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笨蛋皇妹》
1. 第一章
天顺八年的雪,断断续续落了整个冬天。
雪后初霁,但严寒赖着不走,风掀起冷意卷着雪片,天气丝毫不见转暖的趋势。
长安远郊高陵县,东林巷沈府门口停了几辆马车。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角门底下,指挥小厮忙前忙后。
天色尚早,看热闹的人却多,沈府门口这么大的阵仗,路过的人无不伸长脖子,明摆着想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这大冷天,沈府要出远门?”
“沈府的卉娘子要进宫。”
“进宫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卉娘子知书善医,精疑难杂症,曾应召入宫为宫廷女医,前些年才遣归乡里,这不新年刚过,想是宫里的贵人请她去看诊。”
沈府家运昌盛,在高陵县有些名声。看客们口中的这位卉娘子,便是沈老太太的大女儿沈卉。
隔街的行人来去匆匆,议论声却没停过,嘀嘀咕咕:
“原来如此,听闻这位卉娘子不仅医术高明,还有倾城之姿,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说话那人按捺不住激动,口若悬河:“卉娘子年芳二十七,生的朱唇粉面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就连京城里的花魁娘子和富贵小姐,见了她都自叹弗如。可惜呀可惜,如此美丽的卉娘子,竟然是个寡妇!”
“寡妇?”
“可不是,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带着个五岁的女娃。那女娃痴痴傻傻脑袋不大灵光,倘若没有这个小拖油瓶,没准卉娘子早就是高门大院里的贵人啦。”
……
卉娘子貌比西施的名声在外,这会沈府门口,三三两两站了些人,都等着一睹她的芳容。
不过外头再怎么热闹,沈府也是没空搭理的。今日卉娘子要出门,阖府上下正忙着。
沈府人丁兴旺,沈老太太有两儿两女。
大儿子沈伯栋是高陵县的县主簿,官职虽小但衣食无忧,运道不错的话能往上升一升,二儿子沈仲扬手握良田100多亩,吃穿不愁。两个女儿,沈卉守寡行医,沈荷嫁了位秀才公,一大家子过得很是不错。
这会,秋水院内,高奶娘小跑穿过游廊推门进屋,搓着冻僵的双手往内室走,问:“小小姐收拾好了吗?外头拾掇得差不多,快出发了。”
屋内锦绣如春,地暖烧的热烘烘叫人直想打盹,雕花小窗红玛瑙珠帘尽显气派。质地柔软的波斯地毯上,横七竖八躺着些小孩子玩具,陶响球,九连环,还有一只彩色风车。
高奶娘边走边数落一旁的丫鬟:“也不知收拾收拾,绊倒小小姐几个你都不够赔的。”
丫鬟认错,赶紧收拾玩具去了。
高奶娘掀开重重帷幔,见拔步床上的孩童正撅着屁股睡得香甜,缩在锦被里成小小的一团,当即哎哟喂叫起来。
“我的小祖宗耶,昨天不都说好了嘛,今儿一早和你娘去长安。快快快,起来了……”
床上的小孩儿一阵哼哼唧唧,好一会才探出脑袋来。
翘翘揉揉眼睛,迷不楞登还有些懵。她的脸蛋红扑扑,小手捂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磨磨唧唧从床上爬起来,奶声奶气问:“我娘亲呢?”
高奶娘给她穿好衣服,洗了脸才有空回:“在外头忙着呢,就你睡得香。咱们小小姐,真是条小迷糊虫。”
小小姐大名沈翘,乳名翘翘,是沈卉的女儿。自小被沈卉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冷不得热不得,比瓷娃娃还娇贵。
洗漱完毕,外头的丫鬟端来早膳,香味勾着鼻子,翘翘却没心思看,一个劲催促:“奶娘我好了,可以出门了。”
“先吃早饭。”
小小姐性子温吞,做什么事都慢悠悠,尤其吃饭,一顿饭边玩边吃,能吃上几刻钟。
高奶娘索性把人抱起放在膝盖上,用银羹舀一勺鸡丝粥,吹了吹送到翘翘嘴边,哄说:“啊——张嘴。”
翘翘的眼睛红彤彤,像小兔子,随时会哭。
“不饿。”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们去找娘亲,去晚了娘亲不等我怎么办?”
高奶娘赶紧抽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吓唬说:“你乖乖的,先吃饭。你不吃饭卉娘子不高兴,卉娘子不高兴就不带你去长安了。”
一下子被抓住命门,翘翘缩了缩脖子,只得张嘴,嗷呜一口,乖乖吃起早饭来。
秋水院早膳向来丰盛,鸡脯肉加杂蔬和大米熬了一个时辰,米粒咸香嫩滑,入口即化。翘翘吃完小半碗,又被高奶娘喂了一小盅牛乳。
好不容易吃完,翘翘已经等不及了,擦擦嘴跳下地,红着眼睛,“奶娘,快走快走——”
这时,外头响起舒缓的脚步声,只见红玛瑙珠帘被掀开,进来一个美貌的妇人。
妇人极美,穿青色掐花裉袄,乌发盘成如意髻,用梅花玉钗松松簪起,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珠宝首饰了。但简单的装扮并未将她的美丽减少一丝一毫,反而有种天然的明媚之感。
沈卉在前院打点好入宫事宜,得空就匆匆回秋水院看女儿,一进屋就看见小姑娘眼睛红红,急得直跺脚,嚷嚷着要去找她。
沈卉嫣然一笑,唤她:“翘翘——”
听闻熟悉的声音,翘翘眼睛都亮了,“娘亲!”
她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去,像只黏人的小团子,抱住沈卉大腿,撅着小嘴控诉起来,“娘亲,我以为你走了。”
不怪翘翘心急,她身子弱,从小很少出门,每天憋在院子里望着一方小小的天,早就憋坏了。前些日子听说娘亲要去长安,磨了好久,沈卉才答应带上她。
听说长安遍地是好吃的好玩的,翘翘早就等不及啦。
“怎么会。”沈卉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娘亲答应带你去长安玩,说到做到。”
方才还满面愁容的翘翘高兴坏了,掰着手指,把出行计划一样一样讲给沈卉听:“我要去买桂花糕,荷花糕,还要去戏院看小哪吒闹海……”
她得吧得吧说个不停,抱着沈卉亲了又亲,黏人得不行。
沈卉笑笑,一一应下,然后让人给她罩上羽毛缎雪披,抱着女儿出门坐马车。
旋即,车夫扬起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之声,渐行渐远。
都城长安富庶,地大物博,城外有二十个县,其中高陵县是最远的,马车得走两个多时辰。
出了高陵县,天愈发寒冷,官道上积雪深厚,马车行驶得颇为缓慢。
车内,沈卉正在翻账本,翘翘就躺在她的怀里,圆溜溜的杏眼一个劲盯着沈卉看。
光看还不够,一阵软糯糯的嗓音响了起来,“娘亲——”
沈卉翻着书页,应她:“嗯?”
翘翘脑袋往她怀里拱拱,又叫了一声:“娘亲——”
沈卉失笑,“娘亲在呢,什么事?”
翘翘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热乎乎的身体贴得更紧,“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她喜欢娘亲,每天看见娘亲就高兴,一刻不见都想得紧。有事叫娘亲,没事也叫娘亲,摔了受欺负了,哭一哭,娘亲抱一抱就好了。
为此表姐沈蓉经常笑话她,是个离不开娘亲的笨蛋。
沈卉哄她:“还要好一会才到长安,你先睡,到了长安娘亲叫你。”
翘翘嘴上说着不困,但小孩子么,第一次出远门,马车摇摇晃晃,没多久翘翘就呵欠连连,很快躺在沈卉怀里睡着了。
高奶娘就坐在沈卉对面,见状赶紧找来毯子,将小姑娘裹严实了。
“小小姐缠人得紧,睡觉找娘亲,醒了也找娘亲。”高奶娘坐回去,问:“卉娘子,等到了长安您入宫看诊,我带小小姐去玩儿吗?贵人那边怕是耽误不得。”
沈卉也知道,宫里的差事不能松懈,今儿寅时三刻就起来忙碌了。
她命苦,十岁那年没了父亲,沈老太太眼睛不好,做针线活养不了一大家子,作为家中长女,沈卉只能把自己卖进医馆为奴为婢,赚钱补贴家用。
幸好她遇到的人不错,大夫见沈卉天资聪颖又勤恳,收她为徒,当时恰逢楚氏嫡次女楚黛身边缺医女,沈卉便做了楚黛的专用医女。
后来,楚黛嫁给成安王做续弦,成安王又登基做了皇帝,楚黛顺理成章封皇后,沈卉跟着入宫,二十一岁才得了恩赦,恢复自由身出宫。
多年的情谊,沈卉非常感激楚皇后,她也想尽快把差事办妥,但女儿这个黏人的性子,她不能陪着怕是又不高兴。
女儿从小没有父亲,沈卉总觉亏欠,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给她。
沈卉说:“到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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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重明阁是皇宫一处不起眼的书斋,这里藏书少,贵在偏僻安静,冬日又有梅花盛开不败香飘数里,只可惜多年未修葺,外人看来不过破败之地。
这会,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杵在殿门口打盹,他身着紫衣手持浮尘,听闻哭声猛然惊醒。
刘进忠竖起耳朵,只听那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明摆着有不速之客正朝重明阁来。他蓦地睁大眼睛,提着一口气大步走到殿外,确认里头那位听不见才大骂起来:
“天杀的懒蛋,一天天咱家嘴皮子都说破了,不许吵闹不许吵闹!都嫌命长是不是?来人哪——”
听闻总管太监的吩咐,一群青衣宫装的小太监跑到刘进忠跟前,“刘公公——”
刘进忠差点提不上气,快言快语:“去瞧瞧谁在哭闹,捉起来捂住嘴,不行就拔了舌头!敢扰殿下清净,她是不想活了。”
不怪他生气,而是重明阁里那位,实在不是性子柔善的主儿。
有小太监回道:“刘公公,可能是哪位公主。”
当今圣上景安帝耽于声色,一个月有二十来天都泡在后宫辛勤耕耘。因此,景安帝孩子特别多,不算夭折的,就有十五位公主,一位皇子。
众多公主,年纪或大或小,皇宫里有孩童的哭声并不奇怪。
刘进忠冷哼,“管她是公主县主,就是祖宗来了也不许在此哭闹,还不快去!”
小太监们被他一凶,顿时作鸟兽散,麻溜地干活去了。
听着那女娃的哭声,刘进忠心神不宁,在原地踱来踱去。
重明阁鲜有人来,但当今太子却是这里的常客。太子患有头疾,听不得一点噪声,尤其孩童哭闹会让他的头疾加重,到时候倒霉的人不还是他?
刘进忠回首看一眼重明阁内殿,殿门紧闭如若不能开,方才他出来时,留了徒弟庆飞在内伺候。
想到这儿,刘进忠干脆浮尘一甩,亲自去捉拿那位哭闹不止的小公主。他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不想要舌头了。
天冷极了,罡风不止,摇落一地红梅。
刘进忠沿湖畔一路追寻哭声,不多时,就见一个女娃扑通摔倒在地,她身后跟着一条大狗。
那条大狗名唤黑风,是去年疏勒国入长安献给太子的礼物,黑风生于塞北性子凶猛顽劣,欺软怕硬,在太子面前乖顺,在外就胡作非为。
此时,小女娃趴在地上放声大哭,黑风绕着小女娃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低头瞅瞅,眼冒精光喘气如牛。
刘进忠一眼就看出来了,黑风并没有伤害那女娃的意思,它就是顽劣,你跑我追,逗人家玩呢,看把小姑娘吓得。
“小畜生!滚远些!”刘进忠疾步上前呵斥,但他威慑力有限,黑风明显不怕,眨眨眼吐吐舌头,表情贱兮兮的,却也没再靠近小女娃。
这会,“逃亡”一路的翘翘哭得嗓子都哑了,她趴在地上泪流不止,听闻人声抬头,就看见一个面白留须的男子。
“哟,好漂亮的小孩儿。”刘进忠看清她的面容,说话声都不禁软了,“你是谁家的?”
皇宫十五位公主,相貌,性格,年纪,刘进忠都记得清清楚楚,可面前这位,却从未见过。
小女娃圆圆润润,又生的白,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亲近。再加上眼睛红红,脸上缀着泪珠子,当真可爱极了。
皇宫那么多公主,刘进忠敢拍着胸脯保证,眼前这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方才还喊着要拔掉她舌头的刘公公,彻底变了样,一脸慈祥。
刘进忠把翘翘从地上抱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夹着嗓子,“小娃娃,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翘翘呜咽:“我要……要找娘亲。”
“哦。”刘进忠恍然,“是你娘带你进宫来的么。”
翘翘点点小脑袋,刘进忠便明白了,这应该是哪位臣子的闺女。
宫里的人眼神都精,刘进忠扫一眼翘翘,她身上的衣裳虽新,但不是名贵的缎子,从头到脚没什么首饰,想必家中官职不高。
刘进忠叫来一个小太监,吩咐:“去打听打听,今儿哪位夫人带孩子进宫了。”
小太监去了,刘进忠看向翘翘,忍不住笑起来,“别哭了,咱家帮你找娘。”
咱家是个什么东西?
翘翘一头雾水,只觉这个地方真是太奇怪了,狗奇怪,人也奇怪。但她向来听话,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听这个人说要帮自己找娘亲,渐渐停止了哭。
哪知这时,旁边的黑风又发难了。
黑风甩甩身上的尘土,摇着尾巴热情跑来,明摆着还不尽兴。
刘进忠去拦,但黑风速度太快,身形又灵活,闪电似的躲开他的抓捕,直奔翘翘冲过去。
“啊——”翘翘又被吓到了,惊叫一声连连后退,眼泪哗啦。
她越退,黑风就越兴奋,眼看庞大的躯体要扑在她身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声音。
“黑风。”
这道声音轻且飘渺,仿佛来自远方山谷,听不出喜怒。但大黑狗却如被戴上紧箍咒一般,原地定住一动不动。
静默片刻,那少年又道:“退下。”
他的声音不重,但天然带着一股威压,仿佛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按照他的话去做。无人注意,刘进忠肩膀抖了抖,黑风眼神慌乱,耷拉着脑袋默默掉头,退到了他的身后。
旋即,翘翘抬眼,视线中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皇宫沉浸在寒风朔雪中,在他身后,红梅纷纷。
这是个如玉的少年郎,身着玄色圆领窄袖锦袍,头戴金冠,腰上系一块腾云玉佩,脚踩金丝六合长靴,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容俊美,姿态放松,肌肤呈现一种冷冷的白,气度高洁不容侵犯,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那双狭长的眼,幽深中透着漠然。
他摸了摸黑风脑袋,侧眸扫一眼矮个子小女娃,淡道:“何事吵闹。”
刘进忠连忙挑拣着重要的话说。
闻言,李元煦那双长而冷的凤眼掀了掀,打量翘翘片刻,很快收回视线,“把人带到重明阁来。”
“是。”
李元煦先行一步,黑风听话地跟在他身后,不敢造次。
刘进忠只觉小女娃着了好运道,竟然能得太子垂怜。想来也是,外头冷,将小女娃带去重明阁暖暖身也不错。
他一把抱起翘翘,哄说:“叔叔带你去吃热茶。”
被黑风两次惊吓,这会翘翘只顾着哭,话都不会说了,任由别人安排。
重明阁没有地龙,殿内冷冷清清,所幸烧着炭火。刘进忠把翘翘放在火盆旁边,拉出她的小手烘烤片刻,便退到了一旁。
在殿下身边要少说话,不可惹出动静,这是东宫所有人墨守的准则。但翘翘一来,情况就不同了。
原本静得像潭死水的殿内,小孩子的抽噎声断断续续,清晰又响亮。
因为这久久不绝的抽泣声,李元煦不得不放下书本,两道目光,如同冷箭射到她的身上。
今日午后,李元煦的头疾又犯了,当时好像有把锤子重重地捶打他的脑袋,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视线也模糊起来。
李元煦呼吸沉沉,骨节稍一用力,捏碎了只青釉杯盏,他阖眼闭目养神,试图平心静气减缓疼痛,哪知这时,外头传来小孩的哭声。
皇宫声音嘈杂,众多声音里面,李元煦最讨厌的就是小孩哭闹。
但这次哭声和以往不同,轻轻柔柔,听着没那么折磨人,反而头痛消减了不少,有种说不清的舒适,这可真是怪了。
李元煦眉目舒展,决定出门透透气,也对那哭闹的小女娃产生了一丝好奇。
眼下,小女娃已经带回来了。她垂着脑袋还在轻轻啜泣,袖口都哭湿了。
眼泪可真够多的!
