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反射》
1. 楔子 “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Q:你最喜欢什么样的故事?A:让人笑着哭,然后,哭着笑。
走出洗手间,踏上通往宴会厅的红毯,她一路晕晕乎乎的。抬头,望见宾来客往后盈盈而立的巨幅婚纱照。
彻底眼冒金星。
她一趔趄,欲折返回去扑一脸冷水,不幸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尹是贝。”
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撑起嘴角,努力优雅地转头,附带美丽地微笑:“请问新郎有何吩咐?”
她似乎瞥见庄已曾一愣。
“哦,你……”他微微扫过她礼服裙摆上星点绽放的红酒印渍,说,“还剩下两桌,辛苦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继续端庄。
最后的两桌,统统坐着高中时代的同学们。放眼望去,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简直比头顶上方的灯火辉煌更耀眼夺目。哎,她默默抹汗,还是逃不过这群需要千攻万克的老大难啊。
果然——
“哎哟喂,终于想起我们了啊!”
“瞧瞧这些个都是谁呐?小玫沉鱼落雁那合情理,庄已曾,你小子什么时候这般人模鬼样了?”
“现女友做新娘,前女友做伴娘,你行!你可以!你牛掰!”
“到头来我们班最混的球左拥班花右抱才女,你们说说,读书顶鸟用!”
……
老同学们的调侃确凿而凶猛,一浪高过一浪,完全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尹是贝悄悄后退了几步,兀自拿着红酒瓶往剔透的玻璃杯里斟酒。不巧被身旁一位同学无意中拉了一把,红酒略洒,雪白的礼服上更添数朵朱花。
她放下酒瓶埋头擦拭,眼梢稍许朝手边游走,便触见了新娘那袭洁白无瑕的敬酒白纱礼服,以及,高腰裙摆下微隆的小腹。
五十公分。她暗自目测了一下,伴娘白纱与新娘白纱,约五十公分的长短差距。
不消一米,天壤之别。
就如同她与庄已曾走过的五年,却敌不过他们的五十天。
是日,大婚。
是日,她的前男友与她高中最亲闺蜜的大婚。
其实在光怪陆离的动物世界,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偏偏她神志欠清时刻答应下了给“不要脸的前任”和“更不要脸的三儿”出任伴娘的活儿,于是就成就了一段不稀罕中的稀罕。用当下流行的话讲,她也真是“蛮拼的”。
她现在的好友罗卅对她无语:“该嫌弃你窝囊废,还是该称赞你宰相肚里能撑船?”
“请叫我博爱的团支书,谢谢。”幸好尹是贝脸皮赛鳄鱼皮。
也是。
分手,多少年前的事了。忙碌如她,一定记不清了。
可惜当她来到婚宴酒店,当她身陷林林总总的婚纱照,当她仔细观看完甜蜜的MV,她确定,她的豁达早化作了天边星辰,窝火取而代之,似暴雨倾盆而下。
不爽。
极其不爽。
极其不爽到胃疼!
胃疼的尹是贝妄图用酒精麻痹神经。首先,夺过孕妇新娘手中的酒杯;再次,抢下错愕新郎手中的酒杯;然后,摆平这两桌天杀的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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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上部--1 “一看就是八年制培养出来……
二附院的饭点异常漫长。
闲的人趁饭菜将将出炉来一番精挑细选,多数的人匆忙甩下白大褂闷头果腹,丫鬟命的人风卷残云打包个十几二十盒蹒跚离去,日理万机的人现身于食堂临近打烊之际狼吞虎咽饥不择食。
今天的尹是贝,属于第四种人。
面前一盘苍黄坚硬的芹菜,嘴里嘎嘣嘎嘣地咀嚼着。再吞一口漂着紫菜的刷锅水,那口感,好比溪流中卵石安躺,青苔不经意拂石而过。
“师妹。”
有一人飘然而至,打断了她的冥想,迫使她睁开迷茫的双眼。
“师……兄。”请包涵,她被芹菜磕到了牙。
来者正是她的嫡系师兄。此人姓伍名丽岩,身长一八零,面貌尚英挺,堂堂国字脸,整个人看起来就如一块竖着的长方体。拜他略显骚气的名儿所赐,江湖人常全译为“美丽的石头”,或简称“美头”,以求信达雅。
美头师兄北方人士,张嘴字正腔圆,加之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声势,随便扯句话都能造成一副“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的洗脑错觉。尤其此刻,他抑扬顿挫讲的是:“师妹,我来和你谈谈人生。”
“好,谈……人生。”请原谅,她再度被芹菜磕到了牙。
其实,他要谈什么她何尝不心领神会——这不又迈入第四季度了?这不又临近变着花样折腾人的年末了?这不宣传栏、OA、官网等等等等又张贴出硕大通知了?
只不过今年的通知是这样写的:
C大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20XX年度国家自然基金申报工作近日正式启动,要求我院硕士及以上学历、研究生导师、副高级及以上职称的在职人员必须作为第一负责人申报……
其中,“硕士及以上学历”和“必须”被夸张地增粗放大再染红,远远望去,仿佛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直接导致瞥到该通知的全体生物刹那间毛骨悚然。
去年高校国自然大战中C大丢掉了状元的宝座,校方院方果然不约而同地开始走火入魔,架起机关枪扫射,能幸存者寥寥无几,真真是“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罗卅泡完老坛酸菜牛肉面回到尹是贝身边,所见便是一长方体正对着她的好友左一句“师妹”,右一句“师妹”。
“师妹,痛苦乃人生之永恒,学医集痛苦之大成。”
“师妹,虽然你我皆为临床型硕士,但从医就是一条科研科研再科研的不归路。”
“师妹,你大师兄忙着考规陪,你二师兄我日日与鼠辈肉搏,你博士师兄们已各个愁煞白头,你是我们唯一的期望和寄托。”
“师妹,老板有人生我们才有人生,老板……”
“不好意思啊,”她放下面碗,朝伍丽岩盈盈一笑,“师兄,能让我们吃完饭再传销吗?”
罗卅这一声“师兄”喊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微翘的嘴角咧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使得伍丽岩瞬间打住、转头、送上注目礼。
不料尹是贝仍旧沉浸在传销中:“师兄我懂了。等我下午考完试啊!考完立刻马上去找老板!”
是的,研究生就是老板的免费苦力,此乃真理。
是的,临床好不如科研棒,此乃扭曲的真理。
伍丽岩眼瞧自己的摆事实讲道理非一般立竿见影,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飘然而去。
安静了片刻,却把罗卅憋坏了,笑得东倒西歪。
尹是贝纳闷道:“抽风了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正确了好吗!”
“嗯?”
“你师兄,还有你……逗比师门啊哈哈……”
非常不幸,她第三次被芹菜磕到了牙。
研一第一学期期末考试火急火燎宣告结束,回归临床。经历了无所事事的两个暑假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半个学期,学生们多多少少懒散了下来。
当然,这世上不乏尹是贝此类得一天空闲就会长虱子的劳碌命。既然自愿选择了泌尿外科,三年间生为泌外人死为泌外鬼,抱着把住宿费学出本钱来的伟大理想,她的所有假期均无偿奉献给了二号楼十二病区。甚至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主任都对她混了个眼熟:“这年头如此肯吃苦的孩子,实在太稀有了。”
所以,她是个异类。
教办为了提高大家的紧迫感,组织了岗前技能考,内容和形式参照执业医师考试。异类依然不慌不忙,嚼完芹菜趴下小憩,一梦到开考。
病例分析难不倒,听诊读片也OK,基本操作没问题,她顺顺畅畅地一路杀到最后一关:体格检查。
查体进行的速度较慢,因考官老师只有一名。
趁前头的同学没走出考场,一群自诩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外头把牛皮吹得可欢脱。
“体格检查,嗯,据我的经验,搭档很重要,考官更重要。”一男生滔滔不绝,“考官也分三种。文艺考官喜欢发散思维,做一而道全身,不过没关系,他爱讲你就听;普通考官默默看你做完,默默打个分完事儿;唯独二缺考官,问不死你不罢休,最经典的当属腹壁反射神经支配及临床意义了。”
语毕,引起众人共鸣无数。
正在这时,门恰被推开。回头望向同学青白交加的脸色,集体倒吸口冷气。
“撞上个二缺考官?”她悄悄问同学。
同学一脸家破人亡前途无望:“嘶,这个,你得自己感受下。”
体格检查以两人为一组的方式进行,比起对自己的把握,她对她的搭档罗卅同学更具信心。本科时因学号相近,她俩搭档考试的次数已有N次,默契修炼到令人发指,又何必惧怕这N+1次。
尹是贝先抽题:生理反射。抽完罗卅即刻心领神会地抿了抿嘴唇。
却没料到下一刻考官扔下名单不由分说陈尸检查床上。
“做深反射。”他下令。
她俩面面相觑:请问老师您能否挪动一下尊躯?
可考官不为所动。
“……做你?”她犹豫着开口。
“做我。”
话已至此,罗卅只得识相地大步后退,徒留尹是贝傻愣愣地攒起支叩诊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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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上部--2 “我本为下水道科一枝花。……
罗卅不住肝颤:“万一他听见了……”
“没事,”她倒十分淡定,“记住我顶好。”
“这话讲得略暧昧啊……”听者立马想歪了。
“有吗?”
“要不姐姐帮你一把?把他追到手?再甩了?一报五十分之大仇?”
“一定要这样玩么……”这下换尹是贝肝颤。
“必须的!要玩就玩虐心的!”
“保不准人家是弯的呢?”
电梯门再度打开,她们笑闹着搭乘下楼。
可惜,她完全忘了“冤家路窄”这一说法,直至噩梦降临。
硕士阶段通科轮转的首仗即将在老板钦点的神经内科打响。
行内无人不晓“一附院胸心内外,二附院神经内外”,故此特色科室她是想绕也绕不过,即便明明身为外科汉。遥想呈轮转计划表给老板签字那日,老板一边讲着手机,一边过目文件,时不时敲一阵电脑键盘,再时不时接听个内线电话,一派千手观音状,愣是把自己的学生晾了老半天。
无妨,她只是来骗个“同意”罢了。
而当她暗暗开始活动筋骨之际,老板终如她所愿飞快下笔,不仅送上亲笔签名,还把神内后面的轮转时间改成了两个月……
直叫人潸然泪下。
告诉罗卅,她乐了:“你老板好爱我大神内啊!”
“可我不爱……”她欲申诉。
“管你爱不爱。”申诉驳回。
她真不爱。因神内是她本科时代大轮转的第一个科室,由于临床菜鸟一百样不会,故被上至主任下至护工鄙视得暗无天日。虽然后来在别的科她均表现出色,但最初的心理阴影还是念念不忘。
与此同时,二号楼十一病区神内科示教室内,两个男人正在交头接耳。
“这是下个月的同学名单,规陪加硕博加临八加临五好歹每组分到一个,人手依旧奇缺。”今日卸任的教学干事在抱怨。
新上任的教学干事康凉默默打量了遍名单,未见熟人。
“尹是贝?”前任似发现了新大陆般戳着纸张,“这孩子我有印象。”
他便随之转头。其实这孩子,他何尝没有印象。
“特别差?”他遂问道。
“在我们科特别差,不过在别的科口碑特别好,可能当时才刚下临床吧。所幸她非常肯学且学得很快。”前任说。
“哦……”
前任又说:“这孩子性格也有趣,嘻嘻哈哈的小逗比,训斥玩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那种。倒跟你挺互补的。”
“是么?”
“对了,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去年泌外研招那事你知道不?主角就是她。”
他若有所思地颔首。
原来,她并不简单。
稍作思考,便将笔尖移至她名字的后方,短暂停留,划下蜻蜓点水般的痕迹。
当然,当事人尹是贝同学苦苦身陷文献堆中,全然不知她已被卖身为奴。
翌日太阳休息,她照旧全寝室起得最早,从上铺跳下紧接着拉开窗帘——严冬的冻雨绵绵迎面袭来。
本就忐忑的心情这下蔫上添蔫,连早饭的胃口都一并消失,随意摸过把伞,怀着比上坟还沉重的心情走向雨中熟悉的二号楼。
而更为悲剧的是,她一走进办公室,包尚未放下,角落里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分组贴在墙上。你是我们组的,尹是贝。”
她循声望去,稍作辨认,而后石化。
几秒钟后,罗卅的手机疯狂振动,微信来自尹是贝:“为什么我要跟着五十分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过罗卅此时已奋战于水生火热的心电图室,有空回她就怪了。
也罢。她只能自我安慰,昨日刚说着要扬眉吐气给他瞧瞧,这不机会说来就来了?
二号楼十一病区,包括电梯间左手边的十一A病区以及右手边的十一B病区,统统为神内的地盘。其床位过百,医护泱泱,按各位带组主任主攻方向之不同分成四大专业组,即脑血管病组、癫痫与睡眠障碍组、神经免疫病组和神经变性病组。
高大上的组名一旦从康凉嘴里蹦出来顿时变得无比简洁明了:“神内一共四大组:SU、癫痫组、MG组、PD组。每大组再分两小组。”
继而进一步补充:“SU楼上的常规床位三十六张,通常加床十张左右,楼下留观和NICU床位数听天由命。而我们为SU前组,即负责一半。”
她捏着纸笔,犹豫着是否要将管辖范围记下,却迟迟没下笔,心中飘荡着无尽的悲凉……
“走,”他打断道,“查房。”
掐指一算,今日周一,主治查房。
SU前组主治高柽交完班即刻被家属拖出去大谈三十回合,此时终于得以用查房之名顺利脱身,身形敏捷一闪晃出了谈话室,恰瞧见康凉适时怀抱着一摞chart走来。
“高老师,”他问,“先查前面还是后面?”
“前面吧。”高柽说着向走廊尽头进发,走着走着眼角一瞥瞄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陌生身影,便放慢了脚步,“新同学?”
她应声抬头:“对。”
“转一个月么……”
话音未落,不料方才谈话的家属卷土重来。即使高柽一再表示有事也请查完房谈,家属却执拗着“只说三句”,索性硬拉着康凉一块儿加入其中。他只得拜托她去搞辆治疗车先把chart们运到第一间病房的门口。
神内医生办公室位于十一B病区西端,SU前组的病房却位于十一A病区东端,这一东一西说短不短,期间足以发生诸多变故,譬如现在。但说长也不长,尤其对于尹是贝这种常态奔跑的汉子而言更是小事一桩。
所以当他们“只说三句”结束时,她已再次翻阅完床上病人们的医嘱及病史,侧倚于墙角感受室外吹来的阵阵寒风。
高柽杀到跟前,微眯双眼,甩下第一句话:“姑娘,你是外科的。”是为陈述语句。
她一愣:“您怎么知道?”据她所知,教学干事以外的医生鲜有查看轮转学生名单的习惯。
“语速连珠,脚下生风,出手迅速,动作粗糙。”高老师精辟地总结道。
她不住滴汗:看来方才习惯性一脚,把治疗车踹到走廊尽头的事,已败露……
于是如实相告:“我本为下水道科一枝花。”
轮到高柽静默数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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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上部--3 “他可是我们辅导员的男人……
说来奇怪,她好歹活了二十余年,各色人等也接触了许多,与姓氏开头字母为T者却交集甚少。放眼望去,号码簿内T下方只得一人:唐僧。
当然了,此唐僧实则不姓唐。
从神经介入中心一路冲刺回科,来不及拯救下可怜的呼吸系统,立即被一大波神经系统出了问题的人们层层埋没,连停下手中的敲击撸一把被吹成大光明的刘海都成了浪费时间。
战斗吧少年!
然而战斗十分不顺畅,期间困扰深重,多源于镇守各区域的护士姐姐们。
“康凉组的同学呢?X床发热!去看!”
“康凉组的同学呢?这里导管9室,你老师让你去给X床开个医嘱!”
“康凉组的同学呢?你们送NICU的新病人医嘱快点打!”
……
于是,康凉组的同学上上下下,跑跑停停,犹如定向越野比赛似的,签完一圈到趴着爬回来。
由于上批同学的疏忽,这边厢几位等着拿出院记录的病人家属不住焦急:“两张纸头的事情,被你进进出出拖到现在还没写完……”
“不好意思,病人……”她试图解释。
意料之中,话方离口即被腰斩:“病人病人,我们家的难道不是病人?办完出院手续就不是病人了?你们医院钱赚好了就对我们这种态度?”
她便闭上嘴,乖乖动她的手指。
本科大轮转的岗前培训时,教学处请来二附院投诉办主任给他们讲医患沟通技巧。此位主任一如所有主任,随性发挥口若悬河,具体内容她早已遗忘,仅清晰地记住了压轴那句。主任告诉他们:实习为校园和社会间的一座桥,在桥上不止要学习本领,更要学习为人处事,比如何时该说话、何时该装傻、何时该端起爷的架势、何时又该奉上服务行业的笑容,值得仔细推敲。
她曾质疑来自投诉办的主任思维方式是否倾向窝囊,之后通过一年的实践得出,是为真知。你是同学,沧海一粟的同学,所以没有人会怪你,也不会有人来帮你,忍字心上一把刀,再血肉模糊也得劈下去。
就像从前,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环顾办公室,除去在里间值班室翻阅专业书的值班同学,外间居然空无一人。
午休已过大半。
深深吐了口气,赶紧伸一个巨大的懒腰。可她忘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不带椅背,整个人受地心引力的作用向后倒去。
就在火星撞地球前一秒,她飞速扔了笔护住后脑勺——宁愿骨科见也不想住进这个杀千刀的神内!
然而,出乎意料。
有一样温热的东西阻挡着她的后背与地面的接触,接着顺势轻推,将她还原复位。
惊魂甫定地回头,却看到一只手,而手的主人,竟然是康凉。
“谢谢康老师。”她忙道谢。
他摆摆手,从口袋里变魔术般的摸出一只三角饭团,于空中停滞了片刻,然后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了她的百会穴上。
“谢谢……”尹是贝施展出自身最佳的平衡感以防饭团狼狈滚落,“……的平方。”
他径直坐到她身边的电脑前,又摸出一只,兀自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装,完整塞进了嘴里。
见她仍保持平衡中,他投来一瞥:“不吃?”
“吃!吃!”
其实方才她是在目瞪口呆。因突然出现的手,因一口吞饭团的技能,以及,因他脸颊的汗水,自发梢、额头、鬓角、耳后,断续地流至脖颈。
适逢仲冬,天寒地冻。看来在这些白色建筑群中奔跑的,何止她一人。
“知道为何让你十五分钟内一定要把患者送进介入中心吗?”他突然问道。
“嗯?”她回过神,“哦,时间窗。”
“ACI的主要治疗目标是抢救可逆性缺血组织,如果救治延误,缺血损害即变为不可逆。刚刚的患者发病5小时,而现采用的动脉溶栓不允许发病至溶栓超过6小时。所以,对神内的患者和医生而言,时间就是生命。”他顿了顿,再次投来一瞥,“限你一分钟内解决午饭。”
一分钟!
她大惊,得了,跟着吞吧。
他满意地旁观完她的狼吞虎咽:“走,查新病人去。”
安静的病房内,实习医生尹是贝简要汇报新病人病史:“患者男,42岁,因突发头痛伴言语不利3小时至我院急诊就诊,查CT示:左侧额颞巨大血肿。急予吸氧、降颅压等对症治疗,头颅CTA排除脑血管畸形后即刻于全麻下行开颅血肿清除术+去骨瓣减压术,术顺,术后11小时患者清醒。现转入SU继续治疗。”
“这是手术记录。”并送上chart过目。
“入院时的查体呢?”
