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香》
1. 第一章
祥宁二十一年,初夏清晨,万丈霞光染地。
江府门口停着一辆朱红的马车,江夫人站在马车前来回踱步。
她看到江神聆打扮妥当出来了,甩着袖帕招呼道:“还不快些过来!你再耽搁片刻,受邀去赏花宴的贵女里,就属你去得最迟了。”
江神聆缓缓走来,玉纤香动,桃花潋露的眼倒映着彤云。
双眸凝向母亲,无声地递着愁绪。
“昨日还高高兴兴地挑着头面,今儿个是怎么了?”江夫人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在她耳边细声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召我进宫小叙。娘娘说了,你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别人比不过你。”
说着,江夫人把江神聆往马车上推。
江神聆赖在原地,任由母亲催促也不抬脚踩马凳,“娘,别人比不过我,可在殿下心里,我比不过别人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江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往日女儿明艳开朗,此刻却像被骤雨打过的海棠,悻悻地垂下了粉颜,“好事将近了,别忧心忡忡的。”
“太子妃的位置江家盯了这么多年,殿下喜欢什么便让你学什么,耗费这么多银两、人情,事到临头了,你要退却吗?”
江神聆低落地“诶”了一声,终于还是上了马车。
马车的帷帘落下,江夫人跟着马车走了几步,叮嘱道:“皇后娘娘叫你去问话的时候,你别忘记了怎么答话!”
江神聆对着纱窗敷衍地点了点头,“我记得。”
记得,但不会这样做。
橘色的霞光笼罩长街,车轱辘缓缓往前。
江神聆抬手揉向胸口,隐约还能感到一丝残留的沉钝病痛。
恍然间,她看到前生的自己枯坐在死寂的夜里。
窗牖半开着,寒风吹干了她唇边的暗红血迹,她懒得拿帕子去擦拭新咳出的血,只静静地看着那张被她扔在地上的洒金红纸礼单。
弥留之际,晨曦温柔的照亮庭院。
她好像看到司洸满脸震色地站在凤栖宫的门口,他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泪珠在台阶上连成一朵朵细小的尘埃。
那是幻影吧,她未曾想自己这般不争气,临死了,还想着他会为自己流几滴泪水。
他听到她的死讯,应是万般欢喜。他终于不用想法子把她废掉,他的心上人能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后的宝座了。
江神聆又揉了揉眼角,她想到前生的悲哀,眼角泛酸,但眼里干涩得很,哭不出来,只觉得曾做的一切努力都不值当。
她又想起今晨,迷糊间听到婢女温柔地唤她起床。
她不想睁眼,不想再面对缠绵的病痛,也不想再去处理宫中烦闷的琐事,那张贤惠的假面,她实在戴得太久,太累了。
婢女声声催促,她叹息了一声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拔步床上吊着的镂空雕花熏香球,那是她闺房中的装饰。
比她记忆中年轻好几岁的婢女念南扶她起床。
她在懵怔中被婢女们一通梳洗打扮,望着镜中的绿鬓朱颜,她逐渐意识到自己重生回到了及笄之年。
而今日便是她前生最盼望的赏花选妃宴,日后数年的委屈酸楚也是自这一日伊始。
既重来一世,她可不想再嫁给司洸。
江神聆拿起一旁的团扇,随意地扇了扇,思索着如何能不得罪皇后娘娘,又在宴会上拒绝成为太子妃。
马车倏忽停了下来,车夫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江府的马车!”
这突发的变故,唤回了江神聆的思绪,她看向车帘,“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松石绿的帘子被人掀开。
如今还是太子的司洸站在帘子前,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瑞凤眼定定地望着她。
江神聆的呼吸一滞,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生他的冷漠和偏心、她的泪水和绝望、他们从争执到相顾无言……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种种画面在眼前飞逝。
她的心口缩紧,胸腔顿生疼痛,厌恶之感难以自抑。
江神聆紧紧捏着团扇的乌木柄,起身对他行礼,“殿下。”
扇柄的雕花图案勒进了她的指间,她垂眸等了半晌,司洸没有回答她的话。
窒闷的氛围让江神聆难以忍耐,她抬眸看向他。
司洸穿着玄金色纻丝云纹窄绣长袍,玉带勾勒出宽肩窄腰。
四目相对,他的下颌线绷紧,浓眉星目卷着零星情绪。
那情绪是离肠万种,别情怀绪。
江神聆蹙眉,她与他,前生相看两厌,今生尚不相熟,他何来这般深情相望。
好在他那眷眷情深的模样一晃而过,瑞凤眼眨了眨便恢复了风平浪静。
司洸浑身透着舒朗的少年气,丰神俊朗的容颜未经帝王高位的修饰,眼神还不显刻薄。
江神聆别过眼眸,只待他离去。
念南跟着江神聆见过司洸,她后知后觉地轻呼了一声,连忙对他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司洸“嗯”了一声,跨步跃上了马车。
天光随着他掀帘甩帘的动作乍亮乍歇,他一挥袍摆,与江神聆相对而坐。
司洸看向江神聆,眉眼微动,“借车进宫,叨扰江二小姐了。”他对车夫吩咐道,“继续前行。”
江神聆在他跨上马车时,错愕地瞪圆了眼。
听他说要与她同行,她立刻出声制止:“男女有别,殿下与臣女同行,与礼不符。”
他的借口真是拙劣,太子殿下侍从骏马若干,怎会独自一人步行进宫。
她记得前生这个时候,他可没有来当街拦马车,他这是在闹哪出?
难道他知道无法更改皇后娘娘选她为太子妃的决定,他便故意显得与她亲近,好在日后他那些宠妃的心里早早地埋下除掉她的种子?
司洸并没接她的话,他看着她,眸中泛起些许浪涛,复又归于平静。
他转头厉声对车夫说:“方才你冒犯孤,孤没有与你计较。如今孤命令你策马前行,你听不见吗?”
车夫懦懦地应了一声,连忙挥着鞭子继续往前。
江神聆心里剜了他一眼,他还是如此的令人厌恶,惯会使用权势压人。
马车里原本浮着淡雅的木兰香气,自司洸出现后,他衣裳上熏染的梅花脑张扬地盖过了木兰香。
梅花脑的凌冽萦绕在江神聆的鼻尖,这股幽香剪断了她才浮上心头的雀跃生机,像是一张网将她拖回了旧日的烦闷。
江神聆受不了他的香气,挥动团扇,她的眼角余光瞟到他还在看她。
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身上、脸上梭巡,毫不避讳。
江神聆侧过头,举起团扇遮住脸颊。
她怕再多看他一眼,心里对他的厌烦会从眼里露出毫厘。
她举着团扇,锦葵红的宽袖滑了下来,露出细白的手腕和半截小臂。
小臂上的珍珠金腕钏像是套在玉兔脖子上的项圈,在这青圭的帐幔里跳动。
她又伸手将滑落的袖子拉了上去,换来司洸一声浅笑,“你又不是不认得孤,今日何故这般拘谨。”
“殿下意欲何为?”江神聆没有意识到豆蔻年华的她声音是那么的柔软,不像是在质问,倒像是在呢喃。
司洸喉结在脖上滑动了一下,他不答反问:“意欲何为?”
