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之瘾》
1. 序章
他后来总是想起那个夏天。
年迈的狸花猫卧在院落的树荫下沉眠,外婆在客厅竹椅上慢悠悠打着摇扇,跟着老式唱片机里转的黑胶片哼着民国旧曲。
“椰林模糊月朦胧/渔火零落映江中/船家女轻唱着船歌/随着晚风处处送…”①
歌声传上楼,又被背景蝉鸣喧嚣撕得零零碎碎。
晏知时躲在书房窗帘之后席地而坐,手里捧着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日光晒着肩背,书本上的黑体字仿佛曝在放大镜下的蚊蚋将灼烧卷曲起来。
他盯久了亮到反光的书页,又或许是长期垂头导致的脑供血不足,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光点。
闭上眼睛,休憩半晌,再睁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雪白船袜包裹的脚,漏在窗帘以下,踩在油亮的木地板上,露着洁白的脚踝。
“你能不能自己玩?”
他翻过一页,真的觉得女生很麻烦。
窗帘在面前被拉开。
女孩迎光微微眯起眼盯着他。
她的面颊微红,额头出了薄汗,眼尾上翘,唇线抿紧,用标致小巧的五官写了“不爽”两个字,气势汹汹地给他看。
他没有反馈,只平淡接收了信号,又低下头。
女生被冷待,却没有走。
她双膝并起,直接跪坐在面前,语气硬梆梆的:“你在看什么书?”
晏知时余光扫到她裙子有些短,海蓝色荷叶裙勉强覆着白森森的膝盖,一道蕾丝勾边波动平行地压着裙线。
他将书立起来,隔在两人之间。
封页上的红衣卫兵齐肩而立,她看清封页上的书名,慢吞吞地问:“讲的什么?”
“我还没有看完。”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意思是你不要再问了。
他像不动如钟的冰山,让每一句话犹如小刀掷上盾牌,叮铃哐啷狼狈落地。
女孩生出恼意,最后一点耐心在他半分不想沟通的抗拒下正式告罄。
于是果断伸手揪住晏知时的衣领,在他愕然时,手肘用力将人往后抵到了墙上。
后背衣料猝然磨上墙面,两人中间横着书脊,不妨碍她对着嘴巴亲过来。
他们中午吃的是同一瓣西瓜,瓜在井里浸过,新鲜的脆瓤自带了深井的寒,剖开是粉色的。
外婆没有多给,餐后一人一小块,甜津津的,凉到拔牙。
一个小时以后。当唇瓣相触,他们再次分享了同一瓣西瓜甘甜的滋味。
这次的感觉是热。
不知是盛夏烈阳的炙热,口鼻交换呼吸的热,还是少年心潮澎湃的热。
热到他整个人都焦灼。
当呼吸都暂停,其他的感官突然变得灵敏。
唇齿馨香微甜,触感柔软。
女孩的五官无比清晰,她双眼紧闭,睫毛细密修长,左颊有一粒淡色的小痣,很细很淡。
楼下的歌还在孜孜不倦地唱,那微小的声不知又拨动了何处的弦,灌入耳中变得愈发明显。
“岷江夜/恍如梦/红男绿女互诉情衷
心相印/意相同/对对爱侣情话正浓……”
他在几秒后才将她推开,狼狈地拿手背抵住嘴:“任苒,你有病吗?!”
他眼内情绪波动剧烈,耳后通红一片像是泡完热水。
“晏知时。”而她仰着下巴,眸色深深,倨傲又得意地喊他的名字。
“要不是阿简不在,你当我愿意找你?”
“亲都跟我亲过了,你还有什么了不起?”
这是晏知时第一次听到“阿简”的名字。
在仓促的初吻结束以后的第五秒钟,吐自那个自小相识,骄纵恶劣的始作俑者。
而她搅乱一池春水,终于心满意足,在门前踏上了棕色圆头的小皮鞋,施施然轻快下楼。
楼下女孩同外婆的简短告别。
须臾小院铁门“吱呀”被推开,紧跟着是落锁锁芯“嘎哒”一声清响。
外婆未察觉晏知时的心不在焉,在晚饭时往他碗里夹着清炒茭白,嘱咐他长身体,要多吃饭。
他低头动着筷子,不怎么说话。
外婆絮叨着:“隔壁的小囡,脾气差了一点,人是好的。你不要欺负她。”
他语气不耐:“她那个狗脾气,哪里能受人欺负?”
“话不是这么讲的。”外婆劝解他。
“她爸爸妈妈闹离婚,奶奶身体又不好,见天就自己一个人在家,心里烦一点也没处讲。你难得回燕山,不要总是对小姑娘臭着脸。”
晏知时喝净碗底最后一点白粥,白瓷碗底嗑上漆木的桌面。
墙上的老式挂钟的黄铜钟摆映在瞳仁里兢兢业业地来回摆动。
他失去了辩驳的兴致,潦草回答:“知道了。”
然后隔天。
她准时又来了。
这次不仅仅是自己,甚至抱上了院子里不许上楼的老狸花。
任苒自顾自地将书房空调打到了22度。
手边一支装着黑色液体的汽水瓶,嘴里叼着半截碎冰冰呲溜吸着,蜷腿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
猫闲适地盘在腿窝,她右手拿了一本书,嗖嗖嗖地翻过一页页。
晏知时后来从电视上看到被打假的量子波动阅读,想来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亲眼见识过了。
一本数百页的书,不过几分钟就在她的眼里失去了阅读价值。
等他反应过来,空气已经安静了很久,晏知时抬眼一瞥,对上对方黑黢黢的眼。
“你今天很奇怪,”她说,“怎么没嫌我吵?”
“还好。”晏知时靠着椅背,少年的手指节修长,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现着青筋,手肘压在书页上,他的语气漫不经心。
还可以忍耐。
任苒没听出话外之音,手里捏着碎冰冰化到底部的冰沙,去碰猫的鼻子,了然点头说:“那很好。”
“人活着,要进步。你现在就好多了。”
晏知时没再答。
他只是回来过个暑假,陪陪老人,不过三周就要回S市去了,忍一忍,眨眼就过去了。
就像很多个往年。
///
晏知时的母亲戚少桐同任苒的父亲成长于同一个军属大院,他们是同辈,却差出不少岁数,彼此认识但不熟。
戚少桐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一年,任国鸣刚刚初二。
他自小就是刺头,又浑又犟,大院外号叫濑尿虾。
不学好、不服听、不能讲,家里皮带抽断多少根,街头巷尾为非作歹,总少不了他一份。
戚少桐研究生毕业结婚的那年,任国鸣靠家里关系混进了大专。
他书没读成,交了女友,一个意外未婚先孕提前当了爸,孩子出生倒赶上了跟戚少桐一起。
晏知时随父母住在S市,回燕山的机会并不多,基本都等着年节。
按说起来,他应该从襁褓中就见过任家人,但是真实地对在脑海里形成印象,已经到三四岁那年的冬天。
那天是暖冬,从头到尾没下过一场雪。
这不妨碍晏知时被奶奶裹得厚实,他皮肤白,穿着蓝色的羽绒服灰色毛衣像个小绅士,被晏波牵着四处串门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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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阿简
在婚姻的前几年,任国鸣同姜觉的感情还算可以。
尤其是父亲过世的头两年,手里没钱,身边没人,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着孩子,一路磕磕绊绊把日子过起来,也很吃了一些苦。
任国鸣读书不行,三教九流混得很开,大浪淘沙剩下的朋友是真讲义气,两人找了些偏门路,租了个大仓库,倒卖二手的钢筋水泥。
这个生意多少有点见不得光,东西来源不可查,大部分来路不正,任国鸣也清楚。
但是干了这行,也没有回头路。
任国鸣咬牙拍板,但凡送来的,来者不拒全给收,万幸是那时候检查不严,他们做得隐蔽,没出过事。
攒了一些钱,日子慢慢好了,两人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也怕翻车把之前积累都葬送掉。
于是弄了个门面,办了执照,转行做起了正经建材生意。
时间点赶巧,撞上建筑行业的风口。
燕山进入加速发展时期,万丈高楼平地起,一些零碎漏下来,也够喂饱两条小杂鱼。
任国鸣终于告别整日里蹲在门面房灰头土脸按计算器的日子。
他在前些年的工作环境很差,整日里都在吃灰。
一阵风吹进屋子,烟尘像小型沙暴在仓库旋起来,他每天回家得搓两遍澡才能洗干净水。
正经当上了老板,手底下招上了人,任国鸣终于脱下肮脏的工装外套和解放鞋,换上了西装领带,梳着大背头,从上到下换了整幅头面。
任国鸣那时发家,实在太早太年轻,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报复性地挥霍、消费,四处招猫逗狗,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他过得好。
与此同时,当温饱不再需要忧愁,姜觉也开始有了其他的想法。
姜觉是省艺校学表演的,因意外很早结婚生子,又为了支持丈夫,做了几年家庭主妇。
日子好起来,家里也请了保姆,她不想磋磨过人生最好的几年,于是报名了省话剧团。
任国鸣在其中出钱出力,想方设法,辗转把人送了进去。
困窘时两人还可以相互鼓励、相互慰藉,各有人生方向以后,夫妻反而没再有话讲。
姜觉嫌弃他的粗鲁顽劣,整日里花天酒地,又跟那群狐朋狗友混到一起。
任国鸣埋怨姜觉不贤惠、不体贴,把人送进话剧团只是想让她挂个名,谁知现在家里老人小孩都不管,整日里泡在剧团,回家也捧剧本。
不过是B角,台都上不了,做什么狗屁女主梦。
任苒是在渐变畸形的家庭环境中,一点点长大的。
年轻的父母碰面如同天雷勾地火,不分任何时间场合地大吵。
深更半夜吵到隔壁邻居敲门骂街,或者是原本约好一起吃饭看电影,结果在商场里吵到其中一方甩手而出。
不是一次,而是每一次。
她没有见过父母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讲话,只有各自私下对她的时候。
只有对着唯一的小女儿,他们才会愧疚地倾泻着,给予非常非常多超越这个年龄需要的经济补偿。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任苒脾气愈发地坏,她也晓得自己坏。
保姆赶走了好几个,妈妈还是不回来。
别人都知道她家里父母脾气差、感情差,在背后当谈资嚼舌根。
一起玩时邻居小男孩排挤她,学着大人的话讥讽她,被任苒一个猛冲推倒在地,嚎啕大哭。
任苒犹不解气,指着他的鼻子骂:“回去叫你妈嘴放干净一点,讲我家的事情,凭她也配?”
小区里来往许多人,不只是孩子,还有很多大人在。
他们听着,彼此交换了眼神,像是在说话:果然,跟她父母学了个十成十,早熟又刁蛮。
到底她再刁蛮怪异,也只是一个孩子。
邻居告状到了任国鸣那里,他心里骂着软脚虾,嘴上笑嘻嘻地问:你家男孩还能被小姑娘欺负了?要赔多少医药费?
回头又告诉任苒,你做得对,下次有人欺负你,还那么干。
爸爸给你兜着底。
不过,这事儿没过多久,任国鸣就搬家了。
他买了新房子,不再留恋那间裸婚时租住的狭小两居,带着任苒搬进了花园里的新房子。
而搬家的前后,姜觉都没有出现过。
她的衣物、书本、个人用品被打在箱子里,被任国鸣私下嘱咐着搬家工人直接丢掉了。
时光的淘换让曾经相濡以沫的美好时光都褪色,只有怨怼像是烧水壶里经年累月的陈垢,厚厚地堆积着、碍着眼,除不去、刮不掉。
甩下几只箱子,像是甩下了一段岁月、一些回忆、一个包袱,起码那一刻任国鸣的感觉是轻松的。
花园里编号17的洋房,是任苒新的家。照顾她的保姆由一个变成了两个,房间由两居变成了两层。
但是细究起来,同之前住小房子也没有差别。
姜觉不见踪影,任国鸣整日在外生意应酬,她像是宠物,被主人置换到一个空间更大的笼子里。
她喝进口牛奶,吃保姆阿姨变着花样的配餐,家里边边角角都被任国鸣塞了钱,方便她取用。
但可笑是,她并不被允许出门,早上上学出门,晚上放学回家,时时都被保姆看管着。
任国鸣给的钱几乎是废纸,但是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也没废心思多问过女儿一句,你现在想要什么?
直到遇到阿简。
那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保姆带着她去超市。
这次出门是任苒提的,她说阿姨上次买回来的一款酸奶好喝,但是又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于是兴致勃勃地主动要同她出门采买。
她那天特别兴奋,也难得好说话,在货架上找到了酸奶,又挑了几包零食,买了新的发圈。
到收银台结账时,阿姨拿出钱包,她突然在旁问道:“阿姨,你是不是偷拿了我的钱?”
她这轻轻的一声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年轻的女收银员一下瞪大了眼睛。
阿姨一下就急了眼:“你胡说什么?”
任苒手指向钱包里面那张百元钞,表情天真无辜:“这张是我昨天拿橡皮章敲过的,上面有一只蓝色的河马,我收到柜子里去了。”
阿姨张大了嘴巴,一下哑口无言。
她很快反应过来,捏住任苒的手腕,强势地将钱塞到收银员的手里,勉强挤出笑脸:“小孩子胡说八道,是开玩笑,赶紧结了账吧。”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还有一个表情怪异的大姐,谁说的话有可信度,一下不言而喻。
花园里是富人区,住户非富即贵,收银员没敢拿钱,往里喊着店面的主管出来。
阿姨于是直接撇下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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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抱歉
她的回忆在此处被叫停。
晏知时放下手里早读不进去的书本,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
时间回到全书开头的那个夏天。
为了财产分割,任家的离婚官司已经拉扯了大半年。
夫妻之间勉强维系的体面,在一轮轮开庭的唇枪舌战中,被扯掉最后的遮羞布。
律师一趟趟往家里跑,出谋划策,使用多重手段。
这个过程对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于是暑假时,任苒被送回了军属大院。
自爷爷过世以后,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又忧心着任国鸣的离婚官司,整日咒骂姜觉的寡廉鲜耻、自私自利。
这些积怨吐口,恨意长久。
以致任苒宁愿受晏知时的嫌弃,也不愿在家多待一秒。
索性晏知时先退一步,在私人领域分她一角,一个安静读书,一个看漫画,逗猫,吃零食,也磨合出可以和平相处的方式。
只是他仍旧会为任苒头痛。
她似乎有不可抑制的表达欲,每天都在说各种各样的故事,哪怕对方毫无回应。
晏知时又是一个非常看重逻辑的人。
他虽然不爱听家长里短,但是话灌进耳朵里,脑子里就自动形成了画面,他很快就从只言片语中捡出一些不合逻辑之处。
“第一,你家阿姨再生气,怎么会让一个陌生的男孩带走你,你丢了她怎么交代?”
“第二,你从小到大辞过那么多阿姨,你爸招人工资肯定给得高。她们采买有很多地方可以大大方方捞到油水,为什么要为几百块钱丢掉那么好的工作?”
“最后,如果真如你所说她偷钱。你爸爸把钱塞的家里到处都是,她为什么要专门从你的柜子里偷钱,还偷了一张那么明显的,正好那天在钱夹里被你一眼看到?”