“神志不清,GCS7分(E3M3V1),查体不能配合。压眶反射存在,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直径约3mm,对光反射灵敏,痛刺觉睁眼。颈软。右侧肢体无自发活动,肌张力升高;左侧正常。生理反射:右侧腱反射(+++),左侧腱反射(++),余均正常。病理反射:右侧Babinski征(+),余均未引出。感觉和共济检查不能完成。”
“那现在呢?”
“还没来得及查……”她有些尴尬。
“我做一遍,”他放下chart,“就做一遍,好好记着。”
说完嘱咐她备齐工具,开始认真示范,从意识障碍,一直到自主神经。
他站在她的对侧,做完一个动作,抬起头,对她讲解或提问若干。她则记下结果和要点,方便修改病史与温故而知新。
一大套检查下来,愈发汗流浃背。她不得不承认,就带教来说,他十分称职。但就男人而言……
“你来。”眼前忽的出现了把叩诊锤。
她不解地接过。
“只剩下生理反射了。”康凉道貌岸然道,“这次的SP非考官,不需要怜香惜玉,五十分同学。”
也太……小肚鸡肠了吧!
神内的医生办公室算不上宽敞开阔,实习生一多简直摩肩接踵,故老师们一般在相邻的另一间办公室内办公。
除了康凉。
尹是贝喜欢抢占离墙最近的那台连有打印机的电脑,他偏喜欢靠坐在其旁的角落。有时出手指导她的病史,有时飞快签阅着出院病史,抑或应对患者家属的提问,其余时间均抱着iPadmini刷文献,不多言,也不多语。
即便如此,她仍感觉坐如针毡。
想说老师你不用监督我我可是忒有责任心的,可人家也许压根儿没在监督……
想说老师我自会不耻下问你这样坐着我连打字都不利索,可人家又没妨碍你什么……
怪只怪尹是贝同学对外来目光速发强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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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上部--4 是为她发给他的第一条微信……
“此言错矣。师妹你放心,他们实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突如其来横插一刀的男声惊得她们纷纷后退。
“师兄?”尹是贝一愣,黑夜里的来客竟是伍丽岩,“你不是连值了两个夜班亟需回寝室补觉么?”
“还没给亲爱的鼠辈们灌胃,睡觉也不踏实。”他解释道,“顺道来拿落在实验室的充电器。”
“交给我吧……”
师兄全然不顾师妹的好意,转移重点:“师妹,原来你看上了康凉?”
“哪儿来的断章取义……”
“那师兄有义务给你普及下他和她的情史。”伍丽岩刹那眼放金光。
罗卅忙大力欢迎:“下面有请美头师兄。”
这俩货居然说干就干,在灯火通明的实验楼外静悄幽暗的走廊上一人怀揣一只保温杯,俨然摆起了茶馆说书与听书的架势。这派精神抖擞状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其一拎着仪器疾驰了十五个小时,其另一在手术室与病房间来回蹿了整整两天半。
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幸好苦命的孩子们多专心于自己的实验,康凉才得以逃脱第二日被人暗中嚼耳根的厄运,唯有这点值得她庆幸。
“话说康兄与我,缘份匪浅。”他清嗓开讲,“想当年我研一轮转时,他方为规陪医生一名。我们总不约而同地轮转到相同的科室,先后共处过大约半年,结下了深刻的坑友友谊……”
忽略以上废话,她们辅导员和康凉的故事归纳起来不过两三句。
两人同为C大医学院首届临床八年制学生,女生自大一起单恋男生,可一晃八年男生始终不曾动心。现如今双方都已而立仍旧孑然一身,聚会时难免遭老同学们促狭,酒后便定下了若到三十五岁身边依然没有伴侣就直接谈婚论嫁的约定。
这一段绝对称不上美好的故事,不知怎的,在美头师兄的描述下奔上了桃园结义侠客豪情的歧路……
“还有五年,不过读个大学的时间,你要加油。”伍丽岩总结陈词道,“师门与你同在。阿门。”
尹是贝凌乱地挣扎于瑟瑟寒风中,终于明白了何谓一入师门深似海,一山更比一山高。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向她师兄提议,大哥您也甭做什么某药对某信号通路的影响了,干脆潜心研究“话疗”罢,既节约耗材又喜闻乐见还发挥所长,指不定另辟蹊径勇登SNC了呢。
眼瞧罗卅和伍丽岩愈发相聊甚欢,她拢紧衣领,默默离场。
事实证明,适当歪歪的效果赛醒脑静。当住院楼与夜色融为一体,她倒神采奕奕地冲到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罐可乐,然后向图书馆电脑房进发。
密集码标书赶论文的特殊时期,医院总算做了个明智的决定——通宵开放电脑房以福利尹是贝这类一旦窝在寝室灵感立刻缺失的异类。
这儿空调暖和,人迹稀少,奋斗刚好。
她满意地挑了个角落,连接数据库,摊开老板赐予的一大堆琐碎资料,片刻后就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云里雾里毫无头绪。
无助之下欲举头望明月,前方一抹深褐恰映入眼帘。
康凉?
身着便装的康凉?
身着便装本该躺在被窝里做梦的康凉?
罗卅对其的夸赞之辞顿时频频回响,她直觉惊异与惊喜齐飞,历经几秒的斗争之后,惊喜一掌拍死惊异。她重又把资料收拾进文件夹,脚一蹬,座椅便滑到了他的背后。
“康老师?”她小心翼翼地唤道。
然而面前的人不为所动,双手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从耳机里依稀传来摇滚音乐的轰鸣。
这些都叫她陷入犹疑,包括堆放在一边的黑色羽绒服,轻松休闲的连帽褐色卫衣和灰色运动裤,以及脚旁赫然静放的篮球。
嗯,只是背影相像,她一定认错人了。
于是她又将座椅悄悄后退,黯然叹息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转眼即逝。所以她没注意到深褐卫衣蓦地扭转过身,神情同样不乏错愕。
直到熟悉的嗓音响起:“小尹?”
闻声抬首,眼珠子不由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她不敢相信,平日严肃谨慎冷清寡言的康医生居然还有如此运动健康随性潇洒的一面。
“这么晚还没回去?”两人异口同声道。
收起视线,她苦笑:“标书。”
他亦可怜巴巴地双手一摊:“标书两份,文章三篇,课题中期,重点专科,年度总结,质控记录,GCP复核,突击教师证……”
“服输!”她不禁咋舌。
他一顿,忽地莞尔:“承让。”
二附院图书馆隐于偌大花园的一角,隔着小路与门急诊及几幢住院楼遥遥相望。与小路彼端嘈杂喧闹所截然不同的是,此处鸟语花香,建筑也多红砖黛瓦,别具一番风味。
为了保留老房子的韵味,即便硬装需要与时俱进,一些历史气息颇浓的小玩意儿还是保留了下来。比如现代化的电脑房一角,古朴凝重的摆钟,辛勤工作至今。
午夜零时,准确报点。
她适时掐了把大腿,以证明自己的确清醒着。
见她突然沉默,他自是疑惑:“怎么了?”
“我在想,”恕她一惯直言,“我认识的康老师,究竟是你吗?”
康凉微愣,但没有作答,而是伸臂拿过她攥在手里的文件夹,随即抽出散乱的纸张:“我猜猜,你准备向我求助来着?”
“是的,听说你对科研很有一套。”她如实答道。
“听说?听谁说?”
“这不重要……”
“我若真对科研很有一套,冰天雪地的深更半夜还会在这儿通宵?”
她便语噎了。
他再次莞尔,翻阅着材料:“你老板出马的话,肯定非重点项目不申请了吧?”
“对……”
“重点项目的标书让研一的学生来写?”他眯眼细细瞅她,眼神充斥着不信任,“果真是传说中的学霸啊。”
“过奖,初稿罢了。且当下全师门属我最悠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谦虚抱拳,“再说,我若真为传说中的学霸,冰天雪地的深更半夜还会在这儿通宵?”
成功换他语噎。
“实验方案在你老板给你的资料上已经画得非常详细了,因此你现在得把立论依据这块儿改改好,文献再权威些,国外的再多些……”
电脑房明亮如昼,主机转动,钟摆不停,细碎的交谈时休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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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上部--5 是为她发给他的第二条微信……
现任神经内科大主任马主任,又是位专注脑血管病三十年的一代英豪。
如果说前任大主任最卓越的功劳是将科室做大,那现任大主任则成功地将科室做强。他们二者不仅牵头成立了华东地区最早的脑卒中急救中心,并与急诊、神外、康复、影像介入等科的BOSS们创建了卒中单元和神经介入中心,更让二附院神内科的名声称霸全国,远扬海外。
对于医学生而言,这些人物,即为偶像。
不过但凡活着从SU爬出来的小伙伴无一不为她提心吊胆:“知道吗?十一病区其他三组每天只干两件事——自己忙,自己忙完看SU忙。”
区区内科能忙成什么样?她不信,一笑而过。
就在十一病区的楼上,便是她的泌外。与所有外科一样,谁人不是过着亥时下台、子时写病史、丑时码论文、寅卯接急诊、辰时查房、巳时再次上台的生活。
“还有一点,”他们遂搬出杀伤性武器,“每周一次大查房前请务必舌下含服麝香保心丸,多多益善。”
此言倒是不假。神内的各位主任均毒舌异常,此似乎已成传统,全院皆知,且职位愈高愈毒,尤其当查到SU的时候,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实习同学尹是贝躲不掉汇报病史的命运,她照着先头几组的格式流利背诵道:“1床,女,47岁,脑动脉瘤破裂SAH,拟今上午于神经介入中心全麻下行脑血管造影后并行后交通动脉瘤栓塞术……”
不料主任嘴一张:“住口。”
她立马傻愣。
说时迟那时快,从主任掌中和眼中同时飞来寒光两道,一道直奔她首级而去,另一道直冲她胸膛而来——是为chart。
“康凉,你带出来的学生就是这个水平?”
“康凉,你带出来的学生汇报病史都不会?”
“你学生的现病史被狗吃了?主诉被狼叼了?还是你们的脑袋被枪打了?”
“连眼睛都瞎了是吧!还有错别字?病史查起来一个错字扣三十元忘了?”
从医生,到实习生进修生,到屋里的病人,到屋外的世界,刹那死寂。
自跃入临床大坑,她渐渐领略到了世上被训的方式不止一种,被骂的词汇成千上万,被损的语言横跨全球,被批的原因大到一事一亿一条命,小到一逗一句一口气。
纵然异类如尹是贝,现在亦羞愧得就差自缢。打来到这个人世间,这是她头一次与某个人如此紧密关联,偏偏还是由于她的过错。
而后恍然大悟,上回转到神内时正逢马主任外出访学,当时全科上下一致夸奖他们那批学生“人品好”来着……原来……怪不得……
康凉较她镇定许多,先低头认错:“是我失职。”接着拿过她跟前的chart:“下面由住院医师汇报病史……”
然而一语未毕,被尹是贝顺溜地接过了话头。
没办法,忌尸位素餐乃她人生准则之一。遂重新汇报。
大约马主任也未见过这般骂不死的小强,竟绕开密麻的白大褂走到她身旁,从康凉手里抽出chart,然后仔细聆听,完整不落。
末了,他缓缓再度开口,所问却是:“本?硕?博?规陪?进修?”
“硕士。”她楞楞答道。
“哪个科的?”
“泌外。”
“导师是谁?”
“岳叔耀。”
“好,”马主任颔首,“说一下鉴别诊断。”
“患者既往有高血压病史三年余,故首先与高血压性脑出血鉴别。高血压性脑出血亦可出现血性脑脊液,但应有明显的局灶性体征如偏瘫、失语等等……”幸好,她极具先见之明地在背病史的同时看了遍书。
各位主任见此位同学对床位上的病人了解得还算详尽,至查房结束没再给过她,不,给SU前组难堪。
回到办公室,她立马扔了chart们“呼”地一下蹲倒在墙角,紧捂胸口。
本科室的硕士学姐了然道:“让你不听古人言。”
本科室的博士哥哥补刀道:“让你不备保心丸,难道想上可达龙?”
“我哪知道……”她欲哭无泪。她哪知道虽然噩梦侥幸逃脱,小心脏仍旧一派兵荒马乱,发作起货真价实的心悸来。
可逗比尹是贝即使被病魔击倒也不忘犯二:“就不知马主任这身功夫是单相的还是双相的,若双相的放心内科该多好多合适多造福大众……”
“小尹你考虑的,有点儿宽,”有人踏进办公室,拍拍她的肩头,“距离你出科还剩下七次大查房,请自求多福。”
她抬头,苦笑:“谢谢高老师提醒。”
“不客气,”高柽摘下口罩,模仿着她僵硬的表情,“不过,今天的表现可圈可点,务必再接再厉。”
“遵命!”用一个极不标准的敬礼以表决心。
“话说你昨晚应该背病史背得痛不欲生吧?”他问。
她伸出食指凄惨地摇摆:“一宿,几乎。”
高柽倒是一脸满意,径直走向贴有“SU前组”字样的抽屉,一把拉开再细细捣鼓了半晌,终于从一堆资料下掏出了个易拉罐,递将于她,道:“今儿又将是一场恶战,没时间让你喘歇,将就着喝些提提神吧。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上个月买的,嗯……”
她起身接过,不禁哑然失笑。
那是一罐可乐,红瓶的,效果杠杠滴。
据流落巢外的神内硕士罗卅描述,去除SU,神内无疑为二附院男女比例最均衡的科室。按理说由清一色男同胞组成的SU应当与众多外科一般闹腾恒久远段子永流传,但此地,真没有。
怪只怪壮士们太闷骚,扒来又扒去,唯独高柽也许与她臭味相投,可人家毕竟是高主治,贵为她上级的上级,总不能越级一起二吧。当然同类相吸还是可以的,所以高柽说一她不会道二,高柽命令她往西她便屁颠屁颠地不撞西墙不回头,高柽拜托她独挡病房她绝对一定百分之百全力以赴。
无奈原本就神出鬼没的高老师本月轮到会诊,于是在门诊、急诊、各科病房四处奔走,如果碰上手术日,即约等于失踪。
SU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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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上部--6 “恭喜你成为一日‘铅衣人……
发出去的微信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她刹住步伐,原地踌躇了几秒后重又退回到办公室门口,偷偷朝里间的值班室张望。
所幸康凉仍在认真交谈,手机连接着墙上的电源,与他隔着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
最近的每一天,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中,和康凉总有至少十个小时为SU带教与同学的关系,再有至少三个小时则作为电脑房房友的存在。
朝夕相处,大抵不过如此。只不过,朝夕大不同。
绝对不能再打破界限。她告诫自己。
入科两周余,她从未在在岗时间见过康老师展露笑颜,除了关乎工作的言语,闲聊杂谈基本为零。
即使身逢大家一起喊外卖加班的大中午,其他几组脱不开身的老师们伙同实习生进修生们大摆豪宴,他亦不会参与其中。他总含蓄地谢过并婉拒:“我不饿,你们吃。”
确切说,她还真没见过他饥饿的状态。
“难怪这般骨感。”PD组的临五妹子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恨恨然干咬着筷子,羡慕嫉妒恨毕露。
此言一出,成功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
“又高又冷漠,原来这就叫高冷!”
“你们猜他有多高?”
“重点是瘦好吗!瘦显得更高!”
“错!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正解!”一规陪姐姐忽地拍案而起,“别看康老师眼睛不大,勾人得很啊。我跟你们说,我上次跟他值班那叫一个霉,半夜不停地收急诊。他倒非常淡定地一边开医嘱一边向我讲解,讲几句再扭过头定定瞅我一眼,瞅得我内心的怨气深重居然一丝一丝灰飞烟灭了。啧啧,加上那小身板,那大长腿,那细柳腰……”
话音未落,一群雌性,不分长幼,立即伴随着描述浮想联翩。
当然,尹是贝除外。
她正忙着回忆,从查体考试中身为考生的她和身为SP的他的对视起。翻来覆去,依旧没体味出任何他双眼魅力之所在。
回过神,不禁失笑,看来医生们果然群体性无节操。
“没事,”她截过话头,“人家瘦归瘦,一身筋肉,千钧一发之际浑身带劲。”
一语道毕,众雌性即刻清醒,接着无一不冲着她浅浅摇头。
“下水道科一枝花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句都染尿色。”她们说。
“尿色……”她一愣,而后秒懂。
半块糖醋排骨,连肉带骨就这样完整无缺地滚进了尹是贝的食道。
是哪个说仅有麻醉科尊为全院八卦大本营的?又是哪个说八卦专属于女人的?典型的没有深入过内科基层。
这不,只见癫痫组的住院一个后踢腿紧接着一个华丽的旋转,流畅地将办公室大门严实反锁,嘴里的炸猪排非常有节奏地晃动着。
姑且叫他猪排哥吧。他道:“要八吗?”
底下万众一心:“八!”
“八谁!”
“全八!”
猪排哥不负众望,果断舍弃猪排:“得!从头开始。”
头,指的是老大,即SU出身的马爷。
“马爷及师母,著名模范夫妇哉。马爷在外再凶神恶煞,师母只需一声‘他爸啊’,马爷立即低眉顺眼小媳妇儿样。马爷自个儿也说,他这六年医疗系念得可划算,居然干成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院花学妹追到了手。”
“师母又是何许人也?原我院皮肤科医生,后转战三附院行政,已至退休之年依然光彩夺目,简直可以作为光子嫩肤仪的代言人。只可惜啊,他们的独子几年前在国外遭意外身亡……”
一片惋惜。
“再说说我们亲爱的高老师。高老师年轻时候光顾着拈花惹草了,号称到死做个单身贵族,不料年近不惑却闪电般踏入婚姻坟墓。事后他的高中班主任来二附院住院爆出了背后的真相,原来他当年的初恋婚姻失败带着俩孩子回国,他二话不说勇当接盘侠,让单身的宣言见鬼去吧。敢情人家实非滥情而是专情……”
顿时变为一片惊叹。
八卦不仅下饭,看来亦有使人物从二维走向三维的作用,起码马爷和高柽在她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如此栩栩如生过。
她不禁想起某日高柽带着她值班,不知怎的聊到了她的感情问题,她笑着坦言自己孽缘已去良缘不一定会来,高柽如是劝慰她:“人生么,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总有一二值得紧握,不是么。”
“接下来,我们讲讲康老师。康凉,外号电梯……”
突兀的《大悲咒》猛然响彻办公室。吃饭的人停下了动作,猪排哥亦中止发言缓慢转头望向她,继而单手立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她在瞬间哄堂中几分尴尬几分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唐,不,康老师好。”
说曹操,曹操到。古人诚不我欺!
“办公室的门为何反锁着?”他问,一半的声音依稀源于门外走廊。
“哦,”她支支吾吾编理由,“有些事……”
却被他的下文生生截断:“你不是说想观摩造影么?”
“是……”
“神经介入中心导管9室,五分钟后见。”
一贯的时间式命令必定带来一贯的鸡飞狗跳:抛飞碗筷,盘起长发,运气发力,离弦跳将而去。
今日周三,非手术日,但因他们组前后一天的手术安排已经爆表,无奈只得学起外科上演加台的节奏。
五分钟后,导管9室,高柽、康凉就位。
见尹是贝大汗淋漓地出现在9室门口,高柽不住眯眼,不无好奇:“小尹你还没结婚吧?不怕吃辐射?”
“不怕。”
“不怕秃顶?不怕老得快?不怕白细胞减少?”
