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空间!过灾年!团宠福宝是医学天才》 第一章 穿成婴儿被弃荒野! 昌平三年,秦地大旱,湖泊几近见底,水退滩显,鱼虾跟着遭殃翻起肚皮。 稻田长久没有雨水灌溉,快速干涸,粮食青黄不接,百姓叫苦连连,多处村镇传出有人饿死的消息。 听闻北方大旱南方丰收,不少达官显贵会施粥放粮,为了保命,百姓只能拖家带口,顶着炎炎烈日出来逃荒。 落草为寇者日益增多,一时间山匪肆虐,流民无数。 日薄西山,灼人的热气还未退散。 一处破败瓦房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满头大汗的贵妇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昏死过去。 “出来了,终于出来了,是个女娃!” 稳婆如释重负的声音落下没多久,忽然发觉怀中小猫大的奶娃,脸蛋呈现出不正常的红紫,半点呼吸也没有。 伺候在旁的丫鬟心凉了半截,老爷将夫人看得比性命重要,若是知道小小姐早夭,她们这些随行照顾的下人都得没命! “活七不活八,跟老婆子我没关系,是你家主子福薄,”稳婆原本就是半路被拉过来应急的,一看出了人命,丢下孩子,拿起桌上的半袋白面就要跑,“酬金我不要了,这白面是你们当初应承我的,我得拿走。” 人没跨出门槛,被丫鬟拽住胳膊,一只精致的金簪出现在眼前,上头镶嵌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余晖照耀下闪着细光。 “这根金簪价值不菲,足够婶子全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今乱世又遇天灾,婶子不想让儿孙过上好日子吗?” 稳婆被金簪晃了眼,眼睛一瞬不眨猛盯着,生怕眨眼的功夫荣华富贵不见踪影,忙谄媚道:“我都听姑娘的。” “去找个刚出生的女婴过来,再把这……死胎寻个无人处埋了。” 这世道,鬻儿卖女是最稀疏平常的事情,丫鬟一路走来,看到饿死在路边的流民比比皆是,连刚出生的男婴都能被抛弃,更何况是本就不被待见的女娃! 稳婆愣怔片刻后,抽出一块染血的布胡乱将女婴裹住,小小的人儿比猫还轻,神色匆匆跑到后山,连个坑都懒得挖,随手丢弃在枯树下。 “有钱三尺寿,穷命活不够,老天爷给了你富贵命,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说完毅然转身离去,却没注意到原本死气沉沉的襁褓传来一声哼唧。 一双捏紧的小粉拳从襁褓中探出来,皱巴巴的手臂皮肤是粉白色的,比树枝丫粗不了多少。 祥云从睡梦中醒来,身上像是压了层厚棉被,热得她喘不上来气,好不容易探出头来,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 她想坐起身,两条腿跟青蛙似的蹬了两下,腰腹软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没有半丝力气。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像高位截瘫的病人? 她张嘴想喊人,开口声音细微得跟幼兽一般,吓得她赶忙闭嘴。 这音调软得不像话,分明是小孩子的声音。 不会吧,她被医闹家属一刀捅死,已经重新投胎了? 盛夏的荒山,酷暑难耐,偶尔飘来一丝微风,解不了暑热,却将血腥味吹散,吸引来林间饥肠辘辘的夜行者。 小祥云肚子饿得难受,想念起医院食堂阿姨的手艺,她感觉此刻能吃下一整只鸡。 突然,一阵扑腾声响起,随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跳到她身上,爪子锋利,步伐稳健。 “咕咕咕……” 祥云昂起小脑袋瞅了眼,天,竟是一只肥硕健壮的老母鸡,艳红的鸡冠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正雄赳赳气昂昂盯着她看。 没等她思索清楚荒山野岭哪来的家养鸡,一道如闪电般的身影猛地扑过来,母鸡没来得及嚎叫一嗓子,立刻被咬断了脖子。 祥云努力睁大眼,却发现目之所及是两只绿得发慌的眼睛,在寂静空旷的林间像是鬼火般晃动。 月光下泛着光的皮毛,长脸尖鼻,两耳竖立,尾巴垂地。 是狼! 小祥云吓得魂都没了,嘴里语无伦次的呼救声,一张口全成了沙哑的小奶音。 这头狼胸腔瘦得骨头凸显,流着哈喇子,明显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 她极力忍住想大哭的冲动,哪个杀千刀的,大晚上把她丢山里,她诅咒那王八蛋这辈子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小祥云在心里不断祈祷野狼吃完母鸡,不要打她的注意,身无二两肉,不好吃的! 可野狼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亮起尖锐的獠牙慢慢靠近,就在狼牙即将咬断她脖颈时,一道锋利的箭擦着野狼的面颊而过,“嗖”的一声划破空气,定在泥地里。 拿着箭驽的男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破烂衣衫,背脊挺拔,月光余晖下两臂肌肉喷张,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三哥快射那条狼,扒了皮缝制双靴子,冬天就不怕冷了!” 林家四郎催促三哥再次动手,林老三却撑着弓箭迟迟没有发射,眼神如炬,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的野狼。 林四郎焦急地直跺脚:“三哥你磨蹭什么呢,快点啊,待会儿狼就叼着鸡跑了。” 野狼苟着身子,亮出獠牙,围着那片树桩来回踱步,做出防御状态,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打算。 像是有什么东西勾着它,值得它殊死一搏。 林老三动作矫健,眼疾手快,在野狼分神的瞬间,箭羽如闪电又迅又猛,精准射入野狼腹部,将它直直定在石缝中,凄惨嚎叫两声断了气。 二人小跑上前,脸上都是一片喜色。 林老三捡起地上的箭羽,宝贝似的擦拭上头的血迹,眼里满是惊喜:“真是好箭,又快又利,四弟,我今年最高兴的事便是捡到这把弓箭!” 林四郎动作飞快地抱起野狼和母鸡投进肩上的背篓,嘴边笑容咧到耳后根:“这母鸡少说有七八斤,回头杀了给娘补身子。” 下一秒,一声细微的呜咽声传进耳中,月光下,方才被野狼围住的位置,正有什么东西蠕动着。 “三哥!快看,是不是有小狼崽子?” 林老三两三步上前,看到一团血布中探出个光秃秃的小脑袋瓜子,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他瞧。 “不……不是小狼,是个孩子!” 第二章 遇上心软的神! 林四郎掏出随手携带的火折子,定睛一瞧,小家伙比狼崽子大不了多少,模样粉白粉白,像是在书塾读书时,同窗分给大伙儿的白皮酥。 “我说呢,野狼围着这树死活不离开,原来是为了这小娃娃!” 林老三语气愤愤:“又不知是谁家干的畜生事,咱们要是来晚一步,这孩子就被野狼吃了!” 生在灾年被丢弃在荒山野岭,不一定能比狼崽活得久。 他蹲下身抱起小家伙,解开她身上带血的襁褓,此处在山峦最外边,按理说野狼不会在这儿出没,定是被血腥味引过来的。 “走,这地方不能多待,马上会有更多野兽过来。” 动物的嗅觉最灵敏,刚刚射杀的野狼,血味在林子里久久不散,一定会引来更多食肉动物。 林老三仔细检查小家伙有无外伤,动作又轻又柔,生怕手心里的老茧划伤崽子的皮肤。 见奶娃娃瘦得只有他两个手掌大,心好像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林四郎见他脱下外衫裹住瘦得跟耗子一样的小奶娃,小心翼翼护在怀里,连一向宝贝的弓弩都随意丢在地上。 “三哥,你不是要把她带回去吧?” “你嫂子做梦都想有个孩子,这女娃,我看着心里喜欢得紧。” 他喜欢,媳妇一定也喜欢。 不知多少个夜晚,两人交颈而卧,想象着以后有孩子的生活,可惜天不从人愿,媳妇自从五年前小月子后,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能再有身孕。 这孩子一定是上天送给他夫妻二人的礼物。 林老三低头,见小奶娃抽泣得厉害,一副被吓傻的模样,眼窝里溢满泪水,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疼,轻柔地哄着。 “不怕不怕,恶狼被爹爹打死了,再也没人敢伤害乖宝,爹爹可厉害了,一定会保护崽崽的,不哭了,咱们回家,你阿娘见到你得乐疯了。” 小祥云刚止住的泪水又有泛滥的趋势,噼里啪啦掉下来。 好人啊,她命不该绝,遇上心软的神接她回家了。 家。 她这个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终于也要有家了吗? 一定是老天爷看她前世救死扶伤,死得冤枉,这辈子送给她一对疼爱她的父母。 小祥云感动极了,晚风一吹,激动地打起嗝。 林四郎还想劝两句,如今是饥荒,一家子逃荒在外,本来就食不果腹,奶娃娇弱得很,万一到时候死在半道上,三哥三嫂不得伤心死。 林老三哪顾得上听他说话,一见女儿打嗝打的停不下来,小脸涨得通红,脚步飞快往回赶,将林四郎远远甩在身后。 * 临近官道的斜坡上,赶了一天路的流民纷纷停脚歇息。 林家三媳妇郑氏正跟嫂子张氏给全家人分发干粮,又厚又硬的干馍馍,咬得腮帮子疼,全靠嘴里一点口津勉强下咽,即便如此也比那些啃树皮的难民强得多。 “娘,我渴,想喝水……” “我也是,我也是,馍馍剌嗓子,喉咙疼得厉害。” 几个半大小子仰着脑袋,舔舐着干得起皮的嘴唇,眼里全是对水的渴望。 张氏叹了口气,水壶早就见了底,哪还有水,“少说话,早点睡,睡着了就不会渴了。” 林三媳妇看到小子们失落的眼神,心里一阵心疼,“好孩子,你们三叔去找水了,说不准这次能有好消息。” 三个小子并没有因为这话高兴,逃荒半个月来,除了头几天路过一座山找到过干净的水源,其他时候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就连郑氏也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可信度不高,只能在心底祈祷丈夫此行顺利。 心里正想着,林老三高大的身躯从远处匆匆走来,身上打着赤膊,脚步虽快却很稳当,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时不时低头看两眼,身后老远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叔子。 “三叔他们回来了!”几个半大小子涌上前,争着抢着看林老三护在怀里的物件,这么宝贝一定是找到水源了。 七岁的林天赐是孩子里年纪最大,长得最高的,第一个跑到林老三跟前,垫着脚巴拉三叔的裤腰带,凑近一瞧,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白白瘦瘦生得软软糯糯的团子,正窝在三叔怀里,手握成拳塞在丁点大的小嘴里砸吧,小身板跟筛糠似的一抽一抽。 不是水。 是个小娃娃,还是个小女娃! 林天赐瞳孔“蹭”地亮起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刚想问小家伙为什么抽抽,身后赶来的弟弟们没刹住脚步,两三个一起撞过来,将他挤得老远,只能看到崽崽圆圆的,光秃秃的脑袋瓜子。 老二林天吉和老三林天瑞是对双胞胎,看到眨巴着小眼睛的小奶娃,心瞬间被柔化了,手舞足蹈地抢着要仔细瞧瞧,动作神情跟复制的一般无二。 前一秒还抢着要喝水的两人,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闹哄哄地一蹦一跳,跟等着人喂食的小狗崽一般,嘴里片刻不停喊得林老三头疼。 “三叔,哪里来的小娃娃?” “三叔三叔,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三叔三叔三叔……” 老四林天福还在蹒跚学步的年纪,没走多远“吭哧”摔在地上,也不哭,屁股一撅手一撑,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嬉闹的哥哥们,结果左脚绊右脚,又摔了,委屈的嘴一瘪:“三叔,天福痛……” 谁想到一向最疼爱他的三叔,没像往常一样飞奔过来抱着他哄,反而板着脸:“都小点声,谁吓着我闺女,屁股给他打烂了!” 林天福忙捂住屁股蛋,他还没到把住屎尿的年纪,张氏为了方便,给他穿的开裆裤,这会儿晚风一吹,两瓣屁股凉嗖嗖的。 “这是你们妹妹,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别让人欺负了她,知道了吗?” 林天赐,林天吉和林天瑞,异口同声:“好的,三叔!” 只有最小的林天福,“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跑上前抓着林老三的裤腿抹鼻涕。 “呜呜呜……我不要妹妹,我不要妹妹。” 此刻小脑袋瓜子只获取到一个消息:三叔有娃娃,以后都不疼他了。 原本还在认人的小祥云,一听到哭声,泪腺不知怎的决了堤,控制不住情绪跟着一起哭叫起来。 只是相较于天福的惊天动地,她的哭声细弱微蝇,山间受到的惊吓完全不是新生儿能承受的,紧绷一晚上的神经得到放松,身体上的不适越发明显。 祥云脑子昏沉沉,在林老三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晕厥过去。 梦里,她脚下像是踩着云,身体急速下降,好一会儿后睁开眼,周围一片安静。 祥云愣住了,她竟然回到了上辈子的医院,准确说是医院的药房。 药房摆满了中西药,各类药品齐全,足足有上千种。 西药存放在货架上,从流感发烧的感冒灵、感康泰克,到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红花油,甚至是缓解疼痛的布洛芬,全都按照用途和特性摆放得清清楚楚。 中药区占地更大,布置的井然有序,一个个褐红色的小方格被束之高阁,整齐叠放成近两三米的高度,每个小木盒上用烫金字体刻上中药名称,方便快速分辨、取药。 中药房还单独辟出一间科室,里面放着七八台大型熬药机,可按照要求将药材配制成药丸、口服液等多种形式。 祥云激动地捂住嘴巴,这么大的药房归她一个人所有,她差点高兴地原地跳跃起来。 瞌睡来了送枕头,她正担心新世界医疗不完善,金手指就上门了! 老天爷没薄待她,这辈子让她依旧有机会救死扶伤,完成前世未尽的夙愿。 祥云走出药房,偌大的楼层里空无一人,连通上下楼的电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晃晃的“禁止通行”指示牌。 她侧过脑袋,从两层楼间望去,向下是外科诊室,向上是内科诊室和手术台,医院最精密,最昂贵的仪器都在手术室里,不知道为什么连接两楼的通道没有了。 没等祥云想明白,脑袋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 新生儿惊厥,问题不小,她得赶紧翻翻有用的药材,不然小命不保! 第三章 我有随身医药空间 林老三看着怀里的奶娃娃嘴唇逐渐青紫,小竹竿一样的四肢僵直抽动起来,每一下都像往他心窝上扎利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呼喊着跑向媳妇。 郑氏接过孩子,贴着胸口位置放着,手心柔软的触感和女娃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让她一下子想起当年夭折的小宝,心里母爱泛滥成河,眼眶瞬间溢满泪水。 “大嫂,二嫂,你们快来瞧瞧,娃娃是怎么了?” 她生过却没养过,经验比不上已经有两个儿子的妯娌,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就是找嫂子们帮忙。 一旁安慰闹腾小儿子的张氏和老二媳妇赵氏闻声走上前,看到弟妹怀里的孩子都是一愣。 张氏最快反应过来,掀开小丫头的襁褓,眼见她抽搐不停,迟疑道:“不得了,看样子像小儿急惊风,这病发作起来要人命的,凶险的很啊!” 林老三和郑氏悲戚万分,她们不知道什么是小儿急惊风,一听病要命,心疼地肝都在颤。 “找大夫,三郎快去找大夫!”郑氏声音哽咽沙哑,脸颊贴在女娃额头上,恨不能替她受苦。 她再也接受不了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眼前死亡,这无疑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林老三同样急得不行,他们是整个村子一起逃荒的,村里稍微富庶点的人家早提前半月离开村庄,林家因为要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娘,晚出发好几天,此时已经远远落在队伍后方。 村里唯一一位懂医术的赤脚大夫,距离他们家至少有七八日脚程,哪里指望得上。 “三弟,你从哪捡回来个半死不活的野孩子,一口一个闺女也不怕被她传了霉运,这丫头片子一看就是短命相,赶紧找个地方丢了吧!” 老二媳妇赵若霞嫌弃地皱皱眉,将天吉和天瑞拉到身后,生怕沾染上晦气。 她还想再说两句,被林老三如虎般危险的眼睛吓得瑟缩一下,嘴一瘪翻翻白眼不再作声。 想孩子想疯了吧,捡个丫头片子当成宝,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一样生下双生子,命中福薄无子的人,就得认命! 林老二扯了赵若霞一下:“少说两句,去给娘换褥子去,这里有大嫂就成。” 赵若霞皱皱眉:“怎么又是我,昨儿晚上就是我换的!凭什么今天还是我,你们林家就我一个媳妇吗?” 老太婆如今下半身瘫痪,夏天一到,下身那味儿熏死人,她一向爱干净,最讨厌帮老婆子收拾褥子。 林老二沉下声:“就凭躺在那儿的是我娘,凭你是我们林家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大嫂白天帮大哥挑扁担,三弟夫妻俩负责全家人的伙食,你呢,除了成天这儿疼那儿酸,还能干什么?” 赵若霞理亏,见丈夫脸色越发阴沉,只能跺跺脚离开,走前还不忘拉走两儿子。 大嫂张氏担忧地摸摸三弟妹怀中的祥云:“多好看的女娃,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坯子,可惜……”生不逢时。 老三夫妻俩就算能治好小女娃,荒年连肚子都填不饱,去哪找食喂养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多半也是饿死的命。 她不敢说出口,怕在三弟三弟妹伤口上撒盐,瞧他俩的模样,明显已经对这孩子走了心。 “妹妹是没救了吗?”林天赐红了眼眶。 林天福小脸上挂着泪珠,哽咽着不敢再哭出声,小脸憋得通红:“是我,都怪我……” 他以为是刚刚自己的哭声吓到了妹妹,心里愧疚地不行,恨不得三叔打他两下出气。 众人脸色都是不好,一直默不作声的林老大突然一拍脑门惊喜出声:“瞧我这猪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找什么大夫,咱娘不就会医吗?” “大郎你胡说啥呢,娘什么时候会医术了?”张氏以为丈夫糊涂了。 她嫁进林家快十年,从没听说过婆婆会医术,若真如此,林家哪至于过得如此清贫,早发家致富了。 儿子中最小的林四郎也是满脸疑惑:“对啊大哥,娘会医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三哥都急成什么样了,你别添乱了。” “当年老三都没出生,更没你什么事,你当然不知道。”林老大瞪了弟弟一眼,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将这段陈年旧闻说出口。 “娘不是咱村里长大的,据她说曾跟一游医学过几年本事,专治妇人内症,当然头疼脑热这类的小毛病也不在话下。” “当年镇上一员外的外室突染恶疾,找了不少大夫都没商量出治病方法,那户人家不知从哪听到娘的本事,请她走一趟。” “娘去了三天,回来时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将一直宝贝的医药箱砸了个粉碎,从此再不出诊,连提都不许家里人提一句,时间一长,就没人记得娘曾经行医的事了。” 林老二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可毕竟当时年纪小,记得不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还等什么,三弟妹,赶紧带孩子过去给娘瞧瞧!” “好!好!” 郑氏脸上重新燃起希望,脚步匆匆往林老太休息的平板车旁走。 刚走近,听到赵若霞挑拨离间的声音。 “娘,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两夫妻跟那些没良心的人可不一样,从没觉得您是累赘。 “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大嫂和弟妹没一个肯干,只有我愿意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林老二臊得脸都红了,他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支吾半天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郑氏顾不上掰扯,张氏也懒得计较,大伙儿将林老太围成一圈,赶紧交代孩子的情况。 软软小小的女娃,原本圆滚滚的漂亮眼睛此刻紧紧闭着,小脸皱巴在一起,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看得人心里难受。 人命当前,林老太顾不上多想:“近点,让我好好瞧瞧……” 祥云从梦中醒来,感受到额头有双有力的手指,正在她鼻尖水沟穴上按压,疼得她叫出声,张口是奶声奶气的婴儿啼哭。 “醒了醒了,娘真有本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老太脸色没半点放松,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危险还在后头呢! “去找些细叶柳树枝尖来,配合灯芯草,用米酒糟捣碎,砂锅炒热,贴在娃娃肚脐和额头上,动作要快,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众人立刻行动,林老大取来藏在拖车板隔层,一直没舍得喝的米酒,林老二爬上柳树采枝头最嫩的枝尖,林老三和四郎举起火折子去林子里找灯芯草,郑氏和张氏架起火把砂锅烧热。 一家人分工明确,连几个半大小子都拿起箩筐去捡柴火。 很快,米酒,柳枝尖都准备齐了,唯独缺少灯芯草…… 大旱灾年,长在地里能吃的草植,早被分食殆尽,林老三绝望地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双手掩面:“是我没用!” 林老太亲亲女娃小脸,半幅身子靠在板车上,心中愁苦万分,泪眼婆娑中看到车底下躺着一摊淡黄色,细条状的东西。 定睛一瞧,惊喜地连连叫唤。 “灯……灯芯草,这里有好多灯芯草!” 第四章 咱闺女有救了! 林老三踉踉跄跄跑上前,立刻捡起地上的灯芯草,捧到老娘面前,咧着嘴大笑。 “娘,真的是灯芯草,我闺女有救了,哈哈哈……媳妇儿,咱闺女有救了!” 郑氏同样高兴地差点哭出来,她比丈夫好些,知道时间就是生命,他们是在跟阎王爷抢人,立马接过灯芯草丢进砂锅中,开始熬煮药材。 林老太抱着襁褓中的女娃,重重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老天爷送来救命药了,阎王爷不敢收你小命,这次灾祸一过,你一定是个长命百岁的好命。” 祥云咂咂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是她从药房抓来的。 趁着众人注意力在灯芯草上,祥云吞了一枚惊风丸,这会儿嘴里泛苦味,哈喇子止不住往外流。 “欧呦,砸吧嘴是不是饿了呀?”林老太立刻指挥老二媳妇,“老二家的,去熬点米汤过来,小孩子饿不得。” 赵若霞像是听到笑话一样。 “娘,现在水比金子都贵,去哪给这丫头片子熬粥?” “再说了,家里最后半袋子小米是用来吊命的,怎么能给非亲非故的外人!” 多少逃荒的人受不了成天啃树皮的苦日子,寻个歪脖子树吊死,全家人一开始说好的,半袋小米用来当念想,哪天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一家人吃个饱餐一起上路,免得当个饿死鬼,到了地府也要投身饿鬼道。 祥云打了个苦滋滋的嗝,小脸皱成一团,急需喝点水稀释下口腔中的味道。 什么世道,连水都没有吗? 老天爷到底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 林老太叹了口气,轻拍怀中的女娃,泛起愁,缺食少水,这么小的孩子,可怎么养活。 消失许久的林四郎突然从黑暗中跑来,双手捧着个瓦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 赵若霞好奇道:“四弟,你怀里藏着啥呢?” 林四郎拔开陶罐上的软木塞,“嘭”的一声后,凑上来几个小脑袋,月光照射进陶罐,映出里面波光粼粼的清水,此刻正因晃动泛着涟漪,清澈地能看见瓮底。 “水,是水!” “四叔,哪里来的水?” “四叔,让天福抿一口好不好,天福嘴巴痛痛。” 赵若霞猛地咽了口唾沫,上前就想结过陶罐:“挺沉的吧,嫂子帮你拿,你的手是用来写字画画的,这些粗活交给我就行!” 谁知林四郎退后两步,直接将陶罐放到林老太身旁:“娘,你来分吧。” 赵若霞手心落空,心里痒痒地厉害,她已经三天没喝到水,连尿都撒不出来,唇瓣干了舔,舔了干,皴得比树皮都严重。 “有啥好分的,跟之前一样,大人喝两口,小孩喝一口,有剩下的煮个疙瘩汤。” “娘!这次的水可不能跟上回一样过夜了,夏天天气热,一晚上过去,水都蒸发了。” 一想到上回那罐子因为过夜,活生生少了一指甲盖的清水,赵若霞心跟油煎一样,每到半夜渴得睡不着,总想起这茬事,越想越睡不着。 林老太用力拍打了下赵若霞伸过来的手,用眼神警告她别打歪主意,转而问小儿子:“四郎,你哪来的水?” 林四郎:“用三哥射杀的狼和母鸡换的,所以娘,这水得多给三哥分一点。” 赵若霞不高兴道:“咱家一向主张公平公正,大伙儿分工明确,谁也没少干,凭什么要多给老三一家?娘你不能偏心!” 林老太顺手拿起身旁的竹篓砸在二儿媳妇身上,大声训斥。 “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做主!”说完摸了摸祥云的小脑袋,哄着她,生怕刚才声音大了吓到她。 林老太嘱咐林四郎:“把水拿去给你大嫂,让她熬点小米粥,时间煮久些,粥熬得越稠粥水越有营养。” 低头看到几个孙子昂着脑袋,可怜巴巴盯着陶罐瞧,狠狠心用指尖沾了点水,挨个在每个小子干涸的嘴唇上抹了抹。 尝到水味的半大孩子,眼睛都亮了,比吃了蜂蜜还甜。 林四郎抱着瓦罐走了,身后跟着高高兴兴的男娃们和贼眉鼠眼想分一口米粥喝的赵若霞。 林老太周围安静下来,终于有时间查看捡到的灯芯草。 她方才就察觉到不对劲,刚从地里拔出根茎的灯芯草,应该是绿色的,体轻质软,容易扯断,手心躺着的灯芯草明显颜色发黄,气微味淡,边角整齐,像是经过特殊处理,至少被晾晒过小半年的样子,功效比刚采摘的灯芯草药效更佳。 林老太捏着草尾,轻轻在祥云脑门上逗弄两下。 “究竟是你福气好,还是巧合……” 正思索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医务室水龙头里的水弄出来的祥云,伸手想挠痒痒的脑门,可惜她手短,拳头又张不开,只能哼哼唧唧表示自己的不满,在林老太怀里左扭右扭,小屁股蹭来蹭去。 林老太以为她要拉裤兜子,哼着曲子不停发出“嘘嘘”声,没有尿意的小祥云顿时尿意来袭,尿了林老太一身。 祥云觉得丢人,也没心思放水了,扯着嗓子哭起来,林老太笑着哄了她半天。 夏日的蝉鸣一直持续到清晨,地平线上投来第一缕光亮,忙碌一晚的林家人终于得到休息的间隙。 祥云被喂了半碗稠稠的米汤,小肚皮上贴上膏药,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太阳当空,她被林老太抱在怀里,头顶着一撮干枯的荷叶遮阳,坐在木板车上由林老大和林老三拖着向前走。 林老太见她醒了,动了动酸胀的胳膊,脸上一派笑盈盈。 “小丫头醒了,做啥好梦啦?梦里也在砸吧嘴,是不是偷吃好吃的了?” 林老三转过头,伸着脖子看自家闺女:“娘,我闺女今天状态怎么样?还抽抽吗?” “好得很,小脸都红润起来了,昨晚上黑灯瞎火,我还以为你捡回来一只小黑猫。” 林老太给祥云换下肚脐上的膏药,重新贴上新的,掌心覆盖在新孙女扁平的小肚子上,叹气道。 “找个阴凉地方歇歇脚,日头太大了,再下去人要中暑的,再把昨晚剩下的米粥熬一熬,给小丫头喂两口。” “好嘞娘,前头好像有树影,您坐好,我们加把劲儿赶过去。” 车上放着的家伙事儿,叮叮当当一阵响。 紧挨着林老太坐着,还在打盹的林天福,停下小鸡啄米的脑袋,睡眼朦胧抬起头。 三岁不到的年纪,脸上有些婴儿肥,头上裹着一块碎花布,小孩子皮肤娇嫩,没被头巾遮住的部位,早已被太阳晒爆皮,又红又肿。 身侧挑着扁担的张氏和林老二,扁担条子“咿呀咿呀”作响。 张氏心疼小儿子:“天福,把头巾围严实点,小脸都皴皮了,再下去有你哭的!这天实在太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场雨。” 郑氏和林四郎也大包小包扛在肩头,步履艰辛地朝前走,汗珠子跟下雨一样往下滴。 郑氏歪头擦着汗,看到闺女盯着她瞧,小眼睛滴溜溜的,清澈明亮分外可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祥云见郑氏冲她做鬼脸,一乐呵,笑出声。 众人不由得跟着笑起来,一路的困乏像是瞬间消散,浑身仿佛又有使不完的劲儿。 祥云眯眼看了看天,万里无云,半点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这时候要是来场雨就好了。 “轰隆隆!” “轰隆隆!” 第五章 真给为娘争气! 几道响彻天际的雷声,惊地林家人一怔。 “打雷了!是不是打雷了?” 林四郎激动地望着天,只见又是一道天雷巨响,如同炮仗在耳边炸开。 “真的打雷了!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有水喝了,有水喝咯!” …… 几个小子围着木板车上蹿下跳,高兴地在泥地里打滚。 林老太望了眼天际,摇了摇头,儿子媳妇们也是见怪不怪,脸上没有多余情绪。 “旱天雷,不一定会下雨的,”林老大揪着大儿子站起身,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得刮风有乌云,雨才能落下来。” 半大小子们一听,顿时像是霜打小白菜,蔫了。 林老二皱紧眉头:“大晴天打雷,不是什么好兆头,该不会又有灾祸发生吧?” 赵若霞跟着队伍走了一路,又渴又饿,昨晚的米粥她半口没喝到,全进了老三闺女和几个臭小子腹中,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地方撒,逮到机会便要发作。 “我就说不要在路上随便捡孩子,谁知道是福是祸,咱一路走得好好的,自从遇上这丫头,小米没了,水也没了,连猎回来的狼和母鸡都送了人,这不是灾星是什么?” “闭嘴!”