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 第一章 开河 大鹿国,澧州州城。 州城内有一条大河穿过,名叫澧水。文学一二 澧州正是得名于澧水,这条大河不仅横穿澧州城,更是在下游分作两道,一道向北,一道向南,北边入松国,南边入海,可以说的上四通八达,是大鹿国非常重要的水路交通要道,除冬季外,其他时节都无比忙碌,每天都有上百条大船小船从这里通过。 所以自古有诗云: “澧水得通舟楫利,南下沧海北至松。排波叠浪送膏脂,一水能成富国功。” 明明是冬春交际时分,大河才刚刚解冻,还是寒风刮起的季节,码头边却热气逼人,人头攒动,力工和纤夫浑身的热力聚在一起,臭气和热气一起往外冲,分外激烈。 今天是立春,澧水从冬季的封冻中解开,就算没解开也会号召民夫力工,把冰层砸开,强行通船,这一套流程,叫“开河”。 每年开河,依靠澧水漕运而生的人们都会聚集到这里,力工凿冰削弱冰层,然后纤夫则拉动一艘重船,压碎冰层,将河道彻底疏通。 纤夫背船,力工砸冰,风吹血汗,日晒肌肤,号子不停。 “肩上绳哟九丈三!嗬嗨!” 纤夫吼着号子,一齐使力,将大船拉动,厚实的船底扬帆鼓风,上头也有水手附和,借助风力,掺杂人力,将冰层压的粉碎。 “劳苦命哟肩上栓!嗬嗨!” 这船不是普通船,而是每年开河才会请出来的特制大船,铁铸的船底,百年老木做的船身,没有任何冰层能顶得住一下。 “脚蹬石哟手刨沙!嗬嗨!” 冰层被压开,处处都是崩裂,一些大块的冰坨子在水里大翻筋斗,甚至造出了一座座小型冰山。 “休说逆水不行船!嗬嗨!” 澧水这种大河,足足有五里宽,开河是个大工程,要忙活整整一天,甚至连澧州太守都会来亲自监督。 铁底大船以惊人的力量向冰层冲去,响的吓人的破裂声把冰块撞开,好像是攻城锤一样,冰的碎片投射到高空,像雹子那样在纤夫们周围落下,还有一些细尘冰雾,反射阳光,投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彩虹。 空气里冰雾蒸蒸,人身上热气腾腾,冷热交织,撞出一阵阵的白烟。 第一批纤夫力竭,马上又有第二批赶上,接过担子,继续拉动破冰船。 而卸下重担的第一批纤夫,则纷纷快步离开,想要去休息。 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皮肤棕黑,显得极为健康,拉船常年锻炼下更是肌肉鼓起,身材匀称。 更让他显得鹤立鸡群的是,其他纤夫多半容貌粗野,脊背佝偻,只有他一个人站得笔直,容貌英俊,乍一看根本就不像是纤夫。 他叫李启。 刚刚放下纤绳的李启,看着眼前的大船和冰河,一阵感叹,哪怕已经是第三次见了,还是觉得壮观。 不过,还没等到他一口气叹完,旁边的一位老纤夫就已经一把搂住他,把傻呆呆站在原地赏景的李启拉走。 “走了,小李,轮到二道了,咱们先去喝两口热汤!” “呃,啊……好,六叔。”李启点了点头,和一众光着膀子,仅有一条兜裆布的纤夫们走到了岸边。 李启也是一个纤夫,不过,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祖祖辈辈都当纤夫的。 在岸边,早有其他人煮好了热汤,备好了衣衫,给开河下来的纤夫和水手们暖身,因为再过一会,他们体力恢复了,还得上去第二次。 坐在一起,纤夫们换上衣服,捧着肉汤,唏哩呼噜的就开始干饭,吃相都不好看。 只有李启蹲在河边,他虽然也很累,满身汗水,身上还有被纤绳拉出来的伤痕,不过却还是静静的等着,没有去抢官府煮的肉汤。 等到挤在一堆的人都抢到了,他才走上去,领了自己的那一碗,又回到河边,一边看着其他纤夫拉动大船,一边小口小口的啜着汤。 “李哥!来,我给你找了张凳子!”一个纤夫从远处搬了一张凳子过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 “辛苦你了,没必要没必要,大家伙都没凳子……”李启刚刚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纤夫给摁了上去。 “六叔也有,李哥你就别推辞了,这次开河的头道可是你和六叔帮我们拿到的,一张椅子而已,有什么坐不得的?!” “就是就是!” “头道可是有太守爷爷亲自赏赐的,李哥帮我们拿到这个位置,坐个椅子怎么了?” “对对对!” “俺也一样!” 李启见状,也不再推辞,坐了下来,休息的同时,看着“二道”的纤夫们拉动大船。 不知不觉,已经看过三次开河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年了。 是的,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看见那条大船,心中再次冒出这个感慨。 那条大船,怕是有几千吨的排水量,但那么一两百个纤夫,再加上风帆,居然就能拉得动,还能撞碎冰层! 他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腱子肉,在一众纤夫中间,也不显得瘦弱,当初自己一个普通研究员,哪有这个体格? 但在这里…… 想到此处,他突然站起来,猛地打出一拳! 空气像是被压缩一般,随着拳头发出一阵呼啸,不远处的地面更是灰尘四起,像是有重物落地。 其他纤夫见状,纷纷夸赞:“李哥这排波劲使得真是俊俏!” “我练了十年,也比不过李哥这两三年的功夫!” “废话,你是什么人?李哥是什么人?” 纤夫们嘻嘻哈哈了起来,只当是李启突然想动一下而已,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男人嘛,突然兴起,对着空气打两拳,简直天经地义,不信有人没做过。 但李启却在感慨。 三年多前,他飞机失事,失去意识之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而且还是本体来的,兜里都有个碎了的游戏机和自己的旅行背包,就是里面东西多半都被烧掉了,就剩几块废铁。 自己穿越了,还是带着身体来的。 穿越倒也不是没听过,说好的继承记忆呢?说好的原有身份呢? 啥都没有,连个户籍都没有。 别人有的还带智能手机过去呢,自己这只带了半个游戏机。 好在遇到了当地的纤夫,算是被救了一命,加上自己作为研究员,好歹算是有点脑子,在纤夫里立稳了根基,得到信任之后,又被六叔传授了一些纤夫祖传的练力法门。 不过短短三年,现在已经能抗七八百斤的大包健步如飞,他都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类?