马车颠簸,阳光从抖动的车帘边突兀地洒了进来。
那丝亮光在她纤细的手臂上浮动,引得人想要伸手去捉住它。
司洸默了几息,薄唇微动,“你顾着那些虚礼做什么?母后喜欢你,谁还能罚了你不成。”
江神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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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江神聆临水自照,乌髻如云,香腮如雪,哪有半分难捱暑热的样子。
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快就叫宫人来寻她,看来装晕这事还有待思量。
“刘嬷嬷。”江神聆抬眼看向她,温婉笑道,“我正准备过去呢。”
刘嬷嬷宽额细眉、厚唇矮鼻,看着憨厚老实,但一双三角眼却十分晶亮,“姑娘今日瞧着大有不同啊。”
“哦。”江神聆眨了眨眼,“有何不同?”
刘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往日瞧着明艳轻快,今日像是姝丽的珐琅彩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灯罩子,叫人瞧不清里头是什么颜色了。”
江神聆颔首浅笑,“嬷嬷谬赞了。我心底若有颜色,也不过是些浅显的颜色,即使叫人瞧清了也没有什么趣味。”
刘嬷嬷连忙夸赞江神聆的姿色和打扮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又好奇地询问:“姑娘为何这般自谦,莫不是挨江夫人训斥了吧?”
江神聆不想与她多说什么,点头,“是啊。”
“长辈总是唠叨些,但都是为了你好。”刘嬷嬷亲切地与她套近乎,但看江神聆笑着不答话,刘嬷嬷也就止住了话头。
不远处传来宫婢向太子殿下行礼的声音,刘嬷嬷轻拍江神聆的胳膊,“看,殿下来了。”她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惊讶,“殿下还将瑾王也带来了!”
江神聆顺着刘嬷嬷的目光看去,司洸走在前面,径直往百花亭走去,瑾王司湛走在后面。
道旁的世家公子们向他们问安,司洸目不斜视地走过人群,并不搭理众人。
司湛浅浅笑着,点头回应诸人的问候。
江神聆略感诧异,前生司湛并没有参加今日的赏花宴。
司湛是司洸一母同胞的弟弟,皇后娘娘怀他的时候感染了风寒,久病不愈,母体衰弱以至怀胎七月便诞下了他。
他自幼体弱多病,束发之年后方才好些。
江神聆前生总共也没见过司湛几回,他比她还死得早些。他在世时一直没有婚配,在山水间游历,他不喜欢喧哗热闹,甚少参与宴会。
圣上在位时,对这个病弱又富有才情的儿子颇为纵容,圣上龙驭宾天后,司洸继位,他对这个唯一的胞弟也格外优待。
隔着花树池塘,司湛蓦地向她看来。
江神聆侧头看向刘嬷嬷,避免了与他对视的尴尬。
司湛似乎只是随意地欣赏着园中芬芳,他的目光从江神聆与刘嬷嬷身上一晃而过,又回过头继续往前。
江神聆望着司湛隐入花/径后的玉色背影,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的手指缓慢蜷缩,心砰砰乱跳。
刘嬷嬷催促道:“走吧,江二姑娘,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好。”江神聆跟着刘嬷嬷往百花亭走去,人群渐近,这念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的眼神也愈发坚定。
刚踏上百花亭外的香径,刘嬷嬷便高声笑道:“皇后娘娘,您看老奴将谁带来了。”
一时间,喧闹的人声熄了片刻。
亭外赏花的男女、亭中落座的太子、皇后娘娘身旁殷切侍奉的娇娥都纷纷侧目。
“神聆,快过来陪本宫说话。”皇后娘娘笑着对她招手。
江神聆微扬细白的脖颈,红唇上扬,似高枝上的玉兰花,只向天展颜。
她在诸人或艳羡或欣赏的目光中走到皇后娘娘身旁,端庄行礼,“皇后娘娘圣安,聆儿来迟了。”
一举一动,环佩叮当,衣衫间的香气似木兰坠露,淡雅馥氲。
一颦一笑,国色天香,莹润的鹅蛋脸上点缀着圆翘粉鼻,桃花眼里溢漾清波。
“不迟,还未开宴。”皇后娘娘是继后,今年三十有七。她凤眸含笑,瞥向司洸,眼瞧着司洸没有露出半分不耐,她的笑容不禁真挚了两分。
这些时日司洸与她争执不休,他非要娶国子监司业周氏的次女周静惜为妻,还扬言,“若是母后非要让江神聆嫁进东宫,那便让她和母后过日子吧!我与周氏搬出去住。”
司洸的话气得她心绪不宁,她担心他在赏花宴这日闹出丑事来,还好他虽然话说得难听,今日还是给了她面子。
刘嬷嬷命人端一个红木圆杌过来放在凤椅旁边,她亲自躬身用袖帕擦拭圆杌上不存在的灰尘,“江姑娘请坐。”
江神聆在刘嬷嬷起身时扶了她一下,“刘嬷嬷太客气了。”
她坐下陪皇后娘娘谈笑,一旁站着的几位贵女也附和着她说笑,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司洸竟然也接了她一句玩笑话。
皇后娘娘眼瞧着司洸接话,眸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花团锦簇,香影浮动,江神聆望着眼前的一切,一股疲惫漫上心头。
浮动在空气中的各色脂粉香气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前生。
她前生做皇后之时,也曾在百花亭摆宴,与司洸的莺莺燕燕们饮酒欢笑,装作从容大度的模样。
够了,假意的欢喜令人疲惫。光是想一想前生宫中的窒闷日子,她的额间便泛起了疼痛。
临近日中,午宴将启。
皇后娘娘拉起江神聆的手,发间的金凤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惜本宫没有女儿,若本宫有女儿啊,她有神聆一半的乖巧,本宫就心满意足了。”
“那娘娘收我做义女吧,我日后便在娘娘膝下尽孝。”江神聆嘴角上扬,真切地回道。
堂中的贵女们笑了起来,其中一位怂恿道:“江家妹妹既然主动讨要封赏,娘娘何不成全了她。”
刘嬷嬷轻咳,笑着说:“江二姑娘的玩笑话,哪能当真。”
“神聆啊,被本宫宠坏了,总爱与本宫玩笑。”皇后娘娘眼里浮着笑意,眼角露出细细的纹路,“那今日本宫便当一回慈母,给本宫的神聆挑一位佳偶。”
皇后娘娘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抬起来,指着场上诸位男子,“在座的诸位皇子、世子,皆玉树临风、仪表不凡,不知神聆可心有所属?”
江神聆轻抿下唇,脸上因紧张而添上两团柔红。
这抹红晕落在他人眼中,别有几分含羞的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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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璀璨的日光照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亮光如瀑布落潭,肆意倾泻。
司洸随意地靠在紫檀卷草纹圈椅上,听到母后说:“若神聆羞怯说不出口,便指给本宫看。”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伸手随意地捋过额前的碎发。
江神聆对着皇后娘娘点头,露出羞赧的笑容。
司洸的薄唇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些许弧度,放在圈椅把手上的手指也随着四周的鸟叫蝉鸣轻妙地打着节奏。
司洸坐在皇后娘娘的右下方,他的右手边坐着瑾王司湛,司湛旁边坐着瑞王。
兄弟三人坐在一起,太子龙章凤姿,瑾王轩然霞举,瑞王率真可爱。
一众的郡王和世家公子们坐在亭外。
江神聆的目光从司洸脸上一晃而过,停留在了瑾王司湛的身上。
司洸面无表情地轻咳了一声。
司湛拿着茶杯正要喝茶,一旁的瑞王伸手捏他的胳膊想捉弄他,他稳稳拿着茶杯,侧眸浅笑,“你几岁了,还这般调皮。”
瑞王在司湛耳边小声说:“湛哥哥,待会儿完事了,陪我去钓鱼吧。”
江神聆看着司湛俊美的侧颜,心跳到了嗓子眼。
众目睽睽之下,她抬起左手指向了司湛。
在一旁站着的几位贵女发出惊讶地“嘶”声。
亭内外众人神色各异,未想到早就安排好的事情,发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转折。
江神聆的右手还被皇后拉着,皇后的手霎时收紧,冰凉的夹套勒得江神聆掌心发疼。
司洸眉心微皱,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与瑞王小声说话的司湛,他又抬头看向眸光坚定的江神聆。
他侧身挺直脊背,挡在了江神聆与司湛中间。
皇后娘娘侧头看向江神聆,她笑若春风般和煦,只是眼中带着探究与警告的冰冷,“神聆?”