林老太瞪了赵若霞一眼,大声呵斥,“你好歹也活了几十年,心眼子比针都小,称呼个没断奶的娃娃是灾星,你良心被狗吃了,有没有点当长辈的样子?” 赵若霞觉得自己半点错没有,憋嘴抱怨:“她要不是灾星,能晴天打雷吗?” 郑氏红着眼,冲上前就要跟她理论:“我闺女不是灾星!” 赵若霞知道三弟媳妇是个软柿子,半点不怵:“老三家的,你平白捡个孩子回来当闺女,问过全家人意见吗?家里口粮吃一口少一口,自家人都吃不饱,你还要喂给外人,老林家不能为了满足你一个人的心愿,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吧?” 林老二拽着媳妇的衣摆,劝她少说两句。 赵若霞一甩胳膊,摞下狠话:“想让我接纳这臭丫头片子,收回她不是灾星的话,除非这会儿能刮风、下雨!” 此话一出,林老大和媳妇张氏率先开口。 “二弟妹,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今年夏天都好几个月没下雨了,你说这话太过分了吧!” “是啊,如果不下雨都能怪到孩子身上,那你嫁进林家那年,地里的稻谷被蝗虫吃了大半,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灾星?” 赵若霞被气得鼻子都歪了,恶狠狠瞪着张氏,一时间气氛僵持住。 突然间,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吹得黄土满天。 温度一下子降下来,灼人的暑热瞬间消散,林天福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快看!天上的云云变黑了!” 众人皆是一抬头,方才还骄阳似火,温度热得恨不得要将人烤熟,这会儿忽地刮起大风,天边黑云翻涌而来,里边伴随着电闪雷鸣。 林老三面颊一凉,伸手颤巍巍拂过脸上的雨点,声音里带着颤抖:“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他们全家人每天祈求龙王爷降下甘霖,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见半点效果,捡了小闺女立马招来了雨神,以后看谁还敢说他丫头是灾星,这分明是天降的祥瑞,百年难得一见的福星! 郑氏同样也是这么想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冷冷瞪了赵若霞一眼,接过林老太怀中的闺女,重重亲在脑门上。 好孩子,真给为娘争气!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全家人沉浸在久旱逢甘霖的狂喜中,恨不得这会儿湖水赶紧涨起来,男人们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畅游一番。 臭小子们张开嘴,期盼雨再下大点,能润一润干涸的喉咙。 路上逃荒的百姓纷纷相拥而泣,甚至有些跪在雨里磕头,嘴里从玉皇大帝感谢到送子娘娘…… 只有赵若霞面子上挂不住,嘟囔着:“见鬼了不成,小丫头片子运气也太好了!” 张氏擦着赵若霞肩膀走过,撞得她踉跄一大步,上前边逗弄祥云边道:“咱家妞儿自带福气,天生好命,才不是别人嘴里的撞大运!” 祥云咯咯笑起来,捏紧小拳头蹬蹬小腿,对这个维护她的大伯娘扯出个大大的笑。 这一笑哄得张氏心都化了,“欧呦乖乖,快让伯娘抱抱,昨儿晚上伯娘就想亲亲你了,你娘看你看的跟眼珠子一样,今天说什么都得让我亲一下。” 郑氏笑着将襁褓递过去,张氏小心翼翼生怕碰着小奶包,说起来她也是生养过两个儿子的,这会儿竟紧张地跟第一回抱孩子一样。 “还是闺女好,比小子软和,还比小子香。” 祥云脸都红了,小鼻子用力嗅了嗅,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洗过澡,怎么可能是香的?大伯娘骗小孩! “好了,把孩子给我,刚出生的娃娃吹不得风,等她病好了,有你们抱的时候。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还不赶紧把瓦罐拿出来接水。” 林老太一声令下,媳妇们很快行动起来,祥云重新回到林老太手上,头顶撑起一把破旧油纸伞。 她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拧眉皱脸满腹心思,雨水哪能喝呀,特别是久旱之后的雨水,细菌严重超标,喝不死是命大,上吐下泻都是常事。 祥云凝起精神,重新回到医务室,打开水龙头,用意念将自来水传送到独轮车下的几个瓦罐中,全部装得满满当当,不打算给林家人留一点接雨水的机会。 郑氏单手从车底下掏出陶瓮,没想到瓮子沉得很,一股冲劲险些害她摔倒。 奇了怪了,空罐子怎么会这么重? 张氏力气大,掏出瓦罐放在手上掂了掂,也察觉到不对劲:“哎?重量不对啊,里面放东西了吗?” 林老太原本正望着不远处撒欢丫子狂奔的儿子孙子们,还有偷懒接水擦脸的赵若霞,听到声音转过头。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许是臭小子们往里面塞泥巴玩了。” 张氏瞪着不远处傻呵呵玩泥巴的小儿子:“一定是天福干的,看我回头不抽得他……”“嘭”的一声后,瓦罐上头的木塞被扒开,张氏的话卡在喉咙眼,嘴巴张地能塞下个鸡蛋。 “不是泥巴,是水……娘,竹君,你们快看,好清的水!” 郑氏一怔,忙打开怀里的陶瓮,里面也是满满一大瓮水,清澈地能照出人影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昨晚上我收拾陶瓮的时候还没有的。” 晒干的灯芯草,突如其来的风雨,凭空出现的清水……一件件出人意料的怪事凑在一起,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凑巧,接二连三又怎么解释? 林老太低头看着孙女,怀里的小娃娃紧闭双眼,一副已经熟睡的样子,只是那双小睫毛一颤一颤的。 第六章 林家祖坟冒青烟啦! “既然有水就不用接雨水了,赶紧把你们男人喊回来,趁着天没黑,找个地方落脚,万一这雨不停,今晚咱们一家得有个睡觉的地方,路上流民这么多,少不得要争抢一番。” 郑氏和张氏见李老太没有继续追究清水来历的打算,对视一眼,重新将瓦罐放回去,各自朝自家男人跑去。 林老太轻拍孙女小身板,喃喃道:“难道真是林家祖坟冒青烟,老天爷派你这个小福星来拯救我们一家人了?” 祥云闭着眼假装听不见,林家人对她这么好,现在她成了林家一份子,为家里出点力是应该的,可她也不想过早暴露自己,万一吓到林老太怎么办。 老太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样子,许是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气色看起来很不好,祥云昨晚上观察过,林老太下半副身子虽然瘫痪但依旧有知觉,只要合理治疗加康复训练,会有很大概率重新站起来。 病人最重要的就是饮食上要营养,可现在全家在逃荒,个个饿的面黄肌瘦,别说吃肉,连温饱都成问题,这样下去林老太何年马月才能站起来。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眉头蹙得紧紧的,长长叹了口气,小粉舌下意识含着下嘴唇,好似这样才能扶平焦虑。 林老太见孙女吮嘴,枯瘦的手掌轻轻拍着。 “奶奶的心肝,是不是饿了,等找到落脚地方,给你熬小米汤喝,再忍忍哈。” 她心里也憋闷,喝不到奶水的小孩,长大了身体会不如别的孩子强健,一想到小孙女以后可能会小病不断,林老太心情低落极了。 糟糕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被不远处跑回来的儿孙们打断。 林老大林老二脸上爬满喜色,二人高举着手掌,手心里正托着两条使劲甩尾巴的大鱼。 林老三和林四郎一人手上提着一只肥兔子,高兴地冲林老太挥手。 就连跟在最后的小子们,怀里也抱着个头十足的红薯,个个神色激动活蹦乱跳。 “娘,快看,多肥的兔子,大旱连叶子都没了,也不知道它吃啥长大的。” “还有我们两抓的鱼,可肥了,今晚让弟妹做鲫鱼汤,我想这口想了好几个月了!” “奶,我们也发现了红薯,好大呢,两只手都拿不下!” 林老太恨不得撬开儿孙的脑袋,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稻草,逃荒路上大吼大叫显摆自家有肉,不是找死吗? 果然,没等林老太敲打儿孙们,已经有眼红的路人上前问鱼和兔子是哪打的。 林老二是个实诚的,张嘴就回:“就后面那片池塘,有雨水了,鱼就跳出来,刚好跳到我怀里,你说巧不巧!” 他还想说兔子是自己撞在树上撞死的,被林老三拽了拽胳膊制止住。 那路人眼神盯着鱼兔,猛地咽了咽口水,一路小跑往池塘方向去,身后很快乌央跟上去一群人,个个抄着家伙去势汹汹。 林家儿子们这才感觉说错话,万一这群人钓不到鱼,找不到自投罗网的兔子,就得把注意打到他们身上。 林家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加快脚步,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大雨变成磅礴之势前,赶到一处破庙。 夜色静悄悄,檐下大雨如注,伴着电闪雷鸣,祥云一路上睡得不安稳。 肚子里空落落的感觉很难受,好在很快有温热的米汤喂到腹中, 郑氏看着闺女砸吧着嘴,两排光秃秃的牙床上下摩擦着,像是没吃饱,一双眼睛好似又睁大一些,眼白分明,好似白松饼上点缀了两丸黑芝麻球,正转着脑袋望向一旁“咕嘟咕嘟”冒泡的鲫鱼汤。 “妹妹也想喝鱼汤,她都留哈喇子了!” 天赐笑得捂住肚子,很快祥云被围观了。 张氏端着半碗鱼汤在她鼻子底下晃晃,见她脑袋随着碗方向转动,笑得前仰后合。 “真想吃啊?小丫头鬼精着呢,知道米汤不好喝,鱼汤才是好东西!” 郑氏也跟着笑,拿跟筷子沾了下鱼汤,递到闺女面前,还没碰到唇瓣,粉色小舌头已经伸出来等着了,惹得全家人一阵笑。 “尝尝味道得了,可不能贪吃,小孩子肠胃受不了。”张氏一口气喝完鱼汤,接过襁褓,“孩子给我,累了一天了,你去喝点汤吃点鱼肉。” 郑氏抱着闺女半点不累,孩子可爱,她怎么看都看不够。 “没事的大嫂,我再抱会儿,等会儿再吃。” 张氏胳膊肘戳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赵若霞的方向。 “等会儿连鱼渣都不剩了。” 赵若霞正风卷残云吸溜着鱼肉,嘴里没嚼完,筷子很快又伸到锅里扒拉,嘴里吧唧吧唧半刻不停,鱼汤喝了两碗,又打算去拿汤勺。 林老二看不下去,轻声示意她好几次:“三弟妹还没吃呢,你给她留点。” 赵若霞恍若未闻,理直气壮道:“我有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吃吗?锅就在这儿,是她非要抱着那死丫头,我有什么办法?” 林老三看不下去,抢过汤勺挖了一大碗到碗里,又夹了好几块肥美的鱼片,每一片都是赵若霞刚准备下手,就被半路截胡的。 郑氏一坐下,林老三温柔地把碗递到媳妇面前:“辛苦你了,忙了一路还给全家人做了晚饭,你才应该多吃点。” 赵若霞抻着脖子往锅里看,只看到鱼骨头残渣,嘴一瘪筷子一丢找地方休息去了。 入夜的寺庙,空寂的吓人,风呼啸着,最后一点柴火也熄灭了。 林家人两两抱着,即是取暖,也是相互壮胆。 祥云半夜被雷惊醒,晚上的米汤不抵饿,她小肚子又憋下去了,正想熬一熬等郑氏醒来给她弄吃的,突然一道雷光闪过,煮鱼汤的柴火堆旁蹲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开始,祥云以为是没吃饱的林家人,昂着脑袋点了点人数,一个不少。 那这人,只能是小偷了。 难道是白日里那群没打到猎的流民追上来了,要偷东西? 祥云瞪着腿想提醒郑氏,结果对方睡得太死没反应,她只能嚎叫着嗓子哭出声,声音要多大有多大。 不仅吵醒了林家人,连小偷都吓得慌不择路。 “什么人!” 林老三眼疾手快,立马发现不对劲,一把扯着那人压在地上,双手反扣在其背后。 林家其他男人也涌上前,将逃脱路线堵死,林四郎吹亮火折子举到贼人面前。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偷东西偷到小爷头上。” 林老大做事冲动,一脚便要踩到那人头上狠狠教训她,却在光亮起那刻,顿住脚。 “叔母……怎么是你?” 第七章 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蒋大娘是被鱼汤香味吸引过来的,见对方人多势众,只敢在半夜偷偷过来尝上两口锅底残渣。 没想到在破庙里大鱼大肉的,竟是往日里她最瞧不上的林家人。 “知道是我还不赶紧松手!” 林老三灿灿收回手,发现蒋大娘的嘴角还沾着油渍,一向注重打扮的她,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是破败不堪,跟从前穿好吃好的模样大相径庭。 只有那双看人无时无刻不斜着眼睛,昂着鼻孔的样子,能依稀找得到从前嚣张的影子。 “早知道是你们一家,我们就不藏着了,老头子,凤仙,出来吧有老熟人。” 说罢抢了郑氏休息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郑氏气得脸都黑了,要不是她手脚快,这老东西就要坐到她闺女脸上了。 破庙里很快走进一男一女,男的老态龙钟,身体有点佝偻,脚步却稳,年纪看上去跟林老太差不多大。 女的年轻些,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同样面黄肌瘦,气色瞧着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林家人对他们没好脸色,特别是林老太气得恨不得下地干架。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你我两家早在七年前就断亲了!” 林永昌摆摆手,恬着脸上前:“嫂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如今天灾横行,咱们人多好办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不提了!” 赵若霞刚好是七年前嫁进林家的,正巧赶上当年两家闹矛盾的全过程,她叉着腰指着林永昌的鼻子骂道。 “呸,你们一家老弱病残,能跟我家男人比吗?说的比唱的好听,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要脸了,当初分家数你们最占便宜,现在脸一抹想一笔勾销,做梦去吧!” 当初她愿意嫁到林家来,一是看中林老二为人老实,二是林家祖父曾在衙门办事,有些家底。 原以为能从此过上好日子,谁想到嫁进门不足半月,公爹去山上打猎被大猫子咬死了,留下婆婆独自拉扯全家。 本应该是守望相助,全家人互帮互助的关键时刻,林永昌竟哄着二老分家,分走大半积蓄,只给他们留下七八亩旱田,而林永昌一家欢欢喜喜搬到镇上过好日子去了。 每每想起这事,赵若霞恨得牙痒痒,若当初是分家后的林老二找她议亲,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蒋大娘扫了赵若霞一眼:“这是老二媳妇吧,这么多年了,嘴巴还是这么厉害,不像我们家凤仙,三杠子压不出个响屁来。” 被喊到名字的妇人,卑微地低下头,身体跟风中芦苇一样,总觉得一吹就要倒了。 祥云被郑氏护在怀里,挣扎着伸长脑袋往外看热闹,刚动动脖子就被郑氏用襁褓裹住光秃秃的小脑袋瓜子,抱着在肩膀上轻哄,这下好了,祥云只能跟寺庙里的佛像大眼瞪小眼。