。” 许呦呦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说话,看着怀里烧的迷糊的小宝宝,一颗心都像揉碎了被扔在水里踩一样,轻轻吻了下宝宝的额头,见还是烧得很,急得直掉眼泪,吴雪怡道:“呦呦,退热也有个过程,你不要着急,我们再观察一会看下。” 说着,倒了点温水来给小宝宝擦拭额头、腋下和后脖颈降温,许呦呦已然慌得六神无主,就看着吴嫂子忙前忙后的。 半个小时后,小宝宝热退了下去,许呦呦才微微松了口气,吴雪怡看朱姐回来了,想着家里还有客人在,就准备回去,叮嘱道“要是有事儿,你让朱姐来喊我,我今天在家呢!” “嗯,好,谢谢嫂子。” 这边许小华和荞荞几个已经烧了一份红烧肉,正准备炒白菜,吴雪怡忙过去接过了锅铲,“我来,我来,真是辛苦你们了,说是请你们来吃饭的,这反而给我帮起忙来了。” 卫沁雪问道:“嫂子,许同志家宝宝没事了吧?” 吴雪怡点头,“嗯,退烧了,呦呦也真是不容易,刚生产完,庆军就出任务去了。” 荞荞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这种情况,部队里不应该是照顾一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出任务去了?” 吴雪怡迟疑了下,还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她也问过丈夫,得到的回答是,吴庆军本来可以升一级的,好像被呦呦连累而耽搁了,所以吴庆军现在比往常还要拼命。 不过十来分钟,吴雪怡就炒好了一个莴笋肉片、清炒白菜、土豆肉丝,又烧了一份海带蛋花汤。 等米饭蒸好,她先给隔壁送了点过去。 朱姐开的门,轻声道“呦呦和孩子都睡着了。” 吴雪怡也就没进去,把饭菜递给朱姐道“那等呦呦醒了,你再热给她吃。” “哎,好!” 许呦呦是快一点才醒的,发现旁边的孩子睡得香甜,额头也不烫了,才发觉饿来,问朱姐有没有吃的。 朱姐忙道“吴嫂子送了饭菜过来,我现在就给你热下,呦呦,你等下哈!” 等许呦呦吃饭的时候,朱姐边叠着小宝宝衣服,边和她道“今天吴嫂子家来了好几个小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 ,有一个我认识,是文工团的同志,另两个,我倒没见过,就听她们喊什么‘小华’‘荞荞’的,呦呦,你认识吗?()” 此时的许呦呦嘴里正含着饭,听到这两个名字,下意识地抬头朝朱姐看过去,什么?许小华?今天来吴嫂子家坐客,还帮忙做饭的是许小华??()?[()” 朱姐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呦呦,你认识?” 许呦呦怔怔地点了一下头,“嗯,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还记的前年许小华刚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的,而她刚刚补了觉起来,即便穿着一身不是很新的衣服,也明艳的像沐在阳光里的花朵一样。 现在想起来,许呦呦都有些不明白,她的处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妈前些天还寄信来,说她现在手头拮据得很,舅舅已经许久没去看她,猜测可能是舅妈对舅舅帮扶她的事有些意见,说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她忽然想到,如果妈妈当年没做下那些事,她和许小华一起长大,会不会成为一对互帮互助的姐妹? 那后面的这些事,就完全不会发生,她依然是许家的女儿,无论结婚、怀孕、生子,周围肯定都围着很多人。 譬如现在小宝宝发烧,奶奶是完全有经验照料的,爸爸也会第一时间帮着请医生。 许呦呦扒拉了一口饭,继续咀嚼起来。 她想,妈妈大概也是后悔的,明明她们母女俩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 从空军大院出来,李荞荞和许小华道“小华,你也别觉得许呦呦可怜,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她的选择,可比我们多多了,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 许小华点头,想依靠婚姻获得某种帮助或拯救,但是回头才发现,只是把自己往更深的困境里推去。 俩人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郑楠,快到友谊医院那一站,许小华立即喊了一声“楠姐,你这是去哪儿?” 郑楠正想着事儿,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愣了一下,才道“去医院看个朋友。” 许小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有心想问她,是不是去看章厉生,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笑着道“楠姐,我刚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那你这站下吗?” 郑楠点头,“对!”说到这里,才发现小华身边站着的姑娘是李荞荞,望着荞荞道“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去看章同志吗?” 小华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空军大院那边回来,现在要回家呢!” 听她这样说,郑楠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到了友谊医院站,她转头朝两人挥了挥手,“那回头见!” 小华笑道“回头见!” 等她下车了,荞荞才问道“章同志怎么了?” 许小华这时候也没再瞒她,如实道“上周骑车摔倒了,在住院,荞荞,你要去看下吗?” 荞荞 ()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快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先前我们话都说开了,我这时候再过去,不是很好。”既然已经拒绝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再给对方什么希望,虽然她也觉得章厉生这时候有些可怜,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望了一眼正朝医院方向走的郑楠,轻声道“这位郑同志,像是一心要跳进去了。” 许小华也朝郑楠看过去,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周三早上,许小华去单位上班,就听万姐问她道“小华,你听说没,郑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头,“为什么啊?”她心里想着,总不会请假去照顾章厉生了吧? 万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才来问问你。” 周四早上,许小华路过工艺科的时候,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郑楠坐在工位上,忙走过去问道“楠姐,你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郑楠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人提不起精神来,休息了两天好多了。” 周日那天她提着东西去看望章厉生,恰好他妈妈不在,他还醒着,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进去。 不成想,章厉生看到她,就说她上次带的东西太贵重了些,无功不受禄什么的,但是东西已经被他妈妈带回去了,他问可不可以当是帮他代买的? 她憋红了脸,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帮帮朋友,章同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但是章厉生态度很明确,还递了十块钱给她。 为了这十块钱,她萎靡不振了三天。 此时见小华一脸关心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小华,你觉得章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不是经常喊你帮个忙什么的?为什么我帮他,他倒不愿意接受呢?” 又有些欲盖弥彰地道“我就是看他家太难了些,买了些营养品给他,他反倒给我钱?那我这不是忙没帮上,还给人增添了负担吗?”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我和章同志的来往,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算是有来有往的,不是我单方面帮忙。” 郑楠听到“有来有往”这几个字,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是我方式不当。” 小华懵了一下,她压根不知道郑楠听成了什么,怎么就“说的对”了?回去和万姐嘀咕,万姐道“她现在是魔怔了,大概看到章厉生处境太差了些,心里着急,行事都失了分寸,这事,咱俩都别管,管也管不了,就看她自己什么时候醒悟了。” 许小华道“即便郑同志愿意,她家里人也不愿意吧?” 万有芹摇头道“那你就想的简单了些,这种事,谁想拦都拦不住。”见小华懵懵的,笑道“怎么,你还没有这个体会?那是还没到时候呢,不过,姐姐提醒你哈,如果你没有这种体会的话,暂时可别想着结婚。” 许小华脸一红,“万姐,我还早呢!” 万有芹道“这事,不看时间,只看缘分。” 此时的许小华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周末徐庆元和她说,要被调去东北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了万姐的话来。她想,即便这个人周围的问题重重,她还是觉得,他是最好最耀眼的。! 半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不一会儿,朱姐带着医生过来了,正在洗菜的吴雪怡听到隔壁的动静,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沁雪道“沁雪,我去看一眼哈!” 许小华想了想,开口道:“吴嫂子,我们今天也没事,你先去忙,我们来做饭吧!” 吴雪怡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行,不行,说好我请你们吃饭的,哪有让客人帮忙下厨的?” 卫沁雪笑道:“没事,嫂子你放心,荞荞和小华都可能干了,我给她俩打下手,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没问题的。” 听她这样说,吴雪怡客气了两句,就去隔壁帮忙了。 她一走,卫沁雪道“也就幸好吴嫂子是个热心肠,还能给许同志帮帮忙,不然她这真是举目无亲的。” 这话,许小华是不认同的,许呦呦可不算举目无亲。 即便曹云霞不是什么好人,对这个女儿可没得说,再者她大伯许怀安,也是真心疼这个女儿的,不管奶奶怎么说,大伯也不曾不认这个女儿。 许小华觉得有一点很奇怪,许呦呦手里应该是有钱的,不说大伯那边有没有给她,就是吴庆军在部队里也有好些年了,手头多少都攒了些钱的。 就算吴庆军不在家,她也完全可以多花些钱,把自己照顾的妥帖一点。 可看她请的保姆,像是一点保姆经验也没有的农村妇人,怕是吃喝上,都难让她满意,更别说照顾小娃娃了。 许小华也就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许呦呦的事,犯不着她来操心,见荞荞去切肉,她就去洗菜了。 隔壁房里,吴雪怡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小孩做了检查,说可能是风寒引起的发烧,许呦呦紧张地问道:“他这么小,不能吃药吧?” 一旁的朱姐也有些为难地道“医生,这么小的孩子,就是喂药,他也不会喝啊!” 此时的朱姐有些慌神,不明白这么小的娃娃,怎么还会发烧呢? 她带自己家两个儿子,都是一两岁,孩子断奶后,才会感冒发烧什么的,这么小的时候,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她现在都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一摊子事儿,这18块钱可不是好挣的。她男人也在这里当兵,要是她把吴连长家的奶娃娃带出问题了,不说吴连长夫妇俩,就是她男人怕是也得埋怨死她。 医生斟酌了一下道:“要是温度太高,还是得吃药,不然引起肺炎就麻烦了。”说着,留了支温度计,又开了点药,让朱姐去拿。 医生和朱姐一走,吴雪怡见许呦呦抱着娃娃,眼眶红红的,安慰她道:“小娃娃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后面好好护理就是,你也不要太担心,小宝宝都是这样长大的。” 又问呦呦道:“怎么会冻着啊?不是给娃娃打了包被吗?”她知道,呦呦很疼这个小娃娃,平日里都舍不得让朱姐抱下楼去,说外头风大,会把孩子吹着凉。 这在家里待着,怎么还着了风寒呢? 许呦呦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我这坐着月子,脑子大半个时候都是昏沉的,孩子是朱姐一手带的,刚我喂奶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体温不对。” 吴雪怡提醒她道:“就是在家里,你也要稍微看下,虽然朱姐人挺好的,但人累起来,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然,让你妈妈过来,就是她身体不好,过来坐在那,帮你看着点孩子也好啊!” 许呦呦望着怀里的孩子,摇头道:“我都成家了,也不能一直靠父母,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帮忙了,我听朱姐说,你家里今天还来了客人,要不你先回去吧?” 吴雪怡摆手道:“没事,是文工团的卫沁雪和她两个小姐妹,沁雪你也认识的,我说我给她们做顿好吃的,她们知道你孩子病了,就让我来帮帮忙,中午她们做饭呢。” 许呦呦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现在也没有心思说话,看着怀里烧的迷糊的小宝宝,一颗心都像揉碎了被扔在水里踩一样,轻轻吻了下宝宝的额头,见还是烧得很,急得直掉眼泪,吴雪怡道:“呦呦,退热也有个过程,你不要着急,我们再观察一会看下。” 说着,倒了点温水来给小宝宝擦拭额头、腋下和后脖颈降温,许呦呦已然慌得六神无主,就看着吴嫂子忙前忙后的。 半个小时后,小宝宝热退了下去,许呦呦才微微松了口气,吴雪怡看朱姐回来了,想着家里还有客人在,就准备回去,叮嘱道“要是有事儿,你让朱姐来喊我,我今天在家呢!” “嗯,好,谢谢嫂子。” 这边许小华和荞荞几个已经烧了一份红烧肉,正准备炒白菜,吴雪怡忙过去接过了锅铲,“我来,我来,真是辛苦你们了,说是请你们来吃饭的,这反而给我帮起忙来了。” 卫沁雪问道:“嫂子,许同志家宝宝没事了吧?” 吴雪怡点头,“嗯,退烧了,呦呦也真是不容易,刚生产完,庆军就出任务去了。” 荞荞有些不明白地问道:“这种情况,部队里不应该是照顾一点吗?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出任务去了?” 吴雪怡迟疑了下,还是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她也问过丈夫,得到的回答是,吴庆军本来可以升一级的,好像被呦呦连累而耽搁了,所以吴庆军现在比往常还要拼命。 不过十来分钟,吴雪怡就炒好了一个莴笋肉片、清炒白菜、土豆肉丝,又烧了一份海带蛋花汤。 等米饭蒸好,她先给隔壁送了点过去。 朱姐开的门,轻声道“呦呦和孩子都睡着了。” 吴雪怡也就没进去,把饭菜递给朱姐道“那等呦呦醒了,你再热给她吃。” “哎,好!” 许呦呦是快一点才醒的,发现旁边的孩子睡得香甜,额头也不烫了,才发觉饿来,问朱姐有没有吃的。 朱姐忙道“吴嫂子送了饭菜过来,我现在就给你热下,呦呦,你等下哈!” 等许呦呦吃饭的时候,朱姐边叠着小宝宝衣服,边和她道“今天吴嫂子家来了好几个小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 ,有一个我认识,是文工团的同志,另两个,我倒没见过,就听她们喊什么‘小华’‘荞荞’的,呦呦,你认识吗?()” 此时的许呦呦嘴里正含着饭,听到这两个名字,下意识地抬头朝朱姐看过去,什么?许小华?今天来吴嫂子家坐客,还帮忙做饭的是许小华??()?[()” 朱姐点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呦呦,你认识?” 许呦呦怔怔地点了一下头,“嗯,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她们曾经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还记的前年许小华刚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的,而她刚刚补了觉起来,即便穿着一身不是很新的衣服,也明艳的像沐在阳光里的花朵一样。 现在想起来,许呦呦都有些不明白,她的处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妈妈前些天还寄信来,说她现在手头拮据得很,舅舅已经许久没去看她,猜测可能是舅妈对舅舅帮扶她的事有些意见,说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她忽然想到,如果妈妈当年没做下那些事,她和许小华一起长大,会不会成为一对互帮互助的姐妹? 那后面的这些事,就完全不会发生,她依然是许家的女儿,无论结婚、怀孕、生子,周围肯定都围着很多人。 譬如现在小宝宝发烧,奶奶是完全有经验照料的,爸爸也会第一时间帮着请医生。 许呦呦扒拉了一口饭,继续咀嚼起来。 她想,妈妈大概也是后悔的,明明她们母女俩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 从空军大院出来,李荞荞和许小华道“小华,你也别觉得许呦呦可怜,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她的选择,可比我们多多了,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 许小华点头,想依靠婚姻获得某种帮助或拯救,但是回头才发现,只是把自己往更深的困境里推去。 俩人回去的路上,意外地遇到了郑楠,快到友谊医院那一站,许小华立即喊了一声“楠姐,你这是去哪儿?” 郑楠正想着事儿,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愣了一下,才道“去医院看个朋友。” 许小华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有心想问她,是不是去看章厉生,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笑着道“楠姐,我刚看着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那你这站下吗?” 郑楠点头,“对!”说到这里,才发现小华身边站着的姑娘是李荞荞,望着荞荞道“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去看章同志吗?” 小华摇头道“不是,我们是从空军大院那边回来,现在要回家呢!” 听她这样说,郑楠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候到了友谊医院站,她转头朝两人挥了挥手,“那回头见!” 小华笑道“回头见!” 等她下车了,荞荞才问道“章同志怎么了?” 许小华这时候也没再瞒她,如实道“上周骑车摔倒了,在住院,荞荞,你要去看下吗?” 荞荞 ()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快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先前我们话都说开了,我这时候再过去,不是很好。”既然已经拒绝了这个人,就没必要再给对方什么希望,虽然她也觉得章厉生这时候有些可怜,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想到这里,望了一眼正朝医院方向走的郑楠,轻声道“这位郑同志,像是一心要跳进去了。” 许小华也朝郑楠看过去,点点头道“大概是的。” 周三早上,许小华去单位上班,就听万姐问她道“小华,你听说没,郑楠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头,“为什么啊?”她心里想着,总不会请假去照顾章厉生了吧? 万姐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啊,才来问问你。” 周四早上,许小华路过工艺科的时候,特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见郑楠坐在工位上,忙走过去问道“楠姐,你前两天怎么没来上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郑楠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人提不起精神来,休息了两天好多了。” 周日那天她提着东西去看望章厉生,恰好他妈妈不在,他还醒着,她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进去。 不成想,章厉生看到她,就说她上次带的东西太贵重了些,无功不受禄什么的,但是东西已经被他妈妈带回去了,他问可不可以当是帮他代买的? 她憋红了脸,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说了一句“我只是想帮帮朋友,章同志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但是章厉生态度很明确,还递了十块钱给她。 为了这十块钱,她萎靡不振了三天。 此时见小华一脸关心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小华,你觉得章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平时不是经常喊你帮个忙什么的?为什么我帮他,他倒不愿意接受呢?” 又有些欲盖弥彰地道“我就是看他家太难了些,买了些营养品给他,他反倒给我钱?那我这不是忙没帮上,还给人增添了负担吗?”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我和章同志的来往,一般都是工作上的事,算是有来有往的,不是我单方面帮忙。” 郑楠听到“有来有往”这几个字,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是我方式不当。” 小华懵了一下,她压根不知道郑楠听成了什么,怎么就“说的对”了?回去和万姐嘀咕,万姐道“她现在是魔怔了,大概看到章厉生处境太差了些,心里着急,行事都失了分寸,这事,咱俩都别管,管也管不了,就看她自己什么时候醒悟了。” 许小华道“即便郑同志愿意,她家里人也不愿意吧?” 万有芹摇头道“那你就想的简单了些,这种事,谁想拦都拦不住。”见小华懵懵的,笑道“怎么,你还没有这个体会?那是还没到时候呢,不过,姐姐提醒你哈,如果你没有这种体会的话,暂时可别想着结婚。” 许小华脸一红,“万姐,我还早呢!” 万有芹道“这事,不看时间,只看缘分。” 此时的许小华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周末徐庆元和她说,要被调去东北的时候,她忽然就想起了万姐的话来。她想,即便这个人周围的问题重重,她还是觉得,他是最好最耀眼的。! 半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65.第 65 章 喜气 许小华在上班的路上,还在想着妈妈早上和她说的话,她扪心自问了下,自己好像确实很没有安全感,即便是回了家,也轻易不敢和爸妈、奶奶提什么要求。 就是上次,爸爸问她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她明明有需要爸爸帮助的地方,也怕耽误了爸爸的时间。 她这样谨小慎微,在她自己看来,是不给人添麻烦,但是在父母和奶奶眼里,或许又是另一番感受了,毕竟真正的家人,本来就是会互相帮助、互相麻烦的。 一路上,许小华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学会向奶奶和爸妈提要求。 刚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梁安文,忙笑着打了声招呼,不想,梁安文拉住她道“小华,你妈妈最近在家吗” “在的,梁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梁安文笑道“是我弟弟,他想去拜访一下你妈妈,让我问下你,什么时候方便你回去帮我问问,这周末可不可以” 许小华忙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姐姐” 梁安文笑着拍拍她的手,打断她道“这事,你可没法替你妈妈做主,我啊,也只是个传话的,”又补充道“学生毕业后,回去见见老师,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多想。” “好吧,梁姐姐,那我今天下班回去就和我妈妈说一声。” 梁安文点了点头,又问她道“你最近在实罐车间待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赵师傅人很好,教了我很多。” 梁安文笑道“那就好,回头你嘴巴也甜点,我们厂里有些老师傅,人很热心、朴实的,你客气一些,总没有错。” “好的,谢谢梁姐姐指导。” 梁安文笑道“不用谢,回头帮我问下你妈妈,可别忘记了。” “哎,好” 许小华转弯就到了车间这边,在休息室,准备换工服的时候,就听一个大姐和她道“小华,刚刚仓库那边的杨思筝来找你呢,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许小华看离八点还有一十分钟,就先去仓库那边找杨姨。 今天仓库看着要整齐很多,杨思筝正低着头清点账本,眼底下的青黑很深,显然这些天都没睡好,看到许小华来,有些歉意地道“小华,麻烦你跑这一趟。”她的声音很哑,带着点颓丧。 “没事,杨姨,是有什么事吗” 杨思筝微微叹气道“还是上周仓库被偷的事儿,曲厂长去出差了,大家都一推一五六的,不想接手这烂摊子。”杨思筝说起这事来,心里都烦躁得很,仓库是她管着的,掉了一百多罐罐头,她都没有发现。 厂里要是问责起来,她简直百口莫辩。 小华见她着急,忙问道“那保卫科的李科长呢这是他们保卫科的事,他们总得管的吧” “我去问了李科长,说是一直在厂内进行调查,厂外没有领导的指示,他们不好随意带人出去,”顿了一 下又道“那天我和他说了,外面有人借我们厂的名义卖临期罐头,他说会和负责这件案子的公安同志反应。” 许小华知道,这件事如果指望公安局破案,怕是有得等。实在是相比较其他人口丢失、抢劫、流氓或者人命类的刑事案件,一百多个罐头的丢失,连重大财产问题都算不上。 就听杨姨又道“李科长倒是说了一句,如果有途径,我们可以先搜集证据,然后提交给厂里或者公安局。” 这话就有些无赖了,明明是他们保卫科该管的事儿,现在推给了杨姨。 许小华皱眉道“李厂长这是笃定,厂里不会问责到保卫科的头上去”仓库的钥匙,杨姨和李大牛各有一把,回头厂里追究起来,肯定俩人都要被问责,但是李大牛却像是不怎么担心一样。 杨思筝叹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保卫科主要职责是保护厂里的安全和维护生产的正常进行,要是把人调出去了,回头厂里出事了,他们也担不起责任。再者,这次仓库被盗是保卫科的人发现的,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贼喊捉贼。” 也就是说,因为这件事是保卫科的小邢发现的,所以帮李大牛摘脱了嫌疑。 许小华见杨姨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直忍不住叹气,猜她现在心里压力大得很,斟酌了一下道“杨姨,我就听我哥哥提了一句,东门副食品店那边有人说代卖我们厂的临期罐头,当时我哥是拎着几瓶罐头出来,才被搭话的,不然我们再试一次” 杨思筝眼前一亮,“我喊我表哥去帮个忙看看。” 许小华想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保卫科的人不愿意帮忙,那我找钱小山和程斌帮忙去看一下。”她怕万一到时候发生争执,就向前叔和杨姨俩,没法把人逮到。 上次许卫华遇到那个自称“代卖”罐头厂临期罐头的人,就是在中午,所以许小华和杨思筝也约好在中午12点左右守株待兔。 俩人聊完,杨思筝就匆匆忙忙地把仓库落了锁,去白云胡同找人了。 许小华这边,忙到车间里把事和钱小山、程斌俩人说了,都说中午可以去帮忙,谢心怡在一旁听了,提议道“那我一会去问下小邢,看他中午有没有空,多个人也好些。” 程斌道“他是保卫科的,有他带头,回头我们真抓到人了,也能说是厂里的意思,到那时候李科长肯定不会推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 中午,许小华和谢心怡负责给大家买馒头填肚子,小邢带着钱小山、程斌先就去东门副食品店周围观察了。 等吴向前和吴奶奶用网兜提着两罐牛肉罐头出来,就看似随口地嘟囔道“这么两罐够干啥的,送人还嫌寒碜呢” 吴奶奶道“那也没办法,票不好凑,能买两罐也是好的,回头再想想办法吧” 正说着,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吴向前道“哎,我刚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是罐头不够我是京市罐头厂代卖临期罐头的,我这里还剩几罐牛肉罐头,你们要的话, 我匀你们一点” 吴向前推了推眼镜,有些惊喜地道“那真是太好了,京市罐头厂的吗我就要买本地的,外地的不要,没我们京市的品质好” “对,本地的,临期,但还没过期,送人也合适。”这妇女见吴向前点头,忙比了个手势,“18元一罐,500克,不要票。” 吴向前皱眉道“这可比副食品店贵不少,副食品店才123元呢” 这妇女笑道“副食品店的虽便宜,但是你们没票也买不上不是你们要不要我这里也不多了,不要的话,就算了。”说着,就准备转身走。 吴向前忙喊住她道“要,要” 妇女就让他跟着过去,边走边道“也就是你们运气好,我们罐头厂平时可没这个活动,这是年前忘记处理这批货了,现在仓库放不下,托我们出来处理掉,我都是对接人家单位的,也就是还剩这么几罐,不想再多跑路。你们啊,这次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吴向前附和着,应了几声。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里,那妇女才从篮子里拿了两罐牛肉罐头递给吴向前,吴向前确认是京市罐头厂的,点了点头,递了36元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小邢带着钱小山和程斌冲了过来,把妇女按住了,厉声问道“说,罐头哪来的,是不是从京市罐头厂偷的” 那妇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女儿是京市罐头厂的工人,这是我们内部员工价拿的。真不骗你们,我一共也就6罐罐头。” 小邢拉开了她菜篮上遮着的布,见确实还有四罐,皱眉问道“你女儿是谁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回头我们就和厂里汇报,你私下搞投机倒把你们一家都等着戴帽子吧” “我说,我说,我女儿是李春桃,”王桢边说边哭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女儿最近被人害得摔伤了,动了个大手术,不能上班不说,还得多买些营养品给她补身体,我家孩子又多,七八张嘴张着等饭吃,我不想点法子,挣点钱,一家人都得饿肚子啊。” 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做父母的多不容易,半大的小子,都是正能吃的时候,我和孩他爸,都不敢多吃一口,可是孩子们还是顿顿喊饿” 王桢一边哭着,一边道“同志,饶了我这回吧我这一共也没挣多少钱啊,我把钱还给你们成不成”说着,又咬牙道“罐头我也不要了,都给你们” 她说得声泪俱下的,钱小山和程斌都觉得,这事要不就算了,但是小邢跟着科长见过这种场面,怕王桢故意使得苦肉计,坚持要去王桢家里搜查一下。 王桢没办法,只好把人带到了家里去。她家也就在这附近不远,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 此时是中午,大杂院里有人问程斌他们是谁,王桢都点头笑道“桃子的同事,来看看桃子。” 李春桃正在家里收拾碗筷,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有些奇怪怎么回来这 么早,就见妈妈哭丧着脸进了屋,后头还跟着保卫科的人和钱小山、程斌,一时有些摸不清他们的来意。 王桢看了眼女儿,低声和小邢道“你们查吧,我家真就这么几罐罐头,你们仓库丢的那批,真不是我们偷的。” 李春桃一听这话,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望着钱小山,喊了一声“小山哥,怎么说我妈妈偷东西”这些人里,她也就和钱小山熟悉一些。 钱小山没想到,这事查到后面,会和李春桃家有关系,冷着脸,没吱声。 屋子也不大,一十来平,两间半,用帘子隔了三间出来,小邢大概看了一下,正准备走,就听旁边的李春桃开口道“邢同志,如果你们是为着仓库失盗的事儿来的,我想我可能知道一点。” 她这话一出来,屋子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她看过去。 李春桃咽了口口水,才轻声道“我妈前段时间去了东门那边的黑市,本来想拿家里的老东西淘换点米面回来,然后发现那边有人卖罐头厂的罐头,我妈就动了心思,让我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买罐头,再拿到外头高价去卖。” 小邢立即问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得到答复后,就准备走,李春桃喊住了他,“邢同志,这件事可以不往厂里报吗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弟弟和妹妹还指望着我这一份工作饱肚子,如果我没了工作,那我们家以后就是勒上裤腰带” 她边说边哭,小邢想了想道“下不为例。” 李春桃忙点头,“不会,再也不会了” 等人走了,李春桃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王桢也拍着胸口道“桃子,这回真是把我吓狠了,谁知道他们还故意派人来引我上钩呢” 李春桃红着眼睛,望了一眼母亲,“妈,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家里苦也就苦这几个月,等我上班领工资就好了,要是再来一回,不说我这工作保不住,就是咱们家,怕是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桢也有些后怕地道“桃子,你不说,妈妈也知道,妈以后再也不逼着你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都沉默了会儿,像是需要从刚才的惊惧中,慢慢回神。隔了一会儿,王桢望着女儿,微微叹气道“刚才你喊小山哥的那个,就是钱小山吧” 李春桃点点头,“嗯”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小山哥的再次见面,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她想,早知道如此,当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疯朝许小华冲过去。 许小华一点事儿没有,她自己倒是厄运一个接着一个。 周三早上,许小华上班的时候,忽然就听程斌和她道“小华,我刚见到了小邢,他和我说,他前天把黑市的事情和公安那边反应了一下,公安立即就组织人去抓捕了。” 说到这里,程斌笑道“你肯定猜不到,咱们仓库失盗的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是谁” “你先前不是被一伙 流氓团伙围堵吗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其实还真是一个黑分子团伙,本来是聚在一块练武的,不知怎么地,就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在黑市上挣些钱,当中又有一个家中是祖传的锁匠。” 他说到这里,许小华就明白了,所以,不是我们一个单位被偷,是好些单位都被偷了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最全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尽在,域名 “嗯,食品厂、棉纺厂、汽水厂和咱们罐头厂是大头,我听小邢的意思,公安局那边大概会将这个案子列为典型呢” 典不典型的,许小华没什么想法,她只关心杨姨那边是不是没事儿了 不成想,她这边惦记着杨思筝,杨思筝也惦记着她的好意。 所以,当周五面对记者的采访,杨思筝直接道“耿记者,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你不如采访我们单位的许小华同志吧,是她告诉我,有人在外头以罐头厂的名义兜售罐头,也是她给我出的主意,说这事要怎么办” 又补充道“小华是上过你们党报的,报纸我还留着呢,你去采访她吧” 陪着耿传文一起来的许呦呦,因为进厂的时候,落了东西在车上,跑回去取了下,等她找到仓库的时候,恰好就听到“许小华”这个名字,脑子立时就有些发木。 最近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单位里体谅她,没让她下基层调研,而是将她临时调在机动组帮忙。 今天听说有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案,她就主动跟着同事们过来采访,没想到,采访对象是杨思筝不说,杨思筝又把事情往许小华身上引。 许呦呦正沉默着,杨思筝也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她,忙打招呼道“许记者你也在啊哎,你们可以问下许记者,许小华正是她妹妹。” 许呦呦木木地道“不好意思,杨同志,因为许小华是我妹妹,所以这件事我们可能没法采访她,需要避嫌。”她现在压根不想和许小华打交道,一提起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头疼。 杨思筝愣了下。 许家的事儿,她是门儿清的,大姨把她当女儿一样,什么事都和她嘀咕几句,所以表哥可能都不清楚许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一楚的。 她见许呦呦上次在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里,把小华写的很好,还以为这个姑娘和她妈妈不一样,今儿才说出这话来,想着许呦呦肯定是愿意给自己妹妹这个出头的机会的。 不成想,许呦呦竟扯出什么“避嫌”的话来,当下也有些不客气地道“许记者,要说避嫌,你们做新闻的,总不能把当事人给避嫌掉吧不应该是你自己避嫌吗” 一句话,堵得许呦呦哑口无言,半晌道“杨同志,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做记者的,只专注于事情的真相,争取向大众呈现事情的本来面貌,至于与新闻当事人之间,如果不涉及利益的牵扯,是没有避嫌的必要的。”此时,她已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当着同事的面,说这么一番话出来。 这话骗骗不懂行的人来说还行,在同事们面前,就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杨思筝淡淡地笑道“你们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件事你们如果想要知道头尾,得去问许小华。” 杨思筝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辈子能安稳地在仓库里当个管理员,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不需要上报纸出什么风头。但是小华不一样,小华年轻着,又有干劲,多给她点出头的机会,说不准这姑娘的路,能更顺一点。 许小华被通知,出去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等看到许呦呦也在来采访的人当中,心里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幸好,这回的采访比较简短,只问了许小华为什么会想到仓库失盗的事,会与黑市有关 又问,她为什么会帮杨思筝出主意,还帮着找人。 许小华便把哥哥买罐头,和自己与杨思筝的关系,大概说了一下。 得知许卫华是军人,记者还多问了几句,什么军人的警惕性和敏锐度,什么军民一家亲之类的。 许小华心想,这回要是能带她哥上报纸,她哥非得写封信好好表扬表扬她不可。 想到这里,脸上也不由带了点笑意。 许呦呦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面对记者提问,侃侃而谈的姑娘,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小华刚回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耿传文还回头问了许呦呦,“呦呦,你有什么要采访许小华同志的吗”他刚听杨思筝说,许呦呦和许小华是姐妹,就想着,给许呦呦一个顺水人情,回头他们可以多给许小华写几句。 却不妨见许呦呦摇头道“没有” 临走的时候,耿传文和许小华、程斌、钱小山、小邢等人握手,许呦呦也只是站在后面,没有到前头来。从头到尾,许呦呦似乎真得只是过来凑个人数的。 他们一走,程斌还有些奇怪地问许小华,“那个许呦呦,和你是不是认识啊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许小华点头,“嗯,以前是亲戚,最近两家不来往了。” 程斌摸着下巴道“怪不得” 许小华没心思理会许呦呦是什么态度,笑着问钱小山、程斌和小邢道“你们这周末有没有空,我想喊你们去我家里吃个饭。”她最近琢磨了好几天,想着和妈妈、奶奶提什么要求合适,现在就忽然想到,可以请同事回家吃个饭,让妈妈和奶奶帮个忙。 另外就是,钱小山、程斌和小邢、心怡几个,确实一直对她很照顾。 程斌笑道“除了我们还有谁” “心怡也去,准备还喊下杨姨,”顿了一下,想起来梁安文和她弟弟可能那天会来看妈妈,又道“梁干事可能也会来。” 听到梁安文也去,程斌没忍住好奇,问道“小华,你家和梁干事是什么关系啊” 许小华摇头道“没什么关系,就是年前办员工表彰大会的时候,我妈妈和奶奶也过来凑了个热闹,梁干事认出来我妈妈是她弟弟的小学老师。” 程斌愣了一下,“就这样啊” “嗯,不然你以为呢”许小华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就见程斌挠挠头道“我先前听说,你是领导家的亲戚,大家看在领导的面上,才会一个劲地夸你。”当时,他便是听了这话,才会觉得许小华这人没啥能力,纯属走后门来的,心里便有些瞧不上她。 不成想,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闹了个误会。 许小华笑道“这话是从哪来的啊我不也是从临时工干起的吗”心里隐约觉得,大概是前头舒雯雯乱嚼舌根传出来的。 程斌忙道“对,对,这是个误会,别的不说,就说上周师傅不在,你陪我熬夜休机器,我就知道你没啥背景了,不然不会吃这份苦头。”冬天夜里,凌晨一一点,或者三四点,他什么时候去许家找人,许小华都会立即出来跟他走。 不说小华一个女同志了,就是他一个男同志,都觉得夜里的寒风冷得往人骨头里钻。上周六,他听师傅说,小华像是发烧了,就猜测和那几天的夜班加班有关。 心里至此,是彻底对许小华改观了。 此时忍不住和她道“小华,我觉得我师傅说的没错,你以后肯定比我们走得远,咱们这罐头车间未必能留得下你。”许小华虽然是个女同志,可是比他还能吃苦。他师傅总说,他要是有小华这钻研和吃苦的劲儿,早就出师了。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那我往那去还能当厂长不成” 一旁的钱小山笑道“当不当厂长,咱们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肯定很快调离车间了。” 许小华笑道“那就借钱哥的吉言了。” 钱小山点头,“你还不信你等着看吧,周末这顿饭,就当我们提前沾沾你的喜气了。”他是觉得,小华现在在实罐车间都能独当一面,厂里技术科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该来把她调走。许小华在上班的路上,还在想着妈妈早上和她说的话,她扪心自问了下,自己好像确实很没有安全感,即便是回了家,也轻易不敢和爸妈、奶奶提什么要求。 就是上次,爸爸问她学习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她明明有需要爸爸帮助的地方,也怕耽误了爸爸的时间。 她这样谨小慎微,在她自己看来,是不给人添麻烦,但是在父母和奶奶眼里,或许又是另一番感受了,毕竟真正的家人,本来就是会互相帮助、互相麻烦的。 一路上,许小华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学会向奶奶和爸妈提要求。 刚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梁安文,忙笑着打了声招呼,不想,梁安文拉住她道“小华,你妈妈最近在家吗” “在的,梁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梁安文笑道“是我弟弟,他想去拜访一下你妈妈,让我问下你,什么时候方便你回去帮我问问,这周末可不可以” 许小华忙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姐姐” 梁安文笑着拍拍她的手,打断她道“这事,你可没法替你妈妈做主,我啊,也只是个传话的,”又补充道“学生毕业后,回去见见老师,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多想。” “好吧,梁姐姐,那我今天下班回去就和我妈妈说一声。” 梁安文点了点头,又问她道“你最近在实罐车间待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赵师傅人很好,教了我很多。” 梁安文笑道“那就好,回头你嘴巴也甜点,我们厂里有些老师傅,人很热心、朴实的,你客气一些,总没有错。” “好的,谢谢梁姐姐指导。” 梁安文笑道“不用谢,回头帮我问下你妈妈,可别忘记了。” “哎,好” 许小华转弯就到了车间这边,在休息室,准备换工服的时候,就听一个大姐和她道“小华,刚刚仓库那边的杨思筝来找你呢,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许小华看离八点还有一十分钟,就先去仓库那边找杨姨。 今天仓库看着要整齐很多,杨思筝正低着头清点账本,眼底下的青黑很深,显然这些天都没睡好,看到许小华来,有些歉意地道“小华,麻烦你跑这一趟。”她的声音很哑,带着点颓丧。 “没事,杨姨,是有什么事吗” 杨思筝微微叹气道“还是上周仓库被偷的事儿,曲厂长去出差了,大家都一推一五六的,不想接手这烂摊子。”杨思筝说起这事来,心里都烦躁得很,仓库是她管着的,掉了一百多罐罐头,她都没有发现。 厂里要是问责起来,她简直百口莫辩。 小华见她着急,忙问道“那保卫科的李科长呢这是他们保卫科的事,他们总得管的吧” “我去问了李科长,说是一直在厂内进行调查,厂外没有领导的指示,他们不好随意带人出去,”顿了一 下又道“那天我和他说了,外面有人借我们厂的名义卖临期罐头,他说会和负责这件案子的公安同志反应。” 许小华知道,这件事如果指望公安局破案,怕是有得等。实在是相比较其他人口丢失、抢劫、流氓或者人命类的刑事案件,一百多个罐头的丢失,连重大财产问题都算不上。 就听杨姨又道“李科长倒是说了一句,如果有途径,我们可以先搜集证据,然后提交给厂里或者公安局。” 这话就有些无赖了,明明是他们保卫科该管的事儿,现在推给了杨姨。 许小华皱眉道“李厂长这是笃定,厂里不会问责到保卫科的头上去”仓库的钥匙,杨姨和李大牛各有一把,回头厂里追究起来,肯定俩人都要被问责,但是李大牛却像是不怎么担心一样。 杨思筝叹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们保卫科主要职责是保护厂里的安全和维护生产的正常进行,要是把人调出去了,回头厂里出事了,他们也担不起责任。再者,这次仓库被盗是保卫科的人发现的,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贼喊捉贼。” 也就是说,因为这件事是保卫科的小邢发现的,所以帮李大牛摘脱了嫌疑。 许小华见杨姨眉头皱得紧紧的,一直忍不住叹气,猜她现在心里压力大得很,斟酌了一下道“杨姨,我就听我哥哥提了一句,东门副食品店那边有人说代卖我们厂的临期罐头,当时我哥是拎着几瓶罐头出来,才被搭话的,不然我们再试一次” 杨思筝眼前一亮,“我喊我表哥去帮个忙看看。” 许小华想了一下,开口道“既然保卫科的人不愿意帮忙,那我找钱小山和程斌帮忙去看一下。”她怕万一到时候发生争执,就向前叔和杨姨俩,没法把人逮到。 上次许卫华遇到那个自称“代卖”罐头厂临期罐头的人,就是在中午,所以许小华和杨思筝也约好在中午12点左右守株待兔。 俩人聊完,杨思筝就匆匆忙忙地把仓库落了锁,去白云胡同找人了。 许小华这边,忙到车间里把事和钱小山、程斌俩人说了,都说中午可以去帮忙,谢心怡在一旁听了,提议道“那我一会去问下小邢,看他中午有没有空,多个人也好些。” 程斌道“他是保卫科的,有他带头,回头我们真抓到人了,也能说是厂里的意思,到那时候李科长肯定不会推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 中午,许小华和谢心怡负责给大家买馒头填肚子,小邢带着钱小山、程斌先就去东门副食品店周围观察了。 等吴向前和吴奶奶用网兜提着两罐牛肉罐头出来,就看似随口地嘟囔道“这么两罐够干啥的,送人还嫌寒碜呢” 吴奶奶道“那也没办法,票不好凑,能买两罐也是好的,回头再想想办法吧” 正说着,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中年妇女,问吴向前道“哎,我刚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是罐头不够我是京市罐头厂代卖临期罐头的,我这里还剩几罐牛肉罐头,你们要的话, 我匀你们一点” 吴向前推了推眼镜,有些惊喜地道“那真是太好了,京市罐头厂的吗我就要买本地的,外地的不要,没我们京市的品质好” “对,本地的,临期,但还没过期,送人也合适。”这妇女见吴向前点头,忙比了个手势,“18元一罐,500克,不要票。” 吴向前皱眉道“这可比副食品店贵不少,副食品店才123元呢” 这妇女笑道“副食品店的虽便宜,但是你们没票也买不上不是你们要不要我这里也不多了,不要的话,就算了。”说着,就准备转身走。 吴向前忙喊住她道“要,要” 妇女就让他跟着过去,边走边道“也就是你们运气好,我们罐头厂平时可没这个活动,这是年前忘记处理这批货了,现在仓库放不下,托我们出来处理掉,我都是对接人家单位的,也就是还剩这么几罐,不想再多跑路。你们啊,这次不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吴向前附和着,应了几声。 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里,那妇女才从篮子里拿了两罐牛肉罐头递给吴向前,吴向前确认是京市罐头厂的,点了点头,递了36元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小邢带着钱小山和程斌冲了过来,把妇女按住了,厉声问道“说,罐头哪来的,是不是从京市罐头厂偷的” 那妇女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女儿是京市罐头厂的工人,这是我们内部员工价拿的。真不骗你们,我一共也就6罐罐头。” 小邢拉开了她菜篮上遮着的布,见确实还有四罐,皱眉问道“你女儿是谁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回头我们就和厂里汇报,你私下搞投机倒把你们一家都等着戴帽子吧” “我说,我说,我女儿是李春桃,”王桢边说边哭道“我也是没办法,我女儿最近被人害得摔伤了,动了个大手术,不能上班不说,还得多买些营养品给她补身体,我家孩子又多,七八张嘴张着等饭吃,我不想点法子,挣点钱,一家人都得饿肚子啊。” 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做父母的多不容易,半大的小子,都是正能吃的时候,我和孩他爸,都不敢多吃一口,可是孩子们还是顿顿喊饿” 王桢一边哭着,一边道“同志,饶了我这回吧我这一共也没挣多少钱啊,我把钱还给你们成不成”说着,又咬牙道“罐头我也不要了,都给你们” 她说得声泪俱下的,钱小山和程斌都觉得,这事要不就算了,但是小邢跟着科长见过这种场面,怕王桢故意使得苦肉计,坚持要去王桢家里搜查一下。 王桢没办法,只好把人带到了家里去。她家也就在这附近不远,大概十五分钟就到了。 此时是中午,大杂院里有人问程斌他们是谁,王桢都点头笑道“桃子的同事,来看看桃子。” 李春桃正在家里收拾碗筷,听到妈妈的声音,还有些奇怪怎么回来这 么早,就见妈妈哭丧着脸进了屋,后头还跟着保卫科的人和钱小山、程斌,一时有些摸不清他们的来意。 王桢看了眼女儿,低声和小邢道“你们查吧,我家真就这么几罐罐头,你们仓库丢的那批,真不是我们偷的。” 李春桃一听这话,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望着钱小山,喊了一声“小山哥,怎么说我妈妈偷东西”这些人里,她也就和钱小山熟悉一些。 钱小山没想到,这事查到后面,会和李春桃家有关系,冷着脸,没吱声。 屋子也不大,一十来平,两间半,用帘子隔了三间出来,小邢大概看了一下,正准备走,就听旁边的李春桃开口道“邢同志,如果你们是为着仓库失盗的事儿来的,我想我可能知道一点。” 她这话一出来,屋子里立即就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她看过去。 李春桃咽了口口水,才轻声道“我妈前段时间去了东门那边的黑市,本来想拿家里的老东西淘换点米面回来,然后发现那边有人卖罐头厂的罐头,我妈就动了心思,让我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买罐头,再拿到外头高价去卖。” 小邢立即问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得到答复后,就准备走,李春桃喊住了他,“邢同志,这件事可以不往厂里报吗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的,弟弟和妹妹还指望着我这一份工作饱肚子,如果我没了工作,那我们家以后就是勒上裤腰带” 她边说边哭,小邢想了想道“下不为例。” 李春桃忙点头,“不会,再也不会了” 等人走了,李春桃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王桢也拍着胸口道“桃子,这回真是把我吓狠了,谁知道他们还故意派人来引我上钩呢” 李春桃红着眼睛,望了一眼母亲,“妈,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家里苦也就苦这几个月,等我上班领工资就好了,要是再来一回,不说我这工作保不住,就是咱们家,怕是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桢也有些后怕地道“桃子,你不说,妈妈也知道,妈以后再也不逼着你去厂里找领导批条子了。” 一时之间,母女俩都沉默了会儿,像是需要从刚才的惊惧中,慢慢回神。隔了一会儿,王桢望着女儿,微微叹气道“刚才你喊小山哥的那个,就是钱小山吧” 李春桃点点头,“嗯”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小山哥的再次见面,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她想,早知道如此,当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疯朝许小华冲过去。 许小华一点事儿没有,她自己倒是厄运一个接着一个。 周三早上,许小华上班的时候,忽然就听程斌和她道“小华,我刚见到了小邢,他和我说,他前天把黑市的事情和公安那边反应了一下,公安立即就组织人去抓捕了。” 说到这里,程斌笑道“你肯定猜不到,咱们仓库失盗的事儿,到底是谁干的” “是谁” “你先前不是被一伙 流氓团伙围堵吗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其实还真是一个黑分子团伙,本来是聚在一块练武的,不知怎么地,就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在黑市上挣些钱,当中又有一个家中是祖传的锁匠。” 他说到这里,许小华就明白了,所以,不是我们一个单位被偷,是好些单位都被偷了 本作者半疏提醒您最全的六零之走失的妹妹回来了尽在,域名 “嗯,食品厂、棉纺厂、汽水厂和咱们罐头厂是大头,我听小邢的意思,公安局那边大概会将这个案子列为典型呢” 典不典型的,许小华没什么想法,她只关心杨姨那边是不是没事儿了 不成想,她这边惦记着杨思筝,杨思筝也惦记着她的好意。 所以,当周五面对记者的采访,杨思筝直接道“耿记者,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你不如采访我们单位的许小华同志吧,是她告诉我,有人在外头以罐头厂的名义兜售罐头,也是她给我出的主意,说这事要怎么办” 又补充道“小华是上过你们党报的,报纸我还留着呢,你去采访她吧” 陪着耿传文一起来的许呦呦,因为进厂的时候,落了东西在车上,跑回去取了下,等她找到仓库的时候,恰好就听到“许小华”这个名字,脑子立时就有些发木。 最近因为她身体不是很好,单位里体谅她,没让她下基层调研,而是将她临时调在机动组帮忙。 今天听说有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案,她就主动跟着同事们过来采访,没想到,采访对象是杨思筝不说,杨思筝又把事情往许小华身上引。 许呦呦正沉默着,杨思筝也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她,忙打招呼道“许记者你也在啊哎,你们可以问下许记者,许小华正是她妹妹。” 许呦呦木木地道“不好意思,杨同志,因为许小华是我妹妹,所以这件事我们可能没法采访她,需要避嫌。”她现在压根不想和许小华打交道,一提起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头疼。 杨思筝愣了下。 许家的事儿,她是门儿清的,大姨把她当女儿一样,什么事都和她嘀咕几句,所以表哥可能都不清楚许家里头的弯弯绕绕,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一楚的。 她见许呦呦上次在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里,把小华写的很好,还以为这个姑娘和她妈妈不一样,今儿才说出这话来,想着许呦呦肯定是愿意给自己妹妹这个出头的机会的。 不成想,许呦呦竟扯出什么“避嫌”的话来,当下也有些不客气地道“许记者,要说避嫌,你们做新闻的,总不能把当事人给避嫌掉吧不应该是你自己避嫌吗” 一句话,堵得许呦呦哑口无言,半晌道“杨同志,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们做记者的,只专注于事情的真相,争取向大众呈现事情的本来面貌,至于与新闻当事人之间,如果不涉及利益的牵扯,是没有避嫌的必要的。”此时,她已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当着同事的面,说这么一番话出来。 这话骗骗不懂行的人来说还行,在同事们面前,就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杨思筝淡淡地笑道“你们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件事你们如果想要知道头尾,得去问许小华。” 杨思筝心里清楚,自己这一辈子能安稳地在仓库里当个管理员,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不需要上报纸出什么风头。但是小华不一样,小华年轻着,又有干劲,多给她点出头的机会,说不准这姑娘的路,能更顺一点。 许小华被通知,出去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等看到许呦呦也在来采访的人当中,心里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 幸好,这回的采访比较简短,只问了许小华为什么会想到仓库失盗的事,会与黑市有关 又问,她为什么会帮杨思筝出主意,还帮着找人。 许小华便把哥哥买罐头,和自己与杨思筝的关系,大概说了一下。 得知许卫华是军人,记者还多问了几句,什么军人的警惕性和敏锐度,什么军民一家亲之类的。 许小华心想,这回要是能带她哥上报纸,她哥非得写封信好好表扬表扬她不可。 想到这里,脸上也不由带了点笑意。 许呦呦看着面前,这个神采飞扬,面对记者提问,侃侃而谈的姑娘,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小华刚回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采访快结束的时候,耿传文还回头问了许呦呦,“呦呦,你有什么要采访许小华同志的吗”他刚听杨思筝说,许呦呦和许小华是姐妹,就想着,给许呦呦一个顺水人情,回头他们可以多给许小华写几句。 却不妨见许呦呦摇头道“没有” 临走的时候,耿传文和许小华、程斌、钱小山、小邢等人握手,许呦呦也只是站在后面,没有到前头来。从头到尾,许呦呦似乎真得只是过来凑个人数的。 他们一走,程斌还有些奇怪地问许小华,“那个许呦呦,和你是不是认识啊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许小华点头,“嗯,以前是亲戚,最近两家不来往了。” 程斌摸着下巴道“怪不得” 许小华没心思理会许呦呦是什么态度,笑着问钱小山、程斌和小邢道“你们这周末有没有空,我想喊你们去我家里吃个饭。”她最近琢磨了好几天,想着和妈妈、奶奶提什么要求合适,现在就忽然想到,可以请同事回家吃个饭,让妈妈和奶奶帮个忙。 另外就是,钱小山、程斌和小邢、心怡几个,确实一直对她很照顾。 程斌笑道“除了我们还有谁” “心怡也去,准备还喊下杨姨,”顿了一下,想起来梁安文和她弟弟可能那天会来看妈妈,又道“梁干事可能也会来。” 听到梁安文也去,程斌没忍住好奇,问道“小华,你家和梁干事是什么关系啊” 许小华摇头道“没什么关系,就是年前办员工表彰大会的时候,我妈妈和奶奶也过来凑了个热闹,梁干事认出来我妈妈是她弟弟的小学老师。” 程斌愣了一下,“就这样啊” “嗯,不然你以为呢”许小华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就见程斌挠挠头道“我先前听说,你是领导家的亲戚,大家看在领导的面上,才会一个劲地夸你。”当时,他便是听了这话,才会觉得许小华这人没啥能力,纯属走后门来的,心里便有些瞧不上她。 不成想,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闹了个误会。 许小华笑道“这话是从哪来的啊我不也是从临时工干起的吗”心里隐约觉得,大概是前头舒雯雯乱嚼舌根传出来的。 程斌忙道“对,对,这是个误会,别的不说,就说上周师傅不在,你陪我熬夜休机器,我就知道你没啥背景了,不然不会吃这份苦头。”冬天夜里,凌晨一一点,或者三四点,他什么时候去许家找人,许小华都会立即出来跟他走。 不说小华一个女同志了,就是他一个男同志,都觉得夜里的寒风冷得往人骨头里钻。上周六,他听师傅说,小华像是发烧了,就猜测和那几天的夜班加班有关。 心里至此,是彻底对许小华改观了。 此时忍不住和她道“小华,我觉得我师傅说的没错,你以后肯定比我们走得远,咱们这罐头车间未必能留得下你。”许小华虽然是个女同志,可是比他还能吃苦。他师傅总说,他要是有小华这钻研和吃苦的劲儿,早就出师了。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那我往那去还能当厂长不成” 一旁的钱小山笑道“当不当厂长,咱们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肯定很快调离车间了。” 许小华笑道“那就借钱哥的吉言了。” 钱小山点头,“你还不信你等着看吧,周末这顿饭,就当我们提前沾沾你的喜气了。”他是觉得,小华现在在实罐车间都能独当一面,厂里技术科的人,只要眼睛不瞎,就该来把她调走。 66.第 66 章 前途 出了罐头厂的许呦呦, 心里却没有许小华那样平静。 她还记得,当初小华说不读书的时候,家里人的质疑和诧异, 包括她自己, 也觉得这个妹妹是在自断前程。 但是小华却在罐头厂操作工,这个极其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很好的成绩。不仅不到两个月就转为正式工人,而且还获得了领导、同事们的高度喜爱。 对一般人来说,被记者采访、能上报纸是多么大的荣耀啊,但是杨思筝却拒绝了, 要把这个机会给许小华。 如果不是从心底里真心实意地感谢许小华,她想不出来,杨思筝为什么要这么做? 耿传文今天也采访了小华的同事,大家提起她的时候,都说这个姑娘能干、勤快、踏实,以后肯定很有前途。 反观她自己,工作这么久, 在单位里还是谨慎得很,不敢和人轻易交心。她觉得, 许小华身上好像没有什么束缚,就是一门心思地往前冲。 像一只牛犊子一样, 浑身都是劲儿。 她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但是自从爸妈离婚后, 经济、人际这些, 她越是多顾虑一层,做事就越瞻前顾后两分。 比如这次调动的事儿,如果是按照她以前的做事风格, 她肯定会去找查主任,申请调到社会新闻部去锻炼一些时间。但是上次,爸爸在她的订婚宴上,当着査主任的面,说他已经和妈妈离婚了。 她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去找查主任帮忙,査主任会用有色眼镜来看她。 她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一路上,她都有些神思不属的,等回了单位,就听耿传文问她:“呦呦,这个报道,要不要我俩一起执笔啊?大家都说你是才女,什么报道经过你的笔一润色,格调立马就不一样。” 许呦呦立即回了神,谦逊地道:“传文,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些,这个新闻是你负责跟的,我不过是跟着你跑跑,学习学习经验,总不好越俎代庖的。”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这边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整理下材料。” 耿传文笑道:“我巴不得你多参与些,这样我心里也有点底。领导说,这次的黑分子团伙案,是被市里列为典型的,这个报道我得好好写,不然回头怕是得被谈话。呦呦,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只管和我说。”话虽说的客气,但是并没有再邀请许呦呦一起执笔。 许呦呦心里暗哂,想着,幸好刚才自己没有贸然应下来,不然这会儿,耿传文还以为自己要和他抢功劳呢!不过,她今天跟着去,本来就是有这想法的,只不过恰好遇到了许小华。 从内心深处,她排斥再给许小华写一份稿子,哪怕出现“许小华”这个名字,她也不愿意。 就听耿传文又问她道:“今天那个许小华不是你亲妹吧?” “不是,是堂妹。” 耿传文点头道:“我就说嘛,一家子姐妹,怎么会差别这么大。”一个从华国最好的学府毕业,党报重点培养的人才;一个却没念高中,小小年纪就进了产线当工人。 又问许呦呦道:“那你叔婶,也是工人吧?应该没像你爸妈一样读那么多书?”许呦呦爸爸是外文社副主编的事,报社里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人,都知道几分。 许呦呦一听这话,立时就有些窘迫,半晌才道:“不是,我叔婶都是大学毕业,我妹妹进产线,是她自己的选择。” 耿传文以为是许小华读不进去书,任性妄为的缘故,道了一句:“那还挺可惜的。” 许呦呦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找了个借口,就先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了。 等她再从工位上起身,外头天已经黑了,立即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就赶公交回了浅水胡同。 她到底不习惯和同事们挤在一间宿舍里,还是选择回去和妈妈一起住。 等她到家,已经是六点半了,屋子里亮着灯火,炉子上正温着饭菜,妈妈在摇椅上看着报纸,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她回来,立即起身笑问道:“呦呦,今天怎么这么晚?” “跟着同事去采访了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案,下午帮着整理了会材料,就耽误了些时间。” 曹云霞点点头,“工作上的事是马虎不得,快吃饭吧,我今天给你做了一份红烧肉,你尝尝看。” 等曹云霞把饭菜端到桌上来,许呦呦发现蒜苔有些炒过头了,红烧肉还有些焦黑,显然是没控制好火候,微微皱了一下眉,还是盛了米饭来吃。 刚吃了两口,就听母亲又道:“呦呦,过两天就是周末了,庆军过不过来吃饭啊?我这手艺现在还是不行,我想着,要不请隔壁房东家的来帮忙,付两三毛钱作为工钱,比去国营饭店买还是划算很多的。” 现在每天只见出,不见进的,曹云霞也有些焦虑起来,觉得手里的钱还是要省着花。呦呦就算和吴庆军结婚了,她这个当丈母娘的也不好立即就跟着女儿去女婿家吃住,怎么也要等他们有了孩子以后,自己再以帮忙的名义过去。 这样,吴庆军的父母也没法说什么,就是庆军,也只会感激她过去帮忙。 许呦呦咬了一小口红烧肉,还是不可避免地咬到了焦糊的部分,当着妈妈的面,没好吐出来,囫囵着咽了下去,然后才道:“妈,庆军最近挺忙的,这周应该不过来,你不要操心。” 曹云霞叹道:“不操心怎么行啊?你现在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再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特别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一点马虎不得。”又望着女儿道:“庆军忙,那你就主动过去看他,我这边准备两个菜,你捎带着过去。” “妈,我知道了。”许呦呦心里也清楚,她现在和吴庆军之间,最怕冷静、不来往,感情的事一旦降了温,后面怎么发展就不好说了。 想到今天遇到的许小华,许呦呦一时没忍住,和妈妈道:“妈,我今天是去罐头厂采访的,遇到了许小华,已经转正了不说,领导和同事们还都挺喜欢她,我瞧着,她应该能在罐头厂发展的很好。” 曹云霞淡淡地道:“再好,也不过是产线上的工人,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出息?顶破了天,当个车间主任?” 许呦呦瞬时一噎,见妈妈一脸鄙夷、看不上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偏见真是可怕。无论一个人做出了怎样的转变和成绩,心怀偏见的人,永远都选择忽略和无视,只坚持自己狭隘、偏激的认知。 妈妈对许小华是这样,她想,吴庆军的妈妈对她,大概也是这样子的。 ** 晚上,许小华下班回家,就见荞荞拎了好几块老豆腐和一盒嫩豆腐回来,忙问道:“荞荞,今天怎么买这么多豆腐啊?” 荞荞笑道:“这是菜场今天剩的,内部处理了一些,你不是说这两天想请同事吃饭吗?我就和组长、大姐们说了,多匀了一点给我。”又问小华道:“说好哪天没?” “周末。” “那我明天看下还有没有百叶和烤麸,这两样耐不住放,我今天没敢要。” 许小华忙道:“荞荞,你才刚过去,不要和大姐们抢这些,免得人家不高兴。” 李荞荞见她着急起来,笑道:“怎么会,小华,你想多了,这些内部处理的豆制品,虽然不要副食品票,但钱还是收的啊,大家有时候也舍不得买。” 沈凤仪一边端菜出来,一边笑道:“自从荞荞去了菜场工作以后,咱们家饭桌上的花样可丰富不少。现在天冷,这豆腐用水养两天还行,明天我来给你们做点豆腐羹,再做个肉沫煎豆腐。”想着,一会给荞荞拿十块钱,不然她这么三天两头地往家里带东西,钱包怕是吃不消。 李荞荞又和大家道:“我今天听菜场的大姐说,最近咱们这附近出了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专偷食品厂、罐头厂和棉纺厂仓库里的东西,然后拿到黑市上去卖,小华,你们单位有说这事吗?” 许小华点点头,“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单位第一个发现的呢!”就把单位发现被盗的经过,和她帮杨姨出主意找线索,最后从李春桃那里扯出黑分子团伙的事,简单和她们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肯定想不到,今天有报社的记者来采访杨姨,杨姨让她们来采访我了。” 荞荞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华,那你是不是又要上报纸了啊?” 许小华点点头,“我和哥哥,都有上报纸的可能。” 荞荞笑道:“那大华哥肯定很高兴!” 沈凤仪想到的却是另一回事,微微皱眉道:“小花花,那这次的黑分子团伙,是不是一网打尽了啊?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以后来报复你什么的?”她到现在一想起来,孙女被人围堵威胁的事,还有些胆颤心惊的。 秦羽也有些不放心,问道:“小华,这事公安局那边怎么说啊?” “我听同事说,这伙人会被市公安局列为典型案例,肯定会一网打尽的。” 秦羽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好!”又道:“你杨姨也是好心,可能想着让你多上上报纸,以后在单位里,也受领导重视一些。” “妈妈,我知道的。”又道:“妈,奶奶,我请了几个同事,这周末来家里吃饭,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啊?” 秦羽笑着摇摇头,“那天我在家,咱们家忙得过来。” 沈凤仪舀了一勺汤给孙女,笑道:“早就该请你同事们来家里坐坐了。” 大家一时商量起来,周末那天准备什么饭菜合适。 ** 很快就到了周末,许小华一早起来,就盘算着要喊徐庆元和刘鸿宇过来吃饭,但是中午下课的时候,也没见到徐庆元,是刘鸿宇和他们另一位室友乔远志在门外等她。 许小华还有些奇怪,就听刘鸿宇先开口道:“小华,元哥上午被班主任喊走了,还没回来呢!我们正准备去食堂吃饭,怕你找不到元哥着急,就来喊你一起了。” 许小华也没有多想,只当庆元哥是有事。 刘鸿宇笑着问了她几句,上次被流氓团伙围堵的事儿,许小华忙问道:“刘哥,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听你哥哥和元哥说的,那天你哥哥过来找元哥的时候,我刚好在宿舍里看。” 许小华听到是她哥说的,笑道:“那天把我哥吓坏了,说要来叮嘱下庆元哥,我就随他去了,两个人没闹起来吧?” 刘鸿宇摇摇头,“没有,我看他俩还有一点相见甚欢的样子。”刘鸿宇说到这里,摸了摸鼻子,他原本以为许卫华避着小华单独过来,是特地来找茬的,暗戳戳地等着看热闹。 没想到,元哥三两拨千斤地安抚好了许卫华,最后许卫华走的时候,嘱咐元哥道:“我在内蒙当兵,一年到头来也未必能来看小华一次,小华这边,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点了。” 元哥点头道:“一定,大华哥,请你相信,我和你一样,希望她好好的。” 许卫华就这么相信了,拍着元哥的肩膀道:“那来年见!”颇有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这时候,乔远志忽然开口问她道:“小华,你家和元哥家很熟,那他家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吗?” 他这话一出来,许小华立即就心生警惕了,抬头望着他道:“你们是听了什么消息吗?沈凝说的?” 乔远志见她显然知道的模样,也就没再瞒着,“不是沈凝,是班主任最近找了元哥好几次,要他写思想汇报,我们无意中看到了元哥写的稿子……” 他们宿舍关系很好,平时互相之间也不避讳,他周三那天去问元哥一道题,就看到了他桌子上写写揉揉的,好些废纸,以为是什么题目没有解出来,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思想汇报。 许小华听不是沈凝说的,忙问道:“你们毕业分配的工作,是不是开始了?”不然,她想不到,怎么好端端地要庆元哥写思想汇报? 乔远志点头,“嗯,前些天要我们填了一份个人资料,家庭关系一栏里,元哥应该是如实写了家庭情况。” 许小华的心一时如坠窖底,“那庆元哥工作的事?” 乔远志轻声道:“可能无法留在京市,除非他愿意和家庭划清界限。” 许小华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个年代的划清界限,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而是实际意义上的。她上一世无聊的时候,看过很多这个年代的回忆录,那些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人,即便心里担心,但是怕被人举报,所以并不敢和父母那边有一丁点的联系。 父亲受不住痛苦,选择自戕,子女不敢去吊唁。年迈的祖父,在病重的时候,寄信回家,想吃一口肉,家里人也不敢回信,就这样让老人家一个人独孤地在异地他乡的农场里辞世了。 多年后回忆,字里行间都是血泪,但是那个年代,就是没有人敢踏出这一步。 庆元哥就生活在这个时代,他那么聪明,显然知道,一旦真的和家庭断绝了关系,对他和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许小华心里都不由打了个冷颤。她想,即便是她和爸爸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如果有人要她写这样的一封信或者一个说明,她也是无法下笔的。 刘鸿宇见她脸色忽然就白了,捣了一下乔远志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多说,转头安慰许小华道:“小华,没事,你不用担心,元哥脑子转得快,肯定能想到合适的办法。” 许小华苦笑了一下,在时代面前,个人的智慧是无法碰撞时代的局限性的。这一点,她清楚,徐伯父清楚,就是庆元哥,心里也是明白的。 午饭,许小华还是点了一份8分钱的阳春面,一个人默默地吃完。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时不时朝门外看去,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庆元哥的身影。 四点多,袁老师下课,特地喊了她一下,问道:“小华,你去沈凝那边参加口语练习班没有?有没有什么困难?” 许小华摇头道:“老师,我没去参加,我综合考虑了下,时间是有些不合适,我已经和徐庆元说好了,让他有空的时候带我练练。” 袁利华笑道:“那也行。你这孩子也是不容易,又要上课,又要上学。不过,老师觉得,像你这样勤奋好学、能吃苦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出息的,不要懈怠啊!” “谢谢老师,我会谨记老师的教诲。” 袁老师点点头,就先走了。 许小华回到座位上,正收拾着书本,觉得门口像是有个人影,一抬头,就见徐庆元站在那里等她,忙把书收好,跑了过去,“庆元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徐庆元温声笑道:“刚刚,怕你走了。”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喘音,额头上还有一些密密的汗,显然刚才是一路跑来的。 接过了许小华手里的书包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小华点点头,问他道:“庆元哥,你今天有没有空在我家吃个晚饭?我约了几位同事过来做客。” “可以!” 许小华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庆元哥,我今天听刘哥他们说,你最近还挺忙的,是有什么事吗?”她心里估摸着,他大概为了那份思想汇报,从上午一直滞留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直到现在。 徐庆元抬头,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知道这姑娘是知道了,顾忌着他的心情,没有直说而已。 点了点头道:“嗯,学校知道了我爸的事,要我写一份思想汇报。”说是一份,但是他交了一份又一份,学院书记和班主任不满意,让他一遍遍地写。 在这里,一份或许是等于几十份的。 他不敢说,一份等于无数份,因为他知道,他大概率是选择留在京市的,爸爸说的对,许家帮了他,他不能恩将仇报,将小华也拉进漩涡里来,所以学校想要的那一份思想汇报,他早晚会写出来。 至于这个时间的长短,完全取决于他良心的拉扯限度。 许小华想了想,和他道:“庆元哥,我知道我这话说的可能有些幼稚,但我还是想说,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这是时代的问题,如果要背负良心的债,时代也有责任。” 徐庆元望着她,轻声道:“怎么会幼稚?蝼蚁尚且苟活,何况是我们呢?”这是他的心里话,说一千道一万,他选择妥协,还是为了生存,更好地生存。 许小华认真地道:“庆元哥,我们和蝼蚁不一样,如果我们是蝼蚁,就不会挣扎和痛苦,不会犹豫不决,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这一程路即便再难,也有走完的时候。” 徐庆元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很是触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俩人正沉默地走着,许小华忽然听他问道:“小华,你不会觉得这是我的污点吗?” 是家庭背景带来的污点,还是选择妥协而给灵魂上留下的污点,他没明说,但是小华知道,他说的是后者。 “庆元哥,不会。我们总得好好活着,才能给苦难中的亲人,一点希望。如果你选了另一条路,你想想伯父会是什么想法,他会不会觉得是他影响了你的前途,继而做出什么不好的决定来?” 小华说的很隐晦,但是徐庆元听懂了,只有他自己好好地活着,他的父亲才会好好地活着。 轻轻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这确实是他爸爸有可能做出的事。 这一柄“出身”的利剑,不仅横在他的前程上,也横在他父亲的命格上。 上了公交后,俩人就没再谈这事。等到了白云胡同口,恰好看到心怡、钱小山和程斌他们过来,许小华立即给两边介绍了一下,“这是我对象徐庆元,”又朝徐庆元道:“庆元哥,这是我同事谢心怡、钱小山和程斌。” 徐庆元很热忱地朝大家握手,心怡笑道:“唔,总算是正式见到人了,先前我看你在单位门口等小华的时候,就猜到,总有这么一天的。” 钱小山打趣道:“怎么,是小华表现的很明显,还是徐同志?” 心怡想说,肯定是小华,但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还是给了自家小姐妹一点面子,微咳了一声道:“这是女同志的直觉。” 等到了许家,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了,梁安文、梁汉文、杨思筝和刘巧薇,看到小华他们过来,杨思筝起身笑道:“就等着你们了。” 梁安文给大家介绍了下弟弟梁汉文,不想梁汉文微微和大家寒暄两句,就朝徐庆元打招呼道:“庆元,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碰到你。” 秦羽端着一碟子切好的苹果过来,笑问道:“汉文,你和庆元认识?” “嗯,他来学校的第一天,还是我接的。不过庆元比我这个师兄厉害,毕业后,应该会去科学研究院吧?” 徐庆元温声道:“师兄谬赞了,能留在京市已经很好了,至于单位,就看运气了。”他想,即便他交了附和要求的思想汇报,在毕业分配上,怕是也不会有很好的单位。 梁汉文笑道:“要是实在不行,你就来我们农科院好了,咱们一起培育农作物。”随即又道:“开玩笑的,我想组织上总不会这么屈才,把你调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徐庆元笑笑,没说话。 秦羽看出一点不对来,见女儿脸上也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忙岔开了话题道:“人都齐了,快坐啊,马上就能开饭了!” 杨思筝起身要去帮忙,给秦羽按了下来,“你坐,今天可使唤不上你,你是来吃饭的。” 晚饭,许家准备的很是丰盛,有手撕鸡肉、蒸鲈鱼、酱猪蹄、肉丝茭白、清炒藕片、白肉烧黑木耳、腊肉蒜苔、肉沫煎豆腐、豆腐香菇汤,并一碟子卤花生。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梁汉文临走的时候,秦羽让徐庆元送下。一出了许家门,梁汉文就隐晦地嘱咐徐庆元道:“毕业分配是大事,要是有什么想法或难处,要及早提,不能等分配下来了,那时候就木已成舟了。”又道:“我听说,你和秦老师的女儿定了婚约,秦老师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找了十来年才找回来的,你慎重考虑下。” 徐庆元点点头,“谢谢师兄提点。” 梁汉文拍了拍他胳膊,“好好考虑下!” 等出了白云胡同,梁安文问弟弟道:“那个徐同志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汉文叹道:“我想,大概是家庭背景出问题了,以他的成绩,毕业后进研究院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外面的单位来选拔,他肯定都是第一梯队的,今天竟然说出这么谦逊的话来,脸上表情也有些苦涩,我就觉着,大概是家里出问题了。” 梁安文也叹了口气,“这个年头,出身决定前途,没办法。”” 67.第 67 章 馅饼 客人们一走, 秦羽也把徐庆元喊了过去,问道:“庆元,你毕业分配的事, 是出什么情况了吗?” 徐庆元没有隐瞒, “是的,秦姨, 学校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 秦羽点点头,“这样啊,”沉吟了一下, 很快就劝道:“庆元, 你心理负担也不要太重,这一步是咱们早先就预料到的,早点来到,咱们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想着这把刀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 “是的, 秦姨。” 