任苒不满他的质疑,急急辩解:“这件事我没有撒谎。我和阿简就是这么认识的,他全程可以给我作证。”
晏知时不以为意地说:“我不知道这个朋友是不是你编出来的。他只是来买个水,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陪你去省剧院?他父母就任由他消失几个小时,不闻不问吗?这也很不合理。”
任苒被他的话气到脸色涨红,很大声地说:“是你自己心坏,所以想不到世界上有阿简这么好的人。他就是好!比你好!从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好!比你好很多很多很多!”
“好吧。”晏知时认定她胡说八道了一通,他也懒得去其中挑拣真假。
“你愿意说,那就继续。”一副我看你怎么继续扯的态度。
任苒恼羞成怒,一个甩手,直接将手里吃剩的半包薯片砸过去。沾满调味料的薯片从开口处呈抛物线一路撒,晏知时躲避不及被兜头泼了满身。
“这是我家,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脾气?”他这下也生气。
任苒抱猫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晏知时。你真的很差劲。”
然后她停止了每天的准点报道。
没了整日里叨叨不停的女声,开始让外婆觉得冷清。自家外孙是个冷淡性子,平日说几句都难有一次回应。
她心里是喜欢任苒的,能来事,嘴也甜,性格娇惯些也不要紧,现在哪个女孩不娇气?
但是显见得,两人又拌了嘴,还吵得很厉害。
老人家眼里,吵得再厉害也不过是小孩子胡闹。
不过两三天后,家里收到戚少桐从S市寄来的成箱水果,外婆就挑拣了一些放在竹筐里,交晏知时给送过去。
他也没说什么,吃完晚饭,趿着拖鞋捧着竹筐就出了门。
走到那扇从没踏入过的门前,晏知时停了许久,然后敲了敲紧闭的朱红色铁门。
天色已经很黑了,路灯也定点亮起来,眼前的小楼紧闭着大门不见一丝光,像是无人居住一样,有些瘆人的寒意。
他等了许久,或许一两分钟,无人回应,又敲了敲。
“来了来了。”终于有了人声。
过了二十多秒,院子里有匆匆的脚步声,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粉红短袖的中年妇女,她眼神浑浊,像是刚刚睡醒,问他:“你找哪位?”
“我是隔壁戚家的,我外婆让我来送点水果。”晏知时说。
“哦哦哦,感谢感谢,”阿姨将他手里的竹筐接过去,客气地招呼他,“要不进家里喝口茶?”
晏知时抬眼望着黑乎乎的没开一盏灯的楼,问道:“任苒不在家?”
“不在呢,”阿姨打了个哈欠,“她出去玩了,怎么也得晚上七八点回来吧。”
“那我不进去了。”他礼貌地说。
“行,你稍等我把水果倒出来哈。”
阿姨折返回屋,终于点着了客厅的灯,晏知时看清里面的陈设。
四方的八仙桌和两条长椅,一张老人的黑白相片挂在正中,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他突然开始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待在家里的原因。
办完了事,晏知时拿着空的竹筐折返,他想着任家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路过小区旧的篮球场,四周的灯泡亮着能照亮整片场地的灯光,树影憧憧,摇蚊大片聚在灯光以下,黑乎乎的一团。
他在这时抬眼,看清马路对过迎面而来的那道熟悉又寡薄的影子和陪在她身侧高个的男孩。
“明天不轧马路了,蚊子给我咬得满是包。”
她娇气举着手背,埋怨着给他看。
那男孩含笑:“明天去省图好不好?我陪你做暑假作业吧,买上奶茶来接你?”
“好……”任苒的回答没讲完,因为她终于看见了晏知时。
她在那一刹突然精神一震,拉着男孩的手,横穿过马路,径直堵到晏知时的面前。
她得意洋洋又不无讽刺地说:“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是我虚拟的朋友。阿简,简唤尘。”
对方大概率是已经从她的口中听说过什么,非常主动地打了招呼。
晏知时冷眼看了,这是她不再出现的原因。
不是为了生气、赌气、骨气。
只是因为她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晏知时作为备选项,已经没有再去主动上门的价值。
晏知时看透这一点,捏着竹筐,低垂着眼睫,为自己刚才汹涌的愧疚感觉得可笑。
他面上不显,礼貌打招呼:“你好,晏知时。”
军属院管控严格,进出手续繁琐。没有正当理由,除了住户亲自去门口领人,不然外面的人进来一趟非常困难。
简唤尘同任苒大多数时候约在门口,出去消磨一天,然后将人送回。
偶尔她也撒娇,从门口到家里那段也不想一个人走,就让简唤尘填许多表将她送进去,再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出来。
他玩笑说:“我好像参加舞会,被限时退场的仙度瑞拉。”
又一天的中午,气候炎热。
简唤尘提前到了院子外面的便利店等她。
不期而遇上出来买东西的晏知时,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
老板坐在柜台前,磕着瓜子看狗血苦情剧。
晏知时付完款没急着走,他倚在柜台前,拧开了矿泉水瓶往下抿了一口,说:“你和任苒关系挺好的。”
简唤尘蹲下身,从冰柜里找她前一天指定的饮料,不经心地答:“是。我们认识很久了。”
晏知时握着矿泉水的瓶身,指尖冰凉,看着简唤尘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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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真假
他们一起分享过半个喧闹的夏天。
拧开瓶盖“呲——”地一声从底部冒出泡泡的桃子汽水。
身旁女孩看着漫画,偶尔抽风,脸埋在书里发出哼哧扰人的笑。
或者突然生气,抓着老猫一通低低窃窃喁喁私语,讲不知谁的坏话。
偶尔她也殷勤,帮外婆泡茶切水果,脸上乖乖地听她说老辈的故事,暗地还不忘使坏,偷偷踩住他的脚。
嗯,还有。
那次被刻意忽略,双方都再避之不谈的亲吻。
都在那个夏天。
任家门前,高大的香樟铺陈的枝叶如伞盖一般遮天蔽日,紧紧阖上的朱红大门犹有余音。
真正发生改变的,是短暂萌芽的情谊。
葬送于这一句伤人的告别。
像沉入湖底的石子,涟漪荡过一荡,再也没人知晓它在那里。
///
那后来也不是没见过她。
十二三出头的年纪,每次见面都变化很大。
第二年的中秋,外婆雅兴上来,围桌煮茶,邀他们在院子里赏月。
戚少桐将月饼零食摆上桌面,又扫掉一些瓜子果皮扔出门去,她提着垃圾袋,在转角遇到蹲在地上玩猫的女孩。
“小苒?”
对方侧头,露出皎白的侧脸和黑黝黝的瞳。
“阿姨好。”女孩又抽条了一节,身材细瘦,她抱猫起身,任由猫爪蹬脏她浅杏色的外套。
戚少桐有些洁癖,对小动物尤其不喜,猫不许上楼也是她立下的规矩。
肮脏秽迹在洁癖眼里有些扎眼难受,她又怜惜任苒父母离异,没人教养,客气道:“要不要到家里吃口月饼?”
“不用了阿姨,”她脆声说,“我刚从外面回来,奶奶还在等我呢。”
“那行。”
她转头对院里唤道:“知时!拿两个月饼出来!”
没多久,晏知时穿着黑白卫衣,提着红色塑料袋慢悠悠地走出来。袋子里装了几个月饼,又塞了一些板栗瓜子,他无声地递给她。
青春期男生的个头蹿得比女孩更快,伴随着剧烈的生长痛,天天喝牛奶补钙还是抽筋发麻。
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任苒仰视他了。
戚少桐笑道:“外婆不是说你们玩得蛮好,怎么现在那么生疏?有矛盾吗?”
任苒咬着唇,低头笑:“没有的阿姨,知时哥哥有点腼腆吧。谢谢您的月饼,中秋快乐!我先回家了。”
她放下猫,拍了拍袖口的灰,愉快摆手做了道别。
晏知时也没有停留,转身也回了院子。
又过一年,老猫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春日。
外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一直在长吁短叹,难掩低落。
戚少桐在这方面没什么同理心,对着电话说:“我一直就不想叫您养。家里猫毛到处飞,对呼吸道也不好。现在没了,终于干净了。”
“您也别为个猫太伤心,它这辈子不是挺好?跟着您有鱼有肉地过了这么十来年,也算长寿,很不错了。”
这通电话也没持续几分钟便不了了之。
戚少桐转眼抛之脑后,在她看来,一只猫的生死也不太值一提。
所以晏知时是到暑假回家,才知道猫没了。
老人家说起这件事便要难受一阵,他也只问了几句。
后来黑了天,他一个人去球场打篮球,三分跳投,跨步上篮,热得满头是汗。
期间余光看到推开铁丝网门进入,坐在看台上的人,没有吭声。
任苒拿着他放在看台上的冰水,蹭在脸上纳凉。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他终于退场下来。
任苒将已经没有凉气的水递过去,他却没有接,胸口起伏,喘着气,抓着钥匙手机转身就走。
她在这时开口说:“晏知时,你知不知道猫在哪?”
晏知时没理她。
下一秒,整瓶矿泉水被重重砸在脚下,瓶身受巨大冲击爆裂而开,水瓶在地上滚了又滚,黑色水迹漫了一大片。
他仍旧没回头。
再到第三个漫天飞雪的冬日。
多年未见的任国鸣,生平第一次提着礼品上门戚家拜年。
任苒穿着樱花粉的毛呢大衣,蹬着柔软的小羊皮靴跟在他的身后。
她终于摆脱发育期的瘦弱,长了一些肉,整个人白里透粉,细腻甜润,像是香喷喷的软桃。
戚少桐与晏波交换了一个眼神,热情地招呼他们落座。
任苒不耐烦成人间的交际,笑吟吟地问:“知时哥哥在家吗?”
戚少桐端着果盘往他们面前放:“在呢,小苒。正好,你上去喊他歇一歇,定时放松放松眼睛。”
“好的。”
她得了御令,脚步欢快地上楼。
那年年底K省中商银行副行长受贿落马,官方公告还没有发布,晏波接到调令的事情已经提前被泄漏。
他本已算是炙手可热,当下更如繁花着锦、烈火烹油。
来访者蜂拥而至,几乎踏破门槛,晏波随妻子待在军属大院,才勉强躲得一些清净。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千防万防,隔壁那个向来狂傲,不拘一格的任国鸣会在这时主动登门。
任国鸣没说来意,只是捧茶聊天,闲话家常。
他也是风里雨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说说场面话,拉拉关系,也是信手拈来。
他是从晏知时开始问的。
问他期末考试考得如何?能排多少名?听说他学习之余还在打竞赛?这么厉害有没有什么诀窍?
戚少桐拦在晏波前面,捻着些没轻重的问题答了。
任国鸣紧跟着又问:“明年中考,知时回来考吗?小苒现在在燕大附中,明年要是知时也考进来,说不定能做同学。”
戚少桐笑着没有做声。
任国鸣不觉尴尬,捧着笑:“也不是我自吹自擂。小苒别的不如知时,就是性格热闹、活泼,讨老师喜欢。要是知时决定回来了,附中有好老师我也提前给你打听打听。”
戚少桐起身,给他杯子添满,客气道:“还没定好呢,现在变数比较大。”
此时,二楼的书房自任苒推门而入起,就陷入了诡异的氛围。
她慢慢磨蹭着想安静一些,但是惯性的趋向,使她又忍不住发出一些噪音,来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时间仿佛又退回三年前。
晏知时已经没法读书,他摘下眼镜,头疼地揉着眼眶。
她在这时莫名其妙地开口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晏知时皱眉问:“什么?”
“我当时说,不拿你当朋友,是假的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假吗?
三年讲一句话,还砸了他一瓶水,难道是朋友吗?
晏知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撒谎。
任苒仿佛不觉自己蹩脚,还在努力解释。
“我真的是很喜欢那只猫,”她蹲到他的身边,握着椅子扶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人家讲‘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我想它那么喜欢玩耍,肯定不愿意被困在树上。所以,我找个地方把它安葬了。”
“那一天,我是想带你去看看的。晏知时。”
“可是你不理我。”
她越讲越委屈,差点要哭了。
晏知时静静看着她表演,像是一出丑剧。
他在演出将谢幕时,突然嗤笑:“谁陪你去埋的猫?你的朋友,阿简?”
“没有他的事,”她的声音低低,眼神泛红却清澈坚定,“是我自己去的。”
“都是我自己处理的。”
她勉强挤着笑,伸手握着晏知时的手背,晃了晃说:“你不要生我气了啊。”
“好不好?”
晏知时垂眸看她,表情没变。
///
再一年。
闹钟响起的时候,外面初冬夜的残月还没有褪完。
浅白的弯弧勾在天上,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路灯没有灭。
时间指向北京时间六点整。
门外早有窸窣的脚步响动,
隔壁床在被窝里翻了身,碾得床板的木头吱呀晃。
谭杳睁了眼,在床上醒了半分钟的神,狠狠心,离开温暖的被窝,迎接彻骨的寒凉。
她拿着漱口杯和洗脸盆去了水房,里面已经被学生陆陆续续占满,满屋里此起彼伏的呵欠连天。
她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睡得不算好,黑眼圈有些重,疲乏写在脸上
谭杳家所在的平湖区原本属于江临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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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依赖
等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天色阴翳,蒙着黑的顶空渐次挂出一粒粒黯淡的星。身边的座位早早就已经空了。
铃声中,后座拿笔戳谭杳的背:“校外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听说很不错。我们去买点面包吧,明天当早餐。”
她应声下来。
晚饭就没有在食堂吃,去了校外一家很火的面馆。
很小的门店,内里被油腻腻的几张小桌挤满。
发黄的塑胶门帘挡住寒气,老旧的空调吹着浅浅异味的暖风,谭杳一边拿抽纸擦着桌面,一边同后座聊天。
她们都是从外校考进附中,关于课业、生活,对于老师、同学,总有无穷尽的内容可以分享。
天冷的时候就很合适吃面条,谭杳嗜辣,面汤上铺了厚厚一层红色辣椒碎,吃到最后,浑身热起来,鼻尖上都是汗。
吃完饭从面馆出来,穿过两条街,马路的斜过就是甜品店。
红灯禁止行人通过,路灯亮着白光,排成两道平行的虚线,斑马线前车流汹涌。
“啊,那不是……”身边人戳了戳她。
谭杳远远望过去,临窗一张长桌,任苒坐在窗边的位置。
她躬身屈伏,面前一杯奶茶,左手手背垫着下巴,右手拿了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在桌面上滚着。
“啊……是任苒哎?”