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嫂子,我们是走投无路了,一连好几个月没见着油荤,可怜我……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了儿子,媳妇又刚生产完,别说坐月子,连口饱饭都没吃过。” 蒋大娘说着拉起凤仙往林老太处走,压着她的肩膀,只听“扑通”一声,人结结实实跪倒在林老太面前。 “说话呀,哑巴了,我儿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儿。” 凤仙眼眶通红,强忍着下腹坠痛,声音凄苦:“求婶子赏口饭吃。” 林家人也被眼前一幕弄懵了,林延寿死了? 林老太对二房一家没有好脸色,但对凤仙还是给几分面子的,不为别的,只为当年分家她替大房说过两句话,却遭到婆婆两巴掌,林老太也不会当场打她的脸。 孤儿寡母日子难熬,她最是清楚。 “你刚生完孩子?男娃女娃,抱出来我瞧瞧。” 凤仙头垂得更低了,破庙里飘荡起她细微的抽泣声,没等她开口,蒋大娘抢过话茬。 “她是个没福气的,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死了,晦气得很。”说着又在凤仙胳膊上拧了一下。 张氏看不下去,推开她挡在凤仙面前:“知道她身体弱还动手,你安的什么心?借口给媳妇儿补身子是假,自己大快朵颐才是真吧!” 蒋大娘想反驳,一见挡在面前的张氏足足高了她一个头,凶神恶煞的样子哪像个女人,不知道林老大半夜对着这样的媳妇,怎么下得了手的。 “老大媳妇,去把剩下的那条鱼炖了,给凤仙补补身子。” 林老太说完,蒋大娘立刻喜笑颜开,林家人心里不愿意,行动上却还是听从老娘的。 只有赵若霞像被人踩着脖子的鹅,极力反对,就好像那鱼是她费劲捕捞上来的一样。 “娘!他们一家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您都忘了吗?咱家这么多人,晚上才舍得炖一条鱼,二房一家凭什么啊?逃荒还坐月子,都是庄稼人,哪有那么娇贵!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林老二赶紧捂住媳妇的嘴,面色发沉:“谁准你这么跟娘说话的?” 赵若霞意识到说错话,有些心虚,但心里的不忿没有平息,挣扎着还想拉几个同盟。 “大嫂,三弟妹,你们说话呀!” 郑氏轻轻拍打着闺女,眼神都没扫给她:“我听娘的。” 张氏手脚麻利,已经掏出储水的陶瓮,又提着大鱼准备去宰杀。 “妇人生产凶险,月子坐不好会落下一辈子的毛病,你当初生天吉天瑞的时候,月子一坐就是三个月,那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庄稼人不坐月子的话,怕不是忘了自己吃了几只鸡,补了多少鱼汤了!” 赵若霞没想到自己反成了被怼的那个,气得直跺脚,找了地方睡大觉,却在鱼汤香味飘出来的时候,第一个跑上前,端着碗筷死守在锅旁。 林老太深知二儿媳妇的品性,此刻却没心思收拾她,招呼郑氏上前,将祥云抱在心窝上,神色冷凝地望着二房一家。 “我家的鱼汤不是白喝的!凤仙既然刚生完孩子,奶水总归有点,我小孙女饿着肚子,刚好缺母乳,凤仙,你来帮我喂她。” 郑氏眼里亮起光,还是娘想的周到,这样闺女就有口粮吃了。 蒋大娘此刻才发现,林家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奶娃,圆圆的脑袋藏在林老太怀里,时不时咿呀两声,瘦弱地跟个小猫似的。 凤仙一看到小孩,眼眶红得更加厉害,一下子想到刚出生就母女分离的女儿,她看了眼自己憋下去的粮袋子,羞愧道。 “对不起婶子,我……我没有奶水。” 一路走来,吃都吃不饱,胸前从没有过涨奶的感觉。 郑氏眼里的光熄灭了,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心疼地望着吐口水的闺女,明显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林老太也没想到她竟然一滴也没有,神色顿时有些不好。 “喝了鱼汤一定能有,鱼汤是催奶的好东西,凤仙明天一早保准能喂奶!” 蒋大娘生怕林家人反悔,到嘴的鱼汤飞了,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林老太脸色稍缓,语气决绝。 “我把话放这儿,明天凤仙若是出不了奶水,你我两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走在大道上,谁也别说认识谁!” 第八章 捡了个宝贝回来! 清晨,祥云被尿憋醒,咿咿呀呀作声,又是扭脖子又是撅屁股,郑氏赶紧拆开下身布袄来看。 祥云早没了羞耻心,逮着机会便尿出来,她还记得上回郑氏翻开襁褓看她没尿,以为她没有尿意,立刻将袄子重新裹好,小孩子生殖系统不憋尿,最后祥云在湿哒哒的襁褓中差点哭断气。 “有奶了,有奶了。” 蒋大娘破铜锣一样的嗓子突然响起,吓地祥云尿到一半生生憋回去。 很快她被迫离开郑氏温暖的胸膛,被交到一副瘦骨嶙峋的手臂上。 意识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祥云强烈反抗起来,蹬腿摇头,撅腚扭身子,怎么闹腾怎么来。 救命,她不要喝人奶,就算喝,也不要这种喝法! 凤仙见怀里小婴儿不配合,无措地望向郑氏寻求帮助。 郑氏没生过孩子,也是一脸懵,闺女平常听话得很,谁来了都能抱着逗上两下,今天是怎么了? “小孩子认生,你把那东西塞她嘴里,她闻到奶味马上就安分了!”蒋大娘说罢上手就要帮忙,粗糙的手掌扣住祥云的脑袋往鼓囊囊的某物上撞。 一路逃荒,多少天没洗澡了,就算凤仙爱干净,身上也难免有味道。 祥云憋气憋得满脸通红,死活不张嘴,小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你轻点!”郑氏看着心疼,推开蒋大娘,发现闺女脸都涨红了。 祥云一得到机会,放开嗓子哭嚎起来,豆大的泪珠线珠子一样往下掉,没长牙的牙床豁在外面,哭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像是受到很大的委屈。 林老三领着小子们站在外面,听到闺女哭声,心像被扎了一样。 “竹君,咋回事啊?闺女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蒋大娘无所谓地摆摆手:“大惊小怪的,小孩子哪有不哭的,哭了就是饿了,掰开它的嘴,把奶水塞进去!” 一个小丫头片子,全家人看得跟宝贝似的,不知道图什么。 林老太半坐在草席上,听到孙女哭声也是急得不行:“算了,她不吃,就让凤仙挤出来,再用勺子一口口喂下去,干嘛非得逼孩子!” 祥云听到奶奶发话,终于停止哭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哽咽着,伸出小胳膊朝着郑氏方向用力晃了晃,嘴里抽噎着咿咿呀呀。 郑氏见状,忍不住笑出声,心里仿佛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闺女跟她亲近,她高兴还来不及,立刻将闺女接过来抱在怀里哄着,轻轻在脑门上亲了口。 “不哭了不哭了,阿娘在呢。” 一群人里属凤仙最难受,小孩一哭胸口酸胀感越发厉害,更让她心痛的,是好不容易可以抱到婴儿,让她体会一把为人母的感受,一眨眼,胸膛都没焐热,又被抱走了。 她眼巴巴望着脸红成苹果的小女娃,认命地背过身子挤奶。 郑氏一勺勺将奶喂到闺女嘴边,见她喝的欢快,半点没有不愿意的模样,心里愈发温暖。 原来不是不爱喝奶,只是不喜欢陌生人身上的味道。 祥云喝完半碗奶,被阿娘抱在怀里拍嗝儿,小脑袋左看右看,没一会儿又尿了一泡尿,控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车颠簸醒的,她正被林老太护在怀里,身下是泥泞的水塘。 “乖孙女,让奶奶看看,有没有撞着,都怪奶奶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奶奶没用!” 林老太自责极了,如果她下半身能动,也不至于在独轮车侧翻时,救护不了孙女。 祥云伸出小手掌,想安慰林老太,谁知道手上蹭上泥,在林老太脸上留下个小手掌印,乍一眼,以为是哪只小猫留下的爪子印。 她“噗嗤”笑出声,林老太见孙女还能笑,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拖车的林老三和林老大赶忙上前扶起老娘。 “娘,都怨我,没瞧见有个大水坑,害您跟闺女摔倒。”说着林老三狠狠掴掌自己两巴掌,打得啪啪响。 郑氏丢下包袱上前查看,见闺女无恙,松了口气,又见丈夫满脸自责,打趣着缓解气氛。 “好在闺女没事,不然两巴掌都不够,娘非打得你也掉金豆子不可!” 林老三耷着脑袋,蔫蔫的,满心的愧疚。 祥云笑嘻嘻舔着唇瓣,冲阿爹张牙舞爪伸出嫩白的如同莲藕的小胳膊。 林老三赶忙抱过闺女,下一秒,被打得火辣辣的左脸上,有暖乎乎,白嫩嫩的东西贴上来蹭了蹭。 “三弟因祸得福了,小丫头心疼你,拿脸蛋瓜子给你解疼呢!” 林老大满脸的羡慕,他怎么没好命生个闺女,转头看着两个儿子,林天赐揪着路边刚冒芽的杂草玩,林天福傻呵呵吃着手,满眼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越看越来气,还是看侄女乖巧,等稳定下来,跟媳妇努力一把,说不准也能有个宝贝女娃。 可他转念又想起上回生天福,媳妇在鬼门关前兜了一遭,险些没回来,立刻打消念头。 闺女虽好,也没媳妇重要! 林老三感动地老泪纵横,哄着祥云心肝肉的叫着,郑氏张氏看得眼热,说什么也要让祥云也蹭一蹭。 就这样,祥云被迫辗转在各个大人怀中,满脸无奈的雨露均沾。 林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落在蒋大娘三人眼中,有羡慕的,鄙夷的,漠不关心的……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走几日,一路上有祥云的好运在,时常有扑棱的山鸡,不长眼的草鱼往陷阱里钻,有时候还能在草丛里寻摸出地瓜秧子和鸡蛋…… 林家人都觉得奇了怪了,以往寻食挖点野菜都是幸运的,现在每天鸡鸭鱼肉,地瓜番薯像长了腿,自己主动送上门一样, 难道林老三真捡了个宝贝回来! 林家人气色越发红润,走起路来也带劲儿,原本一日只能前行二三十公里,现在每天四五十公里下来,大人小孩依旧生龙活虎。 祥云有了奶水,营养跟上,原本瘦得跟豆芽一般的小身板,逐渐圆滚起来,某天咬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小胳膊上堆叠一圈圈褶皱,活像是个米其林轮胎。 蒋大娘一家一路上沾了凤仙的光,跟着好吃好喝,时不时还要嘀咕两句酸话,林老太看在孙女长肉的份儿上都忍了。 这几日,林老太最挂心的便是小孙女的乳名,全家人绞尽脑汁想了好几个,林老太都觉得不好,配不上她家乖孙女。 连唯一读过书的林四郎,也被林老太骂了几句不中用。 林四郎委屈,雅致的名儿,娘嫌矫揉造作,俗气的名字,娘又说土的冒泡。 “娘,你到底要什么样的,你自己想吧,我没辙!” 林老太哼着小曲儿哄孙女睡觉,抬头看到湛蓝天空,飘着几朵流动的彩云,白白净净,软软糯糯,一下子让她想起宝贝孙女的脸蛋子。 “祥云,林祥云,小名就叫阿宝。” 郑氏一听,满眼含泪,连连点头:“好,听娘的,就叫阿宝。” “好哎,妹妹有名字了,阿宝妹妹,阿宝妹妹……” “阿宝乖,快快长大,大伯娘教你拳脚,走到哪都不怕坏人。” “爹也是,爹教你打猎,教你把木头雕成花……” 祥云看着爱护她的林家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小脑袋转个不停,惹得全家人乐开花。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 真好! 第九章 城门口有古怪! “娘!我看到城墙了!前面就是扶海城了!” 一行人在官道上又奔波了小半个月,终于即将抵达最近的城镇。 林家人逃荒一路,终于要到达目的地,全都满心欢喜。 “四郎,把户籍和路引收好,等到了城门口给守城卫查看,没有路引谁也进不了城。” 林四郎拍了拍胸口:“放心吧娘,我都贴身藏着呢,绝不会丢!” 林老三擦着额头的汗,也是喜笑颜开。 “等进了城我就找份活计,码头扛货、铁器店打铁,干什么都行,我有一把子好力气,绝不会让家里人饿着的!” “还有我,我可以找个店铺当伙计,听说大城镇酒楼多,达官贵人出手阔绰,还经常给伙计打赏钱呢!” 林老大同样满脸向往,从前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镇上的小集市,见过最大的酒楼也只是摆了两张木头椅子的小饭馆。 等家里安顿下来,有了余钱说不定还能给媳妇儿买两朵花戴,媳妇嫁给他这么多年,也没几件像样的首饰。 林老二安静扛着行李没说话,他早年在自家地的沟渠里摔过一跤,从那之后右腿一直有点跛,平常走路瞧不出来,一走快右腿明显跟不上趟,又滑稽又狼狈。 不会有哪个东家愿意招这样的长工,他这辈子注定只能跟庄稼为伍。 林老太点点头,瞥见垂着脑袋的二儿子,不经意道。 “如今世道乱,家里老幼妇孺一大堆,也不能都出去,家人的安危最要紧,没有男人镇着保不齐会有歹人作乱,老二长得壮实,留下来看家。” 林家人顿觉老娘考虑周到,连连附和,开玩笑的打趣林老二模样魁梧,看家护院一定没有不长眼的上门捣乱。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也跟着哼哼唧唧,表示赞同。 林老二臊红了脸,本就老实巴交的个性,一下子这么多人夸他,不停挠后脑勺。 “没有,没有,我也不会别的。” 林家人其乐融融,唯有赵若霞瘪着嘴不说话。 越靠近城门,道路两旁的流民越来越多,拖家带口个个饿得面颊凹陷,不少人捂着肚子瘫坐在路边,精神萎靡形容邋遢,比乞丐还像乞丐。 相比之下,林家人虽穿着破旧,却壮实有力,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像是逃荒的,更像是全家出门踏青旅游的。 城门明明就在眼前,这些人为什么不进城,宁愿躺在路边呢? 林家人百思不得其解,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 众人回过头,见一双骨瘦嶙峋的手正拽着蒋大娘的裤脚,另一只手颤巍巍伸到她面前。 “给点吃的吧,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我家孩子饿好几天了。” 蒋大娘嫌弃地捂住口鼻,仿佛对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浑然忘了半个月前她的模样比眼前人好不了多少。 “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凤仙,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他给我拉开!” 凤仙赶忙上前,想掰开那人的手指,谁知下一秒眼前人猛地剧烈呕吐起来。 “呕,呕……” 黄色的呕吐物伴着胆汁,尽数喷洒到蒋大娘身上,恶心的污秽味在炎炎夏日扩散快速,好在祥云的口鼻很快被林老太捂住,避免一波毒气攻击。 林家人不约而同后退了一大步。 林永昌离自家婆娘最近,第一时间跳下车,往后连退数步,袖子当作蒲扇极快扇动着,眉眼鼻梢满是嫌弃。 蒋大娘闻到身上的恶臭味,怒火一下子冲上脑门,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杀千刀的,你故意的是不是!不给你吃的就恶心老娘,脏死了,你他爹的脏死了!” 被一脚踹进泥地里的老人,很快被自家人扶起来,见林家一行人多势众,还都是青壮年,敢怒不敢言,只能搀着老人离开。 蒋大娘骂骂咧咧地拉着凤仙找水源擦拭衣服,林家人只能停下脚步,找了个阴凉处修整,等她们回来后一同进城。 