秦羽瞥了一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女儿,见她一脸好奇的样子, 心里有些好笑, 又有些发软,她这个女儿,除了胆子大外,还非常重情义。想了一下, 和徐庆元道:“你现在和小花花订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 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和我们说,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见徐庆元点头, 秦羽又问道:“你毕业分配的事,不然我们也帮你问问看?” 徐庆元摇头道:“秦姨,不用,只要能留在京市就行,至于工作单位,我都没有关系,你看小花花在罐头厂也能做得很好,我想我定然也是可以的。” 现在即便去了更好一些的单位,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家庭背景的缘故,他头上有一顶无形的灰帽子,“可教育”“可拉拢”这些词,在以后的生活中,是无可避免的。还不如去个一般的单位,先安稳地过日子。 秦羽听他这样说,脸上不由也带了点笑意,“你说的是,祸福相依,只要好好努力,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一样的。” 秦羽又问了几句,他经济上有没有困难,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没再多说,只道:“你还年轻,路长着呢,不要急,慢慢来。” “嗯!” 徐庆元趁势提出了告辞,秦羽喊了女儿道:“小华,你送送庆元。” 许小华送他到了公交站台,临分别的时候,和他道:“庆元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微微泛红,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表述了这么一句,但是眼神很坚韧。 徐庆元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道:“好,谢谢小花花!” 许小华摇了摇头,“这是我俩的缘分,从我们在人贩窝里遇到的时候开始,大概就注定了,咱们会有这么一段缘分。” 又暗暗安慰他道:“你想,咱们那时候那么小,完全听凭别人摆弄的年纪,都能虎口偷生,现在咱们都这么大了,什么难关会过不了?” 徐庆元望着她越说越泛红的脸,应了一声:“好!” 公交车来了,徐庆元朝她挥了挥手,“小花花,回去吧!” “庆元哥,你注意安全!” 等徐庆元上了车,从车窗外望去,发现她还站在那里,见他看过来,朝他挥手。晕黄的路灯下,显得夜色也有些朦胧缱绻,徐庆元心想,万家灯火,以后至少有一盏,也是为他亮着的。 ** 第二天一早,刘鸿宇听到元哥起床,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轻声问道:“元哥,今天去哪啊?” 昨天白天,元哥一直待在班主任那里写思想汇报,他和乔远志、方以安都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应该比较严重,担心元哥撑不过去,就商量了一下,准备由他出面,和元哥好好聊聊,看有没有哪里是他们可以帮忙的? 但是昨晚,元哥回来又太晚了些,看着也比较疲惫,他就没有起话头。 徐庆元听他问,笑着回道:“去实验室。”生活还要继续,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在失意和悲伤中。 刘鸿宇顿了一下,“元哥,你的汇报写完了吗?” 徐庆元点头,“嗯!”其实那份思想汇报,他爸早就给他写好了,他只要照抄一份就行,就是他心里一直抗拒这样做。 刘鸿宇见他状态还好,抓了抓头,还是道了一句:“元哥,我们几个商量了下,你要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怎么说,我们也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半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温声道:“谢谢大家。” 剩下的两个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纷纷道:“不客气,元哥!”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来。 等徐庆元出门了,乔远志忽然问刘鸿宇道:“我昨天听小华的意思,这件事沈凝也知道?你们说,元哥家的事,到底是元哥填表让学校发现的,还是沈凝打的小报告呢?” 刘鸿宇摇头道:“不清楚,这种事情不能细想。”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 隔了一会,乔远志忽然开口道:“当初,元哥和小华订婚的时候,我还很不看好,觉得俩人年龄、学历都是问题,但是现在,我觉得元哥算是有福气了,找了小华这样的对象。”昨天,许小华的举动让他特别刮目相看。 她年纪比他们都小,可是听到元哥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撇清关系,而是担心元哥会怎么样? 元哥昨晚回来的时候,状态就好很多,他想,大概也是许小华或者是许家开导的。 一向话不多的方以安点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元哥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大家聊得热切,刘鸿宇就顺势起了床,准备去买几份报纸看看。 没想到,看到党报上有一篇《起底本市重大黑分子团伙案》的文章,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等看着看着,发现有许小华的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再看到“许卫华”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重名,真的是小华和她哥。 立即买了五份报纸,兴冲冲地跑回宿舍去了。 ** 许小华这边,周一早上一到单位,就被程斌喊住,“小华,你看,咱们上报纸了。”说着,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小华,指给她看道:“你看,在这里,‘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程斌、钱小山、邢学卫等几位同志,由许卫华同志提供的线索,追查到了东门的黑市上……’” 因为小邢他们答应李春桃,不会向厂里反应,她将厂里的内部价罐头卖出去高价卖,所以许小华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也略过去了这一段,直接说有个大姐和他哥说,黑市上可以买到京市罐头厂的罐头。 许小华正看着,就听程斌道:“小华,这份报纸送给你了,我买了三份呢,另两份带回家给我爸妈瞅瞅,他们一直嫌我不务正业,没想到我也能上报纸。” 又补充道:“小华,还得谢谢你,喊我去查这个,以后有这种事,不要怕麻烦我,尽管来找我。” 许小华笑道:“好,行,下回有这种麻烦事,我还喊你!”她心里盘算着,回头也给她哥寄一份去,可能是因为她哥是军人的身份,这上面还特地夸赞了她哥两句,说:“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提供了一条线索……” 她想,她哥压根想不到,来一趟京市,还有这好事儿。 就听程斌又道:“小华,你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可火了,早上我买报纸的时候,就看好多人在买呢,说想看看重大黑分子案,是个什么案?” 小华笑问道:“那你是听谁说的?” 程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自从上次报社来采访后,我每天早上都去看看,有没有上报,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快的。” 正说着,程斌忽然看见一个女同志从他们跟前过去,忙和小华道:“小华,我有事,先走一步哈!” 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程斌追着人女同志跑过去了,边喊着:“郑楠同志,哎,我和你说个事……” 许小华印象里,郑楠好像是工艺科的,来过实罐车间指导操作工,以为程斌是有正事找人家。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就听谢心怡和她道:“你不知道,今天程斌多搞笑,他追着郑楠说,他上报纸了,把郑楠搞得不厌其烦。” 许小华随口问道:“为什么要追着郑楠说啊?” “你不知道啊?” 许小华摇头,“什么事啊?” “程斌追郑楠,追了好些时候了,哎,他也是真敢想,郑楠可是正经大学毕业的,又是工艺科的骨干,人家前途好着呢,怎么会看上车间里的学徒?” 她这话,就让小华想到自己和徐庆元之间的差距来了,默默地道:“我和庆元哥,也是一个学徒,一个大学生。” 谢心怡好笑地望了她一眼,“你这还套上了,”见小华还正一脸反思的样子,忙道:“小华,你们俩不一样,嗯,虽然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但是我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这些外在条件,说重要也不重要,主要还是看两个人的内在,比如是不是都追求进步,是不是都坚信勤劳致富?” 缓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和徐同志学历不对等,但是任凭谁来说,也不能否认你们的内在是一致的,至于程斌和郑楠,你说,程斌像好好学习的吗?我觉得他还不如钱小山呢!” 许小华帮着程斌说了一句,“其实他现在好很多,对待工作算认真了。” 谢心怡点头,“嗯,勉强及格线,和人郑楠可没法比。”怕小华多想,忙岔开了话题道:“小华,你有没有考虑入党啊?你这都上了两回报纸,又获得了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厂里的党支部,怎么都该发展你了啊!” 许小华愣了一下,忙摇头道:“我就不申请了,这个竞争应该比较大。”她如果申请这个,社会关系肯定要交代清楚,不仅是庆元哥,还有她爸爸的工作单位,她都没法说清。 先前答应和庆元哥订婚的时候,她就想过,以后大概是没法申请入党的。 如果庆元哥知道她有申请入党的想法,大概率会觉得是他耽误了她。 许小华觉得没必要,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就挺好。 谢心怡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只道:“反正你年纪还小,不着急,说不准厂里要主动发展你呢!” 俩人这时候,压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像程斌说的,这次的新闻比上次杨思筝的事情要轰动很多,可能是大家的生活都有些枯燥乏味,一个“重大黑分子团伙”充分地引起了大家的兴趣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就这事议论纷纷,看到许小华过来,有好奇的大姐就端着饭盒围了过来,问道:“小华,你哥咋那么聪明,听到有人说黑市卖咱们的罐头,就觉得和咱们仓库被偷有关?” 又有人说:“小华,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对杨思筝真是没话说。” “对吧,我也觉得去年的‘十佳好人好事’,小华得奖是名副其实的。” “哎,咱们工会咋不把小华吸收进去,小华这样从车间出来的,才真的能为我们一线工人考虑。” 话题引到这里,大家悄悄嘀咕起来,保卫科的李科长不作为,本来应该是他的事儿,他一推个二五六的,最后还要杨思筝自己去查,如果不是小华喊人帮忙,可不得把杨思筝愁死。 聊着聊着,等大姐们散去的时候,许小华莫名得了个“工人阶级小姐妹”的称号。 许小华都觉得莫名其妙,从头到尾,她都没插上几句话,心怡笑道:“我看啊,按这形势,你这入党是势在必行的了。” 到了下午,许小华真就被唐书记喊了过去,问她有没有入党的意愿?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书记,我觉得我觉悟还不够一个党员的标准,我想再努力努力。” 唐书记只当她谦虚,笑道:“入党也是有个过程的,你是团员,所以咱们下一步是入党积极分子,然后是预备党员,最后才是正式党员呢,这中间怎么也要两三年的时间,所以你不用担心,组织上会帮助你的。” 许小华点了点头,很快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她现在还没到18岁!忙问道:“书记,未满18周岁也能申请吗?” 这下轮到唐书记愣住了,最后道:“你没有18?” 见许小华点头,唐书记叹道:“那只能明年再申请。”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刚从唐书记办公室出来,唐书记就去找了曲厂长,和他道:“老曲,今天的报纸你看了没?” 曲彰书拿了一下桌面上的报纸,“看了,和我们厂仓库失盗的事有关,我一早就看了。” 唐书记笑道:“我本来准备发展许小华同志入党的,你想她去年才获得了厂里的‘十佳好人好事’,我们还在表彰大会上说,希望今年我们单位的同志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对单位和社会有益的事,你看,这小姑娘就做到了。” 曲彰书点头,“是可以发展的,怎么,听你这意思,出了点问题?在哪里?” 唐书记苦笑道:“你肯定想不到,年龄,这姑娘还没18呢!” 曲彰书也有些哑然,半晌才道:“我忘记了,这姑娘初中毕业,中专读了一学期过来的,是我老同学家的亲戚。”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这姑娘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当初要来我们厂,我还当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几个月来,做得有声有色的。” 唐书记点头,“其实我来,也是找你说这个事儿,这姑娘进厂来的表现,我今天上午特地找人事和车间那边问了,一致好评,而且还说这姑娘特别好学,不过几个月,技术上就进步很大,现在听你这么说,或许还有点家学渊源,我想着,咱们厂可以重点培养下。” 唐书记之所以动了这个心思,是听实罐车间的老技术员赵兴说的,说他先前请了一周左右的假,厂里刚好又赶一批货,他本来还担心着许小华和程斌两个人应付不过来,和技术科的老姚打招呼了,让老姚多留意些。 没想到,一周后他回来,发现许小华和程斌两个应对的很好,特别是许小华,夜里不论是几点,只要听到机器坏了,立即就赶到单位来。为此还把自己累得生病了,从头到尾却没在单位里提一句。 唐书记当时听了,心里就很有些感触。现在又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年纪特别小,就觉得可以作为他们厂的重点培养对象。 曲彰书见他说要重点培养许小华,笑道:“那你觉得调到那里去合适?这姑娘可有一股蛮劲呢,先前我问她去不去工会,她不愿意去。” 唐书记道:“我觉得这姑娘可以调到技术科去。当然,生产这边的事,一直都是你老兄负责嘛,我这也就是个建议,你看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的话……” 他话没说完,曲彰书立即站起来道:“唐书记,你真是慧眼识金,实不相瞒,我也有这个想法,本来还想再观察观察,既然你也有这个想法,那我去和技术科的姚主任说下。” 唐书记忙道:“还是按你的计划来。” 曲彰书笑道:“咱们既然不谋而合,说明这姑娘确实值得咱们重点培养。”他完全没想到,当初不过是给老同学曹云霞的一个顺手人情,还真的给他们单位招来了一个好苗子。 ** 许小华这边,晚上回家的时候,把单位让她申请入党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俩人都很高兴。 许小华没忍住,轻声道:“妈,那我爸那边,会不会有影响?还有徐伯伯那边?” 秦羽想了一下道:“你这是入党,你爸那边没有问题,至于庆元爸爸那边,你现在还没结婚,估计问题也不大,你明年先申请看看。” 秦羽话说完,见女儿不吱声,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华,你是担心庆元?” 许小华没有否认,“嗯,妈,如果我成功申请上了,那组织上势必要对我的社会关系做详细的查访,别的不说,庆元哥单位肯定要给他写一份材料,我想,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压力。” 秦羽听完,默默地叹了口气,“你考虑的对,这事就不要和庆元说了,免得他多想。” “嗯!” 沈凤仪听她们母女俩聊完,心里也有些叹气,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徐家的这一门亲事,确实不是那么好应下来的。 小华这孩子,心里显然比她们还清楚明白些,却还是应了下来,拉着孙女的手道:“你爷爷要是活着,看到他的孙女长大以后,这么懂事、明理又勇敢,还不知道得怎么炫耀才好呢!” 等孙女和荞荞都去房间睡了,沈凤仪轻声和儿媳道:“小羽,我现在想想还有些对不住这孩子,我们也没怎么养她,她一回来,就给她安排了这门亲事。” 秦羽安慰老太太道:“妈,祸福相依,咱们也别太焦心,这未必不是小华和庆元的缘分。再说,庆元以前救过小华,小华心里都有数的。” 老太太点点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个年头,哪个孩子不盼着入团、入党啊?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她哥写了一封信,顺带在信封里夹了两份报纸,准备第二天让心怡陪她寄走。 她自己,对这回上报纸的事儿,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就是觉得运气好而已。而这份运气,其实是杨姨让给她的。 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像往常一样上下班。 倒是听心怡说,程斌为这事,在郑楠跟前碰了一鼻子灰。 周五上午,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见程斌无精打采地在擦拭着机器,笑问道:“程哥,你这是在郑同志那边,又碰壁了?” 程斌点头,“嗯,她说的话,我不明白,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不懂一样?” 说着,挠挠头道:“她问我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我想着,职业规划不就是我以后干什么吗?我一个学徒,以后顺利转正就是技术员啊!我就这么说了,她问我‘然后呢?’小华,这还怎么然后啊?我总不能夸海口说我以后当技术科主任吧?这不是让我睁眼说瞎话吗?” 许小华忽然就明白,心怡说的“内在一致性”的问题,程斌虽然最近工作上要积极一些,但是他本质上,还是想着等转正了就躺平,他脑子里没有继续学习的想法,所以不敢过多地展望未来。 这对读了大学的郑楠来说,大概是有点“可怕”的。 想到程斌还帮助过她,不由好意提醒了一句,“她可能希望你有继续学习、继续进步的想法,难道你觉得,你这一辈子当了技术员,就到头了吗?” 程斌脸上发红,实诚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像我师傅一样,在车间里当个技术员。” “那万一我们罐头厂倒闭了呢?你怎么办?”程斌不过比她大两三岁,二十年后,也才四十岁,但是二十年后,可就迎来一波下岗潮了。 程斌愣了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时候,梁安文忽然过来喊许小华,许小华立即就跟着她去了人事部。 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团员、党员的事儿,没想到梁安文递给了她一张表格,笑道:“小华,你填下这个,今天技术科的姚主任来说,要把你调过去。” “技术科?” 梁安文笑道:“是,技术科,你没听错,姚主任说空罐车间和实罐车间的技术员都夸你学习能力强,不过个把月,就能在车间里独当一面,做事又很有责任心,想让你去技术科去。” 顿了一下又道:“鉴于你刚来厂里不久,你去技术科后,开头也是跟着师傅们学习学习。”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她这就能进技术科了? 68.第 68 章 戳破 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 许小华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她这就从学徒、车间工人跳到技术员的岗位了? 傍晚的风还有几分凛冽,但是许小华心里头暖乎乎的, 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告诉奶奶、妈妈和荞荞这个好消息。 却意外地在离胡同口还有三四百米的地方,看到了叶恒一个人坐在樟树下, 双眼放空,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脚边放着他的书包。 在人来人往的下班高峰期, 显得有些突兀, 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许小华正奇怪着, 就见叶恒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 转头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 叶恒的眼睛动了一下, 嘴巴微张, 似乎想说什么, 但终是没有开口。 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华。 许小华直觉,他是遇到事了。想了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出声问道:“叶恒, 你怎么在这?和你爸吵架了吗?” 叶恒摇摇头,“没有!” “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话,那要不去我家吃晚饭?” “谢谢, 我想在这坐一会儿。”顿了一下, 叶恒抬头望着小华,轻声问道:“小华,你能陪我坐会儿吗?” 许小华忽然觉得, 他的眼睛静寂得可怕,就像炉火早已熄灭,燃烧过的煤灰散散地堆在一块儿,随便用树枝去扒拉,也翻检不出一粒有温度的灰尘。 这个人,似乎正在经历着巨大的绝望。 许小华没有拒绝,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她想,叶恒大概是遇到问题了,轻声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吗?不是你爸的话,那是考试不理想……” 她话还没说完,就忽然听哑着声音道:“那个人在我家。”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在这嘈杂的混着人声、车铃声、脚步声、风声的傍晚,许小华以为她听错了,微微蹙眉,问道:“什么?” “那个人在我家。” 他说的语意不明,但是许小华立即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谁,浑身血液瞬间冰冷,颤声问道:“现在吗?” “嗯!” 叶恒低着头,低声道:“他是我爸爸的朋友,携礼上门拜访,我爸奉为上宾。”叶恒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顿,似乎不含任何情绪,但是许小华知道,每一个字里都裹着一把冰刀,刺向的不是那个人,而是叶恒自己。 许小华咬牙道:“他怎么有脸来?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叶恒轻声道:“良心都交给恶魔的人,怎么会做噩梦?”这些年,为这件事一直做噩梦的人是他。很多个黑漆漆的夜晚,他睡不着觉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不觉浮现那天的场景来,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他知道妈妈不是病逝,而是抑郁而终,而他的爸爸却仍旧视这个人为至交,待如上宾。刚才进家门的瞬间,他一听到都友棕的声音,心里就一阵翻涌。 奶奶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迫不及待地逃了出来,残存的理性告诉他,他不能多待,必须离开,他怕他自己失控,冲到厨房里拿刀砍了这个畜生。 他不能那样做,妈妈是为了他,为了爸爸而牺牲的,他不能那样做,他要好好地活着。 “小华,我没有给我妈妈报仇。”那不是一巴掌甩在了他妈妈脸上,那是一把刀直接插向了他妈妈的胸口,要了他妈妈的命,他却无能为力。 叶恒的眼泪瞬时冲出了眼眶,他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许小华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可以举报吗?” 叶恒摇头,“没有证据,我妈妈也早就不在了。这件事就算说出来,影响的也只是我妈妈的身后名。” 许小华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忽而和叶恒道:“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叶恒你等两年,总有他的时代落幕的时候,他可以以身份要挟你爸妈,你以后也可以给他贴大字报。”再过两年,还有什么比红小兵更根正苗红的身份吗? 虽然她觉得这种方式不可取,但是对待恶魔,丝毫不过分。 她甚至觉得,在那些年里,受这种屈辱的,可能不止叶恒妈妈一个,但是大家为了生存和家庭,都选择闭口不谈,以至于这个恶魔到今天还能逍遥法外。 她说得斩钉截铁,好像真会有那么一天一样,叶恒有些懵懵地问道:“小华,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轮到他下台来?” “他不下台,你就把他拉下台,叶恒你还年轻着呢,你还没有上大学,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他却是渐渐走向迟暮的,你不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叶恒点点头。 许小华又道:“你是不是不想他在你家吃饭?”她想想,也觉得这事恶心人,她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想法,这些年来和叶叔叔保持着朋友的关系。 现在还好意思上门来吃饭! 叶恒眼神冰冷地道:“他不配!” “那咱们就去把饭桌踢翻了,他不是和你爸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家儿子混得很,他难道不知道?”许小华觉得,得让叶恒暂时出口气,不然这么一直憋着,迟早得把人闹疯不可。 别回头那个人还没什么报应,叶恒就因压力过大而出心理问题了。 叶恒也觉得自己憋不住了,胸口想要爆炸一样,听了小华的建议,立即站了起来,顺手拎起了脚边的书包,“好,我现在就回去。” 许小华喊住他道:“叶恒,你等下,我先去,我把叶奶奶喊到我家去,别把她老人家吓到了。” 顿了一下又道:“叶恒,其实你没必要瞒着你爸爸,他是你爸爸,经历的风雨比咱们多,你都能受得住,他定然也能受得住。你妈妈是为了这个家而做出的牺牲,作为她的伴侣,叶叔叔应该知道,也有必要知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各家的情况,各人最清楚,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当没听过这话。” 叶恒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小华,我会好好考虑。”这些年,这件事一直像个大石头一样,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他从来不敢和人说,自己一个人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现在听小华这样一说,忽然觉得他不应该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应该努力地生活,努力地拼搏一个更好的未来,才能为他妈妈报仇。 许小华见他状态好了一点,忙道:“我先去喊叶奶奶。”又叮嘱他道:“机灵点,不要站在那挨打!”然后就一路小跑着往胡同里去了。 叶恒在她后头,慢慢地走着,同一个地方,他现在不觉得喘不过气,不觉得胸口翻涌,他很冷静。 心口的一团麻绳,好像在这一瞬间被解开了。 叶黄氏听到敲门声,忙过来开门,本来以为是孙子回来了,还想叮嘱他两句,没想到门口站着的是小华,笑问道:“小华,是有什么事吗?” 小华立即拉了她,“叶奶奶,你去我家坐一会儿,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抬头见院子里八九岁的叶容和叶安也在,朝她俩招手道:“妹妹们也一起来好不好?姐姐和你们分享一个好消息,分糖给你们吃。” 厨房里的徐彦华探身出来,笑道:“你俩跟小华姐姐去,姐姐都说了,你俩就多带些糖回来,不和她客气。” 叶容和叶安立即笑嘻嘻地应了。 叶黄氏朝儿媳道:“彦华,菜准备得也差不多了,等锅里的牛肉焖好就行了。” “妈,我知道,你去吧!” 沈凤仪看到孙女把叶家祖孙三个喊过来,还有些奇怪,就听孙女笑呵呵地道:“奶奶,我今天有个高兴的事儿,特地喊叶奶奶她们过来的。” 沈凤仪见孙女儿高兴,笑问道:“什么事儿啊?” “今天人事部通知我,我明天要到技术科报到了,以后啊,我就是京市罐头厂的一名技术员了。” 沈凤仪眼前一亮。 叶黄氏笑道:“小华真厉害,确实是喜事,老姐姐,这喜糖我可是非得要不可了。”又有些羡慕地道:“你家孩子就是争气,这才去罐头厂多久啊,就从学徒当上技术员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想到自家孙子的,心里不免有些叹气。 沈凤仪拉了她手道:“孩子开窍就好了,你也别急,迟早也有我向你讨喜糖吃的份儿。” 屋子里的林姐听到动静,已经从客厅里把装糖果的罐子拿了出来,给叶容和叶安各抓了一大把,又给叶黄氏抓了一把,叶黄氏笑道:“这回我可真接着了!” 沈凤仪笑道:“接,你接!”她也想不到,孙女会这么争气,和叶黄氏道:“当时这孩子闹着要进厂的时候,我和她妈妈还有些不愿意,怕她耽误了自个的前程,没想到真像她自己说的,只要肯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叶黄氏点头,“是,是,”又转身和两个孙女道:“你们以后长大了,可得向小华姐姐学习。” 许家这边正聊得热闹,叶恒也推开了自家的院门,径直走到了客厅里,叶有谦正和都友棕坐着喝茶聊天,看到儿子一脸不高兴地进来,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呵斥了一声:“叶恒,你这什么样子,看到你都叔叔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叶恒瞥了都友棕一眼,唇边浮起了一点冷笑,“都主任这几年过的挺好?看着像发福了不少?” 都友棕是知道叶家这个儿子不成器的,虽然不满叶恒的说话态度,但是毕竟不是自家儿子,他也犯不着和人计较,笑道:“还成,江城那边风水养人,米饭也养人,这不就腆着个肚子回来了?哈哈!” 说着,自己还笑了起来。 叶恒冷哼了一声,“都主任的肚子,看着是不小,我家的饭,怕是配不上都主任的肚子,还请您哪来的回哪去。” 这话一点都不客气,都友棕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消失殆尽。 “叶恒,你犯什么混,给老子滚!”叶有谦气得火冒三丈,立即就要上脚踹儿子。 叶恒这回倒没站着让父亲踹,“我为什么滚?这是我家!” 徐彦华正在厨房里盛着牛肉,准备端到桌上来,忽听见客厅里闹了起来,一眨眼的,就见叶恒跑出来,在院墙那拿了一根棍子,冲到了客厅里“噼里啪啦”一顿砸。 徐彦华吓得不轻,忙过去劝架。 就见丈夫气得,抄起桌上的一个碗就朝叶恒砸去,忙喊了声:“叶恒,快让开!” 叶恒确实让开了,但是也顺手拿了一块碎碗片朝他爸爸砸去,不知怎的,那块碎碗片却忽然朝都友棕的方向飞了过去。 砸中了都友棕的头,鲜红色的血立即“汩汩”地涌了出来。 都友棕皱着眉,伸手摸了一把,见到一手血的时候,冷冷地朝叶恒看去。 叶有谦又恨又气,扬言要把叶恒揍死,徐彦华跺脚道:“有谦,你先看看都主任怎么样了,家里的事,回头再说!” 都友棕一手捂着头,一手朝叶有谦摆手道:“有谦,我今天先走了,我这头疼得很,你家我是不敢再来了。”语气里的不悦,甚是明显。 叶有谦忙道:“友棕,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都友棕拦住他道:“不必!不必!”匆匆忙忙地就自个走了,脸上神色却是极为难看的。 叶有谦一直追着人送到了胡同口,见都友棕态度坚决,显然在气头上,只得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冲到了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出来,冷冷地朝儿子走去。 徐彦华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有谦,你冷静点,那是你亲儿子!外人再好,还能比过亲儿子吗?” “他是我儿子吗?他就是来讨债的,我不宰了他,日后总有他宰我的时候!”叶有谦想到儿子朝他砸碎碗片时的狠厉,心里都有些发寒。 那个眼神,不像是看父亲,倒像是看仇人一样。他还以为这孩子最近转性了,变好了,私心里还有些欣慰,原来是他自欺欺人! 叶有谦越想越气,见妻子死死地抓住他不放手,直接上手推了她一把,徐彦华踉跄地摔倒在地,还是爬起来,抱住了丈夫的大腿,“有谦,你不要冲动,你想想叶恒妈妈,她可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她可就留了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是把叶恒伤了,你想想你对得起她吗?” 听到自己的母亲,叶恒原先还冰冷的眼神,瞬时就变得有些痛苦和脆弱,哑声道:“叶有谦,你当我妈妈怎么死的?病死的吗?营养不良死的吗?” 叶有谦吼道:“你少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你妈在,我今天也非得给你一点教训。” “你凭什么给我教训?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就凭你是一个糊涂蛋?一个是非不分的小丑?十二年了,你都没有看清都友棕的真面目,你还教训我?你没有资格!” 叶有谦听他又说都友棕把他当小丑,这回还提到了亡妻,心里立时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东西,狠狠地盯着儿子道:“你知道什么?你给老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别三天两头拐弯抹角的,你要是不说个所以然出来,老子今天非要卸了你一只胳膊!” 叶恒的心也有些发冷,“我的命是我妈给的,你有什么资格砍杀我,就连你的命、你的前途,也是我妈拿命换来的。”说到这里,叶恒已经不准备瞒下去,他觉得小华说的对,这件事瞒下去,已然没有什么必要。 他爸死不悔改,还把仇人当成恩人一样供着,他不明白,他妈妈牺牲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想到这里,叶恒朝徐彦华道:“徐姨,你去喊奶奶和妹妹们回家,我想单独和叶有谦聊几句。” 徐彦华有些不放心,但是心里也隐约猜测,可能和叶恒妈妈的亡故有关系,到底没好多留,叮嘱了丈夫一句:“有谦,叶恒到底是个孩子,你不准动手,不然把妈妈气坏了怎么办?”然后就扶着腰,转身出门了,刚才丈夫推她那一下,可不轻。 等院子里就剩下父子两个人的时候,叶有谦扔了手里的菜刀,吐了一个字:“说!”经过妻子这么一打岔,他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也不敢再拿着刀,怕一会儿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真一时气愤,朝儿子砍过去了。 叶恒声音平静地道:“1952年的冬月,那天小华走失了,走失之前她是跟我在一块儿玩的,我带她从院门底下钻了进来,回家拿弹弓。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你们房间里有声音,好奇地去看了一眼……” 见儿子突然没了声音,叶有谦微微皱眉道:“你看到了什么?你妈妈在家?” 叶恒望着他,有些嘲讽地道:“是,我妈妈在,都友棕也在。” 这一句话出来,叶有谦的瞳孔忽然变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就听儿子冷漠地道:“我妈妈觉得,那是她的耻辱,她心里接受不了,选择了死亡,并且在病榻上,还交代我,不要和任何人说。” 多年的秘密一朝说出来,叶恒并没觉得有任何的解脱,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即便他爸已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情绪好像也在崩溃的边缘,但他仍然没觉得哪里痛快,心头只有一股浓浓的悲哀。 为他妈妈,为他自己,也为他爸爸。 叶恒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叶有谦一个人在院子里消化。 徐彦华带着婆婆和女儿们回来的时候,就见丈夫晕倒在院子里,吓得立即冲了上去,又是按人中和胸口,又是拍打丈夫的脸。 最后喊叶恒,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叶黄氏把两个孙女儿送到许家去了,一边托沈凤仪帮忙照看着,一边抹眼泪道:“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俩为的什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没有人回答她。 许小华怕老人家伤心过度,陪着叶奶奶去了医院,一路上安慰她道:“叶奶奶,你也不要着急,说不定他们父子俩经过这一回,关系反而还变好了呢!” 叶黄氏摇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带着叶恒搬出去住吧,这么在一块儿搅和着,也耽误孩子复习,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高考了。”心里又担心,叶恒别真把他爸气出好歹来。 两个人到友谊医院的时候,叶恒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看到奶奶和小华来,叶恒喊了一声:“奶奶,小华。” 叶黄氏有些焦急地问道:“你爸怎么样了?” “醒了,徐姨在里头看护着呢!” 叶黄氏叹了一声:“我去看看你爸爸!” 许小华没有进去,轻声问叶恒道:“没事吧?” 叶恒摇头,“没事,我爸也没事,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晕厥了。” 许小华点点头,“叶恒,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你以后也别想了,先把高考考了,后面的事,慢慢来,不着急。”确实不用着急,等再过两年,时局又不一样,都友棕这个区宣传口的主任,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暂时出了一口气,叶恒也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华,我明白,我先去上大学。” 这一场发疯后,叶恒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看书学习了,让叶黄氏奇怪的是,儿子出院后,也没再找孙子的茬,只是整日里瞧着心事重重的。 她私下问了儿媳好几次,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父子俩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情绪都没控制好,后面动起了手。 这在叶家不算稀罕事,叶黄氏也就没有多想。 ** 时间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了,特别是对远在内蒙当兵的许卫华来说,从京市回来后,他忽然觉得生活有些单调和重复。 想给妹妹写信,又觉得俩人刚刚才见面不久,妹妹现在有奶奶、爸妈关系,也用不着他再事无巨细地操心。 十来天后,在一个和往日一样平静的日子里,许卫华收到了妹妹的信,还有一个包裹。他拎着东西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都奇怪了下。 大家都知道,许卫华是从农村来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妹妹。手头拮据得很,父母最后的医药费、丧葬费和妹妹的学费,都是和他们借了一部分钱的。 这钱现在还没彻底还清呢! 谁会给许卫华寄东西? 李丰年最先开口问道:“卫华,谁寄来的啊?” 许卫华心里也有些奇怪,“我妹,你们说她这刚工作,手头还没攒下来钱,给我寄什么东西啊?”想着,还是先把信拆开看了。 只见上面写着:“哥,来信特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带着你上报纸了,随信附赠两份,你稍后看下。 我怕你舍不得吃好吃的,所以给你寄了一些吃的。你知道的,我最近已经转正了,一个月有27.5块钱呢,我自己吃喝又在家里,花不了多少。 我和荞荞都挺好,不用惦记。辣白菜、豆腐乳、腊八豆都是荞荞做的,你分一些给战友们尝尝……” 许卫华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模糊,轻声道:“你们说,她咋给我寄东西呢,我这担心着她呢,她还操心起我来了。” 这话又有些感慨,又有些骄傲,还带着几分炫耀。 王峻拍了拍他肩膀,“卫华,我说你得了哈,见好就收,咱们宿舍里,就你妹妹最懂事,可别再让我们眼红了。”他家也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整两个混世魔王,不好好读书不说,成天问家里要好吃的好穿的,不说他爸妈了,就是他看着这两人都觉得头大。 没奈何的是,两人嘴巴还特别甜,他每次休探亲假回去,非得口袋给他们掏空不可。 不像许卫华的妹妹,年纪也不大,知道家里条件紧张,省吃俭用的,读书成绩还特别好。中考考了全县第三,去上了个包食宿、发生活补助的中专,一点不让许卫华这个哥哥操心的。 也就是今年许卫华去京市,他们才知道这姑娘不是许家亲生的,他们私下还嘀咕着,妹妹年纪还小,怕是没什么主见,别回了亲生父母那边,就不要哥哥了? 没想到这就寄了东西过来,那包裹沉甸甸的,看着份量可不少,大家心里都为许卫华高兴。他们这些人远离家乡,在内蒙这样偏远的地方搞建设,不训练和出任务的时候,也会觉得孤单和想家。 特别是上战场的时候,对家和亲人的挂念,往往能够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给予他们力量。 许卫华父母都不在了,要是连唯一的妹妹也不认哥哥,那许卫华就连这唯一的牵绊和念想都没有了。 王峻见许卫华喜滋滋地从信封里拿出了两张报纸,奇怪道:“你妹咋给你寄报纸啊?她上报纸了啊?” 许卫华笑道:“嗯,还带着我一起上了。”按照妹妹信上说的,找到了那篇重大黑分子的报道,见还真有两三行关于他的字。 王峻也看到了,忙念了出来:“在内蒙参加‘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许卫华同志,前些时候刚好休探亲假,得知京市罐头厂仓库被盗,许卫华同志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向在京市罐头厂工作的妹妹许小华提供了一条线索……” 王峻念了个开头,室友们都围了过来,“卫华真上报纸了?”说着,都争着要看许卫华手里的报纸。 “吆,这连工作地点都写了啊?这给团长看了,肯定得高兴。卫华,你这趟探亲假休得值,不仅看了妹妹,还给我们‘三北’建设的空军工程兵长脸了。” 说这话的是李丰年,他平时和许卫华关系最好,此时有些羡慕地道:“卫华,你这运气可以啊!” 他和许卫华都是农村出来的,但他家里条件比许卫华好些,父母虽在家种地,但是自给自足是完全没问题的。他上头有个姐姐,读了高中,在供销社里上班,姐夫在邮局工作,算是双职工家庭,经常给他寄些吃的。 先前许卫华手头拮据的时候,李丰年帮了他不少,见许卫华舍不得买副食品吃,有时候还塞给他一些饼干、罐头和老家寄来的肉干之类的。 许卫华笑了笑,“这回是沾了我妹妹的光。”大家争着看报纸的档儿,许卫华拆了妹妹寄来的包裹,发现有一些肉干、一些罐头、糕点、米糖、四瓶辣白菜、四瓶豆腐乳。他们宿舍刚好四个人,立即把辣白菜和豆乳腐一人各分了一瓶。 又要把糕点、肉干分些,这回大家都不要了,让他自己留着打牙祭。实在是,他们宿舍里,家里条件最差的就是许卫华,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许卫华的妹妹是怎么攒下来的,他们也不忍心分他的。 王峻笑道:“这是妹妹第一回寄来的,咱们不和你抢,等下回再寄来,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许卫华笑着点头道:“行!”虽然舍不得小华这么破费,但是此刻,许卫华心里也高兴着,觉得被人记挂的感觉还挺好的。 中午,许卫华想给妹妹回封信,就让王峻和李丰年给他带饭,王峻和李丰年带了一罐子辣白菜和豆腐乳去食堂,刚打好饭坐下来,就被战友们围了起来,一人一筷头,不一会儿一瓶辣白菜就见底了。 王峻本来对这些无所谓,见大家像狼一样,立即护住了自己那还剩半瓶的豆腐乳,夹了一块出来,发现味道出奇的好,不由眼前一亮。 不顾大家的哀嚎,动作麻利地把装豆腐乳的小玻璃罐子盖了起来,连着饭盒一起端回宿舍了。 王峻走了,李丰年望着自己已经见底的辣白菜,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地道:“我自个才尝一筷头呢!” 大家问他是哪买的? “哪买的?许卫华妹妹寄来的,说是家里做的。” 就有人问道:“他妹妹不是在读书吗?还有这手艺?” “听说现在进工厂工作了,大概手头也宽裕了些,就惦记着部队里的哥哥,今儿才寄来的。”顿了一下又道:“卫华这个妹妹厉害,还带着她哥上了报纸。” 大家纷纷问是怎么回事儿? 第二天一早,集训的时候,许卫华就被点名表扬了,领导说大家都要以他为榜样,出了部队,也要肩负起人民子弟兵的职责。 许卫华觉得,这一天,自己的脊背似乎挺得比以往还直些,内蒙的辽阔、荒芜似乎都不再让人心里发空,他知道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有一个有亲缘关系的妹妹,正和他一样地努力,希望能成为他们兄妹彼此的依靠。 69第 69 章 火急火燎 报上的重大黑分子案, 不仅让许卫华在部队里被表扬了,就连小华,也得益于这个新闻的广泛传播, 而受到了较多的关注。 胡同里的叔婶和奶奶们,都笑着说她现在是胡同里的小名人,先前他们还担心小华回来不适应, 现在也不说这话了, 都夸许家家风好。 沈凤仪接连好些天出门, 面上都笑吟吟的。 秦羽看着婆婆乐呵呵的样子, 心里也有些感触。现在她越发觉得,自己前面十一年的艰熬并没有白费, 她找回了女儿,不仅自己心里圆满了, 也让女儿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让老人有了颐享天年的可能。 私下和丈夫写信的时候, 不由提了几句:“九思, 我现在觉得, 小华回来以后,一切真的都不一样了,你是没看到妈妈现在每天有多高兴,还写信回老家和亲戚们炫耀……” 小华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她知道这是杨姨让给她的机会,私下里倒是提了两罐子奶粉去看了杨姨和巧薇。 不想,周末去京大上外语课的时候,袁老师也特地为报纸的事,问了她几句,末了还笑道:“你这孩子, 真是我见过很特别的一个,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像小华这样的学生,是她开设外语补习班的初衷,想给一些有资质、爱学习,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法读大学的孩子,一个学习外语的渠道。她现在还挺庆幸,徐庆元来托她帮忙的时候,她点头应了下来。 许小华笑道:“谢谢袁老师夸奖。” 就听袁老师又道:“口语练习班的事,你真的不考虑了吗?这两天沈凝还要给我送书来,你要是想去,我和她说说?” “不去了,谢谢袁老师的好意。我找徐庆元练练就好。” 听到她提徐庆元,袁利华脸上的笑意滞了下,本来徐庆元的名字,是列在她即将要出版的书的编校人员名单和后序的致谢里,但是上周徐庆元来找她,让她把名字去掉,说怕自己给她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才知道徐庆元家里出了点事儿。 此时又听许小华提起,微微叹道:“你们年轻人多聊一聊也好,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她心里是觉得徐庆元这孩子不错的,专业过硬,做事也能静得下心来,她还一度扼腕叹息,这不是她们专业的学生,不然自己都想替他争取留校的名额。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许小华却是听懂了,笑道:“老师,我知道的!” 袁利华想了一下道:“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让他和我说,不必客气。我们毕竟年长些,或许能帮上些忙。” 这话倒让许小华有些意外。 袁利华见她像是愣住了,笑道:“怎么?不相信老师说的?” 许小华诚恳地道:“没有,没有,就是有些感动您的好意。” 袁利华笑笑,“你们还小呢,有些事看不明白,我们都是经过战乱过来的。”她们年轻的时候,还有党派之争,诬陷、背叛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并不小,袁利华自己没经历过,却也是见过、听过不少的。 许小华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感触。袁老师平时严肃的很,不苟言笑的,对学生要求也很严格,她上袁老师的课一直战战兢兢的,从来没有想过,像袁老师这样严谨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虽然这个年代,暗黑的事情有,但是人性的闪光点,仍然是存在的,像暗处的幽火一样,鼓励和温暖着泥泞中爬行的人。 因为课前的这一小段交流,许小华对袁老师忽然就改观了很多,袁老师的形象已然从不近人情到对学生一片至诚。 快下课的时候,就惦记着向徐庆元转告袁老师的话,但当她出了教室,却没看到徐庆元,反而看到了沈凝。 见她出来,沈凝朝她打了个招呼,“小华同志!” 许小华点点头,“沈同志。” 在此之前,沈凝一直称呼她“小华”或者“小华妹妹”,她也喊沈凝一声“沈姐姐”。显然上次说开了以后,两个人都觉得没必要再维持这种假客套了。 许小华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开口问道:“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沈凝轻轻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今天来给袁老师送书,看到你在,就多留了会儿,想着和你打个招呼。” 说到这里,微微低头道:“上次的事,对不起,是我一时没控制好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事后我心里还挺后悔的。” 许小华听她提这个,面上就有些淡淡的,“沈同志,你比我还年长几岁,我想你说话之前,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凝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她心里没数吗? 许小华是不信的,甚至,她认为沈凝恰恰知道这件事可能造成的杀伤力,才会在自己面前提起。 不论自己和沈凝的关系,就说徐庆元和沈凝,也是多年的老同学呢!沈凝这样做,不啻于背后给徐庆元捅刀子。 许小华心里是有些不齿的。 她想,等她把这边的课程上完,两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和这人假客套地说什么“没关系”。 沈凝见她态度坚决,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由苦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确实是我做错了,也请小华同志帮我转告庆元一声‘对不起’。”说完,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许小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庆元哥了?正困惑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是刘鸿宇。 “刘哥,你怎么来了?” “元哥今天实验室有点事,托我来和你说一声,怕你着急。”顿了一下又道:“下午你下课后,我送你回去。” 听到徐庆元今天一天都没空,许小华还有些失落,又想着他临近毕业,比较忙也是正常的,很快调整好了情绪,问道:“刘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沈凝也在,你遇到没?” 刘鸿宇点头,摸了摸鼻子道:“看到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她刚才说的道歉是什么意思?”他来了有一会,看到沈凝站在门口,就没朝这边走。 许小华点头,“嗯!” 刘鸿宇想了一下道:“我猜哈,元哥这次被学校逮着写思想汇报的事,可能和她也有点关系。” 见小华瞪大了眼,刘鸿宇忙补充道:“先说好,这事我没证据,就咱们俩私下说说。我琢磨着,她可能是无意识或者是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当时或许也没想到会对元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事后有点后悔吧!” 许小华不觉得刘哥是无的放矢,刘哥虽然常自诩自己不靠谱,但是他这人分寸还是有的,不会在背后故意中伤人。 “刘哥,我俩平时啥不说,你老实和我说,这中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 刘鸿宇点了点头,“行吧!”本来他也不敢确定元哥的事和沈凝有关,但是那天他去帮班主任整理材料,发现他们先前填的个人情况登记表,散乱地放在柜子里,他就随口问了一声,班主任说最近事多,还没来得及整理,这表格也要最后分配工作的时候,才用得上。 他当时心里就有些猜疑,如果不是元哥自己填的家庭关系引出来的事,那学院和班主任又是从哪里知道,他爸爸是“反`革命分子”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凝。 沈凝和元哥是老乡,还是离得很近的高中同学,她春节回家,肯定是知道元哥的事。她来没几天,元哥就被学院谈话了。 就是不知道,沈凝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做的这件事? 许小华听了刘鸿宇的分析,微微咬牙道:“亏她还好意思说,和庆元哥是多年的同学呢!”她都有些后悔,刚才还费时间,和沈凝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就该一口唾沫啐到这人脸上去!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同学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前些年打右`派的时候,还有人举报自己心上人的,你也不懂对不对?人家想的是,她要是低到了尘埃里,是不是就能看得见我了?病态吧?” “后来呢?” “哦,我也是听说的,那个师姐毕业分配的时候,去了一个偏远县城里,可能还在那边当老师吧!但是一个高材生去了县城,头上又有帽子,她如果认命还好,如果不认命,这一辈子可能都会很累。” 所谓的认命,也就是愿意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地活着。 许小华一时有些戚戚然,就听刘鸿宇又道:“小华,元哥好像已经写了班主任满意的思想汇报,这周倒没被找了,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点点头。 刘鸿宇见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换了语调道:“要是给我这个机会,我巴不得和我那些哥姐断绝关系,还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刘哥,没准你以后真有机会呢!”她想,十年里,这样的机会大概多的是。 刘鸿宇耸耸肩,“我还有些期待。” 许小华一时哑然,真到了那时候,大概没有人能轻松的起来。 *** 时间一晃,滑到了四月四日,天气暖和了很多,许小华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衬衫和裤子,外面套着件毛衣。 回家的路上,在胡同口遇到了叶恒,他像是比先前还瘦了些,人看着精神倒还好的样子。许小华略点点头,就准备抬脚走,叶恒喊住了她,“小华,上次的事,谢谢你给我出主意。” 距离上次的事,已经隔了快一个月,两个人一直没再碰到过。 叶家的情况,小华倒从奶奶那里陆续听到了一些。那次以后,叶家父子俩倒没再针锋相对过,但叶叔叔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在家里休养了半个月才去上班。 即便去上班了,人也不像先前那样温和、开朗,有时候在胡同里遇到,他也总是低着头,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叶奶奶还挺担心他的,时常和她奶奶嘀咕,那天父子俩到底为的什么闹了起来? 此时对上叶恒的道谢,许小华也只道:“不客气,你好好准备高考。” 叶恒点点头,“谢谢!” 两个人再无别的话,默默地走完了一截胡同,许小华先到家,叶恒站在胡同里,朝关起来的许家院门看了一会,才朝自家走去。 他想,他和小华之间的隔阂,大概不是一段时间能消弭的,上次小华愿意帮他,可能纯粹是出于对他妈妈的同情。 和爸爸说开以后,他心里也有些后悔,觉得前面十二年,是他自己把自己束缚了起来,他早该和爸爸说的,这样,爸爸现在或许也不会这样自责,小华或许也能早几年回家。 他到家的时候,两个妹妹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客厅里写作业,看到他回来,叶容拿了数学书问道:“哥哥,这道题怎么算的?” 叶恒接了过来,细致地给她算好,然后递给她道:“这样就可以了。” 徐彦华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欣慰,自从那次她拦着丈夫砍叶恒后,叶恒对她和两个妹妹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虽说他平时在家里,还是话不多。但是在外面看到妹妹,会带着她们一起回来,妹妹们问他什么问题,他也不会当没听见了。 她私下里和丈夫说起了叶恒的转变,丈夫却淡淡的,只道了一句:“他们本来就是兄妹。” 她当时就觉得,叶恒是正常了,但是有谦却好像心理出了点问题,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就连孩子们的学习,他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上心和操心了。整个人像缺乏生机一样,徐彦华直觉这件事和叶恒妈妈的死有关。 但是父子俩都闭口不谈,她也不好多问,怕戳到了丈夫的伤疤。 想到这里,徐彦华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喊叶恒和女儿们道:“都快洗手吃饭了,奶奶今天给你们做了好吃的鱼呢!” 这边,许小华倒是没有多想,一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小麦的香味,到厨房里一看,见奶奶和妈妈在摊煎饼的铁锅上用白面烙煎饼,旁边还放着煮好的鸡蛋。 看到她回来,奶奶朝她招手道:“小花花,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鸡蛋?” 许小华看到煎饼烙了有一二十张,有些奇怪地问道:“奶奶,怎么准备这么多?” 沈凤仪笑道:“明天是清明节了啊,得去给你爷爷和太奶奶扫墓。我们明天去早些,不耽误你上班。”又道:“荞荞还没回来吗?这孩子妈妈也不在了,我想着,给你俩也准备点祭品,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朝南边磕个头。” 许家祖上也不是京市的,而是从南省来的,民国时期老爷子带着一家人迁到了京市,后来战乱,又去了蓉城、桂城,已经好些年都没有回国老家了。这些年但凡清明、冬至的,也就是准备些祭品,在院子里朝南边磕几个头。 许小华忙道:“奶奶,你考虑的真周到。”“寄托哀思”这几个字,她也是这两年才懂。以前,她对清明、冬至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许家村的爸妈相继离世以后,每到这两个日子,看到人家上坟,她也会想到爸妈,想去他们坟前看一看。 这样的日子,荞荞大概也是想妈妈的,特别是荞荞刚来京市,寄居在她家里,感触可能比她还要深。 沈凤仪笑道:“荞荞这孩子,我和你妈妈看着也喜欢,手脚勤快不说,心眼儿也实诚,上班这两个月,尽往家里捎东西了,我和你妈劝了几次,她都不听,你回头也和她说一说,让她自己攒些钱。”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 一旁的秦羽问道:“妈,今年老家那边来不来人啊?” 沈凤仪道:“不清楚呢,要来也是今儿晚上到吧?今晚上还不能睡太沉了。” 秦羽应了一声,递了一张刚烙好的单饼给女儿,“热乎着呢,你卷个鸡蛋,再加点辣白菜吃。” 许小华边卷饼边问道:“妈,咱们老家都有哪些亲戚啊?” 秦羽笑道:“多着呢,你爷爷辈兄弟姐妹有八个,建国前,有些去了海外,现在老家那边,还有小奶奶一家人,你奶奶那边有两个姨侄子在,说起来也都是一大家子了。” 许小华刚咬了一口卷饼,就听到有人敲门,忙跑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许怀安,手里还提着一些新鲜的小黄鱼,像是刚下班就过来了,问小华道:“小华,你奶奶在家吧?” 许小华点头,退到了一边,让他进来。 沈凤仪看到大儿子,见他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不少,心里也踏实了些,点点头道:“鱼放在筐子里,我一会来处理,晚饭吃了没?” “吃了,妈!” “再吃一块饼吧,你们小的时候,一到清明我就给你们做这个。”说着,给儿子递了一块,又给他拿了鸡蛋和辣白菜,许怀安红着眼眶吃完。 秦羽面色淡淡的,并没抬头看一眼这个人,自顾自地在铁锅上烙着饼。 沈凤仪心里叹气,嘱咐儿子道:“明天早上五点多过来,早些回来,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哎,好!” 不大的厨房里,许怀安站着略有些局促,不过一会儿,就提出要走。 沈凤仪没留他,倒是起了身来送。等出了厨房,就嘱咐儿子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那边的事,你以后不要再掺和。” 想了想,还是和儿子道:“上回,呦呦那孩子过来接我吃喜酒,我没去,她不高兴,说现在是她求我,以后有我求她的时候,这个孩子在我心里,就是白养了,你心里要有数。”她本来不准备说这事,但是心里一想起来,就觉得这孩子有些两面三刀的,在她这边甩狠话,在怀安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哄着呢! 怀安对上这母女俩,又是一副说什么信什么的性子。 许怀安脸上的表情,立时就有些难堪起来,他想不到呦呦会和奶奶说这样的话,忙道歉道:“妈,对不起,呦呦也太不懂事了,你怎么说,也是她奶奶!” 沈凤仪冷笑道:“不说这话,你和她妈妈都离婚了,我算她哪门子的奶奶?你要认你认,可别捎上我。” 许怀安见妈妈又动了气,立时不敢再说,只道:“妈,你别生气,我知道了。” 沈凤仪叹了声,挥挥手道:“走吧!自己注意下身体,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了。” “好的,妈!” 晚上,许家人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来敲门,秦羽披了衣裳起来开门,不一会儿,就朝屋里喊道:“妈,小婶和东来他们来了。” 院子里一时嘈杂起来,许小华还没睡,正在屋子里看书,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就听妈妈笑呵呵地拉着她道:“小华,来和你小奶奶和叔叔打个招呼。” 包静虹拉着许小华的手道:“小花花长大了,和你妈妈可真像,我前头听你奶奶在信里说,你回来了,一直就想来看看,孩子,这些年你和你妈妈都不容易。” 许小华还有些懵,听妈妈介绍了下,才知道是南省老家那边来的亲戚,拉着她手的老人家是奶奶的弟媳,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堂叔,许东来。 简单介绍过后,秦羽喊女儿帮忙搭个手,给许东来母子俩煮点面条。 许东来笑道:“嫂子,不要那么麻烦,伯母今年有做单饼吗?给我们拿两张就成,”又问道:“怀安大哥和大嫂不在家吗?” 沈凤仪叹道:“我正准备和你们说呢,怀安现在不住这边,他和曹云霞离婚了。” 包静虹皱眉道:“这怎么回事,去年我们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沈凤仪摇头道:“哎,说来话长着,我想起这事来,心里都有些不得劲。今天你们刚来,咱们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东来家里还好吧?” 两边立时就聊起老家的事儿来。都是许小华不曾听过的地名和人名。 等帮着妈妈煮了些疙瘩汤,妈妈就让她先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跟着奶奶、妈妈、大伯并小奶奶和堂叔,一起去给爷爷、太奶奶扫了墓,许小华就先去上班了。 今天是周日,按理来说是放假的,但是厂里组织了祭拜烈士陵园的活动。 许小华下午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奶奶和小奶奶正在院子里聊天,她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房里,意外听到俩人聊着给大伯介绍对象的事儿。 只听小奶奶道:“嫂子,我娘家的侄女儿兰蓉,你也见过的,模样、性格都好,寡居好些年了,前头给她说人家,她怎么都不同意,说后爸不会对她孩子好,家里也就随她去了,你知道的,这也就是怀安,不然我不会起这个头。” 这个侄子,包静虹心里有数,最是厚道朴实的人,和他爸爸一个样,对兄弟都照顾得很,这要是真和她侄女成了,也是两好的事儿。 沈凤仪点头,“我知道,兰蓉是个好的,但是老大的事,不瞒你说,我现在真不想管。” 虽说兰蓉是个好的,但是沈凤仪觉得,二婚带孩子,怎么都会有些矛盾,夫妻两人之间的猜忌是难免的。 包静虹又道:“这事你可不能摞了挑子,你想,怀安这么实诚的人,要是不重新找个,那头的母女俩能放过他?得找个厉害些的管着。” 许小华听了一耳朵,也就没听了,回房去看书。 她想,大伯怕是不会愿意,这门亲事,大概率是小奶奶一厢情愿了。 不成想,晚饭后,荞荞到她房里来和她道:“小华,我今天看到卫沁雪了,你都想不到,她和我说了什么?” 许小华见她一脸“你准猜不到”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什么?” 李荞荞轻声道:“许呦呦搬到空军大院去住了。” 许小华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啊?没听说他们结婚了啊?”今天大伯回来,也没提这事啊。 “听说没办酒,直接领了证,就搬过去了。” “怎么这么着急?”她感觉这事儿办的,一点也不像曹云霞和许呦呦的风格,当初连订婚宴都是在国营饭店办的,听说请了不少桌,怎么到结婚了,反而还悄无声息的。 李荞荞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沁雪没说,就是和我感叹,还好她及时止损,不然现在得哭鼻子呢!” 许小华问道:“她是特地来和你说这个的?” “不是,让我再送她点辣白菜,说她爸爱吃,她说出钱买,你说我哪好意思收她钱,不说她帮我找工作的事儿,就是辣白菜本身也不值几毛钱。” 许小华点点头,“是不能收她的。”嘴上和荞荞说着辣白菜的事儿,心里还在琢磨着,许呦呦怎么这么火急火燎地搬到了空军大院去? 70.第 70 章 清静 第二天一早, 许东来就要告辞,沈凤仪挽留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这次多住两天,我和你妈妈也好多聊聊天。转眼我们年纪都大了, 这样见面的日子, 以后不多了。” 她这话说的伤感, 许东来也不好坚辞,笑道:“伯母, 那我多留一天, 也陪陪您老人家, 后面学校有事,确实真不能再逗留了。”他现在是南省朱市一个中专学校里的副校长, 平时校务还挺多的。 沈凤仪笑道:“行,行。”又望着妯娌道:“看到东来, 我就想到他们兄弟小的时候, 转眼之间, 他们也都有了白发了。” 包静虹点头道:“可不是嘛?我们见一回少一回, 等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在了, 他们兄弟之间, 怕是也不大走动了。” 这话,却是戳到了沈凤仪的心病上来。 上次小儿子回来,和长子闹得不愉快,隔了这么两三个月了,兄弟俩也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这还是她在的时候呢! 就听许东来开口,说今天想去找堂哥聊聊天,沈凤仪握着他的手道:“东来, 你堂哥那边,也劳你多劝劝。” “好的,伯母,你放心。” 沈凤仪点了点头,也没好多说。 今天不赶着去哪里,早饭大家都吃得比较悠闲,许东来问了几句小华的情况,得知她中专上了一学期就进了工厂,笑道:“先去历练历练也好,你才十七岁,人生还长着呢!” 许小华觉得她的论调和其他人不一样,笑问道:“叔,你不觉得我这年纪不读书,不拿文凭有些可惜吗?”东来叔和她不一样,她是知道后面时代的走向。不然,她怕是也无法说服自己,不读书进工厂。 许东来笑道:“这事放在别人家,可能有些稀奇,放在我们家,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你奶奶和爸妈都没告诉你,你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 许小华摇摇头,“没有。” 就听许东来道:“你爷爷17岁的时候,从省师范馆毕业,就去乡下小学教了几年书,后来官方选拔人才去国外学习进修,你爷爷通过了选拔。”说到这里,问小华道:“你爷爷第一次在国外待了有五年吧,你觉得他拿了几个学位?” 许小华想了一下,“三个?”那个年代出国的人,都特别拼,拿两个都是正常的,听堂叔这语气,肯定不是两个。 许东来笑着摇头道:“一个都没有。他认为文凭不重要,真才实学才重要,头几年,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却没有拿到一个学校的最终文凭,后来辛亥革命爆发,他跟着同学们一块回来攻打南京政府了,辛亥革命结束,他又离开了军队,去办报纸。后面得罪了当权派,被下大牢,经过同学们营救,又逃到了国外。这次去学经济,倒是拿了个文凭……” 许小华渐渐就听入了迷,她想不到爷爷还有这样传奇的人生,忍不住和东来叔道:“奶奶只告诉我,爷爷后来在大学教书。” 许东来笑道:“那是最后的事了,你爷爷后来对政治失望透顶,一心著书立说,”顿了一下又道:“所以我说,你中学毕业不接着读书,在别人家可能稀奇,在我们家一点儿都不稀奇,你爷爷要是健在,绝不会多说什么的。” 许东来说这些,是看出来这个孩子对于自己不读书的事儿,似乎还有些自责,觉得像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一样。 但是在许东来看来,学历低点高点,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这个孩子走在向善、向好的路上就行。 每个人都会受制于时代和年龄,顾虑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唯一的评判标准,大概就是是否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小华想进工厂,并且在这条路上一直努力着,他觉得就很好了。 许小华知道,堂叔说这些有宽慰她的意思,点头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谢谢叔。” 堂叔的这一番话,却是解开了小华的一个心结。特别是她和庆元哥订婚以后,俩人之间的差距,让她心底也有过些许茫然。 饭后,许东来和许小华一起出门,问她道:“你爸最近还好吗?” “还好,春节的时候,回来待了一些天。” 许东来点点头,“你大伯当时也没回来住吧?” “没有,从去年年底大伯一家搬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住过了。”听到这句,她就猜到,堂叔接下来大概要和她说什么。 果然就听堂叔开口道:“小华,你爷爷生前,对我们这些侄子、侄女都很好,但凡谁家困难些,你爷爷都会给出学费和生活费。所以,小华,我也多嘴劝两句,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别往心里去。” “叔,你这话就客气了,你尽管说。” “你大伯是个好人,就是性子温和些,可能耳根子也软,他前头那个女儿,毕竟不是亲生的,现在又离了婚,说是孤家寡人也不为过,要是再兄弟反目,对你大伯来说,创伤也太大了些。”他这次过来,看到昔日意气风发的堂哥,忽然就有些衰老、颓丧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这几个堂兄弟,小时候一起在老家待过,虽说是堂兄弟,感情比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他觉得怀安大哥和九思之间的事儿,不能这么一直僵着不提,还得有个中间人来说和说和。 想到这里,和堂侄女道:“小华,你大伯和你爸爸之间的关系,你是关键。” 许小华点点头道:“叔,我明白了。”这件事,许小华一直没有分心去想,有时候看到大伯局促地站在她跟前,她也觉得有些不忍心,但是她又知道,即便曹云霞和大伯离婚了,在大伯心里,许呦呦仍是他的女儿。 这是一个难解的结。 两个人在胡同口就分开了,许东来径直去了外文出版社,到了大门口,做了登记,就请门卫帮忙喊许怀安出来。 不想,他等人的时候,过来了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同志,旁边跟着的姑娘,他望着觉得有些面熟,心里正犹疑着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就听那姑娘也和门卫说了“许怀安”的名字。 许东来笑着喊了一声:“呦呦?” 许呦呦一愣,转头望着许东来,不过半分钟光景,就把人认了出来,“堂叔,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京市啊?是找我爸爸有什么事吗?” “过来给你爷爷和太奶奶上坟,你爸现在不在家里住,这不,想找他唠嗑还得来单位堵人。” 许呦呦听他话音,猜他已经知道了她们家的事,脸上的笑意不由浅了些,微微垂眸道:“我也是来找我爸的,”很快又抬起头道:“堂叔,你难得来一趟,今天我请你和爸爸吃午饭吧!” 她想着,就是看在堂叔的面上,她爸今天估计也不会让她难堪。 许东来看向了吴庆军,笑着问道:“呦呦,这位同志是?” 许呦呦抿了抿唇,笑道:“堂叔,这是我……我爱人,我们前几天领的证,还没和我爸说呢,一会儿看到了我爸,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我怕他生气。” 这意思就是,许怀安不知道她结婚了? 许东来一时有些哑然,堂哥对这个女儿怎么样,他可是一清二楚的,前些年他每次来京市,必然要听堂哥说好些女儿的情况,从学业、交友、心理状况,无一不上心。在他看来,即便是亲生的,也未必能做到堂哥这样。现在这孩子结婚了,都不提前和她爸爸说一声? 此时对上许呦呦略有些忐忑的眼神,许东来心头不由一哂,微微笑着,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 很快许怀安就出来了,看到许呦呦也在,还愣了一下,略过她,径直问许东来道:“东来,今天怎么有空来?” “伯母留我们再住一天,我闲着没事,想着来找你唠唠,”说着,指着旁边的许呦呦道:“刚巧碰到了呦呦,说是有事要和你说呢!” 许怀安望了一眼呦呦和吴庆军,想到妈妈前天和他说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语气也淡淡的,“呦呦,你们有什么事?” 对上爸爸探询的眼神,许呦呦不觉低下了头。 吴庆军见呦呦不吱声,知道她是不敢说,主动开口道:“爸,今天我和呦呦来,是想和您一起吃个饭,再者,我们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说到这里,吴庆军望了一眼呦呦,“爸,我和呦呦结婚了。” 许怀安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皱着眉问道:“什么?” 许呦呦鼓足了勇气道:“爸,我和庆军结婚了,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许怀安望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觉得心口有些悲凉,婚姻大事,这个孩子都是事后才和他提起。 短暂的愣怔过后,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祝贺你们喜结连理。至于吃饭的事,就不必了,你们刚成家,需要置办的东西也多,手头上留些钱吧!今天我不陪你们多聊了,你们堂叔从南省过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兄弟俩叙叙旧。” 吴庆军见他没生气,立即笑道:“爸,那等下回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一块儿吃个饭。” 许怀安点点头。 吴庆军就拉着许呦呦走了。 许呦呦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爸爸,见爸爸也正在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似乎她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眼眶微微泛红,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有应,转头和许东来道:“东来,走,去我们单位坐会儿。” 许呦呦望着他和堂叔的背影,颤着声道:“庆军,爸爸这回怕是真生我的气了。” 她了解爸爸,如果爸爸骂她一顿,或者气得扭头就走开,说明爸爸还是在乎她这个女儿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客客气气的,话语里挑不出错来,却像是应付客人一样。 但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应该还是会在上周三那天与庆军领证。 因为,再早三天,她在庆军的宿舍里,看到了一封庆军姐姐的信,循循善诱地劝说他能及时止损,不要伤了父亲和母亲的心。 在这封信里,庆军姐姐描写了很多庆军小时候的事,说他们一家人多么团结,多么相亲相爱,说父母这回之所以这样激烈地反对他的婚事,完全是事出有因,希望庆军能够仔细考虑,若是因此而和父母隔阂、影响前途,则悔之晚矣。 她当时看完,脑子里就一阵天旋地转。 她心里是并不怎么怕庆军妈妈的,庆军妈妈性格刚硬,说话、做事都不给人留余地,她自幼就知道,这样的性格容易吃亏,事实也是如此,在她和妈妈之间,庆军一直偏向她。 现在庆军的姐姐,显然是想和他打感情牌,而且部队里还有个卫沁雪…… 放下了那封信,她心里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想法。 当天,庆军从食堂打饭回来,她什么都没说,很平静地和他一起吃完了饭。然后装作随口的样子,问起了结婚报告的事儿,见庆军还支支吾吾的,不给她一个准话,她立即就红着眼眶,提了一句俩人已经亲密接触过,如果部队里不批的话,她以后也没脸再见人。 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庆军自觉理亏。 那天下午,庆军就去找了团长和政委。周三,庆军一早跑到浅水胡同来,说部队里批了他的结婚报告,俩人立即就去领了结婚证。 等她领了证回去,妈妈就和她道:“呦呦,酒席可以后面再补办,但是你现在得先住过去,庆军父母不同意,也就是和儿子拗着劲儿而已,一旦你们有了孩子,庆军爸妈就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再说什么。” 她心里本来还有些犹豫,和妈妈道:“妈,我现在刚工作不久,要是这时候有了孩子,可能会影响我自己的前途。” 妈妈却打包票说,会给她带孩子,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事,她都不用管。 前头他们还没订婚的时候,庆军就申请了一个小两室的房子,那边早就批了下来,在妈妈的叮嘱和催促下,她周五就搬到了空军大院的家属院去。 这一步,她已经切实地走了过来。领证的那天,她就和自己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不会后悔。 只是现在,面对爸爸的冷淡和漠然,她心里还是不禁有些伤感,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爸爸办公室的窗户。 她想,她可能真的和爸爸越隔越远了。 此时,二楼的许东来,从窗户看到许呦呦走了,忍不住和堂哥道:“哥,我看呦呦的事,你以后也不要管了。就是亲生父女,女儿不听劝,一意孤行,做父亲的也只能放手。况且,你和她妈妈已经离了婚,情感上,又要隔了一层。” 许怀安没回答,苦笑着问道:“你今天来,不是和我说呦呦的吧?” 许东来笑道:“确实不是,是为了另一桩事儿。” 想到妈妈的嘱咐,许东来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晌才问道:“哥,你还记得我表妹兰蓉吧?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的。” 许怀安点头,“有点印象。” 许东来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我妈妈知道你和前嫂子离婚后,就想把兰蓉表妹介绍给你。”边说边观察着堂哥的表情。 许怀安摇头道:“东来,如果你是来问我的意见,我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准备再婚。” 许东来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和我妈说了,这事没戏,她老人家非不死心,让我来问你一声。” ** 周二一早,许小华陪着奶奶送小奶奶母子俩上了火车,临行前,两个老人家拉着手,一个劲地抹眼泪,都有些舍不得。 包静虹还嘱咐小华道:“下半年要是有空,也带你奶奶回老家走一趟,老家还有好些亲戚,你都没见过呢,孩子,回来看看,也认认门。” 许东来又道:“小华,虽然工作了,书还是要读的,要持之以恒啊!” 许小华一一笑着应了,一直到火车开走了,祖孙俩才返身往回走。 沈凤仪和孙女道:“我和你小奶奶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大家族里当媳妇,是共过患难的,这人上了年纪,就难免想到年轻时候的事。” 许小华问道:“奶奶,那时候爷爷出国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家,日子是不是还挺难过的?” 沈凤仪点头,“好在你爷爷没在外头沾染上吃喝嫖赌的坏习惯,也没带个新式的媳妇回来,我这才算熬出头了。”又笑道:“你不知道,那时候留洋回来离婚的,大有人在,还有人带个洋媳妇回来。” 这事,许小华也有些耳闻,祖孙俩聊了一会,许小华问奶奶道:“大伯同意和小奶奶家侄女的事儿了吗?” 沈凤仪摇头道:“没有,你东来叔还跑去问了他,你大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顿了一下又道:“这事儿,我心里也不愿意,前头一个曹云霞,闹得我都头疼。那曹云霞和许呦呦还是在咱们家住了十来年的。你小奶奶家的侄女儿好是好,但毕竟前头也有个孩子,这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在她心里,什么人都只能往后靠,这门亲事要是成了,你大伯怕也是给人家做嫁衣裳。” 沈凤仪没说的是,这家里要是再来两个生人,人家母子俩一条心,她们这些都像是外人一样,真要有什么矛盾,这日子她都没法想。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想过过清静日子。 话说到这里,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许呦呦的事,“奶奶,你知道许呦呦结婚了吗?” “不知道,和那个姓吴的空军吗?” “嗯!沁雪说的。” 沈凤仪微微哼了一声,“怪不得那天和我说,以后有我求她的时候呢,这是真的攀上高枝了。要是以后遇到了事,也能有些骨气,不去找你大伯,我心里还高看她两分。” 俩人刚出火车站,不意就看到许怀安匆匆地赶来,手上还提着许多东西,沈凤仪喊住了他,“是来送你婶子和东来的吗?” “是的,妈,我记错时间了,火车是不是开走了?” “刚走了,回去吧!” 许怀安就把手上的罐头、糕点一股脑地塞到了小华手上,“小华带回去吃。” 许小华刚要推辞,沈凤仪拦住她道:“你伯伯给的,你收着。你这个亲侄女儿,还不能吃他点东西吗?” 许怀安点头道:“是,小华,你奶奶说的没错。”望着小华的眼睛,有些泛红,很快就道:“妈,那我先去上班了。” 说着,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沈凤仪望了一眼孙女手上的东西,轻声道:“给你,你就收着,不收着,也是便宜了别人。你这还是亲侄女呢,那些人算什么?” 忽而和孙女道:“最好那个小吴能靠得住,养得起曹云霞,不然你看吧,早晚有许呦呦回来挖你大伯棺材本的时候。” “奶奶,曹云霞和大伯离婚的时候,不是分了钱吗?” 沈凤仪冷哼道:“那些钱算什么?要供她花销,还要供不要脸的男人花销,可经不住多少天。” 许小华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奶奶说的话。 沈凤仪拍拍她的手道:“你还小呢,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要脸不要皮的。”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奶奶,你怎么知道的?”在她看来,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曹云霞自个怕是藏掖着的,怎么会闹得连奶奶都知道? “你叶奶奶有风湿的毛病,经常要去医院换药,上个月在医院里碰到曹云霞陪着一个男人看病,转头说给我听了。