人类能通过锻炼做到这种地步吗? 听六叔说,纤夫的练力法门还是非常粗陋那种,军伍,官府,还有宗派之中的法门才叫高深,不是纤夫们能比得上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兴奋无比,觉得自己能靠脑子里的东西成一番大事! 然后就被现实无情的打脸,他才发现,人家这地儿,发达的要命,根本用不上他那点小聪明…… 他擅长的数学,澧州城里就有个门派叫千机门,擅长卜算,门人各个心算分析表格,概率论熟稔的要命。 这里确实没有汽车,但这边的人,靠两条腿都能日行百里,听说富贵人家里还有灵马,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这还是跑山路,这要有条高速路,这马是不是能和f1竞速啊? 是,这里确实没有什么机械,但要那些机械做什么? 这里奇异的规则,让这个世界完全走向了另一条道路,虽然没什么工具,但几乎所有的工具都可以被人力所替代。 货车?纤夫都能七八百斤了,那帮力士,各个都能扛着两三千斤的东西干一天活。 精密机床?李启亲眼看见过一个匠师,一刻钟内,用一根针在大米上雕刻出一副百人斗战图,用来炫耀自己的技术。 搞研究?开玩笑,之前说过的千机门,不说心算能力,听说在澧州上层算不上什么大门派,但李启听他们招揽门人的时候,发现这帮人对概率论与混沌算法的研究甚至远超自己那个世界,他都听不懂。 人的力量,在这个世界被无限放大了,通过“功法”这种玩意儿,人完全取代了所有工具,什么工具都不如人自己好使。 就算是武器,李启相信,哪怕是一整支现代集团军被放到这个世界来,估摸着也会被澧州武备队全歼。 武备队那帮人,他曾经为大人物拉船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武备总兵为船上的官员演武耍乐,手持一柄长刀,一刀将五里宽的澧水断流了几秒钟。 那一幕场景,看的李启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 而且,生产力也完全不差。 说好的异界人脑子都有包,发展一万年还在农耕社会呢? 人家农耕是农耕了,可问题是,你见过亩产三四千斤的稻米?而且还是灵米,能量估计高的吓人,最初李启还没练排波劲的时候,一顿半碗都吃不下,撑得难受。 但现在,一顿三斤只能算半饱。 只是吃不上肉。 因为这世界没什么养殖业,所以肉食基本都靠捕猎,但捕猎的成本又很高,所以只有逢年过节,比如现在开河的时候,能吃上点肉沫和肉汤。 正因为如此,那些纤夫才吃的和饿死鬼一样。 养殖业几乎没有,当初李启也觉得是商机,但尝试了一下他就放弃了。 这个世界,人都那么猛了,那些野兽一个个更是猛得出奇,一头猪和坦克似的,非常难以大规模驯养,李启没见过这世界的老虎,估摸着那玩意儿拆高达应该问题不是很大。 到现在为止,他见过的驯养牲畜,只有码头上偶尔会出现的灵马。 听说还有妖兽灵兽啥的,但那和李启就太远了,他一个纤夫,属于社会最底层,根本没机会见识到。 不是他不上进,最开始的两年,他也没放弃过往上爬,希望自己能成为主角一般的人物。 但是,在这样一个世界,“功法”必然会成为最珍惜的资源。 人们依靠着功法,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 比如这个澧州城,纤夫帮就有三个,一个是他们排波帮,另外两个叫水马帮和力壮帮,加起来一共七八百个纤夫。 三个帮派,内部功法看守严密至极,只有经历过身家查验,投名状,又要观察很久,才可以赋予修行功法的权力,正式成为帮众。 之后还要发毒誓,立字据不能外传功法,如果有叛徒,不仅会内部惩戒,甚至官府都有明文规定,不准泄露立字据之后的功法,惩罚极重,动辄就流放三万里,也不知道这大陆到底有多大。 这种情况下,各个城市里的小团体按照功法分化人群,各个帮派,群体之间简直固化的难以置信,他根本不可能学到别家的功法。 三年来,除了依靠脑子,在这排波帮之中混到了一个智囊的地位,有一两百个纤夫敬重之外,真的是一事无成。 “唉……”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碌碌无为,虽然每天能吃米吃饱,但想加点蔬菜就得琢磨琢磨了,至于肉……那就得全靠上面的大人物们赏赐了。 穿越了,生活好像还变差了……除了身体强壮了一些。 哦,不止一些。 只是,有些不甘心。 “李叔,六爷找你!”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孩子,带着另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纤夫跑了过来,对李启喊道。 这小孩子一边喊,一边流着口水,止都止不住。 看着这小孩的模样,李启乐了,笑着把自己还没喝完的半碗肉汤递了过去:“行了,看你这样子,拿去,记得喝完了要把碗还回去!” 小孩子哇的一声,开心的跳起来,抓起碗,连带着刚刚流出来的口水一并喝了下去,吧唧吧唧嚼着里面的肉沫,甚至都忘了感谢。 倒是那个被称为六叔的老纤夫,看见那小孩子皱了皱眉头,把凳子放在李启身边,然后坐下来:“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肉,带个路就给他了?” “淋过雨,所以会给别人打伞,挨过饿,才会知道随手一碗汤的珍贵,当初要不是六叔给我一碗汤,我不也死了?”李启随口笑道。 然后,他转向正事:“好了,不谈这个,六叔,找我什么事?” “当初我给的是菜汤!” 六叔咕哝了一句,但也不耽误事,立刻提起正事:“小李,你比较聪明,你帮我琢磨琢磨,咱们好像遇到事儿了。” 第二章 疑点 “遇到事儿了?怎么个说法?”李启甩了甩头,把先前的杂念甩出去,仔细看着眼前的六叔。 六叔,是排波帮的元老,也是大家都尊敬的头领,他处事公道,为人热心,经验老道,所以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信任。 这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背很佝偻,常年拖船导致脊椎有些扭曲,从脖子到背部这一块更是有一条明显的疤痕,一看就知道是被纤绳长年累月摩擦弄出来的。 年老的纤夫多半都有这些身体特征,尤其是扭曲的脊柱更是非常显眼。 以肉身拉拽动辄千吨的大船,不落下点毛病是不可能的。 “开河结束之后,头道有赏赐,但原定的头道不是力壮帮那群人吗?”六叔说道。 “原定有什么用?现在开河都到一半了,咱们头道都拉完了,太守亲眼看着,难不成他们还能抢过来不成?就算是事后报复,力壮帮那群人实力和咱们也就是伯仲之间,这争头道向来是各凭本事,这有什么?”李启不明所以。 如果说这个就叫盯上的话,那几个纤夫帮派可以说是随时随地都在互相盯着了。 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各凭本事罢了。 “是,以前是这样,力壮帮也没能力和咱们开战,不过是丢了一次开河而已,但是刚刚咱们眼线那边有消息,力壮帮的人今天没来看开河。”六叔说道。 这话一说,李启皱起眉头。 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头道是咱们,二道是水马帮,没有三道,但咱们总归是有力竭的人,有需要补上的空缺,力壮帮里总有能补上的,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来?”李启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按照惯例,一旦参与了开河,那到最后虽然比不上头道二道,但总归是有赏赐,力壮帮里也有生活困难的,到时候在这里补上一两个伤累的缺口,怎么也能有十几个人能够混到一份赏赐。 所以以往,三个帮派争头道,头道抢不到就二道,二道也没拿到,多半也会有人过来凑热闹,试图混一份赏赐。 可现在,力壮帮一个都不来? 怪不得六叔会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找他商量对策。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他一拍手:“六叔,之后轮换,我就不去了,我去力壮帮那边看看。” 六叔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聪明,而且搏斗也厉害,排波劲你也练的熟稔,在帮里仅次于我,你去我最放心。” 或许是李启真的有练功的天赋,反正在得到排波劲之后,这两年的时间,他已经比大部分帮众都强了。 加上经受过教育的聪明脑子,他俨然已经成了排波帮的二号人物,仅次于六叔以下。 “那我就先过去了。”李启也不是什么拖延的人,当即立刻起身。 “小心点,注意安全,保住自身最重要。”六叔叮嘱道。 “放心。”李启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语罢,李启快速离开。 ———————— 开河期间,澧州城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东西。 商户备货,小贩备食,都在给通河后的生意忙碌。 开河之后,大鹿国许多城市的货物和商人,都会聚集到澧州州城,借助澧水将其运送到四面八方。 所以,开河,是澧州城一年来最重要的大事,比过年还要重要。 这个时候,整个城市都各有各的事情忙活,所以街道上除了运送货物的力工和传达信息的邮人,几乎看不见别的闲人。 所以当一个纤夫打扮的人在城内游荡,不少人都投来奇异的目光。 不过多半都是好奇,也没人过来多管闲事。 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何必管一个纤夫? 倒是李启,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然后突然拦住一个正在摆摊的小贩:“这位小哥,怎么大家看见我都那么惊讶?” 那个小贩翻白眼,瞟了李启一眼:“你这纤夫,开河不去蹭头道,在街上乱逛,你说为什么看你?” 他说话倒是不客气,因为纤夫可比不过商贩。 商贩们在不同富商的集结下也有自己的商会,这些商会一般都在自己的行业里统一价格,扼杀竞争,刀剪商有自己的行会,铁匠有自己的行会,就连脚夫行商都有组织。 在这个世界,围绕着一部功法,大家都会抱团生存,而纤夫很显然,属于最底层。 “原来是这样,不过今天不是有很多纤夫都在街上吗?为什么独独看我一个?”李启貌似疑惑的挠头。 “你是不是魔怔了?除了你,这街上哪儿还有纤夫啊?行了,不买东西就快走,别耽误我做事,马上开河结束,人都来了,你赔我损失啊?”小贩见李启没有买东西的意思,赶紧摆手,把他打发走了。 李启也立刻退开,不打扰他备货摆摊。 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和想的一样,正常情况的纤夫们,肯定都在开河现场,不会到处闲逛。 那么,力壮帮的人,既没有去开河现场,也没有在街上逛…… 可见,他们没有出门,窝在一起。 普通的纤夫,大部分都是干一天活吃一天饭,基本不会有积蓄,就算有,数量也不多,支撑不了几天,和李启一样的年轻单身狗还好说,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能攒点。 如果是已经成亲了的纤夫,那更是经济压力巨大。 顶着这种压力都要聚集起来不去开河,而且也不在街上晃荡,那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这个时代,两百多个纤夫聚集在一起,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开趴体啊? 又不是在成都。 李启果断加快了脚步。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搞不好就是誓师大会什么的,得赶快去看看虚实。 力壮帮的驻地他知道,就在澧水在城内的一条支流旁边。 澧水支流如毛细血管一样遍布整个城市,好像是江南水乡一般,是整个城市赖以为生的取水地。 他迅速赶到河边,城内四处蔓延的澧水支流依然封冻着,但是上面还有冰层。 这正是他想要的。 根据热岛效应,在居住区的局部温度会比大河边上高上许多。 这代表,这边的冰层更脆弱。 随便找到一条支流,踩了上去,跺了两脚,看了看四周,没人。 很虚。 好事。 猛地一脚踩下去,冰面碎裂。 他果断直接从裂口掉了下去。 澧州城内有三个纤夫帮派。 水马帮的功法擅长耐力,号称耐如牛马,能拉上三个时辰不停歇,而且皮厚,纤绳磨不破皮肤,让他们更加持久。 力壮帮的功法则擅长增加力量,其他两个帮派需要五十人才能拉的船,他们三十个就能拉得动。 至于排波帮的功法…… 听名字也听得出来,排波帮擅水,他们可以在水里拉船,不必站在岸上拉。 