“不怕。”她答道。
“很好,”他遂笑盈盈地扬起下巴指指特制衣架上的防护服,“恭喜你成为一日‘铅衣人’。”
八分钟后,马爷就位,手术正式开始。
“主任,心监示生命体征正常,Seldinger技术穿刺右股动脉成功。”康凉首先汇报。
马爷颔首:“5F导管鞘。”
“Heparin。”
“0.035英寸导丝准备。”
“猪尾巴导管准备。”
“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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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上部--7 你从战场归来,卸下沉重的……
康凉码完手术记录便回到了病房。
今夜他值班。
尹是贝同学则速速冲到澡堂温水浇青蛙,再速速冲去便利店洗劫唯一仅剩的一只淡馒头,最后速速冲回SU——补病史。
她万分有良心地为值班医生捎回了一罐可乐,镇邪充饥提神三不误,结果推开办公室门一瞧,康老师赫然一头栽倒于《高等教育方法概论》中。
蹑手蹑脚地靠近,伸出左拳,又小心翼翼地舒展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公驾到,确认。
也许别人眼里的他够年轻够聪明,足以游刃有余地应付林林总总的额外任务,但作为电脑房房友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睡眠时间何其缺乏,他的疲劳状态又何其漫长。
于是她放下可乐,环顾办公室试图找出一样可避免受凉的遮盖物。
无奈,未果。
低头瞅瞅自己,大概只有她身上的羽绒服最合适了。她便换上白大褂,脱下外套给他盖上,接着走向电脑。刚登陆住院系统,又折返回他身边,轻轻地从口袋内拿出了本笔记本。
这本看似普通不过的牛皮纸笔记本,正是方才他匆匆离开9室的原因。
“回礼。”他递给她,说。
尹是贝受宠若惊,回忆不出究竟自己何时何地有恩于他了。
“挺多的,”没想到他却一一记着,“某天充当午晚饭的可乐,被马爷责备时差点替我出头,还有刚才夸我们很帅,等等。”
“额……”她总觉得以上理由有些牵强。
“这本子是当初神经介入中心建立时由院内印发留作纪念,在最前页写有赞颂介入医生的诗歌,也算对你铅衣人初体验的鼓励吧。”末了,他道。
她正欲翻开封面,手边的电话铃声大作。
一遍响过,横里倏地出现另一只手,比她抢先拿起了听筒。
“神内康凉,请讲。”
尹是贝不由错愕地看向他:如果她没记错,这位同志刚才尚趴在距离门口最近的电脑前吧?这一秒钟的功夫竟瞬间移动到了紧依窗户的电话边?且精神抖擞口齿清晰地自报出家门?
“发作多久了?”
“有既往史吗?”
“嗯,意识水平?”
“好的,两分钟内过来。”
一阵狂风遂席卷而去。他都没有察觉电话边还坐着一个尹是贝,他的身上还披着她的羽绒服,甚至当羽绒服飘落地上他仍全然不知。
开门的当口,几乎与推门而入的值班同学撞了个满怀。
“呼吸科。”他似乎抛了这三个字,然后身影消失得无踪无迹。
今夜恰逢被康凉勾人的眼神迷得神魂颠倒的规陪姐姐值班,她一脸茫然望向尹是贝:“几床抢救?”
“呼吸科急会诊,”她答,“貌似。”
“急会诊不是十分钟以内到场就可以了么?”规陪姐姐依旧茫然,“有必要搞得一副投胎模样?”
“康老师亲口说的,两分钟内到场……”
“两分钟?!”学姐惊呼,“又不在同一幢楼!”而后警觉道:“难道有检查?”
“要检查也不会放在下班后吧……”
“因为我仅遇见过一次五分钟内急会诊全部到场的,由于那日上头来检查……”姐姐兀自猜测,“大概康凉毕竟还嫩了点儿,怕出什么大事吧。”
她笑笑,回头打开分管患者列表,不置可否。
轮转神内此类修罗内科实为不幸,分入SU此类地狱组别更为大不幸,但SU的确能叫她大开眼界,而其中头一件,便是让她明白了冲刺跑并不专属于外科,掐时间也并不特属于急诊。
瞥一眼摊着的考试教材与其旁孤单寂寞的可乐,她由衷感谢某只上班和下班判若两人的小雏鸡。
时针迈过十点,病房俱已熄灯,衬得护士台的灯光分外吊形吊影。但护士台隔壁的谈话室倒明亮如昼,再隔壁的办公室更是一片欢腾。
三更半夜,不愧为补病史的好时节。
原因?嗯,诸多。比如折腾完实验的可以放松一下心情,吃饱喝足洗干净的正好也恢复了白天被大伤的元气,且老师们均不在方便掉节操和交流八卦,还有一点,用不着穿白大褂如遇不测一秒变家属……
各组的同学们现身了大半,第一桩事——加班怎么可以没有夜宵!
比起“老三样”之麻辣烫、烧烤、关东煮,今儿她们决定来点别开生面别具匠心的猛料。半小时后,浓浓的榴莲味飘荡于十一病区上空,久久不肯消散。
有加班必有探班,可惜碰不得榴莲的罗卅同学听信了尹是贝所谓的“上好夜宵伺候”,兴致勃勃下了中班赶来,立马被熏出了病区。
“你想害我!”她凄惨的嗷叫引得护士姐姐强烈不满:“同学你吵什么吵!病人都睡觉了!”
罗卅遁走,夜宵便多了一份。
她不住想起了神仙般不吃不喝不休息的康凉,端起碗勺,朝谈话室走去。
他从呼吸科回来时办公室已然被同学全面占领,只得搬起他的书走人。值班的规陪姐姐好意劝他说:“康老师你先去睡会儿吧,病房我尽全力镇守,有急诊再通知你。”他婉拒道:“周末考试,教材还没来得及瞅一眼。”而后退居隔壁。
端着夜宵的她本认为室内应为安静苦读的景象,不意敲开门,眼前的他繁忙异常:笔记本打开着,周围页页资料铺满半张桌子,双手不时敲敲写写,左耳与左肩奋力夹着手机。
一个人的战场,俨然。
至于考试教材,细看,则早就压到了鼠标底下……
她真心替这些教材感到惋惜,明明身为肩负使命的精神食粮,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沦为主子的枕头或鼠标垫,搞得看似翻得熟烂,其实连目录都没扫完。
“好的,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明天上班前一定赶出来。”
“没事,交给我吧。”
康凉根据电话那头的指示列下一串待完成任务,未注意到她。而他的神情如同无可奈何的好学生,答应着叹气,微笑着皱眉。
她一愣,放下夜宵打算默默离场。
不料袖口被他一把拽住,见她回头,飞速写下一行狂草:“这是什么?”
她遵循他的方式,提笔:“闻不出么?”
“老鼻炎,嗅觉约等于零。”他一边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一边指指自己鼻子。
“榴莲糯米甜甜。”遂如实写道。
他的动作顿住,停滞了好半晌。
她立即划去重写:“不喜欢?那可乐要不?”
“可乐?你又想害我?”
“不喝就不喝,”她啼笑皆非,一师门的怎么都一副德兴,“谁害你了?还又?何来又?”
他便告知她:“上回的可乐。”
“上回?”
“喝完腹痛腹泻导致迟到,才发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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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上部--8 “可不可以,别丢……
下了台,康凉去到休息室灌足凉水,以求在剩余的黑夜中保持清醒如白昼。
凌晨的神经介入中心,是他最熟悉的场景。自从他留院成为SU的一员后,三号楼八楼尽头的这间小屋便成了他名副其实的“休息室”,确切来说,甚至可以称为“家”——角落里的衣柜中,塞满了他的大多家当,从洗漱用品到换洗衣物,应有尽有。
不知何时起,他喜欢上了此处的鲜为人知。
每当疲倦得寸步难移,或者难熬得走投无路,又或者迷茫得不知所措,他都会把自己关在这里。合上门,打开衣柜,取下柜门背后的照片,挖出掩埋在书和杂物之下的篮球,随手拍击旋转,直到找回原来的自己。
后来马爷无意中察觉此举,在某次大交班上提议为几百年前掉了钥匙的休息室重新配一把,并交于康凉管理。从此,这儿真正变为了他的秘密基地。
可惜过了没多久,新钥匙还是被他弄丢了。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物品,加上的确人迹罕至,钥匙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不料今儿个深更半夜的,他推门开灯,生生被惊诧到下巴脱臼。
休息室正中央赫然出现了一大团白花花的不明物体,其一端压在两人沙发上,另一端压在茶几上,整个形状稀奇又古怪。
就在他试图靠近之际,不明物体极不安分地扭动了几下,之后“噗通”一声栽倒于沙发与茶几间狭窄的地板上……
那物体似乎有所磕痛,继而引发起一阵愈加不安分地扭动,接着蹭向一旁无辜的沙发,最终狼狈不堪地翻上了沙发之巅……
世界,清静了。
他旁观完这一连串与优雅全然无关的动作,准确猜出了不明物体的真身——除了他手下那位逗比实习生,还会有谁?
回想起穿上铅衣的第一天,他应亦如此万分不适吧。可即使明白了她意外现身于此的理由,他仍忍不住啼笑皆非。
寒夜中的尹是贝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下沙发上铺着的大单,从头到脚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就像……
嗯,哪儿来的一具尸体。
遂饶过“尸体”走向饮水机,一顿牛饮后欲返身出门,然而他又听见一声轻微的“啪嗒”,不住伫足。
一本本子从“裹尸袋”内掉将出来。定睛细瞧,竟是他昨日送给她的那本。
于是走近,拾起,放回“尸体”的头旁。
似乎感觉到身边活人的气息,尹是贝又开始一阵扭动,紧接着探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术裤。
他试图挣脱。
她纹丝不动。
“可不可以,别丢下我?”
颤巍又模糊的话语,如同在卑微地乞求。
即便他清楚,她这一定是在奇怪的梦境里挣扎,可他的手仍不由自主地由笔记本移至覆盖于头部的大单,然后轻轻撩起。
寒冷的冬夜,她脸色苍白,紧蹙的眉头、抿闭的嘴唇、拧结的五官,仿佛经历着九层地狱般的煎熬,又不敢出声,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迹隐隐。
片刻后,面部突然舒展,手也随之松开,泪水悄悄打湿睫毛,无助地缓缓而下。
一种他所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无望。
凌晨五点,果断被冻醒。
尹是贝眼一睁脚一瞪——额?我身在何方?
原地蹦起来,差点被盖在身上的白布绊倒——额?我为何身披大单?
三下两下甩开大单,抬手挠头——额?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她的手里居然攒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上书:值班中,爱莫能助。
心下“咯噔”,猛地汗毛狂竖。
不会是撞邪了吧!
深呼吸,环顾四周,认清了地点。再垂首仔细打量,发现纸条貌似撕自掉在脚边的笔记本,而字迹应出自康凉之手。她不由错愕,睡过去的两小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算了,有机会再问。
起身回寝室,准备刷个牙洗个脸再争分夺秒去趟实验室,不想迎头撞上了披头散发狂奔出寝室楼的罗卅。
“你也撞邪了?”拦住她,问。
遭幽怨白眼一枚:“你咋知道?”
追问,得知原来今天夜班的同学高烧阵亡,临时拉她去顶三个小时的班。
“你说我是有多霉,这个月好几个实习规陪呢,偏偏点名让我去……”
“哎呀,做得多学得多嘛……”尹是贝好心安慰。
罗卅完全不接受:“滚开!你是劳碌命但我不是!”
很奇怪,平素任劳任怨像头牛的她,今天,无端失掉了学习干活的心情。
匆匆跑去依旧灯火通明的试验楼瞅了一眼可爱可憎的细胞们,再默默潜入没有康凉的电脑房发了会儿呆,最后干脆晃到了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替悲催的顶班同学买早餐。
二附院的心电图室坐落于门急诊大楼底层幽暗的小角落处,人家本意打算做个安静的美男子,邻居急诊兄却偏偏不成全它。
谁让急诊如战场,无时无刻。
她到达心电图室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唯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堆满心电图、废纸、报告、分规、等等等等,随着从微敞的窗户中吹来的风,不时上演一次群纸乱舞。
尹是贝没穿白大褂,外头等候区的患者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同为患者。那位老爷爷善意告知她:“刚刚‘哗啦’一下来了好几辆救护车,所以医生们都赶过去救场了。”
她一愣,道:“好的,谢谢……”
“贝贝!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罗卅一阵风般旋来,边让老爷爷进门:“不好意思,久等。”
尹是贝提起袋子:“看,爱心早餐。”
“啊……”罗卅一顿,指向窗边的纸箱,有些为难,“可是早餐已经有了……”
她自然不在意,趁机促狭道:“哟!谁买的?对你的奇葩口味了如指掌嘛。”
罗卅瞥了她一眼,兀自拉起帘子,半晌后重又拉开,送老爷爷到外头稍作等待,出报告者马上归来。顺便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难得空荡的等候区,返身坐倒,大出一口长气。
“你的上级呢?”尹是贝纳闷。
“被内科急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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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上部--9 “我不会越过你的界,相信……
“心疼?”
“嗯。”
“留院第一年的新人哪个不被往死里整,有何心疼?”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
她转过头,浅浅一笑:“有时候看着他,在他的眼中我能读到一份似曾相识……”
罗卅一愣,也蹲下身来,忙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若有所思:“求你,别再想了。”
停顿片刻,她颔首:“好。”
见她整理完了情绪,罗卅立即咧开嘴角,颇具过来人风范地搂过她的肩头:“恭喜你我亲爱的贝!知道不?心疼和心动,一步之遥。”
即使罗卅认为尹是贝夜夜电脑房报道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并不在意,考完试回了趟寝室,理理书包接着走人,做派光明磊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罗卅抓住一切机会调戏她。
“得了,管好你自己吧。”逼她使出杀手锏,“什么时候该我改口叫你嫂子了,麻烦通告一声。”
某人顿时脸红红红,分贝直降:“你……怎么知道的?”
“早餐喜甜不碰咸,周一三五豆沙包搭芝麻糊,周二四六奶黄包配大果粒,周日空腹吞黄油。这种奇葩口味你知我知,敢问现在还有谁知?”
“额……”
“别额了,还有我美头师兄,我明白。”
“他问你的?”某人愈发羞涩。
“何止问,简直死缠烂打好吗!”
不提则已,一提便来气。
她家师兄追个妹子堪比通缉逃犯,各种潜心策划以免打草惊蛇,只可惜他“严打”的并非妹子本人,而是与心仪对象交情甚好的师妹。
起初抱着一日为师兄终身为前辈的理念,对他户籍盘问似的围堵尚算态度良好,直至后来的某一次,伍丽岩毫无预兆地蹿了出来把认真试验中的她吓得魂飞魄散,骇得她怒发冲冠。
“你再吱一声试试!”她怒道,“看我不拿显微镜砸烂你!”
她家师兄估摸着首次见证她变身,微怔:“又一位悍妇啊……”
“女汉子日益增多还不拜娘炮泛滥成灾所赐?”发飙的尹是贝颇伶牙俐齿。
经由如此一出,虽然师兄认清了其师妹的本性,但她的手机和耳膜终于恢复了宁静。不过伍丽岩拜托她暂时保密一事,她仍旧做得不错。
所以,罗卅胆敢调戏她?
请先拗掉自身的把柄好吗!
方踏入电脑房,行囊还未卸下,不料《大悲咒》响彻云霄。所幸此时的电脑房空无一人,不然她恐怕已被千刀万剐,但也由于寂静出奇,突兀的铃声惊得她小心肝猛地抖三抖。
压压惊,接起:“康……”
“三分钟内回到十一病区医生办公室。”对方果断甩下一句。
她不由纳闷这大晚上的非值班医生找上门有何贵干,遂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一向简洁明了,答曰:“大事。”
三分钟后当尹是贝奔回办公室之际,每组的实习生和住院医均已悉数到场。
人群前方的高柽沉痛宣布:“明天院长查房的科室名单出来了,消化科,和我们……”
听众中瞬间爆发出阵阵悲鸣。
有人犹抱有一丝希望:“打听到哪位大大查我们了吗?”
“据说是康院长……”
忽然之间,噤若寒蝉。
而后愈发绝望的惨叫四起:“不是吧”“不要这样对我们”“求高抬贵手”……
这下,惨叫的理由连微不足道如实习生尹是贝,都了然于心了——康院长,C大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医师、教授、博导,脑卒中急救中心、卒中单元、神经介入中心创建者之一,现任二附院第二把手。
医学之所以深奥,亦体现在极强的专业性上,导致跨科如隔山。院长查房?当然可怕,怕大大们的位置。康院长查房?更加可怕,怕内行看门道。
高柽拍拍手,试图召回民心:“没办法,只能劳烦大家连夜改病史了。至于打头阵的第一组,谁来……”
话音未落,除了高柽和尹是贝,其余人一致齐齐望向康凉,似乎就在等他开口。
他便抬首,缓缓应道:“那就我们组来吧。”
然后众人皆偷偷松了口气,怨声载道变为嘴上春风。
“小康,又得辛苦你啦。”
“是啊小康,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年纪大的。”
“反正老子查儿子,还担心吃了你不成。”
康姓算不上大姓,方才院长的尊姓一出她即刻心生怀疑,而几分钟前目睹一大帮子同事直直瞅他的场面,猜测彻底得到肯定,再联想到癫痫组的住院医猪排哥曾八过他的绰号叫作“电梯”。
原来如此,她豁然开朗。
又是过往岗前培训时,人事处处长扯着扯着扯到了就业问题,硕大的头颅牵着膨胀的骄傲情不自禁昂上天空,开口闭口:“我二附院,啥都缺就不缺人才,别看那一个个新入职的貌似楞头青,博士学历、留学经验、规陪出站,样样具备。我顶烦那些皇亲国戚,靠着关系不劳而获,把正儿八经的人才踢去分院不算还拉低了员工整体素质……”
她不确定,他是否位列人事处长“顶烦”的名单之中。但在一步一阶梯得到岗位的他人眼里,他的未来太过毫无悬念,便捷迅速得犹如直达电梯。
因福得祸。她看着补贴化验单的他暗暗叹息,有谁了解他的努力和苦衷?
没有人。
随着夜渐深,其它几组匆匆搞定纷纷退场。除去四处奔走的值班医生和值班同学,仅剩下SU工作量巨大的两组人马各占据一间办公室,头悬梁锥刺股。
“病史的话你改完一遍通知我,我再把把关……”
康凉侧过头嘱咐着,却见她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顿了顿,下意识伸手往脸上抹。
“且慢!”她猛然回神,喊道,“你的手上都是胶水!”
经提醒,他默默瞧了一眼双手,接着默默放下,拿起纸张继续贴。
“康老师,放着吧,这些是实习生该干的活儿。”她不忍道,“请稍等,我快马加鞭。”
“没关系,”他却说,“贴完了。况且揽下打头阵的烂差事,对你我也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尹是贝倏地坏笑,“请客呗!要大餐!我就原谅你……”
他及时善意点醒她:“待成功活过明日,再议不迟。”
尹是贝被当头一棒,脑袋一秒耷拉,撇撇嘴继续敲她的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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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上部--10 “你们站一起像极了蛏子……
毕业那年,班里有位女生掘出埋藏已久的文艺心写了一部迷你剧,名为《瓶罐之舞》。其大致内容,讲述了瓶瓶罐罐们于实验结束后的深夜在实验室旋转跳跃为非作歹直至翌日曙光照进窗户的荒诞故事。
女生曾问过他,觉得从实验架上一跃而起的鬼精灵应该长成怎样一副模样?