“抬头。”李元煦道。
翘翘一脸茫然,这个人是在跟她说话吗?她听话地抬起头,下一瞬又低下去了,自己哭自己的。
她哭的时候,瘪着嘴巴,脸皱起来,哼哼唧唧声音软糯,别人或许会心疼,李元煦只觉有趣。
李元煦尝试和她对话,“为什么哭?”
这回翘翘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了,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指着黑风问:“那条大狗……是不是你的?”
“是。”
翘翘更气了,“它欺负我,你……你要教训它。”
站在旁边的刘进忠闻言眉心一跳,殿下宠爱黑风,宫里的人怕殿下也怕这只小畜生,这个小女娃倒好,还敢告状。
翘翘可不管那些,她只知道,自己被大黑狗欺负了。眼神坦荡直率,无所畏惧地向狗主人讨一个公道。
她哭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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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立政殿。
楚皇后多年前一场小产,致使落下病根,不仅不能再生育,每月癸水不准,这几日□□还时常见血。
妇人之疾,不好请太医院,这才又召沈卉入宫。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楚皇后一直很信任沈卉。沈卉不光医术高明,更重要的是忠心。
景安帝流连女色,沈卉又有倾城之姿,却不争不抢,当医女那几年,沈卉衣着朴素,以颜料涂面掩盖容貌,从未生出僭越之心。不仅如此,好几次沈卉救楚皇后于水火,于她有救命的恩情。
所以六年前,楚皇后坐稳后位,就下旨恩赦,赐沈卉黄金千两回乡成亲生子,不必再困于皇宫了。
青釉莲花形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殿内地龙烧得暖烘烘。楚皇后面带疲态,靠在引枕上,阖眼休息。
沈卉搁下笔,将一张药方递给楚皇后的侍女,说:“每日以温水煎药,一日三次,调理半个月我再来复诊。”
“是。”
楚皇后睁眼,笑意盈盈,“多谢你。”
沈卉忙说:“不敢,为娘娘效力,应当的。”
这时,外面咚咚咚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宫女带着高奶娘飞奔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告罪,说沈卉的女儿不见了。
那宫女解释说,她去小厨房准备吃食,高奶娘腹痛出门更衣,回来时,软榻上的小小姐就没了踪影。
高奶娘一个劲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
沈卉登时两眼一黑,楚皇后安慰她两句,正要吩咐人去找,外头又进来一个宫女,说是东宫那边派人传话,偶遇沈医师女儿,一会就把人送回来。
听闻翘翘的下落,众人才舒口气,片刻后,心又悬了起来。
皇宫人人皆知,东宫那位,最讨厌小孩子,尤其是哭闹的小孩。当然,东宫太子令人惊惧还有一层原因,他的身世。
据说楚蔷产子那夜,天空出现一轮血月。历朝历代,血月可是不详之兆。月亮变色,青为饥忧,红为战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很快就要有战事爆发了。
更糟糕的是,楚蔷产子不顺,血崩而亡,她产下的男婴虽肤白玉润却全无呼吸,一看就是个死胎。正准备丧事,哪知几个时辰后,那男婴忽然又有了哭声。
这桩事实在离奇,成安王吓得不轻,坚持认为这孩子是鬼魂附体来索命的。原本打算掐死,白马寺慧空大师听闻,便道此子于佛法有缘,点化他入了佛门。
那之后,李元煦一直在白马寺修行。再后来,成安王登基,后宫充盈,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却都是公主,在朝臣几番谏言下,不得不把唯一的儿子接回封为太子。
沈卉在宫里多年,听过不少这位东宫之主的离奇事,想到太子不喜小儿哭闹,忧心忡忡。
气氛焦灼,又等了些时候,终于,刘进忠带着翘翘回了。
看见朝思暮想的娘亲,翘翘又想哭了,哇一声,边跑边掉眼泪,一头撞进沈卉怀里,“娘亲——”
沈卉知道女儿爱哭,翘翘的眼泪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获取她的怜爱,故意的,另一种就是现在这样,真受委屈了。
“翘翘,我的好孩子。”沈卉眼睛都红了,一阵心肝宝贝的哄,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和刘进忠道谢。
刘进忠道了声应该的,很快离去。
“娘亲,你别不要我。”翘翘抱着沈卉一个劲撒娇。
“你是娘的宝贝,怎会不要?”
毕竟是在立政殿,沈卉哄了她一会,给翘翘擦干眼泪,引着她去见楚皇后。
翘翘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皇宫。
娘亲说过,皇宫里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不听话的小孩要挨板子,翘翘都记着呢。
进了内殿,翘翘就看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坐在凤纹交椅上,样貌雍容华贵,珠光宝气,身边围了好几个侍女。
果然皇宫里的娘娘就是不一样,气派十足。
翘翘牵着娘亲的手走过去,规规矩矩一点也不怕,到了跟前轻轻跪下,朝着上首的妇人脆生生拜道:“皇后娘娘安。”
楚皇后闻声看去。
跪在地上的小女娃皮肤白嫩若雪,双眼乌溜炯炯有神,因为年纪小,脸蛋没什么线条,软乎乎的。她看着自己,竟然在笑,甜甜的笑容好像一道阳光。
楚皇后喜欢孩子,更喜欢漂亮懂事的孩子。
她抬手,“地下凉,快起来吧。”
“谢谢皇后娘娘。”翘翘被沈卉扶了起来。
楚皇后指着身边一只圆凳,“你坐过来。”
翘翘看一眼娘亲,见她没说什么,便大大方方走过去,坐下,真心实意地说:“娘娘,你长得真好看呀。”
听惯了奉承话,但楚皇后还是高兴,逗她:“有多好看?”
“嗯……”翘翘思索片刻,张口:“像天上的王母。”
翘翘看过《西游记》画册,画册里的王母,也是这般华贵。
“这孩子真会说话。”
不光楚皇后,殿内侍女太监都捂嘴笑起来。民间有铸王母雕像,跪拜祈福的传统,小女娃这话,不仅夸她美,还夸她得民心。
楚皇后愈发喜欢她,把人抱到腿上,问,“今年多大了?”
翘翘伸出一只小手,“五岁啦。”
“识字没有?”
“会写几个。”
沈卉教过翘翘识字,可惜这小姑娘贪玩贪吃,对学习实在不上心,字写得歪歪扭扭,像狗爬。
幸好楚皇后没让她写,又问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听闻翘翘身子弱不怎么出门,更是赐了一堆名贵补品,聊到天渐黑,才不舍地放母女二人出宫。
人走了,楚皇后揉着眉心感慨:“那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陈女官知道,皇后娘娘一直很想收养一个孩子,便提议说:“娘娘若真喜欢她,下回沈医师进宫,不如与她说,想把她的孩子收为义女。”
这正合楚皇后的心意。
她膝下无儿女,太子今年十二了,在白马寺修行多年,端方守礼,却也冷漠无情。毕竟不是亲生的,楚皇后不能要求他多亲近自己,一直盼着有个黏人的小棉袄。
之前官爵人家的孩子她见过不少,或奉承太过,或胆小怯生,楚皇后都不太喜欢。
今日看见翘翘,觉得颇合眼缘。
楚皇后温声道:“就这么办。”
*
从皇宫出来,天已经黑了。
夜里的长安,华灯初上,车舆来往匆匆,翘翘趴在马车窗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她还看见,一列威武的士兵身着铠甲整齐走过,模样别提多威风了。
高奶娘告诉她,那是巡视长安城的金吾卫。
待到了落脚的客栈,翘翘洗漱完毕,肉乎乎趴在床上。
沈卉捉了她的小脚丫,挠她脚底的痒痒肉,翘翘咯咯咯笑出声,滚进沈卉怀里,亲亲热热地抱住她。
“娘亲,翘翘好喜欢你。”
被女儿这么黏着,沈卉一天的苦累都消散了,在她脸蛋上亲一口,“娘亲也喜欢你,今儿进宫害不害怕?”
“刚开始怕,后来就不怕了。”翘翘说,“皇后娘娘真好,送了我好多礼物。”
“你喜欢吗?”
“喜欢,下次我可以再去看她吗?”
沈卉摸摸她的小脑瓜,“看缘分吧。”
时间不早,沈卉哄她睡觉,翘翘太兴奋了,小嘴说个不停,“娘亲,明天去哪里玩呢?”
“带你去点心铺买好吃的,再去看戏?”
想到明天,翘翘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待。
沈卉轻拍她的背,没一会翘翘就睡着了。
她睡相差,一个晚上姿势来回换,横着,竖着,斜着,沈卉夜里醒来,不厌其烦地帮女儿调整姿势。
第二天一早,沈卉果真带她出门玩了。
沈卉并不缺钱,出宫后她用这些年的积蓄置办了商铺,田地,经营得有声有色,再加上时不时外出看诊,渐渐的,手中丰余了,自然不吝啬给女儿花钱。
先去糕点铺子,好吃的各来一包,又去了戏园。
今儿戏园演的是哪吒闹海,英雄小哪吒手持火尖枪,乾坤圈,在台子上伴随鼓点翩翩舞动,锣鼓喧天掌声不绝,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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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东林巷口,远远瞧见沈府门口围着一圈人。说话声夹杂着惨叫,翘翘吓得一个激灵,躲进了沈卉怀里。
围观的人看见沈府马车,知道是沈卉回来了,主动让开一条路,“哎哟,卉娘子回来了。”
“卉娘子,你家三弟在赌场欠了好多钱,人家上门要债来了。”
“别打了,卉娘子回来,钱定能还上。”
在回府的路上,沈荷将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沈卉已经知道了。
沈仲扬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赌钱,刚开始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借的银子也越来越多,利滚利,欠下一大笔债。
邻居们看热闹的,惋惜的,议论纷纷。
沈卉下车,沉着脸穿过人群走到家门口,就见沈仲扬被几个小厮按在地上,赌场的人正用马鞭抽他。
沈仲扬惨叫,他的妻子祁氏眼泪汪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伯栋和秦氏脸色也不好看,正和赌场的领头人商量什么。
看见沈卉,祁氏犹如见了救星,奔过来,“长姐,你快和他们说说,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啊。”
沈卉一言不发。
赌场来了十多个人,为首的青年看见沈卉,眼珠一转露出笑,抬手,小厮们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沈伯栋和秦氏走过来,“长姐……”
沈卉克制着怒气,问:“他欠了多少钱。”
“五千两。”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虽说这几年沈府家底丰厚不少,但五千两还是太多了,要知道,沈伯栋这个九品小官,每年俸禄也才七十多两。
沈卉气得不轻,瞥一眼那个不争气的三弟,沉声:“打死他算了。”
“长姐救我!”沈仲扬趴在地上,大叫:“长姐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赌了,把钱给他们吧。”
翘翘被高奶娘抱着,也从马车上下来了,身后跟着沈荷。翘翘不知道赌钱是个什么东西,但听了一圈,就明白那是不好的。
她蹙着小眉毛,撅嘴:“娘亲,不能给。”
祁氏恶狠狠瞪她一眼,哭得更凶,一个劲求道:“长姐,二哥,你们救救他,宏哥还小,不能没了爹啊。”
赌场领头的青年见状,嗤笑着走了过来,“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么着吧,你们家凑个三千两,剩下的嘛……用其他方式还也行。”
沈伯栋忙问:“什么方式?”
领头的青年还没娶妻,早听说沈家卉娘子貌若西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虽然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小拖油瓶,但这些都不打紧,谁让她长得漂亮呢。
娶了她,以后再生几个儿子,两千银子很划算。
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沈卉,又瞥向翘翘,笑起来:“小姑娘,你想不想有个爹?”
高奶娘登时警铃大作,把翘翘藏到了身后。
沈卉有本事有钱,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人就没少过,媒婆都快把沈府的门槛踩烂了。
“呸——”高奶娘捂着翘翘耳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们卉娘子。”
沈卉美目瞪一眼,也是气极了,转身抱起翘翘进了家门,任凭祁氏怎么叫,头也不回。
沈荷担心道:“我听说那家赌场背后有人撑腰,长姐,不还钱他们真的会打死三哥吗?”
“他们的目的是要钱,打死人不值当。”沈卉心中有数,劝说:“你先回家去,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沈荷叹气,把随身带来的一包糖果送给翘翘,先从侧门回了夫家。
不出所料,赌场的人打了沈仲扬一顿,又从祁氏那儿拿走五百两银子,说限期一个月凑齐剩下的钱,否则要沈仲扬和他儿子的命。
待回到秋水院,终于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高奶娘带领下人收拾东西,沈卉给翘翘洗了澡,哄她睡觉。
翘翘还想着三舅舅的事,撅着小嘴:“娘亲,我们家有钱吗?”
“有的,不过那是娘亲和翘翘的钱。”
沈卉手里的钱可不止五千两,但她不想给,也不能给。她是寡妇,往后没有再嫁的心思,自然要多为自己和女儿打算。
再说,如今沈仲扬成家了,她能帮一时,还能帮一世吗?赌博就像个无底洞,谁知道二弟能不能改掉?
人只有自立才是出路。
翘翘窝在娘亲怀里,想起那个为首的青年,问自己想不想有个爹,小脑瓜转啊转,又开始烦恼了。
她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爹爹,表姐沈蓉,表哥沈宏都有爹,她却没有。以前一起玩的时候,沈蓉还偷偷说过,她是个没爹的野种。
翘翘再笨,也知道野种是骂人的话。
那天,翘翘在沈卉怀里哭了好久,二舅母秦氏带着沈蓉来给她道歉,后来翘翘就不和表姐一起玩了。
说实话,翘翘一点也不羡慕表哥表姐,她没有爹爹,却有个很好很好的娘,娘亲可疼她啦。
只是有时候,翘翘也会好奇,她的爹爹是谁呢?
“娘亲,我有爹爹吗?”翘翘犹豫着,还是问出了想问的话。
沈卉一怔,笑说:“你没有爹爹。”
“啊?那为什么别人都有?”
沈卉哄她:“谁说的,你看齐天大圣有没有?”
翘翘知道,齐天大圣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光没有爹爹,连娘亲也没有呢。
想到这儿,她就不烦恼了,乐滋滋地说:“那我和大圣一样呢,都没有爹爹,我们家和大圣是不是亲戚?”