林老大寻了个稍高的矮坡爬上去,四处张望,林老二见状好奇道。 “大哥,你瞅啥呢?太阳大得很,快进阴凉处躲躲。” 林老大很快下来,脸上却一片阴沉:“我好像看到村长一行人了。” “那是好事啊,他们在哪?咱们都过去,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相互之间还能有个帮衬,到时候进了城咱们也不至于人生地不熟被欺负。” 林老二说着就开始行动,却被林老三拦住。 “咋了老三?” “二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老二挠挠头,不解地问:“哪里奇怪?” “村长他们早咱们半个月离开村子,按理说早应该进城了,为什么还在城门口待着?” 林老二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你的意思是说,城门不让进了?” 那他们赶了几百里地的意义在哪,就为了在城门口蹲着吗?那当初还不如留在老家不出来逃荒,好歹家里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这荒郊野外没半片瓦,没饿死也得被冻死! 此时,蒋大娘慌慌张张从远处跑来,脚底生风,跟火燎腚一样,边跑边喊。 “了不得!了不得!赶紧掉头回去,这地方待不得!” 林永昌见她一副被鬼追的样子,斥骂道:“死老婆子说什么疯话,咱赶了几个月才到地方,回去,回哪去?” “回哪都行,就是不能在城门口待着,”说着牵起板车就要离开,“天底下富庶的城镇又不是只有扶海城,咱改道去别的城镇过活,总之不能留在这儿送了命!” 蒋大娘说得不清不楚,弄得林家人一脸懵。 好在凤仙赶了回来,脸上同样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婶子,我跟娘去河边时,听到流民们说城门口的护卫根本不放外乡人进城!” “为什么?” 凤仙脸色惊恐:“因为……因为城门口的流民里有人得了瘟疫!” 第十章 卖女儿换白面 “什么?瘟疫!” 赵若霞嗓门最大,嘴唇都开始颤颤巍巍起来,原本还在心里嘲笑蒋大娘失心疯,这会儿动作比谁都快,扛起行李就要跑,被林老二一把拦住。 “先别急,让大伙儿商量完再说!” 林家男人皆是满面愁容,若真是瘟疫肆虐,扶海城他们是别想进了。 通往城门口的沿路上躺满了灾民,但凡其中混入一个得了疫病的,病情扩散开是迟早的事。 即便全家人有惊无险不接触任何一个灾民,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也断不会放他们入城的。 张氏揪了揪林老大的衣摆:“咱们这样健康,没染上病的也不能进城吗?” 林老大安慰地拍了拍媳妇手背,无奈点点头。 “染了病的,可能前面一两天瞧不出异样,期间接触过的人,用过的器物都有可能携带病毒,不让疫病者入城是官家下的令!” 林老三面色凝重,回忆起多年前的一桩旧闻。 “传说当年威震四方的镇国将军,在边境抵御蛮夷时,敌国故意将几名身染疫病的俘虏放归,短短五日内,城中将士染病者无数,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集中掩埋,得病者用过的衣物器具全被烧光,城中烟火绵延数里,哭声震天。 就在此时,蛮夷率领军队强攻城门,若不是当年镇国将军身边有传世名医从旁协助,遏制住病情,那场战役定是死伤无数。 后来,蛮夷虽被驱逐出境,城中因为疫病死亡的将士,却成了镇国将军心中抹不去的伤疤,朝廷为此增设律令,凡某地发现疫病,城内外百姓皆受管制,城内不得出,城外不得进。” 众人听完,皆是叹气。 连身子骨最强壮的将士都熬不过三天,瘟疫的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祥云看林家人皱着眉头不再说话,也乖乖嘟着嘴巴没出声。 她刚才观察过道路两旁的百姓,觉得他们不像是得了瘟疫,更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集体食物中毒,拉肚子拉得虚脱,加上缺衣少食,才虚弱成那样。 但毕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具体情况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先看下情况吧,如果是疫病,朝廷不会放任不管的。” 林老太作为曾经的医者,遇到病人第一反应想去看看情况,可现如今半残在木板上,连走路都成问题。 想让儿孙们去探问一番,家里一群人又没一个会望闻问切的,去了也是白去。 林老太望着远处大树底下,病病歪歪聚集在一起的流民,连叹气都显得有心无力。 夜幕降临,趁着天边还有一丝光亮,林家人分工合作架起锅灶。 祥云按照往常一样,往瓦罐里注入自来水,张氏和郑氏感受到手掌里熟悉的重量,早没了一开始的惊讶,一路上,几个瓦罐里的清水从没断过,她们也从一开始的诧异,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两个妯娌非常配合的没有张扬,不管是上天的恩赐,还是阿宝带来的好运,总归是好东西,她们没有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她们俩一致觉得瓦罐里的水更清甜,私下里讨论过,好像这水连煮出来的鱼汤都有种别样的美味。 祥云两只眼睛闭得紧,小耳朵却竖着听得一清二楚,小嘴巴鼓囊吮吸着拳头,两扇羽翼般的睫毛得意地忽闪忽闪。 那是因为她在鱼汤里放了枸杞和黄芪,祥氏出品必是大补品! 一开始她还担心林家人会发现她的小动作,半个月下来竟无一人察觉,这都得感谢赵若霞,每回最后两口鱼汤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简易锅灶搭好,因为心里记挂着瘟疫的事,大伙儿各自忙碌着,神情都蔫蔫的。 连一向闹腾的小子们也乖乖坐着,十几个人的队伍除了时不时柴火堆“咔吧”两声,竟没发出一点人响。 郑氏手脚迅速,晚饭很快完成,准备用饭时,众人却发现蒋大娘不见了踪影。 “娘说她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了,婶子,你们家先吃,不用等我们。” 赵若霞嘀咕两声,估计是嫌蒋大娘麻烦,刚想拿起碗筷大快朵颐,就被林老太指挥道。 “老二媳妇,趁着天没黑透,你先去帮我把褥子洗了。” “什么?”赵若霞活像屁股扎了马蜂窝,从石凳上跳起来,许是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低声商量道,“娘,赶了一天路了,我饿得很,吃完晚饭再去成吗?晚上有月亮,能看见的。” “不行!现在就去!” 赵若霞没办法,在林家,林老太的话就是天,谁也不能违抗,她只能愤愤抱着褥子去小溪边,走时眼珠子都要粘在锅上,恨不得一起带走。 林老太掀了掀眼皮,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吃多干少的玩意儿,只配最后用饭! 婆婆不在,凤仙不敢跟林永昌一样先吃,挤完奶后,挨着郑氏坐下看她喂阿宝。 小小的人儿比刚见时,大了整整一圈,摇头晃脑好不可爱,每回对视还会冲她笑笑。 郑氏可怜她没了丈夫,后又没了孩子,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以后有啥打算?” 凤仙眼神黯淡下去,仿佛被人瞬间抽走精神:“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以后,过一天活一天罢了!” 这几日,郑氏观察她总一个人呆着,不说话也不爱走动,时常看着远处走神,好好一个人,跟提线木偶一般,让人看着心疼。 “其实我朝律法没有那么严苛,寡妇再嫁是很平常的事,你……你跟叔母好好商量,让她放你归家吧。” 凤仙眼尾通红,轻抚着祥云脑袋顶刚长出来的绒绒毛,想起自己那生死未卜的女儿,一时间泣不成声。 “他们不会放我走的!嫂子,我的孩子不是死了,是被他们卖了……换了半袋白面!” “什么!” 郑氏惊骇不已,从没想过卖儿卖女的事情会发生在亲人身上。 “叔父叔母也太过分了!儿子死了才多久,连唯一的孙女都能卖来换粮,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凤仙见她音调越来越响,慌得捂住她的嘴,卑微祈求。 “求嫂子千万别对外说,婆婆要是知道会打死我的!她本来就不喜欢丫头,当时全家几天没沾米粮,我也没奶水喂她,跟着我……那孩子也是饿死的命,呜呜呜……” 凤仙压低声音痛哭起来,克制了一路的委屈,像是找到宣泄口一般释放出来,既是在哭自己的命,也是在哭这要人命的世道。 哪有母亲会舍得卖掉刚出生的女儿,若不是蒋大娘逼迫,怕是饿死,凤仙也会选择跟孩子在一处。 此刻,郑氏对蒋大娘的厌恶到达顶点,她平常为人温顺,挖空脑袋也只能骂出一句。 “老贼妇!” 不等林家人吃完晚饭,赵若霞却张皇失措跑了回来,边跑边大喊。 “娘,二郎,咱家出大事了!” 第十一章 有人得瘟疫! “胡说八道什么?嘴里没个忌讳!给我连呸三下!” 林老太是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本就因为进不了城,憋屈一晚上,她还来触霉头。 赵若霞顾不上这么多,手指着树林方向,累得喘不上气。 “蒋……蒋叔母,得瘟疫了!” 一听这话,原本狼吞虎咽猛灌鱼汤的林永昌,吓得剧烈咳嗽起来,鱼汤呛入鼻腔,难受得满眼都是泪。 他顾不上这许多,抛下碗就要往林子里跑,刚跨出去两步,陡然想起什么,脚步快速收回,磕巴地问。 “咱们下午才来,瘟疫传染没这么快吧?老二媳妇,你会不会搞错了?” 赵若霞瞪了他一眼:“上吐下泻,拉肚子拉得腚快长地里了,跟城门口那群人一模一样,不是瘟疫是什么?” 她像是猛然回忆起来一样,确定道:“是下午那老汉吐她身上,才染上病的!错不了,一定是这样!” 此话一出,林家人也静默了,全都望着林老太,等她拿主意,每个人脸上多少都带了些慌张。 如果蒋大娘真染上瘟疫,他们这些人,跟她待在一处整整一下午,铁定也染上了。 大人们还好,身强体壮的能抵挡一阵,小的怎么办,尤其是阿宝还没满月,本来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趁着这些日子养出些肉,瘟疫一来,她的小命怎么抵挡得住。 郑氏吓得当场哭出声,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脸贴着闺女脑门说不出的无措。 林老太激动地敲敲身下草席,心里虽然也慌乱,面子上依旧镇定,她是家里的主心骨,此刻,谁都能乱,就她不行! “哭什么!是不是瘟疫还两说,别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再说了,我们阿宝福大命大,小时候那么大的病都挺过来了,明显是个有福的。” 林老三将媳妇揽在怀里安慰,郑氏意识到方才的想法实在可怕,连忙道。 “娘说的对,”说完抱起闺女亲了又亲,“我家阿宝是小福星转世,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蒋氏现在在哪?你们谁去把她寻回来?别死在外头,到头来还要我们收尸!” 林老太一发话,全家人视线落在林永昌身上。 林永昌却佯装胸口不适,捂着心脏位置连连嚎叫。 “哎呦喂,我胸口疼的老毛病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难受起来……凤仙啊,你去把你娘找回来。” 林家人满脸鄙夷望着林永昌,若不是指望凤仙给阿宝提供口粮,这俩不要脸的老毕登,早被赶走了。 凤仙沉默地站起身,被公婆推到前面当挡箭牌,她早习以为常了。 可这回不一样,凤仙给阿宝供奶,她若是染上病,阿宝第一个逃不掉。 林老太哪舍得将宝贝孙女置于险境中,说什么都不同意。 “娘,我去吧,我身子骨健壮,从小到大没生过啥病,说不定这病怵我!” 林老二话刚说完,赵若霞急得跳脚。 “用得着你逞威风,你身体能有当兵的壮硕?谁家的人让谁家去找,凭什么让咱们担风险!” 说着扫了眼凤仙,视线又落在林老三身上,不是宝贝你家丫头片子吗,这时候不出声,等着别人挡刀挡枪呢? 林老三本就想去的,被赵若霞意有所指的眼神盯着,好像他成了享清福的小人了。 “大哥,还是我去吧,阿宝是我闺女,她的口粮还得指望凤仙,谁去都没我合适。” “阿宝也是我侄女,我是家里的老大,遇到事情本就应该由我出头的。” “不不不,大哥,你是全家人的顶梁柱,让我去吧,我既不像二哥能打能抗,也不像三哥会打猎给家里挣口粮,若真染上病,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关系的。” 林老大,林老二、林老三齐声呵斥林四郎。 “闭嘴!” 林四郎红了眼。 郑氏安慰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个小孩子不要掺和,这是大人的事!” 祥云看着林家兄弟和睦的画面,感动地要哭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变成小婴儿后,特别多愁善感,憋着小嘴,金豆子挂在眼睫上,泫泫欲泣的模样刚好撞到阿爹眼里。 林老三疼惜地抱起闺女,心里打定主意要去寻人,一想到以后可能抱不到闺女,心跟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 祥云趁着机会,赶紧将药房的消毒酒精,喷洒在林老三周身,每一处都不放过,又悄悄塞了个KN95口罩在他怀里,担心林老三看不懂,特地留着包装袋,上头有佩戴示意图。 她此刻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当成妖怪了,阿爹的性命最要紧。 林老三没察觉闺女的异样,将阿宝推给郑氏,就往林子里跑去,速度快得谁也跟不上。 林家兄弟没料到林老三来这招,既无奈又担心。 全家男女老少心里装着事,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反观林永昌和赵若霞已经重新端起碗筷,趁众人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多喝了两口肥美的鱼汤,就着红薯吃得脑满肠肥,仿佛大伙儿方才讨论的事情跟两人无关。 郑氏抱着祥云来回踱步,昂着脖子时不时看向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祥云咧开嘴叫起来,圆滚滚的小胳膊指着远处的身影,欢快舞动着。 林家人被她声音吸引,看到归来的林老三,还有用一根粗树根拉扯着的,浑身没力气的蒋大娘,全都松了一口气。 祥云看到林老三鼻梁上佩戴完好的口罩,咯咯笑起来,她就知道阿爹最聪明。 在距离林家人二十来米远的距离,林老三停下脚步。 林老太早让人辟出个地方,单独给蒋大娘待着,本想让林老三回归队伍,偏他不肯,也寻了个地儿单独坐下。 “给蒋氏送些吃的喝的,如果今晚不恶化,或许就是普通的肠胃问题,若是情况严重……” 林老太接下来的话没说完,大伙儿心知肚明,情况严重,危及家人生命,林家人不能为了蒋大娘一个人至全家于险境。 林家心善却也不是活菩萨,自身难保的险境下,只能先保全家人。 郑氏接了清水,舀了一碗鱼汤,打算按照林老三的要求,先送去给他,再由他送到蒋大娘面前。 祥云扭扭脖子,咿咿呀呀在襁褓里闹腾起来,郑氏以为她要拉臭臭,停下手上的活儿,解开闺女的小亵裤,举着半天也没见有动静,低头看到女儿瞪圆眼睛盯着她瞧,小模样隐约透露出心虚。 “阿宝,逗娘玩呢?你不乖哦,再有下次要打屁屁的。” 怀里女娃一笑,口水淌进脖子里,摇着小脑袋假装听不懂。 郑氏给她擦拭干净,重新端起碗筷忙活。 却因为天黑,没发觉原本清亮的一碗水,俨然变成灰白色,像是撒了石灰粉一般。 