他摇头,表示想象力缺乏。
然而几秒之前她的忽然靠近,陈年旧题的答案豁然敞亮——说的不正是她吗:浅眉墨眸,白净清秀。低眉顺目时几分寡淡,抬眼一笑时鼻根处微微皱起,含蓄的内双下波光闪烁。如果再开怀一些,小巧的虎牙便不安分地探出围栏,精灵古怪得叫人不住想狠狠捏她脸。
尹是贝很瘦,细胳膊细腿细身板,这本为优点,不巧那颗项上人头却被反衬得略大。她打小便如此,故儿时的记忆一定称不上美好。
有首脍炙人口的童谣如是唱道: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于是一旦老天爷落泪,她“尹大头”的黑暗日子便降临了。
话说,这“尹大头”的绰号何时起由贬义走向褒义的?容她回想。
大约是初中吧。
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留下她一个人趴在老城厢旧屋的木窗边傻傻地看着外头的人来人往,试图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亦是从此,她将对妈妈的愧疚和期待化作了无限的努力,只为变成“妈妈希望的样子”。
日复一日的苦读成为了习惯,不知不觉间,老师同学都待她喜爱有加。高三高考,她虽发挥欠佳但仍被C大录取,她一手栽培的庄已曾也成功飞过本科线,没有人会再认为她的大头有何不妥,甚至她听到有老师夸奖她道:“天降大任于大头也。”
不由啼笑皆非。
在经历了小玫和庄已曾的联合背叛后,对于她过往的种种喜与悲,了如指掌的人只剩下罗卅,她暂时也没有增加人数的意愿。
所以——
“请不要问我梦见了什么,因为我不曾遇见过美梦。”末了,她笑着乞求,“可以吗?康老师。”
他沉默了许久,拿过一摞chart竖在她眼前,道:“乖乖背病史去。”
背病史,乃实习生基本功之一,比写病史的要求更细、更烦、更不要脸,特别当手里的床位数几乎顶上小医院整个科室的总数时,尤甚!
尹是贝也算名老将了,多少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应急办法。她先向护士姐姐讨了两包物理降温用的冰块,一左一右捂住脸颊,可惜低温提神这招只管用到记住每位病人的辅检结果为止……
接着原地蹦起,边揉着自己青紫的脸边扎马步,面朝白墙气沉丹田,以希达到包龙星骂起惊涛骇浪的效果,可惜没过多久墙上挂着的白板的确掉了,却是由于她着实太困一头撞将上去所致……
最后她拎着一打纸不停地在康凉身后来回踱步,并把半夜拖起来处理病人的值班同学吓得不轻,幸好同学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加互相打气一阵她接着暴走。
大冬夜走得大汗淋漓之际,终于可以流利地背个遍。
一回头,SU前组一直默默背诵的住院医师仍笔挺地坐在那里。她后退至他一旁,发现他躯体在魂已飞,双眼早黏在了一起偏偏还不肯放下手中的笔。
竟敢偷懒!
要不?检验下她的熟稔度?某人脑子里坏点子乱飞。
继而大喇喇坐下,再度一顿运气,开吼:“SU-1床,男性,50岁……”
话音未落,他闭着眼睛瓮声瓮气地居然顺溜地往下接:“昨复查头颅MR示……”
她一愣,又问:“SU-10床主诉呢?”
“因头痛伴呕吐7小时入院……”
“SU-12床昨天的一套血呢?”
“ALT依旧偏高,别的均未见明显异常……”
“高多少?”
“……对不起,让我想想……”
他仍然神志欠情,“嗯”了老半晌,突然沮丧着道歉:“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她未再搭理他的梦话,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地助他伏上办公桌。
后来她侧过头,静静地打量他一会儿,沉沉入睡。
这对无辜的师生意想不到,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误会忽起,以至于她被测血糖归来的值班同学吵醒,撑起上身没见到康凉倒是满眼同学的贼笑。
“贝贝啊,你跟康老师……”同学双目散布红血丝,不忘揶揄地戳戳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哈?”她一脸茫然。
“少装了啦,可是被我逮了个现行。”
“……什么现行?”她愈发茫然。
同学不怀好意地笑着,“砰”地落座,再“砰”地把头砸到了办公桌上,朝她眨眨眼又闭起:“哝,刚才我进来拿眼镜,你们就这样睡着,手都叠到了一起……”
“同学,”她哑然失笑,“你背昏头了吧?幻视?妄想?还是假装自己在演《一吻定情》?”
结果对方猛然操出手机,大喝一声:“有图有真相!”
尹是贝嗤笑地挪移视线,下一刻,彻底清醒。
正如值班同学所言,手机里的他们,相对而睡,他的左手松垮地抓着她的右手,鼻尖相距不过二十公分。
近得,犹如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一般……
石化的某人瞬间从百会红透涌泉,自疲倦的眼中发射出的光芒仿佛要把图片即刻吞没似的,可嗓音立马婉转哀伤:“老佛爷,冤啊!太冤!”
对方继续高冷,她便抱其大腿痛哭——
“小的太冤!小的用性命担保一无所知!您得替小的做主还小的清白啊!”
“小的尚为待字闺中黄花大闺女一枚,您这哈喇子漫天飘的暧昧照叫小的情何以堪啊!”
“删了吧删了吧?午饭包周可好?”
“要不包月?”
……
最终,值班同学叫饶——她是怕,若她不答应尹是贝多数会一直把她折磨进神内……
然而暧昧照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康凉康医生似乎全然不知,待她取得删除照片的胜利后,他恰提着一大袋食物矫健步入办公室。
无视值班同学,只随手递了偌大一盒烤鸡腿便当给她:“早餐。”
“额……”
鸡腿?!便当?!早餐?!
等等!这是她今晨第几回陷入凌乱了?
“人是铁饭是钢,战前不吃心会慌。”他正色叮嘱道,“五分钟内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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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上部--11 她下意识点开头像,却无……
她忿然回首,却望见了这世上最难忘的笑容。
就像昏暗的地下室忽然裂开缝隙,阳光透入,束束光柱,细尘漂浮。
又如飞机在凌晨的家乡上空盘旋,探头俯视,灯火星点,绵延千里。
朦胧而剔透,温暖而璀璨。
你的开怀如此夺目,要是能常常见到就好了。她几乎脱口而出,但仍咽了下去,怕话一出口他即会敛起嘴角恢复平日的清冷。
于是趁他按下手术记录的保存键之前,她先行离开了9室。
人多长着两张脸,如果剥下伪装,拿什么来承受千锤百炼。
回归临床一月余,罗卅同学总算加入实验楼常驻部队。
她没分到动物实验,光顾着同细胞斗智斗勇,故不像尹是贝楼上实验室楼下动物房两头蹿,只需安静地呆在顶层沐浴紫外线即可。
自打罗卅日日现身后,试验楼里的饿狼们放出了久违的绿光,直叫美头师兄恨得咬牙切齿。
虽说医学院别称恐龙园,她们那一届临五倒是美人儿辈出,质量出奇高。你瞧隔壁一附院班,不仅栽着朵出水芙蓉路院花,还藏着粒萌萌哒大眼糯米,可惜美女从来熬不到毕业,愣是被两位园丁师傅折了回去。这下,所有雄性的目光“呼啦”全聚集到了第三朵花身上。
临床三小花之第三朵,即二附院班镇班之宝罗卅同学。起初她颇为闺蜜鸣不平,凭什么她家罗卅卅仅位列第三?疑惑打转了五年,结果却是由研究生才考入C大的美头师兄一语道破天机。
“男人么,骨子里哪个不喜欢前|凸后翘的?C大医学院的男人么,因为成绩好了那么点儿就自命不凡阳春白雪起来,追求误入尘世的芙蓉仙子或者大智若愚的邻家妹妹,只好将接地气的高档花瓶排在后面啦。”伍丽岩如是解释。
听得她一怔一怔的:“高档……花瓶?”
怪只怪第三朵花投胎投错了美女类型,一颗纯医学硕士机芯被貌似绣花枕头的皮囊完全掩埋。
瞥一眼朝手套上喷洒着酒精的罗卅,即使穿着隔离衣,即使微微皱着眉,即使一脸不情愿,那身材、那脸袋依旧凹凸有致、娇艳欲滴。
老天啊,就是如此不公。
“不过我喜欢,”师兄忽又开口,“我就是这么忠于初心。”
“明明就是直白好色……”她闻言,嗤之以鼻。
紧接着当场签收白眼一枚。
切,她又没讲错!
美头师兄的确够直白——双手奉上所有的休息和关心,比如宿舍至门急诊楼区区一段路他也要亦步亦趋,比如半夜拖去上台完事后还不忘把早饭送到寝室门口,若碰到连着几天抽不出身,二话不说先道歉千万遍,态度诚恳得就差掏心掏肺。
至于好色?嗯,他不是说了自己“忠于初心”么……
“师妹,你不懂。”伍丽岩诗朗诵般地谆谆教诲她,“生命,需要心动;心动,始于美丽。我们要善于发现美丽……”
她便堵到他跟前:“那你也发现一下你师妹的美丽呗。”
伍丽岩毫不停顿地评论道:“不好意思,脸圆也就算了,自古美女无大头。”
许多年没被狠狠打击过的“尹大头”,今儿不知中了什么邪接二连三为世人所唾弃。
她情绪低落地回到一楼,踏进动物房之前先发了条朋友圈以泄愤:我头大我脸圆我自豪怎么招!
自觉语气不够强烈,又添上一打凶神恶煞表情。末了,心一横,想死猪反正不怕开水烫,遂搜来一张蛤蜊的单独近照改作头像。继而发泄完毕笑迎鼠辈。
待它们吃饱喝足,再打开微信,若干评论和若干赞映入眼帘。
排列整齐的抠鼻屎图案让她哭笑不得,眼梢扫过点赞区的头像,生生一愣——五彩缤纷中赫然出现了一张突兀的蛏子。
她下意识点开头像,却无来由心如擂鼓。
那正是他的新头像,她确定,因为他的微信空空荡荡,没有文字、没有图案,甚至原先连头像亦只是最原始的灰色人像轮廓。
一瞬间,好似桌上一杯热蜂蜜“噗”地打翻,洋洋暖甜浸透桌布,小心翼翼在蜿蜒。
她将那只细长的蛏子最大化,大到贝壳上的纹路一清二楚,而后兀自盯着屏幕傻笑。
手机倏地震动,竟来自他。
“方才心直口快了,对不住。”他说。
“为时已晚。”她回。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又说。
“同根生?生自哪儿?”她又回。
“爆炒宁波小海鲜,蛏子蛤蜊一锅出。”
“……”
“走一个不?说好的大餐。”他突然提议道。
“是为大餐?康老师您自降身份呐?”她哑然失笑。您当医院门口那条开满西餐厅咖啡吧的情操一条街是摆设吗?
“一线劳工康凉有何身份可言。”片刻后他还补发了张哭脸。
康凉。
这两个字似有魔力一般,抓住尹是贝的视线牢牢不放。
从电脑房深夜首遇起,她便明白,康凉和康老师可以看作截然两人。淡漠莫测的眼神,波澜不惊的语气,限定时间的命令,任劳任怨的工作,这些皆属于康医生。而康凉,虽依然焚膏继晷,但他会笑,会撇嘴,会皱眉,会抱怨,会倒头大睡,也会发给她一副泪如雨下,直呼自己“劳工”。
感谢自己的劳碌命创造出的一系列偶然,认识真实的康凉也许才是她本月最大的收获。
安静半晌,她回信问他:“你在哪儿?”
“图书馆。”果不其然,“电脑看得头痛。”
她不住叹了口气:“不如偷个小懒?”
“也行,”他居然欣然同意,“陪我去打会儿篮球怎么样?”没等她答话,下一刻擅自替她做了主:“10弄见。”
对于他的话语尹是贝习惯性听从,遂挥别动物房周遭特有的气味步入夜色中,匆匆奔出几百米又刹住步伐,先扫荡一圈便利店再出大门,拐弯前行,到达目的地。
紧邻二附院的10弄小区,从前有如二附院家属院般的存在。院内老员工们更喜欢称之为“爬梯子小区”,其原由据传,因居住其内的医生们为最快时间赶回医院,故在隔开10弄与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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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上部--12 住院总,总住院,科里科……
十二月第一天,康凉走马上任二附院神经内科住院总。
住院总,总住院,科里科外管个遍。作为一个科室的大管家,负责一切日常:手术、急诊、会诊、抢救、危急重症、疑难杂症、排班发钱等等等等。加之神内惯于将此职位与教学干事合二为一,故教学查房、轮转进修,你所能想到想不到的,统统归他管。
有没有顿觉存在感飙升?所以在未来的一年时间里,请叫他“康总”。
他的前一任住院总,正是癫痫组的猪排兄,当听到马爷正式宣布康凉上位后,即刻把一大堆材料、一大串钥匙和住院总专用手机交付到他手中。
那表情,这边厢范进中举,那边厢庄严肃穆。
猪排兄飞过整间办公室,把康凉的肩膀拍得砰砰作响:“小康,哦不,康总,好好珍惜这一年啊!待你一年后修得坑蒙拐骗,看惯唱念做打,手操机子,气定神闲,走路横着走!咱有啥没经历过?有啥搞不定……”
幸而马爷及时拉猪排兄回人间,提醒道:“你还想升中级不?想升请下楼,三个月神内常急诊生涯在召唤你。”
猪排兄瞬间软瘫,犹如好不容易吹膨的气球被狠狠扎了一针。
事不关己的众人围观着别人的起起伏伏,皆乐不可支。
她站在他身旁,微微抬眼,见淡然如他,仍不由打量着手机,悄悄地蹙了一下眉。
尹是贝戳戳他的手臂,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个灿烂笑容。
“笑不出。”他说。
“不就是个住院总嘛……”
“可我还没买保险,”他一本正经道,“猝死几率极大。”
“蛏子不怕,蛤蜊陪你。”她仰头对上他的视线,“速去参保,受益人请写我,谢谢。”
他一愣,而后眉头随着笑意舒展开来。
尹是贝实则在强颜欢笑,内心早已痛哭流涕。转神内,混SU,跟住院总,如此终极顶配只怕没几个人消受得起。
她默默且及时地朝罗卅吐了个槽,不料罗卅陷入沉思,后道:“我记得,貌似你以前也摔进过大坑,这绝对不是初体验。”
的确,本科大轮转第二个月心内科,同样心内加CCU加住院总的绝杀组合,那往事简直不堪回首。偏偏同组的进修医生擅长隐身术,便苦煞了初出茅庐的小同学,以至她眼看形势严峻,入科当天识相地回寝室打了个包,直接陪住院总睡了三十天值班室。
“那时你整天顶着张精尽人亡的脸,所以我偷偷给你送过几回壮阳牛鞭汤……”事到如今罗同学才坦白从宽。
她喷出一口老血:“难怪病人家属总说为嘛小尹医生你永远两坨高原红……”她本以为自己阴虚火旺来着,敢情是补阳补过头了。
话说回来,毕竟天道酬勤,独自摆平CCU的小小本科生尹是贝自此一战成名,在教学处和带教圈里口碑狂涨。
看来老天对她特别眷顾,一战成名不够,二战成仙才行。
打算成仙的她趁午休回去拖点日常用品再来,不想《大悲咒》响起,只不过来电姓名由“唐僧”改成了“蛏子”。
“康总,有何吩咐?”她立马接起。
“帮我拿一些东西,把你的邮箱给我。”背景一片嘈杂,想必他身困急诊无法自拔。
“邮箱?”止步,她听错了吗?
那头没了回应,他光顾着和周围人群|交代着什么,通话无意中戛然而止。
她的惊讶实有理由。在尹是贝心目中,邮箱一是连接泛泛之辈与上层阶级之间的桥梁,包括老板、教学处、杂志社云云;二为传递重要文件的工具,譬如小道重点、各种PPT、论文云云。那一行字母和数字代表着压力山大,无疑。
因此她一度怀疑康凉不会要她过五关斩六将勇夺行业机密吧,颤抖着打开邮件一看,赫然一份Excel附件。
再浏览,彻底傻眼。
内容分为两块,一块为常年扔在休息室里的物品,另一块为留在电脑房里的物品,整齐有序,行列清晰。
她刚想吼:你有必要大费周章走邮件吗?口头讲讲会死啊?某人适时一个电话做补充说明:“收到了吗?注上标的帮忙带回值班室……”
“你A型血?”她不由打断他。
“不是。”
“处女座?”
“不是。”
“数据录多了?”
“……可能。”
压过胸牌换过手术衣潜入神经介入中心,她扫了一眼浩浩荡荡的列表,果断冲门神阿叔撒了个娇,从而顺利借到塑料盆一只以作承载物,然后“哧溜”一下猫腰冲过热火朝天的导管室们,来到走廊最尽头的那间休息室。
踹门而入,一股空气不流通所致的气味扑面而来。康凉告诉她此地几乎只有他会进出,看来他业已好几日不曾光临了。
他的大部分家当就累积在屋内一角竖长的衣柜中,柜门拉开的刹那,尹是贝再次震惊。
她生于长于市井旧里的私房,许多人家为了增加住房面积便一层一层往上搭建,自己徒手垒砌的墙体往往外观别扭且欠牢靠,故遇上大风大雨墙体坍塌造成伤亡也算不上什么新闻。而眼前衣柜里的景象,就同她熟悉的乱七八糟的旧里相差无几。她只不过轻轻地扯了扯充电器尾端——
整个轰然倒塌。
等硝烟散尽,她瞅着遍地狼藉,欲哭无泪地一抬首,一张轻薄的纸片从柜门背后飘落下来。
那是张相片,略微泛黄,其中站立着两位身背背包的少年,无一不拥有高挑的身形、清瘦的脸颊及阳光灿烂的笑容。背景似乎为人来人往的机场。
右边的恰是康凉,她喜欢的笑颜夹杂着陌生的青涩,与其后透过落地玻璃窗的阳光融为一体。而左边者,素不相识。
翻至背面便是稍显稚嫩的字体,但细作辨认,可以确定出自康凉之手。
“哥俩儿看世界第一站:美国。马预尚&康凉。”
若不是她猛然回忆起他介绍过的“亲同手足的哥哥”,尹是贝一定即刻对他的性取向产生质疑。
不过,即使关系如何亲近,把哥俩儿的照片贴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也不太正常吧?
她打量了半晌,诡异地咧嘴,表示对一表人才的蛏子为何至今形单影只不近女色的原因仿佛了解了那么点儿。而后决定猜过算过,清清嗓站起身掏出胶布将照片回归原位。
康凉清单里头注上标的东西最终被她一股脑儿摁进了更衣室门神阿叔赞助的塑料盆内。其实医生的日常物品都简单至极,除了换洗衣物和毛巾,就只有电脑书籍之流了。
她端着满满一盆回到十一病区值班室,整理完毕返程归还脸盆。行至阿叔跟前忽心生不妙,遂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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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上部--13 “所以我明白,我不配。……
回到寝室时,满员的四人间漆黑一片。另两位室友均为她们的学姐,门后的小黑板显示,一位值班中,一位实验中。
尹是贝匆匆洗漱完毕,抱着电脑钻进被窝,不忘捎上杀千刀的培训资料。罗卅却阴魂不散,顶着一头未干长发翻山越岭爬将过来。
一把将她的脸扭向自己:“贝,为何逃开?”
“你指什么……”她心虚地别过头。
“你明明心动了,”罗卅不依不饶,“为何要逃?”