谭杳心里厌烦,不想过多关注她:“咱们买了东西就走吧。”
她们进了甜品店,谭杳目不斜视地拿着托盘挑挑选选,而后座则一直难掩好奇,透过货架的空隙不停张望着任苒是同谁有约。
“简唤尘去外省参加化学竞赛什么时候回来啊?是不是再过两个周就差不多了?”女生兴致勃勃道。
班级里都知道,任苒好像是有男朋友的。
任苒在校内的男性女性朋友很多,真正经常与她出双入对只有一个。
简唤尘是高二年级有名的物化班大神,相貌清俊,性格友善,在校内人气非常高。
听说两人是发小出身。
虽然双方没有正式亲口承认,但是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是很多人默认的事实,也是话题度极高的谈资。
后座一直想当做偶遇地上前同任苒打声招呼,看着谭杳坚定撇清的神色,只能不情不愿地选择作罢。
她们排在结账的队伍里,女生悄声问她:“都做了几个月同桌。你和任苒关系怎么那么疏远啊?”
谭杳没吭声,她又问:“简唤尘是不是跟她男朋友呀?他们总在一起,是不是已经好了?你清楚吗?”
“我跟她没那么熟,隐私这些我也……”她话没说完。
身后男声低低地说:“往前。”
谭杳这才发现,队伍已经排到她。她下意识回头一看,高大的男生穿着黑色卫衣站在身后。
他戴着蓝色鸭舌帽压着低低的帽檐,看不清脸。
但是距离贴得很近,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清爽干净的柑橘味道。
她一时赧然,小跑两步,到收银台递过托盘去。
后座紧紧跟在侧旁,捏着她的手,挤眉弄眼,激动又夸张地用表情无声地示意道:好帅啊!
谭杳没好意思再回头看,只等着结完账以后,提着袋子匆匆一瞥,正好男生等得无聊,抬手调整帽子,手臂恰好挡住脸。
行了,这下什么也没看到。
晏知时点了柠檬茶,背着书包走到桌边,将饮料随手放上桌面,从包里掏出试卷,默不吭声地坐下就开始做题。
任苒本来学习得有些烦,终于等到他,却连句闲话都没有,直入主题。
当下那股作劲儿上来,非常不安分地从桌下踢了踢晏知时的脚。
他抬眼,与任苒对视着。
她笑眯眯地亮着自己的手到他的眼前:“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还好。”他低下头,敷衍地答道。
她又问:“头发呢,明不明显?”
手指抵着嘴唇,他的眼神扫过卷面,随口答:“看不出。”
任苒心里骂了一句臭直男,脚下没忍住又踢一下。
这下终于让晏知时放下笔,他后靠到椅背上,皱眉语气很差地问:“干脆一次讲完?”
她没恼,像献宝似的拿着手里圆乎乎的东西往他面前凑:“你看这个,搞不搞笑,莲蓉月饼。”
晏知时没有get到她的点,面无表情地问:“莲蓉月饼,搞笑在哪里?”
“哎呀。这是我从前台的那个框里专门拿一个玩玩的。本来觉得这个时候做月饼已经够离谱了,结果只是莲蓉,没有蛋黄。你说是不是纯纯的诈骗?”
他问:“谁说莲蓉月饼要有蛋黄?”
任苒抖机灵道:“这不就像英文里的固定搭配,比如依赖,rely on。”
晏知时的神色一下晦暗莫测,他延伸着这个话题,又有些走偏,他问: “你依赖谁?”
任苒被他直视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舒服,心烦地将月饼往怀里收,含糊道:“反正肯定不是你,老是莫名其妙发脾气。”
她没防备,塑料包装袋一响,月饼脱手,晏知时已经往自己口袋里装进去。
他低头转着笔:“下一次。不吃的东西,不要买了。只是为了玩玩,浪费。”
“还有,”他漫不经心地说,“与其依赖谁谁谁,不如给自己戒戒奶。”
晚间,任苒躺在床上,简唤尘趁着集训结束,洗漱休息的空档期给她拨了一通电话。
当下开地暖干热,不开又有些凉,她抱着被子,把自己裹成茧蛹,对着电话无聊地唉唉叫唤。
“阿简,阿简,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看天气预报,北边是不是很冷?你带够衣服了吗?”
简唤尘在电话那头笑:“屋里有暖气,不冷的。等考完试,出结果就回来,如果顺利能谈签约,估计会再晚一点。”
她一下裹着被子坐起来:“那我不着急催你了。你慢慢来,你这么厉害,别有压力。”
竞赛面对着是全国大浪淘沙的出的这么上百个竞争者,人人专研此道,点灯熬油,全力以赴,哪有没压力的讲法。
但是此刻简唤尘听着她的声音,轻松又平和地说:“懂事了啊。”
“我没什么压力,别为我担心。”
“我完成了,会尽快赶回去的。”
楼道的感应灯随着说话起落明明灭灭,简唤尘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莹莹月光,和纷飞的鹅毛大雪。
他想起书里读到的北国风光,与眼前一模一样。
燕山没有这样的风雪,每年冬天,雪小而吝啬,一年下个一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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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闲事
周六的一大早,徐梅提着从超市买来的新鲜蔬果,返回了花园里17号。
今天天色不好,从公交站走进小区的路上落了几滴雨水,大风席卷枯黄潮湿的草木,被吹落的叶掉下来沾在外套上。
她在门外,将塑料袋放在地上,仔仔细细将衣服上的落叶都捡干净了才推门进屋。
徐梅今年不到五十岁,做家政快二十年。
她是住家阿姨,刚来的这户人家做事不久,因为没什么人在家,所以日常很清闲。
只是来前也被嘱咐说这家的小姑娘有些难搞,脾气很大。
最高记录是一年辞了四个保姆,想赚点快钱可以去一试,万一被辞退了也不亏损什么。
但最好是万事小心一些,别叫她挑出什么毛病,闹得难看。
别墅里开了地暖,寒气被隔在大门外面。
这两天气温降得厉害,小姑娘前一天有些咳,徐梅备好了材料,上灶煮上百合燕麦粥,大约又过了三十多分钟,便听到楼上踢踢踏踏的脚步。
白色楼梯的转角,浅灰混纺的衣角一闪而过。
任苒穿着睡裙下了楼,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新闻,翻着手机消息,又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踱到厨房里。
她慢吞吞看了一眼灶上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舔着汤煲,对徐梅说:“阿姨。下周六,是我们学校家长会,您穿得体面一些,替我去一趟。”
“啊……”徐梅正低头处理中午要做的鱼,闻言局促地放下食材,用一旁干净的帕子擦了手。
“之前说好了,我下周六休假。而且这个、家长会,由我去是不是不合适,没有其他的人了吗?”
“可是我之前的家长会都是阿姨开的。”她皱着眉,像是懒得废口舌解释这件事。
随即又不置可否地说,“您下周六的休假可以往后面调一天,家长会的事情,会额外给你算钱。”
一直以来,徐梅也隐约察觉到任苒身上的有些地方,确实与普通家庭出来的、正常的女孩不太一样。
她第一次被介绍人带来花园里17号的时候,别墅的大门敞着,秋天午后暖融融的光铺满内厅,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拿着游戏手柄,被她身旁的男生指挥着,攻击屏幕上毛茸茸的可爱怪物。
按键噼里啪啦响过一通,最后还是她操纵的小人被击倒,屏幕变成了灰色。
“我的手指都要断了,”她哭丧着脸撒娇,“这个一点也不简单,阿简,我不跟你打双人模式了。”
男生哄她说:“再试一把,好不好?你记得跳起来的时候,要按背后这个键……”
“不行的话,我们再换回刚刚运动的那个,打网球?1V1,还是2V2打人机?”
介绍人没忍住,咳了一声,屋里两个人看过来。
小姑娘伸手,朝着她们摆了摆,笑容天真可爱:“是我爸叫来的阿姨吗?进来吧,不用换鞋的。”
徐梅第一次见到任苒,觉得她长得很乖巧,外向活泼,全然不是想象中顽劣不堪、叛逆任性的样子。
但是随着相处,徐梅渐渐察觉,在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会展现出非常阴晴不定的双面个性和因极度自私缺乏同理心。
她会在背后对来客评头论足,肆无忌惮地谈论他们的着装、家庭、花边新闻。
会在相处和睦的情况下,突然因为一点小事不合心意就发脾气。
也比如这次,徐梅很早以前就定好了下周六的休假,也同任苒说过,是因为女儿要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来。
任苒当时答应得爽快,却又突然改口反悔。
如今她一口一个喊着阿姨,态度却没带多少对长辈的尊重,随口不离的‘钱’,是在反复强调着这段强势的雇佣关系。
徐梅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晚上洗漱完,在房间躺好,徐梅给女儿电话一讲,对面直接就炸了锅。
“她自己是没爹没妈吗,非得要您去开什么家长会?民国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拿自己当什么呼来喝去的资本家大小姐?”
“下午就去个半天,”徐梅没能拒绝掉,自己非常懊悔,“本来打算给小张做一桌菜接接风,那晚上还是去饭店吃吧?我周末再给你们做。”
“不是这么个事儿,妈,”她怄不下这口气,“您干脆这次就辞职别干了。犯不着被个小丫头手拿把掐。”
真要辞工,徐梅又舍不得:“你不知道,这家除了小姑娘脾气不好,其他真的没得挑。没什么活,工资又开得高,其实她也不是总这么不讲理……”
“说来说去,您还是要去做!”女儿气得不轻,“那您就继续放着亲闺女,给别人当妈去开什么家长会!”
到下周六的那天,徐梅还是换上了原本见新女婿的衣服,替任苒去参了会。
勉强挨过对彼此都毫无意义、味如嚼蜡的三个小时,任苒将徐阿姨送出了校门。
她们刚到公交站牌旁,一辆汽车停在面前,车上冲出一个烫着卷发,红色外套的女人。
驾驶座也开了门,一个男人紧跟着在后面,伸手想要拦她,但没成功。
徐阿姨第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女儿拽到身后护住,她气势汹汹地对任苒发问:“你就是故意的吧?”
任苒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女人语言锋锐地说:“自家一塌糊涂,就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团聚和睦?”
徐阿姨急得在背后拉扯她:“小雪!”
任苒转过头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将她侧过去的身子又旋回来,逼着任苒直视自己:“我妈领你家工资,不是卖给你,她领钱是做事,不是为了吃你的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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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喜欢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任苒趴在人行天桥道的横杆上接到任国鸣的电话。
身旁的中年男子捧着吉他,唱着九十年代的港台怀旧金曲。
风猎猎地卷着长发舞,她堵着耳朵,挡住嘈杂的电流麦的声音,对着话筒说了句:“喂?”
“你跟徐阿姨又闹什么?”任国鸣那边吵得很,男人的大嗓门呼呼喝喝地争酒扯闲,衬得任苒声音微小。
她垂着眼,昂贵的指甲扣着锈迹斑驳的栏杆上所余不多的油漆,简短地概括说:“是争了两句嘴。”
任国鸣在饭桌上显见得没什么耐心:“你也给我省点心。平时见你也没别的毛病,怎么就整天爱跟着阿姨较着劲?”
“你知道现在给你换个家政多麻烦?都晓得你很难处,但凡有点经验的,开多高的价都不愿意来。徐阿姨那么好的性子你都处不来,还要怎么样?”
她在电话那头笑出来:“我也没说要换人啊,您急什么?”
“今天是吵了,但是徐阿姨女儿今天说的挺对的。”
“我就是有爹生,没娘教。生活不如意,看不得别人好,所以连个能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只能赖着阿姨,破坏别人家里的团聚。”
“别人哪一句说得不对呢?爸爸。”
任国鸣第一次从任苒嘴里听到这样怨怼的话,脑子都懵了。
他愣神的那几秒,只听听筒里“嘀——”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
戚少桐定下了下个月一号正式到岗上班。
她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开完家长会去逛了半天市场,买了些鱼虾做了满桌的菜。
晏波也难得推了应酬,准点回了家。
夫妻俩备好晚饭,晏波又拿了一瓶红酒,到晏知时的房间门口,敲了敲:“出来吃饭了。”
过了几分钟,房间门被打开,晏知时一边套着外套,一边去到门厅,换上了鞋子。
晏波奇怪地跟过来:“大晚上的,你去哪?”
晏知时的手指噼里啪啦地按着消息,然后起身:“任苒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好像不太好。我去看她一眼。”
晏波说:“要不要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清楚,我去看一下。”
晏波看了一眼尚且热火朝天的厨房,低咳了一声,说:“大晚上的注意安全。”
“要是小苒没什么事儿,给我发个消息讲一声。”
“知道了。”他起身拿上了钥匙,拧开了把手。
戚少桐端菜出来,摘着围裙去晏知时的房间喊他,被晏波拦住了。
“咱们先吃饭,孩子刚刚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戚少桐不明所以:“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儿?”
“好像是有朋友身体不舒服,去看一看。”
“真的假的?”戚少桐狐疑地看着他,“晏波,你们父子俩在闹什么?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我哪里敢呀,戚老师。”晏波笑着接过她的围裙,将人按着在桌旁坐下。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孩子不在也不打紧。咱们多久没两人世界了,就我俩吃,还清净。”
任苒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看着窗外CBD绚烂的霓虹灯光。
车内的乘客上上下下,落到眼里是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她尝试记住前排女生映在玻璃上的侧脸,却在她下车两站以后,直接宣告失败。
这让她想起了游戏场景里各种忙忙碌碌的npc。
Npc是别人,同时也是自己。
其实也没有分别。
任苒一向大心脏,也难得有受创失重的时刻,偏偏一向能安慰她情绪的人远在千里之外。
她无比想念简唤尘。
他是任苒的情绪镇定剂,他能安抚一切隐性的躁郁,包容她所有的古怪脾气,同她讲利弊、讲对错。
若是阿简在。
若他在。
自己也不会在当下无处可去。
公交车来回坐了三四趟,她拖延许久,还是在晚上九点多钟回到花园里。
小皮靴踩着洒了水的柏油路踢踏响,远远地瞧见17号别墅全屋黑着,没有人迹。
她讨厌这样的死掉一样的寂静,让她想起军属大院里的任家。
走过转角尽头,她在门前的路灯下,看到了靠在墙边的晏知时。
他穿着外套,被寒风吹得冷透,眼睛随着脚步望向她。
任苒倒没料想他会来。
“噫。你怎么会在!”
他说:“你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装在包里了,没看呢。”
她说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话,朝晏知时伸出手,看他没动,又去拽他的衣袖,她握到晏知时冰冷的手指,顿了顿,又装作浑然不觉。
两人都没有吃晚饭,晏知时去到厨房,从冰箱里冷冻层翻出一些速冻水饺,煮沸了水下锅。
任苒上楼洗了澡,换了睡衣下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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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北方
任苒的筷子顿在那里许久,随着背景音乐鼓点起落,抬眼看向晏知时,神色微妙。
他分辨不出来,那是一个高兴,还是不高兴的表情。
“姜觉,”她半晌开口,生涩地说,“我妈妈叫姜觉。”
女孩的房间是粉色的,任苒偏爱闪闪亮亮的东西,整个屋里被她挂满乱七八糟的羽毛和铃铛的饰品,几件回家刚刚换下的衣服潦草地扔在床尾。
房里开着橘色的小夜灯,空气里一股清甜的茉莉淡香。
她趴在玩具大熊柔软的肚子上,向坐在床边的晏知时伸出手,闭着眼睛说:“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晏知时就没有动,手掌交叠相握,他垂眸看着她的脸,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小孩。
直到任苒的呼吸渐渐变沉,手指慢慢地从他的掌心滑落,晏知时才缓缓起身。
他在深夜十一点钟离开了花园里17号,出门的时候,发现冬夜的雨水又绵绵落下来,在路灯下闪过一截截的银丝。
树叶因浸了水色更加浓绿,晏知时戴上卫衣的兜帽,在雨水中转身回眸,冷风剥净从屋内带出来的寥寥暖意。
他看着二楼那个亮着灯光的房间,蓝牙耳机里正唱到的那句粤语歌词突然觉得应景。
“二人暂借星火
这分钟仿似伴侣
至少并非孤独过
若平伏你风波
便和睦似当初
你痛了先需要我……”①
深夜钥匙轻声的响动惊亮了门前的感应灯,晏知时推门而入,脱掉潮湿的外套搭在架子上,半蹲下身,弯腰脱鞋。
右侧的房门悄声被推开,戚少桐披着外套走过来,责备地小声问:“去哪里弄到这么晚?桌上还给你留着饭。”
晏知时没有打算撒谎,他说:“在任苒那吃过水饺了。”
戚少桐问:“怎么跑她那里去了?”