我觉得晦气,就没和你们提。” 缓了一会,又和孙女道:“许呦呦这么急着结婚,未必没有她妈妈怂恿的成分在,你等着看吧,这姑娘迟早会后悔的。”她现在只希望长子能早些醒悟过来。 如果不是兰蓉也带着个孩子,这门亲事,她还真想同意,找个厉害的把老大管管。她实在是给曹云霞那一对母女搞怕了,轻易不敢再试一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1.第 71 章 焦头烂额 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奶奶, 你说这事,许呦呦知道吗?”虽然自己不喜欢许呦呦,但是也不可否认, 她对大伯还是有些父女情分的。 曹云霞这样做, 许呦呦心里又会做何感想? 沈凤仪摇头道:“应该不知道, 这种事,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曹云霞怕是也不好意思和女儿开这个口。” 许小华都觉得有些魔幻,似乎从大伯一家搬出去后, 剧情的走向就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祖孙俩到了白云胡同口, 也不过才七点半, 恰好看到叶有谦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许小华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抬头见是许小华, 想扯一点笑意出来, 但最终也只是牵了牵嘴角, 点了点头, 就骑着车走了。他想到儿子说的,如果那天不是妻子出事,这个孩子大概也不会走丢。 沈凤仪望着他的背影, 和孙女叹道:“唉, 你叶叔叔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看着魂不守舍的, 你叶奶奶和我叹了好几回。”接着又悄声道:“也就是现在不讲究请大神, 不然你叶奶奶都想找人来给你叶叔叔看看。” 许小华哑然,她知道,叶叔叔的问题不是鬼祟的问题,而是人心的问题。她忽然就想起来,哪位作家说过, 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沈凤仪问孙女道:“你最近看到叶恒没?” 许小华摇头,“好些天没碰到了。” 沈凤仪笑道:“你叶奶奶说,叶恒最近还挺努力的,成绩也慢慢上来了,考个大学,问题不是很大。” 许小华笑道:“那挺好的。”她算了一下,现在已经是四月初,满打满算,就剩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庆元哥毕业分配的事,大概也快定下来了。 六月还真是让人充满期待。 和奶奶在胡同口分开后,许小华就径直去了单位。在门口遇到了谢心怡,心怡一把拉住她道:“小华,你知道吗?李春桃回来上班了。” 许小华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天,我昨天在车间里看到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倒是低调得很,也不和人乱聊天了。哦,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朋友就是。” 许小华回想了一下道:“她以前和杨柳新关系挺好的,和钱哥关系也不错。” “你说钱小山啊?现在钱小山看到她,可都绕道走……” 俩人正聊着,心怡忽然息了声,轻轻拉了一下许小华,示意她朝右边看。 许小华转头,就和李春桃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李春桃很快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谢心怡撇撇嘴道:“当时报社采访的时候,你还替她遮掩了一下,没将她家搞投机倒把的事说出来,希望这人有点良心,别再惹什么幺蛾子出来。” 许小华笑道:“她应该也不敢,再折腾,她这工作肯定是保不住的。” 谢心怡又道:“你去技术科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样啊,还习惯吗?” 许小华点头,“还好,同事们也都挺好的,就是我自己觉得和大家的差距还挺大的,要多看些书才行。”技术科的人,要么是读了专科或本科过来的大学生,要么是从车间里摸爬滚打了好些年的老师傅,只要她杵在中间,像个愣头青一样。 理论知识和实践能力都欠缺得很。 谢心怡安慰她道:“不急,慢慢来,你才刚去呢,我相信以你的冲劲儿,很快就能站稳脚跟的。” 许小华有些诧异地道:“心怡,我感觉你对我,比我自己还要有信心。” 心怡笑道:“我这是旁观者清,你可能自己都意识不到,你有多努力?” 许小华被她鼓励得心里都好像生了些豪迈之气一样,去办公室的路上,一路规划着,自己要再看哪些书,再从哪些方面弥补自己的短板? 不想,她刚进了技术科,就听同事万有芹和她道:“小华,你来的正好,刚任主任找你呢!” “哎,好,谢谢万姐。”万有芹大学毕业后来的罐头厂,工作满年了,人挺和气的,平时许小华有什么不懂的,都会问问她。 万有芹笑道:“没事,我估摸着是为五一市里办的技术大赛的事儿,按惯例都是新人参加,今年啊,大概就是你和章厉生之间选一个。” 一听有比赛,许小华还有些紧张,“万姐,我这刚来,什么都不懂呢!万一给厂里丢人了怎么办?” “没事,不是很难,你先听任主任怎么说。”顿了一下又道:“未必会选你,可能是章厉生呢,他毕竟在学校里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基础比你要好些。” 万姐这话虽然有些扎心,但是许小华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章厉生是大专生,专业就是机械自动化。 等到了任副主任的办公室,发现章厉生也在,见她进来,朝她点了点头。 就听任主任道:“许小华,你看下这个通知,是市里举办的食品类单位的技术竞赛,其中有机械类和工艺类,我们能报的自然是机械类,这有机械的设计、改装和维修个板块,我和姚主任商量了下,把你和章厉生的名字报上去。” 许小华愣了一下,“不是一选一吗?” 任主任扶了下眼镜,笑道:“以往是一个名额,但是因为咱们去年表现的好,拿了一个第一名,所以今年多给了我们一个名额,小华,你可得好好准备啊!” 许小华点点头,想着还得抓紧时间把机械再摸摸,熟悉一下。 就听任主任又道:“你俩也多切磋切磋,这一回关乎着我们单位的荣誉,可得全力以赴才好!” 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等出了任主任的办公室,许小华刚准备回工位,就听章厉生道:“小华同志,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许小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道谢。 虽然她和章厉生都是技术科的新人,但是打交道并不多,章厉生给人的印象比较孤僻,平时吃饭都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也很少和人交流。刚才任主任说,让他们两个多交流的时候,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没想到章厉生倒提前释放了善意。 接下来的日子,许小华就为五一技术竞赛的事忙了起来。先问了万姐,以往的竞赛情况,又去车间找了钱小山、赵兴等人,想着再和他们咂摸一下机器。 周末还跑到京大找徐庆元带她去图书馆借了好些书回来。 沈凤仪、秦羽和荞荞见她废寝忘食地准备竞赛的事儿,也都自觉为她创造更好的条件,闲杂的事,并不在她跟前多说,免得打扰她看书。 是以,当4月15日傍晚,许小华下班的时候,看到叶有谦额头上的纱布,回去一问,才知道他和都友棕打了一架,听到都友棕这个名字,许小华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奶奶道:“奶奶,为的什么事儿啊?” 沈凤仪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倒是你叶奶奶气得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今儿我去看了,还没起来呢!” 许小华心里估摸着,大概叶叔叔没有叶恒心理承受力强,到底没忍住去找人拼命了。事情闹大了,在叶奶奶跟前怕是没瞒住,老人家一时也接受不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和孙女道:“小华,我正准备给你叶奶奶送些艾团呢,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也帮着劝一劝。” “好的,奶奶。” 俩人到叶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徐彦华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看到她们来,叹了一声道:“婶子,是来看我妈的吧?也劳您多劝劝。” 沈凤仪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叶黄氏的房间有些黑,窗户紧闭着,看到沈凤仪带着孙女过来,挣扎着坐了起来。 沈凤仪忙道:“你躺着,跟我还客气什么,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呢!” 叶黄氏苦笑了一下,“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她一想到小恒妈妈遭受的,心里就像有万只蚂蚁在啃噬一样,前头那个儿媳妇,她是真心喜欢的,去世的时候,她也跟着抹了好些天的眼泪。 谁曾想到,这孩子竟然是因为这种事情,郁郁而终的。 叶黄氏为自己的马虎大意而自责。想着,如果当时她多注意一些,早些发现都友棕的心思,定然不会让小恒妈妈走这一步。他们一家人就算下放,她也不忍心让小恒妈妈一个人承受这些。 小恒妈妈走了,这么些年来,小恒和有谦两个又闹得像仇人一样,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小恒妈妈。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唬了一跳,“老妹妹,医生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自己咒自己呢?不是说就一般的小问题吗?咱们到了这个年纪,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叶黄氏摇摇头,抬手抹了下眼睛。 许小华见老人家这个样子,也忍不住劝道:“叶奶奶,纵然有不如意的事,也都过去了,现在一家人好好的,叶恒马上也要考大学了,您要想开点。”顿了一下又道:“您难道不想看着叶恒上大学,不想看着他有一番作为吗?家里的事,不论以前和以后的,叶恒一直都挺上心的,您只管放心。” 这话听在沈凤仪耳朵里,以为孙女是说,叶恒一直很重视他奶奶,以后定然是管他奶奶,管这个家的。 但是听在叶黄氏的耳朵里,却是立即就明白,当年的事,小华是知道的。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望着小华,嗫嚅了下嘴唇问道:“小华,你……你都知道?” 事到如今,许小华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嗯,叶奶奶,叶恒说他会管的,你总要看着他兑现承诺。”又补充道:“再给叶恒两年的时间,我想应该就差不多。” 叶黄氏抹了抹眼泪,“好!我总要看着那么一天的!”看着那个畜生,怎么为当初的罪孽付出代价。 祖孙俩走之前,沈凤仪劝了句:“老妹妹,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多活一天就是孩子们的福气了,你可不要想岔了。” 叶黄氏点点头。 从叶家出来,沈凤仪也后知后觉地发现,孙女似乎知道叶家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女自个儿不说,沈凤仪也没有多问,只是握着孙女的手道:“你和小恒小时候关系就好,你这回回来,两个人倒像是生疏了很多,我和你叶奶奶私下里还有些惋惜呢!邻里邻居的,能帮上忙,也是咱们结的善缘。” 许小华点头应了。 沈凤仪见她嘴巴抿得紧紧的,笑道:“你这孩子,心里主意大,嘴巴还紧,合该也去你爸那个单位,保密工作肯定做得好。” 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是越接触越喜欢,善良、勇敢,行事又有分寸,如果不是小时候走丢了,她想,大概确实会走九思的路的。 ** 焦头烂额的,不只是叶家,还有许呦呦。 恰如沈凤仪所说,许呦呦确实不知道她妈妈最近在做什么。 她在空军大院住了两周后,发现有些东西用着不趁手,周四傍晚下班的时候,就回了一趟浅水胡同取东西。 四月的天,已然暖和了很多,傍晚六点多,院子里的人家好些都没有点灯,而是敞着门,借点外头的亮光吃晚饭。 饭菜的香味萦绕在鼻端,许呦呦也觉得有些饿,回家的步子都不由加快了一些。 看到家门关着,屋里亮着灯,也没多想。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男同志说话的声音,心里立时觉得有些怪异,推了下门,发现推不开,立刻敲门喊了声:“妈!” 里头立时就传来凳子移动和碗碟碰撞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站起来太急碰到了碗筷,“呦呦,等下哈!” 两分钟后,曹云霞开了门,笑着问女儿道:“今天怎么回来了?”她的神色,明显有些不自然。 许呦呦没回,朝屋里头看了眼,就见饭桌旁边确实坐着一个有些眼生的男同志,中等身型,长脸,颧骨有点高,晕黄的灯光下,这人的脸色略显苍白,像是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许呦呦盯着人,轻声问道:“妈,这位叔叔是?” “是……是你的表舅,最近身上不大自在,到京市来看病,呦呦,你晚饭还没吃吧?妈妈给你盛点米饭。”说着,就转身就给女儿拿碗盛饭。 许呦呦进屋来,客气地喊了一声:“表舅好!” 男人抬手抚了抚眼镜,温声应了,笑道:“呦呦,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在我印象里,你还是四五岁的模样。” 许呦呦听到他提自己小时候,微微皱了眉,她小时候可没过什么好日子,特别四五岁的时候,生父乡下的原配妻子找到城里来,妈妈迫于无奈和生父离婚,然后搬到外祖家,后来妈妈流产,她们又搬到了乡下去住。 是以,此时的许呦呦并不是很想接话,勉强笑道:“那时候太小,好些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表舅这回来京市,是在哪个医院求医啊?医生怎么说?” “友谊医院,还好,就是要动一个小手术。” 曹云霞给女儿端了一碗米饭过来,“你表舅上个月也来过一趟,这次就是为了动手术的事来的,气管里长了个肉芽,是非开刀不可了。” “定了哪天吗?”许呦呦接过米饭,才发现桌上的饭菜很丰盛,有红烧肉、手撕鸡、蒸鲈鱼、肉末蒸蛋和一盘炒青菜,看品相是从国营饭店买的,心里顿时一噎。 她已经嘱咐过妈妈,家里现在只出不进的,让她省着点花,就算要招待表舅,也可以请隔壁房东家的帮忙做几个菜,没必要这样铺张浪费。 一碗米饭端在手里,颇有些食不下咽,又不想在表舅面前表现出来,让人家误解,只得低头吃饭。 曹云霞似乎看出女儿的不高兴来,有些心虚地道:“呦呦,你别光顾着吃饭啊,也吃点菜,你表舅又不是外人。” 这时候,这位名义上的“表舅”也开口问道:“呦呦工作有一年多了吧?听你妈妈说,是在报社里,做得还习惯吗?” 许呦呦微微笑道:“还好,目前做得还算顺手,”为表客气,礼貌地问了一句:“表舅这些年是在杭城工作还是哪里啊?”她的亲舅舅曹云钊是在杭城工作的。 “在西北,一个中学学校里当老师。” 许呦呦点点头,“那还挺稳当的。”见表舅有些殷切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想和她多聊几句,于是又问道:“表舅家里有几个孩子啊?都工作了吧?”她看表舅的年纪,似乎比她爸还大个几岁。 “……四个!” 许呦呦愣了下,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连家里有几个孩子,都能说得这么磕绊? 就听面前的表舅苦笑道:“四个,有一个没在我身边长大,现在工作了,过得也挺好的,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的生活。” “哦,这样啊,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吗?” 见表舅点头,她就以为是把那孩子送人了,心想,那是不好再联系,都没有养过人家,现在再往前凑也没意思。 她匆匆吃完了碗里的饭,就和妈妈道:“妈,你和表舅慢慢吃,我今天回来拿东西,没和庆军说,晚上还得回去,免得他担心。” 曹云霞立马放下了碗,“要带些什么,我帮你收拾。” “不用,妈,就是一些小东西。”许呦呦自己去房间里拿了报纸架和台灯,就和表舅告了辞。 就见表舅立即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想和她再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来,只和她道:“下回再见。” 许呦呦点头,“下回再见!” 妈妈说要送她,许呦呦也没同意。 曹云霞见女儿下了楼,才返身回来,和面前的男人叹道:“清远,刚才吓了我一跳,还好呦呦不记得你了。”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合适,描补道:“你比以前胖些,她印象里她爸大概还是一十岁,风度翩翩的时候……” 她话音还没落,屋门忽然被推开,许呦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屋里面的两人,“妈,你再和我说下,这位同志是谁?” 曹云霞惊得站了起来,“呦呦,你……你怎么回来了,是忘记拿东西了吗?” 章清远望着去而复返的女儿,喊了声:“晓姝。” 许呦呦一听到这个名字,头皮根都在发麻。 拿着台灯的手微微发抖,越捏越紧,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有再见到章清远的时候,她们母女俩被这个人害得那么惨,他怎么好意思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的妈妈还大费周折地,好饭好菜地招待着!这是谁的钱?这是她爸的钱,她妈怎么有脸! 她想不明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架和台灯,快步走到了屋里,把饭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哐哐当当”中,曹云霞因惊吓而躲到了一边去,章清远皱着眉,默默地看着这个女儿。 许呦呦愤怒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一个搪瓷盘子里还盛着半份手撕鸡没有翻,捡起来又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一遍。 汤汁和菜,在不大的客厅里四处乱溅。 曹云霞想不到女儿的反应这样大,颤着音喊了声:“呦呦,你不要这样。” 许呦呦冷冷地望着母亲,“他是要死了吗?这难道是他生前的最后一餐饭?所以你能不计前嫌,从国营饭店给他定了一桌菜?好让他做个饱死鬼投胎?” 曹云霞红着眼眶,伸手去拉女儿的手,“呦呦,你不要这样子,你不要吓妈妈,妈妈心里害怕。” “你怎么会害怕,你背着我爸偷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你背着你女儿,引狼入室的时候,你怎么不害怕?”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我当年一直想不通,明明是你被这个人欺负了,为什么外公外婆还那么气你,你坐完小月子,就对你冷嘲热讽的,家里明明有房子,也不愿意接纳我们母女,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本来就是贱,走到那一步都是你自作自受……”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在了许呦呦的右脸上。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曹云霞似乎也清醒了些,又气又悔地道:“呦呦,妈……妈不是故意的。” 许呦呦没哭,她连哭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巴掌倒是让她冷静了一些,转头朝章清远道:“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生父就死了,我这一辈子要是有爸,也只有许怀安,我不管你和我妈是一婚还是婚四婚的,在我心里,我生父已经死了。” 又踢了一脚地上乱糟糟的搪瓷盘子、碎瓷片和荤素菜,“我妈有钱,她愿意怎么招待你,就怎么招待你,她愿意怎么给你花钱治病,就怎么给你花钱治病,但是钱花完了,你们休想在我这边要一分。” 心里到底气不过,望着章清远冷笑道:“我妈手里的那点钱,还是从我爸手里套走的,这屋子也亏你待得下去,这饭你也能吃得进去嘴!” 曹云霞忍不住出声道:“呦呦,你不要这样刺激他,他是马上要上手术台的人。” 许呦呦恨声地道:“他活着和死了,在我心里都没什么区别,你们爱咋样咋样,但是如果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不介意一封举报信,大义灭亲!”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妈妈,又望了一眼生父,冷笑道:“别的不说,男女关系混乱、搞破鞋,这些作风问题你们是逃不掉的。” 这话,完全是不给曹云霞和章清远留一点脸面了,赤`裸裸地揭示了这俩人的不堪。 章清远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曹云霞气得嘴唇发抖,但是许呦呦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完就跑走了,连门口的台灯、报纸架也没有再拿。 筒子楼里,隔音也不是很好,曹云霞母女俩这么一闹,早有邻居探头出来看了,见许呦呦气咻咻地跑走了,就有人到曹云霞家门口来,半真半假地问道:“云霞,呦呦这是咋了?怎么还和你吵起来了呢?” 曹云霞眼睛微闪,不知道邻居们听了多少去,忙一边抹泪一边道:“唉,说家里经济紧张,怪我偷懒不自己做菜,还去国营饭店里买呢!我这不是想着,她舅好不容易来一趟吗?难道让她舅担心我们娘俩的生活,她就高兴了?” 听说是钱闹的,大家心里都有些唏嘘,知道曹云霞年前的时候才被贼偷过一次,这家里现在怕是也拮据得很,宽慰她道:“没事,回头和呦呦好好说说就成,你也别怪孩子,呦呦一个人上班养家,估计心里压力也大。” 曹云霞点头,“唉,自己生的,还能真和她闹生分了吗?就是这孩子,当着她舅的面,就这么闹起来……” 邻居们纷纷劝说了几句,等曹云霞不哭了,也就各自回去了。 曹云霞拿着扫把,一边打扫地上的狼藉,一边和章清远道:“清远,我是真没想到,呦呦的反应会这么大,”见他愣愣地站在一旁,又道:“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乍看到你,心里有些转不过来弯。” 章清远望了一眼面前小心翼翼的女人,点了点头,轻声道:“云霞,也不怪晓姝,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们娘俩,我也是没办法,但凡能选择,我当年也不会和你离婚,云霞,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 曹云霞通红的眸子,忽然亮了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2第 72 章 萌芽中 4月19日是周末, 许小华一早就出门,准备去京大上外语课。 临走的时候,沈凤仪喊住了她, “小华,今天看到庆元的话, 让他晚上一起过来吃饭, 我做点艾团让他带回去给同学们尝尝。” “好的, 奶奶!” 四月的风,拂在人的脸上, 轻轻柔柔的, 像轻纱一样,许小华不由就想起以前背过的一首诗, “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 正轻轻诵吟着, 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叶恒,朝他点了点头,笑问道:“去学校吗?” 许小华总觉得, 叶恒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叶恒, 看人的眼神总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样子, 可是现在的叶恒,眼神很平静、温和,像是变得有耐心了很多。 就见叶恒微微笑了下, “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学校开了补习班。”缓了一下,又道:“小华,谢谢你劝解我奶奶,她现在好多了。” “不客气,你最近也不要多想,高考最重要,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叶恒“嗯”了一声,他现在确实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考一个好大学,有一个好的前途,以后可以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报复那个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问道:“叶叔叔闹了一场,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叶恒轻轻摇头道:“不清楚,他估计也怕我爸闹大,现阶段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对于爸爸去找都友棕的茬,叶恒也有些意外,但是又想,如果爸爸不闹这么一场,大概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 两个人在胡同口分开,各自走向不同的目的地。 许小华中午下课的时候,就看到徐庆元在门口等她,见她看过来,立即笑着挥手,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等她一出去,徐庆元就接过她的书包,和她道:“小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单位定了。” 许小华眼睛一亮,“是在京市吗?” 徐庆元点头,“是,西南郊区的石油厂。坐公交车到白云胡同,大概两三个小时左右。”他对这个单位已然很满意,以他的情况留校或者市区,是完全不可能的。 能留在郊区,已然是庆幸了。 “是什么岗位啊?” 徐庆元笑道:“原油化验工。” 许小华有些讶然,虽然她不知道原油化验工是做什么的,但是最后一个“工”字,可以猜想到,大概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 这对于京大毕业的高材生来说,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轻声问道:“庆元哥,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都已经按照要求,和父亲断绝了关系,为什么还是去当工人? 她眼里的不平和心疼,让徐庆元心里微微动容,想抬手摸下她的头,手抬到半空,又怕给人看到了,说什么作风问题,牵了牵嘴角,笑道:“小华,已经很好了,留在京市已然是幸运了。” 许小华想想也是,虽然只是去石油厂当一名原油化验工,但是相比较后面两年大学生的毕业分配,这个单位已经很好了。 “那刘哥他们呢?” “鸿宇留校了,远志被分配到了科学研究院,以安被分配到了兰城化工院。” 他一口气说完,许小华刚刚不平的情绪,又升了起来。虽然她和刘哥、乔远志、方以安他们也是朋友,但是不可否认,在这些人里,庆元哥要更优秀一些。 而现在,这些人的工作,远比庆元哥好得多,许小华想安慰他两句,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徐庆元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没事,小华,我对自己的工作单位还挺满意的。我本来就想留在京市,和你们有个照应。”他没说,即便是留在京市,也是他实验室的老师帮忙的结果。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单位了。 许小华想,她都为庆元哥委屈,庆元哥自己心里,怕是更不好受。不想在这时候还往人心口上撒盐,笑道:“庆元哥,祸福相依,当个工人也挺好的。什么时候去报道啊?等你拿了第一份工资,请我吃炒汤圆好不好?” “好!” 徐庆元倒是很想得开,留在京市是他唯一的要求,不管是化工厂、石油厂,还是服装厂、毛毯厂,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就可以了。 徐庆元的工作定了下来,他的时间也稍微宽裕一点,下午小华下课后,没再托刘鸿宇帮忙送,而是自己送小华回去了。 两个人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就看到卫沁雪上车来。 许小华忙喊了一声:“沁雪!” 卫沁雪见是小华,笑道:“你从京大那边上完课回来?我上次看到荞荞,说你最近还挺忙的,都在忙些什么啊?” 许小华就把自己最近参加比赛的事说了。 卫沁雪给她打气道:“那是得好好努力。”又看了看徐庆元,笑道:“徐同志,好久不见。” 徐庆元点点头。 许小华问道:“你在部队里还适应吗?” 卫沁雪原本还笑呵呵的脸,立即皱了起来,“小华,可累死我了,一去就给我们安排各种训练和排练,你们五一要比赛,我们五一也有汇演,这不,我实在吃不消了,想着回家去吃一顿好的,缓口气儿。” 许小华笑道:“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会儿?” 卫沁雪摇头道:“今天不去了,我都许久没回家了,怕我爸妈念叨我不着家,不过我和荞荞说好了,让她在白云胡同那一站等我下,把辣白菜给我,我爸爱吃这个。”又笑道:“其实我也爱吃,要不是怕荞荞太累,我都想带些到部队里去,这个比较开胃。” “我回头和荞荞说。” 卫沁雪忙道:“不用,不用,荞荞工作也忙,她那工作看着就不轻松,有次我见她拖着好高的蔬菜出来摆摊,看着有两百多斤吧!”虽然部队里的训练累人,但是她觉得,比起荞荞的工作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 再说,军人的身份,比工人的身份要受人尊重得多。 这时候刚好有人下车,空出来一个座位,卫沁雪就坐到了小华旁边,轻声问她道:“荞荞和你说没?你堂姐搬到我们大院去了。” “说了。” 卫沁雪接着道:“她人还挺和气的,前些天,我有点事找吴大哥帮忙,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怕小华误会,忙解释道:“确实是有正事儿,我们有个小姐妹的表弟在空军后勤部,听说犯了点错,要被劝退回家,一家人都急得很,就四处托人帮忙,我听说吴大哥他们团的团长媳妇在后勤部工作,就想走她的门路问一问。” 许小华点头,“那确实是正事儿,后来吴庆军帮你问了没?” 卫沁雪点头,“不过不是吴大哥带我去找的顾向慧,而是你堂姐,所以我说她人还挺好的。” 对于卫沁雪的最后一句话,许小华不予置评。 就听卫沁雪又道:“不过,部队里好些家属,似乎不怎么喜欢她,我有次路过家属院那边,就听大家在说她的闲话。说她只顾工作,不顾家,又说她和吴大哥结婚,吴大哥爸妈都没出面一下。” 许小华回道:“没有人背后不说人的。” 卫沁雪点点头,有些唏嘘地道:“小华,你这人年纪不大,但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像是经历了很多一样。” 许小华笑道:“我胡诌的,你还当真了。” 卫沁雪摇摇头,她觉得小华这个姑娘,确实和她以前交的那些朋友不一样。她听荞荞说过的,许呦呦虽是小华的堂姐,但是两个人关系不好。小华听到有人说许呦呦的坏话,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这样中肯地说,大家都背后嚼舌根,当不得真。 转眼就到了白云胡同,许小华和卫沁雪道了别,就和徐庆元从车上下来,荞荞正提着一个网兜,等在站台上。 小华立即把她手里的黑坛子递给了卫沁雪。 荞荞朝窗户喊道:“沁雪,我做了点腐乳,下回好了,我拿点给你尝尝。” “哎,好!”卫沁雪从窗户里,朝荞荞几个挥了挥手。 等到了家里,晚饭也差不多好了,不过几分钟,沈凤仪就喊大家吃饭。 在饭桌上,得知徐庆元的工作单位定了下来,大家都为他高兴。 沈凤仪道:“虽然是郊区,但好歹还属于京市,周末庆元想回来,还可以坐公交车回来。”她见孙女和庆元处得挺好,心里觉得这门亲事到了三年,怕是未必会取消。 庆元能留在京市是最好的。 秦羽也道:“万事开头难,总归是一份正式的工作,以后还有变动的机会。” 徐庆元都笑着应了。 徐庆元临走的时候,沈凤仪用油纸给他装了好些艾团,“带回去给同学们尝尝,要是喜欢吃,端午的时候,带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饭。” 又让小华把人送到了胡同口。 等两个孩子走了,沈凤仪忍不住和儿媳叹道:“庆元到底是受了他爸爸的牵连,不然以他的学识,肯定能去更好的单位。” 秦羽摇头道:“妈,你不要这样想,现在这个工作就挺好的,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是留在了京市,已然是很多人努力去够也够不到的。”她私心里觉得,就是这个西郊的石油厂,大概也是庆元找了人帮忙的缘故。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即便是四月的天,这个点也完全黑了。 许小华和徐庆元两个,借着月光和各家窗户里漏过的一点灯光,慢慢地朝胡同口走,许小华问道:“庆元哥,姑姑那边最近有信来吗?家里还好吧?” “还好。”就是妈妈对家里的变故,还有些不能接受,再加上单位里也劝了几次,让她和爸爸离婚,她大概烦躁得很,给他来了好几封信,都是问他有没有办法,给爸爸平反? 徐庆元想到母亲的天真,心里不由有些泛苦。 他甚而都没办法回复妈妈的信,每次只是简短地回了几句他的近况,但是他越不正面回复妈妈,妈妈的话语似乎就越发尖刻。 徐庆元想到这里,就不愿意再想下去,轻声和小华道:“我妈妈似乎还不能接受现实。” “那阿姨知道你工作定了,心情会不会好点?”她和庆元哥的妈妈也就打过一回照面,当时还是在徐爷爷的葬礼上,正是忙乱的时候,她对庆元哥妈妈的印象并不深。 只隐约记得是个身高不是很高,看起来温婉和气的妇人。 徐庆元摇摇头道:“大概不会,她要是知道了我的工作单位,怕是会更悲观。”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许小华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朦胧的夜色里,她并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徐庆元也是有些脆弱和悲伤的。 轻声安慰道:“庆元哥,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们不可能让所有的人满意,即便那个人可能是我们的亲人。” 徐庆元转头望着她,见她眉头微缩,终究是没忍住,抬头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谢谢你,小华!” 许小华愣了一下,很快摇头道:“没事,我们互相鼓励。”她的语气里,明显有些局促和慌张。 徐庆元怕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道:“五一技术大赛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小华叹道:“我心里也没底,好像看了好些书,但是脑子里都乱糟糟的,感觉还有没有系统地消化和吸收。” 徐庆元点头道:“光看书是不行,你们这个不考理论,主要还是实践,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建议你可以系统地把厂里各个车间的机器再摸索一下。” “好!”小华想着,回去再找钱小山、赵兴他们帮忙一下。 到了胡同口,徐庆元没让她再送,“回去吧,路黑着呢!” “庆元哥,再见!” “再见!” 一直到小华进了家门,徐庆元才转身往公交站台走。 等他到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宿舍里只有刘鸿宇一个人,听到开门声,立即从床上探头看了一下,“元哥,送完小华回来了啊?” 徐庆元点头,递了油纸包给他,“小华奶奶做的艾团,让我带给你们吃!” 刘鸿宇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书,从床上下来,一边拿了一个艾团吃,一边问道:“元哥,你今天和小华说工作的事没?” “说了。” 刘鸿宇立即走了两步,到他跟前来,“小华妹妹说什么没?” “没有。” 刘鸿宇松了一口气道:“我都担心她接受不了,你说你一个门门功课第一的,最后去了石油厂,我呢,就这半吊子的,还留校了。” 徐庆元笑道:“鸿宇,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专业不拖后腿,社交能力、组织能力都强,学院的老师们都挺看好你的,你能留校,我并不意外。” 刘鸿宇听他说完,心里不由有些触动,“元哥,平时你总是说我不着调,没想到心里对我评价这么高。” 徐庆元笑笑。 “元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干,等我混得像个样子了,给你写一本好不好?” 徐庆元立即打断了他话头,“不必!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刘鸿宇笑道:“元哥,我逗你的呢!哦,对了,今天又有你的信,我在宿管那看到,就给你拿回来了,是你家那边寄的好像,放你抽屉里了。” 听是家里寄的,徐庆元拉抽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到底是拉开,把信拿起来看了下,发现是姑姑的信,微微松了口气。 打开一看,发现里头还夹了他爸从边疆寄回来的信,信很短,说那边就是活重些,目前别的都还好,托姑姑多关心一些他妈妈的情况,如果妈妈撑不住要离婚的话,他这边也不会有意见。 徐庆元看到这里,目光在“离婚”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他想,如果妈妈真的选择离婚,也无可厚非,他这个亲儿子都为了前途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妈妈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和爸爸离婚。 几分钟后,徐庆元才拿起姑姑的信来看,和他说,这个月已经试着寄了十块钱给他爸爸,看他能不能收到,如果能收到的话,以后再多寄一些。 徐庆元很快看到了最后两段:“庆元,我想着,你爸的活比较重,营养要及时跟上,不然怕对身体有些损伤,你不必担心钱财方面的问题,我目前手头尚宽裕。 另外,你已临近毕业,不知道工作有没有落实,如果有难处,请及时写信回来,姑姑给你想想办法。前些时候,张建英同志致信给我,问及家中情况,我回复一切尚好,如果你这边需要帮忙,姑姑可以给你写信去问一问。家中余事皆好,无需挂念。” 落款是“姑姑晓岚”。 徐庆元看完信,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刘鸿宇走过来,问他道:“元哥,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徐庆元摇头,“还没有。”大概还在萌芽中。 ** 这边,卫沁雪提着一坛子的辣白菜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妈妈在看报纸,喊了一声:“妈!爸今天不在家吗?” “去会朋友了,晚饭回来吃。” 柳思昭刚站起来,就看到了女儿手上提着的那个黑坛子,立即捂着鼻子道:“怎么又带这东西回来,没得为难你妈妈。” 卫沁雪笑道:“妈,爸爸爱吃啊,我也爱吃。” 柳思昭皱眉道:“也不见你学你爸点好的,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爸是建国前吃的苦,才养成了这口味,我们可没苦过你!”随即又问道:“去了许家吗?许小华和她妈妈现在怎么样?” “没有,倒是在回来路上碰到了,挺好的,小华现在在忙着五一技术竞赛的事儿,我也没好意思去她家叨扰。”顿了一下又道:“还看到了她对象,说是被分配到西郊那边的石油厂工作了。” 柳思昭挑眉,“石油厂?当工人?” 见女儿点头,柳思昭忍不住笑道:“我当秦羽这么急急忙忙地把女儿的亲事定下,是挑了个什么好的呢,没成想,还是个工人,不过,倒是和她女儿搭得很,以后说起来,也可以说是工人家庭。” 卫沁雪觉得妈妈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不高兴地道:“妈妈,秦姨是你的同学,小华也是我的朋友,你不该这样讲话。” 柳思昭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女儿,“怎么,你交了个朋友,还管起妈妈来了?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卫沁雪有些生气地道:“就是不对,那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这样刻薄。” “刻薄”这个词一出来,柳思昭也不高兴了,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和女儿道:“小雪,妈妈早就想和你说,交朋友也要有个分寸,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你的朋友的。” 见女儿不以为然,柳思昭也不急,缓缓地道:“你当许小华是朋友,所以你可以为她的朋友介绍工作,她拿你当朋友,所以给你送辣白菜。一个工作值多少钱,一坛子辣白菜值多少钱?她就是送你一辈子辣白菜,也换不了这一份工作的人情。” 卫沁雪皱眉道:“妈,爸爸都说了,要我和小华、荞荞好好处,说她们身上有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你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不钱的?” 柳思昭冷哼了一声,“你听你爸的?他那是官话说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又叹道:“小雪,你被我和你爸爸养的太天真了些,不知道外面的人,心眼有多少个,你听妈妈的没错,以后和许小华远着点。” 又指了指女儿手里的辣白菜道:“你要是喜欢吃这个,我回头让家里的保姆也给你做些,犯不着为这么点小菜,还朝人伸手,人家还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好糊弄呢!” 卫沁雪跺了跺脚道:“不稀罕!”把辣白菜放到了厨房里,就进了自己房间去。 柳思昭看着女儿的背影,觉得还是得和女儿多聊聊,要是自己女儿真和秦羽的女儿成了交心的好朋友,她可接受不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卫明礼笑着问女儿道:“在部队里怎么样?有没有拖后腿?” “没有,别的我不喜欢,跳舞是我自己喜欢的,这件事上,我肯定不会拖后腿。” 卫明礼笑着点点头,和妻子道:“小雪进了部队,果然是长进了很多。” 柳思昭看到桌上的辣白菜,心里就有点不高兴,面上笑道:“那是,就是这孩子爱交朋友的习惯,总是改不掉,认识没几天的人,也能对人家掏心掏肺的。” 卫沁雪抬头看了眼妈妈,不乐意地道:“我认识小华是不长,但是爸妈你们认识秦姨,不是有二十来年了吗?怎么,隔了二十来年,你们才觉得交错了朋友?” 这一句话出来,卫家餐桌上的空气,稍微凝滞了一下。 卫明礼放了筷子,朝女儿问道:“小雪,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沁雪低头道:“我妈觉得小华和荞荞占我便宜,让我不要和她们交朋友,还挖苦人家送我辣白菜。” 说到这里,卫沁雪抬头道:“爸,你是不知道,这辣白菜,我们家看着是不值钱,但是对荞荞来说,可不算便宜。我看到过她拉着两百来斤的蔬菜去公交站台摆摊卖,她一个月也不过才十七八块钱的工资。” 顿了一下又道:“而且,我觉得小华的人品很好,她和她堂姐关系不好,我今天和她说起她堂姐的闲话,她也没有落井下石,而是说,大家都会背后嚼舌根,这些话当不得真……” 卫沁雪越说越激动,两颊都因为气愤而泛起了红。 柳思昭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不高兴地道:“小雪,你不要在你爸跟前胡说,我是让你交朋友长点心眼子,什么时候挖苦你了。” 卫沁雪没有分辨,而是认真地道:“妈,我觉得小华、荞荞都是很好的朋友。” 柳思昭气得推了下跟前的碗筷,站起来道:“行,你长大了,妈妈和你说几句话,你都知道跟你爸爸告状了!”说着,就赌气回了房间去。 卫明礼安慰女儿道:“小雪,爸爸觉得很好,你有自己的判断力,爸爸也认同,交朋友要看对方的品性。” 晚上临睡前,卫明礼看着侧身躺在床上的妻子,轻声问道:“思昭,你是不是和秦羽之间有什么矛盾?” 柳思昭闷闷地道:“没有。” 卫明礼叹道:“孩子交到一个和脾性的朋友不容易,咱们应该鼓励。小雪现在年纪还小,遇到事情还能指望着我们做父母的给她解决,以后咱们年纪大了,她只能自己求出路,我们不可能永远把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柳思昭起身,红着眼眶问道:“你也不过就见过许小华一回,对她的认识能有多少?就因为她是秦羽的女儿,我的女儿就必须和她交朋友?我让小雪多接触考察,有什么不对?” 卫明礼哄道:“你别动气,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咱们不是随口说说吗?出发点还不都是为了女儿好。” 柳思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却是越发坚定,她的女儿和谁交朋友都行,唯独秦羽的女儿不行。 73.第 73 章 要挟 4月20日, 刚好周一,许小华一早到单位,准备去车间找钱小山, 帮她再捋捋空罐车间的设备,不想, 在办公楼门口遇到了章厉生,问她道:“许小华同志, 你这两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交流下技术问题。” 许小华点头,“章同志客气了,有空的。” 章厉生就递给了她两本笔记, 她翻开一看, 见首页写着“罐头厂常见问题汇编”,立即有些诧异地朝章厉生看了一眼。 章厉生淡淡地道:“前头有个老师给我的,是他自己多年来整理出来的,我想咱们这次可能会用得上。”至于为什么现在才给,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许小华, 是否值得让他拿出来。 见她很用功,又是借书看, 又是去车间咨询老师傅们,他才想,这个笔记拿出来,许小华应该会珍惜。 许小华忙道:“谢谢,我看完以后就还给你。” 章厉生提醒她道:“你可以抄一份。” 许小华想不到他这样大方,一时有些愣怔。 就听章厉生又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说完,就回了自己工位。 许小华立即就把笔记打开来看,发现这个笔记整理得非常系统和详细, 分为“基本罐头容器”“原辅材料”“加工工艺”“软罐头”“包装贮藏”等部分,“基本罐头容器”下面有镀锡薄钢板、空罐底盖套冲的计算、罐盖的浇边、焊锡、封罐机的速度调节等等问题。 详实的让许小华都怀疑,这个笔记不是一个人整理出来的,而是一个团队。她甚至觉得,这两册笔记再稍微完善一下,完全是可以交付出版社出版的。 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章厉生的工位,见他正低头在划着什么东西,许小华也没好过去打扰,心里却颇有些不平静。 这样的一份笔记,足以让章厉生安安稳稳地在罐头厂待到倒闭,他为什么会拿出来给她看?难道就不怕她据为己有或者是毁坏吗? 她来技术科不过一个多月,和章厉生说话的次数,一张手都数得过来,两个人说是陌生人,也毫不为过的。可是这两份笔记,让许小华感受到了被信任,一份来自陌生同事的信任。 这一整天许小华都待在办公室看资料,晚上下班回去后,和妈妈、奶奶、荞荞说了这件事,大家都为她高兴,让她好好爱护这两本笔记,秦羽还特地用牛皮纸给女儿做了两个封皮。 临睡前,许小华给爸爸写信,也略提了几句:“爸爸,章同志递给我的时候,我只以为是一般的笔记,没想到里面内容特别系统和详实,如果您看到的话,也会大吃一惊的。章同志还让我抄录一份,下回等你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看……” 后面又写了一点徐庆元工作分配的事儿,“我是有些替他惋惜的,但他自己很看得开,觉得能留在京市就好。爸爸,你最近工作顺利吗?有没有听奶奶和妈妈的话,按时吃饭?先前寄给你的东西,你有收到吗?荞荞最近又做了好些好吃的,等能吃了,我再给你寄一点过去……” 这封信写的很长,许小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杂七杂八地和爸爸唠叨了一遍,她想,爸爸收到这么厚的一封信,大概还没打开就会高兴起来。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去把信寄了出去,回来的时候,保卫科的小邢喊住了她,“许同志,这儿有一封你的信,也没写哪个科室,就写了‘京市罐头厂许小华收’,是你的吧?” 许小华接过来看了一下,是从安城寄来的,寄信人是“卢源”,立即想起来,这是庆元哥妈妈的名字。 当时徐爷爷去世的时候,讣告上要写上亲属的名字,所以她看到过庆元哥妈妈的名字。 心里一时有些奇怪,庆元哥的妈妈给她写信干什么?当着小邢的面,也没急着拆开,只道:“是我的信,谢谢!” “不客气。” 等回了工位,许小华才把信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小华,一直没给你写过信,也不知道你和庆元的生活,现在怎么样了? 年前的时候,看到了庆元姑姑带回来的照片,你和庆元看着都很喜庆。当时庆元的爸爸还在家,一切都显得欣欣向荣的样子。 转眼之间,庆元爸爸去边疆已经三个多月了,信里都说情况好着,我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边疆750农场,可是名声在外的,活重不说,管理还粗暴,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每每夜里想起,我都忍不住抹眼泪。 最近给庆元去了好几封信,问他能不能给他爸爸想想办法,庆元都不曾正面回复我,我想着,是不是庆元有什么难处?还是怕他爸爸的事,牵连到了你们的前程?” 看到“你们的前程”这一句,许小华眼皮一跳,她是相信,卢源还没疯到要毁儿子前程的地步,她如果想拖儿子下水,这封信就不会寄到自己这里来。 到底是庆元哥的妈妈,许小华不愿意多想,接着往下看,“小华,庆元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是只盼着你们好的,但是他爸爸目前这情况,如果连亲儿子都冷漠以待,我又还能去问谁呢?烦请你帮我探探庆元的口风,好不好?” 最后一段又写道:“小华,如果我的来信,让你觉得很突兀,那么我表示歉意,也请你谅解,这是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无奈之举,代问你奶奶和爸妈好,祝生活愉快!” 看到这里,许小华已然确信,这封信不是让她探庆元哥的口风,而是探她奶奶和爸妈的口风,卢源希望,她能向家里开口,帮帮徐伯伯。 这事是有些强人所难的,如果她家里能帮徐伯伯,她想,不用她开口,爸妈也会帮忙。 真是因为帮不上,所以家里才没有动静。 卢源现在怂恿她去开这个口,这不啻于让她这个女儿来要挟她的爸爸妈妈。 许小华自觉她做不到。 这封信,许小华没给奶奶和妈妈看,而是去了叶家,拿给了徐彦华看,并道:“徐姨,我没敢给我奶奶和妈妈看,怕她们看到了这封信,为着让我不为难,也会去帮忙。但我觉得卢姨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些,不说我爸妈只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就是徐伯伯自己,当初也是霍县水利局的一二把手,因为这个事而被下放到了边疆去……” 徐彦华看完了信,也明白堂嫂的意思,点点头道:“小华,你说的对,这件事,我回头和庆元姑姑说一声,你也别往心里去。” “麻烦徐姨了,这事本来和你也没有关系,只是卢姨毕竟是长辈,我要是就这么置之不理,未免有些不礼貌。” 徐彦华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吧,这事交到我这来,剩下的你就别管。” 把小华送出了家门,叶黄氏才问儿媳道:“怎么了,这是?” 徐彦华就把庆元妈妈写信来的事,和婆婆说了几句,叶黄氏叹道:“这当妈的也真是没轻没重的,许家已经用姻亲保了她儿子,她还想接着拖许家下水不成?”顿了一下又道:“要说平反,这事儿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这样的人家,当年都为了这种事儿,折了一个儿媳妇,庆元妈妈但凡为儿子和亲家考虑一点,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来。 徐彦华叮嘱婆婆道:“妈,这事别和小华奶奶说,免得老人家动气。” 叶黄氏点点头,“嗯,好,我不提。”又道:“还好小华这孩子拎得清,没被庆元妈妈怂恿成功,不然这事真是……” 叶黄氏摇了摇头,微微叹了一声。 当天晚上,徐彦华就给远在安城的堂姐徐晓岚写了一封信,把这事大概说了一下,末了道:“大姐,小华来和我说的时候,明确说堂嫂把这事想得太天真了些,这孩子年纪虽小,心里头都明白着呢!我们姐妹俩私下说一句,堂嫂这样行事,回头也是让孩子们为难……” 一周以后,徐晓岚收到了堂妹的信,看了几行,即有些坐立不安,她想不到嫂子行事这样荒唐。许家愿意庇护庆元已然是天大的恩情了,当初哥哥明确说了,以后庆元过他自己的日子,连断绝关系的信,都替儿子拟好了。 嫂子先前不是很看不上小华吗?现在怎么又起了这种心思? 当天下班后,徐晓岚就去卢源的住处找人。 先前因老爷子的关系,一家人住在法院的家属院里,自从徐佑川被下放后,卢源也从那边搬了出来,另租了一个二十平的小两间住着。 徐晓岚来的时候,她正煮着面条,看到人,还有些意外,面上微微笑道:“晓岚,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徐晓岚原本想委婉一下,但是见嫂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一时没忍住,急急地开口道:“嫂子,你怎么给小华写信说哥哥的事呢?这不是让人家为难吗?” 她一开口,卢源的脸色就淡了下来,“怎么,她不愿意,还特地找你说了?那庆元也知道了?” 徐晓岚忍着躁意道:“嫂子,哥哥去边疆的时候,嘱咐好咱们的,以后庆元就好好在京市过日子,咱们把庆元托付给许家,已然是欠了人家好大的恩情,怎么还好意思麻缠他们呢?” 卢源淡淡地道:“庆元是我和佑川唯一的孩子,他爸爸的事,他都不上心,还能指望谁上心?难道就这么看着他爸爸在边疆受苦受难吗?” 徐晓岚定定地望着她,“嫂子,哥哥是庆元的爸爸不错,但不是许小华的爸爸,人家不欠我们家的,你不要把这姑娘当傻子,她什么都知道。” 卢源被戳破心思,面皮微微发红,有些不高兴地道:“我又没有强迫她帮忙,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怎么还找人告状呢?说起来,我现在也是她准婆婆呢!” 徐晓岚有些心累,觉得嫂子在强词夺理,你自己为难人,还不准人家姑娘把这事戳破?就合该受你的摆弄? “嫂子,庆元目前还不知道,是彦华给我来的信,但是这事,我会和庆元说。”她是看清楚了,嫂子目前脑子就是不清醒,还和哥哥没出事的时候一样,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以前嫂子耍性子的对象是哥哥,现在哥哥自顾不暇,就闹到儿子和儿媳这边来了。 卢源听她这样说,气得脸颊微鼓,“晓岚,怎么说,我都是庆元的妈妈,我做得对和不对,庆元都不会多说一句。” 徐晓岚气结,这是嫌她多管闲事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但是晚上,徐晓岚还是写信,把这事告诉了庆元。 这个侄子,是她爸爸和哥哥在临终和下放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他们已然尽最大的努力,勉强给这孩子铺了一条稍微平坦的路,她怎么忍心看着两人的努力白费? 写好了信,徐晓岚伏在书桌上,默默啜泣了一会,她隐约觉得,以嫂子这样的性格,怕是也守不了多久了。 ** 随着五一接近,许小华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把章厉生给她的笔记认真地看了一遍,又去车间模拟了一下。 4月30日,许小华和章厉生一起到了京市科技学院,参加五一食品类工厂技术大赛。她和章厉生分在了两组,竞赛分为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理论类的是卷子,许小华大概看了一下,有“为什么灌盖会冲碎?”“制造卷开罐为什么要‘刮黄’?”“为什么卷边会产生‘铁舌’?”之类的题目。 她在笔记里都看到过,很快就答完了。 下午是实践类的,需要现场调节封罐机的封罐速度,和制作电焊罐,对许小华来说都没有难度。 不过一个小时就完成了比赛。 她从竞赛车间里出来以后,想去找下章厉生,意外发现学院门口有记者正在采访,围着好些人,正准备走开,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呀,晕倒了,是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低血糖啊?” 许小华朝人群里看了一眼,意外发现,被围在里面的好像是章厉生,赶紧跑了过去。 见倒在地上的果然是章厉生,忙问道:“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同事,一起来参加比赛的。” “不知道,忽然就晕倒了,”说这话的是胸前戴着记者证的记者,又朝许小华道:“同志,我们这边采访任务还没结束,可以麻烦你和我们另一个同事一起帮忙送他去下医院吗?” 许小华忙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不想,这位记者口里的另一位同志,是先前采访过许小华的耿传文。 耿传文也认出了许小华,和她点了点头,然后找来了一辆三轮车,把人往附近的医院送去。 等到了医院,看着章厉生被护士推走了,耿传文才和她道:“许小华同志,今天真是巧,没想到会遇到你。” 许小华点点头,“是,耿记者,好久不见。这是我技术科的同事。” 耿传文知道,先前许小华是在车间里当工人的,笑问道:“许同志,你这是转岗了,祝贺祝贺。” “谢谢,还是托你们的福,让领导注意到了我。” “客气了,是你本来就很努力。”耿传文又问了下,小华这次来竞赛的事儿,听她说理论题和实践题都做得还可以,笑道:“说不准后面会有好消息传来呢!” 许小华想想,关于得奖的事儿,她心里没抱太大希望,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然她最近挺努力的,但是毕竟入行时间短,和长期在这块摸爬滚打的技术员们还是比不了的。 两个人正聊着,护士陪着医生出来了,告诉许小华和耿传文道:“初步判断是低血糖晕过去了,大概过一会儿会醒来,麻烦去一楼交下医药费。” 许小华立即就去交了钱。 一个多小时后,章厉生才醒转过来,看到自己在病房里,还有些讶异,问一旁的许小华道:“我怎么了?” 许小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声回道:“医生说你是低血糖晕倒了,不是什么大事,给你开了一些营养粉,让你回去喝点。” 章厉生点点头,接过了水杯,轻声道:“麻烦你了。” 许小华摇摇头,“不客气。”想了一下,问他道:“章同志,是家里有些困难吗?” 这个年代低血糖,而且还是年轻人,大概率是饿的。 章厉生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道:“是有点困难,尚能克服。” 许小华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多问。这个年代,大家生活上都不是很宽裕,各有各的难处。章厉生毕竟是罐头厂的正式员工,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和各种票,养活自己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章厉生稍微缓了一下,就急着要走,显然是怕住院要负担的医药费。 许小华和他道:“是党报的耿记者和我一起把你送过来的,他去买晚饭去了,等他回来,你要是没什么情况的话,我们就办出院手续?” 章厉生也觉得不辞而别不是很合适,暂时按捺住了性子。 短暂的沉默后,问许小华今天的竞赛情况,得知许小华正常发挥后,章厉生点了点头,轻声道:“慢慢来,你毕竟刚入行不久,能不出错就很好了。” 许小华顺势感谢他道:“还要谢谢章同志借给我的笔记,帮助很大。” 章厉生笑笑,“没什么,你可以抄完再还我。” 这时候,耿传文带着面条和馒头回来,看到章厉生醒了,忙追问了几句,见他状态还不错,让他吃了点馒头,才和许小华一起给他办了出院手续。 两人又一起将章厉生送回了家。章厉生家住得离罐头厂还稍微有些距离,从外面看,房子像是不大,大概内外两间共二十平米左右。 外头有个五十左右的妇人,正坐在门口拆旧毛衣,看到章厉生被人送回来,立即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问道:“厉生,这是怎么了?” 章厉生笑道:“妈,没什么,就是今天头发晕,栽了一跤,同事们不放心,就送我回来了。” 章厉生的妈妈立即握着许小华和耿传文的手感谢,这时候,忽然听内屋有个老太太问道:“厉生,厉生,今天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给奶奶带了红烧肉没有啊?” 章厉生回道:“奶奶,今天有事耽搁了,明天给你买好不好?” “好,厉生啊,奶奶就等着这一口断气了,奶奶的好孙子啊,几个铜板的事儿,你妈妈舍不得啊……” 老太太边说着,好像还抹起了眼泪。 许小华心里大概明白,章厉生的窘迫来源于哪里,嘱咐了他几句好好休息,要注意营养,就和耿传文一起告辞了。 耿传文倒是很客气,考虑到许小华是女同志,还把她送到了家。 晚上,许小华把今天章厉生家的情况,和奶奶、妈妈大概说了一下,奶奶叹道:“老太太大概是脑子有些糊涂了,建国前,要想买一二两的酱肉尝尝鲜,确实只要几个铜板,这个年代,可不仅仅是铜板的事儿,还要有票呢,这不难为孩子吗?” 秦羽想了一下道:“那位章同志,前头也算帮过你,我们家匀点肉票给他吧!”一人一个月八两的肉票,加上荞荞的,她们家一个月有三斤二两。 沈凤仪和孙女道:“明天我去领了肉票,就顺路给你送去,匀个一斤吧?” “好的,谢谢奶奶。”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头道:“你今天也累很了,快去睡吧!” 第二天上午,沈凤仪把肉票给送到了小华单位,午休的时候,许小华把肉票递给了章厉生,温声道:“昨天听到你家老人说想吃肉,我家人多些,匀一点给你。” 章厉生有些意外地看着许小华,想说不用,但是想到躺在床上的奶奶,还是接了过来,“谢谢,我奶奶身体不是很好,每个月要给她买药,吃的上面,难免委屈了点老人家。”顿了一下又道:“等后面手头宽裕些,我再还你。” 许小华摇头道:“没事,先前你不也是看我为难着,才把笔记本借给我吗?我还没正经谢谢你呢!” 章厉生笑道:“一码归一码,这票还是得还的。” 许小华点头,“行,不急。” 等许小华走了,章厉生望着手上的几张肉票,微微出神,因为早几年母亲的经历,他们一家已然绝少和外面的人交流,没想到自己偶然的一个善意之举,竟然就能得到这样善意的回馈。 想到这个月,可以多去几次国营饭店,给奶奶买肉吃,章厉生的心头稍微宽慰了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4.第 74 章 歉意 许小华这边, 把票交给了章厉生后,就准备去找心怡一起去食堂。因为最近一直忙着竞赛的事,她有好些天都没和心怡一起吃饭了。 不想刚出科室门, 就被万有芹拉了一下,许小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万姐轻声问她道:“小华,你现在和章厉生……处得还不错?” 万有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半天才找到了词汇。 许小华见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笑道:“万姐, 章同志人挺好的, 这次竞赛帮了我挺多。”猜测, 是不是刚才自己把肉票给章厉生的时候, 给万姐看到了? 许小华自觉, 同事之间借点票据, 不是什么大事,不明白万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有芹见她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轻声和她道:“他家的情况, 你可能不知道,听姐姐一句劝, 还是要保持些距离。” 见她一副不理解的样子,万有芹想了想,在她耳边道:“他妈妈早年是右`派,61年才摘了帽子,说是摘了帽子, 但是也没有恢复工作,在她们单位的地下室里种蘑菇呢!”章厉生刚来的时候,她看到过他填写的资料, 所以对他家的情况清楚得很。 许小华下意识地问道:“哪个单位啊?还能种蘑菇。”她觉得蘑菇挺不好种的,这种应该还属于技术活? 万有芹见她完全没把握住重点,有些好笑地道:“京市女四中,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外头别说。”心里想着,许小华到底年纪小些,不知道这事的轻重。 许小华一时哑然。她知道万姐是好心,但是这份“好心”是对于她来说的,而不是章厉生。 事实上,以章厉生的为人处世,大概也没有做错什么,万姐之所以会偏帮她,只是因为她家世清白,而章厉生有个当过右`派的妈妈。 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理解了章厉生的“孤僻”,原来不是他想这样,而是大家先入为主地用有色眼镜看他。 万有芹说完,就走了。显然,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段对话。 但是小华知道,这对于章厉生来说,是造成他人际淡漠的主要原因,以至于他连在单位里凑个肉票,都显得招眼。 许小华心头忽然就泛上来一阵冷意,加快了步子去空罐车间找心怡,她迫切地希望能和朋友聊聊天,以赶走心头的这一阵冷寂。 她站在车间门口的时候,不意先看到了李春桃,对方一见到她,就忙低了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心怡也跟着出来了,望着李春桃的背影,低声和小华道:“她现在可低调了,也不和人说话。哦,你还不知道吧,杨柳新处了个对象,听说下半年就要结婚了呢,是她哥给她介绍的,对方是钢铁厂的技术员,条件还挺好的。” 许小华点头,“那是挺好的,钢铁厂待遇好,前途也好。” 俩人随口聊了两句,谢心怡忽然想起来,问她道:“你昨天的比赛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就是结束以后,章厉生同志低血糖晕倒了,我和上次来采访的耿记者一起,把人送到了医院去。” 心怡立即问道:“那医药费是谁垫付的啊?” “是我,一块多钱。”她和章厉生是同事,赛前,人家还好心好意地借了笔记给她,所以当时护士喊交医药费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去交了,压根没想过把这事推给耿传文。 心怡对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微微叹道:“我猜也是你,你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太好心了,章厉生没提还吧?” “没有,大概是忘了吧,你不说,我也险些忘了。” 心怡摇头道:“不一定是忘了,可能是他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上头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奶奶,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担子都在他和他妈妈身上。” 最后提醒小华道:“你要做好他不还的准备。” 许小华肯定地道:“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把章厉生借她笔记的事,和心怡略提了一下。 谢心怡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忙道:“我也没接触过章同志,就是听人聊起过他的家庭情况,你当我瞎说的。” 许小华心里忽然有些发堵,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徐庆元来。章厉生的妈妈都已经摘了帽子,大家还这样看他,那庆元哥呢,以后在单位里又会遇到什么? 她这边担心着徐庆元的情况,不想,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安城的电报,是徐姑姑发来的,打开电报纸看了一下,上面有一行很小的字:“已知悉,深歉疚,会处理,望勿理会。”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显然,卢姨写的那封信,徐姑姑一点不知情,她想,庆元哥怕是也不知情,卢姨这样行事,不知道是高看了她家,还是低瞧了她,以为她会为着对象,而不管不顾家人的安危? 不管卢源是什么想法,许小华都对她的行为有些介怀,打定主意,以后不再理会这个人。 ** 5月3日是周末,许小华照例去京大上课,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就在想着,卢源这回的事,不知道徐姑姑有没有和庆元哥说? 他又是什么态度呢? 她有些犹疑,如果徐姑姑没说,自己要不要开口?如果不开口,卢姨如果在庆元哥跟前说些杂七杂八的,两个人之间会不会闹误会? 一路上,许小华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马路、行人和房屋,想了很多,这一辆每周都会坐的公交,这一天显得特别的漫长。 眼看着京大就到了,许小华最后想,人与人之间相处也是看缘分的,如果她和徐庆元真的因为这件事或这个人,而闹了矛盾,那大概率也是两个人差了缘分。 刚刚想好,公交车就到了。许小华跟着人流下车,抬脚准备往京大大门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小华!” 许小华一转身,就看到了徐庆元站在站台的另一头,一路上的焦虑和忐忑,这一刻忽然就有些松缓了下来,笑着问道:“庆元哥,你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徐庆元见她和个没事人一样,心里歉意更深,面上微微笑道:“嗯,是等你!” 许小华接着问道:“你现在工作定了,不用去实验室了吗?” 徐庆元摇头,望着她的眼睛道:“不是,是有件事想和你道歉。” 他提到“道歉”,许小华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哦,你说。” 果然听他道:“我昨天收到了姑姑的信,说我妈妈给你写了封信,提到了我爸的情况,请你设法帮忙?” 许小华见他提起话头,也就没有瞒他,“是,阿姨的意思,像是希望我向家里开口,给徐伯伯想想办法,但是庆元哥,你知道的,这事儿……” 徐庆元截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这事是我妈妈做的不对,小华,我代她向你道歉。”昨天下午,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匆匆看完一遍后,都不敢相信这事是他妈妈做的。 他原先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心里压力大,所以才一再给他写信,让他想法子给爸爸摘帽子。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小华身上来。 此时对着小华清澈、温和的眼神,徐庆元只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他家的事,已然给许家添了许多麻烦,妈妈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而且对象还是小华,而不是许家的其他人。 想来,妈妈也是知道的,小华年纪小,阅历浅,行事或许还重感情或冲动。 无论妈妈是为什么给小华写的这封信,在他看来,妈妈都是有意利用小华对他的感情,利用许家对小华这个女儿的看重,这一步步一环环,不说小华,就是他看着都觉得有些寒心。 想到这里,徐庆元接着道:“小华,这件事你不要理会,以后我妈妈给你说的任何话、提的任何要求,你都不要理会。”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庆元哥,我猜你也不知道。”却并没有说,她不生气。 许小华觉得,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步,比如卢源这次,算计到她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身上来,她就觉得很不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她能理解卢源护夫心切,但是她心里,她的家人也很重要。 徐庆元听她话音,就知道她的想法,和她保证道:“不会有下回。”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 小华点点头,见他很是愧疚的样子,不想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问起他有没有徐伯伯的消息? 徐庆元轻声道:“最近收到了我爸的信,状况还好。”徐庆元很清醒,知道目前他能为他爸爸做的,就是尽早工作,每个月寄点生活费过去。 “那就好,庆元哥你也别太担心,问题一样一样解决就好,卢姨那边,可能也是过于焦急了。” “嗯,好!” 等小华进了教室,徐庆元摸了下怀里早就写好的信,转身去给妈妈寄信了。 ** 晚上,许小华上完进修课回家,发现荞荞还没回来,奶奶和她道:“上午你刚走不久,卫沁雪就托人带话,说请你俩去看部队晚上的文艺汇演,你不在家,荞荞就一个人去了。” 小华道:“那我一会去接她。” “不用,传话的时候就说了,晚上让人送荞荞回来。” 许小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是到八点半,荞荞再不回来,她就喊妈妈陪她去一趟空军大院那边。 好在,8点20多的时候,荞荞就回来了,是一个年纪不大的战士送回来的,沈凤仪邀请他进来坐,那战士极客气地道:“谢谢奶奶,汇演还没结束,还得回去帮忙。”沈凤仪也就没留他。 小华问荞荞节目怎么样? 这些日子可能是生活安定了一些,也有盼头了,李荞荞肉眼可见地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黝黑了。 此时在晕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兴奋地道:“奶奶、秦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文艺汇演呢,大家表演得都太好了,特别是沁雪她们的舞蹈,一个个在台上,那么轻盈柔软,像是仙女一样……”坐在那里看表演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恍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报纸上说的“文艺汇演”。 如果年初的时候,不是小华跑到老家去救她,她现在或许生活在地狱里吧? 许小华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很是激动的样子,笑着给她递了杯水,“你走的时候,节目还没结束吧?和沁雪打招呼没?” “还没结束呢,我怕你们担心,看了沁雪的节目就回来了,和她说了,她还问你怎么没来,我就说你今天上课去了,还不知道她今天表演的事,她说应该早些和我俩说的。” 又补充道:“刚才送我回来的战士叫罗春生,他姐姐和沁雪是一个文工团的,关系挺好的,所以沁雪托他送我回来。” 许小华又问道:“沁雪的票,应该是家属票吧?她爸妈没去吗?” “没有,她爸妈单位里都有活动,所以沁雪才喊我俩过去。” 一家人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许小华刚躺下,就听到荞荞来敲门,忙开了门,“荞荞,怎么了,还不困啊?” 荞荞和她道:“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好不好?我想和你聊聊天。”可能是今天看了表演的原因,李荞荞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一点困意都没有。 小华笑道:“好啊!” 荞荞就进了小华的被窝,和她道:“刚才当着奶奶和秦姨的面,我没有多说,我晚上还看到你堂姐了,和吴庆军一块儿过来的。她一坐下,我就听到旁边有人说她的闲话,说她人傲气,平时看到农村来的家属,都不多看一眼的,人家小孩子和她打招呼,她也像是看不见一样,还说吴庆军娶了个这样的对象,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许小华道:“她可能最近心情不好。”在她印象里,许呦呦很会说场面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给人话柄。 大概是最近出了什么事儿,让她无暇理会这些琐事。 荞荞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小华,在你心里,你堂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虽然你不喜欢她,但我感觉,你对她的评价并不是很差。” 许小华笑道:“我不喜欢归我不喜欢,不能否认人家的优点啊,她确实是行事周全大方的性格,人也很聪明,目标性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说缺点,大概就是自私吧!” 荞荞望着小华,轻声道:“小华,我忽然很想知道,在你堂姐心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小华想了一下道:“大概幼稚,爱记仇,行事冲动没有分寸。”毕竟,从前面几次和许呦呦的接触中,她看出来,许呦呦是认为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 许小华想,应该很难有什么好的看法。 75第 75 章 不甚相干 观看文艺汇演的这一晚, 许呦呦如坐针毡,她搬来这边一个月了,和家属们处得并不好,能说得上话的, 也就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 就是先前参加他们订婚宴的顾向慧大姐, 现在对上她,面上也是淡淡的。她知道是订婚那天, 爸爸的话, 让大家对她的家庭起了猜疑。 想到这里, 许呦呦心里一阵泛苦, 彼时她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起来的。但是随着章清远出现在浅水胡同, 她真切地意识到, 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她好像听到后面有人提到她和庆军的名字,凝神细听, 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种情况, 最近经常出现, 她都有些怀疑是大家真的在她背后窃窃私语, 还是自己的心理出问题了? 吴庆军似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轻声问道:“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笑着摇头, “没事,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确实是累,她不愿意想家里的事,所以最近在单位里,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的活,她都主动帮忙做, 小到校对、整理资料、跑印刷厂,大到采访和写稿子,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可是神经还是不曾麻木。 这时候台下忽然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呦呦抬头看过去,就见是卫沁雪她们排的舞蹈《白毛女》开始了。 卫沁雪这一次的节目很受大家瞩目,好多家属都看过她们排练,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也和她提过一两次,许呦呦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等掌声渐落,就听到身旁的人议论道: “今年新来的文艺女兵里,卫沁雪算是最出色的了吧?这身段真好,长得也好,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喜欢。” “是啊,你看她笑的时候,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哎,你知道吧,听说吴连长以前还救过她。” “那怎么……” “唔,还不是有人快了一步,不然这真是天作之合,我看着都赏心悦目得很。” “听说小卫家就是京市的,条件应该不错。” 后面再说什么,许呦呦都没听清,她木木地看着台上的卫沁雪,确实好看、灵动,一颦一笑都像清晨娇嫩的花骨朵一样,尚带着朝露的气息,沁人心脾。 她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也眼里含笑地看着,此刻的她无法确认,他是单纯的欣赏一出表演,还是在观赏卫沁雪这个人。 隐约之中,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源于对他的不了解。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却让她莽撞地冲进了婚姻里。 这一晚许呦呦辗转难眠,一个人默默地想了很多。觉得她人生中最幸福、宁静的一段时光,大概就是在白云胡同里的那十一年了。 什么杂事都不用想,只管顾着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就好。她有些自私地想,如果小华没有回来,事情的真相没有被戳破,她大概还是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 而现在,她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也许下一秒,海浪就会涌过来,也许她会在焦灼的日光下,焦渴而死。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一会,窗外夜色沉沉,已然不知道是几时光景。 第二天一早,许呦呦刚到单位,就见耿传文拿了一摞文件过来,递给她道:“呦呦,你看看,这次五一劳动节,咱们京市各类单位举办的技术竞赛。” 许呦呦接过来看了一眼,有钢铁类、纺织类、食品类等等,五花八门的,她不过略扫了一眼,就笑问道:“是不是又要写稿子?要我帮忙吗?”许呦呦以为是他忙不过来,让她帮忙,这类稿子好写,倒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正翻着材料,想着从哪入手比较合适,就听耿传文道:“前些天我在京市科技学院那边,遇到了你堂妹许小华,当时有个参赛者晕倒了,恰好是他们单位的,我和她一起送到医院去了。” 许呦呦抬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她去那边干什么?那天不是周末,得上班吧?” “参加技术竞赛啊,哦,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从车间调到技术科去了,还说谢谢我们上次的报道,让领导注意到了她。她这完全是多想了,我们就算采访,也得她自己业务能力过硬才行啊!” 许呦呦笑着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那她表现得怎么样?” 耿传文指了指她手里的材料,“你再看看这张。”说着翻到了食品类技术竞赛那张获奖名单上。 许呦呦低头看了一眼,不意就在等奖名单里,看到了“许小华”这个名字,心里微微有些讶异。 耿传文道:“你妹妹进步还挺快的,现在都能代表单位参加技术竞赛了,想来是家学渊源了。”后面这一句,完全是恭维话。 许呦呦笑笑,没应声。后面耿传文又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见,只是望着手上的那张获奖名单。 想不到许小华进步这样快,而她自己,因为家里的事,说一句停步不前也不为过。先前妈妈还嘲笑小华,“一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出息?” 但是现在,这个初中生在自己领域内取得的成绩,连她也有些钦佩。反观自己,明明有很好的学历和起点,光阴却耗费在无谓的琐事上面了。 当天,许呦呦就向领导申请外派基层去。 ** 许小华这边,和荞荞聊了大半夜才睡去,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荞荞被人押着,送到了钱家村去,她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仍旧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 她给哥哥写信,问哥哥是否能救救荞荞,哥哥请假从部队回来,然而对方拿出了结婚证,表示荞荞和钱家傻子的婚姻是合法、合规的。 哥哥没有法子,和她道:“小华,我们现在能做的还太少了,咱们俩好好努力,以后总有救荞荞的时候。” 她明白哥哥的意思,他们俩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又怎么去救荞荞? 后来,她顺利地从中专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县城里的棉纺厂当技术工。 当时全国纺织单位有个学习“五一劳模赵梦姚”的活动,她因为吃苦耐劳和业务能力过硬,被选为代表,参加了市里的劳模学习。后来又因表现优异,得以作为杭城市的工人代表去京市参加劳模学习。 在这里,有个热心的大姐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离异有个孩子,但是地位很高,是她这一辈子作为工人都触及不到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和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组织上让他找一个妻子,他只是完成组织上的任务,如果她和他结婚,两人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家庭开支上她可以自由支配,他的要求是别虐待他的孩子。 她当时听完,心口就“砰砰”直跳,她看出来,这个人迫于形势,需要一个挂名、又没有野心的妻子。 而她,棉纺厂的劳模女技术员,品性可以得到保证,又是农村出来的,一点儿背景没有,非常好拿捏。 他是属意她的。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可以救荞荞了。当即,她就表示:“我没有任何野心,我也不要钱,也没有虐待孩子的爱好,但是你家孩子太多了,我照顾不过来,我需要请一个信得过的保姆,这个保姆一旦请来,就必须长期雇佣,直到我俩离婚为止。” 