罗卅所指,是几小时前,她望向紧依身后的康凉,忽然之间的面红耳赤出卖了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心绪。
但当他提手轻拍她的脑袋,她一顿,而后飞快移至角落。
“没有为何,”她赶罗卅出被窝,“珍惜时间好吗?老板的修改意见又来了。”
罗卅只得悻悻爬回隔壁床铺,发誓明天再拷问,不消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伴随着细碎的呼声,她停下手中动作,合上电脑。
“卅卅?”她轻声唤道。
自然没有回音。
“你不一直说我特现实么?”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口,“所以我明白,我不配。”
是夜,估计脑细胞消耗过多,竟辗转难眠。
什么都不想干,她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相册,指尖划过一张张过往的记录,直至眼前出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那是高中老同学们的留念,摄于小玫和庄已曾的婚礼,即让她成为史上最拼伴娘的那次。
照片由跑上二楼的伴郎俯身拍得,之后传进班级群相册,不知何时被自己载了下来。里头穿着礼服的她即便站得远远的,依旧醒目。当然最醒目的,必须为被大家簇拥在中央的一对新人。
不经意放大,曾经温柔的脸庞,现在那样陌生。
遥想三年同桌时光,她只需稍稍侧头,就对上了他不羁的眼神。
许多年前的九月,军训结束的新高一刚开学。某天早自习进行到一半,班主任降临,身后跟着位男生,男生身后还跟着位衣着华贵但愁容惨淡的妇人。
时任学习委员的她停下了在黑板上出题的手,转移目光,听班主任简洁地介绍他道“新同学”,随即一旁的妇人先其一步朝所有同学鞠躬致意:“犬子贪玩,不思进取,期望得到像大家一般优秀的同班同学们的帮助。”
底下一片寂静,想必皆错愕无比。
随后,围绕着这名“新同学”的传言四起,说他实为距普通高中投档线都差之甚远的条子生,所幸家里了得,动用关系把他塞进了市重点,他还肆意旷军训旷开学,最后被家人扭出网吧押解回校,才发生了以上一幕。
十五六岁的读书郎习惯于按成绩分人,没人愿意和极品做同桌,结果安分老实的她就被班主任相中了。班主任对他妈妈如是标榜她:“放心吧,她可是我们从未掉出过班级前三的学习委员。”
于是,她被迫开启了以一拖二的模式。
尹是贝体内不携带高智商基因,之所以顽强地生存于优等生的世界,全凭她的刻苦勤奋。别人写一张卷子她写十张,别人背一遍书她背十遍,她坚信付出总有回报,哪怕回报只有一丁点儿。
庄已曾挺不待见她,人前人后都直呼她“死读书”,她不生气,因为属实,也不反驳,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若不做作业,就等着她鬼魅似地缠住他吧。任他匿影藏形,她定会把他揪出来。哪怕他篮球打到凌晨,她依旧定定然坐在场边,一副倒是要看看你究竟可以折腾多久的架势。
“我妈给了你多少钱?”他冷笑着问她。
她回以淡漠:“我不想被班主任批评监管不力,仅此而已。”
换他一愣,不由不解:“人生苦短,你日日苦行僧,何必?”
“你有父母,而我没有。”她答。
“你是要跟我讲追寻梦想的故事么?”
“对啊,”脸冻得通红的她莞尔道,“讲一个家暴中长大的女生,父亲失踪母亲改嫁家徒四壁偏偏还有个自欺欺人的名字叫‘是贝’的女生,讲她的故事可好?”
过了半晌,他方木木嘀低喃:“对不起……”
“不客气,我懒得详说。”她说,“至于梦想,你不适用,你只适合按部就班。梦想这词仅适合像我这样的人,没钱,做做梦也是好的。”
她有明确梦想,甚至可称为奢望,但未坦言。不过她觉得,经彼一晚,庄已曾瞅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后来他渐渐对她缴械投降言听计从,随着相处愈长变化愈大。她暗自能感觉出些什么,却不曾过问。
高二下,期末前的某个雨夜,教室里仅剩下了他俩。她探身查看雨势,他冷不防拉住了她的马尾。
“如果我进了年级前三百,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那年盛夏,她答应了他,他们走到了一起。
庄已曾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对她好的人,热恋时他全心全意的体贴与照顾令她不胜感动,故竭尽所能加倍回报。
那段时日,该如何形容呢?
对,还是那个字——梦。
密集的闹铃如常响起,尹是贝一咕噜自被窝中诈尸,闭着眼睛双手一阵拍摸,终于成功按掉了闹钟、制止了手机。
挣扎着睁开双眼,不料视野被某张漂亮的脸孔全部占领。
她瞬间惊醒:“你……干嘛?”
“啧啧啧,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罗卅精神饱满地调侃她,“你是培训资料背哭了呢?改标书改哭了呢?还是想我康师兄想哭了?”
“你使劲猜,”她推开罗卅欲翻身下床,“我洗漱上班。”
被罗卅硬拽回来:“你仔细瞧瞧现在几点好吗!我趁你睡着把你的点调早了半小时……”
“……”
不得不感叹,有些人不当狗仔太可惜!
她遂钻回被窝,决定先发制人:“我梦见了庄已曾。”
罗卅显然十分讶异,不住握紧双拳:“梦见了他的什么……”
“分手。”她说。
庄已曾终如愿以偿,踩着提档线考入本市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民办本科院校。无妨,不管怎样也是本科,庄家兴师动众地大摆谢师宴,并郑重谢过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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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上部--14 “好孩子,感谢你健康长……
见过癫痫发作吗?
也许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目睹,何况还是大发作,何况,那还是个孩子。
尹是贝一路飞奔,人方冲进门急诊楼的感应大门,脚方踏入病患济济的大厅,就听得前方不远处的抢救室里猛然间一阵骚动。她看到了抢救室门口熟悉而焦灼的背影,步伐忽地一顿。紧接着拨开门口的人群,踩下脚控。
眼前的景象可谓惊心动魄——
一名十来岁模样的男孩横斜于床,牙关紧锁双目紧闭,抽搐剧烈手舞足蹈,全身强直脸色青紫,伴着愤怒至极般的吼声呕吐物夹杂鲜血自口中喷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康凉手脚并用飞身上床,控制住除头部外的所有肢体,大喊:“开口器!压舌板!”
与此同时,一护士姐姐眼疾手快左右开弓牢扣上下颌,五指发劲无坚不破徒手掰开坚嘴。
她认得这位护士姐姐,号称抢救室一姐,由于姓周,故得名周芷若,想必方才此招实为九阴神爪。
旁另有一白大褂飞也似的缠绕完纱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压舌板,快狠准。此乃猪排兄。
耳闻“哒”一声,压舌板已被死死咬住。他头也不回发号施令:“吸氧!”
“冰帽!”
“静脉通道!”
“甘露醇!”
“安定!”
……
短暂的几分钟,犹如几小时般漫长。
患儿情况终于稳定,康凉翻身下床,不自觉抹了一把额头。猪排兄毕竟癫痫组出身,且经验较他丰富,对着监护向他讲了几句,又关照护士该抽哪些血,眼光扫到杵在墙边的尹是贝,自然地嘱咐道:“叫病人家属……”
“哦,不对,”幡然醒悟,“你就是家属。”
同她一起去到神内急诊办公室的,还有抢救室门口那道熟悉而焦灼的背影。
猪排兄是个直筒子外加火爆脾气,擦手纸一丢回身就开始朝她吹胡子瞪眼:“蛤蜊,你跟这孩子什么关系?”
“我……”
“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不能放任他发作啊!不是说来院前一小时刚发过吗!家里人能尽点责吗!一百年不调整用药病情加剧也不换!门诊不随访频频送急诊算哪门子治疗!外院早就建议去找神外哪怕不愿横切那也装个刺激器啊!一味保守治疗!消极怠工!这孩子你们到底要还是不要!”
康凉推门而入,所见便是骂得气喘吁吁的同事和无言以对的她。遂二话不说拉猪排兄出去简要交个班好趁早收工,其余的他来接手,不忘叫住尹是贝:“办住院,挂张床。”
待她再度回到办公室,他正立着敲打医嘱。
“明天NICU有张床出院,你们挂床先办着,今天暂时在下面睡一晚,明早转上去。”康总交代道。
“好。”她闷声回答。
“注意事项什么的相信你大概明白些,不懂再问我。”
“好。”
“委托书……”
“我签。”
她掏出笔,工整填满信息,至最后委托人与患者关系一项,不住动作一滞。
抬头瞟了眼他的如常神色,又垂下脑袋,写道:姐弟。
再次抬头,他的目光里闪过几分讶异与了解,下意识望向她背后一直沉默着的另一位家属。
“我妈。”她忙解释道,“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别叫我妈。”
注定又是不眠的一夜。
劝走了妈妈,她拖了两张椅子守在弟弟床边。
抢救室,全院玄幻刺激之最,24小时大换血有如昼夜更替一样平常。
她靠在墙边,目睹门不断开合、床不断进出、各科医务人员不断来去。闭上眼,监护仪声、呼吸机声、呻|吟声、说话声、叫嚷声、走动声,声声不绝于耳。
莫名的超脱感油然而生,就像影视剧里常有的场景:孤单或落魄的主角流落街头,周边的车影茫茫人影匆匆皆虚化而过,仿佛这世界万千变化都不再与其息息相关。
夜半,隔壁床的年轻女性经多次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一番天翻地覆一番哭天抢地之后,一群人围着将一个人缓缓推出门外。
世情梦幻,复作如斯观。自叹人生,分合常相半。
“胡思乱想?”跟前突然冒出一条人影。
她一愣:“康总……你竟然空了?”
“对,竟然空了。”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你弟症情尚平稳,倒是你,不盯着病人,光顾着冲送人队伍发什么呆。”
“想起以前见习的时候,带教对我们说过,如果往后有任何生之烦恼大可到抢救室站一天,立马看破七情通透六欲。”她侧头,笑道。
他报以赞同地颔首:“可不是。”
寂静片刻,他忽又开口:“我看到你妈妈坐在门口,怎么不进来?”
“我让她回家。”
“你不去外面陪陪她?”
“里面挺好。”
他不由停顿:“解决隔阂的最佳办法只有勇敢面对……”
“你知道了?”她没有惊讶。她弟弟不姓尹,明眼人都懂。
“多少。”
“但我不愿面对。”
随即她莞尔,掩盖住长长地叹息:“一家三口的生活对我来说恰如一场噩梦,没什么值得留恋。自三岁时父亲生意失败起,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跪在神像前乞讨他今天不要回家,不要出现,永远都不要出现。”
“直到几年后我才领悟,原来我一直抓错了最后一根稻草,家门口供奉的神像其实是座财神。难怪他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隔三差五回来,喝得烂醉如泥下手倒一点也不含糊。”
“再后来,我又开始求财神,想你怎么招也是个神,那就保佑我妈能早日改嫁。这个心地善良心思单纯只会哭泣的柔弱女子,因为我而无可奈何地捆绑在禽兽身边,求老天开开眼放过她。”
“十一岁那年财神终究让我得偿所愿,我爸举债失踪,我妈改嫁,家里的亲戚能断的都断了。爷爷奶奶念我可怜,一把年纪东奔西跑偿还债务,然后一病不起。”
“以上。我的童年有没有特别精彩绝伦?”末了,她跺跺麻木的双脚,“所以我完全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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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上部--15 窒息,原来是这样一种感……
于是乎,床上走了仨病人的罗卅再次于培训教室见到她时,目下赫然春心萌动少女一枚,少女正拎着根止血带眼放痴光春风满面。
此处必有隐情。
遂朝她瘦削的后背大力一掌:“姑娘,有喜事?”
“嘿嘿,”尹是贝转身面对她,否认,“没啊。”
“才怪!”罗卅不从,“快拿出来安抚下你苦命的闺蜜吧。”
“怎么了你?”
“有没有看到我脸上的五官拼成了一个大字:霉。今天我的CCU走了仨……”
“走了?是出去了?还是下去了?”
“出去了我还会愁眉苦脸么……”
“挺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速度填满!加油!”
“……”
传说中的对牛弹琴,大抵不过如此。
不过她居然忘了,我们貌似载有纯临床医学硕士机芯的罗卅同学实际更适合当一名嗅觉灵敏的狗仔,所以向她隐瞒事实,实为徒劳。
距离创伤急救竞赛尚有一月余,如果二附院能有幸从校内赛中胜出的话,元旦过后将迎来全市总决赛。可惜横贯整个十二月的集中培训只可能是教学处剃头担子一头热——且不说神出鬼没的神内、骨科、神外和大外四位住院总,临床上的医生谁有空围着你教学处转?
到头来,徒留尹是贝等一干实习生们日复一日炒啊炒啊炒冷饭,终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譬如止血带打得比系鞋带利索、三角巾扎得比戴帽子飞快,至于那CPR用的假人,吻得比和另一半熟稔多了……
康凉如果得闲当然会现身,他从教室后门闪入,挑最后一排随意坐下。而她喜欢和罗卅,以及来陪罗卅的美头师兄坐在倒数第二排,回头瞥见他,她便自觉地后移,献出身体的一部分供他练习……
今天也不例外。
以往他们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
“上肢固定?”随手拿起木板递给他。
“可以。”
“理论抽哪块考你?止血?包扎?搬运?还是?”
“都行,”他泰然道,“答不全请提示。”
然而此时的他们竟相对无言。
他正在做压迫止血,从上依次向下,头顶部、颜面部,至肩胛部时尹是贝的脸已火烧火燎得面目全非。左有坐看好戏的闲杂人等,右有交谈中的其他同学,前有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无奈后脑勺不长眼,遂只得死死紧闭双目,默数着心跳一路狂飙。数数一旦暂停,那日抢救室内的一幕悄然布满脑海,烧熟的虾子便又煮透一层。
惨不忍睹。
所幸他及时松开了手,照例抛下一句“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
某人顿时犹如被人掐死未死一般急喘一口气,再猛地呛咳几下。
不料他杀了个回马枪:“仍旧你陪夜?”
她一愣:“是的。”
“晚上继续,”他补充,“继续止血。”
“别!”她脱口而出,“咱……纯抽理论题吧?”
他并无异议。但为何在他的眼底,她似乎望见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没等她回头,耳边早跳出了罗卅小人得志似的贼笑:“啧啧,你俩有戏啊,师嫂。”
一声“师嫂”,听得她差点把半小时前从值班同学那儿坑来的酸菜鱼喷将出来……
“我家康大师兄干了什么让你荡漾的事啦?”
“……你想多了。”尹是贝失笑,“再说你师兄是弯是直还没确定呢。”
“弯的掰直,直的更直。”一旁的伍丽岩不以为然道,同时手下使劲残忍一“掰”,叫人不忍直视。
罗卅横了他一眼,转过头正色道:“是时候回答我上次的提问了。”
若你心仪的人先出手,尹是贝你会接受么?
“你信我,你会的。没有人能坦然接受他人给予的好,同理,没有女人面对男人的攻势能做到无动于衷。”她说。如同庄已曾一杯水一把伞地向她接近,最终量变成为质变换得她一个人一颗心的回报。
人好比一座天平,坚强与脆弱、冷漠与温柔,两端平衡才不会倾塌,才能稳稳地屹立在这世界上。
癫痫组的病房位于十一A病区后半部分,穿过热闹非凡的电梯间和烟雾缭绕的吸烟区以及十一B病区长长的走廊、见而避之的护士台,方到达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想必当初的格局设计者必定擅长跑步,不然又怎会将办公室放在如此阴仄孤单遥远的小角落,导致值班之时一旦风吹草动就不得不上演一出林冲夜奔,且通常是一奔再奔。
弟弟现已由NICU转入普通病房癫痫组加床,她妈妈主动找她说的第一句话,便为试图让她帮忙替弟弟转床。
马爷曾经下过指示,他不允许敏感的神内病人们同粗糙的外科一样躺在走廊里,故床位愈发奇缺。虽然科里加床的条件并不差,可毕竟加床横在正式床位的尾端,其头端靠窗口过近,有些患者打从心底觉得低正床一等,因此天天跟医生吵着要转床的人不在少数。
她理解,但恕她办不到。
“妈,对不起。实习生是弱势群体,远不是你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何况我还是其它科过来轮转的,我只有苦干的份没有讲话的权。”她把头垂地低低的,“对不起。”
之后许久未敢抬首,因为她害怕面对妈妈哪怕一丝丝的失望。她唯一能做的仅有弥补,即无论值班与否,培训结束完由她来守着弟弟。
同母异父的弟弟,形同陌路的弟弟。
神内的二班值班室默认为主任休息室,故一班值班室的生意出奇火爆。此处与办公室相连,男女合用,上下铺共四张床,其中两张下铺配给值班医生和同学,两张上铺中一张永远留给住院总,另一张机动。然而总会有不少半夜才下实验或者愣是从家里拖来的凄惨灵魂聚集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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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上部--16 他已经很努力了,请你们……
又逢手术日。
高老大带着尹小妹巡视完SU前组领地,摸着下巴回到办公室,站在正中央冷不防冒了一句:“今天谁值班?”
SU后组的实习同学颤颤巍巍举起手:“我……晚上要准备送人么?”
“莫紧张莫紧张,”高老师忽然明媚灿烂,“我们组平稳得很,拜托你看管一下。”说毕又拉住她:“蛤蜊,十分钟内搞定医嘱,然后跟我上台去。”
话音未落,便有人“噗”地笑出了声,指着她茫然的脸庞:“真的很像蛤蜊啊……”
尹是贝:“……”
所谓铁打的科室流水的实习生,十二月的苦力自然换了一拨,神内的教学干事虽是康凉但具体实施者却为摸爬滚打过一个月的“老人”尹是贝,故她在“新人”们的眼中颇有些地位。然这些地位被高柽一句“蛤蜊”,轻易灰飞烟灭了。
待她愤愤赶到介入中心,病人将将开始麻醉。听口吻麻醉师与高柽曾同学一场,其一边麻利地工作一边同翻阅chart的高柽扯日常:“胖子的二婚宴你去不?”
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铅衣,心下无语:你们的切入点要不要这般不寻常。
“不了,”高柽顺溜答道,“第一,杜绝小三上位之不良风气需从我做起;第二,得帮大限将至的小康一把;第三,老子下有俩娃,穷!”
“为他人作嫁衣裳作得还挺乐乎啊。”大概也只有老同学才敢如此一针见血。
“这才叫真爱,”高柽没介意,嘚瑟地晃动食指,“尔等不懂。”
“来,放松,我们睡一觉哦。”麻醉师嘱咐完病人,继续推药,话锋却倏地转到了康凉身上,“你们科的小康?就是那位康院长的公子、马爷的干儿子?”
“是啊。怎么了?”
“你说他大限将至……”
“兄弟,你不过今年没报基金就忘了这段时间为猝死高发期?”
“创伤后选择性失忆懂吗?幸亏去年咱俩一块儿中了……”台上的病人沉沉睡去,麻醉师朝他比了个手势,“放倒了,上。”
他立即起身,通知护士:“股动脉穿刺。”
随即,定位、消毒、进针、退针芯、缓慢往外拔针、见血液喷出后迅速插导丝、拔针、引入导管。整个过程缓急有度,毫无半分拖沓,可谓行云流水。
瞥见瞪眼惊叹的她,高柽笑问:“Seldinger术,试过么?”