江神聆抽/出皇后娘娘捏着的右手。
她站起来,虽置身于平地,却似踩着惊涛骇浪。
她的左手还坚定地指着司湛,这下司湛也看到了她的动作。
江神聆说:“臣女,心悦瑾王殿下!”
似惊雷落地,海棠树上雀鸟惊飞,连喧闹的蝉声都停了一阵。
司洸噌地站起来,他隔着几步的距离俯视她,深邃的双眸里酝酿着狂风暴雨,“江神聆,婚姻大事,你当作儿戏般胡闹吗?”
他声音冷冽,像是寒铁刮在她的面上。
江神聆被他吓得浑身绷紧,骨头缝里浸出寒意,不自觉地小退了半步。
她抿唇看着司湛,不理会司洸的质问。
琉璃瓦上倾泻下来的日光照在百花亭外的海棠树上,树叶间隙流出几片斑驳的金光在亭间浮动。
司湛的脸透着病弱的白,双眸如雪水映寒星,即使天光灿烂也未能融化他眼中的疏离清冷。
薄唇被茶水润湿,司湛放下茶杯,抬头看向江神聆,她雪颊荔红,神色坚定。
百花亭内外的热闹喧嚣都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会儿看着沉默的瑾王,一会儿瞥向恼怒的太子,一会儿又在皇后娘娘和江神聆的脸上打转……
皇后娘娘的笑声打破了这片尴尬的沉默,她的笑容未达眼底,“本宫竟不知道神聆心悦湛儿。”
她的凤眸盯着司湛,“可婚姻大事,毕竟得两情相悦,若本宫冒昧地替湛儿做主,恐怕来日湛儿会怪罪本宫乱点鸳鸯谱。”
刘嬷嬷立马接话,“是啊,前朝的英绮公主就是因为被幽帝胡乱赐婚,和驸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家宅不宁,传为笑谈。”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她知道湛儿性子寡淡、不近女色,她虽有意给他相看亲事,但江神聆绝不是佳选,“湛儿,你意下如何?”
司湛知道,母后在催促他拒绝。
他再次看向江神聆,她眼中那股殷切的期盼没有随着他的沉默而消散,他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
司湛起身告罪,“母后知道的,我寄情山水,暂时没有结亲的打算。”
他话音刚落,刘嬷嬷松快地“哎哟”了一声。
周围人紧张的神色也都和缓下来,还好瑾王的回答没有出乎众人所料,否则这出闹剧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江神聆听到司湛的回答,眼里闪过一瞬的欢喜,她立刻垂下了眸子,落寞地唉声叹气。
她捏着袖帕委屈地望向皇后,“皇后娘娘,求你成全……”
皇后没有答话,江神聆便低着头往一旁退了几步,将皇后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
果然如江神聆所想,司湛拒绝了。
在场的皇子王侯,听到皇后娘娘指婚,又得她亲手一指,必定会应下这门亲事。
只有司湛,他前生便多次婉拒过皇上、皇后给他相看的姑娘,但皇上皇后从不会为难斥责他。
她在赏花宴上闹出这一场难堪的风波,皇后娘娘也必不会再选她做太子妃了。
司洸一直盯着江神聆,司湛拒婚后,她流露出的那点欢喜他尽收眼底。
她虽苦闷地退到了一旁,可他细看下来,她的失落伤心似乎只在表面。
司洸捏着圈椅的手松了些许力道,眸里的浪涛渐渐趋于平静。
“湛儿无意成婚,本宫也不便勉强。”皇后娘娘端着茶杯平视前方,亭外的王孙贵胄们移开了看热闹的视线,各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桩婚事成不了,真是可惜。”
“本宫不想促成一对怨侣,毁了各自的姻缘。”皇后觑了一眼江神聆,“神聆不会怪罪本宫言而无信吧。”
江神聆听出话里寒意,再不敢放肆,拘谨答道:“臣女不敢。”
站在皇后娘娘身旁的贵女们神色难掩雀跃,本是抱着讨好未来婆婆和主母的心情在这里端茶倒水,未曾想到江神聆竟然心悦瑾王。
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瑾王哪是她能肖想的,泼天的富贵她不想要,去贴瑾王的冷脸还贴不上,真是惹人笑话。
瑞王抬手轻拍司洸的手臂,在司洸看向他时,他转头瞥向亭外弱柳扶风的周静惜,又回头用眼神向司洸示意:洸哥哥,机会来了,还愣着干什么?
司洸冷漠地看了一眼周静惜便回过视线,又一次看向了江神聆。
江神聆垂着头,偷偷地抬眼看热闹,她盼着司洸顺势向皇后娘娘提出娶周静惜为妻,未曾想司洸看了周静惜一眼便回头看她,两人的视线不禁撞在了一起。
江神聆收回视线,盯着绣花鞋的鞋面。
司洸薄唇微动,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皇后娘娘放下茶水,心里对江神聆难免起了怨气,她若心仪湛儿,为何不提早告知,偏拖到此刻闹出笑话。
罢了。江神聆放弃了太子妃的殊荣,是她没有福气,这么多世家贵女,午膳后再选就是了。
皇后娘娘对刘嬷嬷说:“时候不早了,移步紫藤阁,开宴吧。”
到了金碧辉煌的紫藤殿,皇后落座后发现司洸不在,她侧头询问刘嬷嬷。
刘嬷嬷凑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众人移步紫藤殿之时,殿下拂袖离去了,老奴派太监去追,派去的人被殿下一脚踢了回来。”
她隐瞒了周静惜哭哭啼啼追随殿下离去的事。
皇后娘娘抬手揉着眉心,“知道了。”
江神聆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用膳,她想避开人群,但其他人可不想避开她。
与她交好的贵女们纷纷过来询问她何时变了心,前些日子姐妹们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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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到了茶华巷,江神聆拿了碎银子让车夫去附近的酒楼吃茶喝酒,明早再来接她。
念南敲打木门,门闩老旧了,发出“吱呀”的响声。
初夏的风闷热迟缓,敲门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门内传来张妈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
江神聆答道:“张妈,是我。”
张妈打着灯笼,隔着门缝看到了江神聆,她瞧了一眼天色,一溜惨淡的弯月被乌云遮挡了大半,“这么晚了,小姐怎么来了?”