她又注意到架子上那件半湿的外套,拿起来到手里:“外面下雨了?怎么没拿把伞。”
“下出租车的时候淋了点雨。”
戚少桐又问一遍:“小苒呢?她是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事,”晏知时淡淡地带过,“就是状态不太好。您去睡吧,我洗漱一下,也休息了。”
为这一句,戚少桐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晏知时来回去了五个多小时,只是为了一句她状态不好。
任苒未免太不懂事。
晏知时往房间去,想起什么,又在门前回头:“我今天喊了任苒下周六一起去吃饭。”
戚少桐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是那场新同事间的饭局,然后迟疑地问:“她自己愿意去?”
“愿意。”
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就一起去。”
///
谭杳有时会觉得很难界定出任苒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比如,她以为在校门口与人争执吵架的事情多少都会有点丢脸。
但是任苒却当作浑然没这回事一般,甚至情绪肉眼可见的很是不错。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她一边刷题一边还很小声地哼起了歌。
她好不好也不关自己的事,谭杳不多关注,自己做着试卷,突然手肘被身边人轻轻碰了碰。
她微微偏了偏头。
“借支笔。”任苒在旁道。
谭杳从笔袋里抽出一支笔给到她。
“谢谢。”任苒说。
对话本该在这里终止,谭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卷面,身旁的人闲聊般地问道:“你家里是平湖的吗?”
她漫不经心地搭了一句:“对。”
“那挺远的吧,我之前没去过平湖。”
平湖作为一个离市中心7、80公里,被并进来的新区,像是一个刚刚领养回来的孩子,孤立、冷落且没有存在感。
班里同学闲聊时交谈彼此的住址,比量着各自小区的房价,在听到她来自平湖以后,总会莫名地笑一下,然后看似体谅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谭杳却没法不介意。
如今任苒轻飘飘的这一句,再次触碰了她隐秘的自尊心,所以谭杳没有再回答。
任苒不知道她已经有点生气了,又小声问了一句:“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谭杳将手里的笔砸到本子上,她侧过头,冷冰冰地看着任苒:“你是没完了吗?”
她话音不大不小,前后座的人都听到了,他们或抬头、或回头都看向这边。
“你不要学习,别人还要学,”谭杳说,“如果你是为上次那件事,想在我这里找回什么优越感,那你打错主意了。抱歉。”
她推开椅子起身,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走向教室外面。
任苒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几秒,晃着手里的笔,突然觉得没意思地笑了笑。
谭杳去厕所洗了把脸,再回来的时候,身边的桌子已经空了,黑色的中性笔规规矩矩地摆在空余的位置,像是任苒留的话。
她刚刚落座,后座戳她的背,小声地在背后说:“哇,你好勇啊!跟她吵起来啦?”
“你说的上次那件事,是什么啊?”
谭杳没想讲她的是非,只说:“没事。”
“你跟我说嘛~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拿什么怼住的她。”
谭杳缄口不言,后座愈发兴致勃勃,缠了她整整后半节课。
直到下课铃声响,想撤的谭杳被后座一把扣住。
“求求你了,我真的很好奇。”
“不是什么事,不值得讲的。”谭杳觉得很烦了。
后座眼巴巴地晃着她胳膊,讨好道:“记得上次甜品店碰到的那个帅哥吗?”
“你要是跟我讲了,我带你去看看他,作为交换。怎么样嘛?”
///
燕大附中的实验楼的楼顶,有一片很大的空旷平台,不知为的什么缘故,平台上留了一块黑板。
黑板下面丢了板擦还有几只粉笔,常年被各路人马涂抹得满满当当。
炫技画画的,悲春伤秋的,暗戳戳表白的,还有恶毒诅咒的,一天盖过一天。
任苒每次借简唤尘竞赛生的名义,偷偷溜进实验楼,在黑板上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简唤尘的电话拨过来的时候,任苒手里的细支才燃到半截。
她默不作声地将烟按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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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习惯
燕大附中在国赛中取得的好成绩被学校打在教学楼的电子屏上来回滚动。
人人进进出出,抬眼便能看见那一个个提前跳脱高考苦海,令人羡嫉的名字。
在食堂吃完晚饭,谭杳回宿舍拿了一趟书,返回教学楼的时候,她再次眯着眼睛遥望着鲜红的电子屏。
谭杳社交圈狭隘,也只因同桌认得其中一个简唤尘。
简唤尘最后选择签了TOP2的降一本线协议。
意味着他仍需要完成高三的学业,只要保证最终高考成绩高于一本线即可进入顶级学府。
这个世界并不是公平的。
谭杳从跟任苒做同桌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在这刻更加直观的感受到,教育资源的倾斜,家庭出身对人生和眼界的影响是客观又刺眼的事实。
谭杳从到燕大附中以前,接受过最特殊的照顾是初中老师私开的小灶。
她不知道什么是竞赛,没听过CMO,CChO,分不清NOI和NOIP。
在她不了解的另一半的世界里,有人如简唤尘一般从小就接受着额外的培养与教育,走着更适宜个人天赋的特殊道路。
即便不适宜,他们也有充足的成本去试错。
这都是绝大多数普通人,没有机会去复制与追随的。
接受自己是普通人这件事很难,对于自尊心强如谭杳,更是。
她回到班级的时候,在门口被同班的男生叫住:“老林喊你去三楼年级办公室。”
“喊我?”她疑惑地问。
“对。”
她又想起了前一天下午的事,整张脸就冷下来。
夕阳洒金,长长的走廊被晕成红的、黄的颜色,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或行或立,笑闹着,被光衬得无一不好看。
到达三楼年级办公室前,门敞开着,办公桌都空着,没几个人。
风度翩翩的林老师拿着茶水杯,笑吟吟地靠在在另一个秃顶的中年男老师桌前,听他训话在问。
“你之前在S市打过那么多年竞赛,基础那么好,为什么不继续试试?”
谭杳看着立在办公桌前那个挺拔高瘦的背影,突然一下与甜品店里那一次短暂的擦肩而过对上了号。
她的心脏莫名跳了跳,像是应和着脑内某种感应和猜想。
男生的回答很随性:“不怎么喜欢竞赛的模式,也不想跟别人一样。”
“这怎么能说跟别人一样?”男老师急了,“你看看学校每年的光荣榜,放在前头的都是竞赛生。哪怕不走保送,拿个降分,不是更稳妥吗?”
林老师伸手拿着桌上的表格,翻着看:“总体成绩也很不错,走不走竞赛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他也没有多嘴,只是看了一会儿,放下A4纸,终于注意到门口,伸手招呼着谭杳进去。
林老师跟秃顶老师是邻座,他回到了座位,谭杳站在男生身侧,两人之间只有走道狭窄的一臂宽的距离。
隔壁老师犹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竞赛的好处,以及燕大附中成熟的竞赛生培养体系。
她有刹那的心猿意马,想看清他的脸,转头的冲动被林老师开口说话强行扼制下去。
林老师转开水杯的盖,喝了一口茶,语气很轻松地问:“听说在班里跟任苒闹了一些矛盾?讲一讲?”
这个话题对比起隔壁,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谭杳觉得尴尬,祈祷着隔壁老师的声音能再大一些,把这边的动静压下去,她低声说:“没有闹矛盾。”
林老师大概也知道小女孩好面子,语气轻松道:“我猜也是没别人说的那么严重。但是昨天下午自习课是怎么回事呢?”
谭杳说: “只是争了两句嘴,没有别的事。”
林老师体贴道: “大家都是来读书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交友,受了委屈要勇敢讲。不讲老师怎么知道呢?都是一个班里的同学,没有谁必须要吃亏。”
隔壁老师这时起身,招呼着自己学生一起出去,对林老师说:“我先去吃饭了?”
林老师应了一声,随即又看向静立不动的谭杳。
“这是咱们私下里说,如果真的对任苒有什么意见,是可以放心同我讲的。你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个性,我会认真听你的想法。”
回想始终,任苒的嘴里从头到尾没有吐出什么带侮辱性的话。
背景故事也只有谭杳自己清楚,才能发觉话里异常。
谭杳或许可以忍受任苒在自己面前重新树立尊严与优越感,却反感她扯上家庭,说妈妈的事。
还是就这样吧。
扯起来又远了,说出来,自己也不占什么理。
说不定老师两头劝,又给自己安上一个过度敏感的罪名。
于是谭杳坚决地摇了摇头:“只是日常的小摩擦,已经过去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谭杳从年级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心情并不怎么好,天空中橘色退了大半,成了镶在黑色云层后模糊的边沿。
教学楼里灯都亮起来,校园广播里播放着音调欢快的轻音乐,她走过漫长的走廊,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是刚刚在办公室里,她一直想看,又没敢看的人。
此刻靠倚在栏杆上,在渐渐侵袭来的冬夜中,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对方确如后座所言,长得非常好看,皮肤很白,眼睛很黑,鼻梁又直又高,却不女气,是很英俊的类型。
谭杳慌张地低下头,她往前的每一步,都踩在内里心脏激烈跳动的鼓点上。
这条路很长,又很短,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是像果香,又有木质调。
是令人愉悦的味道。
戚少桐的入职宴定在周六的晚间,一早,徐梅给晏知时开门的时候,任苒在楼上还没有起。
徐梅给他弄了些果茶,晏知时道了谢,驾轻就熟地在餐桌旁戴上耳机,掏了卷子就开始写。
又过了一个小时,任苒才趿拉着拖鞋下楼,她潦草洗漱完,抓了两下头发。
等阿姨做早饭的时候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下巴垫在晏知时的左手手臂上,很碍事地看着他写题。
女孩的下巴尖尖,这么垫着有点疼,晏知时忍了一会儿,出声想提醒,瞥眼过去看见她眼睛半睁,睡意朦胧的样子又有点可爱。
他咳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熬夜玩什么乙女游戏?”
她埋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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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纠正
任苒对晏知时向来没什么忌惮,口无遮拦,行为放肆。
唯有亲吻这件事,是她第一次重提。
那鲁莽又短促的几秒唇瓣相贴,到底算不算一次初吻体验,晏知时也说不好。
她日常插科打诨,避重就轻,这时倒是为了将罪名顺利成章地扣给他,爽快地给几年前的旧事盖棺定论。
任苒瞧他握笔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漆黑光亮的桌面,微皱着眉,神色莫测。
捧着脸夸张道:“不是吧?这也能忘。还是那不是你的初吻啊,晏知时,你异性缘这么好的吗?”
虽然是终于被她认证,但是晏知时并不喜欢她此刻延伸出来开始调侃的态度。
他转了转手中的笔,将话题掰回正途:“好,是我的错。你坏的习惯,我会帮你纠正。”
晏知时看了一眼手表:“再给你五十分钟,这一课剩下的题写完之前,不要讲话了。”
任苒调戏他正在兴头上,并不甘心就此中断,故意语言激怒他:“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还跟别人亲过是不是?”
“说一句扣三分钟,”晏知时摊开自己的书,“写不完或者正确率到不了百分之九十,晚上就不要去了。”
她惊怒:“你威胁我?!”
“四十四分钟,”他抬了抬眉毛,无动于衷地说,“我去不去没所谓的,劝你惜时。”
任苒一直追求在各种人际关系中牢牢掌握主动权,难得被晏知时捏住一次,还没法反抗,简直气急败坏。
直到顺利完成作业,晚上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她的脸还一直拉得老长。
花园里是小站,上公交的时候,余位还有很多。
晏知时在前,走到公交尾部的联排空位,任苒故意坐到他前面一排,坐在一位中年女性的身旁。
他掏出手机给戚少桐说声上了车,看着前排被毛绒外套包裹的女孩留给他一只坚定的后脑勺,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在微信上问她:[不是出来了?还在生气?]
随着公交线路渐渐驶入城区的繁华地段,一波一波的乘客涌入车厢,空座慢慢被填满。
高挑的年轻女孩走到车厢最后,看到晏知时身旁靠窗的空座,顿时眼前一亮。
“您好,麻烦让一让。”
晏知时的眼睛还停在手机消息上,他侧过腿,给对方让出通路。
对方道了谢,坐在了里面。
用任苒个人的评价来说,晏知时长了很招蜂引蝶的一张脸。
他个子很高,皮肤白,加上浓颜系的五官,很符合近些年网上很火的小奶狗的类型。
所以格外招年上的大姐姐喜欢。
就比如现在,车子没开出两站,任苒突然听到后排的女孩跟他搭话。
问晏知时的年龄,学校,又要加他微信。
晏知时没回答,手机的气泡音一响,是终于收到了前排回的消息。
任苒发过来一张抓狂猫猫的表情包。
晏知时:[?]
她紧跟着又发过来一张色猫猫的表情,酸不溜地说: [原来喜欢大姐姐。]
晏知时:[……]
晏知时:[又犯病?]
年轻的女孩见他不再说话,却秒回消息,聊得火热,拖长了声音问:“是跟女孩聊天吗?”
晏知时没耐心地仰了仰下巴,示意她:“在跟我闹脾气呢。”
他这句话说得暧昧,什么都没讲,却又什么都讲尽了。
正好任苒生气地回头骂他:“晏知时,你才在闹!你才有病!”
对方瞧见女生因愠怒而泛红的脸,又看清男生嘴角的笑意,讪讪地住了嘴,转过头,看向了车窗玻璃以外。
///
花了许久挤过拥堵路段,公交车终于到达省话剧院站。
戚少桐入职请在附近一家新开的苏帮菜馆,吃个新鲜,同事来去也方便。
他们在路上堵了很久,到包厢的时候,里面人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
话剧院的人都晓得新来的戚老师来头很不一般,时间上方便的,基本上都来捧场了。
他们看着先后进来的年轻的男孩女孩,笑问道:“原来戚老师儿女双全?”