李启深吸一口气,运起排波劲,如同一条鱼儿一样,在封冻的水面下迅速移动。 封冻的冰面给了他几乎完美的遮蔽,尽管无法呼吸,但在排波劲的加持下,他能在水里待上两刻钟而不必呼吸。 而他只要五分钟就能游到力壮帮的地盘。 很快,他就到了力壮帮的水域,这里是城里的一条小巷,一条支流从中穿过。 住在这个地方的人都是些穷人,一群裁缝和力壮帮两个势力住在这里,因为这个关系,力壮帮的衣服都要比另外两个帮派好得多。 那帮裁缝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会飞针暗器,和力壮帮关系很好,毕竟两边没有利益冲突,又住在一起,所以结成同盟,互帮互助。 到了这里,李启小心了许多。 他可以看见,冰面上开了一些窟窿,有鱼钩伸下来。 都是泥腿子穷鬼,住在水边,当然要捉点鱼来补贴家用,打点牙祭。 不过都是鱼钩,没有渔网。 因为用渔网捕鱼,是城里鱼档头的专利,谁敢私自用渔船渔网,那就是和全城的鱼档头为敌,那帮子拿鱼叉的渔夫可不是好惹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状,各个团体,各个阶级层层分明。 小心翼翼的躲过鱼钩,他一直游到一个没有窟窿,没有鱼钩,靠近岸边的地方。 侧耳倾听。 又过了半刻钟,李启发现那些鱼钩几乎都没有动弹。 发现了这点之后,他干脆潜水下去,自己抓了一条鱼,靠水性握住,扣着鱼鳃,游到鱼钩边上,把这鱼挂在了钩子上。 鱼唇被刺穿,鱼儿更是疯狂摆动了起来! 拉的鱼线不停伸长,最后甚至拖下来一支竿。 到最后,也没人拉这条鱼上去。 上面没人! 李启刚刚贴着冰面听动静的时候,就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同时他也注意到鱼钩并没有摆动,所以才来试探。 这次再一试探,也没有人拉竿,可见上面根本没人。 他又等了一会,再抓住被拖下来的鱼竿,把那条鱼拽了回来,取下鱼钩,又挂到另一根鱼竿上。 多次利用,毕竟抓鱼也很难。 这条鱼被连续挂了三次,嘴都成筛子了,这才终于摆脱魔掌,惊恐的逃离! 杀鱼不过一刀,没见过挂三次的! 倒是李启,终于要憋不住了。 两刻钟的时间快到了,他也在冰水里冻得手足僵硬,脸色青紫。 哪怕有排波劲护体,也快到极限了。 再三确认上头没人,他找到一个钓鱼的冰洞,飞快从里面一跃而出,然后半点不耽搁,一个翻滚,冲向岸边。 原本是打算,如果有人在这里驻守,那就从另一边打破冰面,闹出动静调虎离山。 不过既然没人,那不如干脆就上去。 他速度很快,而且冰面滑溜,所以呲溜一下就梭过去了。 进到巷子里,他马上跳起来,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朝着力壮帮的驻地跑过去。 这里都是民居,但似乎没什么人,和刚才的估计一样,他们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了,所以这些外围的民居并没有什么人。 主要注意那些裁缝就好,所以他刻意避开了裁缝们的房屋,尽可能的在狭缝中行走。 街道上无人,他又小心,所以走了一路,也没被人发现,顺顺利利的来到了力壮帮平素里集合商谈的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就是力壮帮帮主房前的一片空地,约莫六七十个平方,平素里用来给大家晒鱼晾衣,有事的时候就聚集起来在这里商议。 毕竟,这片小巷,也就这里能容得下一两百个壮汉了。 李启小心翼翼的靠拢,身体藏在墙壁后面,竖起耳朵,倾听广场上的声音。 广场上确实有声音,纤夫们都聚集在这里。 有一些纤夫正在交谈,不过并没有压低声音。 毕竟只是纤夫,不可能有很好的纪律,一堆人聚在一起不说话,连大学生都做不到,怎么可能要求纤夫们做到呢? 李启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连看都不看,直接藏起来侧耳倾听。 顺便,他还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蒙在脸上,只露出两个眼睛。 靠的比较近的一些力壮帮纤夫正在大声谈论着今天的事情。 “你说,那个方士说话真的可信吗?” “这话你都问了四遍了,老大都信了,你不信能怎么样?” “你们两个真是,亲眼看见的还能不信?那可是术法啊!比咱们炼体的功法可不知道强多少,有机会学术法,你们还抱怨什么?” “今天可是开河!开河都不去,万一那个方士骗咱们呢?那不是白白亏了赏赐?” “别说了,出来了出来了!” 这话一说,李启马上听见一堆人起身的声音,还听见有开关门的声音。 这次自己来的真巧,方士……力壮帮和方士有牵扯?那方士承诺教给力壮帮术法? 怎么可能! 李启可是很清楚这个世界,对于“功法”这种东西看的有多重。 每一门功法,哪怕是最粗劣的功法,都是足以传家立业的珍贵宝物! 所以,听见这话之后,就连他都忍不住从小巷中探头出来,看向不远处的空地。 空地之中不出所料,站着一堆大汉,团团包围,一帮人都紧紧盯着空地中心的两个人。 一个壮汉,李启认识,是力壮帮的帮主。 一个年轻小生,衣服是棉布,和纤夫的麻布完全不同。 而这个年轻小生,手里居然举着一个李启很熟悉的东西。 那他妈不是老子的游戏机吗!?这半个怎么在这儿!? (新书请多多支持,点个收藏吧!) 第三章 进度 那个面容白净,穿着棉布衣衫的年轻小生,手里举起来的,赫然就是李启当初丢掉的半个游戏机! 然后,他更惊讶的是,力壮帮里,又走出来一个大汉,又从怀里掏出了另外半个! 卧槽!自己家被偷了?! 这帮人去自己家里,把自己的游戏机偷出来了? 虽然这玩意儿已经坏掉了,甚至自己找到的时候,也只剩下半块,但作为自己的念想,他一直留在身边,保存在房子里。 力壮帮居然趁着开河,排波帮家里没人,找人偷出来了? 自己的游戏机有什么秘密?怎么丢掉的半块都被人找回来了,自己屋子里的半块也被偷了? 找死吗?!那玩意儿不仅没用,而且要是报官,被抓了,可是要被重罚的。 这个世界的捕快可不是吃素的,一个个飞天遁地,卜算寻踪,业务能力强得很,平时和他们较劲的贼,打底也得是盗圣白展堂那个水平。 区区纤夫,敢于偷盗,肯定是要被抓起来当典型的。 对于自己穿越的事情,他一向守口如瓶,但此刻看来……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他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双眼却死死盯着那个年轻小生。 