张妈又对着屋里扯着嗓子喊道:“小季,二小姐来了,快去烧水给小姐泡茶。”
后院里响起一阵喧哗,已经睡下的婢女小季披上衣衫,踩着布鞋出来迎接江神聆。
两个打杂的小厮也扎起头发跑了出来,站在院中听候差遣。
“不必麻烦了,你们去歇息吧。”江神聆迈步走进来,对张妈说,“我想起前些日子读的那本杂记还没有看完,一时兴起便过来了。”
念南接过张妈手里的灯笼,“张妈,还有件事要劳烦你跑一趟,小姐过来得仓促,没来得及给家里说一声。”
张妈了然一笑,“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跑过去传话也不方便,那便老奴去跑一趟吧。”
念南点点头,心虚地说:“老爷不喜欢小姐老是往茶华巷跑。张妈去了江府,在角门给小厮说一声就行了,就说小姐去杨府歇息了。张妈说了便回来吧,若被管事留下来盘问,可能会多说多错。”
张妈疑惑地看向江神聆,“老奴不敢欺骗江大人。”
“我也不想让张妈为难。”江神聆掏出碎银子塞进张妈手中,“给张妈添两件首饰。”
“这怎么使得。”张妈推搡了两下,喜笑颜开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行,老奴去传个消息就回来。”
小季打水来擦拭厢房落了灰的桌椅床,念南从柜子里抱出干净的床褥铺在床板上。
江神聆在院里闲逛,发现院中的花草有萎败之势,外祖父甚少来茶华巷,仆从们干活难免有些懈怠。
她捡起墙角的铜壶,把壶里灌满井水后,提着壶柄沿着花圃浇水。
江神聆一路浇到院门口,街外有马车驶过,隐约听到风声里夹杂着男子说话的声音。
铿然雷鸣,狂风卷灭院中石灯,乌云密布,似黑山骤塌,压城而来。
万丝雨水落下,霎时打湿了江神聆的长裙,劲风吹起裙摆在身后肆意地翻飞,手中的铜壶被风卷落在地。
“小姐,快进屋吧!”念南放下扫帚,向她跑过来。
江神聆挥手让念南站在檐下,“你别淋湿了。”
风雨交加,细密的雨水打在脸上,不过几十步距离,她走得狼狈至极。
身后响起院门打开的“吱呀”声,似乎是风吹开了木门,但在哗啦的雨声中,隐隐又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江神聆虚着眼睛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便被那人伸手揽住了肩膀,他将她一把拉进了黛色的大氅中。
他粗粝的大掌搂着她的纤腰,略使了些力气,裹挟着她大步迈进了房中。
“啊!”江神聆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他抬手捂住她的嘴,她慌乱的声音又匿进了他的掌中。
她的腰被紧紧桎梏住,嘴亦被捂得生疼,她在他的大氅里挣扎,步摇的垂珠勾住了大氅的穗子,在她奋力挣扎之际,头皮生疼,步摇应声落地,发髻松松垮垮地垂下。
“叫什么?”司洸松开手,他随意地捏了捏拳头,掌心残留着她唇上湿热的温度。
他看她满目恐慌,从容不迫地解开湿透的大氅丢在地上,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渍,抬头盯向江神聆:“风太大,我帮你一把,吓着你了?”
他的声音比雷声还让江神聆恐慌,他来这里做什么?看他那脸色,倒像是兴师问罪一般。
江神聆急忙往后退了几步,腰抵在桌上才停下了步伐。
她浑身冰凉,说不清是惊慌还是受寒,双腿抖得厉害,手撑着身后的桌角才堪堪站稳。
惨白的闪电划破漆黑的苍穹,司洸俊朗的容颜随着雷光亮了一瞬,雷光过去,四下暗了下来,轰隆的雷鸣在屋外炸响。
劲风吹进房中,桌上晃动的烛火映在他漆黑的眸中,那缕光在他眸中闪烁不定,给他阴沉的面色更添了几分乖戾。
念南站在门边颤颤地说:“太子殿下,雨水淋湿了您金贵的身子,不妨移步次间,奴婢去架个火盆子替您烘干衣裳……”
司洸烦躁地“啧”了一声,候在门口的四个侍从立刻将念南和小季“请”了出去。
江神聆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急忙侧身躲在一旁的屏风后面。
他捂她嘴时,她闻到了他掌间的香气,那股药香中带着一点奶香的混沌香气,她实在太过熟悉。
前世周静惜每次来向她请安时,那香气便像周静惜矫揉造作的性格一样令她厌烦。
他去见了周静惜,深更半夜又私闯民宅找她,她实在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他仗着太子的身份,就是做了有损她名声的事,别人也只会指责她朝秦暮楚,与瑾王定亲不成,转头又去勾搭太子殿下。
司洸走到桌旁坐下,鞋底的雨水印在才擦好的地板上,留下团团透明的水渍。
他端起桌上才泡好的热茶饮用,屏风那边传来她的威胁声,“殿下深夜私闯女子闺阁有违礼法,我若报官,此事闹大了,圣上必定斥责殿下,请殿下为自己名声考虑,快些离开。”
他捏着瓷杯,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问:“赏花宴时,你为何指向了瑾王?”
他盯着屏风下露出的绣花鞋,鹅黄色的鞋面湿润,鞋上的圆润珍珠轻轻颤抖着,她的双脚不安地往后退,直到抵着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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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夜雨喧哗,摧折嫩红细萼。
随着司洸的靠近,屏风后的空间愈发逼仄狭小。
江神聆退无可退,心在胸腔里难受地跳动着。
窗外惊雷炸响,院外的古树轰然倒塌,巨大的响声惊得她浑身一颤。
她抬头看着他虎视眈眈的目光,心里更是惊慌,他与周氏指不定想了什么坏主意来害她。
司洸看她终于抬头,以为她会露出羞怯爱意,却发现她一双眸子似水,却是两汪恨水。
他想起白日她在司湛拒婚后露出的刹那欢喜,又想起她偷偷打量他的小心模样……
此刻她还要装样,他耐心消磨殆尽,两步跨到她面前,将她完全堵在了墙角。
他低头隔着一指的距离俯视她,“又怎么了?”
江神聆被他温热的气息包围,霎时雪颊荔红,她冷静了片刻,靠着墙壁细声说:“殿下,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以退为进的心思……”
他的瑞凤眼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打量她,她是那样的诱人,锦葵红的长裙在雨水的浸湿下勾勒出她纤秾合度的身材。
白嫩的脸皮微微颤动着,可见她咬紧的牙关亦在发颤。
她的睫毛微微震颤,眼角微红,连秀挺的鼻尖上都挂着可怜的粉红。
她身上的芳香,仿若雨水浸泡过的花瓣,透着醉人的温柔。
她的味道、她的神情、她躲避的姿态,甚至她颤颤又故作平静的声音,无一不在诱惑着他。
司洸手浅握成拳,指腹在手心缓缓摩挲。
默了几息后,他低诶了一声,
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喑哑地说:“哦,那你是什么心思?”