戚少桐的身边给她们留了坐,招呼他们坐过去,笑答说:“差不多了。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干女儿。”
她喊得非常亲热:“来。知时,小苒,跟叔叔阿姨打个招呼。”
任苒是跟任国鸣见过风浪的,并不怯场,晏知时这次专门陪她来,不怎么说话,存在感薄弱。
聊着天的时候,坐在戚少桐身边的同事递给她一个礼盒。
“这个是姜老师从香港带来的伴手礼。每个人都有的,我给你捎上了。”
戚少桐打开袋口看了下,是一盒包装精致,系了绸缎带的蓝盒曲奇饼干。
她说了声“谢谢”,将盒子向任苒和晏知时递过去:“饿了可以先尝一尝,垫垫肚子。”
戚少桐多问了一句:“姜老师今天来不来?”
“来的呀,”同事说,“姜老师说接个人,要晚一点。”
礼盒到了任苒手上,她解开丝带,打开盒盖。
一块一块形状各异的曲奇被放在铁盒分隔的小格子里,新鲜的奶香扑鼻。
“要不要尝一块?”她问道。
晏知时对甜食不感兴趣,但是看她眼巴巴的样子,估计是馋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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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撞见
晏波在体系内级别很高,工作繁忙,戚少桐日常行事低调,怕给他带什么麻烦。
乔苑专门问起,不答倒显刻意。
她便简单地说:“他在中商银行上班。”
乔苑一脸钦羡地说:“K省中商银行总部就在我们旁边的楼上,装修得特别漂亮!我跟朋友还进去蹭过食堂,菜式很多,很好吃。”
“是么?我不太清楚,”戚少桐漫不经心地答,又对侧旁说:“小苒,碗给我,我给你盛些鳝丝汤面。”
任苒没动,她又叫了第二声,小姑娘延迟地才将碗推过来,
“没什么事吧?”她问。
任苒转头,抿唇微笑:“没事的阿姨,我刚刚走神了。”
桌面以下,她垂下的左手同晏知时交握,新做的指甲用力地掐在他指骨的第二节,深深抠进皮肉里。
他忍受着锋利的疼痛,紧牵着她的手。
一动没动。
席间,姜觉起身去上洗手间。
流水哗哗淌着,姜觉揉搓着手指间的泡沫,心里开始懊悔。
她很久没见任苒,一时失态,错过时机连招呼都没打上。
现在满桌上除了心知肚明的戚少桐母子,没人知晓姜觉和任苒的母女关系。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姜觉绞尽脑汁,怎么才能往回弥补一些,无意抬眼的瞬间,被镜子里映出的女孩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黄色的顶灯照着五官投下阴影,任苒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
姜觉关掉龙头,回身面对着她,气氛沉默诡异。
她迟疑地开口:“小苒……”
“原来你能看到我在?”
任苒似是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再婚的?我有姐姐了,不用打个招呼吗?”
“没有那回事,”姜觉因内疚而格外窘迫, “那是同事的玩笑。”
“是吗?那你今天特意接她来做什么?”
任苒带着嘲讽之意,不留情面地拆穿:“你放进村镇银行的存款还不足够她转正吗?所以来找晏知时的妈妈刷刷脸,想办法回头拖个关系,塞进中商。是不是?”
浓厚的妆底难掩姜觉的脸色难堪:“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今天是你戚阿姨的入职宴,乔苑的爸爸也是职工,跟我一起受邀才来的,这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事。”
任苒仿佛是没听到,继续咄咄逼人地问:“我爸爸的钱你扶贫那个老酸儒还不够?如今连他的女儿的工作也包揽。”
“你现在还没有结婚,也还算是最后防了一手,省得把老底都垫进去。”
姜觉神色苍白,嘴唇发抖:“你天天都在听你爸爸、你奶奶后背里编排我什么?你有一点教养吗?侮辱自己的妈妈,让你开心、让你快乐吗?”
任苒冷冰冰地说:“你要是不用的我爸爸的钱给他铺路,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看你拿那些钱白白打水漂,结果连个浪都翻不出来,很可惜。”
姜觉气极而笑,连连点头,说:“你真不愧是任国鸣的女儿。教养了这么多年,张口闭口都是钱,眼里只认得一个钱!”
“钱不重要吗?”任苒反问她,“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打官司?你如果真的是追求艺术、追求真爱,视金钱如粪土,为什么要分我爸爸的钱,为什么不净身出户?”
“任苒!你不要在那一口一个你爸爸的钱,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你!”
姜觉彻底被她激怒,嗓音拔高,又尖又利:“任国鸣起家,有我一份功劳。我分到的每一分都是法律分配的我应得的婚内财产!我凭什么要净身出户?”
任苒淡淡的一句扔下重磅炸弹。
“可能是因为你婚内出轨吧。”
时间仿佛被冻结,又流动沉缓得好像被灌入无形的沥青。
姜觉满腔的怒火是燃着引线的鞭炮,被猛然投入冷水里,瞬间哑然。
任苒面对她的哑口无言,嗤笑道:“我之前以为,你是会为这件事有一些羞耻心的。”
洗手间外的走廊,晏知时已经拿着包,等了许久。
任苒推门出来,看到他并不惊讶。
她情绪还算镇定,接过包,对他说了句“谢谢”。
“我送你回去。”晏知时说。
“我没跟戚阿姨打招呼。”
“没事,不重要。”
任苒便也没有再勉强自己。
她们一前一后,走在夜晚八点多钟的冬天的燕城。
头顶的高架桥上发出间歇性车辆的轰鸣,来往的计程车按着喇叭,任苒都充耳不闻。
路过一家被闸机封闭的在建工地,内里亮着照亮半个天空的大灯,机器轰隆作响,扬起的尘沙飘在半空。
任苒突然觉得胃里翻涌,扶着路边的花坛,干呕半晌无果,突然伸手抠进喉咙里。
紧跟在身后的晏知时从背包里翻出矿泉水,当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你做什么?”
“我恶心,”她的眼睛通红,表情痛到扭曲,“晏知时,我胃里难受,我不该吃那块曲奇饼干的,我想吐。”
晏知时二话不说,握着矿泉水的手臂将她压在胸前,阻止她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的头顶刚刚到晏知时的唇线的位置。
他的翕张的唇碰到摇摆的发丝,像是落空的亲吻。
“不是饼干的问题,我也吃了的。是情绪上的问题,你压一压,不要多想。”
“我没法不想!”她激动起来。
“我就是在话剧院,在这里!跟阿简亲眼看见的!”
任苒的话音里都是哭腔,她伸手不住地往外推他,“你不懂,晏知时,你根本就不能懂。”
///
时间再次回到姜觉作为女二号首次公演的那个夜晚。
她最后一出戏结束,下台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
剧目仍在继续,男女主的悲欢还在上演,观众席上并没有因为一个女二的提前退场而有什么波澜。
但对姜觉,这意义非凡的第一次,让她难掩内心激动澎湃。
回到自己的妆台卸妆时,台面上已经放了一束扎好的向日葵。
留言写着:非常棒的表演,未来继续努力。——乔屿。
她为这张小小的纸片甜蜜异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姜觉那时与任国鸣分居已久,乔屿对她来说,是贵人,是老师,也是朋友。
姜觉初始入团,因为已婚已育,又没有正式上台表演的经验而受尽歧视。
她只能串场,化妆扮丑,演着各路剧目里的甲乙丙丁,大部分时候连句台词都没有。
是乔屿发掘她。
他看到姜觉的坚持,理解她的追求,认可她的价值。
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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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人是不是在某些时刻,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恶?
发觉自己的想法并不光明,也不怎么磊落。
对弱者缺乏同情,对强者嗤之以鼻,对亲近的人缺乏耐心,对陌生的人怀有敌意。
那些阴暗角落里的心思,不可言、不能说,是攀附在心口上的毒虫,爬动带起难以遏制的痒意。
就比如此刻,她在怀抱中为薄情的母亲哭泣。晏知时的内心深处,却不合时宜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愉悦情绪。
任苒像是野生的山狸,被社会切琢出与旁人无异的外观,但内里实则缺少驯化的过程,整个人自私、野性又警惕。
她用天性中的直觉排斥着别人的靠近,温顺乖巧的外表下,是随时可能伸过来伤人的利爪。
与她相处的乐趣在于,你很难猜透她的想法和行为,若即若离,没有规则;
但是她对你足够特别时,又给出一种,我只对你好,只为你驯服的假象。
没人能拒绝这种特别,哪怕明明是砒·霜,尝在口中却是蜜糖。
在冬夜里的这刻,她仿佛一只回退了时光的幼雏。
简唤尘初始见过的最真实的那面,他终于也触碰到了。
晏知时抚着任苒的背,闻着女孩肌肤淡淡的香味,感受着胸前共鸣的震动。
他可耻地放纵了这种愉悦的蔓延和滋生,环抱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
四周嘈杂,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挨在任苒的耳畔:“还有我在。”
她是原罪。
是伊甸园里,代表着欺骗与诱惑的毒蛇,引他吃下知善恶树上的禁果。
她带来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恶劣情绪,酸甜的嫉妒、不甘的贪婪、压抑的愤怒,还有,难以启齿的欲。
他们本已经划清界限,是去岁冬天,任苒主动求和,才有接下来的事。
所以,她得为这些不堪负责。
戚少桐晚上送完同事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
晏波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新闻,她在玄关解开围巾和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问道:“你晚上吃的什么?”
晏波答:“晚上忙得晚,吃的食堂。”
戚少桐想起席间的话,笑吟吟地说:“听说你们单位食堂很不错,我都还没尝过。”
“是还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戚老师的手艺。”晏波笑着。
“没个正经的,”戚少桐佯嗔瞪了他一眼,又问,“知时还在学习?你热牛奶进去没有?”
“没弄呢。他也刚回来,跟你前后脚的事儿。”
戚少桐惊讶:“这么晚?他不是很早就走了?”
没等晏波答话,戚少桐已经换好了拖鞋,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开火热在了锅上。
戚少桐端了热牛奶敲门进入的时候,晏知时并没有在学习。
他换了睡衣,拿着一本书,戴了眼镜,靠在床上翻看。
“今天休息得挺早。”她说。
“嗯,题目白天都写得差不多了。”
“看得什么?”
“从您书架上找的一本,《善恶的彼岸》。”
“尼采的?”
“对。”
她便没有再追问,将杯子递过去,晏知时伸手来接的瞬间,戚少桐突觉异常,一把扣住晏知时的手指。
他的食指侧面,一道深深宽月牙形状的青红色淤痕躺在那里,形态可怖。
戚少桐询问地看着他,而晏知时握紧杯壁,缓缓将手退回来,说了句:“忘记在哪碰的了。”
戚少桐没有戳破。
晚间,戚少桐在床上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摇醒了睡梦中的晏波。
他迷迷糊糊地问:“怎么?”
“小苒这孩子有问题,我不想叫知时再跟她一起。”
她半支起身子:“你找找人,给换个学校?省实验,八中的,都行。”
晏波含混地说:“附中不错。他刚刚从S市转过来,才适应了这边的环境。这时候还折腾什么?”
“小苒对知时的态度很不对头。出门得上门接,回去得专门送。怎么像对跟班似的,招之则来挥之即去?”
晏波紧了紧被子:“这事儿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漂亮小姑娘都娇气,何况是她家那种经济条件养出来的?”
“那男孩子是出气筒吗?咱们家比他们家差哪了?那是我生的,我心疼还不行?”
晏波听着她的话音,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按亮了床头灯,转头看她的眼圈红红的,是真心疼了。
“怎么了这就哭了?”
戚少桐说:“我之前挺心疼她家里情况的。她爸那个烂脾性,她妈也不管她。知时回燕山,我让他们一起玩,家里有好的,我也总带她一份。”
“我对小苒不差吧?她不能总是有气冲着咱家孩子来,对不对?”
“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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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奇
上午第二节课间,天上又开始下雨。
外面雾气蒙蒙的,斜飘的雨水从半关的窗口淋透了摆在窗台上枯黄的植物,脆弱的叶坠着水,细极将折的茎飘飘摇摇地打晃。
随着下课铃声敲响,老师拿着教具走出教室,交谈声的声音从细微处一点点扩散开,很快喧嚣仿若市集。
“冷死了,劳烦关下窗。”
“有没有外套借下,我坐后面都冻透了。”
“刚刚老师讲的那个……”
“收试卷了啊。谁还没交上的,抓点紧。”
“之前说的竞赛表彰大会还开不开?是不是取消了?”
“估计不是延期就是转室内,等通知呗。”
任苒披着校服,垫着手臂,在吵嚷声中睡着。
她在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白纸轻微的触碰摩擦,又有人小声在问:“她的呢?”
身下的桌堂里有人摸索了什么,拿出去。
“你帮忙写下名字。”
相临的桌面传达过来笔尖的轻颤,一笔一划,撇横弯折,十四划。
写的是自己名字。
随即,空气安静下来。她彻底睡过去。
前一天的晚上,简唤尘随队返回燕山。因为出发地的恶劣天气,导致航班延误,降落在燕山机场已经到晚上十一点钟。
父母到机场接机,原本预备的庆功宴被潦草简化成了一碗夜宵。
吃完饭,等到父母都睡下,他简单套上外衣出门,到任苒家门前的时候,正好一点半钟。
任苒一直都没有睡。
怕吵醒阿姨,在客厅里开了一盏小灯,横躺在浅黄色编织款的沙发上,手提起那条锁骨链,像催眠似的在眼前来回摆着玩。
夜深人静,门口传来轻微的“笃笃”的敲门声,她从沙发上起身,从猫眼看清外面的人影,然后拧开了门锁。
简唤尘在门外,单手插在外套口袋,他为这段时间来的辛苦清减了许多,头发也剪了,看上去精神很不错,朝她笑着,眼内灿若星辰。
也不是有什么非见一面不可的理由,只是都想见一面,就约定好了,一拍即合。
为了避开阿姨,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任苒的房间。
背靠在床畔,在地毯上席地而坐。
两人太久没见,任苒将熊从床上拖下来,抱在怀里,头靠在他的肩头,听他讲竞赛中的事。
饮食住宿,老师同学,课题讲座,点点滴滴,也觉得很有趣。
“你呢?最近怎样?”简唤尘察觉她少见的沉默,主动问道。
我吗?
她想说,我最近一塌糊涂。
因为家长会,打扰了阿姨的家人团聚,现在都没和好,彼此客气得很虚假。
班里同桌似乎很不喜欢我,聊天的时候突然发了火,不过她的妈妈帮过我的忙,人真的很不错。
吃饭的时候见了一次姜觉,还有那个男人的女儿,对方不知道我的存在,为她跟姜觉吵了一架,挺恶心的。
任苒不喜欢描述自己可怜,谈及那些事,角度未免尖酸。
阿简辛辛苦苦地赶回来,说这些丧气的事情做什么呢?
她的一只手垂下来,捏着简唤尘的指骨,像是玩具,漫不经心道:“没怎么呢,一天一天,就这么过着呗。”
“不太像你啊,这么老实?”
她又故意扮乖讨巧,拖长了语调哄他开心:“靠山不在,做人当然要老实一点。”
简唤尘笑她:“哟。看来是真长大了。”
“是啊,”她碎碎念念,“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嘛。”
她在困意袭来时,艰难地想,是多少年呢?