“只抽过血气,还弄过几次颈穿……”尹是贝答道。她实在没好意思坦白那些血气中还有几回误扎进了静脉……
“没关系,下次你上。反正干临床没什么诀窍,多学多做多想即可。其实我穿得也就比蛏子好一些,跟马爷比起来尚相差甚远。”
一语道毕,他们的话题竟再度倏地转到了康凉身上。
“科研么年轻人不搞谁搞?全靠背景的电梯更该好好磨练磨练,医院这江湖可不是这么好混的。”
高柽戴上铅帽:“你的观点倒同马爷如出一辙啊,因此他让人康总独揽了两份,还恶狠狠地交代他‘我那份你好生看着办’……”
“马爷仍旧没法释怀吗?”麻醉师一声叹息,“也是,失独的滋味,难以想象。”
“虽不是小康的错,可他确为最合适的宣泄对象,可以理解,只不过苦了小康。”
“听说他当年推了保送只为学医?哎,区区一秒沧海桑田,难怪他不苟言笑,也不知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导管9室的门忽地打开,她闻声回头,恰是风风火火的康凉。他迅速穿戴完毕致以歉意:“不好意思来迟了。”抬头正对上她豁然开朗的目光,微愣,接着蓦地眯起双眼。
他笑起来有个习惯:浓密的睫毛带动那双拥有漂亮双眼皮的上睑皮肤渐渐下弯,与下睑轻轻一触,即刻分开,随后波光愈发肆意,不禁令她心动过速,亦不禁令她联想起幼时的儿歌。
弯弯的月亮,小小的船。
话题适时刹车,长久的寂静悄悄蔓延,直至手术结束他又匆匆跑去走廊回电。
下一台依旧全麻,病人马上送入9室,高柽抓紧时间写着手术记录,而麻醉师亦马不停蹄做着准备工作。
尹是贝慢慢脱下铅衣,向他们靠近:“那个……高老师,我觉得,我们组今天的新病人还是我来收比较好。”
高柽了然一挥手,同意她回病房。
“另外,”她却在门口止住脚步,“康老师,他已经很努力了。”
真的,他已经很努力了,请你们别再议论他。
跨出9室的尹是贝一路狂奔。她知道,高柽、麻醉师、9室护士、门神阿叔、院内撞见的所有人一定都觉得她这位泪流不止的奔跑者匪夷所思。
大约因为他亲口告诉了她,埋藏在他人谈资中的那些往事。
昨夜的病房出奇宁静。已然凌晨,天际放明,除了偶然从护士台传来的铃声,仿佛万物沉睡,阒然无声。
他抵上她的头顶,说他好累。她手足无措,该逃离还是该保持,挣扎了许久。
然而二度窒息的尹是贝终于调整好自己的生命体征,默默退出他的包围圈,悄声安慰道:“你说吧,我听着,若说出来会好受些的话。”
“无论讲什么都听吗?”
“都听。”
他一顿,起身走至窗边合上最后一缕缝隙。
“尹是贝,你为何学医?”未等她回答,康凉却替她道出了正确答案,“因为你妈妈。”
她微一怔,如释然般坦言:“是的。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外公因膀胱恶性肿瘤收入二附院泌尿外科手术,出院时妈妈指着科室简介对我说,要是贝贝能像大夫们一样优秀就好了。十多年前的回忆大半模糊,但我清晰地记得外公的主刀医生叫作,岳叔耀。”
当头名直研的尹是贝兴冲冲跑到二附院拜访岳院长时,得到的仅为一句“我们科不要女生”。她怏怏地离开院办,片刻后豁出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勇气再次站到院长的面前,请求他给她一个机会,为此任何要求在所不惜。岳院长暂停手中的通话,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十分钟,说:“除非你自己考,初试分数达到报考C大医学院所有学生之冠再来找我。我绝不食言。”
“你一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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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上部--17 “革命友谊转变为男女感……
更久,是有多久?
素以记忆力较佳而自信的尹是贝冲完澡回到寝室,愣是揪着湿漉漉的发梢一边寻找分叉一边回忆往昔。
未果。
“咔嚓”一下,她操出剪刀凶狠无比地灭了无辜的分叉们。
罗卅一哆嗦:“你,不削发为尼不爽是吧……”
“非也。”
“有极品惹毛你了?”罗卅试探性发问。
“非也。”
“不管怎样,这位的段位略高啊,我还是头一回见你这般……额,不逗比。”原谅某人词汇量捉襟见肘。
然罗卅所言极是。她从未如此渴望知道某个答案,以至这份渴望化为无数双手无时无刻搔抓着她的小心脏,嗯,是正所谓百爪挠心。
欲发微信询问,不过他必然无暇顾及,遂作罢。
终于等到翌日晨查房,她照例跟在他的身后,用视线将他的后背打成了筛子,仍未换来他的注意。
康总崭新的一天从抽A4纸开始,写上几月几日,其下简洁扼要地记下各种事项,比如1出(1床出院)、2术(2床今日手术,开手术医嘱)、3危(3床告病危)、4N(4床收新)……反面则记录需要院总经手的七七八八。日复一日,张复一张,也没扔了,致使口袋被撑得鼓鼓囊囊,一掏全是废纸。
他的口袋里另一大组成部分便是会诊单,趁他查完房坐在那儿填手术通知单的当口,尹是贝照例先拍空他的上下口袋开始整理。这活儿不知是从哪日起接手的,但她至今已干了无数回。
院内一般会诊十元一次,她在一旁轻数出声:“十块,二十块……”
若是被高柽瞧见,定遭到一顿揶揄:“蛏子和蛤蜊,院总和田螺姑娘,画面真和谐,啧啧……”
他一如既往一笑而过,她起初听过算过,现如今红霞却悄悄布满了天。
不幸的是高老师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倏地扭头,直直看向她的脸。
“五十块……”导致尹小贝果断数错了。
“是三十块,”康老师善意指出,“先换药去吧。”
她一顿,尴尬地收好会诊单们,闪身出门。
不料又被他唤住:“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方才查房时我就觉得背脊阵发性灼热。”
汗,太明显了。
她伫足,并不逃避:“你说的更久以前?是指多久?”
他灿然一笑:“你猜。”
“……”尹是贝随后脱口而喷,“猜你妹。”
他莞尔,颔首道:“这才像你。换药去吧。”
“赤|裸裸的调戏啊!”罗卅听后反弹强烈,紧接着发来一大串表欢天喜地的表情……
今儿可巧,罗卅、尹是贝、伍丽岩齐齐值班。白天各忙各的,到了晚上稍稍闲了一些,分列十至十二病区的他们仨惺惺相惜地临时拉了个群叫“三层制霸”。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麦叔叔的巨无霸,想拜托别这么形象,难道他们必须被折腾成外焦里嫩的牛肉饼才交的掉班吗。
在她提出抗议没几秒,罗卅就干脆把群名改为“关爱电灯泡小组”,既向她坦白了他们的进展,又让他们的嫌弃展露无疑。
罗卅家家境小康,父母皆为本市医疗圈内人,算是位不愁吃住茁壮成长的小姐,而美头师兄乃众人口中的“凤凰男”,生于北方乡村,单打独斗通过考研来到这座城市,典型的两袖清风。罗卅再欣赏他的性格好能力强,但毕竟非一字打头的单纯年纪了,谈恋爱也不能真空,所以对他们的关系没抱希望。
可恰如她自己所言,没有哪个女人会对男人的攻势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是疯狂攻势。于是她家班花还是被楞头小伙打动了。美头师兄的手段直接:比你妈还照顾你,心意直白:比你妈还爱你。前后历时一个半月,一举拿下佳人。
美头师兄对自己的付出颇感自豪,然后叨叨叨地教唆自家师妹如法泡制速速搞定康凉,如此一来两对师兄与师妹,群名便可叫作“交叉配血”。
尹是贝抹汗:“卅,叫份猪脑汤给他补补脑洞。”
“外头烧的不好,我自己熬吧。”不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蜜居然还想今来为君做羹汤?且把玩笑话答得正儿八经,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
之后她默默闭上了嘴,争取当个瓦数较低的电灯泡。偏偏情侣之间的任何互动都像秀恩爱,看得她不住将魔爪伸向“删除并退出”。
一来二去,他们都忘了:除去外科中算得清闲的泌外,无论是急诊好伙伴之一的心内,抑或生意兴隆另辟门户的神内,相安无事聊聊天皆为一件极不科学的事情。
故前人常言:平静即妖。
正在此时,内线响起,尹是贝收起手机准备开工:“神内……”
“我急诊,二班呢?”原来猪排兄还未收工,嗓音一片焦躁。
“二班……”
“我去!二班PD组的!那院总呢?康凉死哪儿去了?还有SU的人在吗?下面急需溶栓!”彼端超速连珠炮一发接一发。
“康老师……”
身后蓦然伸出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耳边取下了听筒。
“我在。”
尹是贝惊讶地回头,眼前人竟是应当结束门诊下班休息的马爷,这不已赫然一袭便装在身。
“给我住嘴。急诊看的是病情急,不是心情急,更由不得医生心情急。”
其实只消马爷一句“我在”,猪排兄的嗓音便平静了不少。第二句讲毕,那头更彻底没了声息。接着马爷不疾不徐地说完“马上下来”,随即又披上了白大褂。
“值班同学?”临出门,马爷问她。
“是的。”
“院总呢?”
她如实禀报:“接了两个急会诊,还没回来。”
“院总我会通知。如果他抽得了身,三十分钟后你到介入中心;如果他抽不了身,则提前至二十分钟后,你先替他上。”马爷条理清晰地叮嘱道,“等我电话。”
“……我吗?”她不由一愣。
“就是你。”马爷却颔首,“你不是SU跟小康的吗?岳院长的学生。”
古时妃子被皇帝宠幸是何种感受?就如一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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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上部--18 “没关系,这样,你就不……
介入中心位于门急诊楼后方的副楼,其与主楼围成的楼间天井花园乃平日人头济济之地。但这里却并不嘈杂,因为较之外科大楼内狭小的等候区,术者家属更喜欢聚集在呼吸的到新鲜空气、见的到阳光的花园缓解一下不安与忐忑。
院方便在花园里竖起了大型电子屏幕以方便家属了解手术动态,并渐渐由起初的一块,到大外专科化后的两块,再到大力发展介入治疗后的三块。譬如现在,屏幕显示:姓名:XX,病区:十一A,科室:神经内科,状态:送苏醒室。
此时,花园上方神经介入中心的一间休息室里,窗户微敞,无人言语,唯剩静悄。
“十分钟到了。”他似乎轻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接着转身离去:“记得回复我。”
破天荒,没有加上时限。
罗卅不止一次问过她:“如果康凉喜欢你,你会接受他吗?”而她每次都生生地将话题岔开。从来勤勤恳恳当小蜜蜂的尹是贝,连硕博士之中发病率极高的deadline综合征都没能把她征服,却独独在感情问题上认真地做着鸵鸟。
生来荒寒,如何自然地张开双臂迎接赤道上空焕目的光亮。
休息室不得久留,病房还在召唤。她挣扎未果,有些恍惚地走向屋门,猛一伫足,记起什么似的返身,妥妥地将窗户合上。
介入中心至十一病区有条相关科室工作人员才知道的捷径,故此路安静易快速通行,尤逢值班夜。可她一路疾走一路胡思乱想,想得脑袋不住一阵接着一阵轰鸣,直到坐回办公室电脑前才得以安宁。
然而几分钟后,微信骤然大振,读完内容她方明白,那轰鸣非她自发,而是外头确有大事发生……
罗卅一脸哭相:“估计阎王老子觉着姐这一年过得小滋润,年末放狠招了。”
“怎么了?”她不解。
“刚二班命令姐去接一转院急诊,姐屁颠屁颠跑到急诊才被告知转战停机坪。之后姐打出娘胎头一回瞅着一架直升机从天而降,灰姑娘女主角的感觉还未来得及上身呢,就被风刮得一个千刀万剐,没等站稳又冲上前去拉着床开跑……对了,你还在介入中心么?我就在你们另一头,刻下都胸闷气喘频吐铁锈色痰了……”看来是某位人物心梗了。
尹是贝安慰道:“你要这样想:这下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对吧?”
“呵呵,呵呵呵。”罗同学发来一串极不走心的笑。
“你的奴役呢?”
“你家师兄?在手术室吧,楼下不是有人膀胱破裂么……”
“额……”
她的迟疑引得对方疯狂羡慕嫉妒恨:“尹小贝!阳还是你阳!我们的水生火热你不懂!”
不要怀疑,“阳”字乃对实习生人品的最高评价。同世间万物一样,“阳”亦是动态的,眼下硕士轮转时她有多阳即本科轮转时她就有多背,人称“危重专业户”,什么苹果阵、可乐阵、桃木阵统统试过,结果屡试屡败。幸好,风水轮流转了。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上演了自悠然自得至鸡飞狗跳,所以才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幸灾乐祸完,重审视自身,苦笑着发现自己也没强到哪儿去。
另一种惊心动魄罢了。
夜深人静,再一次跟着护士姐姐巡房,每组医生均把重点关注对象一一记录在白板,几圈兜下来她亦了然于心了。当家属趋于平静,病区重归安宁,尹是贝的夜生活扬帆起航。
SU的急诊中许多由于溶栓时间紧迫,多直接拉去介入中心,清醒后才从苏醒室送返病房,故等手术记录码毕住院记录还空在那里也是常有的事。就像今晚这位,点开姓名,手术记录便赫然呈现眼前。
其末署名:记录医生:康凉。
抓着鼠标的手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虚构成拳。又狠狠一握,不长的指甲便刺刺地掐进掌心皮肤。
片刻后放开,快速双击,创建住院记录,然后关联至首次病程,再然后补术前病程、术前讨论、术前小结、术后病程。
所有的欠债一气呵成,速度得暂时可以让她忘却某个名字。不过最终完成的病史需要签上住院医师的电子签名,她仍然在劫难逃。
住院医师:康凉。
康凉。
康凉……
她妥协了。
不,也许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康凉而非康老师的时候起,她就妥协了。
记得她戏谑他:“要是有朝一日得知如此一面的你,大家会作何感想呢?”
“拉倒吧,你数数我备忘录里的任务,换作是你,你笑得出么?”他如是反驳。
作为医教研样样不能落下的医生,上完临床上实验,刷完病人刷文章,比掉专业比教学,一人份已够呛,何况压上集体的。
“也是,”她可以理解,可多少为他鸣不平,“你们科太过分了,不带这么欺负新人的。”
他顿时敛起了笑容,埋首道:“不,我应该的。”
她试着劝慰他:“不是我王婆卖瓜,我们大主任说,现在像我这般不吭一声吃苦耐劳的孩子实在太稀有了。喏,这句转送你。”
他一愣,侧过头来,嘴角缓缓扬起漂亮的弧度。
直到她听完他的故事,他说:“我觉得你会懂。”
她当然懂。每一次心甘情愿的承受和道歉背后,无非是把自己往悬崖边推一把,再推一把。
“很高兴能认识你,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心情、同样跪着的你。”她从未为他人哭泣过,却因他首开先河,“爬过遍地荆棘才能原谅自己的你。”
康凉拍拍她的头顶:“也别如此悲观,救赎者或许已经出现了呢。”
“自从初恋被甩,我就知道这类命中注定的好事注定与我无关。”她吐吐舌头,粗粗抹净了眼泪。
救赎者或许已经出现了呢?
容不得她想入非非,护士台铃声大作之后医生办公室的也随之响起。趁着没把值班室里的人们吵醒之前,她立马接起电话。
“MG组抢救!”
遂呼叫二班,呼叫院总。一时间,相关人员从四面八方涌来。而她自然又见到了他。
“你,通知麻醉科。”二班抽出chart指挥抢救,“哎?我们还有呼吸机吗?”
“麻醉科实在忙不过来,连二备都守在台边……”
“今天外科中什么邪了,急诊都开连台了是吧……”二班嘀咕了声。
“我们自己插,”康凉闻言,抬首找她,“尹是贝,拿气管插管包来。”
正在此时,护士台铃声再次响起。
“PD组也要抢救!”
所有人员不得不一分为二,这里全权交付于他。她正欲跟着另一拨人离开,被他一臂拦下:“做助手。”
“我负责操作,你负责给护士下医嘱。”他下令。
“静脉通道有了,监护有了,胃管有了,新斯的明……”
借助喉镜暴露声门,他拿起导管,道:“利落些。没问题的,你有这水平。”
她心下一动:“遵命。”
“阿托品。”
“呼二联。”
“强的松。”
“肾上腺素。”
“吸痰,反复吸痰。”
……
一小时后,抢救成功。推着抢救车走出病房,方发觉手心额头全是汗。
康凉临下楼前提醒朝chart上补抢救医嘱的她:“别忘了抢救记录。”
“好的。”她点头,顺便确认,“抢救人员写二班和你是吧?”
不料他用手指比了个“3”:“二班,我,你。尹是贝,不许漏掉你的名字。”
她一怔,迟迟未下笔。
“脸红什么?”见她不语,他悄悄靠近,“莫不是还在回味刚才我的问题?”
“回味……”某人死鸭子嘴硬,“信任是对实习生最大的褒奖,我为此激动而已!”
他作势了然,却轻声笑了,萦绕耳畔。
翌日上午,教学处用一条飞信奖励成功交完班的尹是贝:创伤急救竞赛校际选拔赛将于12月24日晚间举行。她险些破口大骂,这即意味着美好的平安夜别人抱着活人尽情缠绵,而他们,必须抬着假人死命奔跑。
翌日上午稍晚,娘家泌外用一通电话恭贺顺利查完房的尹是贝:“小尹啊,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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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上部--19 两军交战,我方一败涂地……
加拉帕戈斯企鹅,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企鹅。生于荒寒,拥抱阳光,可以吗?
这是她更新的朋友圈,更于轿车重新出发之后。
几分钟前尹是贝一拳捶开貌似言之凿凿的他,坐直身板系好安全带,手大力一指:“还不快开?”
脸红得惨不忍睹嗓门倒丝毫不见娇羞……
鸣笛声渐消,车外回归如常,车内却暧昧升腾。
他松开右手,按下音乐播放键,沙哑的男声便伴随干净的钢琴悠扬飘荡。
“《Crucifymylove》。”他介绍道。
她不禁咋舌:“平安夜为何要听crucify……”
“Mylove,”他极其顺溜地截过上文,“这才是重点。”
“……”
通过方才来来往往几番对话,她深刻明白了一则道理:秒杀技术哪家强?二附神内找康凉。基本一个回合下来,她就只能奉上真诚的六个点儿以表对康老师冷面逗比心、睁眼说瞎话本领的崇敬之心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所以,她还是乖乖垂首,胭红尽染,做个安静的美女子吧……
埋头无事,摆弄手机,瞥了一眼不发一言驾驶着的他,强迫自己压低心率,却无果。脑海中两人相拥的画面疯狂回放,使劲甩头,依旧徒劳。凌乱不堪的思绪下她仿佛求救般点开朋友圈,写下了最上方那行问句。
至于答案,实已明朗,不是么?
抿唇发愣的当口,她并未发现受前方路况影响车又一次陷入暂停,亦未察觉他微微转过头打量着她的侧脸。
松散的马尾滑落于肩,调皮的发丝垂荡在眼梢旁,拂过精致内双间嵌着的拧结眉心,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只不过这半遮面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变脸一般,煞是有趣。
随后他跟着拿起了手机。
待尹是贝无意识滑动大拇指刷新朋友圈,定睛一瞧,瞬间瞪落眼珠,差点跳将起来——她的朋友圈里居然出现了他的动态,且只有俩字:准了。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倏地把手机伸到他的眼前,“你不是不玩微信的吗!”
他矢口否认:“谁说的?”
“你连个头像都没有,我以为……”某人为妄加猜测付出了代价。转而一想话题跑偏了,立马奋起:“你准什么了?”
“你问‘可以吗’,我答‘准了’,”他嗤笑道,“你的提问有辱你的智商。”
她拼命咽口水以平复心情,过了半晌才将千言万语凝练为精华:“我操。”
“操?”轿车终于再度上路,康凉正儿八经地张嘴,“原来你喜欢进展飞速?”