“我是为了成全殿下。”江神聆泪光朦胧,声音很轻,听着很是委屈,“我听说国子监司业周家的六姑娘与殿下私交甚笃。”
“前年她病了,殿下亲自去金明寺求高僧为她赐福,她手上那串佛珠便是殿下替她求来的。”
前生此时,周静惜贴身的佛珠是司洸所赠的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在宫中的那些岁月,周静惜装作无意地向江神聆显摆过她与太子的年少深情,那时她的话像是尖针,一针一针地扎在江神聆那颗盲目爱着司洸的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
如今这些伤痕却成为了江神聆的借口,她垂眸,望着暗黄的墙壁,“我听说殿下在国子监时便与周姑娘两心相许,我想成全殿下和周姑娘的一片情意,所以我违背父母的心愿,牺牲了自己的婚事。”
“今夜来这里,也是因为不敢回家之故。”她鼻腔里委屈地轻轻抽泣了一下,抬眸打量他的反应。
“谁与你说的这些胡编乱造的闲话?”司洸情/欲的悸动霎时平息,胸口剧烈起伏,眸中多了几分戾气,“孤与她,毫无瓜葛。”
毫无瓜葛?听着这四个字,江神聆心里嗤笑,她正要开口回答,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冰凉的手腕被他灼热的手掌勒得生疼,他温热的呼吸在她面上浮动。
江神聆靠着冰冷的砖墙,退无可退,语气却更加坚定:“是周姑娘的婢女告诉我的,她说得情真意切,求我成全殿下与周姑娘的真情,我未曾想过她会骗我。”
司洸哼出一声冷笑。
她隐隐约约又从他手上闻到了独属于周静惜的那股混沌香气,紧绷的神经泛起丝丝涩痛。
江神聆凄然浅笑,眼角流出一行浅浅的清泪,她连忙伸手擦拭泪珠,好似无尽的委屈都随着他的聆听而流露了出来。
“过往殿下对我不大搭理,我以为殿下无意于我,我便想成人之美。”
“今日闹这一遭,也是想着瑾王一向与人疏离,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未曾想殿下会来找我……”她眸中亮着欣喜,抽抽泣泣地试探道,“我闹出了这样难堪的笑话,丢了女子最为重要的名声,我想嫁进东宫,但事已至此,怕是难了。”
司洸将她的反应都瞧在眼里,他太知道年少的神聆对自己的情意。
又想到她前生便是这般容人贤淑的性格,心里贸然升起的两分疑窦也被他压了下去。
他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不难。”
“过两个月,等万寿节的时候,我会提前备上礼物送到江府。你将我准备的礼物在宴会上献给皇上,再准备两句讨喜的话让皇上欢喜。趁皇上高兴之时,我便顺理成章地提出娶你为妻。”
司洸又说:“你回去将我的安排告诉江尚书,他自然就不会难为你了。”
江神聆靠着墙壁,心绪激荡。
想到还要嫁进东宫,她仿佛喘不上气般,胸口憋得胀痛。
她抬手将耳畔的碎发扶到耳后,“殿下有这份心意,我万分感动。可今日我向皇后娘娘求了与瑾王的亲事,虽然亲事没成,但也闹得人尽皆知。”
“过两月我又与殿下说亲事……到时候我定然会名声不好,我担心殿下会受我的牵连遭人议论,我不想因为我而影响了殿下的美名。”
司洸的指腹在她跳动的脉搏上缓慢揉搓着,静静地听她说完,他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随他们讨论吧,无所谓的事,不用多虑。”
“是。”江神聆乖顺地点头,笑若雨后初晴。
司洸觑了一眼昏黑的天,又看了一眼浅浅含笑的江神聆,他沉默片刻,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也放开了她的柔荑。
江神聆看他收手,缓了一口气。
司洸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座屏,他站在侍女添香的灯罩旁,抬手随意地整理湿润的衣领,“神聆。”
江神聆才松懈的神经因他温柔的呼唤而再次绷紧,“殿下。”
司洸说:“我私库里有一对海棠镶珠簪,很衬你。你明日还在这儿吗?”
“明日我要回家了。”江神聆抿嘴浅笑,颔首低眉。
他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如坐针毡般煎熬,她尽力附和着,盼着他快些离开,“改日吧,殿下。”
“好。”司洸笑了笑,“改日我再寻机会来看你。”
司洸抬脚往外走去,离开了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木兰甜香,冷厉的风吹在脸上,他回头看向座屏后的身影。
江神聆依旧缩在角落,他摩挲着指腹上残留的温软,心痒痒地跳动着,她方才的笑容好似穿透了厚重的屏风展露在他面前。
他想到她的那些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的心思,抿了抿上扬的嘴角,沉默了片刻,再次往外走去。
司洸走到门口对侍从点了点头,侍从放开了被拦住的念南。
他离开厢房后,江神聆浅浅地吁了一口气。虽敷衍过去了今日,但未来的日子才更是难熬。
她如何能从他圈好的牢笼里挣脱出来?
司洸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雨夜里,江神聆倦怠地靠着墙,一点一点慢慢坐在地上。
“小姐。”念南匆匆跑过来,她蹲在江神聆面前语带哭腔,“殿下也欺人太甚了。”
“他惯会磋磨人,我早已知道。”江神聆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凉透,“今夜吓着你了。”
念南气愤地说:“小姐有意殿下之时,殿下对小姐爱答不理的。如今小姐无意殿下了,殿下倒不肯放过小姐了。”
“还好殿下走了。”念南回头小心地望了一眼黢黑的雨夜,压着声音说,“奴婢害怕他伤害小姐。”
“他原是想伤害我,我离间了他和周氏,他最恨人骗他,便暂缓了他们的计划吧。”江神聆无力地伸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膝,头斜着靠在手臂上,被他这一吓,不禁回忆起从前种种。
前世她有了身孕后,司洸就急不可耐地将周静惜带回了东宫。
借着让她好好养胎的名义,他将太子妃的部分权柄移交给了周静惜。
周静惜做了错事,她责罚周静惜,司洸却当众驳了她的脸,“这点小事也值得太子妃处置么?”
她滑胎后,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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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桌上瓷盘里盛着清粥,边上摆着几碟糕点和两盘开胃小菜。
杨夫人拿着汤勺舀了一碗粥放在江神聆面前,捏着袖帕放在嘴边掩住咳声,“上月过来的时候,还央着我把御赐的妆花缎拿出来供你挑选,说什么‘我要在赏花宴上博得殿下的青睐,不穿最好的缎子怎么行’,结果呢?”
杨夫人看向杨昀杰,瘪了瘪嘴,“女大不中留就罢了,疼爱了十几年的外孙女有了别的心事也不和我们讲,真是让人寒心喔。”
“外祖母,聆儿错了。”江神聆连忙站起来,走到杨夫人身后给她捏肩捶背,“我也是突然有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杨夫人回头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那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神聆张口正要说话,杨昀杰夹起一块松子饼放在她的面前,“我昨晚想了一夜,你不入东宫也好。”
她惊讶地看着外祖父,未曾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支持她的决定。
偏厅里没有外人,杨昀杰便把话敞开了讲,“殿下是人中龙凤,性子高傲,前些年在国子监读书之时就惹出过几件祸事。这几年性子收敛些了,但依旧不是一个仁善之主。”
“杨、江两家联姻众多,在朝中有接近半数的官员都是我的亲友子弟。我的外孙女能嫁入东宫固然是对杨家锦上添花的好事,但殿下不比圣上对杨家十分信任,我也曾听侍奉殿下的官员说过殿下对你不喜之事,若违背殿下意愿选你做太子妃,我担心殿下御极之后,杨家会盛极而衰。”
江神聆听外祖父这样说,连连点头。
外祖父杨昀杰出自世代簪缨的京都杨氏,位列三公,是太师兼中极殿大学士。
外祖母年薇是沛国公和郡主之女,自小性子骄纵,但一生顺遂,在家父母宠着,出嫁后外祖父宠着,如今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育有四子一女,江神聆的母亲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
母亲的三哥外放在苏杭任知府,他娶了苏杭首富的嫡女为妻,两人感情甚笃。
江家出手阔绰也是因为有这个富硕的三嫂送银钱支持江夫人。
江夫人时常把银子像流水般洒进宫里,买通妃嫔和伺候皇后的宫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江家嫡女的好话。
前世江神聆嫁进东宫后,曾听殿下嘲讽过她,“江家花了这么多银两,也难怪母后喜欢你。可惜,孤一早便知晓你们的把戏。”
司洸登基后,江杨两家的结局也正如外祖父所想,盛极而衰。
司洸削弱世家,栽培寒士,逐渐废黜了先帝留给他的辅政大臣们。
外祖父被革职后,她的父亲还看不清形势,自认是皇帝的老丈人而昏招频出,落了个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的下场。
思及此处,江神聆望着眼前对她宽容宠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距离司洸登基还有七年,外祖父被革职是七年后的事了,暂时还不用急着处理。
眼前急的是司洸还要她嫁进东宫的事,江神聆说:“外祖母,我偶然见过瑾王一次,他气质出尘又温润有礼,我心里顿生爱慕之情。但父母逼得紧,我不敢将心里的事告诉你们,害怕走漏了风声。”
江神聆落寞地叹气,“可惜他昨日拒绝了我,这事也是我唐突了。”
她拉着外祖母的衣袖撒娇,“可我真的很喜欢他,知好色则慕少艾,聆儿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思。”
杨夫人第一次见到外孙女着急倾诉爱意的傻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她想到瑾王,点头赞叹,“皇家几兄弟里就属他长得最好看,聆儿有眼光。”
“你别一味的纵着她。”杨昀杰放下筷子,严肃地盯着江神聆。
“你有意瑾王,瞒着你父母就罢了,好歹给我们通一声气,你外祖母也好进宫将实情告诉皇后。皇后娘娘那里可是一直在帮你和太子殿下张罗,我听闻娘娘昨日在宴上面色极差,你欺瞒她,又当众驳她脸面,她如何能容得下你?”