对方听了她的要求,似乎很是意外,问了保姆的情况后,斟酌了良久,表示同意。 很快,她的工作调动到了京市,荞荞也被人从钱家村带了出来,时隔六七年,荞荞已然瘦得她都认不出来,头发枯黄得像杂草一样,望着她的时候,有些失神,又有些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荞荞。 那一天,她抱着荞荞哭了很久,她觉得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救出荞荞就好。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睛湿湿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是眼泪,转头朝侧边看了一下,发现荞荞已经上班去了,一个人怔怔地想了很久。 经过前几次梦境与现实的高度相似,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原书里未曾描写到的,她和荞荞的故事。 奶奶看到她起来,笑道:“荞荞今天心情挺好的,我看这孩子还是要多出去转转。” 秦羽道:“那等周末,我们一家去看个电影吧?”想到女儿周末还要上课,笑道:“晚上去看,等你上课回来。” 沈凤仪立即和儿媳商量起,看什么片子好,俩人一言一语的,许小华有些寒意的心口,慢慢地就暖和了起来,微微笑道:“我们让荞荞选好不好,她还没去过电影院呢!” 秦羽笑道:“行啊!再给你俩买两身夏天的衣服,再过两周,天气就越来越热了。” 许小华笑着应了,早上去上班的路上,她想,那是原书里的情节,未必就切实地发生了,不管怎么样,这一辈子,她救出了荞荞,她们姐妹俩好好地在京市生活着呢! 五月初的风轻轻柔柔的,拂在人的脸上,像婴孩柔软的唇一样,许小华抬头看了一眼两边新绿的枝丫,微微飘扬的彩色小旗,四处都是生机,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等到了单位里,她的情绪已然转换了过来,可以面露微笑地和同事们打招呼,和万有芹闲聊着最近厂里新出的罐头品种。 八点半的时候,被通知去会议室开会。 许小华心里还想着,是不是旺季即将到来,大家的任务要加重些。不曾想,会议的主题是通报这次五一竞赛的结果。 她拿了个等奖,章厉生是一等奖。 任泰山宣布完结果后,笑着道:“比我们去年的成绩还好,今年多了一个等奖,虽然说市里举办竞赛的目的,只是让大家互相交流切磋下,但是能得奖,也说明我们的技术人员的组成、训练都是在本市里遥遥领先的,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将我们技术科吃苦耐劳、精益求精的精神发扬光大。” 大家都配合地鼓掌,会议一结束,许小华就收到了同事们的祝贺,都笑着说她进步很快,让大家刮目相看。 许小华笑道:“是章同志帮忙指导了很多,不然我这回怕是白去了。” 听到她这样说,大家都笑说她谦虚。 科室里的老大哥谭邵文笑呵呵地道:“小华,你这次确实表现不错,本来我看任副主任的意思,是派章厉生去的,可能是意外多了一个名额,就让你也去了,大家都没想到你能拿奖回来。” 万有芹笑道:“这么说吧,章同志拿奖是在大家的预料之中,小华你这个递补人员,算是一匹黑马冲出来的,说起来,得奖的含金量更高一些。” 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氛热烈得很,许小华一转头,就见章厉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工位上,正写写划划着,像是在测算着什么数据,心里一时不禁有些唏嘘。 明明章厉生拿的是一等奖,可是连一个祝贺的人都没有。 她正想着,万有芹提醒她道:“小华,你一会记得去人事那边领奖励,听说今年一等奖,市里奖励一张自行车票,等奖是一张收音机票。另外,在市里获奖的,我们单位都会有额外的奖励。” 许小华忙谢了她,下午下班之前去了一趟人事部,赵晓棠拿给了她一张收音机票、一个暖水瓶和五瓶罐头,并笑着道:“小华,你进步真快,我们科室看到报上名单的时候,还都在想着,是不是我们认识的许小华呢!” “嗯,哪个报上?” 赵晓棠拿了一份报纸递给她,“《京市日报》啊,你看在这呢!”又道:“你要是没有的话,这份就给你吧!” 许小华道了谢,提着暖水瓶和五瓶罐头就准备回家,刚出单位大门的时候,就看到章厉生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 等近前,许小华笑问道:“章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章厉生望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许同志,我这边有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票,我自己不需要,你方便帮我问问谁要买的吗?六七十块钱就可以……五十块钱也行,当然,如果你不方便帮忙问的话,也没有关系,我……” 许小华没想到是为了这事,点头道:“好,我让家里人帮你问问,要是有要的,我再和你说。” 章厉生见她同意了,轻轻道了声:“谢谢!”又道:“先前我的医药费是你帮忙垫付的吧?一共多少钱,回头我一块给你。” “一块六,不着急。” 章厉生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许小华回到家,就和奶奶、妈妈说了自己得奖的事儿,沈凤仪接过孙女递过来的报纸,找到了小华的名字,喜滋滋地道:“这报纸,奶奶给你好好收着,回头给你爸爸和哥哥也看看。” 许小华想到,原书里的她和哥哥为着荞荞,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内奋斗,她当上了劳模,哥哥好像在部队里也做得很好。 其中的艰辛,大概只有他们兄妹俩自己知道。 而这一世,她和哥哥可以稍微缓一点步子,没有什么东西,再在后面追着他们了。 许小华又把章厉生托她出售自行车票的事说了,沈凤仪沉吟了下道:“我明天到胡同里问问,但是不一定有需要的,咱们这边都不缺自行车。” 这时候恰巧荞荞回来了,问清小华同事要出售自行车票,笑道:“交给我吧,我和菜市里的大姐们说一说,保准几天就能有消息。” 沈凤仪笑道:“这事交给荞荞准没错,她那里人来人往的,了解的情况多些。” 小华见她脸色红扑扑的,笑问道:“荞荞,今天工作累不累?” 荞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累?以前在学校里,开山造田,我都能熬的过来,现在站着卖菜,算什么重活累活不成?” 小华微微笑道:“是,我们荞荞能干着呢!” 李荞荞嗔了她一眼,和老太太道:“奶奶你看小华,自己得了奖,像是有些过意不去一样,还非得没话找话地夸我两句。” 沈凤仪笑道:“小花花说的也没错,我们荞荞确实能干着呢,你做的那些小菜,胡同里就没有奶奶和婶子不夸的,也就是现在不能自己做生意,不然我都想给你开个小铺子。” 李荞荞见连奶奶都夸上她了,望望小华,又望望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我多做些?”她确实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 许小华笑道:“我给你打下手吧!”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本书里,遇到了这个叫李荞荞的女孩。 ** 5月10日,卢源从下面的县里出差回来,就收到了儿子的信,压根每当回事儿,这几个月来,庆元给她的信,大概就是说几句他自己的情况,让她保重身体,不要过多思虑之类的。 信虽常有,但在她看来,未免千篇一律了些。 卢源拿到手里,都没急着拆开,一直到吃过晚饭,临睡觉前,才想起来,儿子给她写了信的。 在电灯下,打眼一看,就看到了许小华的名字,立即就皱了眉头。 只见信上面写着:“妈妈,最近得知,你写信给小华了,恕儿子无礼,你这件事做的,让儿子无地自容。妈妈,我不想去揣测你的想法和动机,但是你这封信,切实地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许家并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他们没有义务为我们徐家赴汤蹈火。说句不孝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个儿子尚且都没有做到,我们凭什么要求别人去趟这趟浑水。 是,许家现在和我们家是姻亲关系,小华算是你的准儿媳,但这份婚约怎么来的,您心里没数吗?是爷爷临终之前和爸爸下放之前,为了我这个不孝子孙,一再向许家恳求得来的。我们已经给她家添了许多麻烦,如果您对这件事有异议,可以写信告知儿子,儿子会斟酌是否有必要去取消。 妈妈,如果您这边再有什么事或想法,请给儿子来信,没有必要打扰小华的生活。她比我小很多,虑事定然还没有我周全,想来也帮不上您什么忙。祝好!” 落款是“庆元”。 卢源看完,气得闭了会眼睛,她知道庆元知道了这事,会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想到庆元会这样直白地给她写这么一封信。 为着一个不甚相干的人,谴责她这个母亲。 她忽然就想去京市看看,是她儿子性子过于执拗、耿直了些,还是在她儿子的心里,有人已经比她这个母亲重要了? 76第 76 章 捣鬼 不到两天, 荞荞就带了消息回来,说有个大姐家里儿子要结婚了,想买一辆自行车, 她和大姐说了得七十五块钱, 大姐说只能凑出来七十, 然后她说得加一张八两的肉票和一斤糖票。 一家人听荞荞“叭叭”地说着怎么讨价还价,等她说完, 沈凤仪笑道:“荞荞, 你真是奶奶见过的最适合做生意的。” 李荞荞眼睛一亮,“奶奶, 你们没觉得七十少了吗?我还担心价格不是很合适呢!他们都说我把价格说低了, 说出一百也会有人要的。” 许小华笑道:“怎么会, 章同志心里预期的最高价,也就七十左右, 这还多了一张肉票和糖票,荞荞,你可真能干。那我明天去章同志那边,把自行车票拿过来。” 荞荞忙道:“小华, 你让章同志自己出来和人家交接,要是咱们搞丢了, 还得赔给人家呢!”七十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是不能理解的, 一张薄薄的票就值七十块钱,万一在她们手里丢了,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再者,她对这位章同志的人品也尚存疑,小华向来性子单纯,看到人有难处, 就会想着帮忙。但是银钱的事,她觉得最好不要帮着过手,不然人家还以为小华从中抽了好处呢! 那可真是吃力不讨好了。 小华听荞荞这样说,也反应了过来,忙道:“那你和那大姐约下,明天晚上5点半在旁边的公交站那等我们一下,我把章同志带过去。” “好!” 一旁一直听着没插嘴的沈凤仪和秦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些欣慰,想不到荞荞这姑娘心思这样缜密,而且她愿意提醒和帮助小华规避风险。 就听荞荞又问道:“小华,你的收音机票要不要出?我也帮你问了,这个倒是很多人想要,可以四十出呢!” 这个价格不低,一台六个管的单波段收音机,价格也就在四十元左右。 小华摇头道:“留给奶奶吧!”她刚来的时候,看见家里有个收音机,大伯一家搬走后,就没看到了,猜测是曹云霞带走了。 她从赵晓棠手里拿到收音机票,就想着再买一台给奶奶,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她手里的钱差不多可以买一台。 沈凤仪忙摆手道:“我用不上,我平时闲着也是去胡同里串门,在家里待得少,你叶奶奶和吴奶奶家里都有,我平时想听,也能听得到。” 秦羽笑道:“妈,买一个吧,平时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也能听一听,小华出票,我出钱,这周末咱们就去买一台。” 儿媳开口,沈凤仪就没有拒绝了。 第二天早上,许小华就和章厉生说了,有人愿意要自行车票的事。 章厉生还愣了一下,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忙问道:“她愿意出多少钱啊?” “七十,再加一张八两的肉票和一斤糖票。” 这价格已然出乎章厉生的预料,别提还额外多了两张票,章厉生嗫嚅着嘴唇道:“许同志,谢谢!”其实他都做好了卖不出去,然后折价卖的打算。 前两年家里实在困难,只能折旧卖些老东西,相熟的人,知道他家的情况,常常会压价。他说要去黑市,妈妈又担心他被市场管理的抓住,影响了前途。 许小华笑道:“没事,我让我家亲戚和那大姐约好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在旁边的公交站台见面,到时候我俩一起过去。” “哎,好,好!麻烦你费心了。” 一直到许小华走,章厉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十二块五毛钱,这一张自行车票就可以抵他两个月的工资了,可以大幅度地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可以给奶奶多买几次肉,也可以给妹妹和弟弟买一两身夏季的汗衫。 一整天,章厉生就在等着下班,等着把手里的自行车票出手。 终于到了五点多,许小华来喊他,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科室的时候,万有芹笑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啊?” 章厉生有些紧张,他是知道科室里的人都怕沾上他的,觉得许小华可能也会避嫌,没想到,听她道:“前头竞赛的事,多亏了章同志指导,我爸妈嘱咐我,要请人回去吃个饭呢,万姐今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块儿?” “不,不了,我还得回去带小娃娃呢!谢谢好意哈!” 章厉生心里一松,也笑着和万有芹点了点头,这么一瞬间,他忽然也不在乎旁人的冷脸了。 万有芹明显愣了下,倒也没有不理睬,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五点半,许小华和章厉生到了公交站台,一眼就看到荞荞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在那里等着,荞荞稍微介绍了一下,就带着人到了旁边的巷子里,大姐验了票,章厉生数了钱,这事就算结束了。 等大姐走了,章厉生拿了十块钱出来,感谢小华。 小华忙道:“不用,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荞荞在菜市那边问的。” 章厉生又看向了李荞荞,荞荞笑道:“这回也是巧,恰好卢大姐家儿子要结婚,我不过是略提了一嘴。”顿了一下又道:“我和小华是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先前帮过小华,我们也很高兴,这回能帮上章同志的忙,这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章厉生嘴巴比较笨,被两人一推,拿着十块钱,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小华笑道:“章同志,你就别再客气了,自己留着,回头给奶奶多买些好吃的,让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哎,好!” 话说到这里,小华就和荞荞一起先告辞回家了,章厉生攥着七十块钱,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还觉得像做梦一样,这是他第一回,没有折价卖出了东西。 心里十分庆幸,当初帮了许小华一把。 章厉生拎着红烧肉和五个白馒头回家的时候,就见妈妈正坐在外间的屋子里,一边做着手工,一边抹着眼泪。 内屋里头的奶奶正捶着床骂着:“宜兰啊,你没有良心啊,苛待我老婆子,几个铜板的肉都舍不得给我老婆子买,你答应厉生爸爸的,要好好照顾我的晚年,你就这么照顾我的啊?儿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你看看你妈妈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章厉生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妈!” 陈宜兰一抬头,才发现儿子回来了,忙起身道:“厉生,我煮上粥了,一会等你弟弟妹妹放学回来,咱们就能吃晚饭了。” 章厉生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妈,把这蒸上吧!” 陈宜兰见又是红烧肉又是白馒头的,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儿子,听到他说自行车票脱手了,饱经风霜的脸上才浮现了一点喜悦,“五十可以吧?” “七十,外加一张肉票和糖票,”章厉生说着,把钱和糖票递给了妈妈,“妈,明天去给奶奶和弟弟妹妹买一点水果糖,甜甜嘴吧!”奶奶现在脑子糊涂,天天这样骂人,换谁也受不了。 陈宜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把钱票接了过来,连连应着:“好,好!” 等把馒头和红烧肉都蒸上了,才问儿子道:“是你那同事帮的忙?厉生,要不要匀几块钱出来谢谢人家啊?” 章厉生摇头道:“不用,她不要。” “哦,这样啊,那你以后多帮帮人家,七十块钱可不低呢!人家一点都没压咱们的价。” 章厉生“嗯”了一声。 ** 周日中午,许小华下课,就看到刘鸿宇在门口,心里知道,这估计又是来替徐庆元传话的。 果然就听刘鸿宇道:“小华,今天中午,我负责招待你,元哥今天送他们实验室的一个同学去火车站。” 许小华笑道:“没事,刘哥你忙不忙,要是忙的话,也不用管我,我对你们学习已经很熟了。” 刘鸿宇笑道:“不忙,咱们俩也好久没聊天了。你们的外语课,是不是也快结束了?” “是,今天老师还说,还有两周就结束了呢!”说起这事,许小华心里还有些伤感,她已经习惯每周来这边,心无旁骛地学习一天。 安安静静地学习,不用担忧明天的事,也不用顾虑原书的剧情发展。说是来学习,她更觉得像是给自己放假一样。 每周一次,抽离这个年代和技术员许小华这个身份。 刘鸿宇点头道:“差不多,那时候元哥估计也得去单位报道了,不过没事,你啥时候想来就来找我,我还一直在呢!” 许小华笑着点头,“行,什么时候想吃你们学校的阳春面了,就来找刘哥。” 刘鸿宇摇头道:“小华,咱们有点出息,等刘哥拿工资了,请你吃牛肉面!” 许小华刚升起来的,一点关于离别的忧愁,被刘鸿宇一顿插科打诨,顿时就消失不见了,她想,虽然舍不得,但是大家总是都要往前走的。 下午四点,许小华上完课,见徐庆元还没回来,就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往西四长街,路过空军大院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不想,卫沁雪也在这一战上车,旁边还有个姑娘,像是她战友。 小华忙喊了声:“沁雪!” 卫沁雪见是小华,立即笑呵呵地过来,和她介绍道:“这是我战友罗青青,我俩准备去买些洗漱用品,顺便去照相馆拿照片。” 罗青青个子比卫沁雪要矮些,身材却丰腴一点,军装穿在她身上,都像量身剪裁的一样,许小华都忍不住感叹,文艺兵真是一个比一个好看。 罗青青轻轻打量了一下许小华,就笑着和她握手。 许小华笑问道:“罗同志是京市本地的吗?”她总觉得“罗青青”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是,住在西边郊区。”她说话轻轻慢慢的,看人的眼眸温温柔柔的,许小华忍不住夸道:“罗同志长得真好看。” 罗青青望了一眼卫沁雪,笑道:“舞还是沁雪跳得好!你上次没来看,有点可惜。” 卫沁雪笑道:“下次呗!下次有机会,我提前和你们说。” 小华忽然想起来,问道:“上次送荞荞回来的罗同志,是不是你弟弟啊?” 罗青青点头,“是,许同志记性真好。” 许小华立即就联想到,先前沁雪和她说的,为着一个战友的弟弟不被劝退而去找吴庆军帮忙的事儿,大概就是罗青青的弟弟了。 一路上,卫沁雪和小华说了好些她们排练的事儿,罗青青在一旁听着,面上淡淡的,倒也没有不耐烦。 她气质真的很好,往那一坐,都让人不觉多看两眼。 三人下了公交车就分手了,许小华直接到了西四商场门口,荞荞已经在那边等她了,“奶奶去前头买电影票和板栗了,秦姨在里头看衣服呢,说要给我俩买夏天的衣裳,小华,你买两身就好,我就不用了,我平时也是在菜市里干活,不用穿那么好的。” “没事,荞荞,你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不能穿得太旧了。”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她现在一心想着,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弥补荞荞,一定要让荞荞吃的好些,穿的好些。 荞荞低头道:“小华,得不少钱呢,秦姨肯定不让我自己付。” “荞荞,你平时往家里带内部折扣菜,奶奶和妈也没人说给你钱啊,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不能分得太清了。” 荞荞苦笑道:“我带的那点东西,才值多少钱啊?” “心意是一样的。” 荞荞知道这回推不过去,也就没再说,心里打定主意,一会挑一身便宜些的就行。 姐妹俩到服装柜台边的时候,秦羽和沈凤仪正拿着两件白色棉衬衫,见她俩过来,忙问道:“你俩看看,喜不喜欢?” 两件衣领稍微有些不一样,一件中规中矩,一件衣领长点,显得俏皮些。 李荞荞让小华先选,小华选了中规中矩的,荞荞就选了另一件。秦羽又带她俩去看裙子,许小华选了一身蓝色的棉布长裙,李荞荞本来想说不要,到底最后还是被小华塞了一件黄色的长裙。 荞荞望着手上的裙子,有些为难地道:“”小华,我还没穿过裙子呢,这衣服买给我,真是浪费了。” 秦羽笑道:“哪有姑娘不爱穿裙子的,听姨的,这件也要了。”以前没找到女儿的时候,她看到人家妈妈带着女儿买裙子,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羡慕,现在她女儿回来了,家里还多了个荞荞,她一早就盘算着带俩孩子来买衣服。 奈何,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节省。 秦羽准备付钱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条墨绿色的半身裙,立即让售货员拿给她看看,不想,这时候忽然有人出声道:“这件是我看好的,售货员帮我包起来。” 声音有些耳熟,秦羽转身一看,见是柳思昭。 柳思昭也认出了她,微微讶异了一下,立即笑道:“是小羽你啊,我刚说看着背影有点眼熟呢,是你就好说了,这件裙子,我刚想着给我家沁雪买呢,这孩子肤色白,穿这颜色好看。” 秦羽问售货员道:“这条裙子还有吗?” 售货员笑道:“这个颜色就剩这一件了,别的颜色倒还有,要看看吗?” 秦羽摇摇头,和柳思昭道:“那这条你买吧,我家里两个姑娘,一件也不够。” 柳思昭笑着望了一眼许小华和荞荞,开口道:“还是你家小华的工作好,在工厂里虽说累些,前途也不是很好,但是女孩子嘛,找一份大差不差的工作就行了,你看这周末的,还能陪着你逛街,不像我家沁雪,在部队里,一个月能见一次就不错了。” 她开口没说两句,秦羽就皱了眉头。 许小华也听出来,这人在说阴阳话,笑道:“阿姨,我刚刚和沁雪一路过来的,你不知道吗?她今天约了战友在这边买东西和取相片呢!你要不去找找看,我俩刚分开没一会儿。” 柳思昭一愣,“你俩一块儿来的?” 许小华点头。 柳思昭心里不是滋味了,她都叮嘱女儿,不要和许小华过多来往,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呢?一时也没有心思挖苦秦羽,略点了点头,就走了。 她一走,荞荞就先忍不住道:“沁雪的妈,怎么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棒的,咱们家又没怎么他们家,上次她和沁雪爸爸来送东西,秦姨和奶奶都没要呢!” 秦羽笑道:“别管她,她就是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说话就这样,不理她就行。”又让售货员拿了一块墨绿色的布出来,和两个姑娘道:“我买点布,回头让奶奶给你们做件半身裙吧?这颜色看着绿茵茵的,夏天搭白衬衫好看。” 荞荞还没开口,许小华就先应了下来,等秦羽去付钱的时候,小华和荞荞道:“妈想给我俩买,就让她买吧!刚才沁雪妈妈说沁雪白,不就是暗示我俩黑吗?妈妈心里别着劲呢!” 荞荞这才恍然,“沁雪妈妈和沁雪可一点儿都不像。” 许小华也觉得,沁雪妈妈像对她妈妈有些敌意一样,从第一次在京市第二皮鞋门市部见到,她就有这种感觉了。想着,晚一点问问妈妈是怎么回事? 晚上,大家看的是《英雄儿女》,主要讲述在战争时期,一对小兄妹与父亲走失,十八年后,哥哥在战场上牺牲,妹妹与父亲兜兜转转终于相认的故事。 荞荞一边看一边哭,许小华在一旁给她递手绢,这个故事有一个情节,她不能认同,就是哥哥牺牲不久,父亲是认出女儿的,但是为了不影响女儿作战的决心和勇气,他克制了感情,没有主动相认。 许小华觉得,当时如果一个炮火炸到了女儿所在的地方,那她到死,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亲生父亲。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妈妈和奶奶,见两人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并没有掉眼泪。 等出了影院,就听奶奶道:“两个孩子太可怜了些,那么小就和父亲走散了,哥哥到死都没能再见到父亲。” 秦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拉了女儿的手。 晚上秦羽准备睡觉了,忽然听到女儿敲她的门,忙开了门让她进来,笑着问道:“小华,怎么了?” “妈,我想问你一点事儿。” 秦羽笑道:“你说。” “妈,你和卫沁雪的妈妈,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我看她每次对上你,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秦羽见女儿问的是这事,笑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难为她记得。”把卫明礼当年追求她,自己没同意的事儿,和女儿说了。 许小华有些好奇地道:“妈,那你当年为什么没同意啊?我看卫叔叔也挺好的,虽然身上职务还挺高的,但是人看着谦和有礼,一点架子没有,谈吐也很好。” 秦羽想了一下道:“说不上来,可能是两个人在一块儿,没有什么话好说。” 许小华笑问道:“妈,那我爸呢?” 秦羽笑道:“你爸啊?那话题就比较多了,你知道你爸爱听歌听戏吧?那时候我俩在一个社团里,他爱听我唱歌,爱看我演话剧,我们一个社团的处得都挺好,有一天晚上,表演结束,他就忽然和我表白了。” 许小华笑道:“妈,是我爸先开的口啊,我以为以你俩的性格,是你先开口的呢!” 秦羽悄悄和女儿眨了眨眼,“我在等着你爸开口,不然那天晚上,他怎么有机会单独送我回去?” 许小华哑然,就听妈妈又道:“可别告诉你爸!” 许小华忙笑着应下,秦羽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问道:“你现在和庆元处得怎么样?” “还好,妈,我年纪还小,现在还想不到那么多,最要紧的是先把业务能力提高些,有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秦羽见女儿这样有志气,笑道:“你爸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平时压力也不要太大,更不要因为我和你爸而勉强自己,我们的生活是我们的生活,你的是你的,我和你爸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 见女儿应下了,秦羽轻声道:“早点去睡吧,明天还上班呢!” 等女儿走了,秦羽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当时为什么没同意卫明礼的追求来着? 她记得卫明礼追求她的时候,确实态度挺诚恳的,她也觉得这人不错,可以考察一下,但是后面为什么无疾而终了呢? 好像是她回过一封信以后,卫明礼就没动静了,她记得那封信也没说什么,就是表示两人接触不多,可以先做朋友看看,邀请他来观看她们社团的演出。 她写好信以后,还问了室友的意见,大家都说,这是一封友好的信,是进一步接触的前奏,不会让人误解之类的。 但是那封信,她托人转交给卫明礼以后,他就忽然没了动静。 当时室友还说,她这种慢性子,怕是一下子把人家热情的火焰浇灭了。再后来,她遇到了九思,这个人就完全被她抛诸脑后了。 ** 柳思昭这边,也在家里和女儿聊天,但是母女俩聊的不是很融洽。 柳思昭责怪女儿请假出来,也不回趟家,电话都没有一个,卫沁雪撇嘴道:“妈,我是去部队,又不是去度假,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还整天围着你转呢?” 柳思昭冷笑道:“是,你长大了,本事也大了,妈妈说的话,你是一句都不听了,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又约许小华了?” 卫沁雪愣了一下,这时候才明白妈妈把她揪回来的用意,压根不是她和罗青青去逛街,没回家来。 而是自己今天见到了许小华,妈妈还以为是自己特地去找的小华。 卫沁雪就有些不明白了,“妈,我就是见小华,又怎么了呢?她自己努力、上进,家世清白,父母都有正当的工作,我交个这样的朋友都不行吗?”顿了一下,又道:“你和她妈妈还是室友呢,你们都是老同学了,我……” 柳思昭打断她道:“就因为我们是老同学,所以才不行。” 卫沁雪有些不解,“为什么?爸爸追求人家的事,都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后来你们不是各自成家结婚了吗?都过了二十年了,妈妈你还介怀什么?” 卫沁雪真的不能理解,她还追求过吴庆军呢,不也及时止损了?她现在心里,可一点吴庆军的影子都没有。 对上女儿清澈、明亮的眸子,柳思昭心里忽然有些心虚,扭过了头道:“你别管,我是你妈妈,平时你要什么吃的、穿的,我没满足你?我就是不同意你和许小华交朋友。” 卫沁雪脑子里,忽然迸现出一个念头,“妈,不会当年,爸爸没追成小华妈妈,是你捣的鬼吧?” 她话音刚落,大门被推开了,卫明礼从外头走了进来,笑呵呵地问道:“沁雪,你刚说你妈妈捣什么鬼?” 77第 77 章 扼杀 客厅里的柳思昭吓了一跳, 想不到丈夫会忽然回来,脸色立即就变得煞白,有些紧张地望了眼女儿。 卫沁雪看出了妈妈的紧张, 但是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爸爸和秦姨的事, 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也就妈妈一直还放不下, 为着这么点事儿,三天两头地找她的茬儿。 她觉得, 这事还得她来戳破,不然妈妈怕是绕不过这个弯来, 最后倒霉的是她! 想到这里, 笑着和爸爸道:“爸, 我刚才和妈妈聊到小华和秦姨呢,我问妈妈, 既然和秦姨是室友,那怎么最后是你和她成了, 没秦姨的事儿,逗妈妈是不是她从中捣的鬼?” 卫明礼愣了一下, 看了一眼妻子, 随口笑问道:“哦,你妈妈怎么说?” 柳思昭勉强笑了下, “你听孩子瞎说, 哪有的事儿。”话虽这样说, 但她脸上的慌张, 却是骗不了人的。 卫沁雪见爸爸语气平静,还笑呵呵的,像是没当回事儿, 胆子也大了些,笑道:“妈,你看吧,我都说这是老黄历了,你还偏揪着不放,这下我和小华可以做朋友了吧?妈,我觉得我和小华、荞荞都挺投缘的,我还没有过她们这种朋友,你以后就别为这事,再和我闹气了。” 卫明礼皱着眉看向了妻子,“思昭,你不同意沁雪和小华交朋友,为什么?” “我……我……”柳思昭一时卡壳,除了她不喜欢秦羽外,她确实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见丈夫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一横,咬牙道:“我就是不喜欢秦羽,当年你给她写的情书,厚厚的几大摞,你让我怎么喜欢她?” 卫明礼轻声道:“这是我和你交往之前的事情,你都知道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计较,思昭,你在担心什么,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柳思昭不吱声,她知道,刚才女儿那句“捣鬼”的话,让丈夫起了疑心。 卫明礼淡淡地道:“所以,沁雪刚才说的不是玩笑话,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当着女儿的面,卫明礼没有明说,但是柳思昭知道,丈夫质问的是,当年他和秦羽之间,是不是她捣的鬼? 这个问题,她没法回答。她知道,以丈夫的性格,一旦怀疑了,就会去求证。即便她现在否认了,他也能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 当年的当事人秦羽,现在就在京市里呢! 见她低着头,身体绷得紧紧的,两侧的手都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头,显然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夫妻多年,卫明礼对她的一些肢体动作,早就有些了解,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往事一历历在卫明礼脑海里浮现。 他大一的时候,就在一次社团晚会上看到了秦羽,为她的容貌、文采和丰仪折服,酝酿了很久,下定决定要展开追求,他写了很多信,现在想到当时伏案疾书的场景,仍觉得胸口滚烫。 他是怎么认识思昭的?因为她是秦羽的室友。 又是怎么搭上话的,因为她告诉自己,秦羽早已心有所属,让他不要再这样执拗,徒给秦羽增添思想包袱。 有一次,她还拿出一封信来,说是秦羽嘱咐她交给另一个男同学的,那个男同学的名字,他现在还记得,那个信封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万弘文收”,思昭还喊他,陪着一起把那封信送给了万弘文,当着他的面嘱咐万弘文,记得去看秦羽主演的话剧《少奶奶的扇子》。 他当时不死心,还又写了几封信给秦羽,托思昭转交。 但都石沉大海,他问思昭,思昭面上有些为难地说:“明礼,秦羽属实对你没有一点想法,这些信只会增添她的烦恼。她早让我转告你了,但是我看你这样诚心,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说。” 他虽然痛苦,也知道这事不好强人所难。当时思昭劝慰了他很多。一来二去的,他和思昭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等到毕业的时候,俩人就顺其自然地结了婚,很快就有了沁雪。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往事,竟然有思昭的手笔在里头。 卫明礼觉得头有些眩晕,静静地看着妻子,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很感激妻子当年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那样细心、耐心地安慰他、鼓励他,陪着他度过了人生中非常难捱的一段时光。 他有时候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遇到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晓意温柔的对象,也是他的福气。 “福气”?卫明礼现在想到这个词,只觉得异常讽刺。 当着女儿的面,卫明礼没有多说,只是转身进了书房。 柳思昭望着他的背影,小腿肚子有些发软,缓缓地坐在了沙发上,卫沁雪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妈妈,怎么了?” 柳思昭怔怔地道:“沁雪,你闯祸了。”巨大的恐慌,朝她袭来,她已然顾不得责怪女儿。 卫沁雪忽然捂住了嘴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妈妈,“妈,你当年还真的做了什么啊?” 柳思昭没有回女儿,只是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卫沁雪见她忧心忡忡的,安慰道:“妈,没事,你和爸爸都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因为二十年前的事儿,真怎么样不成?这事儿早说开早好,再大的结,也隔了二十来年了,你在爸爸跟前多说几句软和话就好了。” 柳思昭见女儿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些烦闷地道:“你不了解你爸爸,他是一个很较真的人,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可能不值得一提,但是对他来说,却很重要。”女儿没有见过那一封封摞得多高的信,不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怎样地让她爸爸魂牵梦绕、痛彻心扉过。 第二天一早,卫沁雪出门前,发现爸妈的房门还紧闭着,想着可能昨晚俩人就和好了,转身就出门走了。 不曾想,她爸爸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听见女儿出门了,柳思昭按耐不住,到底去推开了书房的门,里面烟雾缭绕的,书桌上多出来很多个烟头,不由皱眉道:“明礼,你咳嗽还没好呢,怎么又抽烟,医生都让你戒了。” 卫明礼没有抬头,缓缓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交给万弘文的那封信,还是我托你转交的那些信?”他想了一夜,隐约觉得,如果思昭要捣鬼,大概就是从这两个节点开始。 “明礼,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确定要和我翻旧账吗?难道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是假的吗?还是你想说,我只是你的退而求其次,但凡秦羽当年多看你一眼,你也不会和我结婚?”柳思昭说着,就哭了起来。 她想了一夜,觉得这事不能和丈夫硬碰硬,只能含糊过去。 卫明礼静静地看着妻子,“这对我确实很重要,我想要个真相,难道我不能求个真相吗?”他的眼下一片青黑,眼球充血,红的吓人。 柳思昭见他这样执拗,知道这事是含糊不过去的了。抹了眼泪,索性抛出了一句:“我给万弘文的那封信,是秦羽给你的,她邀请你去看她们新排练的《少奶奶的扇子》,明礼,难道你去看了这出节目,你和秦羽就能处对象吗?我不过是早些打破了你的幻想,让你不要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而已。” 卫明礼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是这样想的吗?思昭,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他的笑容有些凄怆,那些像蚂蚁啃噬心脏的痛苦,那些夜不能寐的晚上,他拼命地劝解自己,想开一些,人生还有很长的路。 原来这份痛苦,他或许可以不必承受。 柳思昭见丈夫有些讥讽地看着她,心口微微发紧,“明礼,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和秦羽也都各自组建了家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可以吗?” 卫明礼没有回应,对思昭来说,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谎言,更甚至,或许只是她一时起意,但对他来说,是无法绕过去的一道坎。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他现在的妻子。卫明礼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笼罩在一片巨大的谎言中。 ** 转眼到了五月底,许小华最后一次来京大上外语课,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四罐她们罐头厂的罐头,准备送给袁老师。 上午下课以后,许小华就提了罐头过去。 袁利华看到东西,笑着摇头道:“我可不能收,教书育人是我的本职工作。” 许小华道:“老师,这是我先前参加技术竞赛,厂里奖励的,不是花钱买的,只是聊表一点心意而已。”她一开始还有些怕袁老师,觉得太严格了些,后来慢慢接触下来,发现袁老师确实是位很好的老师,对学生要求严格,也是希望学生能不负光阴、学有所成。 袁利华想了想,也只收了两罐,笑道:“剩下的,你给庆元送去,他也要离校去单位报道了吧?” “是!” “最后是去哪个单位了啊?什么岗位?” “西南郊区的石油厂,原油化验工。” 袁利华愣了下,“工人?沈凝都去了出版社呢,徐庆元竟然去当工人?”她那本书,徐庆元和沈凝配合的很好,她也曾动过心思,要不要向出版社推下徐庆元? 但是徐庆元婉拒了她的好意,说工作差不多已经定了。她还以为是和他专业相关的岗位,也就没有多说。 没有想到,他最后竟然去石油厂当工人。 许小华见袁老师一脸惋惜的样子,缓声道:“他的情况,您也知道的,这个结果,已然是很好了。” 袁利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已然是很好了!”想劝勉一句,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了一声:“你和他说一声,好好生活。”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稍微转换一下,好好地活着。 许小华勉力笑了下,“谢谢袁老师。” 等袁老师走了后,许小华也出了教室,发现徐庆元不在,刘鸿宇也没来。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心里还有些恍惚,正在想着,庆元哥会不会已经去单位报道了? 他们俩也有半月没见,上一次见面,聊的还是卢姨的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当时庆元哥还挺自责的。她因为有些责怪卢姨,也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不禁有些担心,庆元哥会不会因此而有心结?卢姨毕竟是他的妈妈。 许小华正胡乱想着,就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见是刘鸿宇正匆匆地朝这边来,额头上还有些密密的汗,显然是特地赶过来的,等到了近前来,就和她道:“小华,走,刘哥带你去吃饭。” “刘哥,真是麻烦你了。” “你和我客气什么?走,今天去吃炒素饼好不好?” 她轻声问道:“庆元哥今天又不在学校吗?” 刘鸿宇挠了挠头,倒没瞒她,“在倒是在的,”今天早上,元哥也没和他打招呼,让他中午来接下小华吃饭。是他刚才回宿舍拿饭票,推开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句:“庆元,妈妈从来没想过,你会为了外人,这样和妈妈说话!” 当时他的手已经推开了门,站在门口,面上有些尴尬,见元哥和他妈妈看过来,硬着头皮笑问了一句:“元哥,家里亲戚吗?” “我妈妈!” 他稍微瞥了一眼,见俩人之间的气氛不是很好,拿了饭票后,就喊了声:“元哥,我去喊妹妹吃饭了。” 元哥立即回了他一句:“好,你先去。” 他就知道,小华这边怕是还不知道呢! 许小华见他表情不对,说话也有些犹疑的样子,笑问道:“刘哥,难道有什么隐秘,不方便让我知道?怎么办,我的好奇心忽然就给你勾起来了。” 刘鸿宇一听这话,立即道:“也不是,就是元哥妈妈过来了,两个人之间像是有点争执,我想着,你这时候过去,不是很好。”他知道小华心思缜密,他要是胡乱诌几句,这姑娘可能乱想,干脆就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 听到卢源过来,还和庆元哥发生了争执,许小华不禁有些诧异,想着,卢姨总不至于因为那封信,特地跑过来一趟? 卢源确实是因为一封信过来的,但不是她给小华的信,而是儿子寄给她的那封信。 自从接了信后,卢源心里就非常不得劲,以前丈夫没出事的时候,儿子对她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十分敬重的,从来不曾指责过她什么,现在竟然说她让他丢脸了,还让她以后不要打扰许小华的生活。 言辞之间,对她这个母亲的憎嫌,对许小华的维护,对比不要太明显。 她接受不了。 她想了几天,听到有个同事要到京市出差,就主动找人调换了这次出差的机会。今天她一下火车,饭都没有吃一口,就匆匆地到了京大,想要当面问问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俩人聊得并不愉快,她一提话头,儿子就皱了眉头,认为她无理取闹。 她正气结,就看到儿子的室友回来。这么一打岔,她心口的火气不觉就消下去不少,等刘鸿宇一走,她想着,自己也好几个月没看到儿子了,缓了语气问道:“你室友的妹妹也在京大上学?”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想着缓解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却不想,庆元的态度依旧淡淡的,“不是,是小华,她在这边上外语进修班。” 听是许小华,卢源忍不住微“哼”了一声,“怎么,你不准备带我去和她见下?” 但是庆元却很果断地摇头道:“不准备。” 她不由心口一噎,顿时有些不高兴地道:“难道一辈子也不见吗?庆元,难道你的妈妈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会一口吞掉许小华不成?” “妈,难道你觉得,小华欠你什么的吗?还是欠我的?她为什么要见你?” 卢源抿了抿唇道:“她和你订婚了,我算是她的准婆婆。我难得来一趟京市,要求见一见她,不算过分吧?” “所以呢?她就要受你的欺负吗?就要听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吗?” “哪一个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就是我当年在你奶奶跟前,不也受了很多委屈,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 徐庆元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摇头道:“妈,你这一趟过来,是为的什么事?如果是想见小华,我需要去问下她的意见,如果是见我,那么,我们已经见过了,我还需要收拾东西,后天就得去单位报道了。” 他不提工作还好,一提工作,卢源更觉得心里着火,“许家不帮你爸就算了,怎么也不帮你?你一个京大的毕业生,最后竟然要去石油厂当工人?” 徐庆元皱眉,“那你认为我应该去哪?” “科学研究院,或者留校,再不济也是去当个工程师吧?” 徐庆元淡淡地道:“妈,你可能忘记了,我还有一条路,去农场。” 卢源听见儿子这话,冷笑道:“庆元,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这个当妈妈的多管闲事,我不该管你爸爸,甚至不该管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现在就连问问你的工作,也有错了?怎么,你和你爸爸断绝了关系,连我这个妈妈也不认了?”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徐庆元平静地望着她。 卢源恨恨地道:“真是妈妈的好儿子,不来这一趟,我还不知道,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说着,就要走。 她以为儿子会挽留她,但是没有,徐庆元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离开,一句话也没说。 卢源出了宿舍楼,站在楼底下,朝三楼望去,就见儿子也站在三楼的窗户边,朝底下的她看着,但也只是看着,没有挽留,没有任何一句软和话。 母子俩僵持了几分钟,徐庆元也没有低头的意思,卢源到底是心气不顺地走了。 ** 下午四点半,许小华下课,和袁老师郑重地握手告别,袁利华笑道:“虽然课程结束了,但是平时私下里还是要坚持学习,以后有不懂的,可以到学校来找老师。” “好,谢谢老师,您也多多保重。” 袁利华点点头,后面还有很多学生围着要上前告别,许小华就先出了教室。 不曾想,徐庆元在外面等着她,看到她出来,温声道:“小华,我送你回家吧!” “庆元哥,卢姨走了吗?” “嗯!” 许小华试探着问道:“她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看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徐庆元心里一软,知道这姑娘大概已经从刘鸿宇那里听到了一些,温声道:“出差来的京市,顺便过来看看我,”顿了一下,又道:“我爸出事以后,她可能承受了太大的心理压力,情绪不是很好,想法也有些极端,这次我就没让你俩见面了。” 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中午没喊她一起吃饭的原因。 许小华点点头,委婉地道:“家里乍逢变故,阿姨可能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时间长了,应该就好了。” 徐庆元轻声道:“或许吧!”心里却没她这样乐观。转而和小华说起后天要去单位报道的事。 小华问道:“那要不要我帮忙送你过去,行李多不多?” “不是很多,鸿宇可以帮忙。” 许小华“哦”了一声,见他情绪不高,试探着问道:“庆元哥,你今天是不是和阿姨闹得有些不愉快?是因为我吗?” 徐庆元愣了一下,和她道:“小华,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什么都没有做,是我妈妈的问题。” “可是,那毕竟是你妈妈,是长辈。” 徐庆元摇头道:“她是我的妈妈,她可以要求我做什么,但是你对她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你不用管。” 小华听他这样维护自己,心里一时有些触动,“庆元哥,谢谢!” 徐庆元摇头,“你不必向我道谢,”说到这里,有些自嘲地道:“难道你还要向一个给你添麻烦的人道谢吗?” 许小华微微笑道:“不是,我是向一个坚持维护我、保护我的人道谢。”她想,如果庆元哥请她帮助,应付一下他妈妈,她大概也是愿意的。 但是他没有,他完全将来势汹汹的卢姨,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那个人不是旁人,是他的妈妈! 却听徐庆元道:“小华,我认为,父母虽然给予了我们生命,在我们成长过程中,也物质和精神上也都付出了很多,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是谁,都不应该以他们的意志来裹挟我们的人生,报答有很多种,唯独没必要赔上自己的人生。” 所以,当他看清母亲的想法后,即便知道他的忤逆,会让母亲不高兴或痛苦,他也没有松口。 凡事有一就有二,如果这次他松口了,那下次妈妈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来,他是不是也会再次让步? 还不如将这一切,扼杀在摇篮中。这是他作为儿子和母亲必然有的一场战争,和小华没有关系。 78第 78 章 笑话 许小华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心里很是触动。这个问题也曾困扰了她很久,上一世父母不靠谱,她一直寄养在亲戚家中, 其中遭受的艰辛和委屈,时隔多年, 还是不忍回想。 但是等她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妈妈的电话忽然就多了起来, 今天看到哪个阿姨穿了件什么样的衣服,明天就是哪款金饰好看。 她知道妈妈在试探她。 她大学做家教,攒了一些钱,妈妈隐约知道一点,但是不清楚具体数额。 后来妈妈想给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买房子,开口问她借十万,十万, 那是她自己都拿不出来的一个数额。 她说只有五万,问妈妈以后会还她吗? 妈妈说:“你和你弟还算这么清楚?那就不要借好了。” “不还的话,算什么借?不是明抢吗?”那是她第一次和妈妈撕破了脸皮, 为什么不能算清楚呢?那是她给自己攒的学费和生活费,给了弟弟,她怎么办? 内心深处, 她大概是希望妈妈爱她的,所以不敢过于违逆,不敢让妈妈失望或生气。但是妈妈的一句:“算的这么清楚?”还是击碎了她的幻想。 妈妈就是不爱她, 对她的一点关心和爱护, 也是充满了算计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世上就是有这样的父母啊! 同样是面对不靠谱的母亲, 庆元哥似乎就没有这种内耗,许小华忍不住道:“庆元哥,你真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想了一下,又问道:“庆元哥,我还挺好奇的,为什么你能这么清醒?很多人都会心疼父母的不容易,进而就想孝顺一些、顺从一些,让他们能够高兴一点,但是你好像没有这种心理负担。” 徐庆元见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似乎这个问题真的曾困扰过她,认真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小时候掉进人贩窝里,让我意识到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即便是我的父母,也只是陪我走一程而已,人生终归是自己的。” 那是一段极度恐慌、恐惧的时光,暗寂寂的,像是看不到出口。 这也是为什么,时隔多年,他再看到那个给他藏馒头的小女孩,会觉得温暖和亲切,会不自觉地想保护她、陪着她一起成长。 想到这里,徐庆元望着小华道:“小华,我有时候想,你能忘记那一段经历,真的挺好的。”不用为此做噩梦,不用像他一样,对人性和人心抱有悲观的想法,安安稳稳地生活着,可以感受阳光的炙热和雨雪的冰寒。 而他好像对很多事,都有点钝感。 ** 和徐庆元敞开心扉地聊了一次以后,许小华就把卢源的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5月30日,她和刘鸿宇一起送徐庆元到了西郊石油厂,单位是四人间,条件有些简陋,室友见徐庆元过来,都笑道:“又一个被骗来的,这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得有耐心才熬得住。” 刘鸿宇笑道:“没事,我们元哥性子稳得住,以后还托各位大哥照顾照顾。”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包烟来,挨个给人散了两根。 那些人见是毛九一包的大前门,还微微挑了下眉,知道这新来的条件不差。 又问许小华是不是徐庆元的妹妹,徐庆元回道:“是我对象。” 许小华笑了一下,接着帮他整理行李。 帮着他安顿好,许小华和刘鸿宇才从他们宿舍里出来。 离开的时候,许小华站在大门口,望着有些荒凉的石油厂,微微叹了口气。 刘鸿宇却很乐观地道:“元哥在哪里都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小华,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点点头,“我也相信。” 他聪明又理性,看待事物总是很通透,做出一番成绩来,是迟早的事儿。就是他的起点,明明可以更高一点,明明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一个人的青春毕竟就那么些年,许小华心里,还是为他可惜。 转身问刘鸿宇道:“刘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吗?先把工作的事落实,然后暑假得回一趟家呢,家里来信,说我爸身体不是很好了,怎么着,都得回去看一趟吧!”刘鸿宇说到这里,心里也有些烦闷,下意识地掏出了烟,想着小华在,又塞了回去。 许小华点点头,“有事情的话,咱们随时联系!” “哎,好!” 两人前脚刚走,徐庆元的室友谭建华就问道:“小徐,你对象和朋友穿着不差,家庭条件应该都不错吧?你咋也来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托托关系往城里调?” 徐庆元笑道:“我这都有对象的人了,总不能还一直想着投机取巧靠朋友过日子吧?得早些自力更生,早些自己攒钱成家。” 两句话,一个有恒心、有毅力,能吃苦耐劳的青年形象就凸显了出来。 大家一下子就觉得拉近了关系,他们这里谁不是为了家人、为了糊口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撑着,一两个月才能回一趟家。 纷纷和徐庆元说起厂里的注意事项来。 ** 从西郊回来,许小华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了。京市罐头厂开始进入了旺季,招了很多临时工过来,流水线上日夜不停,技术科的人也被派到车间指导生产。 7月初的时候,许小华还被安排了半个月的夜班。 7月15日清晨,许小华刚上完夜班,头还有些晕乎,在单位门口碰到了上白班的章厉生,见她脸色不是很好,问她道:“小华,要不要我和你换几天班?” 许小华摇头道:“不用了,就剩天了,马上到你上夜班了吧?” 章厉生点点头,“要是不舒服,就和我换下。” “好!” 等章厉生进了单位,许小华摸了下额头,也没发烧,就是觉得脑瓜有些晕,她想大概是最近太缺觉的缘故。 到家的时候,妈妈和荞荞都去上班了,奶奶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搭着酱瓜和炒白菜吃,和她道:“明天开始,小林就不来了,说是儿媳妇要生了,得回去照顾儿媳妇。” 许小华忙道:“奶奶,那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帮忙,晚上我们和荞荞说下,让她帮忙在菜市那边问问?” 沈凤仪道:“不用,平时你们中午都在单位里吃饭,晚上下班都早,都能给我搭把手,特别是荞荞,能干着呢!”这姑娘,你让她歇着,她还和你说身上发痒,闲不住。 许小华还是有些不放心,奶奶毕竟七十多岁了,雇个人来,主要是陪着她的。 沈凤仪笑道:“咱们胡同里人多,你不用担心我,再说,小林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她家里稳定了,她还接着来咱家帮忙。这要是新找个,又不知根知底的,处着也不放心。” 许小华想想也是,也就没再提。 祖孙俩正聊着,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许小华忙要起身去开门,沈凤仪拉住她道:“你安心吃饭,我去。” 门打开,发现是许怀安,一见面就和沈凤仪道:“妈,有个事,想回来问问你老人家的意见。” 沈凤仪让他进来,俩人去了客厅里。 许小华在厨房里隐约听到什么“资料室”“没有子女”“年龄37”之类的,心里嘀咕着,大伯这是帮家里找了个保姆吗? 她实在太困了,吃完了饭,把碗筷洗了,就去睡了,客厅那边,大伯和奶奶还在聊着。 许小华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荞荞还没下班,猜测今天的剩菜可能不好卖,和奶奶道:“奶奶,我去前面公交站那给荞荞帮帮忙吧!” 夏天蔬菜多,又不容易存放,当天不卖掉,第二天就特别容易坏,荞荞他们的下班时间都往后推迟了。 沈凤仪本来是准备和孙女说个事的,见孙女要出门,笑道:“行,你去吧!要是太热了,就和荞荞买瓶汽水或者买根冰棒,别太省了。” “好的,奶奶!” 许小华到了公交站台,发现荞荞果然在那,就是旁边还有卫沁雪,看到她来,卫沁雪还稍微愣了一下。 许小华没发现她的异常,笑问道:“沁雪,今天是要回家吗?好久没见到你了。” 卫沁雪苦笑了一下,“是有两个多月了,”顿了一下,问道:“小华,你家里还好吗?秦姨她们都还好吧?” “嗯,都挺好的,我妈妈最近在忙着改期末的卷子,忙完这一阵就能休息一个月了。” 卫沁雪点点头,“那就好。”简单说了两句,卫沁雪就要走,荞荞拉住她道:“沁雪,你等下,我新做了好些酱瓜,能吃了,让小华回去拿点给你带着?” 卫沁雪想要拒绝,但是小华听了荞荞的话,已经飞快地跑走了。 卫沁雪只好等了一会,问荞荞道:“我爸妈最近来看过秦姨没啊?我好久没回去了,先前还听他们说,要过来呢!” 李荞荞摇头道:“没有啊,秦姨最近还挺忙的,早出晚归的,不然你让你爸妈等她放暑假了再来?” “嗯,好!” 十来分钟,许小华就带着两玻璃罐头的酱瓜过来了,卫沁雪和两人道了谢,然后上了公交车,从车窗里看到两人还朝她挥手,心口微软,也忍不住朝两人挥起了手。 车开起来,凉爽的晚风从车窗外灌了进来,像是带走了夏季的燥热,也带走了心头的烦闷。卫沁雪没有说谎,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家里的氛围让她不愿意去面对。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无意之举,给爸妈之间造成了那样大的裂痕,两人已然是见面都不说话的地步,她印象里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好像只是她自欺欺人的一个假象而已。 她拎着两玻璃罐的酱瓜回家的时候,妈妈如往常一样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家里的保姆王姐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径直把酱瓜拿到了厨房里,交给了王姐,轻声问道:“我爸回来没?” “还没呢,你爸最近回来的都晚,大概得到八九点吧!” 卫沁雪微微松了口气,她也怕直面父母的僵局。 到客厅里,喊了声“妈妈!” 柳思昭点点头,淡淡地问道:“又去见许小华了?” “是,等公交的时候遇到了,回去给我拿了两瓶酱瓜,我没好推辞。” 柳思昭冷嘲道:“她也就会送这点东西了,难为你爸每次当个宝一样。” 卫沁雪斟酌着问道:“妈,你和爸还僵着呢?” 提到这事,柳思昭也有些泄气,“嗯,你爸这回脑子转不过来,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这是怪我阻了他和秦羽的事呢!随他吧,实在不行的话,他要离婚就离。” 卫沁雪见她又说气话,劝道:“妈,你不要这样,问题总要解决的,离婚说起来轻巧,真离了,你住哪里去?谁给你做饭?我爸要是再婚,你怎么自处?” 柳思昭放软了语气道:“我也就是说说,我跟你爸结婚二十多年了,他就是要离婚,我也不会同意。”她才不会真犯傻呢! 又问女儿道:“你在部队里怎么样?” “还好吧!每天就是训练,也没有别的事。” 柳思昭道:“你们空军大院里,优秀子弟多,你也多长个脑子,挑个好的来。” 卫沁雪摇头道:“妈,这事顺其自然吧,你看你和我爸,琴瑟和鸣这么多年,一转眼还不这样,我现在觉得,别的都是虚的,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最重要。我想在业务上多花些时间。” 这话听着很熟悉,柳思昭想了一下,以前秦羽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还笑人家傻,此时听女儿也这样说,怔怔地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路不走,干嘛非要去吃那份苦?” “妈,人生不是前半段吃苦,就是后半段吃苦,你看你……”说到这里,卫沁雪见她妈妈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后面的话就没敢说。她心里却是认同小华的,觉得不能靠别人,得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 这时候,忽然大门被推开了,卫明礼走了进来,看到女儿回来了,微微点了点头,“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有一天假,想着好些天没回来了。” 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卫明礼看到饭桌上的酱瓜,轻声问道:“小雪,你今天看到许小华了?” “是,等公交的时候遇到了,送了我一些酱瓜,爸,你尝尝看。” 卫明礼夹了一筷头,点点头,“确实不错。” 卫沁雪见他心情似乎还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爸,你是不是和妈妈还闹着矛盾啊?你俩都不说话,先前的事,是我瞎诌的。” 柳思昭也看向了丈夫,见他低头吃饭,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嘀咕道:“明礼,你生气也够久了,还要一直气下去不成?咱们俩也过了二十来年了,这二十来年,你想想,我对你是不是一心一意?我们俩还有沁雪,难道这一切都抵不了我当年的一个无心之举吗?” 卫明礼本来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个问题,但是妻子起了话头,他也有些不吐不快,放了筷子道:“你有二十来年的时间,和我解释这件事,但是你没有,在二十多年后,你还一味地贬低秦羽和她的孩子,思昭,你扪心自问,你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不待妻子回答,他接着道:“你不仅没有,你还将这个错误延伸了二十来年,如果不是沁雪无意中说破了,你会后悔吗?不会!哪怕是现在,你的后悔也仅限于,这件事让我知道了。” 柳思昭破罐子破摔地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你想怎么办?时光又回不到二十多年前去,秦羽现在也有自己的爱人,你如果执着于过去,不过是徒增烦恼。” 卫明礼望着自己的妻子,见她一副有恃无恐、奈何不了她的样子,心头忽然一哽,“我可以选择终止这个错误。”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但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卫沁雪颤着音喊了声:“爸!” 柳思昭咬着后槽牙,提醒他道:“明礼,以你现在的位置,离婚不是小事,你考虑清楚了吗?”丈夫现在担任宣传部副部长,位置不低,离婚对他的个人形象、社会关系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这也是她先前有恃无恐的原因。 在今天之前,或者说,在进门之前,卫明礼都没有这个打算,但是今天见妻子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丝毫不为当年的行为负疚,他觉得接受不了。 他无法想象,如何跟这个欺骗、愚弄他,还毫无悔过的人一起度过后半辈子? 柳思昭见丈夫态度坚定,心里又气又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明礼,你要和我离婚?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里吗?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比不上秦羽写给你的一封信?明礼,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卫明礼摇头道:“不,我才是那个笑话。二十多年了,我都没有看清我的枕边人。” ** 这边,许小华觉得徐庆元异常清醒,而离开京大以后的卢源,却是满腔悲愤。第一次认识到,随着丈夫的下放,她的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儿子心里根本没有她这个母亲。 她不知道自己扛着压力,坚守的意义在哪里? 一连两个月,她都没再给儿子写信,至于徐庆元寄回来的两封信,她也没有拆开,就直接放到了抽屉里。 那个抽屉里,还有丈夫的两封信,她也不敢拆开来看,她不敢想象,丈夫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七月中旬的时候,徐晓岚来看她,聊到庆元的工作、工资和打算,她也只是淡淡地道:“都挺好的,我现在才发现,佑川一出事,我就没有家了,儿子也大了,不需要我这个妈妈了。” 徐晓岚还劝她,“嫂子,你不要这样想,庆元也很不容易,他能留在京市,已然是周旋了很久得来的结果,他现在工作稳定,每个月可以拿些钱出来寄给他爸爸,他爸爸那边至少口粮能保证,只要不亏了身子,哥哥迟早会回来的。” 卢源却觉得看不到头,她现在甚至不敢多问丈夫的消息。 姑嫂俩聊的不融洽,徐晓岚也就没有多待,很快就走了。 卢源自己一个人去供销社买牛肉罐头,准备晚上就下点面条,将就着吃点。 不曾想,在供销社的时候,遇到了单位里的王素芬,见她面色不好,就问道:“小源,你最近是怎么了?为着孩他爸的事吗?我看你这段时间心情都不是很好。” 卢源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儿子。”把儿子为着准儿媳而和她闹别扭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王素芬听完就劝道:“小源,也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没认清现实?” 卢源愣了愣,“素芬大姐,你这话怎么说?” 王素芬叹道:“这个年头,只有自己好,才是真的好。什么夫妻、母子,都是虚的,你自己过得好,你自然是他们亲亲爱爱的妻子和母亲,你要是过不好,儿子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来,我也是见得多了,你也没必要硬扛着,撑不住咱们就不撑,人生短暂,没必要为难自己。” 见卢源低着头,像是听进去了一点,王素芬接着道:“单位里不是劝了你好多回了?让你和徐佑川离婚?你啊,早该拿个主意出来了。” 卢源有些恍惚地道:“佑川对我还挺好的,没这茬事之前,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是他,从来没让我烦心过。” 王素芬只道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佑川一下放,她是什么都要操心了,连儿子也嫌弃她这个妈妈来了。 见卢源沉默不语,但并不排斥她的话,王素芬再接再厉地道:“我和你说,金主任那边最近可是忙得很,好些人给介绍呢,妹子,不是我说你,虽然你模样儿好,性格也好,但是到底年龄摆在这里,想要找个比前头看起来还光鲜的,可不容易,难得的是,金主任对你一直就有些心思。” 卢源低着头,不吱声。金主任是个鳏夫,独身很多年了,一个人拉扯着女儿,以前她见他一个男同志带着孩子不容易,就帮了他一些忙,比如如何给女孩子选衣服、鞋子,如何和女儿谈心,他忙着回家照顾生病的女儿的时候,她也曾主动帮他分担一点工作上的事。 这都是早些年的事了,她自己是没当回事儿的,但是金主任像是记到了心里去,对她似乎就格外不同些。 佑川出事后,他也和她聊过,让她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 他话说的委婉,似乎怕唐突了她,但是她看明白了他的眼神,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种期待的、有企图的。 王素芬见她没有立即反驳,就知道她已有几分听进去,就没有多劝。 这事啊,不怕犹豫,就怕压根没有想法,女人只要一犹豫,多半就是动了心思了。 79.第 79 章 承诺 周四, 许小华终于换到了白班来,吃好早饭后,就和妈妈一起出门去上班。 秦羽看着女儿的侧脸, 有点心疼地道:“还好就半个月,我看你都瘦了不少,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还在长身体, 要是长期夜班, 可受不了。” “妈, 没事, 一年也就夏秋季节忙点。” 秦羽笑道:“先前妈妈还说你太拼了, 现在觉得, 还好先前努力, 不是现在在产线上,估计更累……” 母女俩正聊着,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秦羽!” 许小华朝前一看,见是卫沁雪的妈妈,穿着一身灰色的的确良暗花衬衫和同色的裤子, 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像是特地来找她妈妈的。 秦羽对柳思昭的突然到来,有些奇怪, 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客气地问道:“思昭,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秦羽,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柳思昭沉着脸道,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秦羽保持着耐心,笑道:“你说!” 柳思昭看了眼许小华, 淡道:“秦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秦羽看了眼手表,“抱歉,我还得去上班,不然,我俩边走边聊?” 柳思昭没有意见。 秦羽就和女儿道别了,嘱咐她道:“下班了就早点回来,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 “好的,妈妈。” 等许小华一走,柳思昭就开口道:“秦羽,最近明礼和我闹离婚,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听是他们夫妻俩的事,秦羽本能地不想插手,委婉地道:“夫妻俩拌嘴是正常的,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了,又有一个孩子,明礼脑子清醒点,也不会和你离婚……” 柳思昭打断她道:“为了你!” 秦羽一愣,“我?我和你们二十年没见了,你们夫妻吵架,怎么还扯上我了?思昭,你家这事,我可不想掺和。” 语气已然有些不高兴起来。 柳思昭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了,明礼还记挂着呢!”把当年秦羽托室友沈友琴转交给卫明礼的信,自己拦截了以后又张冠李戴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想你自己都不记得写过这么一封信,可是现在,明礼为着这封信要和我离婚,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羽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甚至觉得心头有点冒火,望着柳思昭道:“你说当年,我写给卫明礼的回信,你从沈友琴手里截走了,还当着卫明礼的面,交给了万弘文?” 柳思昭点头,见秦羽皱着眉头,淡淡地道:“你本来也不喜欢明礼,我不过是让他彻底死心而已?” “柳思昭,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羽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卫明礼,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写给他的信,你有什么资格拦截?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个人吗?我委托你帮忙了吗?这也就是你看上的是卫明礼,万一你看上的是许九思,也来这么一套,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柳思昭见她还有些气愤,不高兴地道:“难道你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你都已经和许九思结婚了,卫明礼这边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秦羽觉得不可理喻,冷淡地道:“那你和卫明礼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帮你?对不住,我还得赶着去上班,没空奉陪!” 说着,就快步走了。 柳思昭在秦羽这边受了一肚子气,回家以后,见到丈夫,也冷了声调道:“真是祝贺你,怕是能得偿所愿呢,秦羽听说我把她的信给了万弘文,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你现在要不要上去再续前缘?” 卫明礼摇头道:“思昭,我和秦羽已然不可能,我也没有这个想法,这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 柳思昭愕然,怔怔地看着丈夫,她以为卫明礼这般急慌慌地要和她离婚,是想重新追求秦羽,原来不是吗? 这个时候,柳思昭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担心,其实是没必要的,她和明礼之间的最大问题,不是秦羽,而是她自己。 是她的隐瞒和谎言。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鼓起了勇气,想和丈夫道歉,发现他已经去上班了,自己匆匆洗漱了下,也去了单位。 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丈夫还没有回来,到卧室里看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些衣服,忙问家里的保姆王姐,只听王姐道:“说是这几天要出差,让我不用准备他的早晚饭。” 柳思昭皱眉道:“有说去哪里出差吗?” 王姐摇摇头,“没说。” 柳思昭也没再问,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 俩人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以后的傍晚,家门口出现了小汽车行驶的声音,柳思昭起身朝窗户外看,就见卫明礼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从小汽车上下来,除了衣服有点褶皱,皮鞋有些泥外,看不出任何不好的痕迹。 甚而,他望过来的眼神,比以前更坚毅一点。 反观之,柳思昭憔悴了很多,这么些天,她一个人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卫明礼一进客厅,柳思昭就轻声问道:“明礼,我们可以再谈一谈吗?就当是看在沁雪的份上。” 卫明礼摇头,“不,思昭,我想结束。”这一趟去基层考察,也让他冷静了很多,重新思考了下和妻子的关系,认为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女儿也已长大成人,还进了部队,想来是能接受父母离婚的。 柳思昭哆嗦着嘴唇道:“明礼,我道歉可以吗?是我不对,我道歉可以吗?” 卫明礼平静地看着她,心里毫无波澜。 ** 7月23日,是大暑,天气热的不得了,许小华五点多下班回来,还觉得地面炕得很,见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正在院子里洗菜,问道:“妈,奶奶呢?” “你大伯有点事,来把她接走了,说晚点再回来,晚上就我们三吃,家里还有点平菇和青菜,我给你们做点面条吧?” “好,”许小华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挽起了袖子,帮忙洗青菜,手伸到水里的时候,微微的凉意,让这项工作瞬时愉快了起来,随口问道:“对了,妈,上次沁雪的妈妈找你什么事啊?我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不是找你晦气吧?” 她本来准备当天晚上就问的,但是厂里事情多,她晚上回来还要整理笔记之类的,就把这事忘记了。 秦羽听女儿问起来,微微叹道:“柳思昭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竟然告诉我,我当年给卫明礼的一封回信,她截胡了不说,还当着卫明礼的面,转交给了别人,现在卫明礼闹着和她离婚,她来请我去说和。” “妈,你没管吧?” 秦羽摇头,“我才不管这些乌漆八糟的事,没得恶心人。”顿了下又道:“你和卫沁雪是不是关系不错?荞荞的工作还是她帮忙的。” 许小华点头,“是!” 秦羽道:“你们处你们的,别管我们,这事和你们这些小辈也没关系。”至于柳思昭,她以后定然是敬而远之。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许小华应了下来,母女俩聊了两句,就一起进厨房准备晚饭了。 这一晚,沈凤仪到十点多才回来,小华忙要给奶奶煮点面条,老太太摇手道:“不用,在人家吃过了。” 许小华这才问道:“奶奶,怎么这么晚啊?大伯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沈凤仪叹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事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唏嘘。” 接过孙女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才开口道:“你大伯单位资料室管理员的妈妈,老家和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但是她妈妈自16岁出嫁,就一直没回去过,最近生病了,身体一直不见好,就惦记着吃一口老家的东西。女儿怕她就这么走了,一心想满足她的心愿。” 秦羽道:“咱们这也有做南省菜的饭店吧?” 沈凤仪摇头道:“她以前是大资本家的小姐,在家的时候,厨房压根没下过不说,嘴巴还挑,女儿给她费心费力地买了很多回去,她都说不对口味,这不求到你大伯那里,你大伯就回来找我了。” 秦羽好奇道:“妈,你给做了什么啊?” “脑髓卷、糯米糍粑,上次你们小奶奶过来不是还带了些米粉吗?我也带过去了一点,给做了碗。” 小华见她有些累的样子,忙给她按肩膀,“奶奶,累坏了吧?大伯昨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事啊?怎么晚上才去?” “那个老姐姐,成分不好,人家也怕给我们惹麻烦,就让我天黑了再去。”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是知道这个老姐姐的,年轻的时候,经常上报纸,是最早在欧洲留学的一批女性,回国后还参加过我们南省的女议员竞选。” 想到老姐姐现在蜷缩在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屋里的东西乱糟糟地堆着,沈凤仪都觉得世事无常。 秦羽听婆婆这样说,忍不住问道:“妈,这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啊?” “王昌华。” 秦羽想了一下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过她写的关于女子解放的文章,她后来是不是还在江城那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校校长?” 沈凤仪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 小华问道:“奶奶,那你今天做的家乡菜,老人家觉得合口味了吧?” “嗯,尝了几口,还挺高兴的,”叹了一声,接着道:“依我看啊,也未必是真合口味,毕竟当年她家花高薪请的大厨,人家肯定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我这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我说的是家乡话,我们俩年龄也差不多,说起往事来,还能劝几句。” 秦羽心思敏锐些,轻声问道:“妈,大哥和这位同志,关系应该不错吧?不然不会回来请你老人家帮忙?”婆婆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平时在家里做饭,大家都怕累到她。 大哥虽然在曹云霞的事上,有些糊涂,但是对母亲一向都是极为敬重和孝顺的,如果不是很好的关系,怕是不会劳动高龄的母亲去人家做饭。 沈凤仪愣了一下,点点头道:“看着像不错。”今天晚上是儿子送她过去的,她见两人还挺聊得来,但都客客气气的,言辞之间极有分寸,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 “妈,那个资料室管理员,多大年纪啊?” “说是37岁,是她妈妈的老来女,孝顺得很,因为家庭成分的缘故,又不想和母亲划清界限,干脆就没结婚,看着是挺不错的,但你大哥……” 沈凤仪总觉得,长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像是有意的样子。 秦羽听婆婆的话音,大概就明白了大哥的态度,也没有多问。 一家人简单聊了几句,见老太太有些累,就让她回房休息去了。倒是许小华轻声问妈妈道:“妈,大伯这是?” 秦羽摇摇头道:“我和你奶奶瞎聊呢,你大伯大概没有这个想法。” 这么一个小插曲,大家谁也没放在心上。 八月底的时候,高考录取结果陆续出来了,叶恒被南大经济系录取,叶奶奶非常高兴,当天就去买了好些糖果回来,在胡同里挨家挨户地散。 小华晚上下班回来,刚好叶奶奶拿着糖果过来,看到她,就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笑道:“小华,还要谢谢你前头鼓励、开导他,不然这孩子怕是没这么争气。”老人家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为着这个孙子,她操了多少心啊,总以为是他妈妈早去爸爸又再娶的缘故,这孩子就是和家里处不好。 后来才知道,她的孙子那么小的年纪,就默默藏起那样大一个秘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现在叶恒考上了好大学,叶黄氏隐约觉得,至少对叶恒的妈妈是有个交代了。 许小华笑道:“奶奶,你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叶黄氏拉着她的手,笑着摇摇头,“我心里都记着呢!”就凭小华那天宽慰她的两句,她就知道,这孩子和小恒是为这事交流过的,小恒一反常态地努力读书,肯定也有小华劝勉他的作用在里面。 想到这里,和小华叹道:“小恒这孩子从他妈妈走后,就是个锯嘴葫芦,难为你俩能聊到一块去,以后啊,奶奶也请你帮帮忙,多开导开导他,好不好?”孙子心里的心结,大概还是小华给化解的。 老人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许小华倒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但是心里觉得,等叶恒去上大学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叶黄氏走了,沈凤仪道:“你叶奶奶也是不容易,为着这个孙子,伤了多少脑筋,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周以后的傍晚,许小华刚帮荞荞收了摊子,两个人搬了个西瓜出来,准备切西瓜,门外就传来叶恒的声音,“沈奶奶,小华在家吗?” “在,”许小华立即放了西瓜,去开门,笑道:“叶恒,还没祝贺你呢,心想事成!” 可能是成功考上了大学,叶恒明显有了些变化,眉目之间疏朗了很多,脊背也像是比以前直了。 叶恒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华,我想和你聊一会,你有空吗?” 院内的沈凤仪,刚切了西瓜端出来,听了这话,笑道:“小华,现在天还亮着呢,和小恒去公园里转一会儿,请小恒喝瓶汽水。” “好的,奶奶!” 经过副食品店的时候,许小华就买了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递了一瓶给叶恒,笑问道:“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 “是,小华,我想临走之前,和你好好地告个别。”他也没看小华,自顾自地说道:“可能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一个多年前的玩伴,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后悔,当年太小,没能保护好你。” 