那是祥云往里面加了治腹泻的蒙脱石散,如果是普通真菌导致的急性腹泻,明早定能起效果。 第十二章 味道古怪的水 蒋大娘这头,睡觉都是趴着的,原因无他,拉肚子拉得虚脱,那地方一碰就疼。 见林老三端来吃食,饥肠辘辘的胃部立刻叫嚣起来,中午的食儿早吐光了,这会儿闻到鱼汤香味儿,馋得哈喇子往外流。 林老三将碗筷放在两三米远的地方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蒋大娘见他方才在林子里,脸上就戴了个奇怪的玩意儿,像是里衣扯下块布,再用两根细绳扎在耳后。 “作怪!” 她只敢小声嘀咕,怕被林家人听见断了口粮,任她自生自灭。 蒋大娘身体不适,胃口倒是不错,一碗鱼汤,半个红薯瞬间消灭,又“咕咚咕咚”端起水碗喝起来,喝到最后才砸吧嘴,感觉不对劲。 “什么破水,跟混了细沙似的,还没中午的溪水干净。” 夜色下,林家人相互挨着取暖,除了几个半大小子睡得呼呼的,大人们大多一夜未眠,没一个能睡着。 祥云太小,有心思考蒋大娘真的得了瘟疫,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才能保证全家的安全,身体的困顿却容不得她多想。 罢了,大不了将空间里的防护套装拿出来,一人一件全都套上,医院别的没有,防疫设备管够。 又被郑氏喂了一顿奶后,祥云沉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刚微微亮,她被林老太抱在怀里,郑氏在分红薯粥,说是粥,其实更像是汤,零零散散飘了几粒米,香味依旧吸引来一群围观的流民。 这群人昨晚上就在周围徘徊,见林家男人多,妇人里也有身强体壮的,本打算趁半夜偷点吃的,谁成想这群人为了防他们,连觉都不睡,个个瞪着眼睛到天亮。 林家男人手上拿着锄头,铁锹,张氏也杵着擀面杖,连小孩子都攥了石头在手上,防备地盯着靠近的流民。 气势汹汹的样子,吓走不少灾民,留下几个不死心的在不远不近处继续蹲着。 “别管他们,咱们人多,他们轻易不敢上前的,去看看蒋氏如何。” 林老太话音刚落,林老三已经兴高采烈地在不远处呼喊。 “娘,没事了,叔母已经不吐也不拉肚子了,精神好,胃口……也好。”手掌大的红薯,三两下吞进肚子里,比他还能吃! 林家人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林老太抱着孙女亲了又亲,连连道好。 “再观察半日,如果情况不反复,就把她接回来吧。” 林老三高高兴兴应承着,乐得直冲郑氏挥手,脸上的口罩垂到下巴也没发现。 林四郎好奇地扯了扯郑氏衣角:“三嫂,我哥脸上套的啥?我见他一晚上都没舍得拿下来,你给他做的吗?”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 中午太阳当空时分,蒋大娘被林老三接了回来,一屁股坐在阴凉处。 “我说没事,你们非不信,吃个饭搞得这么麻烦,我要真得了瘟疫,你们以为自己能躲得过?” 她脸上浑然没有林家人好吃好喝待她的感激,反而觉得大房一家事多,害得她睡觉也没个棉被挡风,吹了一晚上冷风。 还想再抱怨几句,凤仙端着清水递到她面前:“娘,你少说点话,润润嗓子。” 蒋大娘嫌弃道:“这水味道怪的很,我不喝,待会儿去东边小溪里舀两勺,那儿的水都比这干净!” 张氏一把抢过碗,将水泼在地上。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就是拿来浇地,也比给你强!” 昨晚郑氏跟她说,凤仙刚出生的女儿被这贼妇人卖了换粮,她气得恨不得把蒋大娘拉过来打一顿。 这会儿还敢嫌弃她们的水不干净,呸,要饭的还嫌饭馊,就是喂给狗,都知道朝她摇尾巴,老不死的,什么玩意儿! “唉?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好歹是你叔母,老大,你平常就是这么管教媳妇的?” 林老大正跟林老三编织捕猎陷阱,闻言轻笑一声:“在我们家,都是媳妇管我!” 蒋大娘气得脸都绿了,不中用的玩意儿,大男人怕女人,他好像还挺得意的,以后能有什么出息,难怪这么多年大房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却没一个顶用的。 祥云却从几人对话中听出些不对劲,病从口入,尤其是急性真菌感染,大多是误食不干净的食物导致的。 蒋大娘每天跟大伙儿同吃同住,吃的一样喝的一样,没道理全家人都健康,单她一个人上吐下泻,只有可能,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蒋大娘吃喝了别的东西。 她咿咿呀呀瞪着小腿,林老太视线落在孙女身上,见她圆滚滚的小手指落在蒋大娘方向,继而又放在嘴巴里吮吸着,以为孙女饿了,刚想叫来郑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蒋氏,你昨天除了跟大伙儿一起用饭,还吃了别的东西吗?” 蒋大娘摆摆手,她倒是想偷偷吃东西,也得有才成,她又不是林家人,去哪都能打到猎物。 “那喝的呢?” 蒋大娘嫌烦,又想摆手,凤仙先一步开口:“娘你忘了,昨儿中午你喝了东边小溪的水。” “溪水怎么了?那水干净的很,庄户人家谁不是喝溪水长大的,能有什么问题?”她觉得林老太就是在找茬。 林老太心里有了较量,喊来林老二将她背到溪边,祥云说什么也不松开奶奶的衣领,小小的手掌不知道哪来的劲儿,郑氏想用力掰开又怕伤了她。 “算了,把背椅拿出来,我抱着阿宝带她一起去。” 一把没有腿的椅子,用几根结实的麻绳系到林老二胸前,上头还飘着一块遮阳的碎花布,林老太被扶着坐上去,祥云乖巧地躺在她怀里。 两大一小很快来到溪边,林老太连同靠椅被小心放在泥地上。 林老二看着一老一小同时伸出脖子往溪水里瞧,两张脸上的表情都说不出的凝重。 娘也就罢了,阿宝这蹙着眉头的小表情是怎么回事,她能看得懂? 祥云不光看懂了,连城门口灾民的病因何而来,也弄得一清二楚。 “这溪水不能喝。” 林老太舀起一捧水,放到鼻尖嗅了嗅,很快得出结论。 “为啥啊娘,这水看着虽不清,但咱从小喝的不都是这种水吗?太清的水里没有鱼,这种溪水才好呢,里面肯定藏满了鱼。” 林老二憨厚地笑了笑,已经跃跃欲试撸起袖子,准备下水。 林老太懒洋洋坐在树叶阴影里晒太阳,哄着怀里的孙女,笑道。 “去吧,我保证太阳下山,你也捞不着一条鱼。” 第十三章 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 林老二不信邪,淌水下河,半个时辰过去,别说鱼了,连水草都没见着几根。 “奇怪了,鱼呢,都哪去了?” 祥云在襁褓里笑得咯咯响,林老太同样乐开花,指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二儿子给孙女瞧。 “看看你二伯,脑袋瓜子总不灵光。” 林老二看老娘和侄女在岸上看他笑话,也不恼,虚心请教。 “娘,你快告诉我,到底咋回事。” 林老太拍拍后座椅,指了指溪水下游位置。 “走,到那儿去,你就知道答案了!” 一行三人很快重新上路,林老二虽右脚跛,架不住力气大,肩膀上的腱子肉全是年复一日劳作留下的,林老太在床上躺了多年,早没多少肉,祥云更是个奶娃,两人加起来百十斤,还没他在家抗的米袋重。 山涧中,几场大雨过后,干涸的河床有了雨水的灌溉,恢复往日生机,脚下的草植也渐渐冒头,青绿一片。 越往下游走,植被越稀疏,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也更加严重。 林老二顿住脚步,没继续往前,一是怕臭味熏到娘和阿宝,另一方面是对未知的恐惧。 “娘,前面好像有动物尸体。” 林老太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十几米远的距离后,眼前遍布蓝藻的下游溪流,俨然成了死鱼聚集地。 各类翻着肚皮的臭鱼烂虾,漂浮在水面上,不知死了多久,散发着恶臭,场面要多壮观有多壮观。 祥云嫌弃地皱紧眉头,一双黑润大眼睛眯成小缝,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旱灾导致溪水干涸,鱼虾缺氧大量死亡,尸体被细菌分解出现腐败溃烂,部分被野外觅食的动物果腹,另一部分被流沙掩埋,等待一场大雨让它们重见天日。 连日来的几场大雨,让本应该在砾砂中等待分解的鱼虾,集体顺着溪水冲刷到下游,堆叠在一处无人处理,致使生态平衡被破坏,污染了整条溪水。 祥云是有上辈子生物课做基础,林老太单靠闻了下水源,便能判定水质有问题,真是当中医的好料子! 原本还担心林老太察觉不出溪水异样,现在看来完全是她想多了,早知道味道如此熏人,她就应该留在阿娘身边睡大觉。 想着睡觉,瞌睡虫就找上门来,小脑袋太阳一晒,昏昏沉沉想打盹。 林老太看着直打哈欠的小孙女,贴心地替她裹好襁褓,特地将圆润的小鼻头挡住,生怕臭味熏着她家宝贝。 “阿宝啊,奶奶让你别来,非要跟过来,这会儿尝到苦头了吧?” 祥云小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完全进入梦乡,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繁星低垂。 林家老少聚集在篝火旁,周边围坐着一大群陌生人。 几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见她醒来,笑着上前逗弄她。 郑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祥云抱在怀里。 “阿宝,这些是跟咱家同村的婶子,冲婶子们笑一笑。” 祥云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老话都说,得好乡邻胜过亲,邻里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比亲人还亲近,她得好好表现,给林家增添点好人缘。 她眼睛弯成一抹月牙,清澈明亮,粉嘟嘟的圆脸上毛茸茸的,嫩生生的,像个刚从井水里打捞上来的薄皮小甜瓜。 咯咯冲众人笑起来,小手掌伸出襁褓,手舞足蹈好不快活,逗得妇人们笑个不停,连日来身上的病痛仿佛驱散不少。 “小家伙长得真可爱,脸蛋子红扑扑的,女孩儿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家山娃,三岁前那脸黑黢黢的,简直不能看。” “不知道谁这么心狠,将你丢在荒山上,得亏遇到林家这样的好人家,你才捡回一条小命哦!” “从前的事不提了,以后阿宝就是我们清河村的一员,快快长大,婶子给你说个好婆家!” 郑氏闻言,笑出声:“柳嫂子,我家阿宝还小呢。” 柳嫂子是清河村家喻户晓的媒婆,平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给各村男男女女牵线搭桥。 “小啥呀,指腹为婚的人家一大堆,娃娃亲都是这年纪定下的,等长到十七八再说人家就晚了,优秀小伙子是抢手货,现在不着急,以后只能挑别人剩下的!” 郑氏笑笑没再搭话,跟其他几个婶子交流起养娃心得,柳嫂子见对方不接茬,不好多说,转身找赵若霞唠嗑去了。 差点被安排娃娃亲的祥云,长长舒了口气,怎么不管到哪都逃不脱被迫相亲的命,从前的催婚好歹是毕业工作之后,现在倒好,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就有人打起她嫁人的主意。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林老太这边,已经将溪水不能饮用的消息告知村里人。 村长刘仁很多年前见识过林老太的医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若不是她后来立誓弃医,不再替人诊治,清河村也不至于多年来只有一位学艺不精的赤脚大夫。 现如今,唯一的大夫也被请进城里,他们这些原以为只能在城门口等死的人,见到林老太,像是看到光亮一般,重燃生活的希望。 “林嫂子,多谢你告知咱们水源有问题,可如今村里大多数人已经喝了不干净的水,大人小孩天天闹肚子,眼见消瘦得不成人样,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知道您从前发誓不再行医,这样,您告诉我需要些什么药材,我们自己找来熬制,成吗?” 村长话说到这份儿上,林老太哪有拒绝的道理,可如今旱灾刚过,植被冒出的芽尚不足手指高,哪里能有药材供城门口近百来口灾民食用! 村人见她迟疑,以为林老太不愿透露药方,毕竟很多大夫都有不外传的秘方,就怕别人学了去,自己没了生意。 很快有个急性子男子站出来,指着远处正让凤仙疏散筋骨的蒋大娘。 “你家二房昨日腹泻拉得站都站不起来,一晚上功夫活蹦乱跳,林婶子,你既然知道药方,就别藏着掖着了,大家都是同村的,祖祖辈辈多少沾了亲,如今逃荒在外都不容易,能帮大伙一把,大伙以后一定会记挂着你这份恩情的!” “对,是这个理,”几个村人跟着附和,“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见死不救太说不过去了!” 林老太的脸色逐渐沉下来,村长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立刻呵斥出声。 “胡说八道什么?都闭嘴!” 林老三瞪着那几个村人:“我们若是自私,便不会上赶着告诉你们水有问题,咱家老小又没人得病,犯不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村民被噎了一下,有人嘀咕出声。 “城门口的守卫都以为我们得了疫症,若咱们好不了,谁也甭想进城!” 第十四章 凭空出现的草药 村人吵闹声,吸引了一旁卖力表演的祥云,她窝在郑氏怀里,伸着小手指向林老太方向:“呐…呐…” “阿宝乖,奶奶在跟伯伯们谈事儿,等会儿再来抱阿宝。”郑氏轻轻拍打着女儿,舀了母乳给她喂食。 谁知,一向看到吃的挪不开眼睛的闺女,今天不知怎么了,晃着脑袋死活不肯吃,乳白色奶水滴落在胸前小布巾上,眼神却始终望着林老太的位置。 郑氏没法,只能抱着祥云去找林老太。 “娘,阿宝闹腾着要你抱,连奶都不喝了。” 林老太忙接过孙女,一看到祥云可爱的脸蛋,心中被村民激起的怒火,瞬间熨平了,一勺一勺喂着孙女,直到一碗奶见底,小肚子喝得圆滚滚,才抱着祥云轻轻拍起嗝。 “想要药方子有什么难,十张八张我也能写出来,关键是里头的药材,你们去哪找,不说别的,单单是防风草、柴胡叶,就不是这个季节有的东西!” “那蒋大娘是怎么好的!她吃了什么药?”先前带头的男人神情不善道。 祥云打了个奶呼呼的嗝,窝在林老太怀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望着男人,她不喜欢这人跟奶奶说话的语气。 林老三倏地站起身,个子足足高了男人一个头:“问我们做什么?你问她去!” 对方被威压震慑,态度立刻缓和下来。 村长见状,教训了男人几句,对林家众人表示歉意,央求林老太画下药材的形貌,他们一行人打算进山寻一寻。 被骂了一顿的男子不服气,真跑去找蒋大娘,结果回来时气得更厉害了。 “怎么样?蒋大娘咋说的,她的药从何而来?” 男人窝火道:“她说是自己身强体壮,熬过来的,还笑话我们这点小病要死要活的,一点不像个男人!” 几人有气无处撒,只得等天亮时分,跟着队伍一起进山。 毫无疑问的,没有祥云在,他们想在贫瘠的山上找到药材,简直痴人说梦。 村长等人垂头丧气回来时,不知谁提了句,让守城的官员帮忙在城中药材铺购置。 众人觉得方法可行,村长很快凑齐银两去找城门守卫。 结果不到半个钟头,又灰头土脸回来了。 “守卫一听我是逃荒来的,非说我染了瘟疫,连我多塞银子都不愿意开城门,更别说帮我们购置药材!” 村人脸色灰败,再这样下去,活生生的人就要窜肚子窜死了! 林老太轻轻拍着熟睡的孙女,脸上也染上愁容,再低头时,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仰着脑袋,瞪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盯着她瞧。 “阿宝醒啦,睡得好吗?” 林老太手伸进襁褓里,果然触手干爽,心里不由得一软,小孙女懂事得很,每回想尿尿都会咿咿呀呀提醒家人,从不拉裤兜子,给全家省了不少麻烦。 这样懂事的好孩子,难道要一直跟她们流落在荒郊野外吗? 这几日,风沙越见严重,祥云的脸蛋子都不如前段时间光滑了。 她正想着将孙女捂严实点,突然发现衣摆下方,不知何时多了几株草药。 林老太捡起来一瞧,顿时瞪大双眼,险些叫出声。 手心里躺着的,正是村民们翻山越岭也没寻到的防风草和柴胡叶。 林老太快速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望向她这边,收起药草藏在袖中,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又来了,跟上回一样,凭空出现的草药…… 林老太心中困惑,猛然想起什么,视线缓缓落到孙女身上。 “阿宝啊,这些是你变出来的吗?” 祥云眨巴两下眼睛,豁着个门牙,“啊啊”两声,抱着大拇指吮吸起来。 “你想帮他们?” 祥云晃晃脑袋,小手掌伸出襁褓要摸林老太的脸。 她想帮家里人,不想看到奶奶不高兴的样子。 刚好这时,村长带着村民又走过来,情绪低落不已,哀求道。 “林嫂子,咱们对药材的习性不熟悉,进了山岭无头苍蝇一样乱逛,这回我们想请您一同去,说不准有您坐镇,咱们就不会空手而归了!” “是啊,是啊,婶子跟我们一起去吧。” “药材太难寻了,我们甚至不知道是长树上,还是长地上,一进山里,所有植物感觉都一个样!” 林老二本来想替母亲拒绝,娘身子骨不好,路都走不了,哪有闲工夫操这心。 谁知林老太一口答应下来,这次依旧抱着孙女一同去。 十几个青年一同进山,一进山林很快分散开,林老太坐在背椅上由林老二背着,身边跟着三两个村民。 “阿宝,你要是想帮村里人,趁着现在,把药材丢出来吧,千万别被大伙儿瞧见了,奶奶替你看着。” 祥云太爱林老太的善解人意,立刻进入空间,从紫红色檀木盒子里,将防风草、柴胡叶全部倒出来,每经过一个地方撒上一点。 为了不显得刻意,她特地加了另外几种药材混搅视听,反正都是健脾调胃的好东西,怎么吃都是有益身心的。 林老太抱着验证的心态,心里更多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等阳光照进树林,撒在树干底下躺着的防风草时,她再多的怀疑全变成惊喜,抱着孙女一顿猛亲。 “祖坟冒青烟了,咱家出了个宝贝!” 林老二不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事,好奇问:“娘,啥宝贝?” “找到了,找到药材了!” 林老太一嗓子,惊起林中飞鸟,四散在各处的人纷纷跑来,果真在树干下发现药草。 众人立刻来了劲儿:“大伙儿再仔细看看,肯定还有落下的!” 很快,林老二走过的地方,陆续有防风草、柴胡叶被发现,还顺带找到不少其他好药材。 村民看着背上终于不再空荡荡的背篓,激动得热泪盈眶。 回去一统计,共找到防风草十斤,柴胡叶五斤,茯苓、白苏各三斤,紫苏叶一斤,葛根草一斤,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药草。 村长看见篝火堆旁摆满的药材,高兴地都语无伦次了。 “好,好,快去喊陶瓮,把大伙儿拿来熬药!” 第十五章 树大招风 数十个烧火架子被搭起来,村人们又发现新问题。 没有干净水源,怎么熬煮药材? 众人正愁眉不展之际,有人小跑着从林中一路飞奔回来,带了好消息。 他找到一处野井,里头的水清洌无比。 村人兴奋极了,抱起自家储水的瓦罐,就往那人指着的方向跑去。 陆陆续续有打完水的村民回来,个个脸上扬起心满意足的笑。 “我早上也发现了这口井,当时里面什么都没有,奇怪了,一天功夫怎么会一下子涨上来这么多水。” “说明老天爷不让我们死,给我们送活路来了。” 祥云此刻早已进入梦乡,连做梦都在给水井里传送自来水。 空间里所有的水管都被她打开了,可惜时间有限,为了不惹人怀疑,勉强只装了半口井。 可怜她才满月的小身板,累得倒头呼呼大睡。 晨光熹微,服用了药汤的村民一觉醒来,明显觉得腹部疼痛减缓不少,连精神都清爽了。 更多的灾民得知治腹泻的方子,很快加入熬药大军。 一到入夜时分,距离城门口半里的斜坡上,升起一堆红彤彤的火苗,飘出阵阵药香,味道一路蔓延到值夜的守城卫鼻尖。 “那群泥腿子哪来的药?你们之间有人收受好处,替他们买药了?” 站在城门上的男人,个子高却一脸刻薄相。 “没有,绝对没有,守卫长大人,没有您的吩咐,我们不敢的。”守城侍卫低着头恭敬道。 “派个人去查查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很快有人前去打探消息,不到片刻功夫,带回答案。 “听说是队伍里有个懂医术的老妇,带大伙儿找了草药,那老妇还说……” 守卫长眉头一皱:“还说什么!” “还说他们生病不是因为瘟疫,只是喝了城外不干净的溪水,灾民里有人在传,城里当官的捕风捉影,枉顾流民性命,不……不是好官。” “呵!”身穿铠甲的男人,冷嗤一声,“好啊,一个老妇如此有本事,不请进来给贵人看诊,岂不浪费她一身本事!” 男人低声冲手下交代两句,意味深长看了眼远处山坡上零零散散的火光。 第二日清晨,一直紧闭的城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个身穿护甲的城门卫,身后还跟着一位年长的老者。 “奶,奶,城门开了!” 林天赐跳跃着看向远方,将好消息告诉全家人。 在城门口待了半月有余的灾民,第一次看见城门大开,以为来人是放他们入城的,眼里闪烁着激动地光。 “官爷,这位官爷,我们病已经好了,是不是可以入城了?” 大着胆子的妇人,上前攀谈,脸上的笑容淳朴又忐忑。 城门卫抽出佩刀拦下妇人:“去去去,一边待着去,”接着走到山坡最高处,大声问道。 “哪个是林老太?” 众人一愣,视线全都转向林家人这边。 村长苟着身子,上前作揖拱手:“官爷,我们是一整个村子逃难的,姓林的人家很多,不知道您要找哪一家?” “找会治病的林家,你认识吗?” 头发半白的长者从村长的神态瞧出,他应该是这群灾民中说得上话的。 “恕我多嘴问一句,官爷找林家有什么事吗?” 城门卫不悦地挥刀过去,吓唬道:“我们找林家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老不死的,没你事啊,赶紧给我闪开!” 冰冷的刀锋架在村长脖子上,凉飕飕的,还带着腥气,吓得他双腿都在颤抖。 众人惊呼出声,有胆子小的孩子已经吓哭,刚一张嘴被家里人捂住,生怕一着不慎惹怒对方。 林家这是得罪大人物了,要倒大霉了! 周围原本被围得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四散开,生怕接下来刀光血影连累他们。 “我们是林家人,官爷不用吓唬旁人,有什么事冲我们来就好!” 林老大站起身,身后很快跟着站起林老二、林老三,林四郎也不甘示弱,十二岁的身体还未张开,跟着兄长们一路走来,胆色却增进不少。 郑氏和张氏同样起身,将半大小子和林老太护在身后,每个人脸上都严阵以待。 蒋大娘和赵若霞躲在最后面,吓得直发抖,连个眼神都不敢望过去。 城门卫在灾民面前一向趾高气扬惯了,头一次见到不怵他的庄稼人,好奇多看了两眼。 很普通的一家人,穿着破破烂烂,男人看着壮硕却不像练家子,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三招。 他收回长刀,故意将刀尖拖在地上走,发出“呲呲啦啦”的摩擦声。 “哪个是林老太,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大官难见,小官难缠,林老三不欲与来人产生争执,也同样不能不明不白将老娘交出去。 “官爷,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多有得罪,还请您明示。” 城门卫办事什么时候要解释,他在林家人间扫了眼,刀锋对准蒋大娘。 “你,出来,你是林老太吗?” 蒋大娘吓得语无伦次,疯狂摆手否认。 “我不是!我不是!我夫家是姓林,可我不是你们找的会医术的,她……她才是你们找的人,你们带她走,别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蒋大娘跪倒在地上,直指林老太方向,嘴上恨不得将两家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林家人冷了脸,狠狠瞪了蒋大娘一眼。 城门卫却在看到林老太的瞬间,愣在原地。 这半残的老太婆是大夫? 他无措地望了眼身后的长者,见对方点了点头,才继续道:“那就你跟我们进城。” “不成,我们全家人得在一处,少一个都不行!”林老二挡在林老太前面,语气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城门卫其实就是个看门的小卒,平常在队伍里也是被欺负的那个,好不容易耍一次威风还被人下了面子,当场故技重施将刀放在林老二脖子上。 不成想这回遇到个硬茬,林老二梗着脖子半点不怕,瞳孔瞪得跟石头似的,仿佛放在脖子上的不是要人命的刀,而是木头棍子。 林老太欣慰二儿子的孝顺,又叹息他的耿直,好声好气道。 “官爷,老婆子的腿走不了路,没法自己进城门,这要是让官爷抬我进去,多少有些不合适。 哦,对了,我还不能没人照顾,吃喝拉撒什么的,都得有人伺候着,就更不敢麻烦官老爷们了。 不如就让我儿子媳妇们跟着,也少了您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城门卫觉得有些道理,真要是把人领进去,吃喝拉撒估计都得落到他手上。 他连自己老娘都没伺候过,更不要说伺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了。 “行吧,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赶紧收拾东西,耽误了事,有你们好看的。” 林家人集体松了口气,赶忙收拾行装准备进城。 临行前,二房一家却不愿意走了。 林老太知道她的心思,无非是怕受到牵连,她早知蒋老太人品,没多意外。 “你不走可以,凤仙得跟我一起。” “那不行!凤仙是我儿媳妇,凭什么跟你走。” 城门卫传来催促声:“赶紧的,磨叽什么!耽误了事要了你们的命!” 林家人没法子,只能顺了蒋大娘的意,扛着大包小包进了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在每个林家人心头狠狠敲打一下。 他们内心彷徨无措,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福,还是祸。 第十六章 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 城内城外不足百丈距离,百姓生活却天差地别。 热闹的早市上,小贩高声叫卖,早起提篮购置食材的行人,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精神面貌,都比城外山坡上等着讨生存的逃荒人,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门口位置停了一辆马车,拉车的两匹马俊美健壮,马蹄嘚嘚敲着地面,似乎很不耐烦。 有仆人下来,搀扶老者上了车,他站在踏板上,手指着林家队伍方向道。 “你,还有你,把老太扶上车,跟着队伍一起走。” 林家人望着他指着的方向,林老三和郑氏也是一愣,就他们两个吗? 赵若霞看到精致华美的马车,做梦都想上去坐一坐,见对方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大着胆子上前。 “那我们呢……我们坐哪辆车?” 守城卫嗤笑一声,像是听到笑话一样。 “你当喊你们来游山玩水的?放你们入城已经是我网开一面,别得寸进尺!好好在原地给老子待着!” 赵若霞缩回脖子,不敢再吱声,心里却妒忌起老三一家有福气坐马车,她连牛车都没坐过呢。 而郑氏一听要跟闺女分开,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官爷,我女儿刚满月,她离不开我,求您让我把她一起带上吧,求求您了……” “怎么这么麻烦?” 守城卫想换个人伺候半瘫老太,一看赵如霞懦弱胆小,张氏高个壮硕,不抬头还以为是个男的,只能摆摆手同意。 一行四人上了车,“驾”一声厉喝,马车很快驶离开众人视线。 林家人望着疾驰而去的车辆,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久久下不来。 “大人,我娘他们是被送去哪里了,请您行个方便,告诉我们一声,好让家人安心。” 林老大摸出怀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塞到守城卫手中。 守城卫掂了掂重量,意味深长说了句。 “他们几个若是能将贵人伺候好,别说坐马车,八抬大轿都随你们喜欢,若是办成事……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够我砍几刀!” 林家人惊骇不已,他们全家老实本分,能有什么本事给当官的办事?这不是上赶着送命吗? 赵若霞听后当场哭嚎一声,吓得昏死过去。 马车很快停在一栋大宅前,林老三背着老娘下车,郑氏抱着东张西望的祥云,拿襁褓把她裹得更紧一些,跟着长者往里走。 “进了宅子管好自己眼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想活命就时刻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我是府里的管事,这回找你们来,是为了给我家主子治病,有什么本事全都施展出来,事成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林老太哪敢不答应,这会儿才意识到,怕是之前找寻草药给灾民治病,被城里哪位达官贵人盯上了。 管事很快把几人带到一处独立院落,朝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刚靠近就听到里头传来争论声。 “你的方法不行,贵人身子金贵,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顶多对付对付城外那群流民!” “那你有什么高招?我没来之前,你已经治疗了小半个月,贵人的病痛有缓解吗?” “你……你就是个混迹山野的赤脚大夫,老夫行医数十载,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木门“嘭”的一声被人撞开,里头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瞬间闭上嘴,恭敬地冲来人行礼。 “李管事。” 屋内草药味刺鼻,桌案上摆满医案和医术,显然二人已经在此处有段时间了。 林家人低眉顺首站在李管事身旁,不敢乱看,更不敢随便动弹,只有祥云滴溜着圆珠子四处看,管事看她人小,也没管。 “李管事,这几个人是?” 说话的中年男人大概四五十岁,手上拿着医书,一身暗色长袍,瞧上去很有学问的样子。 先前被骂作赤脚大夫的老头,吃惊喊出声:“林家嫂子?” “苟大夫。” 李老太点头致意,先前听村长说过,村里唯一的大夫被请进城了,原来是被这户人家喊来治病了。 中年男人一见几人认识,脸上最后一丝好表情也没了,看林家人的眼神带上防备。 “这位老太,是我请来给主君治病的,跟二位一样,以后住在此处。” 李管事话音刚落,中年男人绷不住了,手指颤抖指着林老太的腿。 “一个残废,都没本事把自己医好,还出来招摇撞骗当大夫,这年头,大夫是什么很低贱的职业吗?