“皇后娘娘不待见你,谁还敢与江家说亲事。你惦记着瑾王不想嫁给其他人,你的两个庶妹还要嫁人。”
江神聆知道外祖父语气凶狠也是担心她未来日子不好过,歉意地低头,“皇后娘娘仁爱,对我极好,是我做得不对。”
杨夫人剜了夫君一眼,轻拍外孙女手背,“皇后的母家宋氏都落魄得不成样子了,她还盼着杨、江两家助她儿子坐稳太子之位呢,她不敢给你气受,放心吧。”
“回头我进宫一趟,帮你说说好话。”杨夫人说着,又夹着一片凉拌脆藕放在外孙女碗中。
杨昀杰轻声道:“慈母多败儿,宠坏了女儿又想宠坏外孙女。”
杨夫人眉头皱起,当即甩手将筷子砸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昀杰连忙将散落在桌上的筷子捡起来,摆好放在夫人手边,顺着夫人的话说道:“瑾王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和老朽还是书画之交,聆儿这回相看得好。”
杨夫人拿起筷子,哼了一声,她只有一个女儿,是有些宠坏了,这她承认。
但外孙女自小懂事乖巧,再挑剔的长辈都说不出她有什么错处,除了这次选妃宴的事,聆儿从未忤逆过长辈分毫,哪和“坏”这个字沾得上半分关系。
“既然外祖父也这样说,那看来确实是好的。”江神聆抿着下唇,娇羞轻笑,“我此前从未对他表露过心意,也没有与他说过话。昨天我贸然指向他,我……我怕他心里对我不喜。”
“外祖父。”她撒娇道,“你们既然是书画之交,您能否安排我和他见一面,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杨昀杰摇头,闺中女子私下见外男不合礼数,况且瑾王已经拒绝了她,他再出面约瑾王相见,恐怕会给这场乱传的风言风语添砖加瓦。
江神聆又求了几次后,杨昀杰终于点头,他嘴上严厉,但面对唯一的外孙女时,可谓是毫无原则,“好吧,先缓几个月,等这事风平浪静了,我再约瑾王来府上看画,借机问问他对婚事有何看法。”
“几月后吗。”等外祖父下帖请瑾王来时,太子早在万寿节上提出娶她为妻了。
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外祖母,外祖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别改日了,就明日吧。”杨夫人挥手让李管事进来,抬眼盯着丈夫。
杨昀杰沉默了,他在夫人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让李管事去瑾王府送上请柬。
杨夫人笑了笑,对江神聆说:“等瑾王来了,你外祖父邀他赏画。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你去送茶点,你外祖父就借口有事暂时离开,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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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杨夫人派了一个婆子、四个护卫跟随江神聆出行。
江神聆出府后,让车夫往云外寺驶去。
那婆子姓黄,在杨夫人身旁伺候,府里的人都称呼她为黄媪。
黄媪一听去云外寺,眉头深深皱起,“小姐,去云外寺来回少说要四个时辰,回府的时候天都黑了,老太太会担心的。”
江神聆没去过云外寺,一听来回要这么久,便让车夫快些前行,“我与外祖母说了会晚些回去,你放心好了。”
黄媪听人说起过云外寺,那寺是先帝爷专门为渡厄大师修建的。
寺庙立于山顶,上山的路不好走,寺里的和尚又清高得很,对烧香许愿的百姓态度冷淡,云外寺才修好时香火旺过一阵,后来便人迹罕至了。
黄媪担心路途不坦出现意外,她捡着好话再次劝道:“既要求神拜佛,不如去金明寺。金明寺就在城郊,那儿香火旺盛,老爷每年都去那里烧香。”
江神聆解释道:“云外寺的渡厄大师回来了,我想去拜见一番。”
“渡厄大师!”黄媪眸光一亮,她这在深宅大院里伺候的婆子,也听说过渡厄大师的美名。
听闻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黄媪笑说:“若有机缘能见他一面,老奴定给他磕几个响头,让他保佑我女儿嫁个如意郎君。”
“黄媪看面相便是有佛缘之人,就算没见到渡厄大师,佛祖也会保佑你女儿的。”江神聆将黄媪逗得喜笑颜开,黄媪乐呵呵地向她分享趣事。
江神聆与黄媪说笑的间隙,打开食盒检查里面装了哪些吃食。
***
山霭苍苍,绿林郁茂。
急行的马蹄声在云外寺前停下,江神聆扶着念南的手下了马车。
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山野的碧绿,伸手可揽彩云。
云外寺的外墙早脱了砖的青色,油绿的青苔和嫩绿的藤蔓爬满了墙壁。
江神聆让护卫在寺外等着,又拿出一点碎银子给黄媪,“去添些香油钱吧。”
黄媪忙不迭地接过银子,对着江神聆连连道谢,眼瞧着小姐还在欣赏四下的风景,她便先一步迈进了云外寺。
江神聆看她进去了,这才带着念南在寺里转悠。
云外寺进门处立着钟楼和鼓楼,再往里有一座主殿,两处偏殿,各殿都供着金漆佛像。
几个衣衫朴素的百姓在正殿里跪拜,四个老和尚在正殿的佛像旁诵经,对前来祷告的百姓视若无睹。
往后是方丈室和讲堂,方丈室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讲堂里有十来个和尚在听老和尚讲经。
江神聆逛了一圈,没看到司湛的身影,她带着念南往寺庙的后院走去。
刚走到月洞门前,一个方脸的僧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女施主请留步。”
江神聆指着后院梧桐树下的神龛,笑盈盈地说:“大师,那棵参天古树下也供着佛像,你为何不许我去参拜?”
“难道佛像也分高低贵贱吗?”
僧人看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不禁垂眸合十,“女施主请改日再来吧,今日蔽寺有贵客光临,后院暂不迎客。”
江神聆一路上都在担心司湛已经离去,听僧人这样说,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点头离开了月洞门。
念南:“小姐,如何是好?”
江神聆拉着念南往外走,“去看看别处能不能绕进后院。”
两人围着寺庙的外墙走了一圈,走到了云外寺的后门处,木门上挂着铜锁。
江神聆抬手摸了一下挂满青苔的墙壁,湿滑的苔藓沾在了指间,“我还想翻进去呢,这墙壁也太滑了些。”
念南拍了拍自己紧实的肩头,“小姐,要不你踩着我的肩膀试试。”
江神聆捏了一下念南的肩膀,摇头道:“太窄了,我站不稳当,恐怕会摔个狗啃泥。”
两人正在想主意,一个小沙弥在她们背后惊呼:“你们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嘛!”