沈卉亲亲女儿的小脚丫,“是是是,大圣昨晚给我来信,让你早些睡觉。”
冬日苦寒,夜已经很深了,月色如水,星光点点。
床上的小人儿已经入了梦,呼哧呼哧睡得香甜,也不知她梦见什么,笑容甜甜的。
沈卉放下帷幔,从内室走了出来,坐在花厅望着滴漏发怔。
高奶娘放轻步子进屋,小声:“卉娘子,昨儿个白马寺住持送来帖子,请您三月初三去寺里坐诊。”
“知道了。”
一灯如豆,盈盈火光照得美人面越发动人,好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千娇百媚。
高奶娘每次看见沈卉这张脸,就觉得惋惜,这么好看的人,竟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她来得晚,不知道内情,只听说卉娘子在宫里当医女时嫁过人,可惜那个男人短命。
高奶娘顿了顿,提醒说:“三爷赌债的事,卉娘子想好怎么办了吗?您别怪奴婢多嘴,赌钱那种事有瘾,这次还了,没准什么时候他又去了。娘子心善,但也应该多为自己,为小小姐考虑。”
这也是沈卉正在想的事。
身为家中长女,她问心无愧。少时父亲去世,她卖身为奴,赚钱养弟弟妹妹。出宫后,又用攒下的钱,为弟弟置办商铺良田,为妹妹准备嫁妆。
从前她也想过分家,但那时沈荷还未出嫁,又顾及着自己一个寡妇,自立门户后恐多是非。
但不分家,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个弟妹虽然不说,但沈卉清楚,她们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翘翘,背地里没少说闲话,至于两个弟弟,早该自立了。
思索一番,沈卉不想再等了。
沈卉说了想分家的事,高奶娘高兴坏了,“早该如此,卉娘子有本事,独立出去日子肯定能过好。只是……”
“只是什么?”
高奶娘道:“世道艰难,尤其女子。卉娘子不如再找个如意郎君,一来后半生有个依靠,二来小小姐也不会被人非议了。”
说起这个,沈卉陷入长久的沉默。
年少时,她也曾付出真心,可惜爱意如流水,一去不回头。那是个满嘴谎话的男人,没担当,最后还想害死她。
沈卉心灰意冷,早已不再寄希望于情情爱爱。
幸好,她还有女儿。她的翘翘,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姑娘。
沈卉闭眼,“不必再说,一个男人而已,可有可无,我自会为翘翘打算。”
分家是大事,既决定了,秋水院就准备起来。
这几年沈府各房钱财都是独立的,账目清清楚楚,但大家都知道,最有钱的,还是沈卉。
考虑到弟弟妹妹分家后的日子,沈卉细细理了一遍手中的银钱,决定再给各房三千两,也算全了兄弟姐妹的情谊。至于二弟的赌债,她出三千两,剩下的沈仲扬和祁氏卖地卖商铺凑一凑应该也够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没几日,分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各房院中。
浮曲院。
沈仲扬已卧床多日了,赌场的人可不是吃素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那天他在祁氏的哭声中被抬回屋,身上皮开肉绽,骨头都断了好几根。
这会,沈仲扬趴在床上,听他的妾室唱小曲。
祁氏甩着帕子进来,撇嘴冷笑,“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花前月下。”
祁氏二十出头,柳叶眉丹凤眼,身上有股精明的劲儿。沈仲扬的妾室看见她,躬身福了福赶忙退出去。
“你急什么?”沈仲扬不满道。
祁氏喝下一大口茶,等下人们都走了,才低声道:“你的赌债,四千五百两,上哪儿去凑?”
他们院本就不宽裕,这几年沈仲扬痴迷赌钱,更是把田地商铺赔进去一大半,如今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沈仲扬悠哉游哉道:“你别急,等我好了再去一次赌场,肯定把钱都赢回来。再说,还有长姐呢,长姐手里闲钱多,先找她借。”
“哼!”祁氏冷笑,“你长姐正计划分家呢。”
“什么?分家?”
祁氏:“前几天,我买通了秋水院的翠儿,她告诉我长姐准备给各房三千两,然后搬出去,看来不打算管我们的死活了。”
沈仲扬一听,粗略算了算,感慨:“给各房三千两,长姐真有钱啊。”
“呸!她给我们三千两有什么用?能还清你的赌债吗?她一个寡妇,带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要我说,长姐手里攥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后半辈子还不是得依靠你和二哥。”
沈仲哎了声,“是这个理儿,长姐再有钱,毕竟是个女人。”
还是个没了丈夫的女人。
夫妻二人长吁短叹,为银子发愁。
天渐渐黑了下去,祁氏点燃灯火,越想越不痛快。
她早就看沈卉和那个小拖油瓶不爽了,沈卉有钱,却自己吃肉,只肯分一点汤给他们,那个小拖油瓶又呆又傻,沈卉还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买什么,惹得宏哥也缠着她,要这个要那个。
祁氏娘家是高陵县的商户,家里有两个哥哥。去年祁氏的大哥大嫂意外去世,留下的财产由她和二哥平分。
亲哥哥去世,祁氏难过了一阵子,可那点难过,很快就被到手的钱财冲淡了。更别说,沈卉和她又没什么关系。
祁氏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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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忽然起了风,林间鸟雀成群结队拍着翅膀盘旋飞走,翘翘呆呆地愣在原地,想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娇气包不是一种包子。
“咕噜噜——”
她的小肚子适时响了起来,快到午时了,寺中远远地飘过来香味。
李元煦瞥她一眼,“饿了?”
翘翘小鸡啄米地点头,“嗯。”
李元煦手指戳戳她的头,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你这小脑瓜里,除了吃,还装着些什么?”
“九连环,玻璃珠,还有刚才那只没追到的猫猫。”翘翘老老实实回道。
这下李元煦知道了,小姑娘不仅贪吃,还贪玩。他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仅要习武修文,也要念经打坐,严格受持戒律,现在也是如此。
这姑娘实在过于清闲了。
刘进忠蹲在地上,拍掉翘翘身上的泥土,还掏出手帕把她的小手也擦干净了,说:“殿下,该回院里用午膳了,要不……叫上沈姑娘一起?”
李元煦没说什么,转身离去,淡淡丢下一句:“随她。”
这便是同意了,刘进忠在东宫服侍好几年,太子的心思还是能猜到一点的。要是太子不喜这个小女娃,根本不会同她说话。
说来也怪,方才太子还因头疼心烦意乱,小女娃一出现,太子好像就不难受了。
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太子不犯头疾,下人们的日子就好过,如此一来,刘进忠更喜欢她,抱起翘翘追上去,“叔叔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娘亲那边还有很多病人,一时半会忙不完,翘翘吞咽口水,“好,我有钱钱,不白吃你们的。”
李元煦在白马寺有座单独的院落,名唤戒台。从记事起,他便在这里学习佛法,后来楚家又选了文武师傅过来。
到了戒台,翘翘看见一方水池,挣扎着从刘进忠怀里下来,趴在池边:“哇,好多鱼鱼。”
“一条,两条,三条……”翘翘稀里糊涂地数了一圈,还是没数明白到底有多少条。
刘进忠哄她:“先去吃饭,吃完饭咱家再陪姑娘来喂鱼。”
“好。”
屋内,李元煦正在洗手,翘翘学着他的样子洗干净小手,爬到凳子上坐好,乖乖等着开饭。
寺庙中都是素菜,李元煦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所以饭菜极为简单。一道宫爆山药,十八罗汉,野生菌汤就没了,饭菜少盐少油,非常清淡。
翘翘饿坏了,低头一口米饭一口菜,吃得一脸陶醉,话都没空说。吃完米饭,又连喝三碗野生菌菇汤。
等她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抬起头来,就见对面的少年盯着她,笑容促狭。
李元煦挑眉,悠哉悠哉道:“吃饱了?”
“饱了。”
话音刚落,下人又端上来几碟子糕点,这些糕点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造型精致小巧,看起来就很好吃。
翘翘又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糕点。
李元煦手指点点桌子,“赏你的。”
虽然不知缘由,但这姑娘缓解了他的头痛。李元煦盯着吃东西的翘翘,乌沉的眼珠愈发幽暗。
他的头疾毫无规律,每次来临时,脑袋从内到外,都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好似根根神经被拉扯着,断裂撕碎。
从前,他只能咬牙硬生生熬过去,如今发现这个良药,就动了歪心思。折磨他这么久的头疾,听到她哭声的瞬间,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要是能把人带在身边,以后头疾再犯,把她弄哭不就成了?
果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李元煦看她的眼神愈发玩味,唇角牵着一抹瘆人的笑,“吃吧,多吃点。”
翘翘这个小呆瓜,浑然不觉危险,也不计较他是人贩子了,只觉得大哥哥真好呀。
李元煦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翘翘。”
“哪个qiao?”
“翘翘的翘。”
小丫头满嘴废话,李元煦无可奈何,“会写字吗?”
“会的。”
翘翘小手沾了茶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狗爬字。她没上过正经的学堂,写字读书都是沈卉教的,其中自己的名字写得最好。
原来是翘楚的翘。
翘,鸟尾可上举的羽毛,意为杰出之材。
又过了一会,吃饱喝足,翘翘说:“你等一等。”
她今儿出门背了一只元宝形状的小包包,里面有糖果和钱。翘翘打开小包包,从里面抓出一把铜板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是给你的饭钱。”
刘进忠眼皮直跳,这小姑娘也太没眼力见了,太子殿下缺那几个铜板吗?
接着,令他大跌眼镜的事发生了。
翘翘又抓了第二把铜板,挺着小胸脯,特别骄傲地说:“这个是给你的赏钱。”
翘翘知道,娘亲和高奶娘每次让人办事,除了工钱,还会给赏钱,她有样学样,“你家的饭菜真好吃,下次我还来。”
刘进忠额头突突地跳。
天爷啊,敢给太子赏钱,这姑娘是头一个。
刘进忠不停地擦汗,李元煦怔了怔,徐徐道:“不用,我有钱。”
翘翘却很坚持地说:“你的钱是你的钱,这不一样,拿着。”说着她还晃了晃自己的元宝小包包,“我还有好多钱呢。”
李元煦一个眼神,刘进忠上前一步,将那些稀里哗啦地铜板收好。
天色不早,翘翘该回了。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刘进忠准备送她回去。
“再见。”
翘翘挥挥手,迈着小短腿一蹦一跳地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被李元煦叫住。
“等等。”
翘翘转过身去,乐淘淘地问:“怎么啦?你是不是还想和我再玩一会?”
李元煦眉心微蹙,顿了顿,说:“你走路顺拐。”
“哈?”翘翘一脸茫然,“什么是顺拐?”
“就是走路同手同脚。”
其实翘翘以前也这样,一高兴蹦蹦跳跳的时候,偶尔会顺拐。沈卉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说过她几次,但翘翘没放在心上。
翘翘拧着眉毛,“可是,我走得很顺啊。”
李元煦也没想纠正她,“没什么,你回吧,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这趟出门,沈卉和翘翘要在白马寺住三天,翘翘模样软乎乎的,语气低下去,“我明天不能来找你玩了吗?”
她是个孤单的小孩儿,身子弱不常出门,表哥表姐又不喜欢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李元煦道:“去洛阳。”
李元煦这次出宫,除了祭拜慧空大师,还有一件要紧事,给外祖母祝寿。楚家老太太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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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六章
三月,洛阳城繁花锦簇香云缭绕。
楚家是洛阳名门望族,门生遍布,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历经几代帝王风云变幻,如今早已不复从前风光了。
这次楚老太太寿礼办的极为简单,只摆了几桌家宴,来的也是族中可有可无的人。
寿宴过后的第二日,李元煦准备回长安,动身之前,去向楚老太太请辞。
楚老太太快六十了,去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一日日衰败,近来常感大限将至。她回想自己这一生,十五岁出嫁,生儿育女尽享荣华富贵,实在没什么遗憾了。唯一不甘的,就是自己那疼爱至极的女儿楚蔷。
外人都道楚蔷是难产身亡,楚老太太却知道,她是被人害了。
李元煦进屋,下人赶忙迎上来,请他落座奉茶。
楚老太太从床上挣扎下地,由人搀扶着走了出来,看见李元煦,还没说话,眼睛就先红了。
“殿下来了。”
李元煦起身,撩起袍角双膝跪地,“孙儿向外祖母辞行,今日就回长安了。”
她这个外孙,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那双凤眼,和楚蔷像极了。就是性子冷淡,待谁都不亲。
“快起来吧。”
房间陷入沉默,好一会,楚老太太叹气,慢慢说道:“如今申丞相把持朝政,申贵妃后宫独大,你早早回去也好,免得生出什么变故,你姨母一人不好应付。”
“是。”
想到李元煦不得皇帝喜爱,她又宽慰说:“回去以后要勤学为君之道,殿下是储君,圣上唯一的儿子,只要行事端正挑不出错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元煦应道:“孙儿记住了。”
对这位外孙,楚老太太还是很满意的,玉质表里,小小年纪便有君子之风,现在不得圣心没关系,身份摆在那儿,再过几年娶个高门贵女,慢慢笼络朝臣,等站稳了脚跟,还愁不能为她的女儿报仇吗?
想到这儿,楚老太太笑容和善,“天色不早,快些出发吧。”
告别楚老太太,李元煦一行人当日离开了洛阳,原路返回的第六天,再次途径高陵县。
这日春雨淅沥,暮色渐浓,远山一片霭霭重影中,掠过几只南归的大雁。
纵马疾驰,待入了高陵县,一行人在驿站歇息。
天快黑了,刘进忠吆喝下人收整行李。
太子出行向来轻装简从,不喜张扬,这趟出来行李不多,都是衣物伤药之类的必需品,然而为数不多的行李中,有件东西格外突兀。
那是一只纯金打造的笼子,里面铺着厚厚的毯子,一只小奶猫正趴在上头呼呼大睡。
小奶猫毛色雪白,双目湛蓝,品相一等一的好。
这是太子从洛阳集市上买的,小奶猫挑食贪睡,怕它生病,刘进忠特意让人好好喂养。这等娇气的小东西,实在不是太子的喜好,刘进忠原先还有点想不明白,到了高陵县,忽然茅塞顿开。
难不成,这是太子给沈姑娘的礼物?
他正思忖着,便见前方的少年脚步一顿。
刘进忠赶忙上前,压低声音:“公子先上楼歇息,剩下的事奴婢会打理好。”
李元煦沉默片刻,瞟一眼金笼里那只娇气的小畜生,没什么表情,吩咐说:“把猫给沈翘送去。”
刘进忠心下一喜,果然是给沈姑娘的。
太子殿下虽性情冷淡,但一诺千金,答应给小姑娘带东西,这不,果真带了。
好几天没见那个小哭包了,刘进忠还真有点想她。他拎上金笼,迟疑了下:“公子……不去吗?”
李元煦眼风扫过来,刘进忠陡然一凛,说话都不利索了,“奴婢……去去就回。”
正说着,驿站里头又进来几个人。这会是驿站最热闹的时候,南来北往的客人坐在一块互通消息。
“沈家卉娘子真没了?”
“可不是么,听说白马寺失火,竟活生生将卉娘子烧死,尸首都化成灰了,她那个傻乎乎的女儿倒是捡回一条命。”
“可惜呀,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女儿怎么办?”
……
刘进忠竖着耳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沈家卉娘子,不就是沈医师吗?短短几天,沈家竟然出了这等祸事?