时间在记忆里是很模糊的概念,目睹姜觉出轨的那一天,世界上下颠倒,目之所及都是黑色。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遗忘的那天,如今也成了逐渐模糊的一页。
像吞入异物的蚌,日积月累用最柔软的肉去磨合尖锐的异物,分泌出自我保护的物质。
她在某个时刻,觉得可能也不过如此,所以才会再去见姜觉。
反而再被捅了一刀。
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再次清醒,是有人用力地碰她的手肘,一下,又再一下。
任苒的意识回笼,手肘支起身子。
教室内静得像一杯放置已久的水。
历史老师面色不善地站在桌旁,书脊敲着谭杳的桌面:“早都上课了,注意力集中一点。还是困,就站起来清醒一下。”
她话没说得太重,点到为止。
任苒的手掌被压到发麻,她艰难地在桌下揉着,缓了缓,轻声对谭杳说了一声“谢谢”。
对方看着书,好像是没听到。
上午最后一节提前二十分钟放了自习,数学课代表从办公室回来,发回了上交的试卷:“大家自己先订正一下,老师下午讲评。”
任苒看着自己试卷左上方用楷体写得工整名字,心知是睡觉时谭杳帮的忙。
她无声地往包里收捡着东西,手指触碰到里面冰冷的铁盒。
她顿了顿,是那盒姜觉从香港带回来的曲奇饼干。
谭杳正在与后桌交流题目,突然身边的人开口问:“我有一盒曲奇,只吃过两块,你们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一尝?”
谭杳与身旁女生的目光一齐转过去,她没说话,另一个女生抢先道:“啊,真的吗?好啊好啊!”
任苒站起身,半挎着包,双手将盒子递到对方的手里,说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后座接过盒子,看着她的背影,疑惑地问:“她为什么说谢谢?”
她看谭杳垂眸不语,夸张道:“不是吧?你们还在闹矛盾吗?多大点事情嘛!”
她说着,打开盒盖,挑出了两块,嘴里唠唠叨叨地说:“我最近减肥,糖油混合物不能吃太多,我就拿俩。剩下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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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
晏知时又一次无意识地望向教室黑板正中的时钟,盯着白色的表盘和缓缓走动的秒针,他突然发觉自己今晚频频走神。
同桌的商华咬着笔,对着最后一道物理题冥思苦想,在草稿纸上试写了两步,又觉得思路不太通顺。
“晏神,能不能帮我看看……”
他转头,正好见晏知时低头,握着手机,在桌面以下静默地按着。
商华下意识地望向讲台,教物理的老头正伏在桌案上,不知批改哪班的试卷。
这位老教师邻近退休,做事老派极其严厉,对课堂纪律要求非常高。
但凡是被他逮到行为不端,不论男女,大庭广之下的批评斥责向来也不会留什么情面。
平日里再叛逆放肆的人,在他的课上基本上也不敢片刻分心。
商华瞧见老头抻了抻胳膊,眼神开始向下扫射,急忙手掌握拳,抵着上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晏知时的掌心里,手机屏幕正反着白莹莹的光,新的消息源源不断跳出来,有来有回。
晏知时:[今晚一起?]
任苒:[改天吧。我今天不在校了。]
晏知时:[在哪?]
任苒:[黄海路吃饭。]
晏知时:[地址。]
任苒:[你要来?]
晏知时:[嗯。]
他简短地回完消息,抬笔写完卷面上的最后两步,抓着试卷起身去了讲台。
他交完卷,低声同老师说了什么,回来简单收拾了东西,准备早退。
起身对上商华眼巴巴的求助的目光,他扫了一眼对方外漏的卷面,言简意赅道:“受力分析图是对的,继续往后算吧。”
晏知时打车到黄海路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黄海路是燕山有名的夜市一条街,酒吧、烧烤、火锅有几十家门店,鱼龙混杂,食客众多。
他按着导航找到微信里发过来的店名,透过玻璃看清一张内里的长桌,任苒与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
她脱了外套,柔软的毛衣贴着身,举着筷子从锅里夹菜,一边聊得热闹,并没有精力去注意窗外。
晏知时推门而入,向桌边去。
任苒被人提醒终于回头看见他,笑眼弯弯地往里让了座位,拉他坐到自己身边,向旁人介绍说:“晏知时,现在在附中很有名的。”
坐在对面的圆圆脸的女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夸赞道: “又高又帅!任苒你发小质量果然是好,早知道我可舍不得换学校。”
“是吧是吧?”
任苒亲热地伸手搭着晏知时的肩,向他介绍说:“田漾,我初中最好的朋友,现在在八中。”
她又介绍了其他人,基本都是初中跟她同班玩得比较好的几个,也有人现在还在附中,不过已经不同班了。
晏知时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他个人对社交需求一直不是很强,日常的读书、学习、运动已经能给予足够的自我满足感。
朋友除了一个赖上来的任苒,他也没有什么很亲近的人,转学回燕山后尤其是。
因此同桌聊天,他没什么兴趣参与,在旁默默地吃东西。
田漾怕他尴尬,主动拉他进入话题,晏知时没有怎么接,也就作罢。
大家的关注点很快从他的身上,转回到了正常的话题。
学业压力,课程进度,师友关系,再就是一些八卦的,谁和谁好了,谁和谁掰了,谁升学后成绩一落千丈。
这些话落在耳朵里没有半分营养,偏偏身边人还特别来劲,一个事情刨根问题,兴奋时还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问:“是不是很有趣?”
晏知时捏着桌上的橘子汽水,手指摩挲着罐身成滴的水汽,说了一句:“嗯。”
聊天中,田漾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说道:“哎,都十点了,简唤尘那边的庆功宴是不是散场了?要不要喊他?”
晏知时的手指一停,抬起眼睛。
田漾正好望过来,同他对上眼神,体贴道:“听说你刚从S市回来,你认识简唤尘吗?跟任苒关系很好的,是我们学长。”
另一位附中的学生探出头来加入说:“应该都认识他吧。简唤尘刚刚拿了化竞金奖,名字在附中电子屏上滚动很久了。他是签的哪个降分来着,任苒?”
“呃。”她的筷子上夹着刚刚捞出锅的羊肉,有些局促地放进碗内。
任苒瞥了一眼身边的晏知时,慢吞吞地说,“P大,化学系。”
田漾拍大腿说:“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得沾沾学神喜气啊?我还有他电话呢,我来喊?”
任苒急忙拦着她:“还是算了,很晚了今天,这店都快打烊了,下次再约吧。”
晏知时在这时起身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晏知时先去收银台结了账,从洗手间折返回的时候,任苒已经穿好了外套,和田漾一起拿着手机二维码站在收银台聊天。
收银的服务员看见他,示意道:“这位同学刚刚已经买过单了。”
“啊?”田漾万分惊讶,“我们今天约出来AA的。任苒你把你发小的收款码发群里吧,我们转他。或者直接给你。”
“不用了,”晏知时淡淡说,“算我请的。”
田漾赧然道:“你后面才来,也没吃两口,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任苒讨好地伸手,挽着晏知时的手臂,玩笑道,“整场消费由晏公子买单。”
这个笑话不怎么有趣,她从晏知时的表情反馈中看到这一点。
但是他让她挽着,没有在朋友面前让她难堪。
众人在烧烤店门口分别,有人直接打车走,有人去找附近的公交站。
等到人都散完,任苒拿手机打车时,晏知时默不吭声地转了身,沿街往前去。
“你去哪里啊?”
任苒大声叫他,见晏知时不回头,急忙取消了手机订单,小跑着追上去。
她多少知道晏知时心里不痛快,紧紧地跟在身侧,许久嫌他步子太大,又忍不住去拽他的袖子。
“你慢点好不好?”
“你吃饱没有?”
“再往前不好回去了,我来打车?”
“我把饭钱给你好吗?”
任苒跟得太紧没注意脚下,分神的瞬间趔趄两步,差点被立在路边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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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一)
任苒为这过分直白的话变了脸色,许久后,问他:“那你要怎么样呢?”
自己能要怎么样呢?不过是想要一句,不可能得到的回应。
她的神色和语气都那样不自然,说出口了,自己能承受这时刻的最终判决吗?
真的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吗?
晏知时神色很疲倦地说:“我想先安静一会儿。”
他的第三次转身,背后的人没有再跟上来。
任苒在原地看着晏知时瘦高的身形很快被别人遮挡大半,影影绰绰,过了一两分钟,彻底在视线中消失了。
回家里的时候,徐阿姨还没有睡,任苒去厨房冰箱摸一瓶矿泉水上楼,看到冰柜保鲜层上的又大又红的草莓。
“是简唤尘刚刚送来的,”阿姨说,“说是让你回来了,记得回个电话。”
“知道了,”她阖上冰箱门,对阿姨道,“您回屋休息吧。”
在花园里,长久存在着一条隐性的鄙视链条。
老钱与新钱,公与私,上市与非上市,条条框框的标签恨不得直接刻在门牌上,方便大家一较高下。
家资只是进入花园里的基础门槛,泥腿子出身的暴发户任家只是勉强达标,却仍旧存在于鄙视链的底层。
说起来,这栋房子,任国鸣并不是原始的第一任买家。他做建材生意,跟开发商关系好,饭席间听说有人急出变现,才捡漏盘下来。
任国鸣买下房子后,长期不在家里住,也没有什么意识去搞邻里关系。
所以真正地感受着那些来自他人隐性优越感的人,其实是任苒。
在她在与简唤尘的交友之初,简唤尘的妈妈对任苒还是非常热情友好的。
经常邀她去家里坐,给她预备很漂亮的点心,送精美的饰品。
后来各家做事的阿姨闲聊,任家的情况被当时的那一任保姆抖得干干净净。
虞初知晓了任父是个不回家的浪荡子,又晓得任苒没母亲管教,私下性格乖戾放肆,于是对她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
前后一热一冷,任苒感觉到了巨大的差异,从那时就不再主动登门。
简唤尘原趁着父母心情大好,早早地打了招呼要邀她来吃家里的庆功宴,是任苒临时变卦反悔。
她傲气惯了,不喜欢平白低人一头,好像自己倒贴,便借口约了田漾,推辞掉了这件事。
本来今天心情也不怎么好,结果吃饭中途晏知时来找她,又闹得不愉快。
任苒上楼进房,甩掉了脚上的拖鞋,趴在床上,埋进玩具熊的肚子里。
她脑子里事儿太多,想来想去,越想越烦。
摸到床头的手机,给简唤尘打去了电话。
“这么晚才回来?”他问。
“嗯,”她埋在被子,声音恹恹的,“阿简,我需要充能。”
简唤尘已经躺下了,闻言手肘撑着柔软的床垫,起身问:“现在吗?我现在过去?”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明天吧,明天你不是复课了么,今天太晚了。”
“好。”
窗外寒风瑟瑟,路灯光芒黯淡,3号与17号不过相隔百余米,他们一如往常,听着同样的风声雨声,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现在你想说一说吗?”简唤尘的声音宛如春季清晨的凝露,带着安抚心脏的神奇魔力。
她望着天花板,手掌拢上床边兔子形状的小夜灯,看灯光在上方投出忽大忽小的影子。
任苒沉默了许久,说:“阿简,你对我太好了,好像会提高我对别人的要求和标准。”
“今天有人对我生气,我想了想,是该生气。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是阿简就不会这样对我。我已经先退一步,他为什么不能让一让我呢?”
“你对我太好,所以别人对我不如你那么好的时候,我就会有点受不了。大概是这样。”
简唤尘了然她的烦恼,对她说:“这世界上没有无因由的好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不同,标准是不能统一的。像我对你这样,也不会再去对别人同样。”
“强烈的感情越要求独占性。像你对我,跟别人也是不能一样的。没有必要用对我的标准,来要求别人。”
他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朋友很重要吗?我认识吗?”
话题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往下。
任苒的手掌罩住小夜灯,指缝里透出的浅淡的光,穿透皮肤现出嫣红。
她漫不经心地说: “你不太认识吧。今天太晚了,我要洗漱睡觉啦。晚安,阿简。”
连日的雨水让竞赛表彰大会一推再推,终于在当周周五的时候转到室内的大礼堂。
晏知时被班主任带在身边,坐在二楼的第一排。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一楼乌泱的人群中,找到站在走道维护秩序的林老师,又很快从他身旁的一小片里分出任苒的背影。
她今天扎了高马尾,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地坐得端正,望着主席台的方向。
他为自己的本能头疼,皱眉阖上了眼。
班主任犹不死心,在旁劝说他:“你的基础课程没有问题,稳扎稳打地继续提分当然是好。但是现在才高一上,还有很多时间,真的推荐去试一试。”
晏知时的回答还是那句:“我不想跟别人一样。”
不想与那个人有太多的共同点,不愿意当一个消磨时间的备选品,不想空下来,就开始自动脑补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想要的,是完全区别于其他人的独特性。
这是始终不能跨越的私心。
——
时间到圣诞前夕的那一周,学校周围的商店迎合年轻人的需求,做了许多特色装点。
连学校食堂的入口,也立起了一棵圣诞树,挂上了各种飘带和彩球。
自从戚少桐正式开始上班,晏知时的午饭晚饭基本都是自己解决。他在食堂打了饭菜,找了张空的长桌。
低头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很大声地打招呼:“谭杳!你在这里坐啊?”
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抬头看见脸生的女孩一脸窘迫地坐在斜对面的桌上,另一个女生背对着拿着托盘刚刚落座。
谭杳是跟着晏知时来的食堂,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几步的安全距离。
带着小小私心的隐秘欢喜被别人一秒喊破,她看着晏知时抬眼望过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后座又热情得没话说,落座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苹果递过来:“喏,平安夜快乐。给你的。”
谭杳小声推辞:“我不过这种节。”
后座大大咧咧道:“没事啦,就当吃个苹果补充维生素嘛。我给好多人都送了。”
热情难却,谭杳接过来,放在了餐盘上。
后座扣好书包,掰开一次性筷子的时候,顺口问道:“你觉得任苒那份要我不要送啊?我给周围人都送了,不给她好像不好。”
谭杳说:“你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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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圣诞(二)
周六的一早,行里组织学习会议,晏波被迫在休息日又起了个大早,顺路捎上了戚少桐回家探望母亲。
门铃“叮咚”响起的时候,晏知时已经刷完整张试卷。
他以为是戚少桐的快递上门,活动了一下肩颈,起身去开。
门被打开,站着意料之外的人。
任苒穿着粉色的外套,系着白色围巾,下身格子短裙配着过膝的长靴,对晏知时仰起灿烂的笑脸。
“你来做什么?”他的语气并不怎么欢迎。
任苒理直气壮地说: “我陪来你过圣诞节的呀,叔叔阿姨在家没有?”
晏知时不说话,她便踮起脚,冲屋里喊:“戚阿姨?戚阿姨?”
他冷淡地打断她:“我妈回军属院了,你要找她可以过去。”
“我不找她,我来找你的呀。”
她看着晏知时的表情,小心地问:“你还没有冷静好吗?这么一点事情,我都给你好几周的时间了。”
“不会要像上次那样,要三年冷静期吧?”