江神聆转身看向他,小沙弥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肩上压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盛满清水的木桶。
小沙弥从山路上走来,憨红的脸颊上挂着汗珠。
寺庙里明明有井,小僧却要出去挑水,这木桶不大,他挑来的水供不了全寺僧人的用度。
江神聆猜测司湛带了好茶与渡厄大师分享,大师知道这附近有上好的山泉水,特意让这小沙弥去挑水来泡茶。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贵客都等急了。”江神聆看着小沙弥腰间挂着的钥匙,掏出袖帕去擦他脸上的汗水。
他急忙躲闪,但还是被她充盈着木兰香气的帕子擦去额角的汗珠。
小沙弥的脸顿时通红,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般愣在原地,“你是谁呀?”
“我们是贵客的侍女。”江神聆摊开手,“把钥匙给我吧,我们帮你把水抬进去。客人想吃金明寺的葱香饼,再劳烦小师傅跑一趟。”
江神聆将一锭银子放在他的面前,笑容亲切可人,“小师傅快去快回吧,别耽误了晚上的斋饭。”
小沙弥老实地点了点头,放下了扁担接过银子,懵怔地说:“我们饭头僧也会做葱香饼啊。”
“可我家主子就要吃山脚金明寺的葱香饼,这有什么办法。”江神聆笑着问,“小师傅走累了?那我去吧。”
“我每日操练,时常从晨间跑到日落西山,这点脚程根本不累。”小沙弥笑着将钥匙交在江神聆手中,为了证明自己不累,他卯足了劲转身,在山路上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江神聆与念南对视一眼,眼里充满喜色。她打开铜锁后,将木门拉开一条细缝,往里看了一圈。
后院中央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围着梧桐树有四件禅房,一间敞开着,里面供着佛像,另外三间都紧闭着房门。
院里没有僧人走动,只有那个方脸的僧人守在后院的门口。
“念南,你从正门进去,与那个方脸和尚搭话,以免他发现我。”
念南点头离去。
江神聆看到念南出现在方脸僧人面前时,她轻轻地拉开了后院的木门,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心砰砰乱跳,她走到左手边第一间房,透过门缝往里瞧了一眼,里面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应是存放经卷的地方。
她快步走到左手边第二间房,正要往里瞧,房门从里打开了。
司湛听到后院的开门声,以为是小沙弥回来了,打开门却看到了与他咫尺相隔的江神聆。
江神聆惊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笑若桃李,福身道:“臣女给王爷请安。”
午间的日光似碎金洒地,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辉宏的光影中。
司湛站在门后的阴影处,几块金斑透过梧桐叶扑朔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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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神聆当了七年太子妃,三年皇后,时日久远,那些年少时的悸动早已离她远去。
经司湛提醒,她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了模糊的片段。
皇后娘娘在赏花选妃宴前,将有意选进东宫做侧妃的世家女们邀请到凤栖宫献艺。
皇后那时已内定了她为太子妃,但也将她叫来,还特意嘱咐她带上琵琶。
五位世家女在殿中逐一演奏,皇后与江神聆在旁聆听,观察她们的姿容仪态、礼仪规矩。
午后,皇后娘娘带着众人在殿中赏花饮茶。
刘嬷嬷将江神聆叫到一边,告诉她太子殿下一会儿会路过御花园,娘娘让她带着琵琶在凉亭里演奏,让殿下听一听她悦耳的琴音。
她感谢娘娘的撮合,连忙带着琵琶去了御花园。
两个小太监受皇后之名在花/径上候着,待太子殿下走进御花园了,太监跑来给她传信,她便摆好妍丽娴静的姿势弹拨琴弦。
泠泠之音在芳丛中悠扬,鸟语花香,微风徐徐,美人低眉拨弦,宛如画中之景。
司洸远远听到了琵琶声,但他没有刻意避开这场“偶遇”。
他路过凉亭时连正眼都没给她,与司湛闲聊着走开。
江神聆那时脸皮尚薄,自觉丢人现眼。
她眼角一酸,泪水流出,但想维持体面把曲子弹完。
刘嬷嬷拍着她的肩膀催促道:“江姑娘,难得有机会见到殿下,你还不快上去与他说两句贴心话?”
琴音骤停,她放不下矜持去拦人,但在刘嬷嬷的声声催促下,她担心得罪皇后娘娘,便擦干眼泪,小跑着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臣女见此处莺对语、蝶交飞,便忍不住弹奏一曲,赞叹春色,未曾想能遇见太子殿下……”
司洸神情冷漠地看着她,她红着脸继续说:“臣女日日在府中刻苦练习,只有琴音相伴,没有知音。臣女听说殿下也喜欢琵琶,殿下可否指点臣女一二,若臣女的技艺还能入殿下的耳,臣女日后……”
“孤不喜欢。”司洸斜跨一步绕开她,漠然地继续往前。
江神聆再追了两步,他蓦地驻足停下,她来不及止住脚步,不慎撞在了司洸的背上。
她怀中的琵琶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司洸回头,他眉眼生得冷硬,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不禁慌乱起来,脑子里半响蹦不出一句讨好的话。
身后响起刘嬷嬷焦急地声音:“江二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让老奴好找。皇后娘娘带着姑娘们去畅春园听戏了,江姑娘也快去吧。”
她回头应了一声,再转头看司洸时,只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
***
江神聆想起那时的光景,呼吸局促了起来。
她全然忘记了那天丢人现眼的时候,司湛还站在一旁。
也许她为了讨好司洸,还说了更丢脸的话,做了更丢人的事,她记不清了。面前的司湛才经历了这件事,想必将她的话语、神态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爷误会了,我那日也是逼不得已。”江神聆的耳根发烫,脸颊上浮起两团羞色。
她避重就轻地说:“我不喜欢琵琶,琵琶是我母亲听说太子殿下喜欢,逼我学的。”
她突然想到前世曾听司洸私下里赞叹过司湛弹得一手好琴,她厚起脸皮再诉衷肠,“我与王爷一样喜欢琴,母亲没盯着我练琵琶的时候,我就会偷偷练习瑶琴。王爷不信的话,改日我将琴带出来,弹给王爷听。”
司湛微愣,他是精于琴艺,但从未在外人面前弹奏过,知他会弹琴者,不过几人。
江神聆看出他的惊讶,浅笑着低语:“我爱慕王爷,所以极尽所能地打探王爷的喜好。”
她捏着绣帕,故作羞赧地看着他。
他的那点惊讶像是坚冰有了融化的迹象,江神聆多了几分信心,又在脑海里努力搜刮前世从司洸口中听到的关于司湛的事。
她想起前生司湛早逝后,司洸悲痛中做了一首千字悼词,悼词里回忆了司湛做过的种种好事。
江神聆稍加酝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出他少时为获罪的言官求情,免去了言官全家抄斩的重罚;江南水患后,他私底下救助灾民;西北战乱时,他向皇后提议,皇室节俭开支,用以犒赏战场上死去士兵们的父母妻儿……