那个人两只手举着拼好的游戏机,又看向众人: “诸位可知我为何要来这里,又为何要悬赏,许诺以一门术法,让你们去为我拿来这古怪物什?”那个年轻小生举着游戏机说道。 下面的大汉刷刷刷的摇头,就连年轻小生身边的力壮帮帮主也不例外。 那年轻小生看着他们摇头,表情带上了些许优越感。 “我等逐道之人,有的追逐天道,掌自然之力,握地火水风,弹指间呼风唤雨,挥手则凝土为钢,知天机而晓得失,趋吉避凶,无灾无劫。” “有的追逐人道,聚万众一心,弄天下人运,踏飒中万军披靡,坐殿上享天下供养,能立国而成神朝,取众力为自身,世间诸国,皆人道者。” “还有的追逐理道,寻器物运转之理,取理为己用,攻伐造兵械机关,防守筑雄关高城,分辨规律,洞察真相,是谓“理清万物”,以理而辨清万物者也。” 他侃侃而谈,表情得意。 不过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了周围的壮汉全都一脸懵逼,满脸都是痴痴傻傻,不知所谓的表情。 他原本的得意和骄傲一下就泄掉了,垮下了脸,叹了口气:“唉,算了,汝等蠢笨如猪狗,自然不懂这其中大义。” 然后,他重新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举了举游戏机:“不过,虽然汝等如牲畜般只懂得卖力,我却也不愿意蒙骗你们,此乃诸道中一道所生之物,名为‘外道’。” “诸道之中,天道最高,统领万道,然则有一道,不服天道管辖,也不知从何而来,理道也不能理其规律,这一道,就被命名为外道。” “三年多前,我在山中,通过卜算测得有异样,不过外道之物奇诡莫测,卜算之法难以寻觅其踪迹。” “于是,我花费两年半,起了一次大祭,如此才算到你们力壮帮,大祭结果暗示我,力壮帮可以为我取得一件外道之物,于是我便下山,让你们代劳,用人力为我寻找。” “这便是先前几个月,你们都要去搜山的原因,也是你们拿不到开河资格的原因,毕竟,你们的精力都在帮我寻找东西上,之前不说,只是担心你们泄露消息罢了。” 他对着力壮帮的壮汉们解释。 但是在另外一边,听着这一切的李启,简直惊呆了。 力壮帮拿不到开河资格,原来是这个人指使的? 外道?那他妈的不就是穿越者!?这人是占卜到了自己的存在?卧槽,那自己岂不是危险的要命!? 等等,冷静下来,他刚刚还说了“外道之物奇诡莫测,卜算之法难以寻觅其踪迹”,正是因为这样,他只是测算到了有外道之物存在,但是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甚至光是算游戏机,他也只是有一点点异样,后来又花了整整两年半起了一次大祭,才确定了‘力壮帮’这么一个线索。 虽然不知道大祭是什么,但单单要花费两年半,就肯定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这样看来,自己穿越者这件事应该没有暴露? 且不说那些,暂且再看看。 游戏机他是知道根底的,那玩意儿就是个破烂,除了外道之物这一个属性之外根本没用,主板都断了,能有啥用?一个收藏品罢了。 但是,那个年轻小生给力壮帮的术法,却搞不好会影响到以后城内纤夫三帮的格局,他需要在这里起码探听到些底细才行。 而且……这还是他头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除了最底层以外的面貌。 诸道之说,他从未听过,这三年一直当纤夫,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太少了,局限于社会最底层,连吃菜都要考虑考虑,吃肉更是只能靠赏赐。 他不想在纤夫帮里干一辈子。 不过,李启这边的心理活动根本没人在意,倒是那个年轻小生,絮絮叨叨的说完了自己为什么找力壮帮之后,喜滋滋的将游戏机收起。 “咳咳,我等行巫道者,不可忤逆本心,我本心纯善坦诚,所以不愿意隐瞒你们,所以我在这里将驱使你们的事情说出,也不会吝啬应该给你的报酬。” “这门术法,就是你们的报酬。”那年轻小生轻轻一挥手,却看见他手中凝聚一道紫光。 在目睹那道紫光之后,李启突然感觉大脑一阵轰隆作响! 就像是一柄大锤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双眼刹那之间金星乱冒,强烈的呕吐感袭来,双腿一软,直接滑倒在地,从墙角跌了出来! 糟了! 这一下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虽然依然头痛剧烈,但他还是强行抬头,想要站起来。 只是,他抬头一看,却发现,其他的那些壮汉都和他一样,纷纷抱着头在地上痛嚎,甚至是打滚,而那个年轻小生已经转过身,准备回房。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机会! 哪怕痛的冷汗直流,眼前发黑,他马上强撑着身体,顶着仿佛是要被煮沸了的大脑,跌跌撞撞的朝着不远处跑去。 但走之前,他又往回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看见,力壮帮的帮主,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和李启对视了一眼。 “有人!”他挣扎着怒吼! 而李启这边,危险和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以至于他甚至无法维持思考,只记得一件事。 快跑!快跑!不然就跑不了了! 跌跌撞撞,一路狂奔,甚至在路上撞翻了不少人,不知道几个路人破口大骂。 甚至还有个壮汉,被撞了之后,直接给了他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半个脸都肿起来了。 但李启恍若未觉,在地上爬行着,双目无神,嘴里只是呢喃着:“跑……快跑……” 那壮汉还想再打,却看见这一幕,愤怒变成嫌恶,啐了一口:“呸,原来是个疯子,大爷不与你计较。” 说完,他又踹了一脚,然后扬长而去。 李启却根本没有感觉。 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用铁钩,从鼻子,耳朵这些开孔里刺进去,然后一点点将脑浆刮出来。 