“……”
第一回合,两军交战,我方一败涂地。
双方在同一单位的好处即:当事人还未首肯,全院上下皆以为他们已携手共度一生。就如现在尹是贝底下的评论,一派汹涌澎湃波澜壮阔。
共同好友不算多,偏偏擅长联想者辈出,首当其冲的便是某对损侣。
罗卅:“准了。”
伍丽岩:“康兄说准了。”
掺上不明真相群众若干,彻底混乱——
同学甲:“什么?你把康老师上了?”
学长甲:“哪个康老师?神内康凉?”
学长乙:“天哪,你们这届真是盛产师生恋啊!”
同学乙:“放开那个汉子!我来!”
高柽:“蛤蜊,你要对蛏子负责!”
……
打住!高柽?!
既然高柽知道了,岂不代表整个十一病区都知道了?既然十一病区知道了,岂不代表全院都知道了?尹是贝仰天哀叹:流言快于音速,大抵不过如此。
回院的路程总算挪过大半,最后一个红灯后左转,便拐入了二附院门口的那条小路。可溪流入海湍急,海入溪流不乏磕磕碰碰,眼看车群纹丝不动,他松开方向盘运动了下僵硬的肩膀,含笑扫过她莫测的神情及颤抖的双手……
随即清嗓,问她:“见过PD典型的搓泥丸吗?”
“搓泥丸?”副驾驶位上的人缓缓回神。
“记住,”他笑意满溢,又艰难敛起,“此情、此景、此手、此动作、此感觉,即是。”细瞅一眼,又补充道:“手机换泥丸罢了。”
“……”她啼笑皆非地看向始作俑者,“你生来就这般,额,直白么?”
“是,从我的名字就可看出此乃遗传。”
“名字?”
“因生于炎夏,故希望清凉,因此取单名一个‘凉’字。”
“真是难为你了,”她失笑,“平日里演绎高冷的康老师,真是难为你了……”
不料他忽地莞尔:“也只有对你才这样。”
她不禁语塞,默默合起嘴,握着手机的手却悄悄压上胸口。那里仿佛盛满液体,几分酸楚几分苦涩,此刻竟渐渐地泛起清甜,慢慢蒸腾,暖意氤氲。
第二回合,两军交战,我方一败涂地。
他习惯将车停在10弄小区,她便先行下车,绕去寝室拿了电脑再赶回二号楼。
晚间的电梯宽松许多,她随意找了个角落,即将关上的电梯门又一次被人从外头按开了。
恰为几分钟前才分开的康凉。
心照不宣地笑过,她下意识朝电梯另一角动了几步。
之后,一时沉默。直到电梯上方传来耳熟的播报声:“神经内科到了,请走好。”
他未有动静,尹是贝好心提醒道:“你到了……”
“想知道吗?”他却突然说,“我何时认识你的。”
“想啊……”
“明天晚上六点,借我半个小时。”说毕,不等她答复,他大踏步离去。
她自知左思右想也不会有结果,出于实在疑惑,只能乖乖应约。然而她做梦也没想到,翌日的经历会那样波折离奇。
六点,她准时在10弄门口看到了他的车。
一坐上,好奇宝宝即刻上身:“你能走开?有人顶你的班?不会是猪排兄吧?”
“能,有人,是他。”康凉回答得颇言简意赅。
“那么炸毛烦躁的主,你是用什么办法降服他的?”某人继续,“金蝉脱壳?瞒天过海?苦肉计?美人计!?”
他竟放慢车速,准备停车:“到了。”
“……一脚油门的距离你就不能环保一下么?”
“私车可是居家旅行、聚会酒宴装成功的必备工具。”他一本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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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上部--20 前辈们常说,节外生枝总……
二十四周岁的平安夜,尹是贝同学的第二春冉冉盛开。
她素来低调,无论对方贵为何方神圣,都只想谈场悄悄的恋爱,不声不响,安静美好。不料这次的他外表一副生人勿近样,实则藏着一颗敢作敢为心,仅仅一个表白就轰动了周围人群。
比起当事人,当事人的闺蜜显然更为激动。罗卅特意从饭局脱身,第一时间杀回医院,把缩在十二病区二班办公室里改PPT的她一把给揪了出来。
“尹是贝同学,”来者不善道,“我代表《爱在二附》节目组诚邀您与康老师参与。”
《爱在二附》,嗯,是档历史还算悠久的院内广播节目,其爹娘分别为二附院团委和教学处。起初它走的是新闻联播风,自医学院并入C大后,它亦随着校风渐渐散漫不羁起来。内容原本纯属大爱,直至几年前出了位主持人,擅自将小爱掺杂其中。
小爱激起了强烈反响,自然。往一大波成天围着病人实验文章转的单身人群里泼粉红爱心不亚于朝一大波两眼发直的狗群里倒了一碗菜饭——一边嘟囔着“这是别人家的美味”一边吵吵着“多来点儿吧一碗哪够!”
补充一句,那位聪明的前无古人的主持人正是教学处艾叶艾老师,即带过她们本科最后一年的辅导员,即,与康凉有着“三十五岁之约”的女主人公。
再补充一句,把小爱中的正能量加以播散固然好,可不知为何,凡上过此节目的情侣后均未再续前缘,故这节目又多了个非学术名,叫《广岛之恋》……
现任主持罗卅大眼扑闪扑闪:“好不?好不好不?”
“不好,”她理所当然拒绝,“你为何不上?”
“因为即使我们不上,”某人的大眼继续扑闪,“也会分吧。”
“……”
看来不眨一眼杀人灭口算是马爷师门的特色。
见她无语,罗卅兀自若有所思:“对哦,既然如此,那我们上一下也无妨。”
罗卅与她不同,于临床上并不算老师们喜爱的类型,可人家管床磨磨蹭蹭了点录节目却十分干脆利落。
主持人卖自己的新一期《爱在二附》定于本年度最后一天大中午播出,主题取为《新·二十四孝》,真真是把美头师兄的“好”扒了一通。据说笑果不错,但她没法聆听,请原谅身陷初审答辩的人。
干完科里的活儿从后门溜进多功能厅时,迎头正赶上她家刚刚开完会的老板风度翩翩走上讲台。
从大后方向前望去,偌大的多功能厅座无虚席,大多为前来取经的硕博士。至于汇报者,则清一色白大褂在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看到离之不远处马爷蓦地起身朝后门走来,紧接着的便是康凉。
他抬首,一愣,故意放慢了步伐。待马爷离开,方彻底在她身边停住,腾出一只手悄悄牵起她的。
“怎样?”她略显生硬地回握,问道。
“马爷的没什么大问题,”他苦笑,“我的么,唯有挨批份儿。”
“可明明全出自你手……”
“出自谁手不是重点,你懂的。所以你不必为自己的标书担忧。”与此同时他垂下脑袋往她的头顶发梢蹭了蹭,似乎在试图送上一丝丝慰藉。
“这是……”她骤然一顿,但未躲开,“在用你的悲哀换我安心?”
毕竟亲生的骨肉被别人轻易否定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即使能一笑而过,那也只不过麻木之后的淡然罢了。
他侧头轻笑,然后拨正她的头颅:“不信?好生见证——”
台上的岳院长微一颔首,从容地点开PPT开始汇报。却并不像他人一般追随着讲稿中的内容亦步亦趋唯恐漏掉一分一毫,仅停留于写有两行标题的首页便信步离开了电脑,行至大屏幕中央。
大块雾白笼罩下,立项依据、研究内容洋洋洒洒娓娓道来。
直至拟实验方案部分,他方回到讲台边直接翻到了一幅幅图解。继而重又回到评审跟前,聊家常般地谈他的可行性分析、各种基础各种条件。
你定会产生错觉,如同他眼下和你讲述的,非高非大非上,只关乎最近家里出现了几只老鼠,他构思着换种新办法将它们赶尽杀绝,仅此而已。
也使她产生了错觉:那屏幕上一个个汉字字母真是她亲手敲上去的?明显老板的理解更透彻啊……
“我进C大这些年,最觉惊艳的当属数院沈老师的讲座,他可以把难点分析得深入浅出。没想到我家老板同样了得,”她不由感叹,“连他神一般的侄子也难以企及。”
“这才叫业界大咖,不敢刁难也没法刁难的存在,”他亦赞同,“等你修炼到岳主任水平,自会有一群尹是贝替你做嫁衣裳。”
“猴年马月?”她摇头。
“一个字:熬。两个字:煎熬。”
眼看自己的辛勤付出暂时安稳过关,心头一宽,笑:“三个字呢?”
他不假思索:“陪你熬。”
来不及等她作出任何反应,正巧身前一行老师走过,尹是贝便本能地欲抽出手。
他纹丝不动,一一打完招呼随即拉着她离开了多功能厅,清嗓道:“同学,乖,回去出科考了。”
神内的最后一天,理所当然的出科考。
按惯例,她们的出科考笔试由教学处负责,技能么,难易抑或有无听凭各科教学干事处置。于是康总嘴一张:“收新病人去吧,从问病史到开医嘱全权自己搞定。”
不料老天念在她鸡飞狗跳了两个月,特意放了她一会儿清闲——今儿个,愣是一个没出一个没入。
“咱组不收新,是不是意味着我用不着考试了?”她喜滋滋地向他报告。
“没有就免试,截止五点下班。”康凉回道,“不过……”
对方的语音戛然而止。其实他想提醒她:不过,嗯,今日高柽值班。
果然,尹是贝游手好闲了一整天,直到下午四点五十五分,接到康总来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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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上部--21 “共鸣,是最神奇的东西……
SU-+2床是她的地盘,昨日为止。
原定今天6床出院后转床,靠窗的位置。随意放眼,病房之外生机盎然,即使春天还未到来。
很久以前,久得她已记不清那是她手里的第几任6床,总之是一位缺了条腿的大爷,出院时,他结完账拿完出院记录后特意去到院门口的炸鸡店买了块超大鸡排,再拖着一条腿给她送到十一病区医生办公室。
“小尹医生你午饭还没吃吧?小年轻好像都喜欢这种不健康的东西,你先将就着填填肚子啊,”大爷如是说着,边拿着鸡排使劲往她嘴里塞,“我啊,进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即将结束在冬天了,幸亏有高医生康医生,还有你。”
“才不会,来年的春暖花开等着你呢……”她包着一嘴巴鸡肉奋力开合道。
却出自于真心。
在病案首页上的“出院转归”一项选择“治愈”,便是对医生最理想的嘉奖。
反之,没有人希望看到类似此刻眼前的场景——
拨开站满病房内外的家属,堆着撤下的监护仪和各种管子各种袋子的治疗车随着抢救车恰迎面推来。护士姐姐见来者是相熟的人,无奈地撇了撇嘴,新上任的实习生匆匆侧身而过去补医嘱赶记录。
抢救无效后的忙碌、狼藉与绝望。
再往里走几步,艾叶赫然贴靠墙边。和其他亲属的哭天抢地不同,她兀自捂住脸,看不清楚表情。
高柽走来,惋惜了几句之后从她身边经过。然后是康凉。
他如常宽慰完别人,然而站到艾叶跟前,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方抬起手,又收回,最后欲言又止般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
“你答应我的,”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被她一把拽住,“我把我爸交给你了,你答应过我的。”
她松手,昂起脸庞。他抿唇,低下了头。
“你答应我的,但你没有做到。”艾叶的脸侧对着她,悲痛欲绝的神情中那双眼睛依旧弯弯然,蒙着一层氤氲,仿佛仍然在笑。这算不算,一种啼笑皆非的可悲?
艾叶的话音不响,却异常掷地有声,偌大的病房内,所有人的视线不由齐刷刷地射向康凉。
“对不起……”他轻声道。
众生纷纷中的那一身白,瘦削又孤独,尴尬而注目,心存不甘偏偏无能为力。
而后他有些仓皇的抬步,返身瞥到门边的尹是贝,仅微微一顿,继续疾行。
她身不由己地尾随他径直路过电梯间,推开楼梯间的门,想必他还得立即赶去其他地方。途中院总专用手机时不时铃声作响,他默默接起,只短暂地回答几句“好”或者“我马上来”。
眼前的高大身影步速飞快,几步一迈再一拐瞬间没了影儿,追得她气喘吁吁。
“康凉,”尹是贝终于出口喊住了他,“你站住!”
他在转角处刹车,回头望她。
四目相触,她不容愣住,刚才的满腹劝慰亦顿时化为磕磕绊绊。
“那是……那是并发症……不怪你……你……别一味自责……”
“你不用查房吗?”他蓦地打断,透着浅浅的云淡风轻。
“不是……”
“我没事,你上班去。”他又道,继而努力上扬嘴角,飞快地挥手下楼。
可是她知道,他有事。
在楼梯转角处同她讲着话的俨然是康老师,而她认识的康凉,不见了。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没过几个小时,她竟然在泌外的手术室里再度听到了他的名字。
“我靠SU刚刚又倒了一个!”前来串门的麻醉师瞅着手机,一阵惊嚎。
手术室不愧为八卦集中营,消息的传播速度超越音速。
“尿道有点窄,”于少业手里做着TURBt的初步膀胱镜检查,随口问,“又?不就教学处小艾她爸那事吗。”
“对!又!又是昨夜卒中溶栓的!又是再出血!”重点补充,“又是高柽和康公子床上的!”
此言说毕,自然吸引来进进出出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牛叉轰轰的SU怎么了最近?话说这个‘又’救活了么?”
“活倒是活了……”
“哟呵,近50%的死亡率恪守得还真牢啊……”
“他们是想齐心协力把我们医院神内的金字招牌给砸了吗……”
“怪了,高柽不是挺给力的吗?”
“给力归给力,可人家压根儿就不想干了,早找好下家坐等马爷放行……”
尹是贝因病房有事故上台稍晚,故作淡定地洗完手套完手术衣,刚想递腰带,不料阵阵议论中话锋突地一转。
“至于那个康公子么……”
“听说康公子的女朋友还是我们医院的学生?不愧是电梯啊,哪层都敢停……”
某人的脸刹那间和手术衣绿成了一片。
于少业缓慢移动视线,瞅瞅她,又瞅瞅大家,猛然气沉丹田,一字一字吆喝道:“探!子!呢!”
金属探子传递入手的同时八卦时间到此为止,她的脸色也得空恢复回常人。
“自家兄弟的闲言碎语我可不想听,”主刀发话了,“小尹。”
“小尹”一出,宣告于医生即将切换至教学状态。大家便乖乖闭上了嘴各回各位,集体安静地旁观他打甘油、插电切镜、拔镜芯、再换手术镜。
果然,立马开问:“观察肿瘤常用30°角,看到了吗?”
答:“直径四公分左右,带蒂。”
“先找一侧,绒毛在哪儿?”
“膀胱黏膜上。”
“电切襻过去,方向?”
“往术者方向。”
“瘤子漂走了,然后呢……”
“电凝肌层动脉,反手查看切缘。”
于老师赞许地颔首,表示他的提问结束。尹是贝从入科起就常常跟在于少业屁股后头上各式各样的台,经过起初的摸索阶段后,她对于他的师生互动模式已了如指掌,对于他心中的各术式重点亦熟记于心。
不料于老师竟又开口:“小尹。”
“再然后切除残余,切忌过深……”她一激灵,下意识接着报。
“今天早点下班。”
“啊?”请问膀胱肿瘤和下班有何上下文关系?
“留些体力给男朋友,安慰人是件耗时劳力的苦差使。”
眼看绿色再一次从脚底涌上某人的头顶,于少业点到为止地给出解释:“高柽,嗯,读书的时候是室友,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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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上部--22 十七岁男孩和十一岁女孩……
他说这句话的那天,穿的手术衣外套羽绒服的奇装异服,顶着被手术帽铅帽压得一马平川的诡异发型,一手拿着水杯另一手拖着盒也许是晚饭的便当,就这样从教学处办公室门口撞将进来。
刚背起包准备下班的艾叶被吓了一跳。
康凉则不以为然,随意地倚坐上门边的办公桌。
瞧这架势……
“请问康老师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艾叶遂识趣地开口。
他微挑眉,上下眼睑轻触,此乃他笑之前的习惯性动作。果然再睁开时,其中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艾叶不由一怔:如此康凉,许久未见了。
“老同学,你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着……”
“打住!”趁某个词还未出口之际,她送他一个华丽的白眼,“别跟我提什么共鸣!发现目标就直说!少拿当年拒绝我的理由刺激我!”
对于她的抗议他完全没在意,敲敲她的肩膀愈加开怀:“知我者,唯艾叶也。”
这即是他们——“知”与“唯”均止步于友谊。再描述细致点,均止步于同窗八年的并肩、同留二附的作战、原班长和原团支书的心心相印。
当然,男女之间拥有纯友谊的概率再巨大也轮不到自己,可他内心深处所执意的“神奇的共鸣”……
她始终毫无头绪。
拜艾叶家盛产男丁所赐,故其自幼不读经史子集只读武侠,最后修炼成一名敢爱敢恨积极向上赛黄蓉的女汉子。但不幸,黄蓉赢得了靖哥哥,而艾叶该表白表了该追求追了,她的凉哥哥仍旧是块屹立在东方的木桩。
叹,现实太骨感……
二叹,更骨感的是她还得眯起天生一双笑眼,貌似潇洒地断念……
好友们为此颇忿忿不平,所以常在姐妹夜谈时称其为“不长眼的渣男”,艾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道:“你们不懂啦,你们认识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她了解他,胜过任何人,甚至是面前的尹是贝。
“见过照片吗?他和马爷儿子的合影。他一直活在那里头,十余年如一日地活在青涩单纯的高二,没能再往前跨出一步。所以其实他很直白很简单,略略透着一股优等生特有的幼稚傲气,只不过真实的他现身甚少。”
“这么多年来康凉干着相同的一件事:小心翼翼地掩盖住自己,然后心甘情愿地去扮演马预尚。恕我无法理解,可劝他也好骂他也罢,他依旧固执地把心墙筑得高高的……”
话本好好讲着,艾叶忽然就陷入了沉思,继而恍然抬头:“这样看来,他还真算渣男!”
“……”语气切换唐突,原谅尹是贝无语相接。
“对了,”对方无事般继续,“他说直到认识了你,才相信再难以启齿的过去都可以大声讲出来,随着它的消散强装的笑也就慢慢习以为常。贝贝,是你无意中救了他,我摸索了许多年都无法解开的谜底,你却轻易地破了。”
“所以你一定懂得,我的原谅同他的释怀并非一体。我何尝不明白那是并发症?人命天定,交心一场,他又能不知我不会责难于他?”
“是的。”她当然懂。
习惯了自责,释怀已形同陌路。
“我那认真到傻缺的朋友,”艾叶后退两步,居然换她低头,“拜托你了。”
尹是贝一愣,手忙脚乱地思考着该扶艾老师的哪儿,不料身后熟悉的嗓音伴随细碎脚步而至。
“小艾你怎么来了?”
不需要转头,确定是她的顶头上司于少业。
“来谢谢于老师百忙之中去送我爸最后一程。”果真,艾叶道,眼神一秒放亮。
待她回神,他们已并肩走向电梯。抬腕看表,差不多该上台的时间了,她便匆匆回办公室,喝口水把组里的活赶紧干了。
手机猛地一阵震动,竟然来自久未出现在联系人列表中的艾叶。她发来了一句令尹是贝喷水的感悟:“把闺蜜交代掉的感觉原来和卖掉家里的猪一样啊……”
再看头像,盈盈一双标志性的笑眼,即使色调黑白。
真是个可爱的女生,一如初见。
于少业前几日老急不可耐地让她早点下班,到了今天,得知她还没完成“耗时劳力的苦差使”,鄙视得差点没赶她下台。
于老师几丝慵懒的“小尹”过后,全员立即切换成教学或旁听教学模式。不想这位兄台愣是没了下文,闷了好半晌。
尹是贝琢磨着是否该主动出击自问自答的当口,于老师抓起双J管猝不及防地幽怨出声:“不给力。”
“额……”请问这位兄台您所指何事何人。
然后恶狠狠地开始涂石蜡油,语气加强:“忒!不给力!”