“许多皇后娘娘所作的善举,背后都是王爷的仁善之心。”
江神聆想起前生的自己主持了司湛的丧仪,再想到面前澄澈美好的他未到而立之年便因救人而死……
仁善之人天不假年,实在令人痛心惋惜。
她说着说着,倒真把自己说感动了,鼻腔里轻轻抽了一声,泪水潸然落下。
司湛听她说出这些事时,内心惊愕不已。
她的泪水顺着面颊垂落,晶莹的泪珠洒在地上,一滴又一滴,有着水滴石穿的倔强。
江神聆绞着绣帕侧头揩去泪水,“我知道,王爷担心我存了利用你的心思,所以对我百般拒绝。过往我有不得已的难处,无法表露自己真实的心意,连多看王爷一眼也不敢。”
“如今赏花宴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已知晓我的心意,偏偏王爷不信。”
她委屈地嘟囔了两声,隔着泪花,细细打量他的反应。
司湛眉眼间的清冷疏离不减,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是不信。
他没有搭话,侧身看着梧桐上追逐嬉戏的麻雀,湛蓝的天穹映在他微微震颤的睫毛上。
江神聆上前两步,与他隔着一人的距离一同欣赏碧野天光,“方才王爷说,对我的请求可以略尽绵薄之力,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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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江神聆走到月洞门前,听到念南正在询问方脸和尚庙里有多少僧人,去岁寒冬吃食可够。
方脸和尚被她问得晕头转向,只一味地合十请她离开。
江神聆莞尔一笑,脚下的地砖年久失修,她踩着松动的石板往前踉跄,险些摔倒。
走在前面的司湛蓦然看到鹅黄的身影从他手边飞过,他伸手去拦,她抓着他的手臂才艰难站稳。
司湛低头瞧她,她弯着腰抬头看他,视线突然撞在了一起,她的心怦然一跳。
彼此都快速地移开了目光,她看向蓝天,他看向芳草。
江神聆放开他的手臂,站稳,“我不小心踩滑了。”
司湛点了点头继续往前。
绚烂的阳光照在他挺拔的身姿上,那背影盯久了,着实有几分剔透的清俊。
险些摔倒的惊险还残留在心间,江神聆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乱跳的心田。
冷静下来之后又感到后悔,她既说了爱慕他要嫁给他,刚才就该趁着这点接触索要承诺。
左思右想之际,前面两人已经走远了,江神聆让念南在此处等她,她提着裙子快步跟了上去。
武僧带着他们走到偏殿,偏殿的佛像旁挂着长条的山水挂轴,卷起挂轴便露出了后面的槅门。
武僧推开门,向渡厄大师说:“小僧将客人带来了。”说完侧身守在门边。
司湛先一步走了进去,他对着渡厄大师行礼后,端坐在蒲团上。
江神聆随后走了进去,堂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她看向渡厄大师,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穿着土黄色的袈裟,眉毛花白,眼睛却很清亮,听闻他已经八十有余,但瞧上去面色还有几分青年人的血气。
先帝在世之时,曾将当世高僧齐聚在宫中说法讲经。
众僧对佛法各有见解,彼此对经文的解读也难以达成一致,历经数月,最终众僧皆敬服于渡厄大师。
先帝有意以国师之名将渡厄大师留在宫中,但被大师拒绝,大师云:“若沾染了尘世,贫僧所悟也将尽归于佛祖。”
最后先帝便立了这座云外寺赠与渡厄大师。
当今圣上信佛不及先帝虔诚,但对渡厄大师也是十分尊敬的,皇子皇孙、达官贵族都以能听大师讲经为荣。
江神聆想到渡厄大师在世间的望名,顿时恭敬起来,虔诚地对大师行礼。
“女施主请坐。”渡厄大师指着司湛身旁的蒲团。
阳光在褐色的地板上留下了窗棂的纹路,隐隐能听到正殿里传来的诵经声音,那声音空灵而悠扬。
江神聆坐下,大师身旁的小沙弥端来热茶,她颔首接下,羞赧地说:“还请大师原谅,我骗了寺中一位小和尚的钥匙,这才得以进了后院。”
渡厄大师转着手中的佛珠,态度和善,“今晨聆听佛音,贫僧感悟有客临门,女施主的到来是上天的指引,无需介怀。”
他又看向司湛,声音浑厚地说:“贫僧观女施主面相,她是你命中的贵客。”
江神聆惊讶地眨了眨眼,大师这话岂不是在撮合她和王爷?“如此说来,我与王爷是天定的缘分。”
司湛喝了一口茶,苦中带有青涩的回甘,他冷白色的手指捏着墨绿的茶杯,转头对她说:“好茶,你尝尝。”
江神聆低头浅饮,还来不及夸茶叶的甘醇,便听他说:“前些时日我算了一卦,今日命中劫难降至,所以我特意来寺中避难,但好像并未避开。”
她嘴里的茶在喉间哽了哽才咽下,她与王爷接触甚少,但她算是发现了,王爷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
不过此刻的她是一个为了与王爷相爱能抛弃所有的女子,便当他是在开玩笑罢,“大师说我是王爷的贵客,王爷说我是你的劫难。”
“渡厄大师佛法高深,王爷,我们还是信大师的吧!”她那体贴的样子,好像两人是来问姻缘的有情人。
司湛拿起茶杯,抿了抿嘴角,掩盖那微不可见的笑意。
江神聆见大师看了她和王爷一眼后露出笑容,那笑容就像撮合婚事的月老。
她更觉大师亲切,“能见大师一面,我心里万分欣喜,大师说我是王爷命中的贵客,那大师能不能算算我与王爷的姻缘。”
司湛面色稍变,他对渡厄大师说:“老友莫怪,她不知你不为人算命。”
渡厄大师脾性随和,但触到他不喜之事时,他也会发怒,司湛曾见过大师将求他算命的薄国公赶出云外寺。
江神聆从司湛的神色里看出了端倪,连忙起身道歉。
渡厄大师抬手止住她的歉意,随和地笑了笑,“女施主可有铜钱?”
江神聆拿出钱袋,从里面翻找出几枚铜钱。
大师说:“三枚就够了,抛掷六次。”
江神聆将铜钱拿在手心,她知道一卦需六爻,六次投掷最好只问一事,可她心里乱得很,明明是想问与王爷的姻缘,脑海中却又想知道万寿节的事能否躲过。
投掷到第六次时,她终于定下心来,祈求姻缘出个好结果,借此让王爷同意定亲之事。
铜钱落地,渡厄大师与司湛都盯着地上所成的卦象,大师看向司湛,“小友,不妨你说。”
司湛眸光微动,神色依旧淡然,“损卦,有孚,元吉,无咎,可贞。”
江神聆红唇微张,茫然地看着他。
渡厄大师听司湛说完也愣了一下,随即替他解释道:“此卦是说,女施主将有所俘获,大吉大利,没有灾难,是称心如意的卦象。”
江神聆轻拍了一下胸口,眼里酝起甜甜笑意,大吉大利的卦象用来当借口再合适不过了,“王爷,这卦象说我们有缘分呢。你的铁石心肠能不能因此软一软,姑且给我一个与你相识的机会吧。”
司湛眼角的余光扫到身旁那抹明媚的倩影,他抬眸避开她热切的视线,“好。”
他又说:“我会考虑的。”
江神聆柔柔地诶了一声,“王爷何时能考虑好?”
她厚着脸皮凑近司湛,隐隐闻到了他身上干净的墨香,“时日久了,我怕我父亲将我逐出家谱,我总还是要归家的。还请王爷给个准信。”
司湛若有所思,“下月,长公主寿宴,我在那日给你答复。”
江神聆暗自点头,长公主寿宴正值酷暑,万寿节在初秋,那还来得及。
渡厄大师看向门口,“有人来寻女施主了。”
江神聆回头,看到念南面露焦急之色,念南说:“小姐,黄媪正四处寻你呢。”
江神聆起身,郑重地拜别渡厄大师。
“女施主留步。”大师看了一眼身旁举着茶盘的小沙弥,小沙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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