许小华摇摇头,“当年你也不过七岁,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叶恒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我就不止七岁了,一直也没有向你爸妈说出你走丢的真相,让你爸妈在找你的路上,蹉跎了那么多年。” 许小华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叶恒,如果我没有回来,再过几年,你会告诉我爸妈真相吗?” 叶恒愣了下,如实道:“小华,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我……我本来准备毕业以后,就去找你。” 许小华望着他有些歉疚的脸,轻声问道:“那那个人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叶恒的眼眸瞬间布满了寒意,他知道小华说的是都友棕,冷冷地道:“弄死他!” 至于怎么弄死,他早在心里谋划了八百遍。 在小华没有回来之前,他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明确的规划,浑浑噩噩的,他甚至想过,等毕业以后找一份开货车的工作,先去找小华,等找到了小华,心里了无牵挂了,再找个机会撞死姓都的,他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许小华沉默了会,如果在原书里,这个白云胡同里桀骜不驯的少年,曾出现过一两行的话,大概也是“高中毕业后堕落成混混”“犯法进了监狱”之类的描述,无论是哪一种,叶恒的一生就这样被匆匆盖了印记,谁都不曾知道,他从七岁开始,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 “叶恒,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光明璀璨的未来在等着你,仇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想你妈妈也是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有个很好的人生。”顿了一下道:“我也希望你有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叶恒望着她诚恳的眸子,竟觉得不敢直视,微微低了头,“小华,对不起,因为我的懦弱、自私,很久都没有告诉你妈妈真相,我想不到你会原谅我、鼓励我,在我迷茫的时候,愿意为我出主意和指路,小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你和我开口,我一定会帮忙,这是……是我欠你的。”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好啊,那你要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我到时候开口,你要是帮不上怎么办?” 叶恒点头应了下来,“好!” 在许小华心里,只是想鼓励他,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期待和目标,可是在叶恒这里,这是他对小华做下的承诺。 九月初五,许小华下班回来,就看到叶叔叔拎着两瓶酒往家走,她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点了点头,想了下,和她道:“叶恒今天去江城了。” 许小华笑道:“学校要报道了吧?真好,我们这胡同里又多了个大学生。” 叶有谦见她真心为叶恒高兴,心里也觉得对这姑娘有些歉疚,低声道:“小华,当年的事,叶恒都和我说了,叔叔也该向你说声对不起,害得你走失了那么多年。”儿子是为了他,才没有向许家说明真相。 许小华温声道:“叶叔叔,都过去了,我也回家了。” “哎,是啊!”叶有谦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如果当年妻子没有走出那一步,即便他成了右`派,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熬过来了? 对比妻子的伤逝,他想困顿个十年、二十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小华见他神情怔怔的,显然是想到了往事,也不知道怎么劝,沉默了下来。 叶有谦点了点头,就先走了,背影略显萧索。 九月初的晚风,已然凉爽了很多,小华闭了闭眼睛,觉得时间是真快,转眼又到秋天了,去年这时候,她和荞荞一起坐着大卡车到了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 明年这时候,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京市? 等到了家,推开院门,就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两位客人,年长些的她认识,是上次来过的老家的小奶奶,小奶奶身边还站着一位阿姨,似乎和她妈妈差不多大,穿着很朴素,灰色的衬衫和裤子,脚上是一双布鞋,脸上有些苦相,可能是经常皱眉的缘故。 正疑惑着,就听奶奶招呼她道:“小华,快来见见你小奶奶,这是她侄女儿,你喊包姨就成。” 包静虹看到她回来,笑着和自家侄女儿介绍道:“这就是小华,是你二表哥的女儿,能干着呢!” 许小华笑着喊了声:“小奶奶好,包姨好!” 包兰蓉勉强笑了一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80.第 80 章 关系不大 周四, 许小华终于换到了白班来,吃好早饭后,就和妈妈一起出门去上班。 秦羽看着女儿的侧脸, 有点心疼地道:“还好就半个月,我看你都瘦了不少,黑眼圈都出来了,你还在长身体, 要是长期夜班, 可受不了。” “妈, 没事, 一年也就夏秋季节忙点。” 秦羽笑道:“先前妈妈还说你太拼了, 现在觉得, 还好先前努力, 不是现在在产线上,估计更累……” 母女俩正聊着, 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秦羽!” 许小华朝前一看,见是卫沁雪的妈妈,穿着一身灰色的的确良暗花衬衫和同色的裤子, 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皮包,像是特地来找她妈妈的。 秦羽对柳思昭的突然到来,有些奇怪, 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客气地问道:“思昭,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秦羽,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柳思昭沉着脸道,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秦羽保持着耐心,笑道:“你说!” 柳思昭看了眼许小华, 淡道:“秦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秦羽看了眼手表,“抱歉,我还得去上班,不然,我俩边走边聊?” 柳思昭没有意见。 秦羽就和女儿道别了,嘱咐她道:“下班了就早点回来,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 “好的,妈妈。” 等许小华一走,柳思昭就开口道:“秦羽,最近明礼和我闹离婚,你能帮我劝劝他吗?” 听是他们夫妻俩的事,秦羽本能地不想插手,委婉地道:“夫妻俩拌嘴是正常的,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了,又有一个孩子,明礼脑子清醒点,也不会和你离婚……” 柳思昭打断她道:“为了你!” 秦羽一愣,“我?我和你们二十年没见了,你们夫妻吵架,怎么还扯上我了?思昭,你家这事,我可不想掺和。” 语气已然有些不高兴起来。 柳思昭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二十多年了,这么长时间了,明礼还记挂着呢!”把当年秦羽托室友沈友琴转交给卫明礼的信,自己拦截了以后又张冠李戴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想你自己都不记得写过这么一封信,可是现在,明礼为着这封信要和我离婚,你说可笑不可笑?” 秦羽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甚至觉得心头有点冒火,望着柳思昭道:“你说当年,我写给卫明礼的回信,你从沈友琴手里截走了,还当着卫明礼的面,交给了万弘文?” 柳思昭点头,见秦羽皱着眉头,淡淡地道:“你本来也不喜欢明礼,我不过是让他彻底死心而已?” “柳思昭,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羽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卫明礼,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写给他的信,你有什么资格拦截?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这个人吗?我委托你帮忙了吗?这也就是你看上的是卫明礼,万一你看上的是许九思,也来这么一套,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你?” 柳思昭见她还有些气愤,不高兴地道:“难道你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你都已经和许九思结婚了,卫明礼这边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秦羽觉得不可理喻,冷淡地道:“那你和卫明礼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帮你?对不住,我还得赶着去上班,没空奉陪!” 说着,就快步走了。 柳思昭在秦羽这边受了一肚子气,回家以后,见到丈夫,也冷了声调道:“真是祝贺你,怕是能得偿所愿呢,秦羽听说我把她的信给了万弘文,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你现在要不要上去再续前缘?” 卫明礼摇头道:“思昭,我和秦羽已然不可能,我也没有这个想法,这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 柳思昭愕然,怔怔地看着丈夫,她以为卫明礼这般急慌慌地要和她离婚,是想重新追求秦羽,原来不是吗? 这个时候,柳思昭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担心,其实是没必要的,她和明礼之间的最大问题,不是秦羽,而是她自己。 是她的隐瞒和谎言。 第二天一早,柳思昭鼓起了勇气,想和丈夫道歉,发现他已经去上班了,自己匆匆洗漱了下,也去了单位。 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丈夫还没有回来,到卧室里看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些衣服,忙问家里的保姆王姐,只听王姐道:“说是这几天要出差,让我不用准备他的早晚饭。” 柳思昭皱眉道:“有说去哪里出差吗?” 王姐摇摇头,“没说。” 柳思昭也没再问,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 俩人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以后的傍晚,家门口出现了小汽车行驶的声音,柳思昭起身朝窗户外看,就见卫明礼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包,从小汽车上下来,除了衣服有点褶皱,皮鞋有些泥外,看不出任何不好的痕迹。 甚而,他望过来的眼神,比以前更坚毅一点。 反观之,柳思昭憔悴了很多,这么些天,她一个人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卫明礼一进客厅,柳思昭就轻声问道:“明礼,我们可以再谈一谈吗?就当是看在沁雪的份上。” 卫明礼摇头,“不,思昭,我想结束。”这一趟去基层考察,也让他冷静了很多,重新思考了下和妻子的关系,认为没必要再继续下去,女儿也已长大成人,还进了部队,想来是能接受父母离婚的。 柳思昭哆嗦着嘴唇道:“明礼,我道歉可以吗?是我不对,我道歉可以吗?” 卫明礼平静地看着她,心里毫无波澜。 ** 7月23日,是大暑,天气热的不得了,许小华五点多下班回来,还觉得地面炕得很,见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正在院子里洗菜,问道:“妈,奶奶呢?” “你大伯有点事,来把她接走了,说晚点再回来,晚上就我们三吃,家里还有点平菇和青菜,我给你们做点面条吧?” “好,”许小华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挽起了袖子,帮忙洗青菜,手伸到水里的时候,微微的凉意,让这项工作瞬时愉快了起来,随口问道:“对了,妈,上次沁雪的妈妈找你什么事啊?我看她脸色不是很好,不是找你晦气吧?” 她本来准备当天晚上就问的,但是厂里事情多,她晚上回来还要整理笔记之类的,就把这事忘记了。 秦羽听女儿问起来,微微叹道:“柳思昭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竟然告诉我,我当年给卫明礼的一封回信,她截胡了不说,还当着卫明礼的面,转交给了别人,现在卫明礼闹着和她离婚,她来请我去说和。” “妈,你没管吧?” 秦羽摇头,“我才不管这些乌漆八糟的事,没得恶心人。”顿了下又道:“你和卫沁雪是不是关系不错?荞荞的工作还是她帮忙的。” 许小华点头,“是!” 秦羽道:“你们处你们的,别管我们,这事和你们这些小辈也没关系。”至于柳思昭,她以后定然是敬而远之。 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脑回路,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许小华应了下来,母女俩聊了两句,就一起进厨房准备晚饭了。 这一晚,沈凤仪到十点多才回来,小华忙要给奶奶煮点面条,老太太摇手道:“不用,在人家吃过了。” 许小华这才问道:“奶奶,怎么这么晚啊?大伯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沈凤仪叹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事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唏嘘。” 接过孙女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才开口道:“你大伯单位资料室管理员的妈妈,老家和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但是她妈妈自16岁出嫁,就一直没回去过,最近生病了,身体一直不见好,就惦记着吃一口老家的东西。女儿怕她就这么走了,一心想满足她的心愿。” 秦羽道:“咱们这也有做南省菜的饭店吧?” 沈凤仪摇头道:“她以前是大资本家的小姐,在家的时候,厨房压根没下过不说,嘴巴还挑,女儿给她费心费力地买了很多回去,她都说不对口味,这不求到你大伯那里,你大伯就回来找我了。” 秦羽好奇道:“妈,你给做了什么啊?” “脑髓卷、糯米糍粑,上次你们小奶奶过来不是还带了些米粉吗?我也带过去了一点,给做了碗。” 小华见她有些累的样子,忙给她按肩膀,“奶奶,累坏了吧?大伯昨天来就是和你说这事啊?怎么晚上才去?” “那个老姐姐,成分不好,人家也怕给我们惹麻烦,就让我天黑了再去。”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是知道这个老姐姐的,年轻的时候,经常上报纸,是最早在欧洲留学的一批女性,回国后还参加过我们南省的女议员竞选。” 想到老姐姐现在蜷缩在十平米的小平房里,屋里的东西乱糟糟地堆着,沈凤仪都觉得世事无常。 秦羽听婆婆这样说,忍不住问道:“妈,这位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啊?” “王昌华。” 秦羽想了一下道:“我读大学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过她写的关于女子解放的文章,她后来是不是还在江城那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女校校长?” 沈凤仪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 小华问道:“奶奶,那你今天做的家乡菜,老人家觉得合口味了吧?” “嗯,尝了几口,还挺高兴的,”叹了一声,接着道:“依我看啊,也未必是真合口味,毕竟当年她家花高薪请的大厨,人家肯定是有点手艺在身上的,我这做的都是家常菜,但我说的是家乡话,我们俩年龄也差不多,说起往事来,还能劝几句。” 秦羽心思敏锐些,轻声问道:“妈,大哥和这位同志,关系应该不错吧?不然不会回来请你老人家帮忙?”婆婆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平时在家里做饭,大家都怕累到她。 大哥虽然在曹云霞的事上,有些糊涂,但是对母亲一向都是极为敬重和孝顺的,如果不是很好的关系,怕是不会劳动高龄的母亲去人家做饭。 沈凤仪愣了一下,点点头道:“看着像不错。”今天晚上是儿子送她过去的,她见两人还挺聊得来,但都客客气气的,言辞之间极有分寸,并没有什么逾越的地方。 “妈,那个资料室管理员,多大年纪啊?” “说是37岁,是她妈妈的老来女,孝顺得很,因为家庭成分的缘故,又不想和母亲划清界限,干脆就没结婚,看着是挺不错的,但你大哥……” 沈凤仪总觉得,长子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像是有意的样子。 秦羽听婆婆的话音,大概就明白了大哥的态度,也没有多问。 一家人简单聊了几句,见老太太有些累,就让她回房休息去了。倒是许小华轻声问妈妈道:“妈,大伯这是?” 秦羽摇摇头道:“我和你奶奶瞎聊呢,你大伯大概没有这个想法。” 这么一个小插曲,大家谁也没放在心上。 八月底的时候,高考录取结果陆续出来了,叶恒被南大经济系录取,叶奶奶非常高兴,当天就去买了好些糖果回来,在胡同里挨家挨户地散。 小华晚上下班回来,刚好叶奶奶拿着糖果过来,看到她,就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笑道:“小华,还要谢谢你前头鼓励、开导他,不然这孩子怕是没这么争气。”老人家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为着这个孙子,她操了多少心啊,总以为是他妈妈早去爸爸又再娶的缘故,这孩子就是和家里处不好。 后来才知道,她的孙子那么小的年纪,就默默藏起那样大一个秘密,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现在叶恒考上了好大学,叶黄氏隐约觉得,至少对叶恒的妈妈是有个交代了。 许小华笑道:“奶奶,你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叶黄氏拉着她的手,笑着摇摇头,“我心里都记着呢!”就凭小华那天宽慰她的两句,她就知道,这孩子和小恒是为这事交流过的,小恒一反常态地努力读书,肯定也有小华劝勉他的作用在里面。 想到这里,和小华叹道:“小恒这孩子从他妈妈走后,就是个锯嘴葫芦,难为你俩能聊到一块去,以后啊,奶奶也请你帮帮忙,多开导开导他,好不好?”孙子心里的心结,大概还是小华给化解的。 老人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许小华倒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但是心里觉得,等叶恒去上大学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叶黄氏走了,沈凤仪道:“你叶奶奶也是不容易,为着这个孙子,伤了多少脑筋,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周以后的傍晚,许小华刚帮荞荞收了摊子,两个人搬了个西瓜出来,准备切西瓜,门外就传来叶恒的声音,“沈奶奶,小华在家吗?” “在,”许小华立即放了西瓜,去开门,笑道:“叶恒,还没祝贺你呢,心想事成!” 可能是成功考上了大学,叶恒明显有了些变化,眉目之间疏朗了很多,脊背也像是比以前直了。 叶恒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小华,我想和你聊一会,你有空吗?” 院内的沈凤仪,刚切了西瓜端出来,听了这话,笑道:“小华,现在天还亮着呢,和小恒去公园里转一会儿,请小恒喝瓶汽水。” “好的,奶奶!” 经过副食品店的时候,许小华就买了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递了一瓶给叶恒,笑问道:“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去学校了?” “是,小华,我想临走之前,和你好好地告个别。”他也没看小华,自顾自地说道:“可能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邻居,一个多年前的玩伴,但是在我的心里,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很后悔,当年太小,没能保护好你。” 许小华摇摇头,“当年你也不过七岁,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叶恒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后来我就不止七岁了,一直也没有向你爸妈说出你走丢的真相,让你爸妈在找你的路上,蹉跎了那么多年。” 许小华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叶恒,如果我没有回来,再过几年,你会告诉我爸妈真相吗?” 叶恒愣了下,如实道:“小华,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我……我本来准备毕业以后,就去找你。” 许小华望着他有些歉疚的脸,轻声问道:“那那个人你原本打算怎么办?” 叶恒的眼眸瞬间布满了寒意,他知道小华说的是都友棕,冷冷地道:“弄死他!” 至于怎么弄死,他早在心里谋划了八百遍。 在小华没有回来之前,他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明确的规划,浑浑噩噩的,他甚至想过,等毕业以后找一份开货车的工作,先去找小华,等找到了小华,心里了无牵挂了,再找个机会撞死姓都的,他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许小华沉默了会,如果在原书里,这个白云胡同里桀骜不驯的少年,曾出现过一两行的话,大概也是“高中毕业后堕落成混混”“犯法进了监狱”之类的描述,无论是哪一种,叶恒的一生就这样被匆匆盖了印记,谁都不曾知道,他从七岁开始,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 “叶恒,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光明璀璨的未来在等着你,仇恨只是我们人生的一部分,我想你妈妈也是希望你好好地生活,有个很好的人生。”顿了一下道:“我也希望你有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叶恒望着她诚恳的眸子,竟觉得不敢直视,微微低了头,“小华,对不起,因为我的懦弱、自私,很久都没有告诉你妈妈真相,我想不到你会原谅我、鼓励我,在我迷茫的时候,愿意为我出主意和指路,小华,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你和我开口,我一定会帮忙,这是……是我欠你的。” 许小华笑着应了下来,“好啊,那你要更加努力才行,不然我到时候开口,你要是帮不上怎么办?” 叶恒点头应了下来,“好!” 在许小华心里,只是想鼓励他,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有期待和目标,可是在叶恒这里,这是他对小华做下的承诺。 九月初五,许小华下班回来,就看到叶叔叔拎着两瓶酒往家走,她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点了点头,想了下,和她道:“叶恒今天去江城了。” 许小华笑道:“学校要报道了吧?真好,我们这胡同里又多了个大学生。” 叶有谦见她真心为叶恒高兴,心里也觉得对这姑娘有些歉疚,低声道:“小华,当年的事,叶恒都和我说了,叔叔也该向你说声对不起,害得你走失了那么多年。”儿子是为了他,才没有向许家说明真相。 许小华温声道:“叶叔叔,都过去了,我也回家了。” “哎,是啊!”叶有谦一时情绪有些复杂,如果当年妻子没有走出那一步,即便他成了右`派,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熬过来了? 对比妻子的伤逝,他想困顿个十年、二十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小华见他神情怔怔的,显然是想到了往事,也不知道怎么劝,沉默了下来。 叶有谦点了点头,就先走了,背影略显萧索。 九月初的晚风,已然凉爽了很多,小华闭了闭眼睛,觉得时间是真快,转眼又到秋天了,去年这时候,她和荞荞一起坐着大卡车到了杭城劳动大学上岭山分校。 明年这时候,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京市? 等到了家,推开院门,就见家里客厅里坐了两位客人,年长些的她认识,是上次来过的老家的小奶奶,小奶奶身边还站着一位阿姨,似乎和她妈妈差不多大,穿着很朴素,灰色的衬衫和裤子,脚上是一双布鞋,脸上有些苦相,可能是经常皱眉的缘故。 正疑惑着,就听奶奶招呼她道:“小华,快来见见你小奶奶,这是她侄女儿,你喊包姨就成。” 包静虹看到她回来,笑着和自家侄女儿介绍道:“这就是小华,是你二表哥的女儿,能干着呢!” 许小华笑着喊了声:“小奶奶好,包姨好!” 包兰蓉勉强笑了一下,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81.第 81 章 品行 因着今天在实罐车间的事, 许小华晚上临睡前,还在想着,周末的时候去京大找刘鸿宇, 让他帮忙借些罐头厂工艺类的书, 先自学一下, 要是可以, 最好还是找个工艺科的师傅帮忙带带。 不知道郑楠愿不愿意? 她这边正盘算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小华,睡没?” 是荞荞,许小华立即起来开门,“还没呢, 荞荞,怎么了?” 李荞荞微微笑道:“小华,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华立即让她进来, “怎么了?是单位里遇到烦心事了吗?” “没有, 大家对我都挺照顾的,”说到这里, 微微低了头道:“我想,我一直住在你家,也不是很方便,虽然奶奶和秦姨人都很好,但是毕竟打扰你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许小华皱眉道:“你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很快想到,大概是昨天包兰蓉说的话,让荞荞动了这心思。 荞荞按着她胳膊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心意, 但是小华,你这样照顾我,大包大揽的,对我也不是很好,现在我还感激你,万一以后我习惯了这种生活,真把你家当我家,把你们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当然的,那你们不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出来吗?” “怎么会,荞荞,你别瞎想,你肯定不会这样。” 李荞荞摇头道:“什么事都有可能,人是有惰性的,小华,我已经有个能自给自足的工作,虽然只是临时工,但是生存没有问题,你们一家已经帮助我很多了,以前书上不也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吗?就是亲生儿女,成年以后,也该离开父母,培养独自生存的能力。” “荞荞,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搬去哪里呢?一个人住,我们也不放心。”而且,她知道荞荞是很节俭的性子,如果出去租房子,肯定舍不得租个好的,最多花五六块钱,租个七八平的小房子。 就听荞荞道:“小华,我老早就在单位里申请了宿舍,先前单位里没有空余的床位,今天听说有个大姐搬走了,我可以搬过去住。” 许小华皱眉道:“多少人一间啊?” “六人间的,上下铺,我去看了还行。”李荞荞说着恶,见小华不是很愿意,倾身抱了她一下,“小华,这对我来说,已然是很好了,我们在劳动大学吃苦的时候,不也就是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又笑道:“这还不是县城,而是京市呢!我做梦都没想过,可以来这里生活,还有一份工作。” 小华知道,荞荞已然是打定了主意的,微微叹气道:“那你自个和奶奶、我妈妈说去,我可不管。” 李荞荞笑道:“好!” 第二天李荞荞就和沈凤仪、秦羽说了想搬走的事儿,两个人都极力挽留她,荞荞却是打定了主意的。 等荞荞去上班了,沈凤仪还和儿媳道:“荞荞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还好你和小华去乡下把她带了出来,不然这样好的孩子,给他们磋磨,我想想都觉得心疼。” 秦羽点头道:“是,和小华还挺像的,有时候太懂事了。”昨天包兰蓉不过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这孩子就记在了心里。 周末一早,许小华起床的时候,外头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沈凤仪道:“这雨也不知道能不能停,不然今天荞荞可不能搬,被褥打湿了,就麻烦了。” 好在,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雨停了下来,微风里还带着一点雨后的凉爽。 一家人就帮着荞荞收拾东西,荞荞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两个行李包就可以装得下,也就是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 临出门的时候,沈凤仪拿了两双新鞋给荞荞,一双布鞋,一双皮鞋,和荞荞道:“布鞋是我先前做的,皮鞋是你秦姨买的,带两双新鞋,以后的路顺顺利利的。” 李荞荞接了过来,红着眼睛说了句:“谢谢奶奶和秦姨。” 小华送荞荞到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也就是菜市最里面的几间房子,一间住六个人,小华看有些床铺上还挂了蚊帐,说也要给荞荞买一个,荞荞摇头道:“这都九月了,今年用不上了,明年我攒了钱再买。” 现在一顶蚊帐也不便宜,要好几块钱。 等把东西收拾好,小华问道:“那吃饭怎么办呢?”这里就这么几间宿舍,也不存在食堂之类的。 李荞荞指了指最侧边的一间屋子,“那里面有厨具,可以和人搭伙做饭,也不是很费事。” 许小华道:“那你每周轮休的时候,还是回来吃。”这种大锅饭,想吃点好的都怕招了人眼。 荞荞笑道:“好,你放心吧!” 等把荞荞安置好,许小华一个人往回走,心里颇不是滋味,以前她和荞荞家都穷,无论在学校里,还是寒暑家在家里,两人在一块儿啃咸菜窝窝头的时候,也没觉得谁占了谁便宜。 现在她的境遇好些,反而还不能一块儿住了。但她也知道,这事不能勉强荞荞,换作她在荞荞的位置,怕是也会搬走。 许小华心里正想着事儿,不妨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仔细一看,发现脚下这块砖有点活动,心里庆幸还好没摔跤,不然这落雨天,地上都是泥泞,衣服得脏了。 没想到,刚走没几步,后面忽然传来女同志的尖叫声,转头就见一个女同志摔在了地上,正有些慌张地捂着隆起的小腹,看样子,像是有六个月左右的身孕了。 许小华眼皮一跳,忙和旁边的大姐一起跑过去把人扶了起来,等到了近前,许小华才发现,这人是许呦呦! 一旁的大姐忙问道:“同志,你没事吧?肚子要不要紧?” 许呦呦皱着眉,捂着肚子,一脸紧张地道:“我……我肚子好像有些发紧,这可怎么办啊?是不是伤到孩子了啊?” “你别急别急,咱们先去医院看看,我送你过去,”又问许小华道:“小同志,你方便陪着一起吗?” 许小华有些发懵,望着面前害怕的泪眼婆娑的许呦呦,想起来自己有好一段时间没听到许呦呦的消息了,没想到已然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 正懵着,忽听许呦呦尖叫了一声,“我好像流血了,这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旁边的大姐立即安慰道:“妹子不要慌,先去医院看看,流一点血没关系,”又朝小华喊道:“同志,你帮忙给搭把手好不好?” 这时候,许小华忽然发现有个拉着三轮车的大爷经过,忙把人拦住,请他帮忙把许呦呦拉到医院去。 许呦呦一心惦记着胎儿,一直到上了三轮车,才发现了许小华,片刻愣怔过后,立即将随身带的一个黑色皮包塞到了许小华手里,带着两分乞求地望着许小华道:“小华,你帮我办下住院手续,包里有证件和钱。” 她也知道,自己和小华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事出紧急,一会到了医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把东西托付给路人,她也不放心,她刚刚才送邮局出来,包里面还有三百块钱。 她想,许小华不会贪她的钱,也不会见死不救。 许小华犹疑了下,到底接了过来,想着,怎么都是一条命,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许呦呦微微松了口气,报了一个号码给小华,“小华,一会你有空的时候,帮忙打这个电话,和庆军说一声。” 许小华抿着唇,点了点头。 等把人送到了医院,跟着的大姐立即告诉护士,孕妇摔倒了出血,护士立即喊人把许呦呦送到了诊疗室里。 等在诊疗室外面的时候,一起来的大姐,微微打量了下许小华,才开口问道:“姑娘,你俩认识?” 许小华回道:“嗯,算认识!” 那大姐立即道:“那就好,那这边你看着好不好?我还赶着坐车去亲戚家呢,这再耽误下去,天都得黑了,妹子,辛苦你了哈,我先走了!” 不等小华反应,那大姐就飞快地走了。 隔了一会,护士推着许呦呦出来,许小华立马站了起来,就见护士交了一张单子过来,“家属去一楼缴费,孕妇要住院观察。” 许小华望了一眼被推出来的许呦呦,问护士道:“她没什么事吧?” “轻微出血,今天肯定不能走,得在医院观察。” “好!” 许小华帮着许呦呦办好了住院手续,这时候,吴庆军也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见妻子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轻声问小华道:“小华,呦呦没事吧?怎么回事啊?” “目前在观察,路上摔了一跤,”说着,就把包和收据交给了吴庆军,“你来了,我就先走了。刚预交了两块钱的住院费,剩下的钱没动,你看一下数目对不对?” 吴庆军忙说:“不用看,肯定没问题。” 许小华坚持道:“你数一下吧,免得后头数目对不上,又闹出问题来。”她可不想平白惹得一身腥。 吴庆军没办法,只好当着小华的面数了一下,三百零七块二毛钱,心里有些纳闷,妻子怎么会取这么多钱出来? 许小华也是到了医院,需要缴费的时候,才发现许呦呦的包里装了一笔钱,整整齐齐地码好了放着,大概有三百左右的样子。 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许呦呦看到她的第一时间,会把包递给她。希望她陪着来医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是担心这包里的钱会被人顺手牵羊了。 三百,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是不知道,许呦呦干嘛拿这么多钱放包里? 见吴庆军报了准确的数目出来,许小华点头道:“嗯,你觉得没问题就好,咱们当面点清了的,后面再找我,我可不管。” 吴庆军微微红着脸道:“小华,你救了呦呦,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这么不要脸皮。”这话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出口。 作为军人家庭的孩子,他的人品很少被这么质疑过,此刻面对许小华一副不甚信任的表情,吴庆军莫名觉得有些难堪。 许小华淡淡地道:“谈不上救,就是陪着来帮你们护着钱了。”她也不指望许呦呦感激她什么的,别回头找她闹事就不错了,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等许小华走了,吴庆军就发现呦呦醒了,忙问道:“呦呦,怎么样啊?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呦呦望着丈夫,微微红着眼眶道:“现在不疼了,庆军,今天真是把我吓死了,忽然就摔了一跤,还好我拿着包挡了一下肚子,不然这回……”边说着,边忍不住把手放在了肚子上,感受到孩子的胎动,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比她预想的早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随着孩子一天天地在肚子里长大,感受到小鱼吐泡一样的胎动,她心里不觉就柔软了些。 这是与她骨肉、血脉相连的孩子呢! 吴庆军光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有些后怕地道:“还好遇到了小华。” 许呦呦轻轻转了一下眼睛,望着病房门口,确认许小华已经走了,才像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句:“是啊!”其实庆军来之前,她就已经醒了,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小华,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了。 吴庆军又道:“等回头你好些了,我去谢谢小华。” 许呦呦张嘴想说不用,刚才小华和庆军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觉得去一趟,大概也是自取其辱,但又觉得,于情于理也该走一趟,就没吱声了。 “呦呦,要不要和你妈妈说一声啊?咱们这是头胎,好多事都不懂,请个长辈来帮忙,是不是好一些?”吴庆军这话说的有些忐忑,他和呦呦结婚后,他家里那边是彻底不理会他了,请他家人来帮忙照顾呦呦,是不切实际的。 而呦呦和岳母那边,不知道为的什么事,闹矛盾也快半年了,这半年来,岳母来找了几趟呦呦,呦呦都避而不见。 但是他想,她们毕竟是亲母女,呦呦现在需要人照顾,岳母总不会推辞。 许呦呦听他提到她妈妈,脸色立即就变得有些难看,“不用,庆军,你如果想让我安心养胎,就不要在我跟前提这个人。” 吴庆军见她态度激烈,担心影响了她养胎,忙一再保证不会去找岳母。心里却为谁照顾她的事,犯起愁来。 今天上午他才接了命令,要去西北出任务,后天就得走。 斟酌了好一会儿,把这事和妻子说了,末了道:“呦呦,不然喊你爸爸来照顾你几天?” 许呦呦果断地摇头道:“庆军,雇个保姆吧!”爸爸那边,她是再没脸去麻烦他了。 爸爸将她视如己出,费尽了心血来栽培,但是妈妈呢,对爸爸只有利用,包括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只想着自己的婚姻和前程,明知妈妈做了很多不对的事,还劝爸爸不要离婚。 直到章清远的出现,她才忽然发现,她和妈妈的丑陋,让她怎么有脸,还去麻烦爸爸? ** 许小华从医院出来,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想了想还是去了一趟京大。 刘鸿宇现在搬到了教职工宿舍里,听到有人找他,立即就小跑了出来,远远地就朝小华挥手。 等到了近前来,笑问道:“今天是特地来找我的了吧?” 许小华笑道:“是,刘哥,找你帮个忙,想借几本书。” 刘鸿宇笑道:“这算什么忙,咱们现在就去,”顿了一下,问道:“你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还算顺利,刘哥,你呢,暑假不是说回家吗?家里都还好吧?” 刘鸿宇摇头道:“不能算好吧,我爸大概撑不了多久,唉,等我爸一闭眼,我们家就四分五裂了,我和我妈说,到时候把她接过来,她还不愿意,说想留在家里。” “可能老人家在家里待习惯了吧?” 刘鸿宇缓了一会,才道:“也不是,她可能是想守住那房子,她在那里住着,那房子还有我一份,她要是前脚搬出来,我哥姐他们后脚就能把我们母子俩的所有东西当废品一样处理了。但是你想,我爸不在了,她在那边住着,得受多少闲气,我宁愿她不要争那些东西。” 本来只是随口聊起来,但当提到妈妈的打算,刘鸿宇的喉咙里还是不由带了几分哽咽,“我妈一嫁到刘家来,就是当后妈的,一辈子非常不容易。” 许小华发自肺腑地道了一句:“刘哥,你有一个好妈妈。” 刘鸿宇苦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有时候希望,她不要管我,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许小华也想到了自己的妈妈,笑道:“你看我妈,从我五岁走丢,硬生生找了我十一年,幸好我找回来了,不然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怎么苦着呢!” 刘鸿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哦,对了,元哥那边怎么样,我回来后,还没去看他。” 许小华笑道:“挺好的,你知道的,他这人做事认真,又善于思考,目前工作上,大概是没什么问题能难倒他。” 刘鸿宇见她提起元哥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笑道:“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都喊他‘元哥’了吧?” 许小华笑道:“不是因为他年龄大些吗?” 刘鸿宇摇头,“不是,是因为大一的时候,元哥就展现出了超乎我们同龄的理性,做事有条不紊的,内驱力强不说,情绪也很稳定,你很难看到,他被什么事难住。我都有些好奇,元哥这种性格,是天生的,还是家里培养出来的?” 许小华默默听着,她想,庆元哥的这种性格,大概和他小时候被扔到人贩窝里有关,一个七岁的孩子,在那时候就意识到他要自救。 他还带着她逃出来了,以后的事,还有什么能难倒他的? 俩人随口聊了几句,等到了图书馆,许小华借了三本罐头工艺的书,就准备和刘鸿宇告辞。刘鸿宇把她送上了公交车,叮嘱她道:“等国庆的时候,元哥要是回来,一起来找我玩。” “好的,刘哥,多多保重!” “哎,好!” 等公交车缓缓启动,许小华望着刘鸿宇比先前要瘦些的身影,忽然觉得,真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 下午四点多,许小华到家,发现大伯也在家里,像是和奶奶商量着什么事,许小华喊了声“奶奶”,就准备回房去。 沈凤仪笑问了一声:“小花花,荞荞那边都收拾妥当了吧?” “嗯,奶奶,都搞好了。” 沈凤仪当着她的面,和许怀安道:“那天,兰蓉忽然在饭桌上问荞荞在我们家住着,房租和伙食费怎么算?兰蓉也想把她女儿送到我们这来,虽说给小华拒绝了,但是荞荞这孩子却记在了心里,怕给我们添麻烦,今天搬到单位宿舍去了。” 许怀安皱眉,没说话。知道妈妈这是有意提醒他,离兰蓉远些。 沈凤仪又问孙女道:“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午饭在荞荞那边吃的吗?” “不是,奶奶,午饭在医院吃了两口,”想了一下,开口道:“我从菜市那边出来,就碰到了许呦呦,她滑了一跤,我跟着人把她送到了医院去。” 许怀安立即就站了起来,“不过摔了一跤,怎么会要住院?” 许小华见他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望了他一会,回道:“她怀孕了,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一时之间,不说许怀安,就是沈凤仪都觉得吃惊。 短暂的沉默过后,许怀安开口问道:“小华,你知道呦呦是在哪个医院吗?” “友谊医院。” 许怀安立即和母亲道:“妈,童同志家的事,我晚些回来再和你说,我先去看下呦呦。” 沈凤仪倒没拦他,叹道:“去吧!” 等长子走了,沈凤仪拉着孙女的手问,“你主动送她过去的?” “也不算,旁边一个大姐喊我一起帮忙,她流了血,当时看着比较吓人。” 沈凤仪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心肠软。”她想,如果今天的事,小华和呦呦的身份对调,呦呦怕是未必会对小华伸出手来。 但是,她也不能指责小华做的不对,一个有良心的人,看到孕妇出现意外,都会伸把手帮忙。如果连这点心肠都没有,沈凤仪觉得这人怕是没被教好。 沈凤仪正想着,就听孙女问道:“奶奶,大伯今天过来,是为着什么事啊?” “你大伯单位资料室的那个管理员,姓童的,妈妈快不行了,找你大伯来说,希望到时候,我能帮忙给她妈妈操持下身后事。” 许小华皱眉道:“奶奶,会不会太累了啊?”她奶奶也有七十多岁了。 沈凤仪摇头道:“没事,就是帮着安排,拿个主意,其他的不用我管。” 许小华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许呦呦这边,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发呆,忽然听见了爸爸的声音,一转头,就见爸爸真的出现在了医院里。 忙挣扎着要坐起来,“爸,你怎么来了?” 许怀安见她气色不是很好,皱眉道:“刚在家里,听小华说你在这边,”叹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吧?” “没有,爸,你别担心。” 许怀安又问道:“今天是周末,又下着雨,你怎么还往外跑,这也就是没事,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 许呦呦见他言语间,都是对她的担忧和关心,丝毫没有责怪她怀孕都不和他知会一声的意思,轻声道:“爸,今天是个意外,我以后会注意点。” 其实不注意也不行了,医生下午来说,她宫颈比较短,建议后面都卧床养胎。 许怀安左右望了眼,没见到陪护她的人,皱眉问道:“庆军呢?” “去食堂里给我打饭了,爸,你晚饭吃没?” 许怀安摆手道:“你不用管我,后面谁照顾你?” “爸,你不用担心,庆军都安排好了,准备找一个家属院的嫂子来照顾我几天,等出了院就好了。” 许怀安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多说。想了想,从口袋里拿了二十块钱出来,放到了床头柜上,“你留着,买点想吃的。我先走了。” 许呦呦望着那二十块钱,眼眶微微有些濡湿,喊了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许呦呦侧头,任由眼泪淌了下来。 为什么她今天会出门?因为她妈妈前几天找到了她单位,说章远清的医药费不够,她说不想管,妈妈盯着她的眼睛道:“呦呦,这是你生父,如果你不管,他要是闹到了你单位来,你怎么办?” 她当时整个人就如坠冰窟,她知道,妈妈在威胁她。 为了这个畜生,妈妈威胁她。 她咬牙说,会拿一笔钱出来,但是要章清远给她打个收据。 妈妈提了“三百块”这个数字。 为着这事,她这几天夜里都没睡好,不然也不至于出门的时候,精神恍惚而摔跤了。在诊疗室检查的时候,她甚至有一度悲观地想,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直到爸爸的出现,她才明白,有爱孩子的父母,也有不爱的,可能看缘分,也可能看人品。 她想,人品大概也是有遗传性的,比如,她就遗传了母亲和生父的自私,即便跟在爸爸后面长大,也没有继承爸爸敦厚的品性。 而小华,没有在许家长大,却很像是许家人。就连她私心里都不得不承认,小华的品性比她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82第 82 章 找茬 周一上午, 许小华刚到单位里,万有芹就过来递给她一盒桃酥,小华还纳闷了下, “万姐,给我的吗?” 万有芹点头。 “万姐, 干嘛这么客气啊?”一盒糕点也要一两块钱, 同事之间送这个,算贵重了。 万有芹见她还一副不好收的样子, 瞪了她一眼道:“小华,你还真实诚!” 许小华听得一头雾水,“万姐, 怎么了?” 万有芹把糕点塞到了她手里,才道:“上周六下班的时候, 我遇到了郑楠,听她说你帮我去实罐车间顶岗的时候, 他们车间的人联起手来欺负你!” 许小华听是这事, 笑道:“万姐, 没事, 他们没得逞。” 万有芹有些唏嘘地道:“被吓坏了吧?我都没想到他们还敢来这一招, 先前章厉生刚来的时候,也被他们这么糊弄过,那一次章厉生为了息事宁人, 只能拿自己的工资补了亏漏, 事后被工艺科的科长发现了不对,直接上报到单位了,当时从车间主任到轮班班长都被罚了钱。我以为经过这次,他们会长点教训呢!” 许小华想了一下问道:“万姐, 现在工艺科的科长是不是换人了?” 万有芹一愣,点头道:“是换了,我倒把这事给忘了。”又道:“真是对不住小华,平白让你受回气。” “没事,万姐,他们既然有这心思,我迟早也会撞到他们枪口上去,不是这次,也是下次。”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万有芹见她想得开,笑道:“你还真是不怕事儿。不过,下回再遇到这种事儿,不要慌,回来和我们说,他们车间的人一条心,我们技术科的人也多着呢!咱不怕他们耍花招。” 许小华笑道:“好,谢谢万姐。你家孩子好点没?” “好多了。” 许小华顺势问她道:“万姐,你和郑楠熟吗?” 万有芹点头,“还行,我俩是同一年进的罐头厂,平时算聊得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她?” 许小华道:“我想学点罐头工艺方面的知识,准备自己看看书,然后再找个人指导下。” 万有芹一听就明白了,想了一下道:“我回头帮你问问,不过你也得做好不行的心理准备,你可能也看出来了,郑楠的性格不是很好。” “万姐,我知道的。”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万有芹就给许小华带了回话来,“小华,我帮你问了,郑楠倒没有一口拒绝,但是也没有立即答应,说你既然想自学,那就先看看书再说。” 许小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人家也没有义务教她,没有一口回绝,大概还是看在万姐的份上。 笑道:“万姐,我都明白的,我也不会很打扰她,就是有遇到不会的,向她请教一下。” 万有芹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应该问题不大。” “万姐,你肯定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吧?”不然以郑楠的性格,怕是未必会愿意。 万有芹不以为意地道:“你帮了我不少,我帮你说两句话,还不行了?”又鼓励小华道:“你年纪还小呢,既然对工艺感兴趣,就好好学。咱们这边的机器不算特别复杂,要是你能工艺和机器两手抓,以后不管在哪里,都不缺一口饭吃。” 实在不行,还能自己做糕点罐头去黑市上卖。 一连半个月,许小华都在钻研罐头工艺问题,偶有看不甚明了的,就趁着休息时间去找郑楠,郑楠虽然不是很热络,但倒也算客气。 去了几次以后,工艺科的人渐渐和她熟络起来,有个叫计少川的技术员,一次看她又过来了,端着茶杯,笑道:“许小华,你这么努力,不会是想来我们工艺科吧?我和你说,我们工艺科的要求可高了,没有大专文凭是进不来的。” 说到这里,朝许小华摇摇头道:“你一个初中毕业的,可离的十万八千里呢!”说着,还咂吧了一下嘴。 若说前面两句话,还不显出什么来,后面补充的这一段,却是明显瞧不上人了。 他话音刚落,郑楠就站起来道:“计同志,许小华是来找我的,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让她来我这边吧,我俩还急着呢!” 计少川讪讪地道:“没事,没事,你俩先聊。”端着茶杯又踱到了自己工位上去。 许小华以为郑楠今天有事,需要赶时间,忙道:“郑同志,不然我下回再来?” 郑楠没回她,一把把她手里的书接了过来,问道:“有什么问题?” 许小华指到了27页,“郑同志,你看,这里关于桃子罐头的制作,说是需要用碱液浸烫2—3分钟,然后再进行水煮,但是我前些天在车间轮岗的时候,发现并没有用碱液啊,只是用沸水烫了下皮,这中间是有什么讲究吗?” 郑楠和她道:“那是因为,那批桃子的成熟度已经很高了,如果采用碱液浸烫,会腐烂的更多,只能简化工序。”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这样也会有别的问题,比如桃子形态不规整,四周都毛躁躁的,使得罐头都会带点浑浊,所以这一批罐头,一般最后都是内部或折价销售。” 许小华忙向她道谢,郑楠摇头道:“没什么,下回有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许小华愣了下,这是第一回,郑楠说了欢迎她再来的话,先前每次,郑楠虽然也算是客气,但可没说过这话,忙笑道:“谢谢!” 郑楠也笑了一下。 等许小华走了,计少川又开启了冷嘲热讽模式,“哎,我说小郑,你咋对许小华这么有耐心,三天两头来找你,你也不嫌烦得很,先前实罐车间的程斌来,你可没这耐心。” 郑楠淡淡地道:“许小华是真心想学东西,我不过是说几句话,就能给她帮上忙,说不到什么耐心不耐心的。”至于程斌,那和许小华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计少川一边喝茶一边道:“你啊,也就是年纪小,还有一副热心肠,你等着吧,等把许小华教出师了,你看她还理不理你。” 郑楠没有理睬她,自己整理起笔记来。 许小华发现,从那天以后,郑楠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讲解问题来,也比以前细致些,经常会举一反三。 因着这一层原因,她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恰好最近实罐车间里在做枇杷罐头,普遍反映果皮压榨出来的果胶含量少,许小华想着,如果把枇杷预热一下再压榨会不会效果好点? 9月19日,周六临下班前,许小华特地为着这个,去请教郑楠。 郑楠笑道:“这个我们试过了,但是你知道的,水果一旦加热,口感上就会更涩一点,所以厂里暂时就没做这方面的更正。” 等许小华一走,计少川又探头出来道:“这个许小华,进步还挺快啊,这么快就能想到预热可以增加榨出来的果胶量。” 郑楠淡淡地道:“说不定,我们科室会有次破例呢,没有大专以上的学历,也能进来。” 计少川讪讪地道:“好了好了,是我先前瞧贬了人,但是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能想到这姑娘不仅勤奋,脑子还好使呢?” 郑楠笑笑,没说话。 许小华从工艺科回来,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明天是中秋节,她得去菜市那边喊荞荞明天来家里吃饭。 没想到,刚出办公室门,就看到心怡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忙问道:“心怡,是找我吗?是不是有事啊?”她最近午休的时候,就往工艺科跑,倒是有些天没和心怡一起吃饭了。 心怡点点头道:“嗯,小华,有点烦心的事,找不到人聊,想和你说说,你有空吗?” “有啊,咱们边走边聊?”一出了办公大楼,许小华就问道:“怎么了,和你哥嫂闹得不愉快?”她是知道心怡和哥嫂住在一块儿的,日常生活上,难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谢心怡摇头道:“不是,是小邢,你记得吧?” “记得啊,保卫科的邢学卫同志,我怎么会不记得?” 谢心怡点点头,叹了一声道:“你知道的,我喜欢唠嗑,平时厂里有个什么事儿,小邢都喜欢和我唠几句,我俩就走得近些,前段时间不是下了好长时间的雨吗?我有回下班,雨正大着,想着就是打伞走回去,衣服也得淋湿,在大门口等着雨停的时候,小邢刚好骑车过来,说他办公室里还有一套雨衣,借我用用,然后把我送回了家。” 许小华问道:“后来呢?” “那天,刚好给我妈看到了,我妈可能就客气一下,邀请小邢去家里坐坐,这一坐好嘛,小邢每周都要去我家里坐了,给修灯泡、修板凳、修床板,没得修了,就纯粹来陪我妈唠嗑,今天早上,我妈和我说,觉得小邢不错,也很有诚意,让我和他早点定个日子。” 许小华这时候才听出味来,“你妈误以为你和小邢在处对象?” 谢心怡点头,微微红了眼眶道:“我和我妈说了,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但是我妈像是听不进去一样,非说我蒙她,说谁家的普通朋友,每次上门来又是糖果,又是罐头的,帮忙修东西,还帮忙带孩子。” 谢心怡现在都有些悔不当初,如果预料到了现在的结果,她宁愿那天自己冒着暴雨回家。 许小华问道:“那你和小邢聊了没?他怎么说啊?” 谢心怡有些气闷地道:“今天中午,我去找了小邢,他说他以为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就是想和我处对象,我不吱声,就是默认的意思,你说,这是什么逻辑吗?” “你不喜欢他?” 谢心怡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有些茫然地道:“不知道,就是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忽然有人和我这么说,还挺吓人的。” 又补充道:“先前他来我家帮忙的时候,我还客气了两回,他说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他有时候无聊得很,周末就想来我家坐坐,我还傻了吧唧地当真了。” 许小华道:“那就是不喜欢,要是你喜欢的话,肯定就不会觉得吓人,而是应该高兴吧?”她和庆元哥在一块的时候,就挺高兴的。 想了一下,又和心怡道:“可能你妈妈觉得小邢人挺好的,想让你们试试,你自己觉得呢?” 俩人正聊着,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谢胖姑娘!”声音高亢得很,离着老远怕是都能听得见。 许小华皱眉,回头见果然是程斌,立即道:“程斌,你怎么还这样,我们不都说好了,不准这么称呼心怡吗?” 程斌伸了一只脚点地,停了自行车,挠挠头道:“小华,我觉得这称呼挺可爱的,而且心怡也不在意,”说着,抬了下下巴,望着谢心怡道:“心怡,是吧?你要是介意,我以后就不喊了。” 谢心怡翻了个白眼,“你这话问的,谁还想被称呼胖子?那我明天也喊你程丑人,看你高兴不?!” 程斌忙道:“行,我求饶还不行吗?你这大嗓门一喊,我可没脸见人。” 谢心怡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快走,我和小华正聊着事呢,没空睬你!” 程斌厚着脸皮道:“咱们都这么熟了,带我一个呗,咱们厂里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说你追郑楠,苦追都追不上呢,这事儿你觉得好不好玩?” “行,谢心怡你厉害,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说着,一脚蹬着自行车,一下子就溜远了。 谢心怡怔怔地看了会,轻声和小华道:“我觉得程斌比小邢还好玩点。” 许小华脑子懵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如果换作程斌去你家修东西,你是不是觉得还挺好的?” 谢心怡想了一下道:“那确实挺好的,他还能有这么巴结我的时候?我还不得乐死。” 许小华望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忽然就明白症结所在了,敢情这姑娘是看上程斌了,可是程斌又看上了郑楠! 提醒心怡道:“如果你不喜欢小邢,这事还是要早点说,不然拖得越久,越不好处理。你妈妈和小邢那边,我建议你都郑重地谈一次。” 心怡叹了口气道:“好,我今天晚上就回去和我妈说,我就是不喜欢小邢,至于小邢给我家买的罐头、糖果和灯泡,我回头都还他。” 又问许小华道:“你呢?你最近和徐庆元还好吧?马上中秋节了,他应该回来看你吧?” 许小华点头,“嗯,写信说是回来的。” 谢心怡有些羡慕地道:“真好!你这早早定下也好,没有我这些烦心事。” 许小华想到徐庆元,嘴角也不由带了点笑意,明天是中秋,庆元哥说了会来过节,就是不知道是今天晚上来,还是明天上午? ** 徐庆元这边,一下班就回宿舍拿东西,准备坐公交车去市里面,室友谭建华问道:“小徐,回去过节吗?” “嗯,准备回去一趟。” “现在就走?哎,我看你经常去市里,你家在市里有房子?”他说这话是望着徐庆元眼睛的,他总觉得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家里条件怕是不一般。 身上虽然穿的普通,可是言谈举止和遇到事时候的态度,都明显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倒像是小时候戏文里唱的清贵公子哥一样。 特别是这个月,温工程师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地找小徐的茬,不是说他填写的记录簿不规范,就是说他出具的检验报告单又有什么问题,在他们看来小徐的工作已然是最规范的,温工程师实在是吹毛求疵了些,听着都烦得很。 但是小徐每次对上温工程师,还是非常有耐心,按照她提出的要求来进行修改。 要是上班搞不完,就带回宿舍里加班,不急不躁的,他们这些人看着,都觉得有些叹为观止。 谭建华正想着,就听徐庆元道:“没有,我家不在这边,我去对象家借住一晚。” 谭建华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啥?你对象?你去对象家借住,她家里人不会嫌弃你?”在他看来,这不是平白让女方把他看低了吗? 徐庆元温声道:“不会,她家里人都很好。” 谭建华摇了摇头道:“你小子心可真大。” 徐庆元笑笑,从包裹里拿了一个冰橘月饼递给了谭建华,“后天见!” 谭建华接了过来,“谢谢!” 等徐庆元走了,宿舍里的其他两人也都陆续回来,问起徐庆元来,谭建华道:“去市里过节了,这小子心眼真大,今天晚上借住在亲戚家呢,也不怕人家把他看低了。” 宋长桥笑道:“要是换作别人,我觉得人家女方可能还会看不上,但是小徐,女方家里就是当大官的,怕是也不会看不上吧?你看小徐才来三个多月,单位里谁不喜欢他?技术好,态度认真,和我们打起交道来,也是耐心得很。” 谭建华笑道:“我看温工程师就不喜欢他,你没看她三天两头找小徐的麻烦吗?” 宋长桥听他这话,“嘿嘿”笑了一声道:“小谭,你年纪还小,还没看清这里面的门道呢!” 谭建华立时来了兴趣,“怎么说?” 宋长桥问道:“你自己说说,你和小徐做着一样的工作,你比人家小徐做得更好些吗?” 谭建华摇头道:“那咋可能?我一个中专生毕业,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名校大学生,搞研究的,我能比得过人家?你这不瞎扯淡吗?” 宋长桥笑道:“这就对了,那温工程师咋不批评你呢?非逮着小徐一个人骂。” “觉得他比我有前途,我这是朽木不可雕。” 宋长桥笑道:“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人家就喜欢找小徐的茬。” 谭建华“哼”了一声,“老宋,你说了这么多,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我就说温工程师不喜欢他吧!” 一旁的胡炜年听他俩扯了这么多,还没扯清楚,笑道:“老宋,你这不是逗小谭吗?他又没谈过对象,哪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的,”这才和谭建华道:“老宋的意思,温工程师许是看上小徐了,男女之间,这一来二去的多接触几回,不就熟悉了?” 谭建华听得直咂舌,“不能吧?小徐都有对象了,我看他对这对象还重视得很,常常给她写信,每半个月是必要去看一下的。” 胡炜年笑道:“这可是温工程师,家里条件好不说,在单位里还受领导重视,眼睛不瞎的,都知道怎么选。” 谭建华捏着手里的月饼,摇头道:“小徐不是这种人。” 胡炜年拍了拍他肩膀道:“话不要说的太早了。” 83第 83 章 糊涂 徐庆元出门坐公交车的时候, 许小华已经到了菜市宿舍,荞荞不在宿舍里,同寝室的大姐正在揉着有些浮肿的腿, 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许小华,皱眉道:“李荞荞吗?在厨房那边呢, 你去看看。” 许小华忙道了谢。 那大姐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像不大好相处的样子。 烟熏火燎的屋子里, 就见荞荞正在乌黑黑的小炉子上炒着青椒豆芽,身上穿着的还是先前在学校穿的旧衣服,许小华喊了一声:“荞荞。” 荞荞看到她来,微微一愣, 三两下把豆芽装了盘子,笑问道:“小华, 你怎么来了?” “明天中秋, 喊你中午去吃饭呢!” 荞荞摇头道:“明天怕是不行, 有两个大姐请假了,我大概有的忙。” “那你晚上过去?” “嗯,好!” 小华问道:“不是有新衣服吗?怎么还穿旧的,这个补丁都打了两层了。” 荞荞笑道:“我没舍得穿,平时搬菜卸货什么的, 容易把衣服弄脏,我看着还心疼!” 她一说, 小华就知道了,问道:“是不是还挺累的?” 荞荞摇头,“这点活不算什么,受得住,而且还有工资拿, 我觉得日子挺有奔头的。我想多攒点钱,后面就自己搬出去住。”住宿舍,虽然可以省点房租,但是吃什么、用什么,都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到底不是很方便。 想到这里,望了眼门外,见没人,就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小布袋子递给小华,低声道:“我总觉得放在宿舍不安全,你帮我带回家放着,以后每个月我留点身上用,剩下的你都帮我管着。” 小华一捏就知道里面是钱,点头道:“回头我俩去储蓄所办个存折,以后放里面也方便点。”又提醒荞荞道:“那你先吃,一会冷了,胃又不舒服。” 许小华扫了一眼这个简易的小厨房,四个小炉子,一张长条桌子,下面放着几堆蜂窝煤,上面有案板和刀具,显然是共用的。 有一个小盐罐子和油瓶,油瓶里的油只少了一点,许小华都怀疑,荞荞每次炒菜的时候,是不是只倒几滴?再朝那盆豆芽菜看去,干巴巴的,一点油水都没有,不由皱眉道:“荞荞,你晚上就吃这个?怎么不买一个馒头?” 荞荞道:“这个吃得饱,小华,你不用担心我,住在这边挺好的,菜市里每天都有卖不掉要扔掉的蔬菜,我随便煮一点就能吃饱。” 许小华不赞同地道:“荞荞,你这活还需要体力呢,这样吃下去,身体可能会吃不消。咱们在学校的时候,好歹杂粮米饭是能吃饱的。” 荞荞笑道:“我平时会和宿舍的大姐一起蒸点米饭,今天那大姐回家去了,我就将就着对付一点。小华,最近家里还好吧?” “还好!你最近怎么样?”想到刚才的那位大姐,忍不住问道:“宿舍里住的还习惯吗?大家好相处吗?” 李荞荞笑道:“你刚是不是去了我们宿舍?那个朴大姐,性格冷淡点,人倒不坏。你放心,我的性格不会被人欺负的。”又道:“哦,对了,你那个同事,叫章厉生的,最近经常来我这买菜,人还挺客气的。” 听她提章厉生,许小华点点头道:“是,他人挺好的,就是家里负担有点重,他妈妈前两年才摘了右`派的帽子,家里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还有个老年痴呆的奶奶。” 李荞荞握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道:“那是挺不容易的。”她是见过小华和大华哥的爸爸戴了帽子后,一家人是怎样艰难度日的,比村里最穷的人家还不如些。 一般人只要不讨嫌,就是家里条件差些,别人也不会说不理你,但是一旦戴上了帽子,身份上就似乎矮了半截,别人骂你、鄙薄你两句,你都不能还口。 等荞荞吃完,就送小华回去,路过国营饭店的时候,小华进去给她买了两个馒头,“晚上吃一个,剩一个明天早上热着吃。” 温热的馒头拿在手里,荞荞觉得连心口都暖融融的,笑道:“好,我下回自己买,你不用担心。” 许小华叮嘱她道:“别的省点就算了,吃的可不能太节省了,不然亏了身体划不来。” 荞荞点头应了,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小口地啃完了一个馒头,淡淡的麦香味萦绕在鼻端,在这个初秋的傍晚,李荞荞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到宿舍以后,倚在床上的朴大姐嗅了嗅鼻子,抬头朝李荞荞看了眼,“怎么,今天想通了,舍得买馒头吃了?” 李荞荞笑道:“朴大姐,你鼻子怎么这么灵?”说着,递了半个馒头过去。 朴大姐立即就接了过来,叹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指着这份工养家呢,不舍得吃穿是正常的,你一个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太节省了。” 又问李荞荞道:“刚才那个姑娘找你什么事啊?” “明天中秋,喊我去她家吃饭。” 朴大姐点点头,“唔,那人还挺好的。那个小章没有来喊你吃饭吗?” 李荞荞眼皮一跳,忙道:“朴大姐,你误会了吧?章同志怎么会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跟他也不过就搭几句话而已,不是很熟。” 朴大姐小口吃着馒头,望着她道:“你信我的,迟早有那么一天,但是大姐我也提醒你一句,看人可要看清了,不要和我一样,找了个赌鬼老公,恨不得把我们娘三卖了给他上赌桌,”朴大姐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混在手上拿的馒头里。 李荞荞微微听见了一点哽咽声,想劝两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整理起自己的床铺了。 **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许小华正在看书,听到敲门声,立即就站了起来,跑出来开门。 月明星稀,晚风夹着微微的凉意,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轻轻地抖动着枝叶,空气里都是淡淡的桂花香。。 晕黄的灯火下,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徐庆元就站在院门外,望着小华笑道:“小华,还没睡吧?” “没呢!你说今天晚上来,我就一直等着了,怕你叫不开门。” 徐庆元递了一个油纸包给她,“给你买了一个豆沙玫瑰月饼,你一会尝下。” 许小华一愣,想到上次他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随口聊了下什么味道的月饼好吃,她说花馅的,她当时想到的是后世很出名的玫瑰花饼,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伸手接了过来,问他道:“在哪里买的?你平时工作也忙,哪来的时间?”石油厂离市区远得很,不像他们这,想买什么跑点路就行。 “托单位里的同事帮忙带的,中秋节,大家都要去买月饼,不是很费事。” 许小华忙让他进来,“庆元哥,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下点面条。” “不用,我自己来。”徐庆元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撸起了衬衫袖子,准备去厨房里。 秦羽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拦住他道:“用不着你俩,我去下面条,你俩坐着聊会吧!” 见桌上还有月饼和糕点,有些无奈地道:“庆元,不是都和你打招呼了,过来就过来,不要破费。” 徐庆元道:“秦姨,我现在工作了,你不用担心我花钱。” 秦羽摇头道:“多攒点总没错,行,你俩先坐会,我去下面条。” 等妈妈走了,许小华也开口道:“庆元哥,我妈妈说的对,你不要在我家这边破费,你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徐伯伯那边,最近还好吧?” “嗯,还好,给我姑姑写了几封信,就是活多点,其他都还好。”其实在那边,只要不是被恶意针对,家里及时汇钱过去,能吃饱肚子,大概是能撑几年的。 “那卢姨呢?最近有消息吗?” 徐庆元沉默了会,如实回道:“没有,我寄给她的信,都石沉大海,我姑姑说,还在原来的单位上班。”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想,卢姨大概还是为先前的事生气着,“庆元哥,那你年底回不回去啊?” 徐庆元抿唇想了一下道:“大概是要回去一趟的。”虽然妈妈做的不对,但毕竟是自己的妈妈,徐庆元怕她因着赌气,遇到什么事,也不和他支会一声。而且,他总觉得姑姑最近写的一封信里,像是在隐晦地提醒他什么事一样。 可是他觉得,如果真如姑姑怀疑的那样,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见小华微微蹙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微微笑道:“小华,你不用担心,我姑姑在那边呢,我妈要是遇到什么事,我姑会和我说的。而且小华,我妈和我闹别扭,是因为我和她的想法不一致,和你没有关系。” 俩人正聊着,秦羽端了碗热腾腾的青菜面条过来,笑道:“今天晚上先对付一下,明天妈妈说,要给你们做好吃的呢!” 面条上面还滴了一点香油,闻着就很有食欲,徐庆元立即站起来,接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大家刚吃好早饭,沈凤仪和小华、徐庆元道:“你们上午要是没事的话,一会陪我收点桂花,我准备晒晒,存一些下来,以后做桂花山药糕、汤圆和年糕都用得上。” 秦羽笑道:“那我们上午摘桂花,下午去西四长街那边去看电影?难得庆元过来一趟,我们也放松一天。”正聊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徐庆元起身道:“我去开吧!” 门外站着的是吴庆军,手里还提了很多东西,彼此对望一眼,都愣住了,还是吴庆军先开的口,“庆元,你今天也过来了?” “嗯,中秋节,过来看看奶奶和秦姨,有什么事吗?” “家里人都在吧?我是特地代呦呦来谢谢小华的,先前呦呦滑倒,幸亏小华把她送去了医院,不然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 许小华在客厅里听到,立即就过来道:“我也不是特地帮她,就是路人,我也会帮忙。” 吴庆军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呦呦也说你心好,医生叮嘱她要卧床休养,她托我来一趟,我给奶奶和婶婶带了些吃的,你看,方便让我放进去吗?” 许小华瞥了一眼,有奶粉、罐头、糖果、糕点和肉干,怕是至少得花十来块钱,摇了摇头道:“用不上,你都带回去吧!” 吴庆军这次确实是诚心来的,望着她,语带恳求地道:“小华,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呦呦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帮忙,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难为你不计前嫌,这点东西真不算什么,就是表表我们的心意……” 吴庆军说着,又朝徐庆元使眼色道:“庆元,你帮我劝劝小华,这回呦呦得亏她帮忙呢!” 这事儿,徐庆元先前听小华提过一嘴,见小华不愿意搭理吴庆军,回道:“庆军,小华说用不上,你就带回去吧!” 吴庆军急道:“庆元,你怎么不帮着说话呢!”又朝小华道:“小华,这回是救命之恩,你无论如何得收,不然我们良心上都过不去。” 院子里的沈凤仪,听到“良心”两个字,微微冷哼了一声,但是也知道,曹云霞做的事,怪不到吴庆军头上,扬声朝外道:“小华,你就让他放下吧,这是我收的,不是你收的,他们既然说到了‘良心’,我老人家收他们这点东西,应当应份的。” 吴庆军听了这话,立即松了口气,“谢谢奶奶!” 沈凤仪淡淡地问道:“许呦呦同志怎么样了?她先前还扬言说,有我求她的时候呢,可得好好的,不然我以后遇到事儿想求人,还找不到人呢!” 这话倒让吴庆军有些无地自容,讪讪地道:“奶奶,呦呦那次不对,您老人家不要放在心里,回头等孩子出来了,我让她上门来和您道歉。” 沈凤仪摆手道:“不用,等我求上门的时候,她愿意抬手帮忙就行。” 吴庆军的脸立时红到了耳根子,也不好意思再待,匆匆说了两句,就告辞了。 等他走了,沈凤仪喊徐庆元道:“庆元,把东西拎进来吧!” 又朝孙女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你这回确实对许呦呦有救命之恩,她送点东西过来,也是应该的,回头你就是不吃,给荞荞那丫头送去也好。” 许小华轻声道:“奶奶,我就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沈凤仪拍拍孙女的手道:“她没脸来,你等着看吧!她这人,放狠话行,你让她真的放低了姿态来和你说软和话,没门!”特别是,呦呦现在攀上了吴家,已然没有什么是要她许家帮忙的了,更不会在她们跟前伏低做小。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来,来,帮我摘桂花,咱们不说这些事,这么个好日子,别为着这些人,影响了心情。” ** 吴庆军回到家,许呦呦见他空着手回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小华收了?” 吴庆军摇头道:“不是小华,是奶奶收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妻子道:“呦呦,等你生产完,出了月子,我们俩一起去给奶奶赔个不是,你上次说什么她以后得来求你的话,老人家还挺生气的。” 许呦呦听他说这个,点了点头,“嗯,就是奶奶脾气犟得很,怕是不一定给我这个机会。” 吴庆军劝她道:“呦呦,其实奶奶和小华人都挺好的,你看这回,你在路上滑跤,小华完全可以看到不管的,毕竟你俩先前处得不是很融洽,她还是把你送到了医院去,又给你办好了住院手续。” 许呦呦点头,“我知道。”她没好和丈夫说,她和小华的矛盾,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中间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了。 即便她现在想缓解关系,也没有机会了。 吴庆军也不想逼她太狠,转了话题问道:“呦呦,你那天为什么去储蓄所取那么多钱?是想给家里添置什么东西吗?还是有什么急事儿?” 这事儿,吴庆军一直有些疑惑,呦呦住院的第三天,他就出任务去了,昨天晚上才到家,这事儿一直没机会问她。 许呦呦原本正在思考着和许家的关系,忽然听丈夫提到钱的事,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对上丈夫探询的眼睛,她到底没选择说谎,如实道:“庆军,不是我急用,是我妈妈。这是个很不堪的事,所以先前我没和你说。” 吴庆军以为,她嘴里的“不堪”指的是岳母和她要钱这件事,忙道:“呦呦,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既然组建了小家庭,你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她要是有急用,你拿点钱给她应急,也是应该的。” 许呦呦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她要钱,不是她急用,而是给一个男人用。” 她的用词比较委婉,用的是一个“男人”,但是吴庆军在妻子含蓄的话语里,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词潜含的另一层意思,“姘头”! 吴庆军瞬时睁大了眼,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呦呦,你糊涂!” 许呦呦心里有些泛苦,怎么办,她甚至都不想告诉庆军,这个姘头,正是她生父。 她想,如果庆军提前知道这件事,大概也没有勇气和她结婚吧? 吴庆军见她脸色不是很好,怕她又动了胎气,安慰她道:“呦呦,这回就算了,下回不要犯傻了,妈妈做的不对,咱们也不能因为她是长辈,就这么纵容她,这不是小事。”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呦呦和岳母两个最近闹得这样僵,现在知道了情况,他也不敢再请岳母来照顾呦呦了。 甚至想着,以后俩人少接触些才好,不然呦呦总是动气,对她和孩子都不好。 84第 84 章 运气(修改字句) 吴庆军忽然想到, 妻子一直在住院保胎,回来也不过几天的时间,那笔钱又是什么时候给的岳母呢? 他心里有疑惑,嘴上就问了出来。 许呦呦回道:“我妈来这边找我, 刘营长家的嫂子告诉她我在住院, 她又去医院找了我, 我把家里钥匙给了她一把,让她自己来把钱拿走了。” 吴庆军望着妻子道:“妈妈没提照顾你的事吗?” 许呦呦摇头, “她现在管不上我, 那个男人也在住院,听说病情还有些严重。” 吴庆军见她低着头,显然心里对母亲的淡漠, 也有些不好受,安慰了一句道:“没事,咱们要是忙不过来, 就请家属区里的嫂子来帮个忙, 咱们付工资就是。” 许呦呦点头。 下午的时候, 吴庆军就请了后勤部的人过来,给家里的门换了锁。 许呦呦听到动静,起身过来,问他道:“怎么好端端的换锁?” 吴庆军道:“今天锁有点问题,不好打开, 怕后面我出差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好搞。” 这个理由很合理,但这么一会儿,许呦呦已然反应过来,怕不是这么一回事, 而是她告诉了庆军,她把钥匙给过她妈妈,所以庆军不放心。 她张了张口,想问庆军,是不是提防她妈妈? 但这个问题所牵涉的因由,都太不堪了些,她不想问,不想撕开这层勉强遮羞的布纱。 只是望着丈夫道:“换个挺好的,咱们钥匙也要放好,不能放在别人家里,不然下回家里丢了东西,就扯不清了。” 吴庆军点头道:“是!”又道:“马上就好了,你去屋里躺一会,中午我去食堂多打几个菜回来。” ** 下午,秦羽本来是准备带女儿和庆元去西四长街那边买些东西和看电影的,但是因为老同学万丹荻的忽然来访,秦羽只好留在家里待客,嘱咐小华和庆元看完电影后,记得买两桶奶粉回来。 俩人一走,万丹荻就笑问道:“你这女婿定的也太早了些。” 秦羽一边给她斟茶,一边笑道:“老人家早些年就说好的,两个孩子也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万丹荻又问道:“小徐这边没有房子吧?那以后是跟你们生活吗?”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了,但是大家的固有思维还是有些,如果女婿来女方家住,默认是上门的。 秦羽笑着摇头道:“不清楚,随他们吧,离结婚还早呢!” 她的态度大大方方的,倒让万丹荻觉得,是自己过于狭隘了些,忍不住叹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对这些事情看得淡。” 秦羽笑道:“只要他们两个感情好,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等单位分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必要为难年轻人,哪边有空房住哪边就好。” 万丹荻望着她笑道:“你啊,当年柳思昭还说不明白,为什么卫明礼那么喜欢你,我要是卫明礼,我也喜欢。”一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的女生,家世清白,心胸豁达,不拘泥于俗世的看法,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芙蓉一样。他们那些大家族出来的子弟,怕是最钟意这样的姑娘了。 听到她提卫明礼,秦羽眼眸微微低垂了一点,“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你竟然还记得。” 万丹荻叹道:“你回来京市后,怕是没见过柳思昭吧,前些日子我在商场遇到了她,人瘦了好些,说她离婚了。” 秦羽端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见过,离婚的事倒是不知道,他俩不是有个女儿吗?孩子还挺好的,就这么离了?” “嗯,柳思昭说也不能理解卫明礼,为着一点小事,就要和她离婚。” 秦羽摇摇头道:“夫妻之间的事,不好说。”她确实没想到,卫明礼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万丹荻又问道:“我想着,一会也去她家坐坐,你要不要一起?咱们也好多年没在一块聚聚了?” 秦羽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她对我怕是还有些意见,现在这个节骨眼去,还以为我去看她的笑话呢!” 万丹荻听她这样说,觉得以柳思昭的性格,还真有这种可能,也就没勉强她,在许家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秦羽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准备返身回去,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曹云霞。 正扶着一个男同志,也等公交车,男同志像是身体不是很好,身上一半的重量都倚靠在曹云霞身上。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曹云霞有所察觉似的,也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曹云霞的脸瞬时就红了起来,忙低了头。 章清远问道:“云霞,怎么了?” 曹云霞轻声道:“没什么,碰到了个熟人。” 这时候公交车来了,曹云霞赶紧扶着章清远上去,等坐了下来,还发现秦羽朝她这边看着,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章清远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是谁啊?” “秦羽,我以前的妯娌,我们俩关系不好。” 章清远点点头,“你现在也不在许家了,就是我这身子,连累了你不少。” 曹云霞忙道:“清远,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在车上,章清远没有多问,等下了公交车,章清远就问道:“云霞,上次晓姝不是给了你三百块吗?我这回动手术后,还剩下多少啊?” 乍听到“晓姝”这个名字,曹云霞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想起来他说的是呦呦,“还剩两百……”说到一半,曹云霞忽然顿住了,望着他道:“清远你不要担心钱的事,安心养身体最要紧。” 章清远苦笑道:“嗯,好,好!” ** 许小华和徐庆元下午去看了一场《天仙配》,是有名的黄梅戏大师晏小鸿主演的,许小华看到这部电影,心里就微微一动,晏小鸿是原书里极富盛名的戏剧家,但是在后面的风暴里,很快就惨遭不幸。 看到她的电影,她也想一睹这位戏剧名家的风采。 电影就快开场了,近一百分钟,虽然是黑白电影,但是许小华觉得无论是故事演绎、还是人物的呈现、唱腔等,都挺好的。 从电影院出来,许小华随口夸了两句女主角。 徐庆元见她感兴趣,温声道:“晏小鸿是安城人,她踏上戏曲的路有些曲折,她家那边族规很严格,建国前,她第一次登台演出,险些被族里捆起来扔到河里淹死,幸好家里人救了下来,后来把她送到了江城学艺。” 许小华见他对晏小鸿这么清楚,笑问道:“你听过她的戏?” 