几乎是无法想象的痛苦,将他的神智完全摧毁,除了“逃命”这么个想法之外,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就这样,可以算得上连滚带爬的冲回了岸边。 二道还没结束,所以排波帮的人还在那里。 他勉勉强强跑到这里,然后跌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李哥!?”有人率先发现了他。 “李哥受伤了!快去叫六叔。”一个纤夫立刻说道。 到了这里,李启才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弦刚一放松,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直接将他拖入了昏迷的深渊。 眼前一片漆黑。 身体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眼前突然刷出一条条数据流。 之前倒也学过编程,依稀记得……这好像是调用内存加载? 为什么……眼前会看见数据流? 迷迷糊糊间,李启微弱的意识冒出了疑惑。 但那些数据飞快掠过,然后消失不见。 第四章 太守 一门术法!? “你确定是一门术法?”六叔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嗯,一门术法,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好像也学到了?”李启揉了揉脑袋。 是的,除了脑子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个进度条之外,他还多出了另一份记忆。 不对,不能说是记忆,因为里面没有任何形象的文字,图案之类的东西,更像是一种……感悟? “你也学到了?能教给帮里的吗?”六叔原本沮丧的表情,突然变成惊喜了。 “我不知道……我还用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好像是一种感受,没有文字,我也描述不出来,给我一点时间。”李启不知道该怎么说。 “应该是神意传承,你说不来是很正常的。”六叔却点了点头,认可了李启的说法。 “六叔你知道啊?”李启愕然。 “你当排波帮是谁建立的?排波劲又是谁第一个带到这里来的?”六叔笑了笑说道。 随后,他又安抚李启:“没事,神意传承拿到了,咱们就算白赚了,就是有个问题,力壮帮是怎么傍上高人的?” 李启则解释道“我在旁边听说了,说是高人占卜到力壮帮可以帮他拿到一件‘外道之物’,所以雇佣力壮帮去寻找,而且还真找到了,所以那位高人奖赏了他们一门术法,我恰好撞见这一幕,好像也被影响到了,六叔,神意传承是什么?” 再度确认了李启掌握了神意传承,六叔脸色彻底放松,他先是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偷听后,再继续说道:“神意传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就像是把一本书丢进你脑子里,你只要时常训练,就能学会里面的功法,我以前也有机缘,学会了排波劲,这才有了排波帮。” “你会教我们,对吧?”六叔问道,面色有些紧张。 虽然他很信任李启,但……那毕竟是术法啊。 “放心,我学会之后,不会忘了帮里人。”李启连忙承诺道。 排波帮怎么也教了他排波劲,最开始也是六叔救了他,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至于私藏一门术法。 再说,教给帮里,帮内实力更强,说不定可以做其他生意,那时候也能活的更好,合则两利的事情,没必要藏私。 “那就好,开河你不用去了,我们帮你扛起来,你的那份赏赐也不会少,现在回去,好好琢磨你脑中的神意,看看能不能得到术法。”六叔一挥手,准备让李启回去。 但李启却摇了摇头:“不可,现在不能回去。” “我虽然蒙了面,但力壮帮确实有人看见了我,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肯定会追过来,到时候发现有人没去开河,一定会和我们一样发现不对劲的。”李启说道。 自己等人因为力壮帮没来开河,所以找了过去,力壮帮的人也不傻,肯定也能察觉到回去的人有问题。 “所以,咱们还是照常开河,之前你们围上来救我,就说对外说我得了风寒热病,突然晕倒,是去救他的,口径一定要一致,六叔你亲自去嘱咐他们,记住,咱们今天没人出去,我是得了热病才晕倒的。” “对对对,是我着急了,就按你说的办!你先休息,我去和他们说。”六叔连连点头,然后立刻从棚子里走出去,快步走向排波帮的众人。 而李启,则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来。 一直到下一次开河接力。 整整一天,他都继续开河事业,拉了一天的船,格外卖力。 一直到傍晚,在城内的澧水,冰被压的粉碎,水流动弹了起来,开河结束了。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什么。 这一天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 恐怕,自己脑袋里的,就是自己的游戏机仅存的那一小点了。 所谓的“外道之物”,就是那个进度条。 这是他的猜测,不一定对,但他思索了一天,应该是这样。 估计这或许是某个残留的游戏进度条?是自己游戏机仅存的一点东西? 妈的,如果游戏机是好的,他现在是不是就有系统了?而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好像用处不大的进度条? 不过抱怨也没用,还是接受现实比较好。 至于脑子里的那个奇怪“感悟”,他也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怎么看清楚的? 当然是,只需要注意那段感悟,进度条就会在眼前弹出来: “正在学习:牛力术,进度百分之一。” 原来这段感悟,名字叫牛力术? 以术为后缀,看起来确实是术法。 原本是0%的,但他尝试了一下,好像只需要沉浸在其中,随着里面的律动而逐渐运动身体,就能开始逐渐领悟其中的方法。 他就这么沉浸感悟里,利用其中好似“本能”一样的东西,运用在拉船上面,拉了一整天,终于变成了1%。 “开河结束了,纤夫到此处来,太守大人要亲自给你们赏赐!”一个吏员站在河边,对一帮累成狗的纤夫喊道。 纤夫们听见这话,哪怕汗流浃背,累成死狗,也纷纷爬了起来。 