刘进忠忙着一探究竟,匆匆出门,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等等——”
*
东林巷,沈府门口已经挂上了白灯笼。
今日是沈卉头七,沈府请和尚做法事,这会前院灵堂都是嗡嗡的念经声。经幡飞舞,纸钱遍地,隐隐传来哭声。
人死为大,更何况死的是沈卉,养大弟弟妹妹的长姐,这几日打点丧事,阖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好不容易得空,沈伯栋沈仲扬前后脚踏出灵堂,一起去后院休息。
这段路程极是安静,沈仲扬抹着眼泪,哽咽道:“长姐一生辛劳,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些,还没享几天福呢,竟就这么去了。”
沈伯栋叹气,“逝者安息,生者如斯,如今只能节哀。幸好翘翘没事,以后这个小女娃就靠我们了。”
“二哥说得对。”
沈仲扬默了片刻,分别前,又道:“二哥,长姐去了,秋水院的东西……你看怎么办?”
沈伯栋也是沉默。
“二哥,不是我贪图长姐钱财,你想想,长姐手底下那些赚钱的商铺,田地,不能没人管啊。翘翘才多大,总不能让个小姑娘操心这些吧。”
沈伯栋嗯了声,“办完丧事再从长计议。”
“是是,都听二哥的。”
分开后,沈伯栋回了怡清院。
见丈夫回来,秦氏遣散下人,关上房门撇嘴一笑,“如何,你与二弟商量过了吗?长姐留下来的钱财怎么分?”
沈伯栋沉着脸,“钱钱钱,你整天就知道钱,长姐头七还没过,急什么?”
“砰”的一声,秦氏将茶盏重重砸在桌子上。
“我急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秦氏帕子一甩,瞪着他:“下个月就是吏部考核,你今年再得下等,就要降去工房管文书了。”
朝中官员一年一考核,分上中下三等,连续两年考核为下等的官员会被降职。
沈伯栋去年考核就拿了下等,今年再拿下等,连这个九品官职都保不住。他官职低微,再往下降,连官都当不上,只能当吏。
这可急坏了秦氏,所以前不久,她想到一个法子,给御史台外考官申全送礼。
听说这个申全,是申丞相的远房侄儿,家中豪奢喜纳钱财,下个月他办生辰宴,为了在今年考绩中避开下等,不知多少官员挤破了脑袋前去送礼。
秦氏托关系,好不容易才拿到生辰宴帖子,可是这个节骨眼上,钱却成了问题。
沈伯栋一年俸禄少得可怜,她的嫁妆早贴补得没剩多少,正发愁呢,沈卉出事了。实话实说,秦氏松了一口气。
沈卉死了,留下一大笔钱,正好解燃眉之急。
沈伯栋耷拉着脑袋,心烦意乱。他中举后便来了高陵县担任主簿,官职不高但至少是官,吏就不一样了,俸禄少得可怜,还要受人白眼。
“你倒是说句话!”秦氏催促,“沈卉人都没了,伤心有什么用,她那些钱就当是最后给你们兄弟的一点心意。拿上钱好办事,你这个磨磨蹭蹭的性子,没有我,这辈子连个九品官都保不住。”
沈伯栋是个懦弱的男人,秦氏说一向来不敢说二。
他无奈地叹气,“行了,明天我就去找三弟四妹商量。”
秦氏又瞪他:“你和三弟商量就行了,找沈荷做什么?她既嫁出去就是别家的人,哪有再分家产的道理。”
沈伯栋应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雨点淅淅沥沥,丝毫没有停的趋势。
秋水院内冷冷清清,一丝声音也无。翘翘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子抹抹眼泪,迈着短腿走了出去。
她已经好多天没看见娘亲了,二舅舅和三舅舅告诉她,娘亲死了,不会回来了。
可是翘翘不信。
娘亲那么好,最疼她了,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呢?
翘翘白天哭,晚上也哭,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她的脸蛋红扑扑,上面挂满了泪痕,嗓子都哑了。
这些天秋水院乱糟糟的,没人做饭,没人帮她换衣服,翘翘又饿又冷,但她顾不上。
出了屋子,就见高奶娘正坐在廊下发怔。
那晚白马寺失火,翘翘和高奶娘睡得不省人事,是被几个小沙弥救出来的。翘翘昏迷了几日,高奶娘却被一根倒塌的横梁砸伤腿,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
人走茶凉,往日热热闹闹的秋水院早已变了样。
高奶娘看见她,赶忙擦掉眼泪挤出一点笑来,“小小姐怎么出来啦,外头下雨冷着呢,快回去好好歇着,你身子弱,被风一吹又要病倒了。”
翘翘红着眼睛,眼泪哗啦啦掉,呜咽:“我……我要找娘亲。”
闻言,高奶娘再也控制不住,抱住她哭起来,“我苦命的小小姐欸,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沈卉出事,短短几天高奶娘可算看清了沈家人的嘴脸。祁氏来找她要账本,还搬走了秋水院不少值钱的东西。高奶娘叫天天不应,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沈二爷和沈三爷说了,会照顾翘翘至她及笄,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但那些人的话有几分可信?沈荷小姐也回来哭,说要带走翘翘,但她的婆婆脾气差,小小姐在她家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高奶娘擦擦眼泪,不忍道:“卉娘子……你找不到她了。”
翘翘抽噎着,“娘亲是不是被妖怪抓走了?”
话本里也是这样写的,妖怪抓走齐天大圣的师傅,大家找不到,但齐天大圣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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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七章
带翘翘回宫这件事,倒也不是心血来潮。
前些日子李元煦去立政殿请安,听陈女官说,皇后娘娘喜欢沈医师的女儿,想收为义女。他也有私心,接小女娃入宫,头疾便可解。
况且,如今沈家又出了这样的事,寄人篱下,这个小傻子能不能活到及笄都不一定。
既如此,干脆把人带走吧。
翘翘满脸泪痕,听闻大哥哥要带自己回家,小脑瓜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
大哥哥是不是又要拐小孩?
“我……我要等我娘,你别拐我……”
李元煦俯下身来,“跟孤走,每天有好吃的。至于沈卉,你应是等不到她了。”
翘翘愣了愣,眼泪流得更凶,“你能帮我找她吗?”
人都死了,去哪里找?
这孩子笨笨的不聪明,遇到事只会哭,李元煦微微摇头,他若像她这般软弱,只怕早就死千次百次了。
小姑娘哭得实在太惨,白皙的面容被泪水模糊,身上又湿又脏,像流浪的小乞丐。
刘进忠不忍,沉默叹气。
李元煦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捏住她的下巴,擦去翘翘脸上的泪痕和污渍。
翘翘抽噎着,“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娘亲?”
这位大哥哥住在皇宫里,想必也和齐天大圣一样厉害吧。
小女娃奶声奶气的请求,泪汪汪的眼里充满了恳求。
李元煦打算和她讲讲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可翘翘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袖晃一晃,“好不好嘛——”
说着,她又哭了。
罢了,孩子毕竟还小,哪里懂生死之道,李元煦又帮她擦了擦泪,“嗯,帮你找,跟孤走吗?”
翘翘终于止住了眼泪。
从白马寺回来她便一直昏睡,醒来就变天了。为了找娘亲,这些日子翘翘不知道求了多少人,二舅舅,三舅舅都不理她。
大哥哥是唯一答应帮忙的。
翘翘终于点了点头,“好。”
沉重的心情缓解了一点,她拉上李元煦,“哥哥,你跟我来。”
说着,翘翘小短腿费力抬高跨过门槛,噔噔噔带着人往秋水院走。
她饿了好几顿,身上没力气,走路也慢,走了一段距离停下来,张开双臂,“腿痛痛,哥哥抱我。”
李元煦猜测,小丫头应当想回去收拾行李,这种事原本他不用管。但小姑娘是个自来熟,拉着他就往里走,现在还要他抱。
皇宫十多个皇妹,李元煦一个都没抱过,现在却要抱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鬼使神差,他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小姑娘入怀那一刻,轻盈如纱,她真的太瘦了。
翘翘乖乖趴在他的身上,小手指挥,“往这边走。”
秋水院中不见人影,高奶娘不知去哪里了。翘翘进屋,找来自己的元宝小包包,将里面的铜板全倒出来,“大哥哥,这些钱给你买茶吃。”
说着,她又满屋子搜罗自己的玩具,万花筒,西洋镜,核桃糖……所有好玩好吃的,都捧到李元煦跟前。
“大哥哥,这些……都是给你的。”
李元煦觉得有趣,“给孤的。”
“嗯。”翘翘点点小脑瓜,“我所有的好东西,都在这里了。”
翘翘知道,求人办事要给好处的,平时娘亲就这么做。
大哥哥拿了她的东西,就要帮她找娘亲,可不能食言。
翘翘小手捏紧衣摆,“这些你先拿着,等找到娘亲,再让她赏你。”
李元煦揉揉眉心,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打赏了两次……
这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高奶娘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走了进来,“小小姐,你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
方才她忙着应付祁氏,又是哭闹又是说要报官,才没让那泼妇把账本抢了去,然而一回头,翘翘就不见了。
高奶娘在府中找一圈,一无所获只得先回秋水院,谁知才回来,就见院门口,站了好几个黑衣男子。
她以为又是来要账本的,心揪着走回来,谁成想在屋内,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
高奶娘一把将翘翘藏到身后,“你是谁?”
李元煦语气淡淡,“收拾一下,她跟孤走。”
这……这人小小年纪,怕不是人贩子吧?拐人都拐到家里来了?
一时间,高奶娘没了主意。
幸好,刘进忠走了过来,“不必慌张,这是太子殿下,听闻沈医师罹难,特来接沈姑娘入宫的。”
高奶娘一下子想起来,上回进宫,在皇后宫里确实见过这个阉人。
听闻那少年的身份,她双腿发软,扑通跪下,“当真?可……可是,小小姐入宫做什么呢?”
刘进忠:“皇后娘娘喜欢沈姑娘,打算收她为义女。”
皇后娘娘的义女,天爷啊,那不就是公主吗?
高奶娘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权衡一番,觉得这是目前,小小姐最好的出路了。住在皇宫里,至少不愁吃喝,有皇后娘娘撑腰,长大了议亲也会容易许多吧。
李元煦淡淡发话,“出发吧。”
刘进忠恭声应是,请太子先行,剩下的事他来处理。
不多时,沈府各院便接连收到消息,说是皇宫来人了。沈伯栋沈仲扬赶忙穿戴整齐,携妻子儿女赶往秋水院。
沈府门第低微,何时有过这等荣耀,一路上众人步履匆匆,既害怕又期待。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又听闻一个更震惊的消息:
翘翘要进宫当公主了!
沈家人将信将疑,待赶到秋水院,就见一帮人在收拾东西。
其中一个面白留须的男子见到他们,尖着嗓子道:“咱家候在这儿就是告诉诸位一声,沈姑娘得皇后娘娘与太子垂爱,今日就进宫去了。”
这人虽未着宫装,但不难看出是个宦官,说话声中气十足,地位应该还不低。
沈伯栋为官数年,关键时刻稳住心神,上前一拜,恭敬道:“这……实在突然,敢问公公,翘翘答应了?”
刘进忠冷笑,“此等好事,沈姑娘为何不应?”
“往后沈姑娘是公主,天之娇女,直呼公主名讳乃是大罪,君臣之礼,望沈大人心中有数。”
沈伯栋心尖颤颤,拱手称是。
闻言,沈家人心中滋味难以言表,尤其祁氏。
说实话,得知这个小拖油瓶被人救下她是有点失望的,但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孩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往后能给她口饭吃就不错了。
哪知现在,小丫头摇身一变,成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如此一来,秋水院的钱财谁还敢动?动公主的钱财,不要命了吧。
呕心沥血筹谋,到头来却一场空,祁氏不甘,暗地里牙都快咬碎了。
秦氏和沈蓉也呆在了原地,这个沈翘竟如此好命,没了爹娘,又得皇家庇佑,她头上怕是有福星罩着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始后悔,这几日对翘翘过于苛待。
也不知那个小傻子,会不会和皇后娘娘告状……
正思忖着,只见门口人影闪动,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这少年容貌极盛,夜色也掩盖不住他的光辉,他身姿笔挺,虽年纪不大,但如人中龙凤,气质非凡,勾得众人移不开眼。
他怀中,抱着个呼呼大睡的小姑娘,不是翘翘又是谁。
沈家人眼睛都看直了,刘进忠咳嗽一声,呵道:“大胆,还不跪下,见过太子和公主——”
沈伯栋带头,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李元煦不喜吵闹,未多言语,甚至一个眼神也无,抱着翘翘走了出去。
待回到马车上,他叫来暗卫西夜,吩咐他探查沈卉之死。
刘进忠不解,“殿下,沈医师不是死了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高奶娘忙道:“那晚白马寺失火,一直没见到卉娘子的尸首,有人说烧成灰,有人说被野兽叼走吃了,哎哟,我可怜的卉娘子——”
“去查。”李元煦把玩手中那面西洋镜,唇角微勾,“孤收了赏钱,不好言而无信。”
于是这一晚,在浓稠的夜色中,翘翘和高奶娘坐上马车,跟随李元煦一行人,再次踏入了皇城。
原本入宫后,该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的,但翘翘病了。
许是这几日伤心,在入宫的途中,翘翘便高热不退,人烧得迷迷糊糊,梦中呓语一直呼唤娘亲。
高奶娘心疼得直掉眼泪,所幸她和翘翘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入了皇宫,很快有太医来看诊。
“娘——”
翘翘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陷入长长的梦中……
立政殿。
楚皇后听说沈家的事,得知沈卉死了,一时间也是难以接受。
毕竟多年情谊,沈卉于她又有救命之恩,楚皇后靠在引枕上,“怎会如此突然?”
陈女官宽慰说:“听说是寺庙失火,世事无常还请娘娘节哀。沈医师最疼她的女儿,九泉之下若知沈姑娘得娘娘怜爱,也无憾了。”
楚皇后是真心喜欢那孩子,越喜欢,就越希望她什么都有。
她能给翘翘荣华富贵,能给她前程姻缘,但即便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无法让沈卉死而复生。
“这孩子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爹,现在又没了娘。”楚皇后饮一口茶,淡淡道:“不过,本宫实在好奇,翘翘的爹是谁?怎的从未听沈卉提起过他。”
陈女官轻轻为楚皇后捶肩,闻言动作一顿,想起一桩旧事。
“娘娘可还记得,天顺元年,沈医师随娘娘去昆吾山参加春猎的事?”
楚皇后:“这都多少年了,本宫怎会记得住,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别故意吊本宫胃口。”
“奴婢不敢。”陈女官下跪请罪。
天顺元年,景安帝登基,对首次春猎极为重视,那年春天,几乎朝中所有官员都随行,前往昆吾山一睹新帝之威。
文官就不用说了,在外驻守的武将也赶来,羽林军,紫电军,神机军各由从一品大将带领,也参加了春猎。
女眷们自然不会像男人一样,成天打猎射箭,楚皇后应付完官眷便闭门谢客,倒是沈卉,那段时间常常早出晚归。
楚皇后身体康健时,沈卉是不必在旁侍奉的,她时间自由,也没人敢拦她。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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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没几日,翘翘的公主封号也定下了,齿序十六,封号明珠。
盈盈荷上露,灼灼如明珠。
据说这个封号,是皇后娘娘和太子亲自选的。
那日从立政殿回去后,翘翘又生病了,是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门。等病好了,春天也过去了,而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没听说娘亲的消息。
翘翘怏怏不乐,高奶娘也忧心,她知道,沈卉大概率凶多吉少了。
这天早晨,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想和翘翘一起用午膳,银月应下,转身回屋给翘翘梳洗。
银月今年十五,进宫两年,她家里有个妹妹,可惜后来闹饥荒,活活饿死了。银月每每看见小公主,就会想起早亡的妹妹,于是更加爱护她。
一番收拾,翘翘被打扮得漂亮漂亮地出门了。
“公主当心,昨儿个刚下过雨,奴婢牵着您,别摔了。”
翘翘乖乖把小手递给银月,“好,听你的。”
小姑娘的手软乎乎,银月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咱们住的蓬莱阁距离立政殿有一段路呢,公主要是走不动了,奴婢背您。”
翘翘摇头,“那不行,我重着呢,你多辛苦呀。”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翘翘知道,银月姐姐对她好,她也想对银月好。
银月的心软成一片,想起自己那个饿死的妹妹,眼睛就红了。
到了立政殿,翘翘被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带进去,她跪下磕头,“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
自从翘翘进宫,楚皇后就觉得日子舒心多了,小姑娘招人疼,楚皇后忙着关心她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吃饱饭,就没空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楚皇后命人拿来一支红玛瑙项圈,亲手戴在翘翘脖颈上。
小姑娘皮肤白,戴上后更粉雕玉琢,圆嘟嘟的小脸更可爱了,楚皇后把她抱起来,“喜欢吗?”