徐庆元点点头,“嗯,不止听过,她是我中学同学的大姨,我以前在同学家里见过。建国前学艺的人,都比较艰难,社会上对他们职业的认可度不高。” 许小华道:“这是职业歧视,他们也是凭本事和才华吃饭,又不是靠坑蒙拐骗。就像是有些人觉得走街串巷吆喝着卖东西,不是什么很体面的活,但我不觉得,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 徐庆元微微一愣,很快就想到,妈妈得知她在产线当工人时,对她的歧视来,有些感触地和她道:“要是晏小鸿听到你这话,大概会挺高兴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听她侄子说过,因为她的职业,年轻的时候处对象,被男方家里歧视过,甚至怀疑她的作风问题,有过两段很难堪的经历。” 许小华道:“那是旧社会,女性的地位低,要是在新社会还有这种事,那真的是思想顽固了。作为儿子的,不该明知长辈的言论不当,还言听计从的;作为女方,遇到这种事,也不该自怨自艾,因为男方不成熟的处事方式而陷入到一段悲苦的境遇中,应该及时抽身才是。” 直到她说出“及时抽身”来,徐庆元才恍然大悟,上次母亲的信,如果他没有处理好,小华大概就会萌生这种想法来。 自从上次他们母子俩在京市闹得不愉快以后,妈妈那边再也没给他寄过只言片语。虽然知道自己做的没错,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父亲现在又不在家里,他也担心母亲一个人在家里的状况。 预备十一回一趟老家,但是这次见面,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和母亲交流,他还没有想好。 现在听小华这样说,徐庆元忽然有些自嘲地想到:虽然小华比他年纪小些,但是有些事情,比他看得要清楚些。 许小华以为,他们在讨论晏小鸿的经历,殊不知,徐庆元已然对照到她对他妈妈的看法来。 徐庆元想了想,开口道:“小华,我准备十一回一趟老家,看看我妈妈。” 许小华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忽然转到这里来了,点头道:“嗯,挺好的,卢姨估计也挺想你的。那要不要买点东西带回去?” 徐庆元摇头,“不用,她不是很节俭的人,大概没有什么缺的。”顿了一下,又望着她道:“小华,对我回家这件事,你不会反对吗?” 许小华有些愕然,“怎么会,庆元哥,那是你妈妈,”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由弯了一下唇角,笑道:“庆元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相信你!” 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徐庆元心里不觉一动,他什么也没再说,只应了一个“好!”他有时候觉得,小华似乎一直很相信他,从去年俩人再次见面以后,小华就一直给他这种感觉。 他想,就是为了不辜负这份至诚的信任,他也不会让小华因为他母亲的无理要求而受困扰。 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许小华也不想多讨论,笑道:“庆元哥,我妈还让我俩买奶粉呢,可不能把这事忘记了。” 俩人径直到了西四商场,路过卖衣服的柜台,徐庆元忽然驻足喊住小华道:“小华,你看那件蓝色的衬衫,是不是挺好看的?” 许小华转头看了一下,是淡蓝色,像秋季天空的那种蓝,领子稍微大些,和上次荞荞选的那件样式上,又略有不同,更俏皮活泼些,笑道:“是挺好看,但是我妈妈才带我买了衣服,我穿不上。” “可以多买一件,”见她摇头,徐庆元有些微微笑着补充了句:“不用担心我钱不够用。” 许小华确实有这层担心,他刚毕业工作,每月还要给徐伯伯寄生活费,这趟回安城,卢姨那边还不知道会不会提什么要求? 她知道他性格要强,也不曾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但却万不敢再让他破费,怕他入不敷出,回头饿肚子。 徐庆元见她蹙着眉,轻声道:“就买这一件。到底我上班有三个月了,也该正式地送你一样东西。” 见他坚持,许小华也就没再推辞,跟着他走了过去,让售货员把衬衫拿过来看了下,见没有问题,徐庆元就去收银台那边付钱。 徐庆元一走,售货员就笑问道:“同志,刚才那个男同志是你对象还是哥哥啊?和你说话温声细语的,看着性格就很好。” “是对象,他性格是很好。”许小华印象里,还没见过庆元哥生气,就是有时候态度可能会严肃一点,倒没生气过。 偶尔刘哥他们乱说话,庆元哥也只是很无奈地看着他们,从来没有出声指责过。 售货员笑道:“那你眼光可真好,找对象就得找这种的,过日子没有不磕磕绊绊的,对象脾气好,再大的事,也就是小事了。”说到最后,售货员还微微叹了一声,这话倒像是肺腑之言。 许小华道了声谢。 正说着,徐庆元拿了收据回来,从售货员手里接了衣服过来。 俩人正准备去买奶粉,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徐庆元!” 许小华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黄色衬衫黑色裤子,剪着齐耳短发,身材高挑,看起来很利落的女同志朝他们走过来。 “庆元哥,是你同学吗?” 徐庆元微微抿唇道:“是同事。” 那位女同志很快走了过来,望着徐庆元道:“我刚看着背影眼熟,没想到真是你,”又望了眼许小华,“徐同志,这是你妹妹?长得真可爱……” 徐庆元打断她道:“不是,温同志,这是我对象。” “对象?”温钰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些,显然对“对象”这两个字深感意外,望着许小华,半晌才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没听说过啊!” 徐庆元淡声道:“这是私事,所以没有向领导报告过。” 这年头结婚要打报告,处对象可不用。 温钰一时有些卡壳,“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徐同志刚毕业就有对象了。”她确实没想到,徐庆元给人的印象清清冷冷的,做事又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是情感上容易开窍的人。 是以,她才会想到通过工作来拉近俩人的距离,一直以来对他高标准、严要求。 原来是已经有对象了吗? 徐庆元微微挑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意外?“温工程师,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一步了,我们还得去买些东西。” “哎,好!”温钰忙侧身,让了一点路给他们。 等他们走了,和温钰一同来逛街的闻庆萱忍不住问道:“这就是徐庆元啊?小钰,人家这都有对象了,你可没戏了啊!” 温钰苦笑道:“我这好不容易看上个周正点的,怎么就名花有主了呢?” 闻庆萱看了一眼徐庆元的背影,笑道:“你应该庆幸人家有对象了,不然可能还要更苦恼些,我看刚才,他对你的态度生硬得很,想来平时在单位里,对你印象也不是很好?” 温钰无奈地道:“可能因为我经常找他茬,他心里烦我呢,可我妈说,这都是个过程,总有一个从不了解到了解的过程。” 闻庆萱不赞同地道:“你别拿你妈追你爸那一套来试验,你爸妈那是早就互相有意,人家徐同志现在对你可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这样行事,只会让人对你愈发敬而远之。” …… 许小华这边,也问徐庆元道:“庆元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同事,我看你和她说话态度都冷梆梆的。” 徐庆元道:“谈不上不喜欢,就是觉得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多交流。” 许小华望着他道:“她是不是在单位里,经常为难你?” 徐庆元一愣,转头看了一眼小华,见她一副“我就猜到”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小华分析道:“你这人平时不怎么生气,可刚才看到那位女同志的瞬间,就皱了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人的出现,不怎么让人高兴。” 徐庆元望着她,心里软软的,“小华,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大概觉得你饿肚子挺可怜的,哦,我做过这个梦,当时心里就是这个想法。”又委婉地道:“庆元哥,可能对于这个梦,我印象过于深刻了些,所以现在有时候也会担心,你会不会饿肚子?” 徐庆元笑道:“不会,如果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我会和你说,你可以分我一点馒头。”这就是愿意接受她帮助的意思了。 “真的?” 徐庆元点头,“真的!”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和他道:“庆元哥,这可是你说的,我早就想问你了,又怕你不愿意开口,这下好了,你自己说的,以后要是手头拮据,可得和我说!” 徐庆元心口软软地应了一声:“好!” 俩人边说边聊着,丝毫没注意到,温钰一直盯着他俩看,她还从来没在单位里见过,徐庆元对谁这样笑过,又温柔又宠溺,好像是光看着这个姑娘,他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一样。 她想,这个女孩子的运气可真好! 85第 85 章 一笔勾销 晚上, 许小华回家,就听妈妈和她说起见到曹云霞的事儿,“她扶着一个男的, 那个男人, 不知怎么的, 我觉得和许呦呦长得有点像。” 她这话一出来,不仅是小华, 就是正在摘豆角的沈凤仪都愣住了, 抬头问儿媳道:“和许呦呦长得像?” 秦羽点头, “嗯, 一眼看去确实有些像, 我印象里,没见过这个人, 可以确定不是曹云钊。” 沈凤仪闷声道:“呦呦和曹云钊长得也不像!”这个孩子从小长得就不是很像母亲,她心里一直觉得, 大概是像她生父的。 想到这里,老太太有些咬牙启齿地道:“当年怀安要娶她的时候, 我还特地问了, 和前头那边还有没有联系?怀安说没有, 好些年没联系,女儿也是跟着妈妈的,我才信了。难不成前面二十年没联系, 现在这一离了, 立马就联系上了?” 老太太边说边摇头,她是不信的。 许小华劝道:“奶奶,反正她和大伯都离婚了,她的事, 咱们犯不着生气。” 沈凤仪却不这样认为,“她这是一开始就打了主意,让我们家给她养娃的?现在女儿长大了,怀安没有利用价值了,她转身就去找前面那个姘头?敢情,我们许家就是她曹云霞人生里的一块踏脚石?我们还为着怀安、为着那个她带来的女儿,不忍心对她下狠手!” 虽然不想承认,可沈凤仪心里明白着,许呦呦毕竟在她跟前长了十一年,她也是真心疼过这个孩子的,怀安离婚后,她是有机会报复曹云霞的,但她没有那么做。 这里头,多少有几分是因为不想将许呦呦拉到泥潭里来。 可是如果,曹云霞从一开始对他们家、对怀安就没有一分真心,完全只是利用,那么她的忍让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这一晚上,老太太胸口闷得很,晚饭也吃不下,早早就回了房里。 荞荞不知道原由,还有些担心地问道:“奶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秦羽摇头道:“不是,今天遇到了点事,被气到了。”她想,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曹云霞的前夫,也不怪婆婆生气。 许怀安给曹云霞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一心一意的,为着她们母女还和家里闹了隔阂,最后呢,全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起床的时候,发现奶奶不在家,问妈妈道:“妈,奶奶去哪了?” 秦羽也不清楚,“我早上还没出房门,就听你奶奶出去了,应该是去菜市买菜了吧?” “哦,她不生气就好。” 俩人完全没想到,一向与人为善的老太太,独自一个跑到了浅水胡同街道办。 沈凤仪不知道曹云霞具体住在哪一个院子里,只知道是在这个胡同,但是曹云霞很好打听,她有一个当记者的女儿。 老太太问了几个人,就知道了曹云霞住的院子,天色刚才蒙蒙亮,院子里的人都在洗漱或者煮早饭,看到一个陌生的老太太来,还有些奇怪,有人随口问道:“老人家,你找谁?” 沈凤仪笑道:“我啊,听说你们这院子里住着一个女同志,刚刚离婚,我家有个侄子也单着,想给介绍介绍。” 听说是这事,大家立即都来了兴趣,恰巧曹云霞的房东刘家婆娘也在外面,立即下楼来问道:“你说的是云霞吧?你家侄子眼光可不差,云霞模样儿好得很,就一个女儿,也出息得很,在大报社里当记者呢!” 沈凤仪微微笑道:“那这位女同志,现在还没对象吧?我家侄子说,好像最近看到她常和一个男同志一块儿。” “嗨,那是她娘家表兄,来京市看病的,前段时间动了手术,昨天云霞刚把人接了过来。” “表兄?叫什么啊?”沈凤仪印象里,曹云霞除了和自家兄姐联络外,可很少理会什么娘家亲戚。 “我听云霞喊他‘清远’,姓什么我倒不知道。” 沈凤仪装作什么也不清楚地问道:“她表兄动手术就一个人来了啊?家里也没个亲戚跟着?那这不是把照顾病人的责任,都放在表妹身上了吗?听起来,这人可不怎么厚道。” 这么几句,沈凤仪心里就有数了,八成是许呦呦的生父。呦呦和亲舅曹云钊都不像,能像什么表舅? 再者,这十来年里,她可没听说过曹云霞有个叫什么“清远”的表兄。 刘家婆娘点点头,低声道:“可不是吗,我们都说云霞人老实厚道呢,不仅去医院伺候看护着,就是他表兄出院后,云霞也是尽挑好的做给他吃,不是排骨就是鸡汤的,花费可不少。” 听到这里,沈凤仪更是咬牙切齿,摇摇头道:“那我家侄子怕是不行,我自己家都舍不得这么个吃法,这女同志手指缝也太松了些,哎呀,你们也不要和她提我来的事儿了,这事不提也罢!” 说了,转身就走了出去。 刘家婆娘和院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等人真走了,刘家婆娘还有些惋惜地问道:“我刚说错什么了吗?我不是尽挑云霞好的说了吗?” 旁边的邻居安慰道:“可能是觉得云霞太顾娘家人了,亲戚来这边看病,她又出力又出钱的,实话说,这换作我们家,我们也招待不起。” 刘家婆娘撇嘴道:“这婶子要是为了这点事,看不上云霞,那可真是亏了,云霞既然花得起这钱,说明人家手里有钱啊,再说她女儿还嫁到空军大院去了,以后能少得了她这个当妈妈的吃喝吗?” 另一个邻居道:“儿女的是儿女的,也不能看做是自己的啊!” 几人聊了一会,因为要赶着出门上班,很快就各忙各的去了。等曹云霞出门的时候,刘家婆娘也没说早上的事情,怕曹云霞觉得她多嘴。 只是笑问道:“云霞,你表兄好些没?还要在这边待几天吧?” 曹云霞点头,“是,还要去医院换药。” 刘家婆娘委婉地问道:“云霞,你年纪也不算大,有没有考虑再找一个啊?要不我们给你介绍介绍?” 曹云霞万想不到,她会忽然提这个话题,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生怕屋子里的人误会,忙道:“没有,没有,我都这个年纪了,女儿都快生娃了。” 等刘家婆娘走了,曹云霞进屋来,和章清远道:“今天房东家的也真是突发奇想,我都这个年纪了,还说给我找对象,这不平白让人笑话吗?” 章清远叹道:“云霞,是我连累了你,早些年就让你吃了不少苦,现在身体这样,又来拖累你,你不用管我,再过几天,我稍微缓一点,就回老家那边去了,你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曹云霞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声,“清远,你说这话,不是剜我的心吗?” 章清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俩人都沉默了下来。 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过来的时候,曹云霞和章清远正在家里吃早饭,看到来人,曹云霞还有些奇怪,起身问道:“同志,是有什么事吗?” 工作人员望了一眼章清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乱搞男女关系,特地过来调查一下。”说着就让曹云霞和章清远拿出证件来。 “哐当”一下,章清远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 许呦呦见到浅水胡同房东家婶子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听房东家婶子着急地道:“呦呦,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妈妈不是说那人是你表舅吗?怎么好端端地就被举报了呢?你可得想想办法啊,不然真给定了性,你妈妈怕是得被挂牌子。” 许呦呦知道,她说的挂牌子,就是指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片或小铁片,上面写着她妈妈的名字,可能还会加上“搞破`鞋”“作风不良”之类的,外加一个大大的叉。 房东家婶子盯着许呦呦的脸看,见她并不意外的样子,心里不由嘀咕,这姑娘怕是早就知道她妈妈的事了。 她也不想跑这一趟,实在是曹云霞塞给她的钱多,足足五块钱。 许呦呦听得胸口发闷,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问题,皱眉问道:“那章清远呢?” “街道办的人查看了他的介绍信,说是已经过期了,把他送到收容所去了,限他一周内离开京市,不然要按盲流处理。” 许呦呦点了点头,“谢谢婶子跑这一趟,这事情有误会,我明天就回去处理,劳烦你照顾一下我妈妈。”说着,又拿了五块钱出来,递过去道:“这两天,我妈怕是心里烦得也不想做饭,麻烦婶子送点吃的给她,不拘什么,婶子家吃饭的时候,给我妈也送一口就行。” 房东家婶子接了钱,笑呵呵地应了。 临走的时候,没忍住问道:“呦呦,那人不是你表舅的话,那和你家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瞧着,你和他还有几分像?” 她先前真以为是表舅,觉得亲戚之间,有几分相似是正常的,可是现在街道办的人说曹云霞乱搞男女关系,那俩人肯定不是亲戚关系。 如果不是亲戚,那许呦呦还和这人长得像,难不成许呦呦是他的娃?想到这里,房东家婶子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那曹云霞和这所谓的“表舅”岂不是好了二十多年? 许怀安还白给人家养崽了? 许呦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地道:“是亲戚。” 房东家婶子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问,笑道:“那我先走了,呦呦,你妈妈的事情,你可得上心点,不然真定性了,后头也影响你们小两口。” 许呦呦没有反应。 吴庆军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见妻子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脸色不是很好,忙放下了手里的饭盒,问道:“呦呦,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许呦呦望着丈夫,张了张嘴,她不想说,可是不说又不行,一旦妈妈真被打上了作风问题,对自己的影响是必然的。 伸手拉了一下庆军的胳膊,微微启口道:“庆军,有见麻烦事,我得和你说。” 吴庆军忙道:“你说,是妈妈那边又需要钱吗?”如果是这事,那他早就有心理准备。 却见妻子摇头道:“不是,我妈被人举报了,是……是作风问题。” 吴庆军惊得瞪大了眼,就听妻子又道:“庆军,这件事,其实还有转机,那个人是我生父,如果他现在是离异或者前头的妻子去世了的状态,他和我妈的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庆军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话音,“所以他前面还有一个妻子,你是想让我造假?” 许呦呦的眼睛闪了一下,还是坚持道:“嗯,庆军,我妈的事不能定性……” 吴庆军摇头道:“不,呦呦,这件事不行,我办不到。” 许呦呦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就见丈夫面露难色地和她道:“呦呦,我是名军人。” 许呦呦的心头,立即泛起一点苦涩,如果这不是她的母亲,她也想说一句:“这件事触碰了我的底线。” 可是,这是她的妈妈,她得帮她收拾烂摊子。 许呦呦没有强迫丈夫,而是起身道:“庆军,我能理解你的难处,这件事我自己想办法。”说着,就起身要出门。 吴庆军拉住了她,“呦呦,你去哪?你还怀着身孕,医生说你得躺床上休息。” “放心,我不走远,我去给我舅舅打个电话。”这件事,她不知道还能找谁,唯一觉得有可能帮忙的,就是她舅舅了。 远在杭城的曹云钊接到外甥女的电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好,我知道了,我会买今晚的火车票,明天中午就能到京市。” 许呦呦轻轻道了一声:“谢谢舅舅!” 挂了电话,回去的路上,许呦呦走的很缓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但她却觉得喉咙发苦。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一晚,许呦呦夫妻俩都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许呦呦就起床,准备出门。吴庆军拦住她道:“呦呦,这事,要不要和你爸爸说声,请他帮忙?” 许呦呦摇头道:“不行,我爸先前就被气得闭过气去,要是再气一回,我怕他身体受不住。” “呦呦,那我陪你去一趟?”他到底不放心妻子大着肚子,一个人在外奔波。 许呦呦拒绝道:“庆军,不用,这事不好牵扯到你身上来,你昨天担忧的没错,你是个军人,你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她昨晚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这事确实不好麻烦他,不然处理好了还好,要是一个没处理好,庆军怕是也得跟着吃挂落。 “那你等舅舅来了,再去吧!我上午可以请假去车站接舅舅。” 许呦呦知道,丈夫在弥补她,微微低了头道:“庆军,你不必这样,这件事你没有做错,做错事的不是你,是我妈妈,我想好了,不论结果怎么样,这是她该承担的。” 吴庆军坚持道:“呦呦,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妻子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万一情绪激动起来,早产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吴庆军也有些责怪岳母行事荒唐,一点不为女儿考虑。 许呦呦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没敢贸然行动,然而等中午曹云钊到的时候,曹云霞和章清远的事已经传得周围都知道了。 许小华听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家里来了几个街道办的人,她还奇怪着,听了一会,发现是来问曹云霞的情况。 那个男人还真是许呦呦的生父,而且在和曹云霞结婚之前,就已经在老家娶妻生子了,当年可以说曹云霞不知道情况,是受害者,但是这回,却是明知故犯了。 许小华当时就惊呆了,万想不到曹云霞会这样坑自己和女儿,找谁不好,竟然找一个有妇之夫! 这也就是许呦呦结婚了,不然她女儿的婚事,怕都会被连累。 等街道办的人走了,许小华问奶奶道:“奶奶,作风问题会怎么处理啊?” 沈凤仪冷冷地道:“游大街,扫马路,下放都是有可能的。” “奶奶,这事,大伯会不会知道啊?” 沈凤仪立即起身道:“我去和你大伯说一声,让他不要插手,他要是敢插手,我就写信回老家,把他从族谱里除名。”老太太说着,就起身走了。 许小华见她情绪这样激动,怕出什么事儿,忙追了上去,老太太摆手道:“你别去,你是小辈,你大伯看你在,可能还会觉得面上抹不开,我去就行。” “奶奶,那你也不要太气了,走路慢点。” 老太太心平气和地道:“好,饭菜我都做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呢,一会你妈妈下班了,就和你妈妈先把晚饭吃了,不用等我。” 半个小时后,许怀安下班回家,就看到妈妈站在他家门口,忙停了自行车,问道:“妈,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沈凤仪抬抬手道:“先开门,坐着说。” 许怀安赶忙把门打开,给母亲倒了杯热水,沈凤仪把水杯推给了儿子,“你喝,你先缓缓,我怕你一会受不了。” 许怀安心里奇怪,还是听母亲的抿了一口水,有些紧张地问道:“妈,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九思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沈凤仪望着他道:“曹云霞最近找了第二春,你知道吗?” 许怀安摇头,他只知道曹云霞和前夫还有书信往来,但是她前夫在外省,两个人应该不好见面,听妈妈这意思,是看到了曹云霞和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沈凤仪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两个人同进同出的,病床前伺候着,大鱼大肉地款待着,这花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怨种的钱,这些都算了,那个男人还是许呦呦的生父,曹云霞二十多年前的旧情人!” “妈,你怎么知道的?” 沈凤仪冷冷地道:“小羽看见了,我气不过去打听了,听真是这么一回事,直接跑到街道办去举报了这俩没廉耻的东西。” 许怀安惊得站了起来,“妈!” 沈凤仪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喊什么喊,只准人家欺负我们,不准我还手吗?我告诉你,他俩要是正经处对象,就是我举报了,也没什么大事,他俩贱就贱在,一方还有婚约,就这么克制不住了!” 沈凤仪说完,怕长子一时消化不了,缓了声调道:“你别站着,坐下来,再喝口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许怀安怔怔地坐了下来,苦笑道:“妈,呦呦这孩子怎么办?” 沈凤仪淡淡地道:“那是他俩的孩子,人家做老子做母亲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我来这一趟,是和你打招呼,不管谁来找你,这事你都不准出面周旋,不然,你妈妈就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妈,你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你别说这话,儿子心里受不了。” 沈凤仪长叹了一声,“怀安,人善被人欺,前头你分了曹云霞那么多钱,我都没多说什么,你几次帮着许呦呦,我也没多说什么,可是这回,他们实在太气人了,我就是但凡还能有□□气,我也受不了这份欺辱。” 顿了一下又道:“从今以后,我们和曹云霞母女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要再来往了。你自己要是还有成家的想法,就趁早些,毕竟年龄也不小了,要是没有这个打算,就自己攒下养老钱。小华是个好的,等你老了,真不能动的时候,这个侄女儿也不会袖手旁观。” 许怀安苦着脸道:“妈,我怎么有脸麻烦小华?” “真到了那时候,也不说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行了,我先回去了,免得小华还担心我,你也早点休息,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多想的必要。” 许怀安苦笑,母亲这回完全是堵死了他的路,就算他心疼呦呦,可是举报的人,是他的母亲。 86第 86 章 不要后悔 奶奶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许小华开了门,就问道:“奶奶, 大伯没说什么吧?” 沈凤仪摇头, “他不敢说什么,我放了狠话。” 秦羽忙端了饭菜过来, “妈,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再说。” 沈凤仪点点头道:“确实有点饿了, 哎,我前两天气的饭都吃不下, 这口气不出, 我老婆子寿命都要损几年。” 秦羽忙道:“妈, 可不准说这话, 让九思听了,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沈凤仪叹了一口气, 没有多说, 以前怀安也孝顺得很, 可是一旦遇到许呦呦母女俩,长子就有些犯蠢, 几次三番地气得她胸口疼。 沈凤仪想到这里,叮嘱儿媳和孙女道:“你俩这几天也注意些,如果许呦呦母女俩上门来,一律不准开门, ”说着,又补充道:“以后吴庆军再来,他的东西都给扔的远远的,我嫌脏!” 秦羽和女儿对视了一眼, 都知道这回老太太是气很了,忙宽慰了几句。 等回了自己屋子,许小华忽然想起来,如果曹云霞的作风问题真被定了性,那对许呦呦来说,怕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天以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许小华也没问这事的后续。 9月30日傍晚,许小华下班回家,看到荞荞还在公交站台摆摊,就准备去帮个忙,不想,她刚抬脚,就看到章厉生从她身边走过去,像是没看到她,径直朝荞荞那边去了。 只听荞荞笑问道:“章同志,要买些菜吗?” 章厉生望着她,微微笑道:“是,买点莴笋。” “一毛钱两斤半,要几斤?” “要五斤。” 李荞荞给他挑了看起来还算新鲜的几根莴笋,过磅后,又塞了一些莴笋叶子,一并递给了他。 章厉生递了两毛钱过去,朝李荞荞说了声:“谢谢!”又望了一眼她身前码着的菜,问道:“要不要帮忙,这些你一个人拖回去,怕是不容易吧?” 荞荞笑着摇头道:“不用,谢谢章同志,今天剩的不多,而且小华也过来帮忙,你看,人已经到了。”说着,朝他身后的小华,打了个招呼。 章厉生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许小华。 小华笑道:“章同志,你刚刚从我边上走过去,我还准备和你打招呼来的,你倒像是一点没看见我。” 章厉生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有些歉意地道:“确实没注意。” 许小华笑道:“我开玩笑的,不是什么大事。” 章厉生点点头,笑道:“那我先走一步。” 等章厉生走了,小华一边帮着荞荞吆喝,一边随口问道:“章同志经常过来买菜吗?” 荞荞“嗯”了一声,“大概是发现这个点的菜,比菜市里的要便宜些吧!”顿了一下,又道:“人还挺好的,有时候见我剩的菜多,还会帮忙给拉回菜市里去。说来也可笑,菜市里的大姐们见了几次,都以为章同志是不是看上我了?” 她说的隐晦,但是俩人自小一块长大的,她说到一半,小华就觉出不对来,不由朝她看了一眼。 见荞荞脸上淡淡的,微微垂着眼睑,有些困惑和为难的样子,小华忽然心里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等收了摊子,送荞荞回菜市的时候,小华才问道:“荞荞,章同志那边,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荞荞对她的话,并不感意外,如实道:“没有什么想法,小华,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从家里逃了出来,承你和沁雪帮忙,才找到这么一份工作,我现在就想多攒点钱,渐渐在京市立足下来。”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了。 缓了一下,又道:“退一步说,虽然他人挺好的,但是家里关系复杂,我好不容易逃出泥潭,不想再陷到另一个漩涡里。” 小华知道,荞荞说的都是心里话,“那你可能要早些和他说清楚,免得让人家误会了。” 李荞荞抬头望着她道:“小华,你不会觉得,我很软弱,没有勇气吗?” 小华忙道:“怎么会呢?你的想法没有错,我们只有确保自己更好了,才能去帮助别人,在自己能力都有限的情况下,为什么要牺牲自己而去成全别人?” 荞荞点头,“好,小华,那下回章同志再来,我就和他说清楚。” “嗯,这事不能拖,你也不要想着,会不会得罪人,如果对方气量小的话,你只要拒绝了,他都会介意。” 荞荞点头应了下来,她本来是觉得,章厉生又没有把事情挑破,她这样贸然开口,对方可能会难堪。 但小华说的没错,她没有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的想法,那早说晚说,对他来说,难堪是不可避免的。 而对她来说,这事还是早说早好,不然章同志这么三天两头地过来帮忙,让人误会不说,她自己欠人家的情分也会越来越多,后面越发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 解决了心里困扰多日的问题后,荞荞转而问小华道:“小华,你和徐同志怎么样了啊?这次国庆,他来看你们吗?” 小华点头,“今天晚上来我家借住一晚,明天早上得回安城去看他妈妈,说是他妈妈好久没给他写信了,庆元哥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哦,那是要去看看。” ** 国庆节这天,许小华送徐庆元上了去安城的火车,火车临开之前,小华和他道:“庆元哥,回去和卢姨好好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家,情绪怕不是很好。” 徐庆元点头,“嗯,我知道!” 列车员提醒大家上车,徐庆元朝小华挥了挥手,“回去吧!” “好!” 一直到火车看不见了,小华才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次庆元哥回去,怕是有得折腾。 卢姨几个月都没给儿子写信,明摆着是为着先前的事闹脾气,庆元哥就算回去,如果不低头的话,卢姨怕是依旧不会理这个儿子。 虽然心里也有些担心,但她知道,这是需要庆元哥自己解决的。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徐庆元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到的安城,提着小行李包,按照姑姑先前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妈妈的住处。 上前敲了门,发现没有人在家。 旁边的婶子过来问道:“同志,你找谁啊?” “大姐你好,卢源是住这里吗?” “你是?” “我是她儿子!” 那婶子忙笑道:“哦,你是小卢的儿子啊,她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怕是得到中午或者晚上才回来,你要不去我家坐坐?” 徐庆元微微皱眉,问道:“是去单位了吗?” “不是,她早上和我说,去附近的一个水库转转,大概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 徐庆元道了谢,就转身去找姑姑了。 徐晓岚倒是在家准备午饭,看到他来,有些惊讶地道:“庆元,你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是有什么事吗?” “不放心我妈,所以回来看看,刚去她的住处,她人刚好不在。” 徐晓岚听他提起妈妈,微微低了头,“不急,先在我这吃了午饭,下午再去看看。”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是徐庆元却觉察出她话语里的不自然来,盯着她问道:“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妈妈那边是怎么了吗?” 徐晓岚摇头道:“没有。”却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侄子。 徐庆元不相信,喊了一声:“姑姑!” 徐晓岚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我也说不好,就是有次我去商场给其容买皮鞋,看到你妈妈和一个男同志、一个小姑娘一起逛街,有说有笑的,看着就像一家人。我当时觉得奇怪,就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缓了一下,又道:“没想到你妈妈态度很冷淡,简单聊了两句,就说有事要走,等她走了几步后,旁边的小姑娘问我是谁,她说是以前的邻居。” 这事发生后,徐晓岚几晚上都没睡好觉,把当时的对话和嫂子的神态、语气,在脑子里过了几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但是这事,她不敢告诉哥哥,也不敢告诉侄子,就是庆元每回信里都问他妈妈的情况,她怕一句不说,这孩子反过来担心他妈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次就略提了一句,在商场看到她妈妈带着个小姑娘一起逛街。 她当时写完信后,看了又看,觉得没什么问题,才寄出去的,但是现在看着突然回来的侄子,她想,这孩子大概还是从这句话里看出了端倪。 徐晓岚想到这里,望着侄子道:“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可能是你妈妈最近交了新朋友,恰好在商场里遇到了。” 转而问起侄子的工作情况来。 徐庆元回道:“挺好的,算是上手了。” “小华家里也还好吧?” 徐庆元点头,“嗯,都好,奶奶和秦姨对我一直挺照顾的。” 徐晓岚笑道:“那就好,你爸爸知道了,准会高兴。”又问起他这次回来待几天。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徐晓岚知道他心里存着事儿,饭后听他说要去妈妈那边,也没劝他,只道:“你妈那边可能没有多余的床铺,你晚上来姑姑这睡,不管多晚,姑姑都给你留门。” “好的,姑姑。” 徐庆元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才见妈妈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手上提着不少东西。与上一次在京市见面相比,妈妈好像还微微胖了一些,脸上的气色也很好。 卢源心里盘算着事儿,压根没发现儿子站在院子里,进了院子,就低头从包里拿钥匙,直到听到一声:“妈!” 四目相对,母子俩都愣了一下。卢源是没想到儿子会忽然回来,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 而徐庆元是没想到,他妈似乎着意装扮了一下,眉毛和脸上都有淡淡的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卢源,一边拿着钥匙开门,一边淡声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到的。” 卢源开锁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午饭吃了吧?去了你姑那边?” “嗯,在我姑那边吃的。” “在你心里,你这姑姑一向比我这个妈妈重要的,进来吧!” 等开了门,徐庆元发现,不大的房子被他妈妈收拾的很整洁,桌上铺着碎花桌布,摆着一个细瓷曲颈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桂花。 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有她一个人的照片,他小时候的照片,舅舅家那边的照片,唯独没有他爸爸的。 茶几上正堆放着她带回来的东西,有奶粉,有罐头,还有一些糕点,显然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差。 卢源从内屋拿了一套茶具出来,给儿子倒了一杯水,才问道:“怎么忽然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妈,你有收到我的信吗?” 卢源喝了一口水,淡淡地道:“收到了,我想着,你现在在京市那边有岳家,有未婚妻,我这个妈妈也无足轻重了,就没回了,免得还耽误你时间来回信。” 徐庆元皱眉道:“妈!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知道我写了那么多封信,故意一封不回?” 卢源抿了一口茶,“不想回!” 徐庆元正准备开口,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小源,你今天买的衣服没带,落我车筐里了。” 来人话音刚落,才发现屋里还有人,一时有些怔然。 卢源站起来,大大方方地道:“老金,这是我儿子,今天从京市回来看我。” 忽然推门进来的男同志,忙朝徐庆元伸手,“你好,我是金岩山,是……是你妈妈的同事。” 徐庆元礼貌地回握了一下,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金岩山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出现,有点冒昧,望了一眼卢源后道:“小源,那我先走了,回头单位见。” 卢源点点头。 等人走了,徐庆元望着微微晃动的房门道:“妈,你想和我爸离婚吗?” 卢源侧了头,没有回答儿子这个问题。 徐庆元冷静地提醒她道:“离婚后可以重新找对象,不然就属于作风问题。” 卢源脸上立时涨的紫红,厉声道:“庆元,你不要乱说,我和金岩山一清二白的,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爸的事,人家只是请我帮忙,照看下他女儿。” 徐庆元没有戳破她,只是道:“我爸早说了,不想拖累你,如果你想离婚,可以打报告申请,他那边不会有问题。” 卢源见儿子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怔,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我已经成年,并且工作了,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作为儿子,我只希望,你对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要后悔。” 87第 87 章 试试 卢源见他一脸淡漠的样子, 心里一梗,望着他道:“庆元,我很想问你一句, 这些年,你有把我当过母亲吗?” 这个儿子从人贩窝里逃回来以后, 性格就变得冷淡很多,平时虽也和她交流, 但她总觉得俩人之间隔了点什么, 不像其他母子那样亲密。她曾和丈夫嘟囔过几句,丈夫说, 庆元经过大难,性格难免变得沉稳些。 这么些年,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望着冷静地劝她离婚的儿子,多年前的那个念头, 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真的有把她当母亲吗? 徐庆元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卢源低头, “也许是我想多了, 怀你的时候, 我以为我将会有一个在我怀里撒娇耍赖的孩子,但是7岁以后,你似乎就独立了很多, 我好像有一个儿子, 又好像没有儿子。” 徐庆元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指他没有依赖她,没有将她视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但当年他才7岁, 一个人挣扎着从人贩窝里逃出来,巨大的变故让他对谁都抱着一点警惕心理,这些年,是父亲和爷爷一点点地用亲情将他融化,让他对这个家又有了一点牵绊。 见他不吱声,卢源又接着道:“你对你姑姑,似乎都比对我上心些,凡事和你姑姑有商有量的,倒显得我这个母亲,在你心里无足轻重一样。” 她说这话,徐庆元是不能认同的,淡淡地道:“从爷爷卧床,到爸爸下床,家里承姑姑帮忙很多,妈妈,有很多事,姑姑是没必要做的。” 卢源脸上浮了一点讥讽,“你的意思,是怪我这个做儿媳、做妻子和做母亲的不称职?” “妈妈,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这次回来,是担心你一个人的生活状况,怕你有什么为难的,又不和我说,但是我似乎预估错了,你过的挺好的,不需要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担心。” “是,都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人陪。” 徐庆元点头,“那就好!那儿子就先回京市了,你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说着,就抬脚往门口走去,卢源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动了动,到底没喊一声,从窗户里看着他走出了院子。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知道,她和这个儿子是彻底离心了。 她这个儿子自来聪明,今天金岩山忽然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她犹豫了许久的离婚申请,也已然不得不打了。 徐庆元回到姑姑家的时候,徐晓岚刚好下班到家,问他道:“庆元,看到你妈妈没?” “看到了,姑姑,晚上还有一班回京市的车,我想今晚就回去。” 徐晓岚愣了一下,“这么急吗?难得回来一趟,住一晚吧?”见他脸色不是很好,轻声问道:“和你妈妈拌嘴了吗?” 徐庆元摇头,“算不上,只是劝她早些做打算,和我爸把婚离了。” 徐晓岚洗菜的手,微微顿了顿,抬头看向了侄子,“你妈应了吗?” “她会应的。” 徐晓岚微微叹了一声,“离了也好,免得受你爸爸的拖累,她年纪毕竟也不算大。”心里却在想着,这大概对哥哥来说,会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徐庆元到底没在安城多留,晚上九点踏上了回京市的火车,徐晓岚站在站台上朝他挥手道:“庆元,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姑姑在这呢!” “好,姑姑,你多保重!”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徐晓岚一边挥着手,一边抹着眼泪,她想,以后庆元怕是不会再回安城了。 ** 10月3日傍晚,许小华正准备下班,忽见郑楠过来和她道:“小华,后天在京市科技学院有个食品工艺交流会,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许小华眼前一亮,忙点头应下。 俩人约好了时间,郑楠就准备走,万有芹喊住她道:“郑楠,等我一下,我也准备下班了。” 等出了办公楼,万有芹笑道:“郑楠,真是没想到,你还会主动喊小华去参加交流会,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不是很愿意教她。” 郑楠点点头道:“我也没想到,她这人还挺挺愿意钻研的。” 想了想,又道:“我们科室的计少川,你是知道的,向来就有些瞧不上女同志,上次小华过来,计少川对她好一番冷嘲热讽,我当时就想着,凭小华这学习的劲头,总有一天能打计少川的脸。” 万有芹有些诧异地道:“小华一点都没和我提过,这计少川嘴巴也太刻薄了些。” 郑楠淡声道:“欺软怕硬罢了,小华倒是能忍,当时脸色一点都没变化,看起来都不像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万有芹点点头道:“这姑娘是的,很难吓唬到她,心里主意大着呢!心眼也实诚,你帮了她,她肯定都记在心里的。” 郑楠微微笑道:“你这还给她说起好话来了,就因为上次她帮你顶岗了?” 万有芹摇头道:“也不是,我们科室的章厉生,我和你提过吧?谁不躲着他点,都怕和他走近了,回头受牵连。小华却没有,我看他们俩就像正常同事一样交流,实话说,我心里还挺佩服她的。” 郑楠点点头道:“其实章厉生人很能干,就是受了家庭连累。” 万有芹叹道:“谁说不是呢,但是他妈妈戴过帽子,大家都怕以后还会触雷,领导就是想重用他,也得多深思一点。” 郑楠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说什么。俩人在大门口分开,郑楠正准备骑车回家,忽听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见是实罐车间的程斌,不由微微皱眉道:“有什么事吗?” 程斌见她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苦着脸道:“郑楠,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这么个神情?” 郑楠回道:“程同志,我们本来也不熟,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见程斌不说话,郑楠踩了两下自行车脚蹬,就走了。 留着程斌一个人在身后叹气。 经过白云胡同附近的公交站台的时候,郑楠意外地发现章厉生在那边菜摊上买菜,不由放慢了速度。 那边放着的芹菜、莴笋显然都是菜市里要处理的菜,看着都不是很新鲜,章厉生一样买了一些,等他付钱的时候,郑楠就骑着车走了。 而此时公交站台旁边,荞荞收过了钱,也在组织着语言。 当章厉生再次提出帮忙把剩下的菜拖回菜市的时候,荞荞鼓起勇气道:“章同志,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不用,我一个人两三百斤都没有问题,而且……” 章厉生见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而且什么?” 李荞荞抬头道:“而且,你总是给我帮忙,我们菜市里的大姐会误会,以为我们是要处对象,我怕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章厉生闻言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荞荞以为他会点点头走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他道:“不会给我造成麻烦,李同志,会不会给你增添麻烦?如果不会的话,我想……” “会,会给我造成麻烦!”荞荞不敢听他后面的话,立即出声打断了他。 章厉生一愣,见对面姑娘微红的脸,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顿觉自己的行为,可能有些唐突了。 忙道歉道:“李同志,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荞荞没有应声。 章厉生点点头,就走开了。 荞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盯着跟前的菜,直到小华过来的时候,她才回过了神来,一把抓住小华的手道:“小华,我今天和章同志说开了。” 小华见她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猜她可能情绪波动过大,安慰道:“荞荞,你很勇敢,这事说开就好了,咱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掌握一门安身立命的本领,其他的都不重要。” 荞荞点点头,“对,我还没法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小华把她送到了菜市,又带着她去买了两个馒头,付钱的时候,荞荞抢着付了,“小华,我买馒头的钱还有。” 小华劝道:“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能连这个也省,身体会吃不消。” 荞荞点头,“我知道,就是宿舍里有个大姐,她丈夫烂赌,家里条件实在太差了些,我每次吃点馒头、烧饼的,她总在我跟前转,我都不好意思不分些给她,时间长了,我自己也有些心疼。”她自己一顿也就舍得买一个馒头吃,再分给朴大姐半个,一次两次还好,时间长了,她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倒像是她养着朴大姐了。 问题是,她自己养自己,都还是个问题。 小华道:“那你把馒头吃完,再回宿舍去。”俩人就在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小华又问道:“那个朴大姐怎么不离婚啊?跟着这么一个嗜赌的丈夫,日子就是个无底洞吧?” 荞荞道:“我听宿舍里的其他大姐说,她丈夫长的好看,嘴巴又甜,朴大姐每次回家,被他哄几句就心甘情愿地把钱掏了出来。” “那她自己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你确实没必要帮她,要不然,我先给你凑点钱,你从宿舍搬出来吧?” 荞荞忙摇头道:“不要,小华,我不可能一直靠你帮忙啊,我现在已经有了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慢慢攒攒,日子也是能过的。”又有些沮丧地道:“要是有个一技之长就好了。” 她现在的工作,说白了,还是靠卖劳力吃饭,拿的也是最低一等的工资。 她想,要是会个会计或者技术什么的,工资肯定能再涨一涨。 小华听她这话,心里忽然一动,“你怎么没有一技之长了,你腌菜手艺很好啊,比我们胡同里的奶奶们腌的都好。” 荞荞苦笑道:“这算什么一技之长?家家户户都做腌菜。” 小华摇头道:“不,荞荞,你在这块很有天赋,要不,你回头从家里带点腌黄瓜条、萝卜干、豆腐乳到菜市里去,让你们领导尝尝,看能不能在你们菜市里卖这些?” 荞荞有些迟疑地道:“小华,这是不是搞投机倒把啊?” 小华道:“不是,你现在是东门菜市的员工,如果你们领导说可以卖,就和领导商量申请个制造腌菜的岗位,由你专门负责,但是得提前说好了,这些配方不外传。” 荞荞连嘴里的馒头都忘记咬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华,真的可以吗?” “荞荞,我也说不准到底行不行,你去试试看,要是不行的话,咱们也不损失什么,要是领导同意,你就有希望转为正式工了,工资怎么都能有二十五块钱以上。那样吃饭、租房子都没有问题了。” “好,小华,那我试试。” 说干就干,俩人立即起身,回许家去装先前腌制好的黄瓜条、萝卜干和豆腐乳。 沈凤仪听她俩说了想法,笑道:“荞荞,你们领导要是不同意,你就在菜市里搞个试吃,黄瓜条切的小小的,让大家尝个味道,要是大家都说好,嚷着要买,你们领导不同意也会同意。” 荞荞听奶奶也这样说,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奶奶,你也觉得可以吗?” “可以,试试看,就是不成的话,咱们也不过损失一点黄瓜和豆腐乳,不算什么。这两天我和胡同里的人也打个招呼,去给你捧捧场。” “好,谢谢奶奶!” 一直把荞荞送走,沈凤仪还和儿媳道:“年轻真好,你看这俩孩子,脑瓜子好使不说,还有干劲。” 秦羽笑道:“是,荞荞也是能干。”心里想着,这俩孩子倒是有一点很相似,似乎都怕靠别人,都拼了命地想自力更生。 对一般人来说,在京市里有个临时工的岗位,已然是很幸运了,但是小华和荞荞,还是一点都不敢停歇,不停地鞭促着自己往前走。 秦羽想,大概在农村的那段生活经历,让这俩孩子饱受了饿肚子的苦,现在即便是环境和条件好些了,也一点都不敢放松和大意。 ** 4号中午,徐庆元站在京市火车站门口,略微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一趟许家,再回单位。 他到的时候,家里只有沈凤仪一个人,看到庆元过来,还有些讶异,“庆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你妈妈没有?家里都好吧?” 徐庆元点头,“见到了,挺好的。”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他的神色却不是很好。 老太太立即察觉到,这孩子这趟回家,怕是遇上了事儿,立即转了话题道:“还没吃饭吧?先吃了再说!” 沈凤仪立即拉着他到了厨房里,给煎了一个荷包蛋,再下了碗面条。 徐庆元也没有客气,他确实很饿,从昨晚上车以后,他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小时候一家人生活的片段,有爷爷临终前的片段,也有昨天和妈妈聊天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的片段。 等吃了几口面,胃好像没那么难受了,徐庆元才轻声道:“奶奶,我妈妈要和我爸离婚了。” 沈凤仪猛然一惊,“怎么会呢?我先前去安城的时候,可是听很多人提过,你爸妈感情好着呢!”卢源给她的印象,是个脾气温和,不大有主意的人。晓岚也和她说过,她嫂嫂什么都听哥哥的,结婚二十多年,还像个小姑娘一样。 徐庆元淡淡地道:“那是海面上风平浪静的时候。” “虽然你爸下放了,可是你毕竟顺利工作了,家里的事,也能分担不少,你妈妈怎么还会起这种想法呢?”沈凤仪确实有些不能理解,这又不是拖儿带女的,日子难过,受不住丈夫的拖累;再者,若夫妻感情一向不和,遇到这种事,一拍两散那也是正常的,明明孩子已经工作了,夫妻感情也很好…… 见庆元脸色不好,沈凤仪到底没有多说,这毕竟是庆元的妈妈,叹了一声道:“你妈妈可能有她自己的考虑,只要她日子过得好就成。” 徐庆元点头,“嗯!” 沈凤仪见他还剩着半碗面条,劝道:“多吃点,好不容易来我们家吃顿饭,可得多吃点。”心里估摸着,庆元这趟回去,怕是连饭都没吃两顿。 徐庆元吃完饭,就和奶奶告辞,沈凤仪笑问道:“要不然吃了晚饭再回去?” 徐庆元温声笑道:“不了,奶奶,还得回去销假呢!” “那下周末再过来,周六晚上就坐车来,我给你和小花花做点好吃的。” “好,谢谢奶奶!” “哎!” 晚上,小华下班回来,沈凤仪就把卢源要离婚的事,和孙女说了一嘴。 小华惊得瞪大了眼睛,“奶奶,庆元哥亲口说的吗?” 沈凤仪叹道:“是,庆元心里怕是很不好受,来我们家,找我聊了这么一嘴,他估计也没人能说这事。”到底是家里的私事,和朋友、同事说,都不是很合适。 估计也不想小华担心。 小华又问道:“奶奶,庆元哥有说卢姨为什么要离婚吗?” “具体的倒没提,倒是隐晦的说了句,现在风浪不平静,可能他妈妈在安城那边也受到了不少压力吧!” 一旁的秦羽道:“这事,咱们也不好多说,小华,下回庆元不提,你也别问,让他自己先消化消化。” “好,妈妈,我知道了。”小华心里却觉得很奇怪,明明先前卢姨还口不择言地给她写信,请她想法子帮帮徐伯伯,她还想着,卢姨虽然行事有点莽撞,到底是护夫心切。 这才几个月啊,卢姨竟然就要离婚了?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庆元哥怕是更无法理解吧? 88第 88 章 难堪 10月5号, 许小华一早就骑自行车去京市科技学院,参加食品工艺的技术交流大会。临出门的时候,沈凤仪嘱咐她道:“小花花, 要是下午回来的早,帮忙去副食品店买点白糖回来,家里白糖用完了。” “好的,奶奶!” 沈凤仪又叹道:“白糖没有的话,买点黄砂糖也行, 下周庆元过来, 我给你们做点桂花年糕吃, 这东西得沾糖,配白糖是最好了, 越细腻越好,现在别说细白糖了, 就是糖块都不好买。” 小华笑道:“奶奶,没事,这不还有几天吗,我多跑两趟看看就是。” 她到京市科技学院的时候, 人已经到了很多, 签到的时候, 她大概看了一下名单, 有食品厂、罐头厂、制糖厂、米粉厂、味精厂、汽水厂、啤酒厂、酿酒厂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有些外省来的厂还带了产品过来, 像汉城那边的汽水, 青市的啤酒,内蒙那边的奶粉和奶糖,让许小华驻足的是吉省制糖厂的绵白糖, 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的光芒。 许小华头回觉得,这绵白糖看起来真可爱,如果沾在年糕或粽子上,应该很好吃,比她在市场上看到的白糖都要细腻、晶莹,她甚至动了心思,想着能不能买一点,带回去给奶奶、妈妈和庆元哥他们尝尝。 她在展台旁边驻足了很久,吉省糖厂的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姐就笑问道:“这是我们厂才研制出来的,同志,你也是制糖厂的吗?” 许小华摇头道:“不是,我是京市罐头厂的,同志,我可以用全国糖票,在你们这买点这个品种的绵白糖吗?” 对方有些为难地道:“怕是不成,我们这个品种的白糖产量有限,目前尚不对外省市场供应。” 许小华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为难她,客气地向人家道谢,就走了。 等她找到郑楠的时候,郑楠正在和几个罐头厂的技术员讨论桃子酱的制作工艺,几人正感慨着,桃子果肉和砂糖的配比要达到1:1,甚至1比:1.1。 只听郑楠道:“你们东北那边糖厂多,制造桃子酱还好些,总不会缺砂糖,我们这边不行,每年产量也就少些,这可不是什么工艺问题能够解决的。” 另一位同志道:“你不要这样悲观,或许可以用别的东西来代替砂糖?慢慢琢磨,这不正是我们的工作吗?” 郑楠笑道:“是,你这样说也对。” 许小华插话道:“那能不能用桃子罐头里的果肉呢?这个糖水浸泡后,甜度本来就要高些。” 一位男同志望了眼小华,微微笑道:“是咱们这行的新同事吧?这事啊,前两年就有厂试验过,利用糖水罐头选出来的果肉,不能超过总果肉量的一半,不然会影响桃子酱的口感,不过这样,确实可以少加一点砂糖,就是比例很小。” 许小华点点头,“这样啊!” 郑楠立即介绍道:“这是我们罐头厂技术科的同志许小华,因为对罐头工艺比较感兴趣,我特地和厂里申请了,带她一起过来看看。” 大家都笑着和许小华握手,有个叫钱东耀的笑问道:“我刚才看你和我们那边来的艾同志聊天,还以为你是制糖厂的呢!” 许小华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吉省糖厂的那个大姐,笑道:“我刚刚是嘴馋,看上她们带来的绵白糖,问能不能用全国糖票买一点。” 钱东耀笑道:“艾大姐拒绝你了吧?你要是糖厂的,艾大姐可能还愿意匀一点给你尝尝,和你讨论下工艺问题,罐头厂的肯定不行。” 许小华苦笑道:“是!” 钱东耀笑道:“没事,等回头我和艾大姐说下,我们走的时候,要是还剩一点,就匀给你。” 这意思就是,这次带的绵白糖,有他们私人购来赠送亲友的部分。 许小华忙道:“钱和票我肯定都付,谢谢钱同志了。” 钱东耀摆摆手,“不着急谢,等匀出来了,你再谢不迟。” 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许小华也觉得有点好笑,谁能想到,有一天为着一口白糖,还要求人呢! 和钱东耀闲聊了几句后,郑楠又带她认识了一些其他罐头厂工艺科的技术员,一起讨论了罐头、果汁和果酱的工艺问题。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钱东耀特地把艾大姐拉到了一桌来,问她道:“艾大姐,我们上午讨论制作桃子酱用的砂糖多,京市罐头厂这边的同志说,她们缺砂糖,所以这类果酱只能制作一点点,你帮忙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砂糖的?” “选用桃子罐头里的果肉呢?” 钱东耀笑道:“艾大姐,你这想法和小许同志简直不谋而合,不过这个前两年也有罐头厂试验过了,收效甚微。” 艾雁华道:“那糖浆你们有考虑过吗?”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可以试下淀粉糖浆。” 她这话一出来,一桌子的人都抬头朝她看过来,郑楠率先开口道:“谢谢艾同志,回头我试下,如果有技术问题,不知道可否方便再请教下您?” 艾雁华点头,“当然可以!”说着,就写了一个通信地址递给郑楠。 这事聊完后,钱东耀又向艾雁华介绍了许小华,“艾大姐,你和小许同志还挺有缘的,名字里都有个‘华’字,听说这姑娘刚还向你买白糖呢!” 许小华不妨钱东耀在饭桌上,就把这事说了出来,怕艾大姐为难,忙道:“艾同志,不好意思,就是我奶奶叮嘱我回去的时候,顺带买点糖,所以我早上一看到糖,就动了心思,真是对不住,让您见笑了。” 艾雁华笑笑,“没事,这说明小许同志识货,一眼就看出我们这绵白糖的好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许小华正跟着郑楠和几个人在交流着蔬菜罐头工艺问题,忽见艾大姐喊她,忙走了过去,就见艾大姐塞了一个小玻璃罐子到她手里,“拿回去给老人家尝尝。” 许小华忙要掏糖票和钱,被艾雁华阻止道:“不用,没有多少,也就半斤的量,我们这次带来的也不多。” “艾大姐,这糖买都买不到,哪好让你白送?这是万不行的。”半斤的量听起来是不多,可是这是六十年代啊,每户一月也就一斤的糖票。 艾雁华坚持不收,和她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奶奶的,你今天提到奶奶,我也想到我奶奶了,她老人家走之前,还惦记着让我喝桌上的糖水。”说到这里,艾雁华眼睛微微泛红,“你收着吧!带回去给老人家吃!” 许小华也就没推辞,私下问了钱东耀,艾大姐住的宾馆地址,想着稍晚一些,买点京市的糕点送过去。 她和艾大姐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再打交道的,可不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交流会一直持续到四点多才结束,许小华惦记着给艾大姐买糕点的事儿,一出京市科技学院,就往副食品店跑,买了一点驴打滚、牛舌饼、枣花酥等,装了一个盒子,给艾大姐送去了。 艾雁华开门见是她,还微微愣了一下,推辞了两下,到底是收了下来,还和小华道:“以后有空要是路过我们吉省制糖厂,可得来找我玩。” “哎,好的,谢谢艾大姐。” 从宾馆出来,许小华才感觉心里放松了点儿,想到挎包里装着的半斤绵白糖,心情不觉都愉悦起来,在十月初微凉的晚风里,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往家去。 路过东门大街的时候,想看下荞荞回去没,却意外地看到了许呦呦,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站在公交站台旁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小华猜测,大概是在为曹云霞的事烦神。她想,许呦呦也不过才毕业不久,先前的人脉和资源,主要都是大伯那边的,这次,如果大伯不帮忙的话,就只能看吴庆军那边愿不愿意给想法子了。 问题是,吴庆军是个根正苗红的军人,曹云霞的事,他不出面还好,只要一出面,无疑也是为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埋下隐患。 无论从哪方面看,许呦呦最近都够烦神的。 许小华略看了一眼,就准备骑车走,不想许呦呦忽然朝她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俩人都愣了一下。 许呦呦最先反应过来,朝许小华这边走来,这一下,小华倒不好走了。 等到了近前,许呦呦开口道:“小华,先前的事,我还没和你说过谢谢。” 许小华摇头,“不用,你爱人送了很多东西到我家来。” “小华,我爸……我爸最近还好吗?” 她提到大伯,许小华看向她的眼神,立即就带了两分审视,许呦呦倒也没隐瞒,“我妈妈最近出了点事,我实在找不到人帮忙,又怕去麻烦爸爸的话,影响他的心情。你知道的,他俩离婚的事儿,闹得并不愉快。” 小华知道,她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么几句,实则是向自己打探大伯到底知不知道她妈妈的事,有没有可能愿意帮忙? 也就是说,许呦呦怕是不知道,举报曹云霞的人是奶奶。 摇头道:“我不清楚,我许久没见到大伯,他上次回家,还是老家的亲戚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事儿。” 许呦呦一愣,看向许小华的眼睛明显瞪大了一点。 许小华点点头道:“我赶着回家,我先走了。”她也不敢和许呦呦多说,这毕竟是个孕妇,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可能还得担责。 许呦呦也没有开口喊她,就这么看着她骑着车走了。 许小华一到家,就把包里的绵白糖拿了出来,递给奶奶道:“奶奶,你看!” 沈凤仪有些意外地道:“这是糖?哪来的啊?” 许小华就把今天在技术交流会上,向人家讨糖的事说了,听得沈凤仪直叹气,“你这孩子,人家都是去交流技术的,就你,还惦记着一口吃的,前头我还和你妈妈感叹,说你现在没小时候贪吃,你这孩子!” 说归说,从孙女手里接过这一小瓶绵白糖的时候,沈凤仪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我好像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糖了,以前你爷爷在的时候,就好一口甜的,有时候会去买进口的糖,现在估计也就华侨商店里有。” “奶奶,艾大姐说了,这是特地匀给你尝尝的,你可收好了,别给我们偷掉了。” 沈凤仪笑道:“好,好,我知道了,不能给我家的小馋猫偷吃了。”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早上念叨了两句,孙女就记到心里去了,不然以孙女的性格,才不会为着一口吃的,厚着脸皮跟人家讨要呢! 光是这份心意,就让老太太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这些天来因为曹云霞带来的郁气,已然一扫而空。 ** 傍晚六点的时候,许呦呦也回到了空军大院家属楼,吴庆军从食堂里打饭回来,见到她已经在家,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呦呦,饿了吧?我刚打的饭菜,怕你没回来,一会又得热呢!” 许呦呦轻声道:“庆军,我现在不饿,你先吃。” “怎么了,呦呦,肚子不舒服吗?” 许呦呦摇头道:“不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小华,听她意思,我爸也准备重新组建家庭了。”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爸爸会重新组建家庭。 吴庆军倒是觉得这事没什么,劝解她道:“家里人和单位那边,看你爸一个人,总会有上心的,要帮忙介绍的,呦呦,这很正常。” “是啊,很正常。”对她爸来说很正常,可是对她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妈妈这个样子,在她心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爸爸了。 如果爸爸也重新组建了家庭,她还能喊一声“爸爸”吗? 吴庆军见她情绪不高,安慰道:“呦呦,没事,你别多想,你还有我呢!爸爸年纪渐长,身边也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们做子女的,虽然有心,但是毕竟不在一块住着,平时也照看不到。” 许呦呦点头,“是啊!”道理她都懂,但是情感上,她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状态,父母刚离婚,母亲还怀有身孕,自顾不暇,她好像谁都靠不了,孤零零地一个人。 吴庆军又问道:“呦呦,你今天不是又去街道办了吗?妈妈的事,那边怎么说?” “我没进去,我当时肚子发紧,舅舅担心我,就让我在外面等着,听舅舅的意思,街道办的人一点都没松口。” “那舅舅怎么说呢?”吴庆军见过一回曹云钊,知道这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岳母的事交到他手里去,不论好坏,总会有个结果。 许呦呦低头道:“舅舅的意思,最差的情况,就是妈妈被下放,如果是这种情况,舅舅可以帮忙周旋一点,将妈妈调到杭城那边的农场去,舅舅平时也能看顾一点儿。” 她没说,不好不坏的情况,是妈妈仍然留在京市,但是可能会被派去扫胡同和马路,或者扫厕所,如果留在京市,后面意外的情况可能还多些。 对她和庆军来说,面上也会有些不好看。 她正想着,就听庆军忽然问她道:“呦呦,舅舅和你提没,如果妈妈被下放了,会影响到你的前途,你有没有想过……” 许呦呦心口一跳,立即就明白他没说出口的几个字:断绝母女关系。 见她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吴庆军忙道:“呦呦,你别误会,我是担心你后面在单位里不好做,你们毕竟是报社,对社会关系这一块,一直都比较严格。” 这件事,许呦呦不是没想过,但是现在忽然被丈夫问到面上来,她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为她母亲做的事,也为她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89第 89 章 嫉妒 吴庆军见她不说话, 知道她心里也有些为难,不管怎么说,那是她的母亲, 听呦呦的意思,生父抛弃她们后,是岳母独自拉扯了她五年,后来又跟着岳母到了许家去。 “呦呦,先吃饭吧, 你身体本来就有些虚, 再不吃饭, 不说你自己,就是孩子的营养也跟不上。”说着, 把两个饭盒打开,一盒装着满满一下的排骨土豆, 一盒是芹菜香干肉丝和炒青菜,还有一个圆筒的饭盒,装着米饭,都尚冒着热气。 许呦呦接过饭盒, 划拉了一点芹菜和米饭, 就没吃了, 默默地看着丈夫吃。 她想, 原来有胃口吃东西,也是件幸福的事。 等吴庆军吃完, 许呦呦忽然开口道:“庆军, 不然,让我妈去杭城农场吧?你平时经常出任务,我马上也要带孩子, 她在这边,我们怕是也无法多照顾,去杭城那边,我舅舅可以看顾一些。”如果愿意去农场的话,她妈妈的事,她舅现在也不用费力奔波了。 吴庆军却没她这么乐观,“呦呦,这事还要和舅舅商量,舅舅也是一大家子人,即便舅舅不在意,还有舅妈和表哥表姐他们呢!” 岳母如果离开京市,对他和呦呦的影响,自然是小些,但是对于舅舅一家来说,有一个这样的亲戚,需要时常关照着,大概人家也是不愿意的。 “好,那我明天问下舅舅。” 吴庆军又道:“呦呦,我明天去取一百块钱出来,你拿给舅舅,他这趟过来帮忙,总不能让他费力又出钱的。” “好!”顿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存折上也没有多少钱了吧?”她先前记得是五百,取了三百给妈妈,又要再取一百给舅舅。 她生产,还得预留一笔钱,一个小娃娃生下来,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得雇人来照顾她月子,样样都得花钱。 如果不是给母亲那三百块,她和庆军现阶段是不用为钱发愁的,等孩子再大点,他们的工作有起色的话,工资也会高些。许呦呦忽然觉得,她本来是不用过这样的人生的。 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生活的困厄一步步地将她束缚住,她想喘口气都难。 ** 连着几天,许小华下班之后,都在和郑楠试验桃子酱里如果加淀粉糖浆,配比多少合适。 周五晚上,俩人从车间里出来,天都已经黑了,郑楠笑道:“我想着,再有两天,应该就能找出比较精准的配比了,到时候咱们给艾雁华同志写信,请她帮忙看看。” 许小华接话道:“艾大姐人还挺好的,上次到底塞给我一小罐绵白糖,我奶奶看到可高兴了。” 郑楠道:“回头,我们也请艾同志尝尝我们罐头厂的罐头,总不好白请人家帮忙。” 俩人正聊着,程斌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和郑楠道:“郑楠,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下班,我送你吧?” 郑楠摇头道:“真不用,程同志,我骑车快得很。” 程斌还想坚持,但是见郑楠皱了眉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歇了心思。 郑楠和小华道别道:“小华,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哎,好,楠姐,明天见。” 程斌望着郑楠的背影,挠挠头道:“小华,要不你帮我说和说和,我看你现在和郑楠的关系挺好的?” 许小华摇头道:“楠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可不敢触她的眉头,我这还在人家后头跟着学技术呢,楠姐愿意带我,已然是行善事了。” 程斌叹道:“我这好不容易有了点想处对象的想法,咋就踢上这么一块铁板了呢?” 许小华见他有些苦恼的样子,不由就想到了谢心怡来,试探着道:“心怡最近也在为这事烦恼,说是小邢追到她家去了。” “邢学卫?喜欢胖姑娘?”见小华皱眉,程斌立即改口道:“不是胖姑娘,是……是谢心怡,我太意外了,一时就说溜嘴了,那谢同志怎么说?” 许小华摇头道:“不知道,我还没问心怡呢,你要是好奇,你自己去问呗!” 程斌摇头道:“我一个男同志哪好意思去问,”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嘿,我去问问小邢。刚好向小邢取取经。” 许小华张了张嘴,见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本意是想试探下,程斌对心怡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下子看来,确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没再理他,准备回家去。 不想,忽然有人喊她道:“许小华同志,你还没走啊?下班之前来了一封你的信,我们准备明天早上给你送去呢,你要不现在去保卫科那边拿下?” 许小华忙问道:“还有人值班吗?” “有的,小邢还在呢!” 许小华忙道谢,一旁的程斌道:“小华,我陪你一块儿去!” 等到了收发室,许小华问小邢有没有她的信,小邢立即拿了出来,“是从杭城那边过来的。” 小华还有些奇怪,杭城谁会给她写信?等接过来,发现是郭明超从曲水县寄来的,不知道班长找她有什么事? 和小邢、程斌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等到了家,小华立即把信打开,信很短,上面只说了一件事:荞荞的后妈牛大花找到了学校去,问荞荞的户籍和档案问题。 信的末尾,郭明超写道:“小华,荞荞的事,我先前就和班主任说了大概,这回荞荞家里人过来,班主任也稍微帮着遮掩了一点,只推说不知情,但是牛大花既然能找到学校来,怕是对荞荞的去处存了疑心,你们还是要多注意些。” 落款是“郭明超”。 许小华看完信,心里就有些犯嘀咕,牛大花怎么会忽然找到学校去了?是荞荞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凤仪正过来喊孙女去吃晚饭,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小花花,怎么了?” 许小华把信递给了奶奶,“不知道怎么回事,荞荞的后妈忽然查起她的去向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当时荞荞离开曲水县的时候,也就郭家人和村长知道,荞荞爸妈那边是不可能找到郭家的,村长也不可能说的,不然牛大花怕是已经直接找到京市来了。 可如果不是郭家和村长,那是谁在荞荞爸妈那边漏了口风呢? 沈凤仪看完信,和孙女道:“你一会去和荞荞说声,让她心里有个准备,别回头她爸妈忽然找到京市来,她还蒙在鼓里呢!” “好,奶奶,那我一会吃完饭就去菜市那边找荞荞。” “记得喊荞荞周末来家里吃年糕。” “嗯,好!” 晚上七点半,路边的灯光逐一亮了起来,秦羽打着手电筒,陪着女儿到了东门菜市,在门口的时候,小华道:“妈,你就别上楼了,在这等我一下,我和荞荞说两句就来。” 秦羽点头道:“好,有事喊我。” 小华径直走到了第二间宿舍,里头还亮着灯光,显然是大家都没睡,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争吵声。 “小李,不是我说你,你这心思够深的啊,我们还都在苦苦熬着转正呢,你竟然搞了一个酱菜,就敢和主任提要一个正式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又有一个声音道:“哎,我说荞荞,你老实和我们漏一句,是不是私底下给主任送了不少好处?” “是啊,不然主任能这么容易松口,说什么考察个把月看看?”个把月,听着时间不短,可是这里除了李荞荞以外,谁不是来了好些年了,就是朴大姐这临时工也有七八年了,平时也不敢偷懒一下,就眼巴巴地盼着转正。 现在好了,她们这些人还没看到一点希望,李荞荞一个才来几个月的,竟然就有可能转正了?还是从流动的蔬菜部划拔到固定的酱菜窗口。 以后不用风吹日晒、准点上下班不说,工作内容也就是递递东西,收收钱,大家想想,心里都有些不平衡。 门外的许小华听得心里一紧,没想到荞荞这还没转正,单位里的人先就看不惯了。 这时候,就听荞荞道:“宛大姐,这还是没影子的事儿呢,腌菜虽然不是什么技术活,在农村里,说一句家家户户都会,是不为过的,但是我家的腌菜手法是祖传的,如果换不来一个正式岗,我卖卖菜不好吗?干嘛要费心巴力地给自己找活干?” 几个大姐面面相觑,朴大姐笑道:“也就荞荞脑瓜子好使,这么点小手艺,就能得一个正式岗了。” 李荞荞可不惯着她,笑道:“朴大姐,你要是觉得自己的手艺比我好,你也可以和主任提嘛,我虽然还能买得起一两个馒头,但是可没法多挤出一块钱来给主任送礼,想来主任要是觉得你的手艺比我好,也不会偏向我的。” 这是明晃晃地说朴大姐蹭她馒头,现在还不要脸来拉踩她。 朴大姐也冷了脸,看着李荞荞道:“荞荞,我看你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这还没转正呢!到底一个屋檐下住着,我劝你说话之前,还是要多动动脑子……” 许小华到底是听不下去,敲了两下门,大声喊道:“李荞荞在不在?” 屋里的李荞荞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小华的声音,立即就跑过来开门,笑问道:“小华,怎么这么晚过来啊?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和每次见面的时候一样,笑盈盈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刚才被一个宿舍里的大姐们欺负。 小华有些闷闷地道:“奶奶让我来和你说声,周日回家吃年糕。” 荞荞听是这事,微微放了下心来,带了一下宿舍门,出来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我送你回去吧,这天都黑了,奶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来啊?” “没有,我妈在外面等着呢!” 俩人朝菜市门口走了几步,许小华才轻声问道:“我刚才听你们在吵架,是为着你用腌菜手艺申请转正的事吗?” 荞荞点头,“没什么,等我转正了,工资多点,我就搬出去。” 许小华道:“她们挤兑你几句倒没什么,就怕后面使点小手段,让你吃闷亏,荞荞,要不最近还是去我家住吧?” 荞荞笑道:“没事,小华,这点挫折算什么,和牛大花给我的苦难相比,简直九牛一毛,你不用担心我,我应付得来。” 听她提到牛大花,许小华才想起来,今天自己就是为着牛大花过来的。 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道:“荞荞,我今天收到了郭明超的信,说牛大花去了一趟学校,问你的户籍和档案问题,我在想着,是不是有谁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不然荞荞都离开许家村七八个月了,牛大花要是想追根究底,早就该有动作了,而不是现在,这时候地里还算忙着呢! 李荞荞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下唇。 小华见她害怕,忙握着她手道:“没事,荞荞,牛大花就是找来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这里不是农村,这里有工会,有妇联。” 李荞荞点头,“嗯,小华,你说的对,我不用怕。”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一瞬间,她流露出来的紧张和忐忑,还是让许小华有些心疼,轻轻抱了她一下道:“不怕,荞荞,还有我呢!” 荞荞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好!” 秦羽听到俩人的声音,忙喊了一声:“小华,荞荞!” 荞荞喊了一声“秦姨”,然后和小华道:“你先和秦姨回去吧,我周日去你家吃年糕,咱们再聊!” “好!” 回家的路上,许小华把荞荞在宿舍里受排挤的事,和妈妈提了几句,秦羽道:“荞荞转正太快,难免引得别人不服气或者不高兴,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只要她一直稳定地向前走,那些人知道追赶不上,嫉妒心也就会消下去了。” 秦羽见女儿不说话,笑道:“听起来很荒诞是不是?现实就是这样,所以解决被排挤的最好办法,不是让自己变得合群,而是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 许小华笑道:“妈,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 秦羽点头,“我那时候爱好文艺,唱歌、演话剧,社团每次办活动,都会有我的节目,难免被有些同学冷嘲热讽几句,像柳思昭,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没从当年那个环境里走出来一样,每次看到我都阴阳怪气的。” 许小华有些不明白地问道:“妈,那你现在怎么不喜欢了呢?”在她的印象里,妈妈现在除了工作,就是待家里,好像什么娱乐活动都不参加一样。 秦羽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毕竟年轻,爱闹腾,现在觉得,在家里和你们聊聊天就挺好的。”又道:“你爸年轻的时候也爱这些,等他下回回来,我们带你去一个老朋友家听戏,她唱的可好了。” “唱什么的啊?” “黄梅调,还挺有名,我先不说,等到时候你见到就知道了。” 母女俩边聊着,边往家走。 到东门大街的时候,忽然发现有辆车跟在她们后头,不急不缓的,像是给她们照路一样,许小华心里奇怪,就朝后看了两眼,但是灯光太刺眼,她没看清楚是谁? 秦羽拉着女儿站在了一旁,准备让小汽车先走,不想那车上的人摇了窗户,喊了一声:“秦羽!” 秦羽朝他看过去,微微有些讶异地道:“卫明礼,怎么是你啊?我还想着挡了谁的路呢!” 卫明礼笑道:“刚转弯的时候,我看像你和小华,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从一个朋友家,你这是出差还是开会回来?” 卫明礼点头,“是,刚从外地回来,我送你们一截吧?” 秦羽忙道:“不用,就几步路的事,不耽误你了,谢谢老同学的好意。” 卫明礼听她这样说,也没坚持,客气地道:“那我先走一步,回头再联系。” “哎,好的。” 等小汽车开走了,许小华才道:“妈妈,刚才卫叔叔真是把我吓一跳,我还想着,这谁好端端地跟在人身后。” 秦羽笑道:“人家可能是想着给我们照照路,压根没打算和我们见面的,倒是我俩过于警惕了些。”她对卫明礼算是有一些了解,知道这人不是强人所难的性格,即便离婚了,也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但是柳思昭不一样,俩人从学生时代就有些摩擦,她和小华还是离这家人远些为好,免得后头柳思昭发疯,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叮嘱女儿道:“回头沁雪要是邀你去她家玩,你可别去,其他的来往,妈妈不干涉你们,妈妈就是有些担心,柳思昭别使什么心眼子。”说到这里,又补充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沁雪的爸妈已经离婚了,这里面或多或少,可能和我有一点关联。” 对于柳思昭,秦羽是不怕的,但是担心女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了伤害,是以,提前和女儿打了个招呼。 “妈,你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我不会去她家玩的。” 秦羽轻轻牵起女儿的手,温声道:“回家吧,你奶奶怕是还等着我们呢!”她现在觉得,爱好、职称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女儿在她身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就好。 