累了一天,甚至是之前为了争抢开河更是付出良多,不就是为了今天的赏赐吗! 现在还不能通船,因为只是这一段的冰被压碎了而已,整条澧水长不知几千里,怎么可能全部通船? 开河,只是个仪式而已,是祈祷河水尽快解冻的仪式。 不过,开河仪式之后,一般也就七八天,就会全河通船了。 而李启,也抛掉那些多余的想法,赶紧跑过去,站成一堆。 他并不着急,能多拖一会,那就多拖一会。 毕竟,开河期间,澧州武备队在这里,澧州太守也在这里,那个之前看见的年轻男人,应该不敢来造次吧? 虽然知道这样其实没什么用,对方真想找自己麻烦,那谁也救不了他,但没办法,能躲一会是一会是吧? 周围有很多人,约莫上万,就在澧水河边,排了足足两三里远。 赢开河仪式不是只有纤夫,还有水手,有船工,有纺织娘等等等等,约莫几十个团体,凑在一起才能举行完整的开河。 所以在仪式结束之后,澧州太守会在仪仗之下,绕河一圈,将河周围一圈参加仪式的人,都赏赐一遍。 李启也看着自己眼前的开河仪式进度条,来到了97%。 估计赏赐完了,就会变成一百了。 “太守尊驾已至!拜!”一个吏员高声喊道。 随着一声令下,河边一众人,纷纷两腿跪倒,澧水三里范围,沿途的上万人,像是被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唰的一下齐齐伏倒在地! 一州太守,就有如此威势。 擂鼓,车架,仪仗,旗帜。 最开始,是一行黑甲武士在前,一个个身高八尺,壮硕无比,目光冰冷,看纤夫们如同猪狗一般,毫不在意,只是默默举着长戟,在前引路。 李启参加了两次开河,自然也明白这是什么。 这就是澧州的武备队。 每一个人都是人形高达,李启亲眼看见过武备队总兵一刀斩断澧水,让一江之水整整停顿数秒钟。 黑甲武士开路,身后便是车架。 车架华贵,上面镌刻着山川河流,丹霞层亘,峭石夹立,岚光掩映,石色欲飞,无数山川之后,双阙对峙,层崖外绕,有一条大河穿越而过。 如果稍稍注意一点,就可以发现,车架上,乃是澧州的堪舆图。 太守在这车架之上,一位身高九尺,容貌迤逦的男人在上面驾车,缓缓行驶过澧水河畔。 每走过一处,他便念诵一道祭文,然后便有吏员上前,放下赏赐。 一路走来,走到李启这边的纤夫面前。 车架上传来声音,中气十足:“青华宫中,有澧水之神,部四十二曹,偕九千万众,掌管澧水万里万灵之事,尔等纤夫,是其一曹,拉船行舟,上解天灾,下济幽扃,今开河盛典,尔等炁解厄水,消愆灭罪,当赏!” 随着这段祭文,三个吏员上前,拖上来九头肥猪,九网鲜鱼,两捧铜钱,还有两块刚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坚冰,放到跪伏着的水马帮帮主和六叔面前。 猪估摸着得有一两千斤,黑毛尖牙,身上刚毛看着就知道刀枪不入,但现在却被捆的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鱼也是一尾接近半米,甚至还有的长有利齿,一看就知道凶暴无比。 两边一帮一半,身为头道的排波帮多得余下的一份,拿五头猪,五网鱼。 两个帮派拿好赏赐,但都没离开。 因为要等到所有赏赐结束之后,才可以一起离开。 “怎么回事……?”本来只是想混一段安稳时间的李启,却又看见,太守的车架上冒出来一个进度条:‘仪式强化:百分之九十。’ 这个进度条进展极快,在赏赐完了纤夫帮派之后,就结束了。 李启没有继续低头,而是继续盯着看。 然后,他亲眼看见,每赏赐一个人,念诵一次不同的祭文,这个仪式强化的进度条就会出现一次。 所有的赏赐发完。 太守的车架离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不曾露面。 但李启却突然想到了一点。 是那个年轻小生所说的:“人道之法,聚众人为己用,世间诸国,皆人道也。” 这种祭祀仪式,是人道中的一种吗? 李启这么猜测到。 然后,他又看向澧水。 这一次,他愕然的发现,澧水上面挂着一个进度条。 “开河仪式: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还没完?怎么回事?”他意外的发现了这一点。 以往,所有赏赐都结束之后,开河仪式也就完了,其他人都可以散了。 如果不是进度条提醒,他还是头一次注意到,原来开河仪式到现在,还没有完。 这时候,有一个纤夫上来叫李启。 “李哥,走!今晚还得找屠户杀猪呢!” “今天这五头肥猪,还有大鱼,绝对够咱们一年的了!” 纤夫们兴高采烈,有的准备拿鱼回家,还有十几个则扛起肥猪,准备搬去屠户那里杀猪。 这个世界,杀猪可是个技术活,这些纤夫就算拿着砍刀,也砍不破这种大猪的毛皮,须得去找专门的屠户,他们的功法势大力沉,又精通猪羊的要害,只有他们才能砍死这种肥猪,然后卸出肉来。 因此,屠户也是组成了一个小集团。 这个世界,几乎每个人,都必然隶属于一个个以功法为核心的小团体。 “你们先回去,我就不去了。”李启突然说道。 “啊?不去?那李哥你要去哪儿?一会儿澧水旁边可是要赶人了。”有纤夫疑惑。 但是这时候,六叔走出来给了他一脚:“问那么多干嘛!我给小李安排了事情,你们这些猪头问什么问!走,家里婆娘还等着肉下锅呢!” 六叔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问了,他们的心思纷纷飞到了肥猪和鲜鱼身上。 平时可吃不上这些! 鱼倒是能抓到,但抓到的都是些小鱼,可眼前这些大鱼,在水里力量大的吓人,如果功法不精,被拍一下能直接闭过气去,也不是这些纤夫能常吃到的美味。 所以他们一个个簇拥着六叔和猪鱼,兴高采烈的走了。 六叔也没问李启到底要做什么。 毕竟,现在的李启还背着任务呢,应该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这也是小团体的好处。 在这里,个人离开了团体就什么也不是,所以规矩和信任就尤为重要,在李启做出承诺之后,六叔毫不犹豫的就给了他对等的信任。 李启看着他们离开之后,也准备往外走。 不走不行,就和之前那个纤夫说的一样,不走会赶人的。 开河之后,不许人留下。 正是这个规矩,加上进度条上,始终不变的99%,让李启生疑了。 人道法门……靠仪式强化自身? 开河仪式没完,太守却开始赶人了。 这让李启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是不是可以分润一下开河仪式!? 要知道,他可是开河头道的参与者,也是这个仪式的一部分。 现在他偷学了力壮帮的术法,按照这个世界的惯例,可是必杀之人! 