“喜欢,谢谢母后。”翘翘仰头,在楚皇后脸上亲了一口。
“呀——”楚皇后受宠若惊。
原先她是有些担心的,有沈卉在前,翘翘会不会不接受自己。但现在看来,她完全多虑了。
楚皇后捏捏她的脸蛋儿,“饿不饿?”
翘翘摸摸小肚子,感觉确实空出地方可以吃午膳了,点头:“饿了。”
“那就开饭吧。”
然而开饭前,立政殿来了位不速之客。
申贵妃怀孕五个月了,在给皇后请安一事上向来不勤,念及她有孕辛苦,再加上楚皇后也不想见她,就免了她的请安。
今日不知怎的,竟又来了。
楚皇后抱着翘翘,脸色沉了下去。
没一会,一个身材丰腴,珠光宝气的女子,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走了进来。申贵妃微微躬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行礼。”
“免了。”楚皇后皮笑肉不笑回道,“贵妃肚子越发大了,怎还乱跑,真是辛苦。”
申贵妃低低笑了两声,“给皇后娘娘请安,乃是臣妾的本分再说,臣妾的孩儿乖巧,臣妾不辛苦。方才在来立政殿的路上,恰好听说了件事。”
“什么事?”
“听说今早,陛下在朝阳宫斥责了太子。”
楚皇后脸色微僵,明白了,原来这妖妃是幸灾乐祸来的。
“煦儿是太子,陛下看重他,管教严厉些没什么不好。”
“皇后娘娘说的是。”申贵妃轻笑几声,见目的达到也就不打算多呆了,她目光落在小女娃身上,多看几眼,道:“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娘娘收养了一位孤女,就是她吗?”
“正是。”
申贵妃心里嘀咕,这小孩长得倒还挺好看,嘴上却道:“皇后娘娘藏得真紧,有女儿了,也不带来让大伙翘翘,小公主若有空,可以去我宫里坐坐。”
不知为什么,翘翘就是不喜欢这位漂亮的贵妃。
她蹙着小眉毛,拒绝得很干脆:“不去了,我又不认识你。”
皇帝宠爱申贵妃,她母家地位又显赫,皇宫之中,敢这样拂贵妃面子的人,翘翘是第一个。
眼看贵妃吃瘪,宫女各个憋着笑,申贵妃恨极了,偏偏又不能和一个小孩计较。
她端着笑,说:“本宫是贵妃,你刚进宫不认识也正常,以后来本宫宫里玩儿,多几次就记住了。”
“哈?”翘翘觉得皇宫真大啊,从蓬莱阁到立政殿,就要走好半天,她小短腿都走疼了。
现在一听又要去另一个地方,立马就不高兴了,她撅着嘴儿,“那贵妃娘娘来蓬莱阁找我玩吧,我就不去你宫里了。”
省得又要走好远的路。
此话一出,申贵妃脸色十分精彩。
楚皇后气也消了,发话:“时辰不早,贵妃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出了立政殿,申贵妃还耿耿于怀,“什么东西,竟敢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息怒,奴婢听闻十六公主脑子不好使,您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现在您怀着龙胎,身子最要紧,如果这胎是皇子,还愁以后没报仇的机会吗?”
这话也对,申贵妃还没有孩子,她对这一胎极为重视,摸摸孕肚,这才不气了。
立政殿内,经过刚刚的事,楚皇后越发喜欢翘翘,饭桌上亲手给翘翘夹菜,吃完饭又给她擦擦嘴。
“你真是本宫的小福星。”楚皇后捏她的脸,“你一来,本宫神清气爽,胃口都好多了。”
翘翘却担心另外一件事。
刚刚她都听到了,太子皇兄被皇帝斥责。
翘翘说:“母后,我想去看看皇兄。”
“去吧,不枉你皇兄疼你一场。”
翘翘带着银月走了,楚皇后回内室更衣,想到申贵妃的胎,一阵心烦意乱。若申贵妃产下皇子,那太子的地位,就危险了。
楚皇后问陈女官:“申贵妃的胎相如何?”
“太医院说一切安好,娘娘,我们暂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楚皇后冷冷道:“机会也需要创造,你多找几个人盯紧了。”
“是。”
另一边,翘翘带着银月从立政殿出来,拎着一盒糕点,直奔东宫而去。
刚刚用过午膳,翘翘吃得有些撑了,刚好走路消消食。她牵着银月,小脑瓜里全是疑问:“姐姐,皇宫为什么这么大啊?”
银月回:“因为……住的人多。”
“那为什么要住那么多人?少一点不行吗?”
“呃……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多人。”
翘翘:“为什么历朝历代都这么多呢?”
这要怎么解释?银月好笑,她竟然被一个小孩儿问倒了,“这个我也不知道。”
“好吧,那我去问别人。你放心,我知道答案会告诉你的。”
银月笑了,“好。”
*
东宫,刘进忠正和手下发牢骚,“陛下也太不知好歹了,申贵妃要建摘星楼,陛下就给她建,这得花多少银子。这几年国库空虚,陛下不知道吗?”
“殿下和太傅,赵大人都劝了,陛下却只斥责咱们殿下,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东宫气氛低沉,一片黑云。
这时候,刘进忠听闻,明珠公主来了。
他立马出去迎。
来的真是时候啊,小公主讨人喜欢,说不准有她陪着,殿下也能高兴些。
刘进忠:“参见公主。”
翘翘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拜我?”
“这是礼数。”
好吧,皇宫规矩就是多,今天她拜见这个,明天那个又拜见她,乱七八糟的,翘翘也搞不懂。
她指了指红木食盒,“母后让我给皇兄送好吃的。”
“进去吧,殿下就在里面呢。”
屋内,李元煦正在看书,今日之事,他倒也谈不上生气,只是有些寒心。
从小到大,他就不得父皇圣心,虽说已经习惯了,但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又能成熟到哪里去。
他翻过一页书,忽听一阵娇娇的声音,“皇兄,我来看你啦——”
小姑娘迈着短腿走进来,银月把糕点摆在桌子上,默默退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李元煦乜她一眼,虽不动声色,但眼里有淡淡笑意。
翘翘自己爬上软榻,坐在李元煦身边,拍着太子皇兄的肩膀,安慰他:“我听说你被骂了,皇兄别不开心。”
“孤没有不开心。”
“可是你都不笑。”翘翘歪歪小脑瓜,“不就是不开心吗?”
李元煦确实笑不出来,扭过头,“孤不爱笑。”
“哦——”翘翘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李元煦不吃,她又塞进自己的嘴里,“皇兄,皇帝不是你的爹爹吗?他为什么要骂你呢?”
李元煦语气淡淡,“孤也不知道。”
翘翘叹气,看来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爹都是好爹。
还是她和齐天大圣省心,没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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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夜风雨,第二日天气晴朗,所有的沉闷都消散了。
银月从小床上醒来,眼见天色不早,像往常一样进屋,打算把小公主叫起来。她们还在东宫,这是太子的地盘,银月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进屋后,床上却空空如也。
银月一下慌了神,急忙跑出去找人,忽听到熟悉的哭声。那哭声软软糯糯,断断续续的,银月一听就知道是谁。
怎么回事,小公主为何跑正殿去了?那可是太子的寝宫啊,是不是惹太子生气,被骂了?
银月一颗心七上八下。
李元煦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昨个儿他读书读到寅时,后来实在太困,便撑着额头睡了一会,谁成想大清早的,他那娇滴滴的皇妹又在哭。
昨日都帮她守夜了,自己的床也给她睡,为什么又哭了?
李元煦放下书,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起身去内室一探究竟。
他习惯用檀香,寝宫里都是这种味道,清冷醇厚,又带着一丝凌厉。手指挑开珠帘,他刚进去,翘翘哭声顿了顿,看见他一下子哭得更凶。
“皇兄,我……我要死了呜呜呜……”
李元煦眉心微蹙,走到床边温声道:“休要胡言乱语,怎么了?”
“翘翘吐血了呜呜……”说着,翘翘张开自己的嘴巴,含糊道:“你看你看,我嘴巴里好多血。”
她的樱桃小嘴红彤彤,确实有血迹,李元煦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
戏园子里,齐天大圣和妖怪打斗,打到最后也是这样的,妖怪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就倒地死了。每每这时候,翘翘就兴奋地鼓掌,小手拍红了都停不下来。
所以潜意识里她认为,只要吐血,就代表要死了。
“张大嘴巴,孤看看。”
翘翘抽噎着,肩膀一抖一抖,乖乖张大嘴巴,“啊——”
李元煦低头往她口腔里面看了看,发现有颗牙齿松动了。听母后说,沈翘的生辰在十二月,五岁半的小姑娘,换牙倒也正常。
翘翘红着眼睛,“皇兄……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李元煦简直无语,又气又好笑。
见小姑娘哭得伤心,他起了坏心思,沉着脸故意吓唬她,“嗯,恐怕是的。”
翘翘如遭雷击,天哪,她还没找到娘亲,怎么可以死呢?
怎么可以呢?
她顿时又急又伤心,扑通歪倒在床上,哗哗哗掉眼泪。她要死了,既然死之前找不到娘亲,那该多吃点栗子糕,还是再看一场大闹天宫呢?
李元煦得了乐子,心情大好,把人从床上拎起来,“行了,死不了。”
“什么?”
“你只是换牙。”
李元煦走到外间吩咐几声,没一会,便来了一位白胡子太医。太医帮翘翘拔牙,很快血就止住了。
得知自己死不了,翘翘又高兴了,连早膳都多吃了两碗。
吃过早膳,太傅来给李元煦上课,翘翘不能再留,银月带她回蓬莱宫。
昨夜翘翘睡得好,今天精神也好,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避开一个个水坑,银月缀在后头,“小公主,您慢些。”
“我知道。”
翘翘光顾着走路,经过御花园时一不留神,撞上一个人。
“哎哟——”翘翘捂着脑门后退几步,眼睛盯着来人一眨不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银月赶忙行礼:“给公主请安。”
对面的人正是十四公主,李明诗。十四公主今年十岁,母妃是兰贵人,兰贵人前些年非常得圣上宠爱,可惜生育伤了身子,听说小腹布满纹路,人也一日日憔悴,皇帝便没再去看过她了。
这位十四公主心高气傲,脾气也大,一大早被侍女叫去读书,正愁没地方撒起床气呢。
她盯着翘翘,扬起下巴:“大胆!竟敢冲撞本公主!”
“我……我已经道过歉了。”翘翘认认真真和她讲道理,“你刚刚没听见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对不起嘛。”
李明诗当然听见了,她就是故意找茬。这个小女娃长得倒是漂亮,她却从来没见过。
李明诗:“你是谁?来宫里做什么?”
翘翘:“我也是公主呢。”
银月早听说十四公主不好惹,不动声色地将翘翘拢到身后,恭声道:“回禀十四公主,这是十六公主,她不是故意冲撞您的。”
“十六公主?”李明诗想了想,“皇后娘娘收养的那个义女?”
“正是。”
这下,李明诗看翘翘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
她早就听说,皇后娘娘收养了故人的女儿,还是太子亲自接回来的。昨日太子被陛下斥责,有人看见十六公主往东宫去了。
当时李明诗就觉得,这个十六公主真傻,东宫有什么好去的,还偏偏挑太子不高兴的时候去,这不是找骂么。
她清清嗓子,问:“你刚刚从东宫回来?”
“是呀。”
李明诗:“我看你眼睛红红,肯定被太子骂哭了吧?如何,太子是不是特别凶?我奉劝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番话翘翘听得云里雾里,皇兄哪里凶了?明明很好啊,给她好吃的,还请太医帮她拔牙。
翘翘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姑娘,谁对她好,她就会加倍对谁好。
翘翘叉着小腰,一本正经:“不许你说皇兄坏话。”
“什么?”李明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多可怕啊,身世可怕,冷冷的性子更可怕,母妃曾偷偷告诉过她,别看现在太子年纪小不得圣心,东宫早就偷偷开始培植自己的党羽了。再过几年,皇宫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李明诗被母妃耳提面命,早就把太子当成了修罗夜叉,有一次她在御花园哭被太子撞见,太子竟威胁说,要将她带去东宫惩治,李明诗当即就不敢哭了。
她摇摇头,也不知这个十六公主,是真傻还是假傻,竟会为太子说话。
翘翘可管不了这么多,说起皇兄的好,小嘴就停不下来,“皇兄特别好的,你别不喜欢他,他宫里的栗子糕芙蓉糕特别好吃,下次我带来给你尝尝。”
李明诗:“我才不要。”
她可不想和太子走得太近。
这时候,李明诗身后的宫女小声提醒:“公主,该走了,再晚赶不上早课,先生又该罚你抄书。”
李明诗这才想起正事,挥挥手:“本宫走了。”
翘翘也挥手:“再见。”
接下来再没遇到什么人,待回了蓬莱宫,高奶娘坐在花园里给翘翘做衣裳,一只白色小猫躺在阳光下,舔自己的毛。
“奶娘,我回来啦——”翘翘小手扶着门跨进去,又叫了声:“雪绒。”
猫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迈着猫步徐徐向她走来。翘翘抱起猫猫,开始给它说昨天今天遇到的趣事。
小姑娘又开始自言自语了,银月便走到高奶娘身边,和她一起做衣裳。
高奶娘小声问:“太子殿下那里,可有我们家卉娘子的消息。”
银月摇头,“没听说。”
“哎——”
高奶娘苦着脸,一面为年轻的卉娘子伤心,一面又庆幸,幸好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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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读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时辰不早,李元煦先回东宫,翘翘迈着小短腿出去的时候,听见楚皇后正和陈女官说话。
陈女官语气冷冷的,“申贵妃有孕后真是越来越嚣张了,隔三岔五就到咱们这儿来臭显摆,若真让她生了个皇子那还得了,真希望有个雷劈在她脑袋上!”
楚皇后脸色也不好,“若真那样就好了,省得本宫动手。”
翘翘听了一半,没明白。
贵妃娘娘怀宝宝这件事,让皇后娘娘很苦恼吗?
她打了个呵欠,这时候,陈女官眼尖看见她,及时止住了话头:“小公主怎么过来了?吃饱饭饭了?”
“嗯。”翘翘小手拍拍嘴巴,慢悠悠走过去,宽慰起了楚皇后:“母后不要担心,贵妃娘娘自己会倒大霉的。”
她也不喜欢贵妃。
楚皇后捏捏她的脸,“这孩子真贴心,累了吧,快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上学。”
翘翘被抱回蓬莱阁,梳洗一番就睡了。
第二天辰时一刻,银月叫她起床。平时翘翘有赖床的习惯,知道今日要去学堂,动作麻利地爬起来,梳洗完,高奶娘又给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
这时候,外头侍女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翘翘眼睛一亮,“皇兄来看我了?他是不是要接我上学?”