90第 90 章 疙瘩 很快到了周末, 许小华一早就陪着奶奶去菜市买菜,意外地看到荞荞站在酱菜窗户那边忙碌,旁边还放着好几样试吃的小菜。 买酱菜不需要票,过去尝鲜和买的人很多。荞荞一个人都忙不过来, 朴大姐也在一旁帮忙。 沈凤仪笑道:“我们就不过去打扰荞荞了, 我看她这正式工的名额迟早能下来。” “是, 奶奶。” 俩人去买了一些青菜、豆腐、青椒、排骨和一条鲈鱼,就准备回家, 路过酱菜窗口的时候,许小华忽然发现那边有争吵声,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有些矮瘦的大姐嚷嚷道:“我刚刚明明给了你一块钱,你怎么就找我两分呢?” 荞荞和气地道:“大姐, 你递给我的是两毛钱,这个酱菜一共一毛八,我找你两分, 是正好的。”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两张一毛钱出来,“大姐, 你看,是这两张,我刚接过来的。” 大姐非坚持说,递过去的是一块钱, 见荞荞不承认, 嗓门越来越大,直说荞荞昧了她的钱。 很快就有人把主任喊了过来,问荞荞是怎么回事, 荞荞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那大姐立即拉着主任的胳膊道:“来了主事的正好,我明明递给她的是一块钱,她非说我递过去的是两毛。” 荞荞耐着性子道:“大姐,你要是不信,可以看我的抽屉,里面确实没有一块钱的。”菜市才开门不久,抽屉里头都是零碎的几毛几分钱,还没有一张一块的。 不想那大姐瞪着眼道:“谁知道在不在你身上,这钱你既然敢昧去,肯定不会交给单位,说不定就是你自己藏起来了,除非你让我搜身,不然我是不信的。” 听说要搜身,荞荞的脸立即就白了,勉强出声道:“我确实没有记错,你给我的就是两毛钱。” 这时候一旁的朴大姐忽然道:“小李,清者自清,她要搜,你就给她搜呗,都是女同志,怕什么?” 许小华朝她看过去,觉得她话里话外,都有点幸灾乐祸一样。 荞荞望了眼主任,微微咬着下唇,她要是被当众搜身,以后在这一块儿都没脸见人,坚持道:“就是两毛钱。” 沈凤仪忍不住出声道:“这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吗?你说她多收了你的钱,就多收了?人家要给你看钱匣子还不行,还要搜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让小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荞荞听到奶奶的声音,眼睛一亮,抬头见小华也在,本来还强装坚强的小姑娘,一时没忍住,湿了眼眶。 有些矮瘦的大姐,瞥了一眼沈凤仪,发现是位穿着不错的老太太,立即阴阳怪气地道:“婶子,我家条件不比你家,八毛钱可够一家人两三天的伙食费了。” 小华忽然出声问矮瘦大姐后面排队的大伯道:“同志,刚才这位大姐递钱的时候,你看到多少了没?” 对方摇头道:“没有,我就光顾着看酱菜了,在算着哪种好吃点。”蔬菜五分到两三毛一斤,这个酱菜一斤虽然也要三毛,但是耐吃又下饭,比蔬菜还划算点。 矮瘦的大姐听见对方没看到,脸上的神态肉眼可见地松缓了些。 许小华又问道:“大姐,你说给了钱,可是这位售货员同志说没看到,那你和大家说一说,你递过去的一块钱是什么样儿的?” 大姐撇嘴道:“什么什么样儿,一块钱不都长那个样?” 许小华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旧还是新?有没有折痕,有没有污渍?不然一会地上要是捡起来一块钱,你说是你的,别人说是他的,那可怎么办?” 大姐见搪塞不过去,不耐烦地道:“半旧不新的,有折痕,没有污渍。” 许小华又道:“那你确定,售货员把这一块钱放在身上了?” 大姐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干嘛?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吗?” 许小华道:“当然要搜,她要搜,你也要搜,万一那一块钱不在她身上,在你身上呢?她要是没偷钱,那就是你故意污蔑人了。”顿了一下又道:“刚刚已经有同志去请公安来了,一会我们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听说公安要来,矮瘦的大姐明显眼神瑟缩了一下,很快又抬眼朝荞荞身边的朴大姐看了一下,对面的朴大姐微微摇了摇头。 许小华本来就觉得这人是故意找茬的,这会儿看到她看向朴红英,心里立即跟明镜一样,这是朴红英嫉妒荞荞快转正了,特地找人来污蔑荞荞的。 如果真让这大姐给荞荞搜了身,这昧钱的事,肯定就坐实了。 她刚厘清思绪,就见这大姐拔腿想走,许小华想都没想,立即一把把人抓住了。 矮瘦的大姐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华,不高兴地道:“干啥干啥?我认识你吗?抓着我干啥?” “当然是怕你心虚跑路,大姐,马上公安就来了,要是没在这位售货员身上搜到钱,在你身上搜到的话,你难道不用赔礼道歉,不用还人家一个清白吗?” 大姐还要甩手,沈凤仪喊了认识的邻居帮忙,一起把人抓住了。 这大姐急得额头上直冒汗,围观的人也都发现了蹊跷来,有个大爷不明白地问道:“这位同志,你冤枉人家小同志干啥呢?人家好好地在这里给咱们服务,平白受你的气不说,为了这么个事,还耽误大家买菜的时间门。” 就是菜市的主任也不明白,问李荞荞道:“小李,你认识这位同志吗?私下有矛盾?” 李荞荞摇摇头,“主任,我不认识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同志。”她也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污蔑她? 很快,两位公安同志来了,听了事情原委后,问那位大姐道:“你确定你给的一块钱,给这位售货员同志昧下了?同志,说话是要负责的,可不是上下嘴皮一碰那么简单。” 那大姐低着头,嗫嚅着道:“我刚想起来,我记错了,我给她的确实是两毛钱,酱菜一毛八,她找我两分钱,确实没错。” 李荞荞见小华一直盯着她旁边的朴大姐看,心里忽然一激灵,也朝朴大姐看去,就见朴大姐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公安同志。 本来闹不清楚的事,一下子就都清楚了。 李荞荞立即出声道:“公安同志,她刚才是故意污蔑我,她身上肯定有一张一块钱,半旧不新,有折痕,没有污渍,她想借着搜我身,栽赃到我身上来,说我偷她钱!” 矮瘦大姐哆嗦了下嘴唇,很快硬声道:“同志,你想的太多了,我和你又不认识,我栽赃你干什么?” 李荞荞望着朴大姐道:“你不认识我,但是认识朴红英吧?是朴红英指使你来的吧?” 朴红英完全没想到,李荞荞会看出来,一时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李荞荞冷眼看着她,心里只恨自己先前好心,分了朴红英不少馒头,还不如喂狗呢! 李荞荞坚持是朴红英串通矮瘦的大姐来污蔑她,想让她没法转正,并且坚信这大姐身上藏着一张半旧不新有折痕的一块钱。 公安同志找了一位女同志来搜了这大姐的口袋,口袋里倒没有,倒是意外地从这大姐的袖口里掉了一张这样的钱出来。 一个故意污蔑是跑不掉的,这大姐也不嘴硬了,立即就把朴红英招了出来,“是朴红英说,和这小李同志有些矛盾,让我来吓唬吓唬她,公安同志,就是几毛钱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就是想着吓唬一下这个小姑娘。” 李荞荞恨声道:“说的轻巧,只是吓唬,八毛钱也是偷,我一个菜市的工作人员,偷了顾客的钱,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别说转正了,就是临时工的岗位都保不了,你们说的轻巧!” 朴红英也哭着道:“荞荞,我真没这想法,就是前两天和你吵了两句,想着给你一个教训,你看这回这事,能不能饶我一回,你知道的,我家里几口人还等着我这份工资吃饭呢,我平时连个馒头都舍不得买。” 李荞荞道:“你等着这份工资买米下锅,我难道不是吗?你起这种龌龊心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别人会不会因为你的恶意,而吃不上饭?”若说先前李荞荞对朴大姐的遭遇,还有几分同情,现在已荡然无存。 李荞荞坚持不和解,要追责。 眼看这边事情差不多,小华就和奶奶先回家做饭去了。 祖孙俩在回去的路上,沈凤仪还叹道:“你们年轻人在外面混口饭吃,真是不容易,一个菜市的工作,都能斗成这样。” 许小华道:“奶奶,大单位有大单位的倾轧,小单位也有小单位的问题,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争夺资源都是必然的。” 沈凤仪听她这语气,微微有些侧目道:“小花花,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小华笑道:“奶奶,你想我先前在许家村,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还时常为田地里的水,田埂上的一垄黄豆吵到老死不相往来呢,更何况是城里了。” 沈凤仪又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你在单位里,有没有人为难你啊?” 话说到这里,许小华也知道瞒不住奶奶,轻轻点头道:“也有,像先前在空罐车间门的时候,班长就不是很待见我,觉得我抢了她侄女儿的岗;后来到了实罐车间门,赵师傅带的一个徒弟也看不上我,觉得我是走后门被安排到赵师傅这边来的,闹了一点不愉快,现在都好了,我和程斌现在还算朋友呢!” 沈凤仪点头,“那就好,要是真遇到为难的事儿,一定要记着和家里说,我们一起给你出出主意,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嗯,好!” 许小华忽然想到牛大花找荞荞的事来,问奶奶道:“奶奶,你觉得会是谁向牛大花泄露了荞荞的事呢?” 沈凤仪道:“那肯定是看不得荞荞好的,不想让荞荞在这边安稳地待着的……”老人家刚说两句,忽然想起来,现在妯娌包静虹带着侄女儿住在她家的时候,也好奇地问过荞荞的事,她当时没想那么多,一五一十地和俩人说了。 想到这里,沈凤仪立即和小华道:“小花花,我想起来,我和你小奶奶她们说过,当时兰蓉还问了我,你以前是在哪个村子,我只当她是随口问的,就说了出来,你说会不会是兰蓉写了信过去啊?” 没等小华回答,老人家已然自责了起来,“要真是兰蓉做的,这还是我给荞荞添麻烦了。” 小华安慰她道:“奶奶,你先别急,先不说是不是包姨做的,就算是她做的,你也想不到不是?” 毕竟荞荞和包兰蓉无冤无仇的,谁能想到她会看不得人好,私下里给人家父母写信呢! 老太太摇头道:“不行,我得给你东来叔打个电话,让他去问问,这事要真是兰蓉做的,以后她可不准上我家门!” 说着,就回家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到许东来的学校,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东来,我思来想去,这个姑娘在我家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如果不是兰蓉做的,我向她赔礼道歉,要真是她做的,她可把这小姑娘给害苦了,人家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了出来的。” 那头的许东来立即道:“伯母,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问兰蓉,要真是她做的,我一准儿和你说,不会瞒着。” “好,东来,这事就麻烦你了。”缓了一下又道:“别和你妈妈提,免得她往心里去。” 等挂了电话,沈凤仪和孙女叹道:“要真是兰蓉做的,我和你小奶奶这多年的交情,怕是也走到头了。”但是这件事情,她非得问清不可,不然她心里一直有块疙瘩。 **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叮叮叮”地响了起来,许小华以为是堂叔打来的,不想,是徐庆元打来的,和她道:“小华,单位里临时有事,需要加班,今天没法过去了,你帮我和奶奶、秦姨道个歉。” 许小华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得劲,但是也知道大家工作都不容易,轻声应了下来,又安慰他道:“庆元哥,吃饭的事不急,工作要紧,那下周过来吗?” 最后一句,她问的小心翼翼,带点期待,又有些忐忑,怕他又没有时间门。 电话那头的徐庆元微微笑道:“嗯,下周一定过来的。” 等挂了电话,徐庆元望着话筒,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他知道,许家从小华到奶奶,怕是已经为着他过去吃饭,做了很多准备。 正在想着,谭建华又拿着一摞材料过来道:“徐哥,你帮我看看,这回问题又在哪里?我整理好交上去,温工程师说还不行,也不和我说问题,让我自己动脑子想,还问我,‘难道你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吗?’” 徐庆元接了过来,大致看了一眼道:“格式不对,没有按她要求的格式来。” 谭建华气得都想把材料往地上砸,“这人脑子有问题吧?这又不是今年的材料,这都是往年的材料了,也要按她要求的来?她动动嘴皮子,说一句整理材料,我们这些人就得加班陪着她熬,熬就算了,也要切实地搞出来个名堂吧?这还和格式较上劲了?我们的时间门不是时间门?” 忽然问徐庆元道:“哎,徐哥,你今天不是说去对象家吃饭吗?这个点,不去了吧?” 徐庆元点头,“嗯,刚打电话说了,这周不去了。” “那你对象和你生气没?” 徐庆元摇头,“没有。” 谭建华笑道:“嘿,女同志常常都是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你这答应了人家,最后又没去,人家还不定怎么生气呢,你可得做好准备,下回去的时候,提前准备好说辞。” 徐庆元知道,小华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但是觉得谭建华说的也很有道理,即便小华理性上体谅他,但是感性上,大概还是失望和失落的。徐庆元立时就开始琢磨起来,要不要下回给小华带个什么礼物去? 91第 91 章 丧良心 中午十二点左右, 李荞荞匆匆地赶来许家吃饭,小华一边舀水给她洗手,一边问道:“荞荞, 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啊?” 荞荞笑道:“公安那边让朴红英向我赔礼道歉, 并让她写了一份道歉声明, 张贴在了菜市场里。” “那菜市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荞荞回道:“她恶意诬陷我, 是人品有问题, 这样的同志怎么还能留在我们菜市里,主任让她回家了。”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不好回宿舍的,朴红英要是看到我, 肯定得和我打一架。” 一旁的沈凤仪道:“那就回来住一晚,衣服就穿小华的,你们姐妹俩身高差不多。” 荞荞笑道:“好,谢谢奶奶!”起身就去帮老太太端菜了。 大家刚坐到餐桌上,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沈凤仪猜是侄儿打来的, 笑道:“你们先吃, 我去接。” 电话那头,确实是许东来的声音,“伯母,我去问了兰蓉,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是言辞之间,语焉不详的,我想这事大概还是她做的,真是十分对不住, 你本来是好意招待我母亲和她,没想到平白给你家带来麻烦。” 许东来确然十分愧疚,他家和伯母一家,关系一直十分融洽,他和两个堂哥的关系也好,乍然出现这样的事,心里一时滋味复杂。 母亲一直体谅兰蓉一个女同志独自拉扯着孩子不容易,这些年来时有帮助,就是介绍对象,也有好些回了,但是先前兰蓉一个都没看上。 这次听说怀安大哥离了婚,竟主动和妈妈说,想问问怀安大哥是否有重新组建家庭的想法,他知道怀安大哥不愿意,已经和兰蓉说了,兰蓉还是不死心。 许东来都十分后悔,母亲决意带兰蓉的京市的时候,他没有阻止,以致让兰蓉有机会做出这种告密的事来。 想到这里,和沈凤仪道:“伯母,这回是我们家给你家惹的事儿,回头我给小华和那姑娘写封信道歉,如果有什么经济损失的话,也一并由我这边来承担。” 沈凤仪叹道:“东来,不说这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格,伯母还能不知道,这事怨不得你,但是兰蓉这姑娘,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人家荞荞,小小年纪好不容易从狼窝里逃出来,兰蓉这么做,不是丧良心吗?” 这话可不轻,也表明了沈凤仪的态度。 许东来一再道歉,沈凤仪也知道怨不得这个侄儿,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沈凤仪一回到餐桌上,也没瞒着大家,直接开口道:“荞荞,我今天要和你说句对不起,你家里怀疑你去向的事,是因为我嘴巴不紧,和一位老家的亲戚说了,然后她写信到了你们村去。” 李荞荞愣了一下,立即就想到这个人是包兰蓉,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是包姨吗?她为什么写这种信啊?我和她无冤无仇的。” 沈凤仪叹道:“大概是我们家不愿意让她女儿来住,她心里不平衡吧!荞荞,说起来,这事还怪我,不然你现在也不会有这一层麻烦。” 荞荞摇摇头道:“奶奶,这怎么能怪你呢,任谁都想不到包姨会和我家里扯上什么关系。”一个在杭城曲水县许家村,一个是南省沙市的人,如果不是小华,这两家人怕是一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沈凤仪摇了摇头,和荞荞道:“你最近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宿舍里闹得不清闲,要是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家那边要是来人了,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荞荞还是拒绝道:“不了,奶奶,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这马上都能转正了,一个人日子也能过,不好总麻烦你们的,我挑个好些的房子租,应该问题不大。” 李荞荞见气氛有点沉默,把菜市里听闻的趣事,挑着说了两件。 等饭后,她就要赶回去上班,小华送她出门,和她道:“荞荞,奶奶说的对,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李荞荞摇头道:“没事,小华,我一个人真可以,要是不行的话,我肯定会和今天一样,老老实实地告诉你,然后求你们给我帮忙。”见小华还不放心,笑道:“我可好不容易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吗?我就是觉得,老家那边的人未必会找到京市来。” 想了一下,把在曲水县火车站看到她爸爸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爸应该当时就认出我了,就像我一眼就在人群里把他认出来一样,他没有出声,可能是觉得,放我走,以后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在我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之前,他不会来把我怎么样的。” 这件事,是她昨晚琢磨了一晚想通的。 昨晚,她还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现在听说是包兰蓉,那包兰蓉肯定把她在京市的地址,一并告诉了她爸和后妈,俩人没有直奔京市,反而是去了学校,说明他们只是想确定一下,那封信说的是不是属实而已。 小华听她分析完,也就没再劝,只是和她道:“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搬过来住。” 荞荞笑着点头应了,又道:“上午菜市的事,还好你和奶奶在,不然我今天怕是得吃个大亏。”她昨晚没睡好,今天早上头正晕乎着,忽然被指责偷东西,脑子都是木的。 小华道:“那个朴大姐,你还是得小心些,就怕她狗急跳墙。” “好,小华。” 小华送她到胡同口,叮嘱她下班后,直接来家里住一晚,就转身回去了。 李荞荞到菜市的时候,恰好碰到朴红英收拾好行李,从菜市里面出来,四目相对,朴红英红着眼道:“荞荞,你这人心真狠,几毛钱的事,你就能闹得我没了工作,亏我先前还当你年纪小,人单纯,有什么事都乐得提醒你几句。” 李荞荞淡淡地道:“朴大姐,我的馒头你也没少吃,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似乎不这样认为?” 朴红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乡下来的黄毛丫头,在这京市里能待几天?” 李荞荞没有理朴红英,从逃出曲水县的那一天,她就再没想着回乡下去。刚才她没告诉小华,别说她爸妈还没找到京市来,就是找到了,他们也休想再把她带到乡下去。 她不会再给任何人,有拿捏她人生的机会。 ** 沙市这边,许东来越想,心里越不得劲,挂了电话,就回了一趟家里。 包静虹看到儿子中午回来,忙问道:“东来,不是说今天在学校里吃吗?怎么忽然回来了?还没吃吧?” “还没有。”看着母亲去厨房忙碌,许东来也没有阻止,跟了她一起进去,一边帮着洗菜,一边问道:“妈,最近兰蓉有过来吗?” “前两天还来了,怎么了?” “有再提怀安大哥吗?” 听到儿子问这个,包静虹叹道:“倒是提了一两句,我没接话,这也没法接啊,上次过去,已经闹得有些不愉快了,我可没脸再带她去京市。” “那她有没有提小华她们?” “嗯,倒是埋怨了两句,说这孩子不懂事,对着长辈的面,就那么大腔大调地挤兑亲戚,其实这也不能怪小华,你伯母和嫂子,自来都是好性子的人,兰蓉想把女儿塞到她们家去,小华当时要是不拒绝,难不成还真等着她把人送过去?” 说到这里,包静虹也有些不明白地道:“兰蓉以前也不这样啊?她虽然一个人拉扯孩子,但是娘家一直有帮衬,日子也不算难过,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呢?” 许东来轻声开口道:“妈,你记得伯母家有个借住的小姑娘吗?家里要把她嫁给傻子,是小华和嫂子把人救出来的。” 包静虹点头道:“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事还是我和你说的,那姑娘挺懂事的,你伯母说,在她家里什么活都帮着做,还经常往家里带菜,哎,你怎么忽然问起她来?这姑娘是想去你们学习上学吗?” 许东来摇头道:“妈,你都想不到兰蓉做了什么?她给那姑娘的村里写了信,说她在小华家,现在那对狼父母要来找这姑娘,伯母说知道这事的人极少,觉得事有蹊跷,就打电话问到我这里来。” 包静虹瞪着眼,站起了身,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真是兰蓉做的?她怎么会?” 许东来点头,“是她!” 包静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道:“我和你伯母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了,临到老,为着这个侄女儿,倒闹得尴尬起来。” 许东来轻声道:“妈,以后兰蓉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她过得好也好,过得不好也罢,左右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 包静虹不言语。 许东来又劝道:“人家一个没惹到她的小姑娘,她私下里都能下这种狠手,可见是没有一点同理心的,这样的人,能用到你的时候还好,要是用不到你了,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副嘴脸呢!”他对表妹这回的行为非常不耻,认为她完全是对苦难者落井下石,其心肠之险恶,让他心里一想起,都不由打寒栗。 这个姑娘如果真被父母找回去了,面对的是什么情况,兰蓉会不清楚吗? 她要是不清楚,她就不会写这封信。 包静虹哑口无言,甚至对于农村的情况,她比儿子还要清楚些,半晌,终是点头道:“好,以后她的事,我都不管了。” 母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包静虹又道:“你伯母那边,我得写封信过去,我们妯娌俩是大半辈子的交情了,要是因为这么件事断交,我这心里想想都觉得亏得慌。” 不是因为利益,不是因为什么矛盾,单单就因为侄女犯蠢,包静虹想想都觉得无法接受。 隔了两天,包静虹还在想着,怎么给嫂子写信合适,就看到侄女提着一兜苹果又来了,一见面就和她道:“姑姑,前些天,我脑子犯浑,干了件蠢事儿,大哥和你说没?” 包静虹装作不知道地道:“没呢,什么事啊?”说着,静静地看着侄女儿,她想知道,侄女儿有什么脸面,和她说这件事? 就听侄女儿道:“姑姑,我前些天心里有些不岔,给在怀安表哥家借住的那个姑娘家里,写……写了一封信。” 包静虹淡声问道:“你写信干什么?” 包兰蓉低声道:“我想着,要是我家琦琦不见了,我肯定得急疯了,怕那姑娘的爸妈担心,所以就自作主张写了这么一封信,前两天表哥来问我,我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哦,闯什么祸了,你这是好心,哪有父母不担心子女的,那姑娘只有感激你的份。” 包兰蓉见姑姑没有生气,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过来揽着姑姑的胳膊道:“姑姑,我是没想到还真有父母要卖女儿的,我先前以为荞荞那姑娘年纪小,分不清好赖,误会了自己爸妈,可是听表哥的意思,她家爸妈还真是狠得下心来呢!” 包静虹平静地问道:“那现在呢,要把那姑娘带回去嫁给傻子吗?” 包兰蓉犹疑了下,轻轻“嗯”了声。 她刚一点头,一个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像是使了全身的力气。 包兰蓉捂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姑姑,就听姑姑道:“真是难为你想出这么个理由来蒙我,兰蓉,你今年都快四十岁了,怎么地,你当你自己是四岁,还是十四岁?什么叫人家分不清好赖,你自己分得清吗?” 包兰蓉眼里带泪地喊了一声:“姑!” 包静虹咬牙道:“你要是分得清好赖,就不该缠着我,非让我带你去京市找怀安;你要是分得清好赖,就该知道我老婆子是豁出脸皮带你走的这一趟,你不但不见好就收,还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不说那荞荞是小华和秦羽救回来的,就是一个咱们不认识的人,你使这种手段,也是丧了良心。” “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脑子一时犯浑,想到许小华的态度,心里有些不忿,我真不是故意的,信寄出去,我就后悔了。” 包静虹已然不想多说什么,只道:“我老婆子这把年纪了,也没几年活头,你主意大得很,想必也懒得听我老婆子的疯话,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别上我家这门头了。” 这就是要断亲了,包兰蓉吓得心里一跳,这些年姑姑贴补她不少,她自个爸妈那边,子女多,即便心疼她,拿的钱也有限。 但是姑姑不一样,表哥争气,又孝顺老娘,姑父去世之前,也给姑姑留了不少东西,姑姑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她和琦琦改善生活的。 “姑姑,我真知道错了,你别说这话,我心里怕,姑姑,你疼了我快四十年了……” 包静虹转身和家里的保姆道:“小芳,把人请出去吧,以后不要给她开门了。” 芳姐立即就将人拉了出去,连她带来的一兜子苹果,也一并放在了门外。 等把人赶出去了,包静虹才定了心,给妯娌写了封道歉信。 沈凤仪接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了,让小华念给她听,得知弟媳和侄女儿断了关系,有些感慨地道:“这事真是莫名其妙,本来是想着结两姓之好的,最后闹成这样。” 小华道:“还好大伯和包兰蓉的事没成,不然以后,也有咱们受的。”她现在和奶奶越发熟络起来,有时候说话也不避讳了。 沈凤仪听孙女这样说,微微笑道:“小华,你大伯搬出去,就是搬出去了,就算他选择再次成家,也得自个在外面找房子过日子,我都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再和新儿媳磨合。”经过曹云霞这一遭,她算是彻底看出来了,长子耳根子软,性子又过于敦厚了些。 要是遇到个明事理的女同志,家里还消停些,但凡稍微难讲话些,家里怕是又一团糟。 她都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再给儿子兜底。 92第 92 章 离开 当天傍晚, 沈凤仪让孙女陪着去了一趟菜市找荞荞。 俩人在宿舍里找到荞荞的时候,荞荞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像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 小华忙问道:“荞荞, 怎么了?” 荞荞苦着脸道:“我们宿舍被偷了,刚一回来, 我就发现床铺像是被动过, 再一看,发现秦姨给我买的一身新衣服也不见了,还好我没把钱放宿舍里。” “那其他人呢?” “也都被翻了一遍,幸好我是和一个大姐一起回来的,不然今天真是有口都说不清。”因为她换了岗位, 这几天都是她第一个回来的,今天因为宿舍里的姚大姐身体不舒服,她忙完以后,去姚大姐的豆腐窗口帮了会儿忙。 沈凤仪问道:“报警了没?” 荞荞摇头道:“还没有,她们说要先和主任反应,看主任怎么说?”她们刚才几个人合计了下, 觉得这事,应该是菜市里的人做的, 只偷了她们一个宿舍, 并且还没有撬锁的痕迹。 显然是手里有她们宿舍的钥匙。 荞荞说了几句, 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奶奶,小华, 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沈凤仪轻声把包静虹的信说了,“荞荞,这件事是奶奶对不住你, 是奶奶没有守住口,平白给你添了麻烦……” 李荞荞见她又愧疚又自责,心里不由有些触动,一下子抱住了老太太,“奶奶,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你不要自责,我来这边以后,你待我和小华并无差别,你是小华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眼眶微红,“哎,好!” 李荞荞又和她们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主任已经批准我转正的事了,我的岗位以后就固定在酱菜窗口了。” 许小华忙道:“那真是太好了,比以前能轻松些,下雨或者落雪天,对你就没什么影响了。”东门菜市是室内菜市场,但是荞荞以前在蔬菜部,每天下午都要拉着卖剩的菜走街串巷去卖,或者去人流量比较大的公交站旁边,上半年的时候还好,这马上要到冬天了,要是再这么跑,人怕是得冻坏了。 沈凤仪也道:“这是个高兴的事儿,那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奶奶给你烧顿好的!” “不用了,奶奶,我想着这几天下班后去看看房子,宿舍里被偷了一次,我想想还是有些不安!” 沈凤仪道:“那就周末去,回头我也帮你问问,哪里有空的房子。” 等出了菜市,沈凤仪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和孙女道:“荞荞虽然不怪我,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然我们给荞荞租个房子吧?”她知道,要是给钱的话,荞荞肯定不愿意收。 小华摇头道:“奶奶,这事说开了就好,我和荞荞自幼就伴在一处,彼此之间常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要是每次都算这么清楚,我俩也不能做这么多年的姐妹。” 沈凤仪听她这样说,才没有吱声。 第二天一早,沈凤仪就在胡同里打听,谁家有可以出租的房子,倒是听叶奶奶道:“你去老胡家问问,前些天我才听说,她家有个亲戚去部队跟着儿子住去了,家里房子空着,托她租出去呢!” 晚上小华下班回来,就听奶奶道:“小华,你去和荞荞说声,福来胡同那边有一间房子,不是很大,十来个平方,价格比别家便宜些,要7块钱一个月,本来是一对老夫妻住着,现在去部队里投奔儿子了,也不指望着靠房租挣钱,就是想找个靠谱的帮忙看房子。” 小华忙放下了帆布挎包道:“奶奶,那我现在就去找荞荞,今天可以看房子吗?” “可以,是前头你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也算是熟人,说炉子、床板这些都可以留给租客用,荞荞带着铺盖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哎,好!” 小华立即骑着自行车去菜市找荞荞,荞荞听了房租后,觉得比自己预算的要高一点点,但听小华说,主人家还留了些家具,关键那边离菜市近的很,到底跟着小华去看了。 房子在福来胡同120号,大杂院里的二楼,里头放洗脸盆的架子、放锅碗瓢盆的小橱柜、桌椅都有,还有两个樟木箱子,可以用来装衣服。 胡奶奶笑道:“我妹妹说了,房租倒不是顶要紧的,就是想找个人帮忙看房子,这些家具是她出嫁的时候,娘家陪的,她都舍不得扔。” 荞荞忙表示,她一定会好好爱惜这些家具。 胡奶奶见她满意,就收了她一个月的租金和10块钱押金,签了合同后,就把钥匙交给她了。 小华帮着荞荞把房子的卫生做了下,等俩人忙完,发现天都黑了,小华骑着自行车带荞荞去家里吃晚饭,刚出胡同,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忙停了车,回头一看,见是大伯。隔一段时间没见,她总觉得大伯的精气神像是好了很多,腰背直了,眼里的郁气也散了,颇有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 不觉就想到奶奶说的,大伯可能有对象的事来。 就听大伯问她道:“小华,你怎么在这?” “荞荞在这边租了房子,我陪她来打扫卫生,是胡同里胡奶奶妹妹家的房子。”许小华这才想起来,大伯租的房子好像也在这附近, 许怀安点点头,“家里最近还好吧?” “都挺好的。” 许怀安又问了两句,房子是在哪边,明显以后是要照应荞荞一点的意思,小华倒也没推辞,荞荞一个女孩子住着,也不是很让人放心。 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带着荞荞走了。 骑了有一会儿,荞荞和小华道:“小华,你大伯刚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我都觉得他有点可怜。” 小华叹道:“我有时候也觉得他有点可怜,给曹云霞弄得家没了家,孤家寡人一个。”特别是曹云霞和前夫藕断丝连后,愈发显得大伯先前付出的十多年,都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华又道了一句:“希望他以后的生活能顺利些,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 荞荞忽然道:“对了,小华,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我前些天买馒头的时候,看到你堂姐在买包子,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的,她喊舅舅,我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许小华立即就猜到是谁了,和荞荞道:“曹云钊,先前去过我们学校的,在张老师的办公室里见过。” 李荞荞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他啊!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哪个学校的老师,想把你带走上高中的,竟然是许呦呦的舅舅。” 许小华想,这人大概是为着曹云霞的事来的。 回家后,小华把曹云钊来京市的事,和奶奶、妈妈说了一声,沈凤仪冷声道:“他们曹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当时托曹云钊帮忙去你学校看看情况,他回头就和我们说,你在学校里偷东西。” 幸亏小华不是个闷葫芦,不然一回来就顶着个小偷的名声,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憋屈呢! 因为想到曹云霞和曹云钊干的那些事儿来,老太太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浅水胡同街道办问曹云霞的处理情况,得知曹云霞要被下放到杭城那边的农场去,老太太心里才好受些。 兴冲冲地跑到菜市里买了好些菜回来,还叮嘱荞荞中午过来吃饭,说有喜事要庆祝。老太太买好了菜,没有直接回家,想了想,还拐弯去了福来胡同找长子。 许怀安刚好推着自行车出院门,迎面看到妈妈,忙快两步走了过来,“妈,你怎么来了?” 沈凤仪望着长子,哼了一声,笑道:“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前头那个,后天就要出发去杭城那边的农场进行改造了。” “妈,什么前头的那个?” 沈凤仪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那个姓曹的。”说完,也不管儿子的反应,“行了,你上班去吧,我还得回去把鱼处理了,中午喊荞荞和小华回来吃饭呢!” 许怀安反应过来后,忙喊了一声:“妈!” 可是老太太早走远了,许怀安想追上去多问两句,又怕惹得母亲不高兴,到底没敢追上去,转身去了单位。 不想,在单位门口,就见到了一位熟人,曹云钊。 俩人以前是郎舅,都是读书人,也算合脾气,这还是许怀安离婚后,第一次看到他。 曹云钊一看到他来,就喊了一声:“怀安!” 许怀安点了点头,“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些天了,今天上午就得走了,想着来和你打个招呼,也……也道个歉,你侄女儿的事,是我们曹家对不住许家,婶子那边,我没敢去,怕把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但是我觉得,这声‘对不起’我还是得说的。” 叹了一声,又接着道:“这么些年,你对云霞和呦呦,是没得说的,是云霞自个不争气,不往正道上走,拖累了你,怀安,真是对不起。” 许怀安摇摇头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不会在小华还没回来的时候,造谣说小华是小偷,也不会帮着曹云霞,瞒着我们许家十多年,云钊,你心里是只把自个的妹妹当亲人的,你今天来找我,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曹云钊面色立即通红,“是……是还有别的事。” 许怀安没有出声,静静地望着他。 曹云钊硬着头皮开口道:“怀安,云霞被下放到农场了,原定是后天就走,最近可能是下放的事,对她刺激太大了,整个人看着有些不对劲,我和呦呦把人送到了医院去,发现是心病,她不想离开京市。” 说到这里,曹云钊抬头,恳切地望着许怀安道:“怀安,我来这边也有十多天了,不好再耽搁下去,想麻烦下你,能否帮忙想法子,给云霞开个病历,让她在京市再逗留段时间?等……” 他话还没说完,许怀安就打断他道:“云钊,这事恕我无能为力。” 曹云钊拉着他胳膊道:“怀安,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医院吗?” 许怀安摇摇头,淡漠地道:“这种事,我的朋友也不会做。” “怀安,哪怕看在呦呦的份上呢?” 许怀安到底没有应下来,他想到了早上高高兴兴地来和他分享喜悦的母亲,他想,他就是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曹云钊见他态度坚决,不得已松了手,有些悲凉地道:“怀安,你这是恨透了云霞啊?” 许怀安没有回应,转身进了单位去。 曹云钊回了浅水胡同,如实和妹妹道:“怀安没同意。” 曹云霞皱眉道:“这对他来说,只是件小事,哥,你是不是没把事情的严重性说清楚,要是没有那张病历,我后天就得去农场了。” 曹云钊默默地看了一眼妹妹,“云霞,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会认为,别人还愿意给你帮忙的?” 曹云霞低声道:“哥,我和清远真的没什么,他就是来京市看个病,这边没有别的熟人,所以借住在我这,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举报了,我现在真是有口都说不清。” “你当然说不清,你俩什么关系,就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分寸也没有吗?” 曹云钊说了两句,就不想再说,觉得这个妹妹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糊涂,十八九岁的时候,在章清远的糖衣炮弹之下,被哄骗的未婚先孕,还能说她是涉世未深、年少无知,可是这都四十多的年纪了,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曹云霞见哥哥生气了,心里一急,“哥,你可别不管我,呦呦现在自己身子都重,顾不上我这个妈,你要是也不管我,那我可真得去农场受苦了。”她知道农场不是什么好去处,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不说,还遭人歧视。 先前许怀安他们都说,许小华在劳动大学里受了不少苦,这农场的活可比学校里苦多了,她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这么些年在许家养尊处优惯了,要真是去了农场,她怕她都没命等到出来的日子。 这话,她和女儿念叨了两次,女儿总是一脸淡漠地道:“妈,人家都能过下去,你怎么不可以?” 曹云钊恨声道:“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见已经九点多了,皱眉道:“我也是没办法了,我今天必须得回去,不然单位里说不通,你再问问呦呦吧,要是呦呦也没法子,你后天就老老实实地去农场。” 说完,提着行李就准备走,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拿了五十块钱出来,“呦呦给了我一百,这还剩五十,你带着防身,”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要是再给了别人,回头别和我诉苦,我身上负担也重,可接济不了你。” 话说到这里,曹云钊都有些后悔一次性拿了五十出来,拿十块就够了。 但是到底钱已经出手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望了眼妹妹,拔腿赶火车去了。 十月底,曹云霞到底还是未能如愿留在京市,踏上了前往杭城的火车,吴庆军出任务去了,来送行的只有许呦呦一个人。 曹云霞拉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地道:“呦呦,等你孩子生了,可得想办法接妈妈回来,说好了的,妈妈还要给你带孩子呢!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许呦呦的表情木木的,“妈,你到了那边,自己多保重,钱也要省着花,前头你问我要了三百块钱,我又拿了一百给舅舅,我和庆军手上实在挤不出来钱了,还有两个月,孩子也要出来了。” 曹云霞听女儿说钱的事,眼神微微躲闪了下,“好,我知道了,妈妈一定省着花。”只字未提曹云钊给她留了五十块钱的事。 怕女儿知道后,越发不给她寄钱了。 火车“呜呜”地开走了,许呦呦木然地看着绿皮火车顶上的烟雾,她想,即便妈妈离开了,有些阴霾还是无法散去的。妈妈只考虑到钱,考虑到农场生活的艰辛,却一点想不到,要想给她寄钱,她就得维持报社的工作。 而维持这份工作,可能需要和母亲划清界限。 这些不在母亲的考虑之列,却现实地摆在她的面前。 93第 93 章 难以启齿 送走了妈妈, 许呦呦出了火车站,就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属院,但是等公交的时候, 她忽然想起来, 很久没有去看爸爸了。 想了想,还是去了爸爸的单位。 许怀安听到有人来找他的时候,从楼上窗户往大门口那里看了一眼, 发现是呦呦,肚子已经很大,想了一会,到底让助理去把她带了进来。 许呦呦看到爸爸的助理小徐, 以为又是来劝她离开的, 没想到会把她带到爸爸的办公室去。 这是爸妈离婚以后, 她第一回进外文出版社的大门。 把人带到,助理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就出去了。 许呦呦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点点头, “你身子这么重了, 怎么还往外跑?” “爸,我今天把妈妈送上了火车,她被下放到杭城的农场了,说是三年。”许呦呦木木地陈述了一遍, 说完以后, 看了眼爸爸,见他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 忍不住问道:“爸,你都知道?” 许怀安点头,“你舅舅前两天来找过我, 希望我给你妈妈办个病历。” 这事,舅舅没和她说,但是妈妈今天还是走了,说明爸爸并没有帮忙。 沉默了一会,许呦呦又问道:“爸,我听小华说,你有意组建新的家庭?” 许怀安望了眼对面的女儿,点了点头道:“是!” “祝贺爸爸!”许呦呦没想到这事是真的,一时心里闷闷的,又觉得这时候冷场不好,挤出了四个字来。 她觉得再待下去,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告辞。 许怀安也没有挽留,站起来送她到门口,叮嘱了一句:“多注意休息,生产的事也要提前安排好,如果庆军不在家的话,就及早找人帮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想了想,又道:“孩子虽然重要,你自己也很重要,万事当以自己为先,这是做父母的一点私心。” 最后一句话,让许呦呦瞬时红了眼眶,“好!”没敢再抬头看爸爸,飞快地转身走了。 等小徐送她到了门口,许呦呦和他道:“徐同志,我爸爸结婚的时候,麻烦你转告我一声,我想给他送一份贺礼。” 小徐有点懵,他压根不知道这事,还是点头应了。 许呦呦说了自己现在住的地址,就走了。许是今天情绪波动过大,等下了公交,她明显觉得肚子发紧,一阵阵地像是下坠一样的,立时一步路都不敢走,扶着公交站台旁边的一棵树,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里离空军大院,只有几米的路了。 对面的卫沁雪一出门就看到了她,见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立即走了过来,喊了一声:“许同志,是身上不舒服吗?” 许呦呦见是她,点点头道:“嗯,肚子有点发紧,不敢走了。” “吴连长在不在部队啊?我去帮你把人喊过来。” 许呦呦摇摇头道:“他不在,出任务去了。” “那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喊人来,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卫沁雪就带了两个士兵过来,还有一副担架,把人送到了空军附属医院去,一番检查后,医生说有早产的迹象,把许呦呦留下来住院了。 卫沁雪有些为难地道:“许同志,吴连长不在,不然我去和你家人说声,让他们来照顾你几天?” 许呦呦摇头道:“我妈不在京市,麻烦你去和刘营长家的嫂子说声,让她过来一趟。” “哎,好!” 卫沁雪转身就去给她传话了,等到了刘营长家,把事情和刘家嫂子吴雪怡一说,吴雪怡惊得张大了嘴,“这怎么又出事了啊,行,行,我现在就去看看,谢谢卫同志啊!” 吴雪怡收了一点东西,就准备去医院,刘营长问她道:“这许同志也是奇怪,怎么每次住院,都麻烦你啊?她家不是京市的吗?” 吴雪怡道:“她妈妈身体不好,没法子照顾她。” 刘营长皱眉道:“不是啊,先前她妈妈来过一次,我见过,看着挺精神的,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说到这里,望着自个媳妇道:“别是舍不得辛苦自个妈妈,看你好说话,就麻烦你吧?” 吴雪怡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丈夫,“你怎么会这么想?呦呦人还挺好的。” 刘营长“嗤”了一声道:“好什么好?大家都说她爱虚荣,说大话,死要面子,也就是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是个傻大姐呢?” 吴雪怡听他话中有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呦呦干了啥?你们这么编排她?” 刘营长想了想,和妻子道:“还真不是我们编排,这话是从顾大姐那里传出来的,有次小钱去顾大姐家送东西,听到顾大姐打电话,正说起许同志来。” 吴雪怡道:“这小钱嘴巴也真不紧,怎么什么事都往外传?” “是先前,我们聊起来目前的几个副连长,谁能往上走一步,小钱才私下和我说的,说屈团长那边怕是会对庆军的事,格外斟酌一下。这个事,我和你嘀咕两句,你别往外说。” 吴雪怡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你的意思,呦呦还阻了庆军的前途?不至于吧?庆军父母都是部队里的,这样的背景,还能让呦呦连累到前途了?呦呦做了什么?” 刘营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下半年,按照正常情况,庆军是能升到正连长的位置了,但是毫无动静。他媳妇就要临产了,部队里本来会照顾一点,到他这,倒像是反过来一样,你看他这段时间门,出去执行多少趟任务了?” 吴雪怡嘀咕道:“我就说嘛,呦呦怀相又不好,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庆军怎么也不申请少出去?” 刘营长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在外头露了口风,庆军人挺实诚的,遇到这么个事,大概也是烦心的很。” 吴雪怡点点头,带着一桶奶粉、两瓶罐头,并一个饭盒和热水壶就去了附属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许呦呦,微微叹道:“庆军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喊我们去跑腿就好,怎么还自己出去呢?这次要不是遇到小卫同志,除了事可怎么办?” 许呦呦轻声道:“有点想我爸了,跑去他单位了,吴姐,你知道的,我爸妈离婚后,我也不好多去打扰他。” 吴雪怡微微叹了一声:“别多想,好好养着,不然庆军在外头出任务都不安心。对了,呦呦,你这情况,庆军不能向部队里打申请,这段时间门尽量在京市内待着吗?” 许呦呦苦笑道:“他们是人民子弟兵。” 吴雪怡原本想说,部队里会体谅的,但是见许呦呦一点愿意吐露口风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只挑了吃穿方面叮嘱了些。 等她说完,许呦呦道:“嫂子,我已经麻烦你好几次了,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陪床了,嫂子,你帮我在家属院里问问,哪家有家属有空来医院陪护,我一天开6毛钱的工资。” 吴雪怡道:“那我回头问问,应该是有人愿意的,要是合适的话,你也可以考虑后面坐月子请她帮忙,不然喊你妈妈来?”最后一句,吴雪怡有试探的意思。 许呦呦听到妈妈,眼皮一跳,“我妈离开京市了。” 吴雪怡有些吃惊地道:“你这情况,你妈妈还离开京市,就是身体不好,坐在那里帮你看着孩子也好的啊!” 许呦呦张了张嘴,到底没勇气说,她妈妈被下放到农场的事。 下放倒是常见,但是因为作风问题而下放,许呦呦想想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 十月的最后一天,许小华和郑楠一起去给吉省糖厂的艾大姐寄信,把最终的淀粉糖浆的配比数据寄了过去。 郑楠笑道:“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试验,但是咱们这么循序渐进地弄出来,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前除了厂里的硬性要求外,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是她自己一个人试验,这是第一次,她有一点团队试验的感觉。 小华笑道:“楠姐,还是谢谢你愿意带我,不然我这个门外汉,连淀粉糖浆是什么都不知道。” 郑楠道:“咱们这是互相学习。”正说着,见程斌像是要过来,立即和小华打了个招呼,就骑车走了。 程斌是和小邢一起过来的,小邢手上还拿着一封信,和许小华道:“许同志,原来你在这啊,我刚去你们科室送信,没找到你人。”说着,把信递了过去。 许小华接过来,一眼就瞥到了信封上的“安城”两个字,知道这怕是徐庆元妈妈寄来的,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和小邢道了谢,也准备回家去。 不想,程斌喊住她道:“小华,刚才郑楠是看到了我,才跑得那么快吧?”话音里还有些苦涩。 许小华摇头道:“这我不清楚,楠姐说她急着回家,就先走了。” 程斌有些丧气地道:“看来,我真是一点戏都没有了,我这都追了大半年了,郑同志看到我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先前我俩见面还能聊上一两句呢!” 许小华惦记着信,也没心思和他多聊,只道:“不然,你多看看别处的风景?这事也是讲缘分的,强求不得。” 程斌叹道:“行吧,我试试。” 许小华点点头,就先走了。一到家,就把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小华,冒昧打扰你,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来信,希望不会引起你的反感。” 看到这一句,许小华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卢姨这次怎么会这么客气? 在往下看,“小华,前次的事,我向你表示歉意,我确实有些心思。但是这次,单纯只是作为庆元的母亲给你来信。 我和庆元爸爸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了下来,或许不久以后,我就要再婚了。这件事,是我自己自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心里也会有些矛盾,觉得对不住庆元和他爸爸。但是庆元爸爸出事,我受到的影响最大,单位里隔三差五地找我谈话,要我表态划清界限,正常的工作,也因为庆元爸爸的缘故,而受到很多质疑和为难。 我不是一个能抗压的女人,每次家里来人问我情况的时候,我心里都有些紧张和恐慌,生怕他们又看到了什么材料,给我也戴了帽子。 你们都觉得,佑川在边疆,怕是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但是我有时候觉得,佑川那边已然是石头落地了,而我呢,却时刻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横祸飞来。 这些,我都没有和庆元提过。如今,和你略提两句,也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我做这个选择的原因。我最觉得对不起的是庆元,他小时候,因为我们照顾不周,被人贩子掳了去,隔了一个多月回来,是躺在家门口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其间门遭遇了什么,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勇气去问。 我对这个儿子的期待很大,可能是他从小就展现了极为聪慧的一面,所以一开始,家里为你俩定下婚约,我是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原因,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可笑,因为你读书少。但是如今看来,他或许并不在乎未来伴侣的履历,而更在乎她的品性。我想,或许佑川这个时候也有些许后悔。 作为母亲,我希望庆元以后的人生能够平顺、幸福,也希望你们俩能携手共进,比我和佑川做得好些,我不是一个好的榜样。 贸然给你写信,是有些突兀的,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我也说不清我的重点在哪里,或许在这样一个沉寂的晚上,回想今天拿到的离婚证,纷杂的思绪,迫使我写下了这封信。最后,烦请你转告庆元一声,我和他爸离婚了。” 落款是“卢源”。 许小华把信看完,久久没有回神,对这封信感到意外,对卢源的坦诚也感到意外。 她知道,卢源没有勇气亲口告诉儿子,她不仅离婚了,不久以后还要再婚。但是庆元哥,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卢源或许觉得,应该知会儿子一声。 这时候,忽听奶奶在外面喊她出来吃饭,许小华忙应了一声,就把信收好,放到了抽屉里。 她一出房间门,沈凤仪就发现她脸色不对,温声问道:“小华,怎么了?是单位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今儿孙女一回来,就有些神不守舍的,打了声招呼就进了房间门去,沈凤仪心里已然嘀咕了好一会儿。 就见孙女摇头道:“奶奶,不是,我今天又收到了卢姨的一封信,说是和徐伯伯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下来了,不久……不久以后,或许会再婚,她可能自己没有勇气说,让我转告庆元哥,我就是觉得有些唏嘘。” 沈凤仪叹道:“这种事也是常见的,作为佑川的家属,卢源承受的压力怕是也不小。但是她要是就这么仓促地再婚,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能理解卢源离婚,却无法理解卢源这么快就要再婚。 离婚尚可以说是形势所迫,是一个人在危险的情况下,选择自保的一种行为,但是再婚,却已然是忘记了前头这个人,完全接纳一个新人了。 不说庆元,就是她这个外人,都有些想不明白,卢源是怎么想的? 小华问道:“奶奶,这事我要不要和庆元哥说啊?” 沈凤仪愣了一下道:“说吧,庆元怕是也有心理准备了,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 哎,好!”许小华觉得,她再怎么转述,可能话语上都有些偏颇,等周末庆元哥过来的时候,把这封信拿出来给他看吧! 94第 94 章 问题 沈凤仪又道:“当母亲的也不容易, 你看看要不要给庆元妈妈回一封信?” 许小华点了头,当晚就趴在桌子上写回信,斟酌了许久, 才下笔道:“卢姨您好,已经收到您的来信, 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很遗憾在您低潮期, 没有及时写信慰问。 我是晚辈, 可能想法有些不成熟和幼稚,但对于您在信里提到的再婚一事, 还是希望您能三思而后行,如果您在经济或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可以写信给我和庆元哥,我们一起帮您想办法。您是他的母亲, 他肯定希望您的生活平安、顺遂。 我和庆元哥目前一切都好,他的工作也渐入正轨。” 写到这里, 许小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合适, 匆匆地写了“祝好”和落款后,就把信折好塞到了信封里,准备明天中午寄出去。 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 许小华去找心怡,有几天没见, 她总觉得心怡像是瘦了很多,问道:“心怡, 你最近是怎么了?吃的不好吗?” 谢心怡叹道:“不是, 就是小邢的事,让人心烦气躁的,我和我妈正式沟通了, 说我真不喜欢小邢,可不论是我妈,还是我爸,包括我哥嫂,都觉得小邢人很好,让我和他处对象,对我的意见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许小华又问道:“小邢那边呢,你和他说没?” “说了,但是他说我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不妨碍他喜欢我。”说到这里,心怡望着小华道:“小华,你能借我些钱吗?我想搬出去租房子住,现在小邢的样子,就是走我家人的门路,让我松口。” “行,你要多少,我回头给你凑点。” 听了这话,谢心怡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抓着小华的胳膊道:“小华,你真好,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你准备在哪租房子?现在的房子不是很好找。” 心怡笑道:“这个不怕,我们车间有个大姐说,她们那个院子里有人出租房子,不大,大概七八个平方,一个月六块钱,押金也是六块,小华你借我十二可以吗?” “行,心怡,你工作这么久,一点钱没攒下来吗?”小华觉得有些奇怪,心怡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 谢心怡叹道:“先前我的钱都交给妈妈保管着,她要是知道我想出来住,肯定不会把钱给我。从下个月开始,我的工资就不给她了。” “那你尽量好好和阿姨说。” 心怡点头。 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道:“楠姐现在和你一样头疼,看到程斌,恨不得拔腿就跑。” 谢心怡苦笑了一下,“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小华,我现在也没心思想这些事了,就想着,早些攒点钱脱离家庭,不然我真怕是得被强按头,嫁给小邢了。” 小华安慰她道:“心怡,不怕,现在是新社会了,有工会和妇联呢,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你。” 谢心怡点头,“嗯,真要是到那时候,我就豁出去找工会和妇联。小华,和你聊了一下后,我心里定多了。” 等寄了信,回到科室里,小华心里还有些戚戚焉,心怡也就比她大一两岁,放在21世纪,也就是刚上大学,懵懵懂懂的年纪。 她还来不及多想,任副主任过来和她道:“小华,我们最近有一个去东北食品厂学习的名额,大概得去一个月,这个机会其实挺难得的。” 他没说的是,虽然机会难得,但是这个季节,东北已经很冷了,很多女同志都不愿意去。 再者,他们科室也就章厉生和许小华年纪小些,其他人都有家有娃的,一去个把月,谁都会犹豫。 他心里的第一人选,本来是章厉生的,不成想,一向工作态度十分积极的章厉生,这次竟然拒绝了。 听到“学习”两个字,许小华眼睛就一亮,“主任,我可以,没有问题。” 任副主任见她乐意的很,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笑道:“那行,一会我把资料给你,你好好准备。” “谢谢主任!” 等任主任一走,万有芹就过来低声道:“小华,你这是给任主任蒙了,这季节东北可冷了,简直能把人耳朵冻掉,以往都是男同志过去的,今年倒把你给蒙去了,你要是不愿意去,不要有顾虑,咱们都推辞过的,任主任也不会多说什么。” 小华笑道:“没事,我准备好棉衣、手套和帽子,我还没去过东北,还想去看看的。” 万有芹笑道:“那行,你愿意就行。”说着,又朝章厉生那边看了一眼,悄声道:“本来是轮不到你的。” 许小华也朝章厉生看了一眼,见他低头在算着什么,轻声问道:“怎么了?” “先和他说的,似乎没同意,任主任才找的你,本来这回也不该你去。” 许小华笑道:“那我是捡漏了。” 万有芹见她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摇头道:“你就是心大。” 许小华确实觉得能出去学习挺好的,特别这个年代,东北的工业遥遥领先其他地方,她也想去看看这个时期的东北。 傍晚一下班,许小华就抱着一摞出差的资料,准备回家接着看。在大门口的时候,遇到了杨柳新,打了一声招呼,杨柳新笑问道:“小华,你这是回去接着干活吗?” “也不算,领导安排我去东北出差,给了我一些资料,我想着带回去看看。” “去东北哪里啊?” “吉省。” “那还挺远的,我都没出过京市,小华你可真棒!”杨柳新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从一开始在空罐车间的时候,就觉得许小华干活的劲头很足,后来许小华调到技术科去,有些同事认为,许小华是撞了大运,她却知道,这不过是许小华的起步阶段而已。 想了想,又道:“小华,等你回来,我能不能去找你聊天啊?听说那边也挺发达的,好吃的也多,还有老虎和熊,我都没见过。” 小华笑道:“行啊,就是我这次过去,主要是学习的,也未必有机会看到这些。” “没事,没事,我就是一时想到,随口说下而已。”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先走了,倒是杨柳新本能地朝右边看了一眼,发现李春桃就站在那里,见她看过来,忙低了头。 自从李春桃四月份回来工作以后,俩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见她低着头,杨柳新也没有打招呼,骑着自行车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李春桃才抬起头来,望着许小华已然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先前的自己和她较劲,实在是有些可笑。 许小华倒是一点损失没有,她却在厂子里寸步难行了。 那天晚上她冲过去撞许小华的事,本来是没几个人知道的,但是后来她爸妈来厂子里闹了几次,大家就几乎都知道了。 她回来半年了,大家还是看到她像没看到一样,转正的事更是遥遥无期。她已然悔不当初,但是现在说这些,显然太晚了。 相比较许小华,反倒是步步高升,调到技术科去不说,又是代表厂里参加竞赛拿奖,又是被外派去外省学习。即便她对别的部门的事并不了解,也知道许小华和她们这些在一线的工人是不一样的。 许小华已然朝着更为辽阔的未来前进,而她还在烦忧着这个月的工资和没影的转正。 李春桃一边想着,边往家走,刚到院子里,就听邻居大婶和她道:“春桃,你可算回来了,你爸妈又在家吵架呢!” 李春桃立马往家跑,就见家里地上有好些碎玻璃片,混着黑乎乎的咸菜,弟弟妹妹都挤在门口,不敢吱声。 顿时有气无力地问道:“爸,妈,这又是怎么了?” 就听爸爸道:“怎么了?问问你妈,咱家这个月菜钱都付不起了,她还偷偷拿钱给你弟买球鞋,咱们是什么家庭,你妈心里没数吗?就这么任由着孩子胡闹,老子一年累到头,就想着吃口饱饭,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前头给你看病就花了不少钱,闹得饥荒还没还完呢,又想着给孩子买鞋!妈的,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李春桃这才发现,二弟不在家,忙问道:“二弟呢?” 她这一说,一家人才发现,罪魁祸首不见了,李春桃急道:“你们光顾着吵架,要是二弟出事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来,夫妻俩也不敢吵了,立即出门去找人。 倒是留着李春桃一个人,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片和咸菜发呆,她的人生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 10月31日,刚好是周六,徐庆元收拾了文件,就准备下班。谭建华过来问他道:“徐哥,这个月的材料,你都整理归纳好了吗?周一领导得视察呢!” 徐庆元点头,“上午就已经交过去了,温工程师没说什么。” 谭建华挠挠头道:“那还不错,她现在好像不挑你的刺,但除了你之外,我们谁不是抽筋剥骨的。” 徐庆元安慰他道:“按照她要求的,捋一遍就好,以后做资料的时候,尽量按照高标准的来,事后会少些事儿。” 谭建华道:“徐哥,你怕还不知道吧?我听说这次温工程师想升主任的事,怕是不成,单位从外头招了一个过来,这以后管咱们的,就未必是她了。” 徐庆元温声道:“不管是谁,我们做好份内的工作,总没错!” 谭建华点头,“哎,对,徐哥,你这又是去对象家?” “嗯!” 谭建华笑道:“上次你托我姐买的围巾,可别忘记带过去,这天马上就要冷了,你对象看到围巾准高兴。” 徐庆元点点头,回宿舍拿了一点随身物品和围巾。晚上的风吹来已然带了些寒意,徐庆元望了一眼路旁的树叶,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深秋了,心里想着,爸爸那边怕是更冷些,最近要攒些布票和棉花票,托小华奶奶帮忙找人做件棉衣寄给爸爸。 他正想着事儿,丝毫没注意到两边的行人,直到听到有人喊他:“徐庆元!” 徐庆元一抬头,发现是温钰,微微点头道:“温工程师。” 温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一个小挎包和一个小布袋子,笑问道:“徐同志,这是回家吗?” “是!” “一直没问你,你家是京市这边的吗?在哪个区啊?” “我家在皖南,是去我对象家。” 温钰点点头,“你对象看着年龄不大,是在读大学还是工作了啊?” “她工作比较早。” 温钰见他明显不愿意多聊的样子,想了一下,微微鼓了点勇气道:“徐同志,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下,先前我对你那样高要求,并不是有意为难你,就是希望你能做出一个范本来,好让大家跟着你学习,但是我的行为,似乎给你带来一些困扰,我向你表示歉意。” “温工程师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不存在什么困扰。” 温钰见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和疏离,心里一噎,点点头道:“那不打扰徐同志了。” 徐庆元道了一声:“我赶公交,先走一步。” 等错开后,徐庆元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温钰恰好看见了他布袋子里装的红色围巾一角,立即就猜到是送给他对象的,心想,这样一个看起来和谁都不会深交的人,对自己的对象还挺好的。 徐庆元到许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一敲门,里头就传来小华的声音,“是庆元哥吗?” “是,小华!” 等门打开,徐庆元就听她道:“庆元哥,我就等着你来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单位派我去吉省学习,还有三天就得走了。” 徐庆元笑道:“这是好事!” 院子里头的沈凤仪笑道:“好是好,就是天太冷了,她今年的棉衣我还没做呢,就这么几天,临着赶都来不及,明天去商场看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 等徐庆元去客房放东西,沈凤仪轻声和孙女道:“信的事,别忘记说了。” 本来还热切地分享着喜悦的许小华,想到那封信,一下子就蔫了下来,斟酌了半天,才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我收到了一封卢姨的信。” 徐庆元见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已然猜到了一点,不动声色地问道:“方便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立即回房间把信拿了出来,想说点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把信递了过去。 徐庆元拿在手里,犹疑了一分钟左右,才把信展开,粗略扫了一眼,眼角眉梢就带了一点讽刺,和小华道:“挺好的,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95第 95 章 资本 许小华干巴巴地道了一句:“她也挺难的。” 触及到她有些担忧的模样, 徐庆元眼睛里的一潭寒冰,微微碎裂了一些,望着她笑笑, 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小华想安慰他,就像那天下午, 阳光从母亲租房的窗户里透过来,像是有意要消融他们母子俩之间凝滞的冷空气, 但是当门毫无征兆地被一个男人推开,那一瞬间门,他想到的也是怎么安慰父亲? 他很快就明白,这种事情, 没法安慰, 痛苦是必然的。 “庆元哥, 你要不写信再劝劝卢姨?这不是小事。”许小华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如果卢姨走了这一步,以后和徐伯伯是再无可能了, 这个家就真的彻底地散了。 但是她知道, 这个困境只是暂时的, 等过了特殊时期,卢姨以后怕是会后悔。 徐庆元摇摇头, 缓声道:“我上次回安城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封信与其说是给你写的, 不如说是给我写的,她希望我能谅解她,但是你看, 她自己都没有勇气来和我直说这件事。” “庆元哥,如果卢姨真的再婚了,以后……以后徐伯伯回来了,怎么办呢?她不会后悔吗?” 徐庆元漠然地道:“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如果只是离婚,作为儿子,他尚且能理解母亲作为一个女性的脆弱。包括爸爸,也定然是能理解的。在目前这个社会环境里,离婚是自保的一种手段,甚而谈不上放弃。 但是再婚,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背弃了父亲,背弃了他们这个家。 俩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时候沈凤仪端了煮好的肉丝面过来,看到俩人都不吱声,猜测小华已经说了那封信的事,转移了话题道:“庆元,最近单位里工作还顺利吗?” 徐庆元立即起身接了过来,“还好,奶奶,都上手了,这么晚过来,又给您添麻烦了。” 沈凤仪笑道:“你来,我们一家人都高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说嘛,你这孩子聪明,干哪行都能干好。哎,小华今天还说,想去京大借些书回来,你那个同学叫小刘的,好长时间门没来家里玩了,明天把他带过来一起吃个饭?” 沈凤仪想着,年轻人多在一块处处,聊聊,什么烦心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徐庆元应了下来。 沈凤仪说了两句,就先去睡觉了。 徐庆元问了几句小华去吉省出差的事,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给小华带了条围巾的,忙起身拿了过来。 是很鲜艳的红色,小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转头看了眼正在吃面条的人,笑问道:“庆元哥,这不是你挑的吧?”物以稀为贵,红色很符合这个年代人的审美,但她直觉,这不是他买的,他日常穿衣和生活用品都是黑白灰。 如果不是他买的,那是谁帮他挑的呢?她想不出来。 徐庆元见她抬眼看着他,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是我托室友的姐姐帮忙挑的,他姐姐在西四长街那边上班,半个月前我就托他帮忙了,上周他带了过来。” 许小华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徐庆元温声问道:“是不是挺好看的?” “是!刚好我去出差的时候,可以带上,谢谢庆元哥。” 外头的风吹得院子里树叶是“沙沙”作响,橘黄的灯光下,红色的围巾映得姑娘的脸,好像也是微红的,深秋渐渐升起来的寒气,被摒挡在了门外。 ** 第二天一早,许小华和徐庆元一起出门去京大,刘鸿宇看到他俩来,惊喜的不得了,揽着徐庆元的肩膀道:“元哥,你可算想起我来了,我一个人都无聊死了,我早上醒来,还琢磨着去看你呢,又怕扑了个空。” 他脸上笑呵呵的,可是黑眼圈很深,人也有几分颓色,看着倒比半年前瘦了不少,徐庆元问道:“最近还好吗?” 刘鸿宇点头,“嗯,还成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份工作在,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又望着小华道:“小华,是你要来看我,还是元哥要来的啊?我怎么觉着,元哥想不到我呢?” 许小华笑道:“刘哥,你可想错了,是我们俩!你们俩好久没见了,先聊着,我去图书馆找几本书,刘哥,你的图书证借我用下。” 等小华走了,刘鸿宇喊徐庆元去了他宿舍,一进去,徐庆元就觉出不对劲来,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有些霉沉沉的气味,像是许久没通风一样。 徐庆元皱眉道:“鸿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鸿宇摸了摸后脑勺,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爸没了,我想接我妈过来,我妈不愿意,在家跟着我姐和哥生活呢,给他们当老妈子。” 叹了一声又道:“元哥,我有点想不通,我都说了,我不要老头子的那点家当,我就想她好好安享晚年,她为什么这么轴呢?”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道:“如果她是为你考虑而留下来的话,说明她最在意的是你,什么东西能比你重要?”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庆元心里微微有些刺痛,但是他知道,作为儿子,他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的母亲,她有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谁都无权干涉她,包括他这个儿子。 刘鸿宇眼前一亮,“元哥,你的意思是?” 徐庆元点头:“发一份电报回家,就说你在住院,请她过来帮忙照顾,也不要把人吓得太狠,摔了腿或胳膊就行,或者营养不良导致的眩晕症之类的。” 本来还萎靡不振的刘鸿宇,立即就精神抖擞起来,“元哥,你这法子好!我下午就给我妈拍一份电报过去,等把人诓到京市来,我才不会再放她回去。” 说到这里,刘鸿宇微微红着眼眶道:“她嫁到刘家来,就服侍着老的,照顾着小的,我爷奶和爸爸倒还好,就是我爸前头养的两个,太欺负人了,现在我爸都没了,我妈凭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 徐庆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把阿姨接过来了,好好劝劝。”此时的徐庆元,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刘鸿宇,即便父亲不在了,只要有母亲在,他就还有家。 而自己,是没有这个福分了。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些萧索,不由出声问道:“元哥,怎么了?你家里怎么样了?叔叔那边还好吧?” “还好,就是我妈要改嫁了。” 刘鸿宇本来还在拿着手绢擦拭着眼角,一听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啥?你妈妈要改嫁?” 徐庆元点点头,“嗯,说她撑不住了。” 刘鸿宇一时语塞,好半晌问道:“那嫁谁啊?靠不靠谱啊?”他听元哥提过一两嘴,他妈妈是不怎么有主意的人,家里大小事都是元哥爸爸忙前忙后的,明显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女人,这忽然要改嫁,刘鸿宇都担心,别被人诓骗了。 徐庆元摇头道:“不至于,是她的同事,她心里定然有数。” 刘鸿宇本来还为着母亲的事心烦,现在见徐庆元这样淡然,顿时也不觉得自家的问题算问题了,不管怎么说,他妈妈都是为着他。 等许小华借好了书,三人一起坐公交去许家吃饭,下了公交以后,小华让他俩先过去,她去菜市喊下荞荞。 荞荞正在酱菜窗口收拾着东西,看到小华过来,忙问道:“小华,今天怎么过来了?” “喊你去吃饭,有空吗?” 荞荞犹豫道:“不然我过几天再去,今天周末人还挺多的。” “就吃个饭回来,你要是怕赶不及,我一会骑车送你过来,刘哥今天也来了,咱们一起热闹一下。” 听到刘鸿宇也在,荞荞笑道:“那我得去,我来京市后,还没好好谢过刘哥呢,小华,你等下我,我去拿点东西带给刘哥!” 过了一会,荞荞就背了个布包过来。 俩人到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笑声,许小华笑道:“这肯定是刘哥说了什么笑话。” 荞荞道:“他这人爱说喜庆话,老人家都喜欢。” 看到小华和荞荞进来,刘鸿宇还愣了下,问小华道:“这是荞荞吗?变化这么大?” 来京市大半年以后,荞荞的变化确实很大,长高了一点,脸上也有些肉了,虽然因为经常拉菜走街串巷地吆喝,皮肤并不是很白,但是比刚来的时候要好很多,透着几分健康的红晕。 人看着也落落大方了一些。 许小华笑道:“是啊,荞荞本来不来的,听说你来了,才跟着来的。” 荞荞腼腆地喊了声:“刘哥好,先前你跟着小华和徐哥他们一起去许家村帮忙,我还没好好谢谢你。” 刘鸿宇摆手道:“你可千万别客气,我不过是凑个人数而已,什么忙也没帮上,你这说的,我都不好意思。” 秦羽端了果盘出来道:“先吃点苹果吧,再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荞荞立即放下了包,就要去厨房帮忙。 秦羽按住了她道:“今天没你们的事,两个菜我还不能炒吗?和小华他们聊天去吧!” 荞荞无奈,坐到了小华旁边的小椅子上,挨个给大家发切好的苹果。 刘鸿宇接了一个过来,笑道:“荞荞,你可真勤快,我妈总说我推一下才动一下,要是我俩对调下,她怕是得乐坏了。” 荞荞笑笑,没说话。 小华见她有些拘谨的样子,主动起了话头问道:“荞荞,你们宿舍先前不是被偷了吗?逮到人没有?” 荞荞忙点头,“逮到了,小华你猜是谁干的?” 小华摇摇头,“猜不出来,我就对你们宿舍的朴红英有点印象,但是她都离职了,总不可能还跑回来偷东西吧?” “你也觉得想不到吧?我们主任后来报了公安,就查到朴红英那里了,她被辞退后,她丈夫又赌输了欠债,被她丈夫一怂恿,就拿着钥匙回来偷东西,公安找上门去,她也拒不承认,但是在她家找到了我们宿舍丢的东西,我那件衬衫当时就穿在她女儿身上呢!” 小华道:“她也真是的,竟然愿意为着补丈夫的窟窿,这么铤而走险的,这下子怕是连儿女都恨死她了。” 荞荞摇头道:“也未必,她对孩子是真的好,自己在外面,一口馒头都舍不得吃,就想着多省点给孩子,实在是丈夫不争气,不然以她这么能吃苦又勤俭的性格,日子怎么都能过的。” 刘鸿宇问道:“那你们宿舍的东西追回来没有?” “没有,我的那件衣服倒是要了回来,丢失的钱已经给他丈夫还赌债去了,她家里一点能折钱的东西都没有,大家只能认栽。”荞荞说到这里,都庆幸自己先前把钱交给了小华,让小华帮她办了个存折。 小华这时候和刘鸿宇道:“刘哥,你还不知道吧?荞荞现在已经转正了,负责东门菜市的酱菜窗口,她是凭手艺上岗的。” 刘鸿宇笑道:“我怎么觉得,荞荞的经历要是写一个短篇,应该会比较出彩。” 许小华鼓励道:“你可以试试,农村和工人题材,可以放开了写,等写好了,拿给我们看看。”特别是荞荞,是纯正的贫下中农,是被压迫在最底层的那一类人。许小华觉得,不管怎么样,这个题材不会涉及到什么政治和思想问题。 刘鸿宇本来是随口一说,被小华鼓励了一句,顿时觉得有些技痒,问荞荞介不介意,荞荞微微红了脸,摇头道:“不介意,就算你写出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知道,主人公就是我。” “行,那我回头试试。” 许家准备的午饭比较丰盛,有鱼头豆腐、红烧排骨,并几样炒菜和凉菜,汤是蛋花海带汤,刘鸿宇倒没客气,盛了一大碗米饭,和沈凤仪道:“沈奶奶,我可惦记着你家的饭菜了,就是元哥上班以后,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常来。” 沈凤仪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这孩子,小华不也在家吗?以后周末有空就来玩,家里也热闹点。” 又给荞荞夹了一块排骨,“荞荞也是,你离得近些,哪天中午不忙,就回来吃饭。” 俩人都应了下来。 饭后,荞荞就急着回去上班,从布袋里拿了一个网兜递给刘鸿宇,里面是两玻璃瓶的酱菜,“刘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酱菜,你看爱不爱吃,爱吃的话,下回你过来,我再拿点给你。” 刘鸿宇想推说不用,但是荞荞往他手里一塞,人就跑了。 刘鸿宇望着手里的东西,和小华道:“荞荞也太客气了。” 秦羽笑道:“别说对你了,你没看她在我们家,对我们也客气的很吗?这姑娘就是这性子,给你你就收着,荞荞手艺好得很,你回头尝尝看就知道了。” 刘鸿宇笑道:“我这回真是来对了,蹭吃不说,还蹭带呢!” 三人又聊了会,徐庆元看了眼时间门,就准备坐公交回单位去,临走之前,写了一个小纸条递给小华,“我有个亲戚在吉省,我把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给你,要是在那边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去找他。” 小华接过来一看,“潘凡武,庆元哥,是你家什么亲戚啊?” “我爸的表哥,我舅爷爷家的儿子,在吉省春市市政府工作,一般的小忙,他应该可以帮得上。” “哦,好!” 看着小华把纸条夹到随身带的笔记本里,徐庆元才放了心。又和沈凤仪说了,请她帮忙凑布票和棉花票,给爸爸做一身棉衣的事。 沈凤仪笑道:“这事好说,我一会就去给你问问,你爸身材和九思差不多,回头我就按着九思的尺码来做。” 徐庆元忙道了谢。 沈凤仪道:“那你过一周再来,我估摸着差不多能做好,现在天气冷得快,得赶赶工,早些给你爸寄过去。行了,这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早些回去吧!” 刘鸿宇跟着徐庆元一起走了,说是明天上午没啥事,要去徐庆元宿舍挤一宿。 许小华把俩人送到了公交站,看着他们上了车,才转身回去。 车上的刘鸿宇望着小华的背影,和徐庆元道:“元哥,别的不说,你这门亲事订的可真好,对象好,对象家人也好,我现在觉得,连小华的朋友都好。”说着,提了下手里拎着的玻璃瓶,他还是头回收到女同志送的东西。 徐庆元点头,这是爷爷和爸爸齐力为他订下的亲事,这一刻他忽然想到,爷爷和爸爸的行为,和鸿宇妈妈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不过都是想着,为小辈多争取一点生存的资本。 96第 96 章 梦 俩人换乘公交的时候, 等的时间有点长,刘鸿宇和徐庆元嘀咕道:“我这在学校里,许久不出来, 偶尔出来一趟,感觉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徐庆元笑笑,“包括浪费时间?” 刘鸿宇点头, “是啊, 就这样心无旁骛地等着车, 脑子里空茫茫的,也是人生难得闲暇的时候。” 徐庆元不由沉默了一瞬, 半晌才道:“你学工科属实屈才了些。” 刘鸿宇嗤笑了一声,“元哥, 你信不信,我要是和小华妹妹说这话, 她肯定深有感触, 才不会像你这样, 拐着弯地嘲讽我。” 徐庆元想到俩人每次一本正经地探讨写的事,也不由赞同地道:“是, 她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作家。” 刘鸿宇听了这话,忍不住笑道:“那当然, 小华年纪虽小,可是慧眼识珠,你等着看吧, 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本能垫棺的惊世之作。” 徐庆元挑眉,“拭目以待!” 刘鸿宇问道:“那元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徐庆元愣了一下,“我吗?想做研究。”边说边笑了起来, “我想,应该还有机会的。”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人生还很长。 