再说了,他不想一辈子都是纤夫! 突然觉醒的金手指,还有脑子里的术法,都让李启萌生了搏一搏这个想法! 第五章 祭祀 仪式真的有效果吗? 应该是有的,不然的话,进度条上不应该有“仪式强化”四个字。 留下来,真的能分润仪式的效果吗? 不知道,这个李启完全不明白了,他就是单纯的赌一赌而已。 浑浑噩噩一生,当个纤夫,出卖苦力度过一生。 他不想这样。 —————————— 此时此刻,在另外一边。 澧水的观河楼上。 为了随时随地能够监控水势,更可以一览城内,所以在河畔,有一座观河楼。 楼高百丈,耸立高空,就算是现代的摩天大楼都很少有这个高度。 下层是酒楼勾栏,但到三十丈后就闲人免进,至于顶楼,平时由河道官管理,负责河道管理,来往船只的监察,掌理疏浚堤防之事。 澧州之繁华,全仰赖澧水。 澧水安危,关乎一州生计,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所以平素,观河楼上层除了司职观河的官员之外,不会有任何外人出现。 但今日,观河楼上,却摆上了一重重祭坛,又九位带着面具,穿着古怪的巫觋。 这些巫觋身上穿着的是着荷叶和水草,头戴莲冠,又在脸上画着七色异彩,扭动身躯,口中念念有词。 祭坛与巫觋中间,是一个披头散发,手拿着一把木桨,穿着简单宽松袍子的男人。 他在诸多祭坛的环绕下,口中吟诵道:“天地有距,各生资粮,唐之匠,东之角,西之金,南之角,北之矿,在其地而弗能为良,需迁乎他处,此谓流通之利!”文学一二 “嗟呼!澧水之神,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作舟以行水,部九千万众,行通万里,其功无量,民所瞻仰也!” 他高呼祭辞,一边舞动舟桨。 旁边的巫觋们,则拿起鼓槌,纷纷用力捶打用鳄皮制作的鼍鼓。 鳄鱼,古称鼍,其皮能制鼓,鼓打可取悦水神。 随着这一通折腾,然后……却看见,整个澧州城,都隐隐有一种奇异的能量升腾了起来。 与之相随的,还有祭坛之中突然涌出潺潺水流。 这些水流,涌向了中间,拿着船桨的男人。 男人则继续高呼:“立春之际,天时以生!调和冷暖,自然随意,开神悦体,荡除心垢,清明澄洁,净若无形,宝沙映彻,无深不照!转相灌注,去我之菑!”(菑:zi,指灾殃。) 他被水流淹没。 而四周的巫觋们则停了下来,满身大汗,瘫坐在地上休息。 他们的舞蹈看起来并不怎么累人,但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仿佛是连续十天都没有休息了一般,连肌肉都在忍不住的痉挛,汗水如泉涌,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时候,一个年轻小生走了出来。 如果李启在这里,绝对能够认出,这就是和‘力壮帮’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小生!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郡守大人每年主持祭典都如此尽心尽力,国君知道了一定很欣喜。”年轻小生看着被水流裹住的男人,如此说道。 “祝先生何出此言,祭祀是巫道之本,大鹿国以巫道立国,尊鬼神之法,又怎么可能不对祭祀上心呢?”郡守在水中漂浮着,却能够正常言语。 仔细一看,他胸膛甚至还在起伏,明显是在呼吸。 在水里,依然在呼吸。 “巫道立国?但却不设巫祝,不设大卜,宫中无有眡祲(shìjìn,望气占卜之人),占梦,筮人,却设立郡县,立郡守县令,尊君王,设官僚,这是巫道,还是人道?”被称为祝先生的年轻小生笑着说道。 但郡守听见这话,却笑不出来,表情一下就微妙了起来。 “祝先生这话重了,大鹿国当然是以巫道为本,只是人道法门善于汇聚众生之力,若想国家扩大强盛,须得借人道之皮而已。”郡守立刻辩解道。 “那样就最好了。”祝先生点点头,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 但郡守却不想让他再说了,所以连忙接话:“祝先生,听说你最近和黔首白丁走的很近,常在贫民之中出入,这是为何?” “我前些年大祭,卜出结果,澧州城将有一件外道之物出现,所以让他们去寻找而已。”祝先生摆摆手,并没有对这件小事多说什么。 “外道之物虽有些奇异,但多半都是废品,无甚用处,先生用大祭来搜寻这个,未免有些……奢侈了。”郡守提醒了一句。 “没什么,起祭是为了占卜吉凶,并非为了专门寻找,不过一意外所得罢了。”祝先生似乎随口答道。 然后,他没等郡守继续开口,突然表情变的疑惑起来:“郡守,我看你的祭典,怎么好像力量有些减弱了?” “已经到祭典末端,减弱也是常事,平素也会有所波动。”郡守似乎不是很在意,他不再言语,而是沉浸在水流之中,开始汲取其中的力量。 确实减弱了,不过,大概也就万分之一不到,属于正常波动范畴。 只是祝先生,若有所思的朝着楼下看了一眼。 而在楼下,角落之中。 李启正摆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念诵祭文。 祭文哪儿来的?当然是郡守念过的! 就是那段:青华宫中,有澧水之神,部四十二曹,偕九千万众,掌管澧水万里万灵之事,尔等纤夫,是其一曹,拉船行舟,上解天灾,下济幽扃,今开河盛典,尔等炁解厄水,消愆灭罪,当赏。 这个世界,不知道为什么,用的是类似汉字的文字,他多少有点文化,所以听得懂。 所以,他稍作修改,改成了:我等纤夫,是其一曹,尽心拉船,然后又将后面的改成:今开河盛典,我曹炁解厄水,消愆灭罪,请赏! 有没有用? 当然有用! 因为进度条动了! 他之前尝试了很多次,逐字修改,包括身体的动作,都改了很多遍,原本他是站着干等,发现完全没用。 甚至开河仪式进度条到了99.6%,他都没有半点分润的意思。 然后,李启立刻开始尝试别的。 他改变姿势,修改祭辞,尝试了很多次,都没什么用处。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进度条的其中一个作用,那就是确定某个东西有没有用! 有用,那就肯定会出现进度条描述进度! 他尝试了整整三刻钟,终于,发现五体投地,面对澧水,口呼祭辞祈求的时候,进度:“仪式强化,百分之一。”终于弹出来了! 就在他终于尝试出了方法的时候,开河仪式的进度条,已经来到了99.8% (新书求票,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