“说是路过,来看望公主。”
今日李元煦有武课,他一身黑色劲装,腰系蹀躞带,愈显得身形清瘦笔直。
“皇兄,你来看我啦。”
一进屋,小姑娘就欢欢喜喜地扑上来,翘翘抱着李元煦大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今天可乖了,都没有睡懒觉,银月一出声我就起来了。”
李元煦捏她的脸,“读书的东西准备好了?”
“不知道呀。”
银月:“回禀殿下,都准备好了。”
李元煦抬手示意,刘进忠上前,呈上一只长长窄窄的紫檀木盒,笑道:“殿下知道公主要去弘文馆,特送来贺礼。”
“给我的?”
“嗯。”
翘翘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笔,她爱不释手:“好漂亮,谢谢皇兄。”
翘翘年纪小不明白礼物的分量,但银月见多识广,却知道这支笔叫翰珍笔,是用极为难得的野狐毛制成,据说千金难求,偌大的宫城里,顶多有五支。
太子真是疼爱小公主,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比那些亲妹妹还好。
翘翘高兴极了,仰着小脑袋,“皇兄,以后翘翘和你就是天下第一好。”
李元煦蹙眉,“什么天下第一好?”
“就是……皇兄和我天下第一好呀,怎么,皇兄不愿意吗?”
小孩子的把戏,李元煦才不在乎,他嗤了声,“找别人去吧,孤没兴趣。”
翘翘也不生气,她要去读书了,学堂里还有很多小伙伴,皇兄不愿意和她天下第一好,她去学堂找别人就是。
时间很紧,李元煦还要去练武场,没再多留。
吃过早膳,银月帮她提着书箱,翘翘蹦蹦跳跳出门了。
弘文馆在皇宫以东,毗邻东华门,沿着这里一直走穿过神武大道,就是长安最热闹的东市。
上学第一日不能迟到,紧赶慢赶,终于在巳时前到达弘文馆。
弘文馆按年纪分开教学,六岁到八岁在一间书房,教书先生姓尉迟,胡子头发全白,眼神不好需要戴叆叇,他是德隆年间的状元,致仕后留在弘文馆,教贵族子弟念书。
奴仆带翘翘先去拜见师长,尉迟老先生看见她,捋捋白胡子,笑了声:“哟,这小孩长得真精致,白玉雕成似的。”
“尉迟先生好。”翘翘乖乖行礼,按照先前银月教她的那样,“以后就……就麻烦您了。”
“既受皇后娘娘所托,老臣自然尽心尽力。”尉迟老先生把她唤到身边,“你是弘文馆年纪最小的学生,按理说为师对你该宽容些,但读书圣地,公者无私之谓也,平者无偏之谓也,为师想了想,还是得一视同仁。”
“以后,你要尊师重道,友爱同窗,若犯错,按律当罚,为师绝不偏私。”
长长的一大段话,翘翘根本听不懂,但不懂也得装懂,她点点小脑瓜,“翘翘记住啦。”
这时候,正好到上课时间了,尉迟老先生起身,带她去书房。
书房里,公主和各府小姐公子坐在一块,约莫十来个人,书房乱糟糟的,尉迟老先生一进屋,瞬间就安静了。
尉迟老先生简单介绍了翘翘,然后指着一个空位让她坐下,开始安排学生们练字。
翘翘找到位置坐下,她的左边是个男孩儿,那男孩看见她,眼睛亮了。
“嘿,小孩儿,你还记得我吗?”
翘翘扭头,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溪然凑过来:“我上过你家的马车,忘记啦?原来你就是皇后娘娘的养女十六公主,你叫沈翘?”
翘翘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呀。”
赵溪然嘿嘿两声,“我叫赵溪然,宣勤侯是我爹,我娘是骠骑大将军韩肃英之妹,咱们也算认识了。”
“你好。”
“你好你好。”赵溪然是个自来熟,特别热情地关照她,“你年纪这么小,会写字吗?”
“会写几个。”说着,翘翘从书箱里掏出文具。
赵溪然:“我教你,我会写的字可多了。哇,你这支笔很贵吧?”
翘翘美滋滋地炫耀:“皇兄送我的。”
这对小同桌很快熟悉起来,尉迟老先生见学生都在乖乖写字,便出去透透气。他一走,众人又开始讲小话。
“明华公主,你的笔竟然是紫毫,用它写出来的字一定很好看吧。”
十五公主李明华一脸骄傲,“那当然!这支笔是前几天父皇赏给我的,鼓励我好好学习。”
李明华今年八岁,生母是申贵妃的表妹珍妃,申贵妃有孕后不好侍寝,所以这段时间珍妃恩宠颇盛,奉承李明华的人也多。
“紫毫笔贵重,我也想有一支。”
李明华:“让你家里去东市藏宝斋买就行了。”
“说的轻巧,紫毫需要预定的,至少大半年才能买到。”
有人奉承李明华,自然有人和她对着干。
“呵,紫毫笔能有多稀罕,要说贵重,肯定是翰珍笔,你们谁有吗?”
李明华一听就不乐意了,紫毫笔只要有钱,等等还是能买到的,但翰珍笔,那是可遇不可求。她冷着脸,“本公主是用不起翰珍笔,你们又用得起了?弘文馆的学生,谁用得起?”
“就是啊,这么稀少的东西,谁会有?”
等等,还真有人有。
有个女孩眼睛尖,一眼看到,翘翘手里握着的那只,不是翰珍笔又是什么?
“真的假的?十六公主怎么会有翰珍笔。”
“假货吧。”
“不不,绝对是真的!我曾祖父有一支,放在库房当宝贝,我看过几次,和十六公主手里那只一模一样。”
众人嘀嘀咕咕,李明华眼神一下子就冷了,看着翘翘哼了声。
一个皇后娘娘收养的孤女,也敢抢她的风头,她早晚要这个孤女好看。
等到了休息时间,李明华就来找翘翘的麻烦了,“喂,小十六,你的翰珍笔哪来的?不会是假的吧?”
“哈?”翘翘忙着写字,不想理这个陌生人,“我不告诉你。”
“哼,肯定是假的!”李明华小声嘀咕。
翘翘才不管什么真的假的,一心写她的狗爬字,写得不亦乐乎。
李明华又道:“是不是你偷的?”
翘翘无奈解释:“皇兄送我的。”
太子送的?
这东西,太子好像确实有一支。
但太子是谁,东宫储君,性子冷淡无人敢近,对她们十几个亲皇妹都不待见,能待见一个外人?更别说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李明华压根不信,正欲继续发难,幸好这时候要用午膳了,赵溪然从外面跑进来,问翘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
“吃饭?”翘翘摸摸小肚子,放下笔,“走吧,我饿了。”
赵溪然乐呵呵道:“我姐姐也在弘文馆,平时我们都一起吃饭。”
走到门口,翘翘又遇见一个熟人。
李明诗叫住她:“小十六,你也来弘文馆了?”
李明诗比她大,两人不在一个书房。李明诗心高气傲,弘文馆就没有谁能入她的眼,倒是这个十六公主,长得漂亮,看着她那张脸,估计饭都能多吃两碗。
李明诗清清嗓子,不自在地问:“你刚来肯定人生地不熟,要不要本宫陪你用午膳?”
赵溪然怒了:“我先约的她,十四公主分清先来后到。”
“你敢和本公主作对?”
赵溪然才不怕她,跟个斗鸡似的,“就作对了,怎么着!你别和我抢!”
李明诗不甘示弱,拉住翘翘的手,“本公主今天,就要和她一起用膳!小十六,我们走!”
“你……欺人太甚!”
翘翘抓抓小脑瓜,一脸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为什么吵起来了?
翘翘小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吧。”
她早就饿了,再不吃东西,小肚子就该咕咕叫。
刚好这时,赵羽然闻声赶来,这位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端庄,她先教训了几句赵溪然,然后和两位公主道歉,最后提议,不如四个人一起用膳。
于是四个人一起去饭堂,别别扭扭地用了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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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这小孩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养女,明华公主,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事?”
李明华冷哼,“你怕什么!一个养女而已,皇后娘娘只是可怜她,我身上流的才是皇家的血,真正的公主。”
“可是我们三个欺负一个,说出去……”
李明华烦得要死,“她不也打本公主了?互相扯平。”
三人嘀嘀咕咕,这会翘翘坐在地上,哪哪都疼。她擦擦眼泪,安静又倔强。
这几个人为什么要欺负她?是翘翘做错什么了吗?
她不服气,小手撑着圆乎乎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趁李明华不备,飞快跑过去,脑袋猛地朝李明华身上一撞。
李明华还以为这小丫头被自己制服了,出其不意的一击,她躲避不及连连后退,最终没站稳,咚的一声摔坐在地上。
“啊——”
李明华疼得快哭了,“你……好你个下贱胚子竟敢撞我!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
形势不妙,翘翘准备跑了。
谁知这时候,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少年一身黑色劲装,那张总是冷冷淡淡无甚表情的脸上,此时带着明显的怒意。
李元煦声音寒凉:“你要教训谁?”
三人皆惊了,瞪大眼睛望去,僵在原地。
李元煦一眼就看到了翘翘。
小姑娘头发上的珠花都掉了,衣服脏兮兮的,眼泪哗啦哗啦掉。听闻声音她扭头,看见李元煦后,哇一声哭出来。
翘翘张开双手,噔噔噔朝他跑过来:“皇兄——翘翘被打了呜呜……”
心被揪着,李元煦脸色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他大步走过去,将小女娃抱起来,“哪里受伤了?孤看看。”
“痛痛。”翘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们欺负我呜呜呜——”
“哪里痛?”
“哪里都痛。”翘翘脑袋埋进他的胸口,眼泪哭湿了李元煦的衣裳。
李元煦抱着她哄了一阵,摸摸她的小脑袋:“不怕不怕,皇兄来了。”
“呜——”
见状,所有人都傻了。
反应过来后,李明华身边的两个姑娘扑通跪地,“臣女见……见过太子殿下。”
李明华自己也懵了,怎么回事,太子皇兄怎么来了?还抱着那个小女娃哄?她一个孤女,凭什么能入太子皇兄的眼?
李明华有点慌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一番衣裙,小声道:“既然皇兄来了,我……我就不追究了。”
“追究什么?”李元煦冷冷看她一眼。
李明华心一抖,“就是……小十六不知从哪里偷了只翰珍笔,我看不过去,和她讲讲道理……”
她自知理亏,越说声音越小,却听李元煦道:“那只翰珍笔,是孤送她的。”
“什么?”
“你有意见?”
李明华低着头,“没……看来是我误会了,那……那就这样,我先走……”
“走?”李元煦拧眉,“你把孤的妹妹欺负成这样,走得掉?”
李明华急忙辩解,“她也动手了。”
再说,她不也是太子的妹妹?两个妹妹,一个血浓于水,一个捡来的,亲疏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皇兄,她们……她们先打翘翘,这样这样打……。”翘翘挥舞胳膊,边哭边告状:“揪翘翘的头发,打翘翘的脑袋,还用脚踢我呜呜……”
“孤知道,翘翘是乖孩子,不会打人。”
李明华:“?”
正闹着,尉迟老先生和刘进忠,银月也赶到了。听说有人打架,尉迟老先生提着一口气,吹胡子瞪眼的。
弘文书院严格规定学生不能打架,得知三个打一个,还是打新来的十六公主,年纪最小的那个。尉迟老先生当即拿出戒尺,严肃道:“你们三个,每人各二十戒尺!”
“把手伸出来。”
李明华不服气,还要再辩,“她也打我了,还用铁头功撞我。”
刘进忠护主心切,忍不住道:“铁头功?十五公主怎不说铁砂掌?十六公主身子弱,在蓬莱阁养了大半年,哪来的力气练铁头功。”
尉迟老先生怒火攻心,指着翘翘:“她还不满六岁,一个小孩能打你哪儿?为师看你浑身上上下下好得很!”
这桩事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尉迟老先生开始惩戒三个姑娘。
戒尺打手掌心可不是闹着玩的,啪啪啪的清脆响声在书房回荡,没一会,三人不约而同哭了。尉迟老先生对犯错的学生绝不姑息,任由她们哭,下手力道却一点没减。
打完手掌心,尉迟老先生转而对李元煦道:“是臣管教不严惊动殿下了,明日臣一定上书请罪。”
罚也罚了,尉迟老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元煦没说什么,抱着翘翘出门,到了门口,甩下一记刀子眼,匆匆离去。
李明华手心早就肿了,但面服心不服,恨恨咬牙:来日方长,等着瞧吧,她一定要把那个小贱种赶出皇宫!
尉迟老先生又对三个姑娘一番教诲,让她们回去后抄十遍弘文馆学生守则,这才离开了。
蓬莱阁。
翘翘受了点皮外伤,太医看过确认没事,她擦过药就睡下了。
楚皇后得知翘翘才上学第一天就被人打了,匆匆赶去也是气得不行。那个珍妃,仗着自己得宠,女儿也到处为非作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李元煦淡淡道:“娘娘以前对她们,还是太仁慈了。”
陈女官也说:“奴婢听闻珍妃近来恩宠颇多,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若再有孕,那……”
能坐上皇后这个位置,又岂会是心慈手软之人。
楚皇后沉吟,“看来,是得动动这对母子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翘翘都没去弘文馆。
等养好身体再出门时,她听说了一件大事。
前些日子珍妃和十五公主在花园玩,十五公主跑动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申贵妃的孕肚,当即申贵妃就流了好多血,送回宫去召集太医诊治,景安帝在外头守了一夜,可惜孩子还是没保住。
景安大怒,褫夺珍妃封号,连带着十五公主也被禁足。
原本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申贵妃失了孩子,怎么可能让罪魁祸首好过。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没几天,珍妃和十五公主就被送去红叶寺了……
这些都是李明诗告诉翘翘的,同为公主,李明诗早就看李明华不顺眼了。
珍妃常用言语奚落她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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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大雪纷飞,转眼又是一年冬。
蓬莱阁内地龙烧得暖烘烘,银月挑开门帘进屋,唤了声:“公主,十四公主派人来接您了。”
“那你过来,帮我梳头吧。”
“是。”
今日是上元节,十四公主和沈翘约好,一起去东市看灯。李明诗今年二十二岁,早就嫁人了,可惜她的夫君是个短命鬼,外出公干意外溺水身亡。李明诗没有再嫁,这些年一直住在公主府。
镜中女子正是芳华年岁,花朵一般的面庞,那双眼睛盈满了水光,任谁看了都我见犹怜。
沈翘拿起一支珍珠白点翠珠钗,在头上比了比,“这支好看?还是那只宝蓝的好看?”
银月:“只要是戴在公主头上,都好看。”
“你惯会哄我开心。”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十六公主小时候就长得好看,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这几年长大了,更是美的倾国倾城,在一堆公主中尤其显眼。
沈翘撅着小嘴,“那就戴这支珍珠白的吧。”
天冷,出门时银月又给她罩上了一件红色雪披。坐上马车出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李明诗的公主府。
灯要晚上才好看,两人决定先在府里欣赏歌舞,晚上再出门。
李明诗亲自来迎她,“小十六,几日不见,你更好看了。”
“你又笑话我。”
“怎么就是笑话了。”李明诗牵着她的手进屋,“夸你美还不高兴啊?怎么怏怏不乐的,有人招你了?”
“没。”
坐下没一会,殿内进来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着统一的服装,有的弹琴奏乐,有的舞剑,还有唱戏的,花样百出,极力哄两位公主开心。
这些年长在宫里,沈翘没怎么见过男性,乍然一下子看见这么多,心抖了抖,“姐姐,怎么来的都是男子?”