“……”
“真的不让我进去吗?外面有点冷。”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
晏知时终于松动,他侧过身,让她进屋。
任苒熟练地从鞋架的底层找到戚少桐给她常备的那双粉色拖鞋。
一手攀住晏知时的肩做支撑,一边弯腰往下拉着长靴的拉链。
晏知时看着她作,问道:“你腿不要了吗?”
她笑吟吟地揪着腿部给他看,原本贴合的部分显出不薄不厚的一层:“这是光腿神器啊,冬天穿不冷的,你没见过吗?”
晏知时没再说话,等她脱完鞋,拨开她的手,去了厨房。
大约过了几分钟,他拿着热水壶出来,任苒已经不在客厅了。
晏知时的房门敞开着,屋内是很舒服的灰白色调,橡木的床上被褥平整地铺着,靠窗的书桌旁边是成排的书柜,柜子里有组装的几架飞机模型。
她就这么不太客气地直接坐在床上,双手后撑着,无聊地摆动脚上的拖鞋。
晏知时拿了干净的玻璃杯放在台面上,倒出开水,她伸手就要去拿,被立即呵止。
“这是开水!你没有常识吗?”
任苒讪讪地收回手:“在外面站久了,有点冷。”
晏知时没再理她,放下水壶,重新坐到书桌前,当没她在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背后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有一声轻轻的叹息。
任苒说:“我本来不是空手来的。我特意给你做了无糖饼干呢,但是我家阿姨太奇怪了,她最近老是动我的东西。饼干找不到了,现在我就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了。”
“本来打算今天打算跟你一起,吃饭,逛街,然后给你挑个礼物。你要是觉得我碍事,那我一会儿就走了。”
她看着晏知时无动于衷的背影,卸了力地后躺在床上,嘴里嘟囔着:“晏知时。你这个人,就真的很没劲。”
“是追着你跑的女生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我也这样?”
晏知时手里的笔停下来,他说:“我为什么要管别人?”
任苒没说话了,一个pad被抛过来,扔到她的手边。
“学习,或者玩游戏都随你。我要帮我妈收完快递,才能再出门。”
任苒拿着pad,熟练地用指纹解了密码锁,翻着app store下起了小游戏。
等待下载的过程中,不小心切到功能的分页,晏知时的微信挂着还没有退。
她发誓,那时只是好奇心驱使,简单扫过一眼,就见她的名字被挂在置顶上,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数周之前的那个晚上。
剩下的寥寥几个对话框都是跟家里人的,几乎没有什么闲天。
本觉得又是自己主动低头有点不开心,这么看着晏知时孤零零的社交圈,又觉得他很孤独可怜。
任苒单方面原谅了他。
屋里沉闷的氛围很快被身后滴滴啵啵的电子音击碎。
晏知时被她锻炼出来,抗干扰的能力简直一绝。
中途快递打来电话,说是早上件数太多,要配送只能等到下午,晏知时便披了外套,自己下楼去分拣处去取。
来回绕过大半个小区,回家又过了二十分钟。
推门进来的时候,卧室里的游戏音乐声已经停了。
他在玄关换鞋,向室内走去,站到门口,看到pad滑脱了手,任苒蜷着腿缩在床上已经睡着,梳好的头发被来回滚动蹭得乱糟糟。
晏知时看了一眼时间,今天过节,再晚出门估计四处都要排队,走过去想喊她起床。
刚刚走到床边,手腕突然被猛得往下一拽,上身因为惯性前倾,晏知时用右手手肘撑住身子,才没有整个压到任苒的身上。
始作俑者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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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圣诞(三)
这个世界上大约是再没几个比她还能折腾的人。
两人终于收拾妥当,出门下了电梯,走在小区花园里,任苒突然又想起刚刚玩的游戏没有通关。
她急急忙忙地催晏知时回去拿上pad,说游戏是氪金买的,舍不得好几个小时的存档,现在玩不到,晚上要睡不好觉了。
两个人刚刚和好,她顺利翻身做了主人。
晏知时被迫只能折返,一来一回,再打车到餐厅的时候,果然已经人满为患。
他们挤在排队的人群中,在角落里占了两只塑料凳子,拿着遥遥无期的排号。
任苒捧着pad玩得开心,还不忘夸奖自己机智:“这时候要是没有游戏得多无聊。”
种因得果,都是自己纵容的,晏知时扶着额头,手指压住跳动的眉心。
这个时候成双成对出来的都是小情侣,任苒在等待地图加载的间隙,四处张望着。
一会儿嘻嘻哈哈地跟他指左边的那个小姐姐好好看,一会儿又神神秘秘地说后面的两个人在亲亲,一会儿又转述旁边的那两个女孩在骂渣男。
晏知时无语地看着她:“你是真的很忙。”
任苒为这句话又不高兴了,生了几分钟的闷气,突然抠了抠他的掌心,炫耀地将pad递给他看。
屏幕的正中是游戏的主控,一个圆滚滚的穿工装的胖子,头顶上顶着金光闪闪的两个字的ID“莳光”。
“我刚刚想到的,改名卡还花了6块钱,是不是很聪明?”
莳光,任苒。
点到为止的暧昧,又很匹配。
她为自己的小巧思难掩得意。
晏知时十分中肯道:“你要是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多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以后会很厉害的。”
结局是忠言逆耳,收获对方恼羞成怒的拳头一枚。
排队吃完午饭已经到下午两三点钟,任苒握着晏知时的手腕,在商场里满楼逛。
说到底晏知时并没有什么很缺的东西,问及什么,他都说还好。
任苒也觉得这样临时买东买西,再强行塞给他,有点糊弄事儿了。
看了一圈都没有特别合适的,也就暂时作罢。
午饭吃得晚,到晚上两人都不饿,又不想去餐厅排队,便去到沿江的步行街吃小吃。
江边的冷风几分钟就将一份新鲜出炉的臭豆腐冻到冷透,任苒自己吃不完,坏心眼地全递给晏知时处理。
他捧着纸盒,三两口解决完毕,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任苒看他表情格外淡定,捉弄他的心思落了空,好奇问道:“咦,你进化了啊,不是最讨厌垃圾食品?”
晏知时简短地说:“不算难吃。”
“啊?那什么难吃?”
“……学校食堂。”
任苒瞪大眼睛问:“呃。你什么时候吃的学校食堂。”
他说: “我妈上班以后。一直都是。”
任苒一秒钟一个主意,她很感兴趣地跟风说:“你说得我也想去试一试了,什么时候跟你去吃一顿好不好,刷你的卡?”
他们在学校里,一直是泾渭分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只从表面来看,谁也不知道两人亲近的关系。
她的所有同学都只认识一个总是陪在身边的简唤尘,不知道晏知时。
他不知对方能不能体察到这样微妙的差别待遇,还是有意为之。
任苒平时嘴巴也挑剔,故而他也没有太当真她这玩笑的一句。
只敷衍地说:“我都可以,随你。”
时间越晚,江畔的行人愈发拥挤,他们在步行街的尽头找了一处凉亭,扶在石质的栏杆上,看着远处沿江两侧亮着瑰丽绚烂灯光的高层写字楼体和主干道汹涌的人群。
她的手指指向江对岸延溪路,问道:“你爸爸在哪栋楼里办公?”
“那里。”晏知时调整她的手指,指向其中灯火通明的一座。
“你爸爸真厉害啊,做到那么高的位置,”她感叹道,“现在从那边往下看,视野一定超级好。”
晏知时问她:“想去吗?我爸今天加班,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她想了想,虽然很有诱惑力,还是断然拒绝道:“算了吧,过节嘛,不怎么习惯跟长辈一起。”
江上的风愈晚愈烈,行驶的客轮上音乐震天,有人冲着岸边欢快地挥手。
晏知时看着江面上随波浪变得零零碎碎的五光十色的投影,突然说:“我想好要什么礼物了。”
任苒刚刚有些走神,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又确认一遍:“是不是什么都行?”
“可以啊。”
晏知时的脸在阴影中渐渐靠近,任苒看着他无比清明的眼睛,对方的手指搭上后颈温热的肌肤,呼吸近在咫尺。
她以为,这是一个吻的前兆。
直到脖子后面微微一动,锁骨链从半侧滑下来,又被晏知时提在手里,悬在半空。
“我想要这个。”
“这个?”她迟疑地问。
“舍不得?”
任苒摇头说:“没有。这个是之前旅游的时候,在景区的路边摊上买着玩的,不值钱。你想要就送你啊。”
“不过,我以为我怎么都该比它值钱吧?”她故做幽怨,笑他的不解风情,“晏知时,你要是现在想亲我,我不介意的。”
晏知时将细细的链子装进口袋里,语气平平地说:“我没想亲你。只是逗你,像你白天逗我一样。”
她不服地辩驳道:“我可没有逗你,我是真的打算亲你的。”如果他态度强硬坚决,绝不接受和解,任苒是打算这么做的,
“还是免了吧,”他笑容浅淡,“如果只是到‘不介意’这种程度,那还没有必要。”
“假正经,”她娇嗔地踢了一下晏知时的球鞋,反问他:“那我的节日礼物呢?”
晏知时慢悠悠地说:“不是有人给你送花了?”
她嘻嘻笑着,伸长手臂,踮脚挂到晏知时的脖子上:“你这都知道?消息真灵通,看来很关注我嘛!”
“那花我没有收。要是一两支能在桌堂里塞下的我就收了,那么成捧的,招摇得放都放不下。我是在老师那里讨骂吗?”
看着晏知时垂下来带着警告的眼神,她的玩世不恭的姿态逐渐收敛了一些,音调也落下来。
“就是没想收的,那个人我都不怎么认识。”
又讨好他道:“要是你送的,我挨骂也会收的,真的。”
晏知时慢悠悠地将眼神从她脸上收回来:“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所以没有准备什么。”
“但是。”
“如果你像我刚刚一样,也有现在很想要的东西,我会答应你。”
“真的?”她的笑容一下亮起来,很明显是心有成算,“你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
----
年末银行事情繁多,晏波开完一天的会,浑身酸痛。
他坐在沙发上,脚下泡着草药包,拿着妻子买的肩颈仪开了机,电流刺激得的皮肤又痛又麻。
正上头的时候,戚少桐拿着梳子从厕所出来,问道:“谁用我的梳子了?”
晏波这时候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用遥控器换着电视台,问道:“家里就俩男的,谁能用你的梳子?”
戚少桐将梳子递过来,当他的面,从齿缝里揪出其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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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体面
台灯照着摊开书本的干净桌面,锁骨链被晏知时绕了几圈,缠在左手手指上,无意识地摩挲。
做题思绪停顿的间隙,望向那根细细的链条,脑海里又开始出现那张脸。
生动的、狡黠的、亲昵的模样。
任苒挺漂亮的,对晏知时,又不需要她怎么漂亮。
早前的人声鼎沸,行船鸣笛犹在耳畔。
远处灯火辉煌,人如流水,往来嬉笑怒骂比不上她半点有趣。
任苒裹着毛绒绒的外套,像个纯粹的小动物,她说话时眼睛弯起来,拖长声音,拽着他的袖子对他撒娇:“晏知时,我的圣诞愿望是要pad带回去,把游戏通关。”
她的脸颊泛出粉色,眼内晶晶亮,晏知时那样近地看着她,没法拒绝。
对这个人、对她所有的要求,都没法拒绝。
哪怕有些时候,已经突破自己的原则,像抓了一把沙子喂进嘴里,要强迫自己往下咽,最终还是会让她顺意。
然后偶然换得一次,今天这样,奖励似的惊喜。
Merry Christmas.
晏知时的手指搭在中心的半圆形环扣停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钟,给她发了消息:[晚上不要熬夜玩,伤眼睛。]
任苒很久以后,才慢慢吞吞地,回复过来一条:[知道。]
一看就是玩得正在兴头上,抽空给他回的信息。
晏知时拨过电话去,接通后,警告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任苒。”
“我看到了嘛,”电话那头还有游戏的声音,她狡辩说,“我一会儿就关了。”
“就现在,我听着你关机。眼睛不要了?”他有时像一个严苛的师长,不容辩驳拒绝。
任苒不想为这点小事惹他不高兴,心不甘情不愿地退游,按下了关机键,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埋怨他:“晏知时,你怎么就不能惯着我一点儿?”
他反问说:“我还能怎么惯着你?”
///
那一周剩余的时间都被任苒耗费在了那个无意间点进去的新游戏上。
本来想着主线通关就把pad还给晏知时,但是通关以后,游戏界面意料之外的出现了扩展包DLC123。
她挣扎了许久,最终成为了欲望的奴隶,可耻地用“我再看下你课件”的借口,并没有准时归还。
周一早晨的课间,后座去林老师那里补交作业,回来不无悲痛地带来一个坏消息,物理老师要请一周的婚假,来代班的是级部物理教研组组长。
谭杳不解实情,问她:“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后座苦哈哈地说:“你不知道,太厉害了啊这个老师。教学能力、性格脾气,各种层面上的厉害。顺便,记得所有电子设备一定要关机,吵到课堂纪律,被抓到了的话……”
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完蛋。”
“这么可怕?”
“是啊,他带的可都是实验班,”后座飞来一个“你懂的”眼神,“就是晏知时的物理老师啊。”
任苒周末没有休息好,伏案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触发关键词从臂弯中抬头,对着两人懵懵懂懂地张口问:“晏知时,什么晏知时?”
后座正准备再讲一下要换物理老师的事,却被谭杳出声阻拦。
她难得主动接一次任苒的话,言简意赅道:“你听错了。”
谭杳不喜欢他的名字出现在任苒的口中。
很别扭,很不喜欢。
说是出于同性间的比较或者防备也好,任苒对于异性来说,一直是很有吸引力的角色,哪怕是班里比她漂亮的姑娘,也远没有她受欢迎。
谭杳怀着私心,并不希望自己有好感的男生跟任苒有任何关联。
“哦。”任苒不疑有他,没再追问。
换物理老师这件事,一下弄得班里人心惴惴,任苒也跟风赶紧恶补了一波题册,中午的时候拜托课代表交了上去。
物理课是周一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前课代表抱着厚厚的册子发还。
任苒瞟了一眼身边谭杳纸面上批改的痕迹,又看了自己原模原样的题册,奇怪地“唉”了一声,问没走远的课代表:“我这个是不是交晚了,老师没有批。”
“不知道,我是放在一起的。”对方答。
“好吧。” 可能是太晚交,被老师漏掉了,她这么想。
下午的物理课,新老师代班的第一节。
那个快退休的教研组主任郑老师,直接点名了任苒,让她在众目睽睽下站了起来。
“你的作业为什么比别人交得迟?”他问。
任苒回答:“布置的作业漏写了,是今天补的。”
他走到谭杳的桌旁,越过她拿起任苒的练习册,又拿起谭杳的,翻到同一页。
一本是往期的老师批注,另一本上什么都没有,他毫不客气地将任苒的题册砸到桌面上。
“你是今天才漏写的吗?你这本作业交过几次?一直就这么糊弄老师?!”