刘鸿宇见他神情有点落寞,想到小华身上的积极和乐观来,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伴侣,对谁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福气。 俩人正聊着,忽然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庆元!” 徐庆元抬头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手里拎着四罐奶粉、糕点、饼干和一些棉布,脸上有点擦伤,可能最近出任务回来。 吴庆军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徐庆元。他出任务回来刚两天,偶然和呦呦聊起岳母的事,呦呦忽然来了脾气,一个劲地强调,那是她的母亲,说他不理解她和母亲之间的感情。 他确实是不能理解,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母亲和他在顾大姐家书房里的那一次谈话,妈妈的质问,仿佛犹在耳边,“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最后,母亲和他断绝了关系,而岳母还背负在他和呦呦身上。 呦呦就快临产了,他不想多争执,免得让她动了胎气,但是心里气闷是在所难免的。他已经在这个公交站台站了半个小时,前头车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上去。 此时,对着徐庆元,他忽然就想找个人唠唠,“庆元,今天有空吗?要不一起吃个饭?” 徐庆元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低沉,还是摇头道:“怕是不行,庆军,我现在单位远得很,还得赶着回去……” 刘鸿宇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就一动,他虽然没见过吴庆军,但是从小华那里也听过一两次这个名字,对空军这一行业还挺好奇的,忙道:“元哥,一起呗,刚好咱俩今天也没事,就在这附近,这一顿我请。” 吴庆军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来!” 一顿拉扯,三个人到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刘鸿宇点了四个菜,就问道:“吴同志,你怎么买这么多奶粉,是要探病还是走亲戚啊?” “不是,我爱人要生产了,我怕到时候我不在京市,提前买点给孩子备好。” 刘鸿宇反应了一下,“你爱人?那就是小华的姐姐?”小华幼年走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还就此问过小华几句,刘鸿宇说着,还看了一眼身旁的元哥,见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知道这姐妹俩怕是还生分着。 吴庆军点点头,又朝徐庆元道:“庆元,还没问你,后来去了哪个单位?” “西郊的石油厂。” 吴庆军道:“那也挺好的,和你专业对口,是负责勘探还是检测这块?” “原油化验工。” 吴庆军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问道:“怎么会?你从京大毕业,以你的成绩去这已然是屈才了,怎么会……” 徐庆元道:“张阿姨没和你提过吗?我家里的事,张阿姨是知道的。” 提到母亲,吴庆军一时有些语塞,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和家里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就是呦呦生产,我爸妈也不会过来。” 刘鸿宇不知道内里原因,笑问道:“是太忙了吗,长辈不都盼着早点抱孙子孙女吗?怎么会舍得不来看看?” 吴庆军苦笑道:“我妈妈脾气犟,她不喜欢呦呦,连带着我这个儿子也不认了。” 刘鸿宇道了一句:“那确实是犟。” 等菜上齐,刘鸿宇又要了一瓶酒,吴庆军接连喝了好几杯,忽然朝徐庆元道:“庆元,小时候咱们满大院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成想,中间不过隔了十几年,再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已然是各有各的窘境了。” 他说到“窘境”,徐庆元也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后面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多喝,简单地吃了饭,就各自坐车回去了。等吴庆军走了,刘鸿宇问道:“元哥,他小时候和你住一块儿?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现在在北省军区。” “那他这背景,不至于郁郁不得志啊?至少家庭方面没有什么阻力才是,我怎么瞅着,像是有些颓丧的样子。”刘鸿宇本来还想问问空军的日常生活,积累些素材,但是看吴庆军情绪不高的样子,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多问了。 徐庆元道:“可能因为他执意要和许呦呦结婚,家庭和工作方面,都有一些压力。他妈妈是很有主见的女性,不会因为心疼儿女就放弃自己的原则。” 刘鸿宇有些羡慕地道:“我妈妈要是这性格就好了,也用不着吃这么多苦。” 徐庆元道:“吴庆军未必会这样想,他现在自己前途受损,妻子生产,两边父母都没法靠,怕是焦头烂额的很。” 吴庆军这边,确实如徐庆元所说,在空军大院附近下了公交车,脚步就变得有些凝重。呦呦马上就要生产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陪产,本来可以托付给顾大姐帮忙的,但可能是他妈妈打了招呼,顾大姐现在对他们夫妻俩也是淡淡的。 听呦呦说,隔壁刘营长家的嫂子,最近也不爱来串门了,可能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的。 呦呦在家属院这边,向来很少和人打交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也不知道去哪找个人来陪产? 走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吴庆军想了想,还是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有人接听了,是妈妈。 吴庆军喊了一声:“妈!呦呦要生了,你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啪”一下,把电话挂了,吴庆军拿着话筒,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拎着奶粉回去的时候,呦呦已经睡着了,吴庆军把家里卫生做了一遍,才轻手轻脚地上床。夫妻俩背靠着背,在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似乎都没有睡着,但是两个人都没打破这黑夜里的沉默。 ** 11月3日,许小华一早就检查了一下行李,准备去火车站。 沈凤仪一边把刚蒸好的白馒头放到她随身背的挎包里,一边有些不放心地道:“我在家也没事,我送你去吧!” 秦羽也道:“是啊,你这还是第一回一个人坐火车呢,我和你奶奶都不放心。” 许小华见她们一脸担忧的样子,笑道:“奶奶,妈妈,真没事,我中途又不下车,等到了吉省,我就给你们拍电报。” 沈凤仪道:“你头回出门,我和你妈妈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对这个孙女,沈凤仪没有别的过高的期待,就希望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一辈子,但是孩子自己争气,越来越往上走,他们做长辈的,也只能尽量支持,不给孩子拖后腿。 秦羽给女儿理了理头发,叹道:“不送就不送吧,你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就多花点钱买,不要舍不得。” 沈凤仪还有些不放心地道:“要是遇到急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来,不要怕我们担心,你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担心呢!” 许小华一一应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奶奶,妈妈,我这就去一个月,又不是去一年,等到12月初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沈凤仪轻声道:“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两天的,我和你妈都记挂着。”孙女回来这一年,家里热热闹闹的,她都习惯这样的生活了,这孩子乍然要出远门去,沈凤仪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拉着孙女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就盼着你好好的,出门在外,凡事要多小心些。” “我知道,奶奶,你放心吧!” 正说着,忽然听到荞荞的声音,秦羽忙去开门,“荞荞,今天不上班吗?怎么还过来了?” “秦姨,我和同事换了个班,小华不是说今天出差吗?我来送送她!” 秦羽笑道:“我和她奶奶正说要送她呢,早饭吃没?我给你下点面条?” “吃了,秦姨,我给小华煮了四个鸡蛋,做了五张卷饼,还有一小瓶辣白菜,我想着,火车上吃是够了。” 秦羽忙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准备了这么多,奶奶也给小华蒸了几个馒头呢!” 荞荞道:“我现在一个人住,煮点东西也方便的很。” 沈凤仪摇了摇头,这哪是方不方便的问题,她知道这姑娘一向节省的很,自己一个月都未必舍得吃几个鸡蛋。 聊了几句,荞荞就帮小华拎着行李,送她去车站,路上和她道:“昨天沁雪来看我了,也说最近要跟着文工团去内蒙那边演出呢!” 她提到卫沁雪,小华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了。心里猜测,大概是长辈们之间的事,让沁雪也不好再来找她。 问荞荞道:“她最近还好吧?” “还好,人看着还挺精神的,我和她说,你最近要出差去,等你回来了,一起去我那吃饭!” “行啊!” 八点半,许小华踏上了前往吉省春市的火车,临上车之前,荞荞抱了她一下,道:“小华,有时候,我总感觉现在的一切,像是有些不真实一样,我们都有着固定的、稳定的工作,这一切好像来的过于顺利了些。” 她一说,许小华就想到做过的那个梦,这一年她俩都没有到京市来,她在劳动大学待满了四年,而荞荞被锁在了钱家村。 许小华伸手摸了摸荞荞的脸道:“荞荞,可能是老天忽然就看到了我俩,乐意给我们撒点恩惠,让我们的日子好过点。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就去找我妈妈帮忙。” “嗯,好!” 列车员提醒乘客上车,荞荞叮嘱她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注意点,凡事不要冒头。”又递给了小华一个小布包,“给你缝的一个平安符,你带着。” 小华有些莞尔,“好!”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走了,李荞荞拼命朝小华挥了挥手。她没告诉小华的是,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华为了让她来京市,嫁给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醒来以后,她知道那是梦,可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甚至连碗碟的样式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让她有一瞬间都恍惚,这真的是梦吗? 还是在另一个地方,小华真的为她做了这样的牺牲? 火车上的许小华,等在座位上坐下来,发现荞荞递给她的平安符摸着还挺厚的,打开看了下,意外地发现除了一个老虎的符号外,还有两张十块钱,心里忽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这二十块钱,怕是她攒三个月才能攒的下来。 忽然旁边一个大婶问道:“姑娘,你这绣着老虎的小布片,看着还挺好看的,能给我看看吗?” 许小华摇头道:“对不住,婶子,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绣的,要我好好带着呢!”说着,就把平安符装进了小布包里,再塞到了随身背着的挎包里。 那大婶又问道:“姑娘,你一个人,这是去哪啊?” “去看我哥,我哥在部队呢!”听到她提“一个人”,许小华立即就有些警惕起来。这个年头,治安虽然挺好的,但是坑蒙拐骗的人,也是有的,特别是火车上。 “那等下车,有人来接你?” “是啊,我哥是营长呢,说会借他们单位的车来接我。” 那大婶笑道:“你哥年纪也不大吧?真是能干,都升到营长了,有嫂子没?” 许小华就和她胡咧咧起来,什么嫂子家里爸妈也是部队里的高级领导,她这回是去参加哥嫂的婚礼,旁边的人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 晚上,小华睡得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有贼!” 立刻惊醒了,就见车厢前面乱糟糟的,有个大姐说她包里的钱被偷了,然后好几个人说自己也被偷了什么东西。 许小华不觉摸了下自己的挎布包,见还好好地,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就听前面有个妇女大声尖叫道:“我二毛不见了,我二毛给人偷走了!” 纷纷杂杂过后,大家才听出来,不是二毛钱,而是她儿子二毛。 许小华刚等定下来的心,又狂跳了起来,忽然发现对面的婶子不见了,忙问旁边的人,旁边人道:“好一会儿没看到了,是不是下车了啊?” 许小华道:“不对啊,她说到吉省的,她的行李还在座位下面呢!” 这时候列车员过来,许小华就和列车员反应了下,“同志,我对面的大姐忽然不见了,说到吉省的,行李也还放在这呢!她先前还问我是不是一个人?” 列车员望了她一眼,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同志,我们这就去找找看。” 97第 97 章 闹事 火车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而且又有了目标,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婶,穿着一身蓝布褂子, 齐耳短发,身高大概一米六差点,微胖。 本来以为会很快找到人, 但是眼看半小时过去了,那个婶子还没被找到。 列车员开始在每一节车厢里核实车票和介绍信,仔细辨人,但是时间紧迫, 下一站平市还有半小时就要到了, 平市是个大站, 这么多人不可能全扣着不给走。 丢失了孩子的大姐, 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喊着“二毛, 李小城”, 很快嗓子就哑了,许小华听着不忍心,不觉就想到自己走丢以后,妈妈痛苦的十一年来, 准备起身帮着找人。 问了旁边的大树, 也是在春市下车, 就托他帮忙看下行李箱。 那大姐见她问孩子,立即拉着她胳膊道:“穿着一身蓝布小褂子,黑色的小皮鞋,我们是回老家探亲回来,二毛还那么小,要是就这么掉了, 老天爷啊,这不是拿刀割我的肉吗?” 许小华安慰她道:“大姐,你先别急,现在火车还没到站,孩子肯定还在车上,咱们抓紧时间找找。” 大姐忙抹了眼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二毛!” 广播里列车员也在一遍遍地喊着,“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穿着蓝布小褂子,黑色小皮鞋,如有看到,请带到5号车厢来!请注意,请注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不见了……” 时间很快过了二十分钟,还是毫无讯息。 大姐急得又哭着抹眼泪,说话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怎么办?怎么办?二毛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 许小华也急得手心冒汗。 五分钟过后,一位列车员过来,喊许小华去帮个忙,小华猜到是认人。 果然在一个小车厢里看到了刚才的大婶,已经换了一身黑布摞着补丁的衣服,脸上还多了一颗痣,但是小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婶也看到了小华,嗫嚅了下嘴,其实她的座位不是许小华那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和人换了个位子而已,等得手了,就准备下车的。 许小华上车的时候,她看这姑娘年纪小,还是单身一个人,她一时就动了念头来。这么大的姑娘,卖到山窝窝里,也抢手的很,不比男娃娃给的钱少。 后来听这姑娘家里有点背景,不想节外生枝,就打消了念头。现在看到这姑娘来指认她,立即就明白,她之所以这么快被找到,怕是这姑娘早就对她起了疑心,向列车员提供了线索。 还有一站,她就能下车了。 许小华朝列车员点点头,等出了车厢,和列车员道:“她的痣是假的,同志,那个小孩找到了吗?” 列车员摇摇头,“还没有。” 许小华忽然想到,有些人贩子偷了小孩后,第一时间就会给小孩换衣服,忙和列车员说了,不仅要看五岁的小男孩,还要看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 列车员立即把许小华的猜测,向领导反应。 眼看下一站就快到了,列车员一边联系了当地的公安,一边检查每一个要下车的小孩,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睡在一个奶奶怀里的二毛。 不仅换了衣服,还给戴了一个红色的绒线帽子,看着就像个女娃娃一样。二毛的妈妈看到二毛的一刹那,吓得腿都在发软,喊道:“天杀的人贩子啊,把我家二毛怎么了,这么大的声音,孩子怎么还睡着呢?” 抱着孩子的老人家一头雾水,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同志,不……不是我,是这孩子的奶奶,要去上……上厕所,托我给抱一会。” 又道:“哎呀,这广播里说掉的是个小男孩,我压根没往这孩子身上想啊,咋地,那老妹是个偷孩子的?” 二毛的妈妈已经一把把二毛抢在了怀里,又是摸额头,又是捏脸的,看着孩子就是没反应,急得不得了。 火车这时候到站了,列车员当即就和公安一起陪着二毛妈妈,把二毛送到了医院去。 许小华配合着当地的公安做了一些笔录,就回到座位上,和旁边帮她看行李的大叔道了声谢。 车厢里在为找到孩子的事,热切地谈论着,旁边的大叔问许小华道:“同志,你怎么知道是咱们对面的那妇女做的?” 许小华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婶子怎么还不见了?我担心她也出了事。” 许小华没说,当时聊天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大婶有些不对,一个劲地问她家里的事,她怕这婶子不是好人,胡乱扯了些。 现在想来,这婶子估计被她唬住了,没对她下手。从二毛的状况来看,应该是给二毛喂了药。 她隐约觉得,这婶子怕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伙作案。下车的时候,一旁的大叔问她要不要帮忙拎行李? 许小华留了个心眼,说是还要找列车员反应点情况,那大叔笑笑,先下车去了。 许小华和在春市换班的列车员一起下了车。 春市的夜晚比京市要冷的多,饶是她提前做了准备,把庆元哥送她的围巾围上了,还是被这夜里的寒风给吹得脑仁子都疼。 出了站,一眼就看到有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同志举着“京市罐头厂许小华”的牌子,应该是这边食品厂派来接她的人。 立即朝他走了过去,这男同志见许小华站在他面前,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挪到了旁边去,继续举着牌子。 许小华喊了声:“同志你好,请问你是春市食品厂的吗?” 那男同志不确定地问道:“是京市来的许同志吗?” 许小华伸出手道:“同志你好,我是京市罐头厂的许小华!” “哦,你好,你好,我是春市食品厂的张松山,刚才看你过来,我都没敢认,你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些。”他们单位和京市那边的罐头厂合作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同志过来,没想到还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许小华笑道:“我参加工作早。” 张松山问了几句,路上是否顺利,许小华就把遇到人贩子的事,和他大概说了。 张松山皱眉道:“还好你机警,不然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这边以为你没来,等明天上午打电话去你单位核实,他们都不知道把你偷运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 许小华点点头,这个年代通讯和交通都不方便,一个姑娘要是真被运到深山里去了,一辈子怕是都出不来。 这时候才深切地理解,为什么她要出门的时候,妈妈和奶奶会那样担心。也明白,为什么万姐先前说,这些年都没有女同志愿意来东北这边学习。 怕不仅仅是出于气候的考虑,可能也有对女同志一个人出门安全方面的考虑。 等把许小华送到了食品厂专门空出来负责接待的宿舍,和同寝室的同志交代了几句,张松山才离开。 宿舍是两人间,另外一位是从南省来的女同志,叫钟玲,年纪要大些,估摸十多岁了,看到小华来,热情地拿了一个铁盒子出来,“还没吃吧?要不要吃几块饼干垫垫?” 许小华一眼就发现,这饼干光看盒子怕是都不便宜,笑着婉拒了。 钟玲也没多劝,和她道:“桌子底下有个暖水瓶,我白天先到,就给你打好了,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咱们就得正式学习了。” 许小华忙道谢,倒了一杯热水,把剩下的一个白馒头掰小,就着荞荞给她准备的酱菜吃了。 钟玲笑道:“你准备的还真充分。”又问小华今年多大年纪,等小华说17的时候,钟玲道:“那就比我大女儿大几岁,没读大学吧?” 小华摇头。 钟玲道:“那后面几天的学习可能要吃点苦,我听以前来的同事说,这边食品厂能学的还挺多的,光是那些机械的型号和种类,都让人眼花缭乱的,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好,谢谢钟大姐。”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许小华就简单洗漱了下,上床睡觉了。 隐约听到厂里的钟似乎敲了十二下,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二毛醒了没有? 此时,在平市下车的二毛已经在医院里醒来了,据人贩子说是给二毛喂了点安眠药,剂量比较重,去了医院就进行了催吐。 等孩子情况好转,二毛妈妈才想起来在火车上帮过她的那个姑娘,问随行的列车员才知道,那姑娘是要去春市的,现在怕是已经下车了。 二毛妈妈一听,就有些懊恼地道:“我都没问这姑娘的地址,一声谢谢都没和人家说呢!” 列车员道:“确实幸亏这位女同志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不然怕是不好找到人。”人贩子自己换了衣裳不说,还把小男娃打扮成了小女娃,交给了一个真乘客手上抱着,短短的时间内,他们想找到人,还真不容易。 **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大钟敲到六下的时候,许小华就醒了,把床铺铺好,就准备出门去食堂吃早饭。 昨晚上,张松山交给了她一叠粮票,和她说了食堂的大概方向。 她出门的时候,钟玲还没醒来。 等她吃了早饭,打了热水回来,钟玲还没醒,眼看着就快要到集合的时间了,许小华好心地喊了两声:“钟大姐,钟大姐,快八点了。” 钟玲才悠悠转醒,坐了起来道:“哎呦,快八点了啊?小许,你先去吧,帮我和张同志说声,我马上就来。” “哎,好!” 许小华去到指定的会议室,发现大家都来的差不多了,这次来学习的一共有十来个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地各个食品相关的单位。 许小华和张松山说了钟玲会迟些到,张松山就先开始介绍食品厂的大概情况,春市食品厂涉猎的范围比较广,有糕点、糖果、奶粉、饮料和罐头。 说到这里,张松山笑问道:“我们昨天给每位同志准备了一份饼干,不知道大家尝了没?这是我们单位新推出来的产品,专供各大商场的,一般的小供销社和副食品店可买不到,光是那个铁盒子的成本都不低。” 许小华愣了下,敢情昨晚钟大姐递给她的饼干,是她的那一份? 一直到九点钟,张松山已经说完了春市食品厂的历史和大概情况,钟玲才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身很好看的蓝色大衣,里面是颜色略为浅些的同色系羊绒毛衣,麻灰色的裤子,方头皮鞋,会议室里的人不觉都多看了她两眼。 钟玲道昨天坐车太累,早上睡得太沉了。 张松山笑道:“没事,也是我们的行程安排得太紧了些,不然今天该让大家休息一天的。钟同志,你看看哪里有位置,先坐下。” 钟玲瞥了一眼会议室,坐到了后面去。 张松山接着讲食品厂的主要车间和特色产品。 一直到中午下课,许小华回头就发现钟玲趴在桌子上睡觉,显然这位大姐不是来学习,而是借着这次机会来度假的。 中午回宿舍休息的时候,钟玲问许小华有没有做笔记,许小华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没有,”又道:“对了,钟大姐,今天上午张同志说,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一盒子饼干,就是你昨晚让我吃的那盒吗?” 钟玲愣了一下,忙讪讪地道:“是,是,一人一盒,我先来的,你那盒也在我这,我昨晚忘记拿给你了。”说着,把饼干递给了许小华。 许小华当做不知道地道了声谢。 钟玲望了她一会儿,笑问道:“小许,你参加工作多久了啊?” “一年左右。” “那你能来这儿,肯定是家里在厂里有些关系吧?我可申请了好几年才轮上。” 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单位抢着来吗?我们单位都没人愿意来。” 钟玲道:“可不,东北多好啊,我们先前有两个女同志来这边学习,后来没多久就连工作都调动到这边来了,家也是在这边成的,这边优秀的工程师、技术员多,找对象可容易多了。就比如他们这食品厂,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食品类大厂,托儿所、小学、理发室、茶炉室、医院什么都有。” 许小华压根没往这个层面上想,可能对比东北,京市的人还是更愿意留在本地,但是别的地方的人,就未必了。 这个时候的东北,大量的人才往这边流动。 许小华正想着,就听钟玲道:“也就是我成家了,不然我也有这个想法,找个工程师过日子,一个月七八十,甚至百来块钱,小孩可以送到厂里托儿所,剪头发、洗澡、看病都不怎么花钱,这日子过得那可不有滋有味的,哎,小许,你可以在这边找个对象啊!”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不行,我有对象了。” 钟玲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怕什么,有对象又不是结婚。” 不知怎地,听她说这话的表情,许小华心里忽然就狂跳了一下,总觉得这位大姐要闹出点什么事来。 98第 98 章 不讨好 许小华不知道她是开玩笑, 还是认真的,摇头道:“不行,我做不出来。” 钟玲脸上的笑容一滞,要笑不笑地道:“你们年轻人, 心理包袱倒重, 也就是没吃过没钱的苦, 等以后真结婚过日子了, 为了一斗米、一包盐和爱人闹矛盾的时候,就知道找个好对象的重要性了。” 许小华笑道:“结婚本来就是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也不能什么都靠对象,我们女同志自己也得努力提高自己, 把日子过好啊!” 钟玲不屑地道:“也就是你年纪小, 不然你说这话, 我都得骂你两句。等肚子一大, 孩子一生,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包袱, 你想甩也甩不掉,想学习和进步都不得空, 男人又是个摆设,什么都得自己来。” 说到这里,钟玲不由叹了口气, “做女人真是太难了,下辈子要是有机会, 我才不要做女人, 我这生了两个孩子,一辈子都能望到头了。” 许小华见她这样悲观,忍不住劝了一句道:“怎么会呢?钟大姐, 你看你现在不也被单位派出来学习吗?说明单位都相信你是有潜力的同志啊!” 钟玲苦笑道:“我啊?我是给领导塞了好处,才捞到这个机会的。” 许小华就有些不明白了,“钟大姐,那你不是来学习的话,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钟玲苦笑道:“就是不甘心,看别人都能风风光光地往上爬,过上好日子,就我像头驴一样,一直原地打转,我就想着,也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抬头望着小华,接着道:“小许,我这回啊,是给自己放假来的。” 许小华一时有些语塞。 钟玲也不指望她回应什么,自顾自地道:“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看看别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样等我老了,回想这些年来,才不会那么不甘心。哎呀,你年纪还小,不懂我说什么,你快休息会,一会还要接着去学习呢?” “钟大姐,那你下午还去吗?” 钟玲笑道:“去啊,总不能第一天来就连人都不见了吧?” 下午两点,大家去了制造糕点的车间,由张松山和一位叫黎先诚的高级工程师陪同着,介绍了酥货类、干点类、月饼类、炸红货类、炸白货类和糕类食品的制造以及相关的机械,作为吉省最大的食品厂,春市食品厂有很多全国先进的机器和仪器,许小华觉得,就是她不懂糕点的制造,跟着长长眼界也是好的。 因为奶奶爱吃云片糕,她还特地问了一下云片糕的制造方法,头一次知道是采用炒米粉和白糖蒸制而成。 一旁的工人和她道:“要注意的是,冲洗米的水得是热水,不能是凉水,凉水洗米不容易让米粒拉长,这样后面会出现爆花的现象,而且色泽也不漂亮,一定得是热水。洗过的米得用湿布盖上,不然干了会影响质量……” 等听完炒粉的步骤,许小华有些好奇地道:“那你们这个云片糕的糖浆是怎么调的?”她先前和郑楠为了制造桃子酱,在车间里试了好些天的淀粉糖浆与白糖的配比。 旁边的张松山笑道:“这个步骤叫润糖了,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把糖和米粞放在锅内加水熬开,制成糖浆,再加油搅和。另一种是将白糖、米粞和生油一起放在缸内,加入开水搅匀,无论是哪一种,都得提前一天润好,使白糖充分吸水,这样才会更加滋润绵软。” 许小华笑道:“我光是听你说,都能想到你们这的云片糕有多好吃了。” 张松山点头道:“那可不,特别我们这地界产好糖好米,做出来的云片糕比别的地方,确实要多些滋味儿。” 小华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可得给我奶奶多买一些。” 张松山又让工人给小华介绍后面的和面、炖糖、切片等工序,许小华一边听着,一边记录,倒是忙得很,丝毫没注意到钟大姐已然和黎工程师聊得热络起来。 等参观完糕点车间,张松山又带着他们去参观糕点类成品,从售价和包装策略,简单地做了个介绍,等参观快结束的时候,张松山见许小华还在认真地观摩,走过去轻声道:“许同志,等学习结束后,你要是想买点,尽管来找我,我找领导给你批个条子,不要副食品票。” 许小华立即表达了感谢。 张松山笑道:“可得早点说,不然大家要是都来找我,我这边怕是也申请不了多少下来。” 许小华笑道:“我就稍微买点,不会让张同志你难做的。” 张松山点点头。 晚上回宿舍,许小华立即就开始整理起一天的笔记来,忽然听见钟玲喊她道:“小许,我出去看个电影,你晚上帮我留个门哈!” 许小华抬头,就看到钟大姐似乎特地捯饬了一下,人比白天看着还精神,她还隐隐闻到一点玫瑰味的雪花膏味道,笑道:“好,钟大姐,你放心吧!” 许小华整理完笔记,又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将她来吉省出差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又问他年底什么时候回来述职? 想了想,又把在火车上的事,简单地写了几句:“爸爸,我悄悄告诉你个事,你别和奶奶、妈妈说,免得她们担心。我这次来春市的火车上,还遇到了人贩子,就坐我对面,我一上车就和我搭讪,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往夸张了说,又说哥哥会开着部队里的车来接我……” 把她帮忙救了一个叫“一毛”的小男孩的事,也说了一遍。 最后一段道:“爸爸,我现在一切都好,这边食品厂负责接待的人挺客气的,已经允诺我,等回去的时候让我多买些糕点带走,不用副食品票,如果你今年回来的早的话,或许还能尝到我从春市带回去的糕点呢!” 落款“女儿小华”! 其实她也不想和爸爸说火车站的事,怕爸爸担心,但是她知道,相比较担心,远在西北的爸爸,更希望能与她这个女儿亲近一点。 许小华给信装好,就听到厂里的大钟敲了九下,可是钟大姐还没回来。她也不好这个点去睡觉,干脆给徐庆元也写了一封信,说了点在春市的见闻,感谢他送的围巾,表示刚好派上用场。 等她写完,钟大姐到底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些饼干、罐头之类的吃食。 一进来就和小华道歉道:“小许,真是对不住,等了我不少时候吧?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迷路了,耽搁了一会。” 许小华奇怪道:“钟大姐,你一个人去的吗?” 钟玲摇头道:“不是,和一起来学习的同志去的,俩个人都不认识路,转了好半天。” 许小华本就随口一问,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当回事儿,上床睡去了。 后面俩天,张松山带着他们参观了奶粉、啤酒制造车间,许小华本着长见识的心理,认认真真地听着,并做了笔记。 这么几天下来,她和张松山也处得稍微熟悉了一下,到第四天傍晚,她们参观完,要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张松山忽然喊住了她,“许同志,你等一下,我刚想起来,有个事要和你说下。” 许小华以为是先前说的买糕点的事,忙应了下来,不成想,等人都走了,张松山却和她提起钟玲来。 只听他道:“许同志,其实我提这事,有点冒昧,但是你们这次来,毕竟是我负责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回头我怕是也得跟着写检讨。” 许小华顿时一头雾水,“张同志,这话是怎么说?钟大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张松山见她一点不知情,低声和她道:“黎工程师的爱人闹到我这来了,说钟同志勾引黎工程师,俩人天天晚上要么去星光广场看电影,要么就是去文化宫跳舞,这么下去,怕是迟早出事儿。我想着你俩是室友,平时可能也走得近些,你帮忙劝劝。” 许小华忙摇头道:“对不住,张同志,这事我可不敢应,这可不是小事,我年纪还小,对这种事压根没有经验,可不敢承你的托请,我想你要么直接找钟同志说,要么就和领导反应,这可耽搁不得。” 张松山挠挠头道:“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也是给这事搞得急火攻心,一时想岔了,你比我还小一点呢,我都没注意,何况你呢?” 许小华又道:“张同志,如果不为难的话,我想请你帮我换间宿舍。” “哎,行,宿舍还有的,我一会就给你安排。” 许小华劝了一句道:“张同志,就是天塌下来,上头还有高个的顶着,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就和领导说说。” 许小华觉得,这种事,无论是她还是张松山,都不好出面的。俗话说“劝赌不劝嫖”,和这事是一个道理,人家两个正好着,你跑去说些不中听的话,人家不会当你是好意,可能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 许小华自问自己不是什么活菩萨,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如果钟大姐真的在这儿闹出了桃色事来,她这一个宿舍的,以后怕是会被人问长问短的,许小华光是想想都觉得头大,想着干脆厚脸皮让张松山给她换一间宿舍好了。 好在张松山应了下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帮着她搬了新宿舍。 钟玲也在宿舍,正在照镜子抹脸,见她搬宿舍,还奇怪了下,“小许,怎么好端端地要搬走,是不是我最近打扰你休息了?”边说着,边看向了一旁跟着过来的张松山。 许小华笑道:“不是,钟大姐,我有时候学习的太晚,怕打扰了你休息,刚好今天听张同志说,还空着一间宿舍,就问能不能搬过去呢!” 钟玲见张松山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知道许小华怕是没和张松山乱说什么,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笑道:“哦,小许,你想的也太多了些,哪里就影响我了,我还怕我这个老大姐,生活习惯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影响了你呢!” 两边客气了几句,许小华收拾好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搬走了。 新搬去的宿舍,室友是从北省汽水厂来的,叫彭景秀,年纪大概一十五六左右,大眼睛,小圆脸,个子不是很高,看着客气又和气,看到小华搬进来,立即帮着收拾床铺、整理东西,笑着道:“哎呀,我还以为这一个月就我一个人住了呢,平时晚上想找个人说话都难,这回我也有个伴了。” 张松山笑道:“是我先前安排不周,行,那你们俩先熟悉下,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两人都道了谢,等张松山一走,彭景秀就提着许小华的热水瓶道:“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把茶炉室把热水打了,你晚饭吃没,没吃的话,我等你一起去?” 许小华笑道:“那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食堂?” “哎,行!” 这一晚,许小华难得睡了个早觉,第一天一早她和彭景秀出门的时候,路过钟大姐的宿舍,发现门里面还锁着,猜测钟大姐大概还没起床来。 这一天是参观罐头车间,许小华意外地看到了先前在京市有过一面之缘的钱东耀同志,钱东耀看到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哎呀,今年怎么是你来了啊?” 许小华笑道:“钱同志,你竟然是春市食品厂的,早知道我来之前,就给你写封信,问问气候什么的了。” 钱东耀笑道:“怎么,郑楠没和你说吗?她可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我前些时候还碰到了艾大姐呢,说你俩已经把桃子酱里淀粉糖浆的配比也试出来了?” “是,我准备这周末休息的时候,去拜访下艾大姐,她给帮了不少忙。” “那行,回头我带着你一起去!”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因为钱东耀今天还要负责给大家上课,许小华也就没多聊,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钟玲忽然凑过来问道:“小许,你认识这位钱工程师?” 许小华点头,“嗯,先前在京市参加技术交流大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说完,才发现钟大姐的气色不是很好,黑眼圈重的很,像是昨晚一夜没睡一样,忍不住问道:“钟大姐,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没,就是没睡好。” 许小华也就没再多问,转头听钱东耀介绍他们罐头车间的机器来。 意外总是出其不意,说来就来,钱东耀正介绍到他们厂新引进的杀菌设备,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女同志,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问道:“这是谁的东西?”说着,扔了一个小布包过来,许小华低头一看,竟然是荞荞给自己准备的小平安符。 一时脑子有点懵,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大姐的手里? 第 99 章 刷子(捉虫) “是谁的?是谁塞给我们家老黎的,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大姐几乎是咆哮式地吼了出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许小华蹲下来, 把小布包捡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 一看, 里面还真装着她的平安符。 她一动, 大家都朝她看过来,包括来质问的大姐和钟玲。 前者眼神冷漠, 后者有些紧张。 许小华望着大姐道:“同志, 这是我从京市过来的时候,我姐姐送给我的,我一直放在宿舍里,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大姐已然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 准备谁承认了, 就冲过去把那女人的脸给抓烂, 可是这个姑娘看起来太小了, 望人的时候一双眼睛清澈晶莹,她实在没法把这姑娘和老黎的姘头联系在一起。 忍着怒气道:“我看你年纪小, 提醒你一句, 别贸贸然地管别人的祸事,这是那不要脸的娼妇塞给我男人的。”她家男人有点轻佻, 她是知道的, 幸好他有贼心没贼胆,这么些年来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天看他捯饬自己,又是新衣服新皮鞋,又是刮胡子的, 她就知道有情况了,还调侃了两句,起初老黎说是因为单位安排他给这次过来学习的人上课,代表着单位的形象。 后来见他晚上回来的晚,追问之下,得知是带着来学习的人去跳舞、看电影了,她虽然不高兴,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了老黎两句见好就收。 但是昨儿个晚上,是儿子的生日,她和儿子在家里等着老黎回来吃饭,六点不回,七点不回,八点也不回,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儿子饿得都开始闹情绪,问她,“妈妈,爸爸到底记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她哄儿子说,可能单位有事,爸爸走不开。陪着孩子先吃了饭,然后就跑出来找人。 好嘛,星光广场没影子,文化宫也没影子,她跑到厂里来,厂里看大门的大爷说,老黎六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憋了一肚子气,但是没找到人,也只能转头回家去。到夜里十二点,老黎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她想问两句,老黎倒头就睡,她倒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了这个小布包。 一看就是女同志的东西! 当天夜里,她把男人绑了,拿扫帚胡乱打了一通,第二天一早,儿子去上学了,老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婚!” 她气得胸口都要爆炸,她这么些年来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对他外面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竟然好意思提离婚! 立即就猜出来,外头那个女的,怕不是和他玩玩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动真格的。 现在对着许小华,也有些撒气地道:“既然你捡了,你肯定是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你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当是你的!回头我闹到厂里领导那里去,没脸的可是你!” 许小华把小布包上的灰拍了拍,好声好气地道:“大姐,这确实是我的东西,我来春市之前,我姐姐特地塞给我,保平安的,我本来一直放在身上的,可能昨天早上出门,忘记带了,或是掉在路上了,我发誓,我没有把这东西给任何人。” 大姐冷眼看着许小华,哼了一声道:“你发誓,行啊,你发毒誓,要是你的,你就死爹死妈!”她认定许小华是知道内情的,故意包庇那女人! 许小华本来是准备和她好好说的,见她说这话,立即就来气道:“就是我的东西,你要是不信,就喊公安来查,你有诅咒爹妈的爱好,我可没有。” 钱东耀见局面有些僵,出面道:“邱霞,这位小同志确实是京市来的,我上回去京市出差还见过,人家年纪还小呢,好学的很,可不会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里头肯定有误会,你别见风就是雨的,真有什么事,和老黎好好沟通沟通,不然回头发现闹错了,你就这么闹到单位来,不是给老黎添事儿吗?” 这是隐晦地提醒她,别闹大了,回头影响了黎先诚的工作。 邱霞听了这话,眼神微闪了下。这么会儿,她也稍微冷静了下来,自己是不准备离婚的,要是真把老黎的工作闹没了,家里怕是就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心里一时也有些害怕起来,抬手抹了把眼睛道:“钱同志,这也不能怪我啊,老黎昨晚喝得晕乎乎的回来,我又在他身上搜出个这么东西来,问他,他像个活死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早上起来,他不仅不搭理我,还说我一天到晚就瞎咧咧。” 张松山也出来打圆场道:“邱大姐,你确实冤枉小许同志了,昨晚上我帮小许搬的宿舍,她一晚上都忙着收拾东西,怕是压根都没出单位的大门。” 邱霞轻声道:“我没怀疑她,她看着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 张松山劝了几句,邱霞到底没再说什么,垂头耷脑地走了。 她一走,站在人群后头的钟玲松了一大口气,这时候才发觉后背都是汗,冷岑岑、黏糊糊的,她没想到黎先诚的爱人这么难缠,竟然闹到厂里来了,一时怪自己大意,露了马脚。 又朝许小华看去,见这姑娘气得两颊通红,心里不由有些发虚,她当时见这小布包还挺可爱的,里面还装着个平安符,就动了心思,顺手拿了过来。本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许小华后头发现不见了,也找不到她。 没想到给黎先诚的婆娘闹到许小华跟前来,现在这姑娘怕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个当口,即便大家想交流几句,也考虑当着食品厂同志们的面,没好意思开口,心里却都暗暗地猜测着,和黎工程师搅和到一块的到底是谁? 张松山见气氛有些尴尬,拍了拍手道:“不好意思,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下面我们由钱工接着向我们介绍。” 许小华也打起精神来听,遇到有不懂的就问两句,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中午休息的时候,钟玲本来想和许小华说两句,又觉得自己要是开口的话,等于不打自招了。到底没吱声,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吃饭了。 倒是彭景秀问了小华一句:“小华,真是你的东西啊?怎么好端端地就到了黎工爱人的手里?”她知道这事儿和许小华没关系,昨晚上小华收拾好床铺后,就上床睡觉了。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闹不清楚,本来我一直放在我随身带的包里的,我昨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看到在包里放着。” 彭景秀安慰她道:“可能就是拿东西的时候,掉了出来,你没注意到,刚好给黎工捡了,闹了这么一出误会。” 许小华却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她想了一下,昨天中午的时候,她去茶炉室打了一瓶热水,怀疑是那个时候,钟玲从她包里摸走的。 从食堂出来,许小华就和彭景秀道:“景秀,你先回宿舍,我去原来的宿舍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小东西。” 彭景秀道:“昨天你搬的还挺匆忙的,去看看也好。” 几分钟后,当钟玲开门看到许小华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很快堆了点笑出来,“小许,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宿舍吗?” 许小华没理她,径直进去了,把宿舍门关上,就望着钟玲道:“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的事,烦请你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出现在黎工爱人的手里?” 钟玲心头一慌,“这……这……我也不清楚啊,我虽然和黎工多聊了几句,但是他家的事,我也不清楚。” 许小华也不再和她客气,“钟同志,这个小平安符是你从我包里摸走的吧?我今天没拆穿你,是不想掺和进你的私事,但也请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如果黎工的爱人再来找我的晦气,我不保证自己还会守口如瓶!” 钟玲没想到,许小华年纪不大,倒是个很有主见的,唬弄的想法顿时就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道:“我就是见这小玩意挺精致的,看着讨喜得很,就顺手拿走了。小许,你知道我是有家有儿女的,要是在这边给打上作风问题,回去日子就不好过了。” 许小华觉得她这人很奇怪,事情明明都是她做出来的,她现在让人体谅她的不容易?冷淡地道:“这是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后面你还扯上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不再理钟玲,转身开门走了。 钟玲喊了一声,“小许!” 许小华压根没睬她。 回到了宿舍里,许小华心里还有些郁气,写信给徐庆元,把这事大概说了一遍,末了道:“庆元哥,我起初就提防着别沾惹上这破事,厚着脸皮让张松山给我换了寝室,没想到钟玲行事这么没有下限,竟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我包里的东西!这件事要是到此为止就算了,如果后续还扯到我,我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等把信写完,许小华觉得心里也没那么堵了,又起身把自己的行李都检查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下午培训的时候,给他们培训的又换成了工艺科的一位姓华的工程师,主要讲解他们这边的一些特色罐头,许小华看到还有茄汁猪肉罐头,有些好奇地问了汤汁配比。 华工笑道:“需要番茄酱、猪油、胡椒粉、盐、洋葱、肉汤和油炒面,番茄酱和猪油的配比大概在15比1,番茄酱和肉汤的配比大概是3比4,小许同志要是喜欢吃这个,回头和张同志说,让他给你拿几罐内部价的尝尝。” 华工明显不愿告诉许小华具体的配方,许小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茄汁猪肉罐头大概不同于先前的云片糕,配方应该是食品厂精心研制出来的。 忙道歉道:“华工,真是对不住,是我冒昧了,我们单位没有这口味的罐头,我一时好奇,多问了两句,华工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华工笑道:“没事,没事,大家互相交流下。回头小许同志尝了这款罐头,要是有什么意见,也欢迎你和我们提。” “哎,好!”许小华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还是准备工作做的不够,犯了这种错误。 等下午的培训结束,许小华才发现钟玲没来,她也没当一回事儿。 没想到晚上六点左右,许小华刚吃好晚饭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来敲门,开门后,发现门口站着的是黎先诚,不由皱眉道:“黎同志,是有什么事儿吗?” 黎先诚立即递了一个网兜过来,里面大概有七八瓶罐头,“许同志,今天上午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我已经和我爱人说了,那个平安符就是我意外捡到的,我看着还挺好看,本来准备给孩子的,真是对不住,平白让你受了气。” 许小华看着他睁眼说瞎话,也懒得拆穿他,不轻不重地道:“既然是误会,麻烦黎工和家里人沟通好,东西确实是我的东西,但是莫名其妙的事,我可不愿意背锅。” “是,是,这是我的一点赔礼,许同志千万要收下。” 许小华不愿意接,黎先诚放到门口就走了。 宿舍里的彭景秀道:“小华,干嘛不要,本来也是他们俩口子自己没沟通好,把气撒到你身上了,也就是你好说话,换成脾气差些的,非得闹到他们领导那去不可。黎工估计也是怕你气不顺,把事儿闹大了。” 许小华摇头道:“那我还不敢,我到底是出差来的,这是人家的地界儿,真撕破了脸,吃亏的指不定还是我呢!” 彭景秀心里一顿,“还是你想的多些,我差点忘记了,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又道:“哎,你看看,黎工都送了你些什么罐头?” 许小华看了下,红烧牛肉罐头和浓汤羊肉罐头各一瓶,茄汁猪肉罐头和咖喱兔肉罐头各两瓶,还有两瓶蘑菇罐头和莲藕罐头,这么些大概得要十来块钱。 许小华准备再买一些糕点添着,给爸爸和哥哥寄点过去尝尝。 第二天她和张松山说想买些食品厂的糕点,张松山立即就去找领导给她批了条子,许小华买了些芙蓉糕、绿豆糕、麻花、薄脆饼干、荷叶饼、葵花饼、红薯饼,并一些面包,收拾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裹,喊张松山陪着她去邮局寄了。 回来的路上,张松山和她道:“许同志,还是你先前机警些,换了宿舍,不然这后头估计麻烦事还不少。” 许小华问道:“张同志,这事你向领导反应没有?” 张松山道:“昨天下午我就汇报了,你没发现钟玲下午没去参加培训吗?是我们领导这边喊她和黎工去谈话了。” “那后面的处理结果呢?” “俩人都咬着不承认,说一起去看电影,只是刚好培训的间隙聊起来,都对这部片子感兴趣,黎工本着东道主的身份,就带钟玲一起去看了。”张松山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事儿不管他们承不承认,领导找了他们谈话,就属于警告过了,如果后面再闹出事儿来,就是知错不改了,不管是钟同志还是黎工,怕是都得吃挂落。” 俩人刚出邮局不久,就遇到了钟玲,脸色不是很好,手里提着个包裹,像也是去寄东西,钟玲也看到了许小华他们,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等钟玲走了,张松山和许小华道:“许同志,这一批来学习的人中,我看你最有劲头,你就好好学习,旁的一概别管,我和你私下说句,我们厂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食品大厂,你在我们厂学习一个月,可抵得上在你们自己单位瞎摸索一年呢!” 许小华点头道谢道:“我知道,谢谢张同志提醒。” 张松山道:“嗨,提醒算不上,我看你和钱工还挺熟的,他不是说要带你去拜访糖厂的艾同志吗?你们约了时间没?” “说是明天去。” 张松山笑道:“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艾同志在我们春市可有名了,我们这些食品厂有时候工艺配方上有什么问题,都是找艾同志来帮忙看看,出出主意。” 这事许小华真不知道,只以为艾同志在制糖方面比较厉害。 张松山没说的是,艾雁华本事大,脾气也大,她愿意打交道的人很少。 钱工既然提出带许小华去拜访,说明艾雁华还是挺喜欢小许同志的,心里觉得这个京市来的小同志,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 100第100章 发凉 听到张松山提到配方问题, 许小华就想到昨天贸然问华工茄汁罐头配方的问题,当时华工怕是也懵了一下,现在想来, 还觉得有些抱歉。 和张松山道:“昨天是我太冒昧了, 怕是让华工都为难了。” 张松山笑道:“你没考虑到也是正常的, 你是技术科的,本来对工艺配方这块就不怎么了解。茄汁猪肉罐头确实少见, 我们单位的这款, 是华工自己研制出来的配方,你还没尝过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回头尝了口感,和他反馈下, 他会很高兴的。” 顿了下又道:“华工在配方工艺这块拿了不少奖, 他本人热衷于在实验室里埋头研制新配方, 这次给你们培训, 也是想和各单位的人交流交流。” 许小华心里有了个大概, 回头就去供销社买了三罐茄汁猪肉罐头,准备自己尝一罐, 另两罐拜访艾大姐的时候带去。 傍晚, 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回宿舍去, 又遇到了钟玲。 许小华准备当没看见, 直接走开,钟玲却喊住了她, “小许同志, 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有个问题想和你交流下?” 彭景秀以为是专业上的问题,忙道:“那小华, 你和钟同志聊,我先回宿舍。” 等彭景秀一走,钟玲就和她开口道:“小许,你能搬回来住吗?因为你搬走了,最近大家都猜测,黎先诚的姘头是我。” 许小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听钟玲接着道:“我也知道我这个请求有些难为人,但是现在我和黎先诚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怕风言风语的最后传到我单位去了,我爱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他……他一直脾气火爆的很,一点事情就对我动手。” 许小华无语的都不想说话,知道她丈夫脾气暴躁,她还敢这样乱来? 许小华立即就想到“不要掺和别人的因果”这句话来,果断地道:“钟同志,这是你的私事,和我没有关系,我这次过来是学习来的,抱歉,我帮不了。” 钟玲张了张嘴,“小许,我知道先前我拿你的东西不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许小华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钟玲又说了几句软和话,见许小华始终不同意,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硬呢?” 许小华轻轻看了她一眼,没再理她,转身走了。 等回了宿舍,彭景秀问道:“小华,钟同志喊你,是讨论什么问题啊?” “让我搬回去。” 彭景秀忙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没同意吧?” 许小华点头,“没有,我觉得和你住一块挺好的,咱俩作息也同步。” 彭景秀想了一下,委婉地道:“小华,这事我本来不准备和你说的,这会儿倒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什么事啊?” 彭景秀轻声道:“我最近听到点说法,说黎工和钟同志怕是有些牵扯,小华,你小心一点,别被利用了。”现在事情真相流露了出来,彭景秀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天黎工的爱人会拿着许小华的平安符到厂里来兴师问罪。 这明显是钟玲在中间做了什么。 许小华知道她是好意,点头道:“谢谢你,景秀,我知道的,我不会搬回去。”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培训活动。早上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吃了早饭, 许小华吃了早饭,回宿舍的时候,看到钟玲刚好从宿舍里出来,她没打招呼,钟玲也像没看见她一样,冷着脸走开了。 彭景秀 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罐头和糕点,在食品厂门口等着钱东耀了,大概十来分钟后,钱东耀就匆匆赶过来了,看到小华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不用这么客气,艾同志未必会收。” 许小华笑道:“艾大姐前些时候可匀了不少绵白糖给我,我可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去。” 路上,钱耀东和许小华介绍了些艾大姐的情况,“年轻的时候处过一个对象,后来对象到国外去了,雁华就一直独身一人。” “那她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早早离世了,跟着奶奶和母亲过日子,奶奶会点手工活,母亲给人浆洗衣服,就这么把她拉扯大的,十来年前,她母亲就患病走了,前些年奶奶也走了。” 许小华有些唏嘘地道:“艾大姐也是不容易。” 钱东耀点点头道:“是啊,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你上回说是想给奶奶要点绵白糖,她立即就拿给你了。” 半个小时后,俩人到了糖厂家属院,钱东耀显然是常来的,熟门熟路地带着许小华找到了艾雁华家。 不大的两居室,外面一间既是客厅,又是书房,艾雁华正在书桌前看书,看到钱东耀来,并不觉得意外,正准备摘下老花镜打招呼,就看到他身后的许小华来,有些讶异地道:“这……这不是京市那边的小许吗?” 许小华笑道:“是的,艾大姐,我最近来这边出差,刚好碰到了钱工,托他带我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艾雁华握着她手,笑道:“怎么会?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次来待多久啊?”艾雁华确实有些意外,当时这姑娘送糕点到她宾馆来,她心里觉得熨帖,想着这姑娘还挺合眼缘的,就是在京市,没想到这才个把月,小姑娘就到春市来了。 难得的是,竟还记得她这个人。 许小华笑道:“前后大概得待一个月。” 许小华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艾雁华看了一眼,望着钱东耀道:“老钱,你带小许来,怎么还让她破费?” 钱东耀笑道:“这可不赖我,小许自己非要坚持带,说记得你匀给她的绵白糖呢!” 艾雁华笑道:“那算什么?行,你们先坐着,等我一会儿!”就转身进了里屋去,许小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钱东耀,钱东耀笑道:“没事,一会就出来了。” 果然,不到两分钟,艾雁华就穿好大衣,拿着一个小包出来了,“走,我带你们去兴昌商场那边去,小许头次来,要去这边逛逛的。” 钱东耀解释道:“这是我们春市最大的商场,什么东西都有。”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艾大姐,你不用费心,我就是特地来看看你的,哪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艾雁华笑道:“没事,我平时一个人就是想去,也没个伴儿,今天你来了正好,”又和钱东耀道:“老钱,你今天也不忙吧?咱们一块儿去,中午我请你去三楼的兴昌饭店吃饭。” 钱东耀道:“那我今天可沾小许的光了。” 许小华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钱东耀笑道:“没事,艾大姐手头宽裕得很,”顿了一下又道:“人家不仅是高级工程师,还是他们糖厂工艺部部长,离总工程怕也就一步之遥。” 三人出去的时候,家属院里的人都和艾雁华打招呼,问她身后的小姑娘是不是她徒弟,艾雁华笑道:“不是,是我在京市认识的一位小友,过来看看我。” 二十分钟左右,三人就到了兴昌广场,虽然没有京市的西四商场大,但也是熙熙攘攘的。艾雁华径直带着许小华去了食品柜台,挑了好些春市特产,又买了一些巧克力糖果、糕点,一股脑地塞给小华,“你们年轻人牙口好,趁着能吃,多吃点。” 许小华忙推辞道:“这可不行,艾大姐你太客气了。” 一旁的钱东耀道:“艾大姐就是这性格,小许啊,你不用太紧张。” 后面艾雁华要再买什么东西,许小华就抢着付钱,来了两次后,艾雁华叹了口气,笑着带她去三楼吃糕点了。 问了几句许小华的工作情况,许小华笑道:“我本来是技术科的,因为有次在车间轮值的时候,糖水出现了问题,我就想着,在罐头厂工作,光研究机器还不行,工艺方面最好也要涉猎一下,然后就找郑楠同志带带我。” 又把自己前两天,冒昧地问华工茄汁猪肉罐头配方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我当时就是好奇,压根没想到这个配方涉密的,虽然华工没怪我,我心里还挺懊恼的。也就是我自己来之前,没做好准备工作,不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艾大姐蹙眉道:“你说华厚元?” 许小华点头,“好像是这个名字。” 艾大姐笑道:“这是我师弟,这算什么事儿?他也未必把这配方当什么秘方,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怕说多了,让有心人拿了错处。” 又安慰许小华道:“你不用自责,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一两次错?” 几人正聊着,钱东耀忽然轻声道:“巧了,这就遇到熟人了。”说着,站了起来,喊了一声:“黎工!” 许小华抬头一看,就见黎先诚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过来,也跟着站了起来打招呼。 黎先诚夫妻俩看到许小华和艾雁华,微微怔了一下,邱霞先开口问道:“大姐,你认识这位小许同志啊?” 艾雁华点头,“这是我在京市认识的小朋友,怎么,你们也认识?” 邱霞有些尴尬地道:“算认识,前几天在罐头厂见过一次。”又拉了一旁十来岁的儿子道:“喊姑姑,你昨天不还说想姑姑了吗?” 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姑姑!” 黎先诚开口道:“表姐,要不要一起拼个桌?” 艾雁华摇头道:“不用,你们一家吃你们的,我刚好和小许有些话要聊。” 黎先诚笑着应了,带着妻子和儿子走了。 等人走了,钱东耀轻声问道:“艾大姐,他家的事,你还管啊?” 艾雁华皱眉道:“算不上管,偶尔邱霞带着孩子来我这里,一个小红包,我总要给孩子包的。” 钱东耀叹道:“你心肠就是太好了些。” 艾雁华微微笑道:“那怎么办?我孤家寡人一个,以后老了要住院的时候,还不得有个亲属来给我签字吗?不然人没了,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钱东耀忙道:“大姐,你别说这话。” 艾雁华笑笑,和许小华道:“你别替我省,我就觉得的你合眼缘,乐意给你买些吃食,你没看刚才那孩子,吃了我不少东西,连个笑脸都没有。”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可能他本意也不想你的,他这么大了,大概也有些羞耻心。” 当着艾大姐的面,许小华没好意思问。 等回单位的路上,许小华才从钱工那里得知,艾雁华的妈妈是邱霞的姑姑,俩人算是姑表姐妹的关系,但是艾大姐家穷困潦倒,她妈妈靠着帮别人浆洗衣服过日子的时候,邱霞爸妈一点忙都不愿意帮,倒是后来艾大姐事业上发展了起来,邱霞三天两头地往艾大姐这边跑。 打的什么主意,也是显而易见的,艾大姐有钱,又没有孩子。 许小华听着,都觉得脊背发凉。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钱工,艾大姐都清楚,为什么还纵容他们呢?” 钱东耀叹道:“里面牵扯的多着呢,都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祖辈都埋在这里,你说彻底不来往也是不可能的,况且艾大姐除了这一家,确实连个亲属都没有,早几年我还劝她收养个孩子,她说自己工作忙,怕是照顾不好小娃娃。” 许小华带着许多吃食回去,倒让彭景秀惊讶了一下,得知是一个大姐送的,笑道:“这大姐这么散财,难道家里没孩子吗?” 许小华点头,“可不是嘛!”她想想,都替艾大姐亏得慌,经过钟玲的事,她觉得黎先诚不是个好的,邱霞也未必靠得住,艾大姐这是要被吃绝户呢! 晚上许小华睡觉之前,心里还有些闷闷的,给徐庆元写了封信,把拜访艾大姐的事,大概说了一下。信的末尾,不着痕迹地问了一下徐庆元最近的情况。 因为许小华忽然想起来,距离庆元哥回安城已经有一个半月了,卢姨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 这个晚上,不仅许小华辗转反侧,徐庆元也同样睡不着。 他收到了姑姑的信,妈妈已经正式和金岩山登记结婚了,俩人在国营饭店里办了四桌酒席。 姑姑在信里写道:“庆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知会你一声,你妈妈结婚之前,来我家一趟,拎了许多水果和糕点,这大概是我们姑嫂这一年多来,最和睦的一次,她是特地来告诉我,她在12月2日要结婚了。 你妈妈走后,其容流着眼泪问我,为什么舅妈要再婚?我没法回答她。其容尚且如此,我想你的痛心定然比她还要厉害千百倍。 但是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们没法左右她的想法,也只能放手让她往前走。至于金岩山这个人,我打探了下,口风还挺好的,带着一个女儿独自生活了多年,你妈妈想来也是深思熟虑,才决定走这一步的。 另外,你前些时候寄来的钱,我已经给你爸爸汇过去了,至于你在信里说的棉衣,你那边棉花和布票凑不凑手?如果凑不够的话,我这边也可以帮忙添一点。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工作上尽心便好,不可拿着身体来拼。带我问沈婶子、秦姐和小华好!” 暗寂的夜里,徐庆元借着月光,把这封信看了又看,似乎一个字也看不清,可是每个字好像又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样。 到凌晨一点的时候,徐庆元还是无法入睡,起身来打开了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给小华写信。 他不知道,明天天亮以后,他是否会将这封信寄出去,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找个人来倾诉,大概就像溺水的人,试图抓住一根漂浮在水里的树枝来求生一样。 101第101章 红烧肉(捉虫) 第一天一早, 徐庆元的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望着抽屉里,昨晚封好的信, 还是拿在了口袋里。 谭建华问道:“徐哥, 去食堂吗?” “你先去,我去寄封信。” 谭建华忙道:“那我给你带两个馒头?” “好, 谢谢!” 出了宿舍,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徐庆元抹了一下口袋里的信封,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他还想与谁建立牵绊, 大概就是小华了。 不过才七点钟, 厂里的行人还比较少,温钰一眼就看到了徐庆元,她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 蓝色的围巾遮住了半边脸, 站在树下, 朝徐庆元打了个招呼,“徐同志,有没有空说两句话?” “温工客气了, 您请说。” 温钰微微笑道:“虽然你才来我们单位半年,但是你表现的一直很好, 你抽空拟一份提前半年转正的申请, 我去和领导说。” “谢谢!” 温钰又道:“最近的材料归纳、整理,我听他们说,你给帮了不少忙, 回头你可以把这件事写到你的年终工作汇报里。” “好!” 温钰笑道:“那行,那你先去忙!” 徐庆元道了声谢,寄信去了。 温钰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点挫败感,无论是贬斥,还是褒奖,这个人好像都没什么情绪一样,好像真的就只是上一天班撞一天钟,可是他的工作明明做的那么好,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温钰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等回头,她给徐庆元提交提前转正申请的时候,忽然听支部的刘书记提了一句:“温主任啊,这个徐庆元同志的资料,你是不是还没有了解过?” 温钰笑道:“书记,您指的是哪方面啊?我看他工作能力还挺强的,也愿意帮助同志,这个提前转正的申请,是我让他打的。” 刘书记道:“这个徐庆元同志是京大毕业的,你知道吧?成绩还非常优秀,档案里老师们的评语也都对他进行了高度赞扬,你想,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进研究院,而是来我们这里当工人了呢?” 温钰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您是说他的成分问题?” 刘书记点头,“我们单位愿意接收他,是因为他在专业能力上确实过硬,不愿错失这个人才,现在来看,他业务能力确实不错,但人品和思想觉悟方面,我们还得考察考察,转正的事,先放一放吧!” 温钰顿时就觉得心凉了半截,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提到提前转正的事,徐庆元看起来没什么感觉一样,大概他自己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温钰回了办公室,让人把徐庆元喊了过来,把结果和他大概说了一下,中间的缘由并没说,末了鼓励他道:“单位可能考虑到这个口子不好开,不然以后大家都想着提前转正,虽然你提前转正的事,上面没同意,但这并不代表是对你工作的不认可,希望徐同志后面能再接再厉,在业务上能够更精进一些。” 徐庆元应了,他对这个结果确实毫不意外。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谭建华就问他道:“徐哥,你提前转正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啊?我看今天上午温工去找了书记和副厂长他们。” 徐庆元点头,“嗯,没通过。” 谭建华正在吃馒头,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望着徐庆元道:“徐哥,你没骗我吧?” 徐庆元笑道:“没有。” 谭建华放下了手里的馒头,道:“怎么会没过呢?这回咱们整理材料,还以你为范本呢!” 徐庆元摇摇头,“不清楚。” 谭建华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了话题道:“说起来,这回还要谢谢徐哥帮我赶工,不然这批材料,我还不知道什么能搞完,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坐公交去国营饭店?” 徐庆元摇头道:“不用,你不是才处了个对象?花钱的地方多,不用破费。” 一提到对象,谭建华脸上就不觉带出笑来,“我对象比我还节俭,我带她下馆子,她都不愿意,最多就买个包子、烧饼吃。” 徐庆元笑问道:“哪个单位的啊?” “罐头厂啊!徐哥,我前几天和你说过,你忘记了?” 徐庆元愣了下,“我对象也在罐头厂,她是技术科的。” “嗨,你对象肯定和你一样厉害,我对象就是一初中毕业的,在车间里当工人呢!好像是在她们那的空罐车间。” 徐庆元笑道:“那巧了,我对象也在空罐车间待过。” “那我下回请你们俩一起吃个饭,徐哥,你对象叫什么名字,我下回问问我对象认识不?” “许小华!” “我对象叫李春桃!” 等到周末,李春桃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听到邻居婶子喊她道:“桃子,你看谁来了?” 李春桃一抬头,就看到了谭建华,立时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建华,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周才来吗?”说着,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身上不是很合身的衣服,她今天在家干活,就挑了一件旧衣服穿,没想到谭建华会今天过来。 谭建华笑道:“我今天没事,就想着来看看你!” 旁边的婶子笑道:“春桃,快别洗衣服了,让你妈妈洗,小谭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赶紧收拾收拾,跟人出去看看电影,逛逛公园也好啊!” 屋子里的王桢听到声音,探身出来看了一下,见是女儿新处不过半个月的对象来了,忙笑道:“是小谭来了啊,快进来坐!”又朝女儿喊道:“春桃,衣服你放着,一会我来洗,你也回家换身像样的衣服。” 谭建华拎着半斤水果糖和一网兜苹果进了李家,见不大的屋子里,两个小孩在写作业,两个小孩趴在地上玩,还有一个站在春桃妈妈身后,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谭建华客气地问了句:“婶子,今天李叔不在家吗?” 王桢笑道:“他去乡下看长辈去了,得晚上才回来呢,建华,中午在家里吃饭吧?” 谭建华知道李家孩子多,口粮紧张,忙拒绝道:“不了,婶子,我准备带春桃去西四长街那边逛逛,我们中午在那边吃吧!” “那多浪费啊!”说是这样说,却催着女儿去换身衣服。 十多分钟后,王桢把俩人送出了门,一转身,两个大点的孩子已经把桌上的糖果和苹果扒拉开了,王桢立即呵斥了声:“要造反吗?等你们爸爸回来,看扒不扒你们皮,一人拿一个水果糖,剩下全放回来!” 几个孩子立即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老一问道:“妈,姐今天不回来吃吗?会不会给我带大烧饼啊?” 王桢皱眉道:“行了,你姐忘不了你们,都老实些!” 此刻,已经跟着谭建华上了公交车的李春桃,忽然听对方问道:“春桃,你们单位有个叫许小华的同志,你认识吗?” 李春桃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说谁?” “许小华,听说是技术科的,你认识吗?” 李春桃不由握紧了手,轻声道:“见过一两次,怎么了,建华,你和她认识吗?” 谭建华笑道:“我也就见过她一次,她送她对象来我们单位的时候,她对象和我是室友,那天我俩聊起来,说到你们在一个单位,徐哥对我还挺照顾的,什么时候有空,你喊她一起,我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饭?” 谭建华说着,就朝她看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春桃觉得她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支支吾吾地道:“怕……怕是不行,许小华去东北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谭建华笑道:“不急,那咱们就再等等,春桃,她人应该不错吧?我看徐哥对她还挺上心的。” 李春桃脸上勉强挤了一点笑出来,“不清楚,我们没打过交道。” 这时候车上又上来一波人,李春桃忙站起来给一位老人家让了位置,谭建华就把自己位置让给了她,轻声道:“春桃,你心肠可真好!” 这话,明显是在夸她,可李春桃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万想不到,她千方百计找的这么一个对象,竟然也能和许小华扯上关系,她都不敢想,自己和许小华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场景。 ** 周日早上,许小华和彭景秀一起去食堂吃饭,遇到了华厚元,许小华忙打了招呼,华厚元望着许小华道:“小许同志,我昨天见到了艾师姐,说你还为上次的事过意不去。” 许小华没想到艾大姐会和他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觉得让华工你为难了些。” “没事,我都没当回事儿,你也不要多想。”顿了一下又问道:“艾师姐还挺喜欢你的,你有空多去她那坐坐。” “哎,好!”她今天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拜访艾大姐,上次去那一趟,让艾大姐破费不少,所以今天一早醒来,她就有些犹豫。 华厚元又道:“要是在厂里有什么难处,也尽管来找我,我和艾师姐是同门师姐弟,你不用跟我客气。” 等出了食堂,许小华就和彭景秀道:“景秀,我想了想,还是再去拜访一下艾大姐,中午就不和你一块儿吃饭了。” 彭景秀笑道:“没事,你去吧,我一会喊隔壁的姐姐一块就行。” 上午九点多,许小华乘公交到了糖厂家属院,到艾大姐家的时候,艾大姐正在翻着照片,看到她来,明显眼睛一亮。 “小华,我刚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你来了。” “大姐,有没有打扰到你啊?我本来怕过来,给你添麻烦,但是早上在食堂遇到华工了,听说你还给我说好话了,就想着,怎么也该来谢谢你!” 艾雁华笑道:“没事,那是我师弟,我交代他两句,不算什么事儿。你来的刚好,这个点,咱们坐公交车去商场吃饭,人还不多。” 许小华忙道:“大姐,今天你可不准再破费,你要是今天不忙的话,咱们去菜市里买点菜,回来做吧!” 艾雁华苦笑道:“我手艺可不行,怕你吃了,下回再不敢登门来。” “我行,上次就让你破费了,这次我做饭好不好?”上周在兴昌饭店,一餐饭花了将近十块钱,许小华都觉得心疼。 艾雁华摇头道:“小华,你不用替我省钱,这钱我花的乐意。” 许小华道:“大姐,该花的花,这不该花的,属实没必要,就咱们两个人,我做个两菜一汤就好,咱们也方便在家里聊聊天。” 艾雁华见她坚持,就带着她去菜市。 买了半斤五花肉,两根莴笋,一点青菜、平菇和鸡蛋,就回去了。俩人拎着菜回到家属院的时候,有邻居看到了,都觉得稀奇,“雁华,今天中午不去食堂吃吗?在家里做吗?” “是,朋友过来,说想在家里吃。” “你家好几年没开火了吧?” 艾雁华笑道:“差不多。”平时除了简单地煮点稀饭和面条外,她确实没在家里做过什么正经的饭菜。 洗菜的时候,艾雁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来我家坐客的,倒让你干起活来了。” 许小华笑道:“没事,大姐,我也想自己做点饭吃,解解馋,刚好借你家的地儿了,你不嫌我给你添麻烦就好。” 两个人正聊着,忽然门外有人喊:“表姐!” 艾雁华立即就皱了眉,回身一看,果然是邱霞带着儿子黎超过来了。 邱霞手上还拎着一盒糕点,看到许小华也在,脸上的笑意淡了点,“表姐,你今天有客人在啊?我还想着接你去我家吃午饭呢!” 艾雁华摇头道:“怕是去不成,我这正招待着人呢,你们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小超说有段时间没来你这儿玩了,今天就带他过来看看你。”边说还边推了推孩子,黎超喊了声:“姑姑!” 艾雁华应了一声:“你们先坐,等我一下。”就进了里屋。 两分钟后,拿了一个红封,塞到了黎超手里,“拿着买糖吃吧,表姑这儿今天有客人,就不留你多待了,省得你坐着也不自在。” 邱霞眼神微闪,“表姐,你也太客气了些,我们每次来,你都给小超塞红包,有时候我们想多来坐坐,都不好意思。” 见艾雁华不应声,微微环顾了一下客厅,笑道:“表姐,你们今天在家里开火吗?你许多年不做饭了,怕是手上有些生疏吧?我来帮帮忙?” 艾雁华皱眉道:“不用,邱霞,我今天招待客人呢,真不方便留你们。” 邱霞还要再说,一旁一直不吱声的黎超忽然道:“妈,姑姑今天有事儿呢,你没听见吗?”说着,转身就朝外走去。 邱霞忙拿起包,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道:“表姐,那你先忙,我们下回再来。” 等人出了院子,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大姐,你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还次次给钱啊?” 艾雁华摇头叹道:“花钱买个清静罢了。” 许小华有些不赞同地道:“这样怕是会把人胃口养大吧?”顿了一下道:“我那天听钱工提了一两句邱霞同志的事儿。” 艾雁华笑笑,“是,东耀和我熟得很,我的事,他都知道。”沉默了一会又道:“我知道邱霞一家的心思,但是她们怕也是打错了主意,我预备活着的时候,就把钱花完,她们惦记也是白惦记。哎,不说这些,咱们先洗菜做饭吧!我刚听你说做红烧肉,还有点馋呢!” 许小华也觉得这个话题往深了谈,怕是会触到艾大姐的伤疤,也就没再说。 半个小时后,许小华就做好了一荤一素一汤,因为炉子不够用,艾雁华去食堂里打了两份米饭回来。 望着冒着热气和香味的饭菜,艾雁华忽觉得有些久违的家的感觉,缓声和许小华道:“真是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厨房里的活计做起来,还利索得很。” 许小华笑道:“我以前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要给自己做饭,这个红烧肉的做法,是我奶奶告诉我的,大姐,你尝尝。” 艾雁华夹了一筷子,咬了一口,眼眶就有些发红,“和我奶奶的做法很像,也是带点甜口的。” “那你多吃点!” “好!” 邱霞这边,一回到家,也没管闹脾气的儿子,直接到书房里和丈夫道:“老黎,你猜我今天在表姐家里,看到了谁?” 黎先诚一边翻着书,一边不在意地问道:“谁啊?” “许小华,你想不到,她俩在家里做饭呢,我表姐那是自她家那个老太婆走后,就没正经在家做过一餐饭的人,你说稀奇不稀奇?” 黎先诚看了妻子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女同志嘛,做个饭怎么了?” 邱霞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你不懂,这不正常。”她表姐自幼就看不惯女同志围着锅炉忙活,觉得女儿也要和男儿一样,志在四方。小时候,大家没少嘲笑表姐,说她是个异类。 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说,表姐不找个对象实在可惜,就她觉得,表姐这样的人,就算成了家,怕也得闹离婚,所以,她今天看到表姐在家里洗菜,和一个小姑娘言笑晏晏地聊着做什么菜色的时候,她心里是异常震惊的。 黎先诚嗤笑了一声,“做个饭就不正常了?谁还不吃饭了?你们女同志就是容易大惊小怪的。” 邱霞摇头道:“不是这么个说法,哎,你先前不是说,许小华是京市那边来出差的吗?怎么就三天两头往表姐身边凑了呢?你说,这许小华不会是发现表姐身上有利可图,故意接近她的吧?你想,要是把表姐哄动了,回头认个干亲什么的,那还有咱们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