李明诗嘿嘿笑,小声同她道:“他们是长安采环楼的男伶,可受欢迎了,若非我是公主,还请不来他们呢。哎呀,你看弹琴那个,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
沈翘循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那男子看似醉心奏乐,目光却时不时朝她看来,虽面若玉冠,星眸皓齿,但过于阴柔。
沈翘摇头,“没有太子殿下好看。”
“那个呢?舞剑那个?”
“身形不够流畅,少了些英武之气,还是比不上太子殿下。”
李明诗不高兴道:“你怎么总提太子皇兄?太子长太子短的,你是不是想他了?”
沈翘及笄后,北边起了战事,李元煦外出平叛,已经两年没回长安了。前些日子听说北边的战事结束了,太子即将凯旋,可是等啊等,年都快过完了,还是不见他回来。
闻言,沈翘一怔。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脑海里都是太子皇兄。听说李元煦即将归来,茶饭不思翘首以盼。
沈翘轻轻嗯了声:“我确实有些想他了。”
李明诗:“他有什么好想的,听闻太子在北边带兵杀敌,身先士卒极得民心。这几年父皇身体衰败,申氏一族也被皇兄收拾得差不多了,等他归来,就该考虑亲事了吧。”
沈翘心里莫名发酸。
小时候,李元煦不得圣上喜爱,但如今,景安帝不喜也是不行。
景安帝今年快六十了,一生沉迷女色,有十九个公主,一个皇子。他如今老了,再不喜欢李元煦,也不得接受。
李元煦是储君,他会选谁当太子妃呢?
沈翘心口堵得慌,“姐姐,太子妃人选是谁?定了吗?”
“没呢。”李明诗手指捻了一颗葡萄,慢悠悠放进嘴里,“太子皇兄如今正得人心,前途一片大好,他的太子妃,想必也是家世显赫的女子吧。”
沈翘不再说话了。
李明诗见她兴致不高,道:“是他们跳的不好吗?不如换一批人?想不想看男子摔跤?赤膊上阵的那种。”
“姐姐高兴就是了。”沈翘问:“你平时一个人会不会无聊?前几日皇后娘娘和兰贵妃一起烹茶,说想再给姐姐找个郎君……”
申氏一族倒台后,申贵妃不成气候,李明诗的舅父支持太子顺势崛起,李明诗的母妃也摇身一变,成了贵妃。
“可别——”李明诗一脸嫌弃,“我现在这样不知多开心,何必嫁人自寻烦恼。”
男人嘛,想了可以养几个面首,她是公主,要什么样的没有。
待到晚上,沈翘和李明诗一起看完灯就回宫了。她如今还是住在蓬莱阁,今日外出特地买了一盏金鱼灯,从马车上下来,提着灯慢慢走回宫中。
天冷极了,雪未融化,寒风刺骨。
银月跟在沈翘身后,劝说:“公主,快些回去吧,在外头待久了要生病的。”
“知道了。”沈翘出神地望着灯笼。
银月问:“公主是有什么心事吗?”
跟在沈翘身边久了,亲眼看着她由小公主长成大公主,沈翘的心思银月大概能看出一些。不知为什么,近来公主总是闷闷不乐,像有什么烦心事。
沈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袋里好像缠着一团乱线,怎么都解不开。
这时,她忽然听到脚步声。
踩着上元节的尾巴,李元煦终于回长安了。他骑马从朱雀门入皇城,见过景安帝王和皇后,准备回东宫。他身后跟着几个大臣,正议论朝事。
“再过几月便是千秋节,西域诸王子又该入长安了。臣听闻,疏勒国王子有意求娶一位公主……”
走着走着,李元煦忽见不远处,立着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
纤细,高挑,身着红火雪披,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那是……
沈翘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殿下回了?”
李元煦心口震了震,竟真的是她。
他离开长安时,沈翘已经及笄了,十五岁的小姑娘出落得极好,见过她的人无不赞叹容貌。一别两年,沈翘比从前更漂亮。
旁边的臣子,侍从看见她,也是一时怔住了。
十六公主美的不像凡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仙女下凡。
华灯点燃,晕黄的灯火映照,为重逢添了几分旖旎。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沈翘微微喘着气,呼吸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元煦看,莫名觉得不好意思,又心虚地移开了。
若是以前,她肯定早就扑上去了。但不知为何,她现在有些不敢那样做。
李元煦才刚入宫,衣服没来得及换,他一身玄色铠甲,冰冷无畏,带着肃杀之气。铠甲裹藏之下,腰肢劲瘦,肩宽腿长,一切都昭示着,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在这里见到沈翘,李元煦也是意外。方才去立政殿,听说她出宫玩去了,没见到人李元煦还有点失望。
可现在,那点失望一下就被填满了。
李元煦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了,“一别两年,怎么不叫孤皇兄了?”
沈翘心一颤,声音低下去,“我不想叫。”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想叫他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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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一时间只能听见灯芯燃烧细小的爆裂声,沉重又尖锐。
沈翘看向李元煦,转而又低下头。
楚皇后握着她的手,温和道:“女大当嫁,翘翘不要害羞,若你有喜欢的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一定为你做主。”
“我……没有喜欢的。”
“本宫就知道,你成天闷在宫里,能喜欢谁?”楚皇后又看向李元煦,“太子,你说呢,长安这么多世家公子,谁与我们的翘翘最相配。”
良久,李元煦长长呼出一口气,“孤不知道。”
“也是,你两年未归,世家子弟一茬接着一茬,想来都认不全。”楚皇后想了想,提起几个人:“宣勤侯世子赵溪然,和翘翘曾是同窗,这两年收了性子在金吾卫任左校尉,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尚书府公子徐钦,今年秋闱的探花郎,听闻长相俊美风度翩翩,人品更是贵重,还有永安伯的小儿子刘之言,惊才绝艳出口成章……”
楚皇后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名字,李元煦就知道,肯定不是一日之功了。
他揉揉眉心,莫名烦躁。
楚皇后:“不如都去见见吧,翘翘慢慢挑,不着急。”
沈翘:“都听娘娘的。”
这晚,李元煦一夜未眠,想到沈翘要与别的男子相看,心中就好像闷着一口气,怎么都不畅快。
她的皇妹……
不对,也算不上皇妹,就是个从小被他看顾着长大的小姑娘,黏着他依赖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捧在手心的一件珍宝,即将被人夺去。
李元煦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和沈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在刻意避开皇兄皇妹的称呼。
第二天,兰贵妃请皇后娘娘去芙蓉台看戏,听说是江南来的戏班子,演的《牡丹亭》,沈翘和太子作陪。
到了芙蓉台,皇后娘娘坐在主位,兰贵妃坐左下位,两人挨得近,方便说话,沈翘和李元煦同坐在右边。
乐曲一响,伶人登台开始唱了。
沈翘小口小口吃着一盘子糕点,看了一会戏,只觉得无聊。
忽然,她听见李元煦吩咐下人:“让他们换一首,改唱《哪吒闹海》吧。”
沈翘一怔,连忙阻止:“不用了,殿下。”
“你喜欢听这个?”李元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孤记得,你最喜欢的是哪吒闹海和大闹天宫。”
沈翘也笑了,“殿下还记得。”
李元煦看着她的眼睛,“当然。”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记得。
一番对话,两人之间那种长久未见的生疏,总算消散了许多。沈翘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敢在太子面前胡作非为了。
她吃完了自己那碟栗子糕,指指李元煦桌上的,“殿下,你不吃吗?”
李元煦哪能不懂小姑娘的心思,当即取了递给她,“吃吧,小馋猫。”
“谢谢殿下。”
不一会的功夫,台上的戏曲换成了《哪吒闹海》,伶人知道这是太子钦点的曲目,唱得更卖力了。
然而李元煦实在没兴致听,他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殿下,你很累吗?”沈翘问。
“嗯,昨晚没睡好。”
沈翘奇怪:“为什么?殿下又头疼了?需不需要我现在哭?”
“不是头疼。”
李元煦心知肚明自己为何没睡好,只是原因……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翘翘,昨日皇后娘娘提的那几个人,你怎么想的?”
沉默一会,沈翘说:“去见见吧。”
小姑娘傻乎乎,不知道自己对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兄到底是什么感情,数十年来他们亲密无间,天下第一好,或许是习惯了依赖他吧。
可如今他们都长大了,要各自成亲。沈翘安慰自己,那没什么,等她有了夫君,就不会再依赖太子了。
几乎眨眼之间,李元煦面色一沉,“你真想去看看?”
“想啊。”沈翘翘点点头,“皇后娘娘的眼光总不会错的。”
心口堵得更慌,李元煦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正好这时,奴仆送来美酒,说是从西域进贡的,味道清雅醇香回甜。李元煦接过一壶,闷头喝起来。
沈翘一看,举着杯子:“我也要一壶。”
“你还小,不许喝酒。”李元煦将酒拦下来,“吃你的果子吧。”
沈翘气嘟嘟的,撅着樱桃小嘴:“我哪里小,十七岁早就是大姑娘了。殿下偏心,你自己可以喝,我就不能喝。”
是啊,十七岁的姑娘,哪里都不小了。
李元煦只好给她斟了一杯,“慢些喝,只能喝一杯。”
沈翘眼睛放光,“好——”
这边两人喝酒看戏,另一边,兰贵妃正和楚皇后说话。
楚皇后问:“怎的今日没把十四公主叫来?她一个人在公主府,一切都好吧?”
“今日明诗外出……赏雪去了。”兰贵妃笑得尴尬,自己的女儿什么德行她最清楚,李明诗在公主府不知多快活呢,今天看歌舞,明天赏雪泡温泉,身边才子相伴,难怪她不想成亲。
兰贵妃疼爱女儿,李明诗不想再嫁就不逼她了。反正嫁人这事也没甚意思,如果遇不到此生挚爱,凑合过的日子有什么乐趣。
听闻有西域的美酒,兰贵妃也喝了几杯,只是她酒量不好,没一会脑子就昏昏沉沉的。
兰贵妃看向下首某个方向,笑了:“皇后娘娘您看,太子和小十六多好啊。”
“一起长大能不好么。”楚皇后有点吃味:“有时候在他们两面前,本宫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兰贵妃喝多了,说着说着,嘴上也没个把门:“娘娘,臣妾怎么觉得……”
“你觉得什么?”
“臣妾越看,越觉得太子和小十六不像兄妹,像……像夫妻。”兰贵妃双眼朦胧,醉醺醺开玩笑:“您看,他们在一块璧人似的,越看越相配啊。娘娘,您该不是为给太子带回来一个童养媳吧哈哈哈……”
酒鬼之言,没人会放在心上,但楚皇后看去,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奇怪了,她没喝酒,脑子清醒的很,为什么也觉得,太子和翘翘如此相配?给人一种天造地设之感。
楚皇后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夜寒风呼啸,她有些睡不着,忽听陈女官说,太子来了。
已是夜半子时,又大冷天的,楚皇后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太子急着见她,连忙收拾一番把人喊进来,问有何要事。
太子只是道:“孤觉得翘翘还小,心性跟个小孩似的,是否再多留几年?”
大半夜前来,就为了这事?
楚皇后神色古怪,“翘翘十七了,早该打算起来,前几年是本宫舍不得。先让她相看吧,若相不中,本宫绝不逼她。还是,你对本宫选的人有异议?”
李元煦估计也觉得自己此番言行十分荒谬,顿了顿,道:“赵溪然和徐钦为人正直,只是那个刘之言就算了,未及弱冠就养了个外室,表里不一,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翘翘。”
脑海里闪回这一幕,楚皇后觉得不可思议。
一定是她想多了,太子,怎可能对翘翘有那种心思。
那可是他看顾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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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傍晚时分,楚皇后回了立政殿。今日戏曲唱得极好,美酒也不错,只是楚皇后心不在焉,尤其看到太子和翘翘二人相继离开座位,她愈发心神不宁。
这几年为了支持北方战事,楚皇后带头削减各宫开支用度,放出去一大批宫女太监,立政殿空了大半。宫女们见她面露疲态,识趣地告退。
人都走了,内殿只剩下楚皇后和陈女官,陈女官轻手轻脚地走近,跪在地上给楚皇后捶腿,“娘娘可是累了?不如上床歇息吧。”
沉默良久,楚皇后拖着长长的调子道:“今日贵妃那番话,你听见了?”
虽然楚皇后没明说什么话,但陈女官还是猜到了,“贵妃酒后胡言,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本宫也觉得是胡言,但就是心慌。”楚皇后沉吟,“这些年,本宫不知提了多少次选太子妃的事,都被太子轻飘飘地揭过去,如今轮到翘翘选驸马,他倒是上心了。”
“殿下和十六公主一起长大,感情最好了,关心也是应该的。”陈女官宽慰了几句,大着胆子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若太子殿下真对十六公主起了那样的心思,娘娘会反对吗?”
楚皇后冷哼一声,“反对?本宫哪里敢做他的主。”
这些年,李元煦和楚皇后关系并不亲近,除了商议大事,平时几乎不怎么有交集。楚皇后对太子,是责任和义务,对翘翘倒更像亲情。
“他从小就有主意,这几年大权在握更是了不得,本宫知道,他想做一件事,谁也拦不住,本宫是心疼翘翘那孩子。”
陈女官心下了然。
十六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养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况且十六公主的身世人人皆知,出身不高,如果做太子妃,只怕要惹人非议。
楚皇后:“太子心思深沉,有时候本宫都看不透他。翘翘么,心思单纯无害,若真和太子有了男女之情,只怕要吃亏。”
“娘娘不必忧心,这些都只是猜测。”
“但愿吧。”楚皇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本宫比任何人都希望翘翘嫁给如意郎君,才不负沈卉一番恩情。”
那日从芙蓉台回来后,沈翘好几天都没看见李元煦,听说他在忙田地改革的事。不过见不到人,东西倒是天天往蓬莱阁送。
“公主,殿下又送东西来了。”
沈翘打着呵欠从床上下来,“是什么?”
“蜀锦玉鞋,金錾连环花簪,五匹上好的云锦,还有一对金镶东珠耳环,都是好东西呢。”银月感叹:“殿下对公主真好。”
皇宫这么多公主,太子唯独对沈翘最上心,从小就这样。
沈翘莫名其妙:“殿下怎么了,最近一直送东西给我?我又不缺首饰。”
“哪个女子会嫌首饰多呢?”银月开心道:“奴婢已经把东西都收起来了,那几匹云锦不如做身新衣裳,首饰留着游园会戴?”
宣勤侯夫人有座景致极好的园子,每年三月都会举办游园会,到时候赏花作诗,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沈翘是个小懒蛋,往年不热衷这些活动,但前几日,宣勤侯夫人亲自把帖子送到蓬莱阁,嘱咐她一定赏脸出席,皇后娘娘也让她去玩一玩。
沈翘知道,皇后娘娘是想让她趁机相看男子。
沈翘早决定好了,今年就在皇后娘娘看中的人里面选一个,这样……或许她就不会总想着太子殿下了。
“衣裳做当下最时兴的样式,要快些,不然赶不上游园会了。”
“奴婢明白。”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初九游园会。
这日一早,沈翘打扮好后,在朱雀门等李元煦一起出宫。
等了没一会,一列整齐的队伍缓缓走来。
金吾卫开道,李元煦骑马行在中央。他今日穿月白锦袍,戴金冠,腰系玉带一身贵气,在人群中格外醒目,无论谁只要一眼,目光就能锁定他。
沈翘心口怦怦跳,莫名悸动,脸也有些烫。
她小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语:不许跳,不许再跳了……
很快队伍到了跟前,刘进忠笑呵呵上前向她行礼:“奴婢见过小公主,哎哟,公主今日当真灿如明珠,光彩逼人啊,当得起倾城美人的称号。”
沈翘被他一夸,心里那点紧张一下就散了。
她高兴地摇头晃脑,“刘公公眼光好,我就收下你的夸奖啦。”
“哈哈——奴婢是实话实说。”
李元煦骑在马上,垂眸看着与刘进忠说说笑笑的姑娘。远远的,他就看见她了。
天气渐暖,小姑娘一身淡粉抹胸华裙,外罩纱衣和披帛,露出优美的脖颈和雪白的肌肤。虽说今日要去相看男子,但她打扮的……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李元煦下马,催促她:“上车吧,再晚该迟了。”
“好。”
沈翘兴致勃勃地坐上马车,然后她发现,李元煦也坐了上来。
她奇怪:“殿下不骑马吗?”