谭杳不知道此时的任苒是什么心情,她坐在身边,已经尴尬到脸都烧起来。
“你们有些同学,仗着自己家庭环境比较好,一直搞特殊待遇。在我这里不存在!学生就是学生,来教室就是学习,该有的态度都没有,坐在这里干什么的?”
他又转头问任苒,厉声痛呵:“你自己讲,抄答案,糊弄老师有没有用?高考阅卷老师会不会多给你两分?”
班内人人噤若寒蝉,大约没人想到,这个临时代课一周的老师,会真的对任苒动真格的。
论成绩,她也不算差,平日里行为懒散松懈,课堂表现不好,大多数老师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何曾有人指着鼻子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说过她一句重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里,有人嘲讽、有人看戏。
任苒许久,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抄作业,之前是我写的没有交,不是今天临时抄的。”
郑老师没听她的辩解,对她伸长手:“书包拿出来。”
“……”
“拿出来。”
任苒从桌堂里拿出书包,物理老师从中将手机和pad收走,只对她说了一句。
“晚自习前,把你家长喊来。”
喊任国鸣?
开什么玩笑。
任苒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任国鸣。
他在不在省内都不知道,从哪里能喊到人?
手机被收走,家里阿姨的电话记不起来。
任苒想了许久,在晚自习前自己去了教师办公室。
时间不赶巧,林老师不在其中,一个能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郑老师桌上放着吃到一半从食堂打完菜回来的铁制饭盒,手里拿着不知哪个班交上来的作业翻看着,抬眼看到默默等在桌边的任苒,问道:“家长呢?”
“我爸爸不在家,阿姨的电话记不住。”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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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约饭
谭杳没有回答,她在沉默中拾阶而上,侧身与任苒擦肩而过。
任苒无意间注意到谭杳的表情,整个人状态紧绷到奇怪,她回首,目光追着她刻意挺直的背,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
下午那场不大不小的冲突流传到后来,细节多少有些变形。
下了晚自习,晚上一起坐车回花园里,简唤尘骨肉匀称的手掌在黑暗中包裹着任苒的手,捏了捏她指腹上的软肉。
任苒一路都在走神,她犹豫着,是真的打电话叫回任国鸣,还是能插科打诨地把物理代课的这周混过去。
简唤尘看任苒一直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主动问她:“今天的事,郑老师后来怎么处理的?”
任苒突然听到简唤尘的问题,一脸惊讶地猛然回神:“……嗯?你怎么知道?”
他宽和又无奈笑:“有人在校园墙投了稿,说我的绯闻女友任某跟郑老师吵起来了,有朋友特意截图给我。你现在怎么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了吗?”
任苒迟疑地说:“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太光彩……”
她又说:“什么校园墙,我看一眼。”
简唤尘右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从聊天里翻出别人发来的截图。
任苒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直接两眼一黑。
短短数百个字,两分真,八分假,大部分的对话和场景完全是杜撰的。
“我没有在课上玩游戏又睡觉,被老师抓到现行!”
“也没有为了没收电子设备跟郑老师顶嘴吵架!”
“啊,这些人怎么乱讲啊,事实都不是这样的啊!”她大感冤枉。
简唤尘在旁说:“估计不是你们同班同学,是其他人以讹传讹,从别的地方听来投的稿。”
她的脸色臭臭的,将手机扔回简唤尘的外套上:“真是无聊死了这些人。”
简唤尘看着她皱起的鼻尖,笑吟吟地抚上她的头发,问她:“不开心吗?要不我去劝删下?”
“算了吧,也还好。”任苒对这些事并不怎么在意。
“这个校园墙上消息每天不刷十条也有八条,大多人也就看个热闹。事实反正又不是他们讲的这样,只是郑老师要见我爸爸比较烦。”
她突发奇想,脱开简唤尘的手掌,扒着前排汽车座椅从中间探出头,对着阿简家的司机说:“叔叔,您这周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学校?我付钱,您帮我去见下老师吧,工作日都可以的。”
“啊……”司机师傅反应不及她连珠炮一般说话的速度,脚上踩下了刹车。
“得了得了,”简唤尘哭笑不得地提着衣领把人揪回来,“怎么满脑袋都是走歪门邪道的想法?”
“你就先问一句任叔叔,他能不能来,不来就老老实实地跟老师交代。不要习惯性撒谎,撒谎是有风险的,万一露馅,后面会很难圆。”
任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来看着他,很可怜道:“阿简,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简唤尘半真半假地说:“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嘴上那么依赖我,圣诞节又找的哪个好朋友陪的你,在外面也能疯一天的?”
“哪有?”她的手重新落入简唤尘刚刚垂下的手掌,小指示好地在他的掌心内挠痒似的划了几下。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周末喊你出来,虞阿姨万一觉得我打扰你学习,耽误你上P大多不好?”
简唤尘挑眉笑着,不知对这话信了几分。
她从后视镜里确认司机师傅专注开车,没有向后看,凑在简唤尘耳边,轻声地,再次加码。
“阿简,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
回到家里,任苒洗漱完躺在了床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无意识地上下滑动着。
跟任国鸣的聊天已经停在很久之前。
任苒跟母亲关系差劲,跟任国鸣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当一个人长期地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长此以往也是多余,哪怕有再亲近的血缘关系也是一样。
她又上下滑动着手机界面,最终停在晏知时的名字上。
她知道对方肯定是看到了校园墙上的内容,特意来为自己解围。
她想解释些什么,当下又实在没有心情,于是烦闷地丢下了手机,缩到了被子里,当起了乌龟。
任国鸣在那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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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之瘾》简介:
11月 周二四六七 更新12月努力恢复日更[她是玩弄人心的骗子/我是她的网中鱼]恶女女主+vs+双竹马“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流露敬畏试探你的法规”——《白玫瑰》歌词——————————————————排雷:请阅读第一章作话wb:吃萝卜吧夏天*谢绝写作指导/弃文不必告知*支持正版阅读,谢谢大家完结文-专栏《难宣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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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宣于口》作者:公子无鱼
第21章 道歉
冷血
疏远
状态
苛刻
未雨绸缪
新生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
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若是可以交涉的人,倒是无碍,若是无法交涉,只能以手中长剑解决了。
既然系统说了有生机丹,那等于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自己身死,也无碍,可以复活。
想到这些,张罗此刻已经无后顾之忧,能交涉最好,不能交涉就厮杀吧,刚好可以磨练自身的力量,快速突破
的气,让张罗无法适应,唯有和人战斗,则是最快掌握的方法。
然而就在张罗继续前进,身在绿洲的客人,此刻却陷入了困境,在绿洲之外,布满了凶恶的狼群。
“嗷”,这兽潮的头领发出惊人的呼唤,听到这头领的号令,兽群里的狼群,不由露出更加凶狠的目光,朝着眼前的人类厮杀而去。
在这兽群同归于尽的冲击之下,人类的以**组成的,防护圈遭到强力的袭击,不时因为防护圈被击破,有人类顷刻之间被围上来的饿狼撕碎。
“这该死的兽潮,不是唯有月圆之日才会出现么,我们为此还拖延好几天,才出发,为什么还会遇见”,其中一名正在对抗兽潮的武师大怒说道。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
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
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还是选择继续前往,若是可以交涉的人,倒是无碍,若是无法交涉,只能以手中长剑解决了。
既然系统说了有生机丹,那等于多出一条性命,就算自己身死,也无碍,可以复活。
想到这些,张罗此刻已经无后顾之忧,能交涉最好,不能交涉就厮杀吧,刚好可以磨练自身的力量,快速突破的气,让张罗无法适应,唯有和人战斗,则是最快掌握的方法。
然而就在张罗继续前进,身在绿洲的客人,此刻却陷入了困境,在绿洲之外,布满了凶恶的狼群。
“嗷”,这兽潮的头领发出惊人的呼唤,听到这头领的号令,兽群里的狼群,不由露出更加凶狠的目光,朝着眼前的人类厮杀而去。
在这兽群同归于尽的冲击之下,人类的以**组成的,防护圈遭到强力的袭击,不时因为防护圈被击破,有人类顷刻之间被围上来的饿狼撕碎。
“这该死的兽潮,不是唯有月圆之日才会出现么,我们为此还拖延好几天,才出发,为什么还会遇见”,其中一名正在对抗兽潮的武师大怒说道。
漆黑的夜晚,天边布满了繁星,一轮弯月躲藏在云间,不时探出一点头,带着清冷的光芒,洒落在黄土之上。
在这月光照耀之下,有一少年端坐在马上,手拿干粮与水壶,正在进行晚餐。
吃完晚餐后的张罗,望着前方空旷的沙漠,露出一抹微笑说道:“这夜晚的沙漠,还真是第一次所见,看似幽静,却带着无限的危机,不愧是葬地之称”!
将自身感知全力释放,探索夜晚的黄土高原的世界,张罗虽鄱阳湖然面带笑容,但心底丝毫不敢放松,在这无人空旷的沙漠里,敢于放松警惕心,不是强者,就是弱智。
张罗自然不属于强者,但更不属于弱智,自然不敢对眼前看似平静的沙漠,有丝毫放松警惕的心理。
“系统,这沙漠里可有绿洲”,张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
虽然来这沙漠之前,带了不少的水,然而在这路途当中,经过人与马的消耗,早已经消磨殆尽,虽然路过的地方,有不少的水源,为了赶路,张罗选择了放弃。
“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十五里处,有着绿洲”,系统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声说道。
听到系统的回答,
张罗轻轻动了动脚,身下的马,便飞快朝着目的地快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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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气裹在双眼上,仔细望着前方的绿洲,在这沙漠里的一抹绿,显示的极为魅力,张罗也不由露出微笑。
身下的马,也仿佛看见了绿洲,不由奔跑的更加快速。
距离绿洲越来越近,张罗的笑容,却快速的消失,转变为一股凝重的表情。
在这前方的沙漠里,闪烁着一抹火光,表明这绿洲早已经有人在此,在这空旷无人的沙漠里,不仅仅是各种野兽、毒物有威胁,人也一样,反而比起畜生更加有威胁。
虽然知道这绿洲已经有主,然而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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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消消气
说实话,如果这个早乙女先生一上来就承认,然后道歉的话,廖雨琴根本不可能失态,但是他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问廖雨琴发生了什么,这个就有点气人了。
哪怕是廖雨琴直接给他一巴掌,魏风都不觉得会过。
“对不起,对不起,两位先生小姐,说实话,我们其实已经很小心了,我们已经把安全的措施全部都做好了,但是这防护装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坏掉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玻璃是不可能掉出去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不能失业啊,我刚刚有了小孩,如果失业的话,全家都完了。”一个施工的人员很歉意的说道。
“防护装置坏掉了?”魏风眯了眯眼睛,盯着早乙女说道:“早乙女先生,你应该不会不记得我这张脸吧?”
“嗯……我确实记得你,我手机里还有你的照片呢。”早乙女套上了和服,瞬间,其实就不一样了,就好像立马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了一个给流浪汉施舍的人。
有个金发美女还给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上去瞬间就精神了不少。
“魏风先生,你好,终于见到你了,嗯……我知道你很多的资料,虽然没有见过,但我对你可是很熟悉呢。”他接过一根点燃的雪茄,放在嘴里慢慢的抽了起来。
魏风也点燃了一根香烟,虽然他现在很担心遇到什么意外,但是他依旧是装得云淡风轻的。
而那个臃肿的经理,在这种时候开口道:“早乙女先生,嗯……因为您的特殊要求,我们才加装玻璃的,而刚刚有一面玻璃差点就砸到了这两位,所以,他们想过来让你给个说法。”
早乙女先生笑了笑,说道:“没错没错,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说法,但是即便加装玻璃是我的要求,你们也不能让我全部负责吧,你们酒店应该还有很多责任的,如果要说法的话,得先把这个事情弄清楚,魏风先生,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就在这里等一等,我需要让我的律师和他们打个小官司。”
“啊……早乙女先生,原来你和这位先生很熟悉啊,如果熟悉的话,你们就聊一聊不就行了嘛,不要把这件事弄得太过复杂。”
魏风歪了歪脑袋,说实话,如果廖雨琴不在的话,他恐怕就要直接对着早乙女先生出手了,房间里的保镖都有内里,应该是岛国的武术大家。
“这样好了,我和早乙女先生聊一聊,嗯……经理,你和几位施工人员先离开吧,我并不想和你们多聊什么,放心好了,这件事和酒店从现在开始就没有关系了。”
魏风笑了笑。
“明白了,明白了先生,谢谢你,谢谢你!”经理听到魏风的话连忙就拉着施工人员离开了,能撇开这种事情是最好不过了。
“原来早乙女先生就是你啊,我明白了,风哥之前的意外都是你弄出来的吧,你这个王八蛋,糟老头子!”廖雨琴对着早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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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竖了个中指。
嗯……她没有冲上去把中指塞到早乙女先生的眼睛里,就算是她素质好了。
“咳咳……廖大小姐,你最好放尊重一点。”早乙女的保镖凶神恶煞的看着廖雨琴,他的手放在腰间,仿佛如果廖雨琴再多说一句的话,那他酒红从腰间掏出什么武器来。
魏风眯了眯眼睛,把茶几的一角掰了下来,然后说道:“你敢动手的话,我就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能保证你的家人也不怕吗?如果你动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会分批次的收到你家人的各部分零件。”
“山本君,不要激动,这位魏风先生对这位廖小姐可是很在乎的,如果你动手的话,真的会发生那些事情,而且,廖小姐刚刚并没有说错,那些意外都是我完成的艺术品,只不过有点不完美而已,不然的话,魏风先生应该不会站在这里和我们聊天了。”
“我确实没有站在这里,我是坐在这里的。”魏风笑了笑,然后把茶几的碎片扔到那个保镖的头上,“你敢动吗?我就坐在这里,而且我还砸你,你敢动吗?你只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没错,他就是条狗!”廖雨琴呸了一下,然后迅速的站到了魏风身边,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魏风都会保护她的。
“我的艺术品从来都是完美的,但是魏风先生让我的许多艺术品都变成了失败的东西,确实,他很厉害,当然了,为了回应,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对手,你身边的人,一定会因为我的艺术品死去的,就比如这位廖雨琴小姐。”
“你敢!”廖雨琴咬了咬牙,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早乙女先生确实是很有自信,你觉得我会怕你吗?你不过是被井上家族派来的傻子而已,你不可能让我的爱人死的,恭喜你,你成功的把我怒火给勾起来了。”
“哈哈,井上家族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他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像你打个赌,如果在一周之内,我杀不死你的爱人,那么我就会以死谢罪,怎么样?”
魏风歪了歪脑袋:“放狠话谁不会,我不但会阻止你动手,我
还会把你这里所有人都送上西天,当然了,你之后可以联系一下井上老头,如果他再派人过来的话,我就会去岛国找他,到时候,井上家族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好的,我一定会把魏风先生的话告诉井上先生的,但是,你还是担心一下现在吧,可能一周中之后,你的爱人就会死于非命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
魏风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廖雨琴说道:“雨琴啊,放心好了,我是不可能让你死的。”
廖雨琴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身给早乙女一个大巴掌:“老不死的东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
房间里的保镖顿时就沸腾了,但就在这时,
(本章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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