再然后伸出油光灿烂的食指直直点向她:“对一个姑娘家来说,私事比公事重要。”接着翘起兰花指朝周围晃了一圈:“他们又要说有其师必有其徒了。”最后柔美地收回手掌定格在她眼前:“别以为自己是女汉子就真当汉子了,终究还是个女的。”
莫名其妙串在一起的三句话过后,她用眼梢将四周人等的面部尽收眼底,发觉大家都一副表情——我也是醉了……
唯常驻此间手术室的麻醉姐姐独醒着:“听一个王老五讲这些?啧啧,信度极低。”
是也,这位兄台三十多多了,于外貌身高中上,于事业即将副高,于身家有房有车,于家世来自外省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虽然文艺白净婉约了些和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外科医生印象大相径庭,但为人不错责任感也不错,且本人声明未发现异常取向。
有什么理由至今单身呢?
他的问题他们大主任总结得独到精辟:不怕没钱凑,就怕养多肉,不是某个人,不如一人过。总之,又一位宁缺毋滥主义者,与乐得当接盘侠的挚友高柽同流合污。
“你瞧瞧你们科,下一代里从上到下清一色女娃,叫你们再给人家断子绝孙啊?到了你们这批就更牛叉,要么离婚结婚忙不停要么整个王老五,连个女娃都没了……”麻醉姐姐跟泌外的时间长了由内而外地嫌弃他们,唠叨亦跟着逐日递增,“什么世道啊……”
“是是,姐姐教训得是。”为了让姐姐闭嘴,于主刀瞅着屏幕的脸上堆满了老鸨似的笑容。
末了麻醉姐姐绕到她身后,放慢语速语重心长:“没以身作则是于老师的错,可话在理。小尹你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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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上部--23 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黄……
话说她守株那会儿,干了不少正事之外当然也干了不少蠢事。
比如灵光乍现恶搞一曲发语音给他,聊以逗人逗己,然后发完就后悔了——他要是一点击收藏,便成了她往后万劫不复的黑历史。
那歌是这么唱的:
Withafewgoodfriends
Andastickortwo
AhouseisbuiltatacornercalledPooh
Withafriendandastick
Orthreeorfour
Ahouseisbuiltwhereitwasn''tbefore
Withawindowhere
Andthereadoor
Andanailandpeg
ForthecoatofEeyore
以上童趣的歌词配以尹是贝的深夜狼嚎实在是惨不忍睹,为了还原原唱的百转千回她也是拼了,蒙在大单底下先把自己给陶醉了。
结果,笑果显著。
半曲听罢,没把康凉乐得从沙发上颠下来……
“请尊重他人的劳动果实。”某人的脸面瞬间挂不住了。
“好……”佯作严肃的他仍没能忍住,“你不当谐星是我国演艺界的损失。”
“敢不敢再婉转点?”尹是贝怒。
他居然欣然实行:“唱得太难听了。”
“我还不至于五音不全吧!”
“全!怎么不全?六个音里全一个……”
尹是贝拍案而起:“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前一秒前俯后仰的康凉下一秒即刻眼明脚快地跳至沙发一侧。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顿时腿也不麻了迈开步子追将而去——
“过来!”
“怒伤肝啊,淡定……”
“淡你妹!我大外女汉素以暴躁出名!”
大清早的,他们运动运动没关系,可怜的沙发倒被他们一圈一圈绕晕了……
直到他刻意放慢步速,转身,一手揽住了迎面扑来的她,另一只手顺便轻而易举地擒下她的张牙舞爪。
“都出汗了,”他猛地凑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在……”
眼看跟前这位的面色在几秒之内完成了从粉白到粉红到通红到果酱色的升华,之后又垂头默默退后一米,他不禁浅笑,不语,只轻柔地揉揉她的发丝。
一阵刺耳的警报打断了一切,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他的手机,那是闹钟的声音。
“你先去忙吧……”她便说道。
“我得下去了,”他说着却紧紧攥过她的手,伸出小指,嘴角咧得特别纯真可爱,“我们来做个约定。”
“约定?”她不解。
“作息不规律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随他去吧。但我们不要和许多人那样,总是以工作忙没时间为由忽略了感情。你我再忙,每天至少见一面、至少牵下手,”他问,“好吗?”
她点点头,笑:“好。”
闹钟再度响起,不料他还不放手:“如果空点的话再亲一个,再空点的话……”
哭笑不得的尹是贝果断地把他推出了休息室:“康总走好,再见不送。”
春节恰逢二月初,经过长假稍作休整的泌外迈入收收收开开开的新年新气象,十二病区办公室内一派垂头丧气。
这个病区的结构分布与楼下神内大致相同,也同样分成四组。前列腺和尿控、肾上腺外科在A病区,而“国家教育部重点学科”大铜牌背后的B病区一般被叫作“泌尿区”——前半泌尿结石后半泌尿肿瘤。
尹是贝因其老板岳院长方向泌尿系统恶性肿瘤的缘故,被妥妥地扔进办公室对门的肿瘤组,又因老板尤为擅长膀胱恶性肿瘤,她便义不容辞归入肿瘤组后组,直接听命于准副主任的于少业。
上节提过,她的于大师兄从外表来看与大众心目中的外科医生形象不甚相符。入科之前美头师兄想了半天,如是欺骗图样图森破的师妹:“就像黄裳,是位走阴柔路子的狠角。”尹是贝听了不自觉地抖了三抖,所以她是要提前练养气归元吗?
几天后百闻不如一见,她承认于老师果然与十二病区的画风格格不入:随手拽一件的外出衣到他身上愣是在几秒内整得挺括无比,更别说自己的白大褂了,不仅洁白如新而且笔挺赛西装,扣起扣子的时候他还会把衣领部分合拢对齐、折向一边,再加以长尾夹固定。
粉色的,贴着卡通名字贴的,长尾夹……
他从电梯间走来,步子格外细碎,据说前方就是有一百个病人等着抢救他照样如此。如果绕到背后看,那细腰那翘臀,只有一个词了——妖娆。
尹是贝正暗自惊叹中,他踩着优雅的小碎步而至,纤纤食指一伸微微带起了小指,摆出个含蓄的兰花手:“小尹?就是你吗?”幸好他的声音还算正常。
“于老师好,我是岳老师XX级临床硕尹是贝。”她毕恭毕敬地朝“黄裳”自我介绍道。
“啊哈哈哈!好啊!”不料这位老师倏地仰天狂笑,露出八颗大牙和血盆大口,“我洋泡泡组终于来了个女的!女的!”
每当月初新来的苦力向她打听于老师人怎样时,她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起这段往事,然后神情凝重地环抱双臂:“怎么说呢……”
可往往还没“呢”完,苦力八成都逃了。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与萌萌的反差男擦肩而过,尹是贝也只得继续扑腾。
说回她这组,因整天跟人体的储尿器官打交道,故被别他组送予昵称一枚——洋泡泡,同时送予歌曲一首——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小逗比,他们活泼又聪明他们调皮又伶俐,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黄黄的泡泡里。
其他都不假,但这“自由自在”是哪门子故事?起码于少业把她召唤回来第一天,她生生在病房里懵了半晌。
“其他老师……”左右环顾,好像少了几个人。
“啊,一个跳槽,一个援边,”于少业竟然甚是气定神闲,“就潘主任和我,这不还有你们吗。”
她遂立即递了个“师兄你辛苦了”的眼神给一旁的伍丽岩,伍丽岩也飞了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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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上部--24 “你们要脸的活该给我们……
从门边探出半只脑袋,眼珠滴溜溜转完一圈,恰好对上他几分为难的目光。
尹是贝愈发诧异:“你……”
然而视线再往深处飘——
请问那一摞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是怎么个情况?
请问那一摞方便面后头坐着个脸生的白大褂又是怎么个情况?
脸生者语气可不生,瞥了眼门边,仿佛没看到她,再瞅回康凉,笃定无异,依然进行着嘴边的话题……
“……你说说,有理不?不以技术论英雄,反而用文章来定成败的世道,荒谬!何其荒谬!”
说毕有些发恨的拿指节叩击一旁的泡面桶,一脸消化不良貌。
内啥,这位神圣,是您自个儿挑在温馨快乐的晚餐时分,偏要来探讨倒胃口话题的,能放过无辜的红烧牛肉面吗……
尹是贝如此一观,顿时明白了不分长幼,大家皆是同病相怜的受害者,她立马响应般地闪现全身。
见其有些年纪,派头也颇资深,还是恭敬为上:“老师好。”
对方微笑着摆摆手,推了碗方便面到她面前:“这是手术刚结束?肚子饿不?要不要来碗面啊?”
经典TVB台词瞬间晃瞎了她的眼。
“我给你带了晚饭便被他扣住了,”离开办公室时康凉仍在摇头苦笑,“顺便接受了一番思想教育。”
她接过产自医院大门口便利店的便当,往他怀里蹭了蹭以表感激。
康凉明显颇吃这套,苦笑倏地变为傻笑,嘴角的弧度一下蔓延,刹都刹不住。她也偷笑看他,然后送他下一层楼。
“他说的字字在理,可我们能怎么办呢?”
“是啊,能怎么办呢?”
“要不康总努把力当个康部长?”
“多吃饭,少做梦,乖。”
那么一瞬,尹是贝似乎理解了罗卅的话:两个人在一起,郁闷或艰难都能一笑而过,因为你知道,有人陪着你啊。
最后他突觉异样:“可这位泌外的老师我从没见过……”
尹是贝亦纳闷:“别说你了,连我都不认识……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
翌日交班才得知,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正是她年初八那天从早盼到晚的进修医生。
依她浅薄的经验来看,进修医生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入世较短资历偏低,的确想来学人所长提高自身的;还有一类,混得够久看得够多,手里已经有些本事,出于医院规定或其他因素,心不甘情不愿地来骗履历的。
人品极差者如尹是贝,所搭档过的进修医生无一幸免均属于后者。显然,这位也不例外……
正当她纠结着该如何称呼他时,她目睹了惊人的一幕——
红烧牛肉面,和,于少业,一通勾肩搭背?!
然后于老师向她和匆匆归队的伍丽岩介绍道:“来自X省X市X医院的泌外科牛主任,牛识途,也是我高中同学,你们别见外,就喊他‘老牛’吧。”
“额……”他俩面面相觑,陷入迷茫。
迷茫点一:这年头除了马,牛也会识途了?
迷茫点二:进修医生贵为主任,他们是不是注定无法驾驭?
其实老牛是位副主任,在他所在的二级医院里活得不算风生水起也算老脸老皮了。原本他打算就这样一乐到底,不想老主任退休后,由省会三甲空降下来年轻将领一名。新主任雄心勃勃充满改革热情,立誓要把自己的科室建成重点专科,他不仅源源不断地随身输送来了多名新鲜血液,同时把“经验丰富”的副主任老牛一脚踢来“添砖加瓦”。
“连检验的都要一并带来,”老牛争分夺秒地向于少业抱怨着,“是有多瞧不起我们医院?那您投奔咱小破庙作甚?”
“正常,”于老师只得笑言,“这才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于是人家组的进修医生二话不说分床干活,可他们组……
“那个,牛老师,要不您就别管床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看看就行,电脑系统有不会的尽管问我们……”美头师兄更加没用。
老牛欣然颔首:“好啊。”
随着他的灿烂一笑,某对苦命的师兄妹双双默默把墙撞。
老牛爽朗又百搭,不消半日便和大伙儿混得挺熟。而后,他首先对宣教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十二病区实习生的入科宣教一般由美头师兄负责,因为他擅侃亦嗜侃。他的宣教多套用年少时写作文常用的“总分总”结构,即重要的每日工作内容散在两头,中间部分则完全天马行空,而其中必定有一大段围绕他追求罗卅展开……
正因此,他被赐予另一外号曰“美头博导”。
然则就在今天,尹是贝发现她的身边可谓藏龙卧虎,比如特别擅侃亦特别嗜侃的“牛博导”。由于老牛的加入,作为宣教场所的值班室俨然变身茶馆,单口相声也升级成双。
隔壁组苦力进去拿东西,门一推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其中最突出的当属一个无比嘹亮的中年男声,笑得那个荡气回肠,末尾还带颤音……
“入科宣教有这么幽默吗?”隔壁组苦力边合门边嘀咕。
“君不见他俩笑,我在哭。”尹是贝正坐在其手旁的电脑前,头也不回地抗议。
起码两位“博导”在“布道”期间,她可是整个组的可利用独苗。
同学开玩笑道:“这绝对是上帝的旨意,让你们组从逗比甲乙丙变成逗比甲乙丙丁……”
“打住!”她愤愤然抱起chart们往外走,“没有‘丁’啊!跟他们比我太正常了!”
其次,老牛总算不忘初衷,兢兢业业地跟着昔日老同学上台去。
今日肿瘤组前三台均为前列腺恶性肿瘤,经术前评估准备统统去势。病人排好队依次推去麻醉的时候,三头六臂的机器人已在三号楼手术室严阵以待。
老牛兴致勃勃,两人一坐一站俨然微型学术讨论的架势,搞得本为助手的尹是贝和伍丽岩变得多余无比。
美头师兄找了个借口下去干活了,她却被留在原地,用拖鞋无聊得折磨着各种电线。
“你们普及机器人啦?”听老牛在叹言,“真土豪。”
“你懂的。”于老师耸耸肩,开始传道授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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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上部--25 “别把你的聪明浪费在扮……
美头师兄为罗卅带来的情人节,鲜花美酒也许还有套房。尹是贝默默为他的奖学金肉痛的同时,亦为她的闺蜜感到高兴。
毕竟有钱的奉献时间是爱,没钱的倾其所有也是爱。
那时间不够钱又不多的苦逼人类如康总,该怎么算呢?
有心意最好,没心意么……
无妨,她不计较这些。她如是想。
然而当一束所谓的“花”,穿过楼宇人群,从急诊千里迢迢、借人之手而来时,事实证明,女人是种充斥着谎言,亦可称为时刻媲美阿Q的动物。
其实那只是张报纸,细看,还是院报。
只不过它被卷了起来,中下三分一由胶布拧粘为底,假扮成花束的模样,里头被摁满了林林总总的零食……
最后留有一张白处方,留言道:贝贝,情人节快乐!夜无殊!并附有硕大一张蠢蠢的笑脸。
他们都笑了,不同的是,她在傻笑,而老牛,约莫则在笑她傻。
“就这么喜欢?”他问。
“对啊。”
“送这些个哄三岁娃娃的也喜欢?”
她频频点头,露出不亚于三岁娃娃的欣喜目光:“哦,喜欢。”接着辩驳:“这叫实惠好吗?我这人就喜欢实惠的。”
瞧她兀自花开,老牛却蓦地若有所思:“看来没骗我,很好。”仿佛在自言自语。
尹是贝诧异道:“什么?”
“想当年,我也是干过‘实惠’事情的少年。”他摊手,表自嘲。
她了然颔首,不怀好意地挪到他身旁,伸手从“花”里掏出袋薯片。
“有何贵干?”老牛一眼便望穿了她的黄鼠狼之心。
“良辰,美食,奈何天,”她继续坏笑着眯起眼,“牛老师,您觉得是不是少了一丁点儿佐料啊?”
幸好老牛乃明白人,一点就灵,抑或年纪大了已不再介意谈过往的黑白历史。
其实,不过是一篇并不少见的男医女护情史罢了——
“当年新入职的一批小护士正在被护理部老妖婆洗脑,我正巧经过,一瞥就在人群中揪住了她。她不像别的女孩儿那般,乖乖地垂首聆训,反而把腰杆挺得笔笔直,大眼睛不安分地四下东张西望。”
“她特别活泼,说话落落大方,道理讲来横一套竖一套,走路做事都跟飞起似的……”他忽然问,“你读过《呼兰河传》么?”
“萧红的?”
“对,”他说,“她活脱脱像书里头的小团圆媳妇。”
她忍不住啼笑皆非:“换个人比行吗?团圆媳妇的结局可不好……”
“和你也挺像的。”结果被他一句话呛回。
“额……”
“由此推得,神内那小子与我口味相近。”
“……”
老牛没有辜负霸气的“博导”外号——吞了一整束“花”,顺便吐了一箩筐故事,回观由他开讲的这段不短的时间内,病区里却格外太平。
扯是他能扯,吃是他能吃,阳也是他阳。
方入子时,康凉好不容易假公济私上来溜达一圈,顿时为“花”的空空残骸所震惊,感慨道:“蛤蜊虽小,战斗力极强。”
“是我们科的进修医生牛老师消灭的,你见过……”
“他陪你值班?情人节之夜?”康凉的口吻远不像他的面部表情那样风平浪静。
她笑,原来是位喜食闷醋的主啊。
“你们聊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
“比如?”他追问。
“比如他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突出重围追求科里最漂亮的护士妹妹,然后又是如何坑蒙拐骗甜言蜜语糖衣炮弹把人家骗到了手,”她撇撇嘴,“就是这样,结局没提,也八|九不离十了——公主与王子以及小公主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咯。”
再精简一些概括,即老牛使用“实惠”手段的经过和结果:目前他卖了房子,以供他们的爱情结晶在国外读书。
虽可谓压力与幸福并肩同行,但也算人生小赢家了吧,难怪于少业一见他就感叹:“同龄人的女儿都上中学了”。
而老牛也一定会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请问你家孩子他妈呢?”
秒杀。
康凉显然对“健康”的聊天内容十分满意,神情一宽,屁股随之坐了下来,继而又恢复到十七岁大男孩的模样,默默蹭到她身边:“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来坏的吧。”她截过话题。
他便说:“下周六,陪我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吧。”
“这是坏消息?”她转过头,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也对,“pre-见婆家人?”
他抿嘴:“算是吧?”
尹是贝下意识低头,瞅瞅自己:“那我是不是得去置办一番?”
“的确,”他做样皱眉,“底子再好也不能如此糟蹋,更何况……”
话音未落,她极其不爽地拍案而起:“你等着!你会后悔的!”
“可是你有时间吗康总?”她又难免不解。
“我的好消息即,我们医院的院总每周六可以离岗半天,虽然我刚知道,且估计也休不了几次。”
语毕,她毫无预兆地安静下来,沉默了半晌。
“怎么傻了?”康凉拨开她前额的刘海,随手拔出笔形手电,作势准备照她瞳孔。
尹是贝倏地乱笑着躲闪开:“太久没走出医院了,突然明白了放风的感觉。”
方才她实则在回忆,除去那些休息室、办公室、楼梯转角的相见,他们从未拥有过像其他恋人般的约会。自牵手那一刻起,彼此理解并谅解便理所当然地如家常便饭一般,如今想到要来一场院外约会,好像竟觉有些无所适从。
因此,周五她破天荒准时下班,拖着罗卅杀出医院欲把自己给“置办”了。
可逛街买衣服这事儿往往事与愿违,即使二附院地处城中之中,周围商场林立。尹是贝没过一会儿便深觉自己被自己坑了,选-试-弃模式下的肯定再否定之道对于自身心理及生理的挑战之大,还不如一屁股粘在椅子上写病史呢。
反观罗卅的精神状态,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出医院门我就活了,”她朝天空深吸气,清爽地张开双臂,“如鱼得水!”
“大小姐,我服了你。”尹是贝已欲缴械投降。
“手术台一站一整天的朋友,逛街逛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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