“不骑。”
“哦。”沈翘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李元煦日日往蓬莱阁送礼,她还没道谢呢。“殿下的礼物我都收到了,很喜欢。”
李元煦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那儿挂了一对东珠耳坠。果然,这东西很适合他。
他清了清嗓子,“喜欢就好。”
“不过,殿下为什么要送我这些呢?还送这么多?”沈翘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殿下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李元煦一怔,手中的书差点落在地上。
他情不自禁看向沈翘的唇瓣,目光幽深,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只是伸手摸了摸沈翘的头发:“小东西,又胡言乱语了。”
沈翘想不通呀,歪着脑袋:“真的没有吗?”
“孤对你好还不乐意了?”李元煦轻嗤,“那便把东西送回来吧,不给你了。”
沈翘才不干,那些首饰和云锦她可喜欢了,穿在身上的东西怎么还能还回去呢?
她撅着小嘴,“不行不行,殿下是储君一言九鼎,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那你还话多?”
沈翘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闷闷道:“我不说话了。”
接下来两人没再多话,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这会艳阳高照,春风拂面,游园会已是开始了。
来往的客人身着华美服饰,互相谈笑寒暄,宣勤侯夫人韩沐雅正在招待各府女眷,众人正说说笑笑呢,忽见一辆四匹马驾驶的车舆停在了门前。
紧接着,李元煦下车,他伸手把沈翘也扶了下去。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恭迎太子圣驾,“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无需多礼。”
因为沈翘平时不怎么出门,今日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她。少女雪肤花貌,腰身盈盈,当真是美极了。
“这位就是十六公主吧?早听闻十六公主有倾城之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公主好容貌。”
……
现场的人大多是女眷,李元煦不好留,韩沐雅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殿下只管去和公子们吟诗赏春,臣妇会照料好十六公主的。”
好在沈翘也不怯场,见谁都抿唇笑,大家都喜欢她,李元煦回了句有劳便离开了。
他走后,沈翘被韩沐雅引着去花厅喝茶。边走,韩沐雅边观察这位公主,心道奇怪了,这位公主,怎么和她的亲哥韩肃英长得有几分相像?
现场气氛热闹,韩沐雅很快便把心里那点好奇压下去了,她今日可是有任务的。楚皇后不方便出宫,就让她帮忙,好让沈翘和长安世家子弟们见面熟悉一下。
韩沐雅知道,皇后是要给沈翘选驸马,她是有私心的,所以率先把自己儿子叫过来。
“溪然,公主第一次游园赏春,和我们一帮妇人坐着也没甚意思,你带她出去走走吧。”
马上有人附和:“听闻溪然和十六公主曾在弘文馆读书,还是同窗呢。”
“是呀是呀,多好的缘分。”
赵溪然今年也二十了,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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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这日游园会相看,沈翘和徐钦对彼此都非常满意,薄暮时分,天色已擦黑,众人互相道别准备回了。
“公主,您觉得徐家那位公子怎么样?”银月小声问。
主仆二人感情好,沈翘也不欲瞒着她,“还不错,生的一表人才。”
虽然比不上太子殿下……等等,她怎么又想殿下了?
不可以,不可以再想了。
待回到马车上,李元煦已经在了,他手持一本书,脸色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沈翘敏锐地察觉出来,他不大高兴。
“殿下今日怎么了?”
马车缓缓动了,李元煦淡淡道:“没什么,输了一局棋。”
“哈?”沈翘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殿下下棋也会输吗?”
从小一起长大,沈翘是知道太子对弈有多厉害的,只要经他之手必无败局。
记得有一年除夕,皇后娘娘要他们守岁,沈翘等得实在无聊,便提议要和李元煦下棋,输的人上交压岁钱,还说不能放水,一定要认认真真地下。
李元煦见她兴致高便答允了,然而第一局,沈翘很快就败下阵来,她只好耍赖,说三局两胜。
第二局下到一半,棋盘上已是输赢分明,眼见自己又要输,沈翘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李元煦逗她。
想到自己的压岁钱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了,沈翘梗着脖子,“翘翘……才没有哭呜呜——”
众人乐不可支,楚皇后更是怪罪李元煦,大过年的把妹妹给惹哭了。
李元煦没办法,只好故意输掉第二局。沈翘一看有了希望,兴致勃勃地继续第三局,李元煦怕她再哭,已是不敢赢了,很快投降。
就这样那一年,沈翘得到了最多的压岁钱。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起来只觉得真美好啊。从小到大,李元煦对她是最好的,可惜以后不会了。
沈翘收起心神,疑惑道:“殿下为什么会输呢?是不是对方很厉害?”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李元煦看着她,语气沉沉:“因为有人扰乱了孤的心智。”
沈翘大惊:“谁呀,那个人这么坏,殿下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李元煦无奈,捏一把她软糯糯的脸,“孤才舍不得教训她。”
“哦。”沈翘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位心腹大臣。
李元煦又道:“孤听闻,你今日见了赵溪然和徐钦。”
“嗯。”
“如何?”
沈翘实话实说:“赵溪然与我是同窗,他不想成亲我也看不上他,那个徐钦……倒是不错。”
毕竟是闺阁女子,说到后面沈翘的声音越发小了,有点不好意思,羞答答地垂下脑袋。
李元煦脸色更沉:“孤觉得他不行。”
沈翘睁大眼睛:“为什么?”
别说,李元煦暗中调查了一番徐钦,一时间还真没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孤就是觉得不行,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需仔细斟酌。”
沈翘撅着嘴,蹙眉:“为什么?他很好啊。”
“他哪里好?”李元煦表情不悦。
沈翘:“他哪里都好。”
一时情急,那句话不经脑子就这么问了出来,“能有孤好?”
“……”
车厢内一阵沉默,尴尬的气氛缓缓蔓延,沈翘说不清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好奇怪啊,太奇怪了。
好在这时候到蓬莱阁了,沈翘拜别李元煦,下车回宫。
这晚上,沈翘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一会浮现徐钦的脸,一会变成李元煦,来来回回,吵得她脑瓜子疼,天快亮了才朦朦睡去。
楚皇后知道她满意徐钦也很高兴,徐钦今年二十一,年岁合适,人品相貌家世,方方面面更是没得挑。
回宫后没多久,徐家就有了消息。过了几日,徐夫人和韩沐雅入宫,说是陪皇后娘娘聊天,实则也是让徐夫人这位未来的婆母见见沈翘。
立政殿,楚皇后坐在上首,和韩沐雅聊得火热,徐夫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得知皇后娘娘看上自家儿子,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愿,但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在徐夫人眼里,她的儿子哪里都好,配公主绰绰有余。但问题是,得配真公主才行,配一个收养的算怎么一回事。
这个十六公主虽有皇后宠爱但出身低微,徐钦被她容貌所惑,早晚要吃大亏的。
徐夫人心有不满,又只能憋着,眼下脸都憋红了,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
没一会,沈翘也来了,少女盈盈一拜,分别见过三位妇人。
徐夫人端着笑,态度却称不上热络,倒是韩沐雅对沈翘十分亲热,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
韩沐雅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上来了,怎么回事,十六公主和她的哥哥韩肃英竟越看越像……难不成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吗?
“十六公主容貌无双,我看了十分喜欢。”韩沐雅抚着她的手背问:“你可听说过骠骑大将军韩肃英?”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沈翘回:“韩大将军军功赫赫,驻守玉门关劳苦功高,传闻狄人一听他的名字就不战而降,实在了得。”
韩肃英是从一品将军,这等地位本也不用吃守边的苦,是他自己要求去的。外人不知原因,韩沐雅却知道,他哥多年前为一个女人和家里闹翻,一气之下跑玉门关去了,这么多年都没回过长安。
以前在弘文馆,先生说过这位大将军的事迹,沈翘打心眼里佩服他,又道:“可惜我深居宫中,没见过他。”
“无妨,过两月千秋节他回长安,肯定能见。”
说着,韩沐雅脱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套在沈翘手上,“我与公主一见如故,这个就做见面礼吧。”
那手镯颜色极好,一看就价格不低,韩沐雅不许她推辞,皇后也说:“既是心意,你便收下吧。”
“谢过夫人。”
这下,轮到徐夫人尴尬了。今天入宫时,她心里都是不满这位公主做自己的儿媳,也就没想到准备礼物。
她不动声色地瞥一眼韩沐雅,心道这个老狐狸,成心让她难做。
没办法,徐夫人只得有样学样,也把手上的镯子和一串玉珠摘下来,塞到沈翘手中。
一直待到傍晚,两位夫人才出宫。她们一走,楚皇后脸色就不好看了。
“这个徐夫人,面上不显,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人呢。”楚皇后慧眼,怎会看不出来徐夫人看不上沈翘,冷哼一声:“你猜,她会怎么推掉这门亲事?”
陈女官也看出来了,“奴婢听闻,徐夫人和娘家关系颇好,非常喜爱她姐姐的女儿,从前就经常把人接到家里,怕是想亲上加亲。”
“哼——也罢,她看不上本宫也不为难,长安这么多世家子弟,还挑不出一个好的?”
沈翘对人的情绪格外敏感,今日也看出来徐夫人对她不满意。明明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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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早春的夜里仍有些凉,答应见面后,沈翘罩上一件披风就出门了。
银月提着灯笼在前面走,不住抱怨:“这个徐公子也真是的,非约公主晚上见面,若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
“御花园西边没什么人,更何况晚上,你无须担心。”知道徐夫人不喜欢自己后,沈翘就不想再和徐钦有牵扯了。虽然徐钦一表人才,但成亲毕竟是两家人的事,徐夫人不喜欢她,嫁过去日子肯定难受。
她也想快些和徐钦说清楚,步子不禁加快。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徐钦已经在了。
银白月色下,徐钦一身绿色官服,佩银带,脊背笔直如松。许是等的时间有些久了,他面露焦灼,转身看见沈翘,双眸亮了亮。
“臣徐钦,见过公主。”
沈翘走过去,“徐大人不必多礼。深夜约我前来有何事?直说吧。”
徐钦一时难以启齿。
今日他在翰林院编书,忽听闻母亲被召去了立政殿,徐钦心知皇后娘娘的用意,自然无比欣喜。他对十六公主一见倾心,只是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先让母亲见见十六公主也好。
令他想不到的是,徐夫人出宫不久,家里就传出消息,说他和表妹小时候订过一门娃娃亲,要以这个理由谢绝皇后娘娘的好意。
徐钦当时大为震怒,他何时与表妹订亲?家里从未提过这事。
略略一想,他猜测是母亲不喜十六公主,这才想出这个法子回绝亲事。徐钦登时急得额头冒汗,稍作打算,还是决定先向公主表明自己的心意,回去再劝说父母。
他定了定神,恭敬道:“臣今夜前来,是想告诉公主,臣此生……非公主不娶。”
风停了,周遭安静得要命。
沈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这不行。”
“如何不行。”徐钦急了,“臣知道,公主和臣的母亲想是有些误会,臣回去后会与她解释清楚,只希望公主明白臣的心意。”
沈翘也很急,为难道:“我和徐夫人没有误会,她是你母亲,你岂可忤逆。”
“公主,您听臣说……”
这厢二人争执着,谁也不曾留意,几步之外的假山之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李元煦先去了蓬莱阁,没见到人,宫女原先说公主睡了,后来又改口,说出去散步。那宫女说话吞吞吐吐,实在不是撒谎的料,在他的盘问下很快招了个一干二净。
得知沈翘深夜和徐钦私会,李元煦当时气血翻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人在哪儿?带路!”
他一声令下,那宫女只得战战兢兢听从。
一路疾行,昏暗的天色都掩盖不住李元煦极差的面容。身后五六个随从大气不敢出,只顾低头走路。
刘进忠担心啊,小公主今年十七了,虽说和男子私会见不得光,但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人么,都是帮亲不帮理的。
他大着胆子道:“殿下,小公主想是一时糊涂,被人蛊惑才做出这等事来,等会见了公主,您别骂她。”
李元煦咬牙切齿地嗯了声,“定是被徐钦带坏了。”
刘进忠附和:“对对,那个徐钦看着是个正人君子,私底下竟教唆公主与他深夜私会,这事传出去,公主的名声……”
李元煦一记刀子眼飞过去,“此事不得外传。”
“是。”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还遇到几个值夜的宫人,刘进忠上前统统把人赶走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几人藏身在假山后面,放眼看去,果真看见夜色中,沈翘和徐钦面对面说话,姿态亲昵,徐钦眼睛都快长在沈翘身上了。
李元煦握紧了拳头,深呼吸,忍着没出声。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朦朦胧胧的说话声:
“臣对表妹绝无男女之情,请公主安心等待,不出三日,家父家母定会再入宫,和皇后娘娘商议婚事,只要公主愿意,臣……臣一生只有公主。”
“我再想想。”
……
呵,这个徐钦,大晚上就是来找沈翘表明心意的么。
李元煦怒而不言,一拳打在假山上,惊得周遭树枝乱颤,鸟雀横飞。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沈翘和徐钦齐齐望来。
昏暗中,沈翘忽见一道身影闪过,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转身道别:“徐大人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姻缘一事自有天定,时间不早,徐大人快些出宫吧。”
徐钦也着急回家见父母,恭声道:“臣告退。”
人走了,沈翘定定站了会,银月催促:“公主,我们也快回去吧。”
“等等。”沈翘大着胆子,“过去看看。”
“公主——”
沈翘已经走了过去,待走到假山旁边,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李元煦面色沉沉,明显压抑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孤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殿下,真的是你。”
“不是孤还能是谁?或者,你希望是谁?”
沈翘自知理亏,撅着嘴摇摇头,“殿下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
幸好今晚他突发奇想去了蓬莱阁,不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李元煦拽着她细细的胳膊:“跟孤回去。”
“哦。”
回蓬莱阁的路上,没有人敢说话,沈翘也察觉出来,殿下应该是生气了。
哎,这事怎么能怪她呢?她只是想和徐钦说清楚而已。
再说了,殿下为什么要生气?
越想约委屈,沈翘眼睛就红了,边走边掉眼泪,轻声啜泣。
李元煦脚步一顿,回过头去,“你哭什么?”
“我才没有哭。”
李元煦无奈,伸手去擦她的眼泪,“脸都哭花了,还说没哭。”
他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语气已经软了。
沈翘抬起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看他:“殿下好凶——”
“孤哪里凶了。”
“殿下光顾着走路,不和我说话,还想骂我。”越说越为委屈,沈翘眼泪掉得厉害,“殿下是不是生气了?”
这还没开始骂呢,人就哭了,果真是个娇气包。
李元煦简直拿她没有办法,“别哭了,不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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