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李管事,先前你找个赤脚大夫过来,对我的医案指指点点我也就不计较了,他虽不中用,好歹学了几年医,这个老太一身病,还是个女人,你找她来,不是打我的脸吗?” 李管事面色不变,双手负在身后,不发一言。 “我好歹师从鹤眉先生,在扶海城行医救人二十多年,今日大辱断不能忍受,秦某无能,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秦大夫说着拿起桌上的药箱便要走,刚迈出房门,两柄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门口的护卫眼神凶横残忍,吓得他一哆嗦,药箱掉在地上,里头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粉碎。 林家人也是吓了一跳,今天一天见刀的次数,比半辈子加起来都多,越发心慌起来。 郑氏捂住闺女的眼睛不让她看,生怕把祥云的小魂儿吓没了。 “秦大夫若真有本事,也不需要我另请人过来,”李管事声音幽幽带着警告,“好好办你的差事,不然……我砸了你的招牌,断了你的活路!” “知道了,小人知道了。” 秦大夫连滚带爬回到屋里,再也不敢反抗一句。 苟大夫杵在一旁看戏,上前两步走到管事面前,谄媚道。 “管事是瞧得上咱,才将贵人托付给我们,贵人若能痊愈,管事的功劳最大,我等一定倾尽毕生所学,不让您失望。” 李管事扫了他一眼,很满意苟大夫的懂规矩,再看林家人时,眼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他为主君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若不是迫不得已,这样的腌臜人户是绝不可能踏进府门一步的,更不用说还要贴身给主子看病。 如今搜找全城,能找的大夫都找了,个个传的神乎其神,恨不得能医死人活白骨,一见真章,全都黄了,没一个顶用的,惹恼了主子不说,害得他跟着一起被骂。 今早,城门口来报,城外又有一位会医的大夫,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他还是把人接了回来。 万一这家人真有本事呢,就算治不好主子,将病情拖一拖,拖到京中那位来,也是好的。 不管如何,人交到那人手上时,得是活的! 李管事还想交代几句,防止林家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府里人。 刚准备开口,前厅传来小厮急切的呼喊声。 “大夫,快喊大夫过来,主君又犯病了!” 第十七章 救人! 屋内众人脸色大变,“乒铃乓啷”数声后,秦大夫最先跑出门,苟大夫背着药箱紧跟着,剩下林家老小大眼瞪小眼。 李管家迈出门的脚缩回来,急忙道:“站着做什么,快跟上啊!” 林老三得令,赶忙背着老娘追上去,速度甚至比李管家还要快。 郑氏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祥云咿咿呀呀喊着,指着林老三快得要消息的背影,“呐…呐…”叫个不停,示意郑氏跟上。 府里乱成一团,丫鬟仆人没人注意到郑氏的身影,全副心思都记挂在房内的人身上。 “造孽,这个月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来得急,你说这回主君能挺过去吗?” “不知道,若是挺不过去,这院子就没用了,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被发卖出去。” 祥云瞧不清房内情况,见不到病人,她没法诊断病情,一身的本事都用不上,她着急得要上火。 郑氏见怀里的闺女,不停扭动身子东张西望,嘴里哼哼唧唧着急得很,轻声安慰道。 “阿宝不怕,爹和奶奶不会有事的!” 她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刚好这时,几个丫鬟进去送水,将她也挤进屋内,郑氏趁着机会躲在一块屏风后。 屏风是黄花梨的,上头刻着精致的花鸟鱼兽,中间的缝隙虽小,却刚好够祥云将屋内情况看个仔细。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床头有个铜制香炉,里面飘着袅袅细烟,里头放置着安神静气的香料。 床榻上躺了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套白色里衣,上头绣着繁琐的花纹,布料是林家人从没见识过的好缎子,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贵老爷。 男人双眼紧闭,出气多进气少,四肢剧烈抽搐着,握住手脚的小厮不敢用力,怕伤着主子,现场场面就变得很滑稽,躺着的男人像是误上岸的鳄鱼,身旁的小厮是那群只敢哪根棍子杵一杵的渔民。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男人抽搐的四肢上,没人察觉到男人呼吸急促,口腔分泌物堵住呼吸道,脸色已经憋得涨红。 祥云急地想说话,而两个大夫还在为,到底是施针还是用药,争论不休,寸步不让。 李管家气得肺都要炸了,一群酒囊饭袋,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号,被他们诊治过的人,怕不是已经进阴曹地府了! 就在他想呵斥出声时,一直没动静的林老太,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主君身边,伸手将主君的头歪在一边,手掌落在胸口位置,不停顺着呼吸。 李管家这才发现主子的面色不知何时涨得通红,若不是林老太及时发现,即便人不抽搐,也得被呛死了! “用点力呀,按住了!”林老太冲几个小厮道。 几个小厮正疑惑哪里来的半残老太婆,刚准备骂回去,听到李管家怒气冲冲的声音。 “府里没给你们吃饭吗?不中用的东西,是不是想挨板子?” 几人闻言,赶忙用力按住主子双腿双脚,没一会儿后人终于安静下来,一直神志不清的贵人,悠悠转醒。 谢远虚弱地睁开眼,见屋子里站满了人,手脚都被下人遏制着动弹不得,心里第一反应是,这回两个仆人力气挺大的,没让他手脚撞得全是淤青。 他视线扫了眼屋内,除了床头盯着他瞧的老妇人,和他身后站着的壮汉,其余都是熟面孔。 李管家快哭了,扶着主君靠在床头坐好,这回病情比先前都要严重,连抽搐时间都长了,是不是意味着,主子时日无多了。 “主君,是我不中用,找不到好大夫。” 谢远摇摇头,他的病心里清楚,自小娘胎带的,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老天爷开恩,怪不了别人。 他想起方才发病时,呼吸困难,差点要昏死过去,惊慌中有双手帮他顺了气,才助他有惊无险度过一关。 话没问出口,突然视线扫到不远处的屏风后,有双有黑又亮堂的圆眼睛,粉嘟嘟的鼻头从缝隙里探出来,配合着那双不停吮动的小嘴,时不时砸吧两下。 谢远注意到床榻旁,有一碟没吃完的桂花糖糕,没忍住笑出声,一笑牵扯到胸口位置,反而咳嗽起来。 林老太刚想探脉,被苟大夫挤到一边。 “谢老爷,我来帮您把个脉,您这回发病来势汹汹,看来平常用药的剂量得加大,我再加几味药进去调和一下,定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还要加大药量?苟大夫,你给老爷用的药量都能赛过一头壮牛了,要我说,还是扎针最保险,对身体没伤害。” 谢远眉头皱得像个麻花,没有作声,只是将手收回被褥中。 李管家最会体察主子心意,立刻将房内人驱散,只留下林老太和林老三。 苟秦两个大夫,都不满管家只留下个不中用的老太婆,还想挣扎一下,却被小厮架着抬出去了。 祥云已经在心里复盘刚才的病症,抽搐,口不能言,意识丧失,伴有口吐白沫的症状。 如果她没判断错,应该是癫痫。 癫痫本身不致命,发作起来却很容易导致意外,身边无时无刻不能缺了人。 这是一种很难根治的疾病,尤其是古代医疗设备落后,得上癫痫的人无异于一辈子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眼前的老爷,怕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方才的窘境。 谁会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鼻涕横流的模样,特别是他们这种生来居高位的人。 祥云嘟着嘴巴,心思活泛起来,如果她能治好贵人的病,就算不能带领全家脱贫致富,得到点赏银也是好的…… “小家伙,你还打算在屏风后面藏多久?” 第十八章 惊人的嗅觉 祥云以为她藏得挺好的,没想到直接被主人家点名,歪过头看向抱着她的郑氏。 郑氏脸上一脸臊红,躲在屏风后偷看本就是没教养的行为,现在还被抓个正着,更没脸了。 她赶忙走出来,“扑通”跪倒在富贵老爷面前,磕磕绊绊半天也只能说出几句话。 “老爷饶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李管家这才发现屋里还躲着人,看向林家人的目光没了方才的友善,拱手冲主子解释。 “主君,这位是林大娘的儿媳妇,怀里的女娃是她孙女,老奴不知她们何时混进屋里来,这就喊人把她轰出去……” 谢远手一抬,打断管家的话,一双沉稳的黑眸盯着女人怀中的女娃娃,见她也滴溜着黑眼珠子跟他对视,白白净净的脸蛋,嫩得跟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让人看着心里欢喜。 他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竟从小女娃眉眼中看出一抹熟悉感,灵动俏丽,小小的人儿让他不由得想起胞妹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机灵。 “孩子多大了?” 郑氏被吓得有些懵,还是林老太帮她回了话。 “回老爷,我家阿宝昨天刚满月。” “阿宝……阿宝,如珠似宝,是个好名字。” 大人穿着破破烂烂,口音也夹杂着方言,一看便知是从乡下逃荒上来的,却能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单看裹着女娃的襁褓,布料子虽然算不上多金贵,却干净舒适,已经是这样的人家,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可见林家人有多心疼这小家伙。 “说来也巧,我也有个刚满月的外甥女,性子还没有你家孙女安静,昨天的满月礼上闹腾了一天,她要是在这儿,两个孩子说不准能玩到一处去。” 大富人家的小姐金贵,哪是林家这样的人家能比较的,别说是一块玩耍,就是站在同一片地皮上,他们都得避让。 林老太知道老爷只是客气一句,压低声音,恭敬道:“乡下丫头怕生,比不得府上的小小姐见过世面。” 这话说的不假,谢远不禁想起满月礼上外甥女收到的礼物,随随便便挑出来一件,都是眼前小女娃一辈子见识不到的富贵。 光外甥女昨日撒气砸坏的金手镯,都够林家人几年的花销。 他正想着,就见祥云伸着脖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刚长出点颜色的小眉毛蹙成小麻花。 “你瞧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罢,伸手招呼郑氏上前。 郑氏赶忙起身,抱着祥云走到床边,看到富贵老爷伸手逗弄闺女,眼神局促地不停望向丈夫。 林老三心同样揪着,生怕闺女哪里没做好惹恼贵人,更怕富贵老爷手上没个轻重伤到阿宝,那他的心才是要碎了。 而谢远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吓得人家父母多担心。 他逗弄得起劲,拿起床边的桂花糖糕放在祥云鼻尖,看她肥嘟嘟的小爪子伸出手要抓,他手往上一提,小家伙只来得及拽住他的手腕,边摇头抗议边眼珠子跟着糕点跑,有趣极了。 祥云趁着机会,赶紧查看一番病人情况,心里对接下来的诊治有了大致方向。 这时候,丫鬟端着药碗走进来。 “主君,今日份的药送来了。”李管事接过药碗,“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药材,苟大夫加大了药量,还添了几味护肝壮脾的药草,您是现在喝吗?” 谢远摆摆手,药喝了半月,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药渣子的苦味,嘴里吃什么都没味道,反正也没什么效果,不喝也罢。 李管事点点头,目光落到林老太身上。 “林大娘,不如你帮我们瞧瞧,苟大夫开的这幅药药效如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曾听人说,有些厉害的大夫,能闻气识药材,虽然没对林老太抱太大希望,还是想试试她的本事。 丫鬟将碗端到林老太面前,祥云也好奇地伸着脖子望过去。 上回溪边她见识过奶奶的嗅觉,李管事摆明了想测试奶奶的能力,可不能让他小瞧了去。 苦涩的药渣味在房间里蔓延,寻常人鼻中能嗅到苦味,到了林老太鼻尖瞬间幻化成无数药材。 “这里面有……黄芪四钱,枸杞子三钱,白术两钱,当归两钱,丹参半根,以小火慢熬,过滤三次,复煮一次,李管家,我说的可对?” 室内一片寂静,众人视线,一下子从林老太转移到李管家身上。 李管家惊讶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如果不是他从进府一直把林家人带在身边,差点以为林老太提前知道了药方单子。 “对,一模一样,老姐姐真是神了。” 林老三一瞧对方连称呼都改了,立马乐开花,娘竟然如此厉害。 片刻后,他又陷入沉思,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娘放弃从医,他从前甚至不知道她有这些本事,一直以为娘只是个跟村里无数女人一样的普通妇人。 “咯…咯…”婴儿愉悦的欢呼声响起,吸引众人注意,祥云两个小手掌不停拍打着,激动又兴奋,奶奶好厉害,哦吼! 谢远也被她得意的小模样逗笑了,没想到山野人家竟然能出位了不得的医者,这本事,放在京都也是不可多得的。 “不知老太太师从何人?” 林老太抱起孙女正笑得开心,一听这话,脸色多了抹阴霾。 “师傅他老人家早已仙去,我只是他手下最不成器的,说出来怕辱没师门,还是不说的好。” 祥云黑葡萄般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奶奶,总觉得奶奶这话心酸不已,伸手贴在林老太脸颊上,轻轻安慰着,林老太原本想到一些旧事心情低落,一垂首瞧见孙女心疼的眼神,哭笑不得。 她家宝贝孙女,早慧得很,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管事彻底换了种态度,对于有本事之人,他自然得以礼相待:“那您觉得,我家主子这药还要继续喝吗?” “以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的治疗方法。” “您的意思是,苟大夫这药,没作用?” 林老太掂了掂怀中的孙女,给她寻了个舒适的坐姿,笑了笑没再回答。 祥云却明白了奶奶的意思,同为大夫,拆同行的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老太不好说太多,免得被人记恨上,只能让管家自己琢磨去吧。 李管家不好接着问,只能请林老太另写个方子,祥云乘机凑过去瞧。 上一世好歹名校毕业的她,重活一次,变文盲了。 第十九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老太被儿子背回宅子里的住处,身后跟着怀抱孙女的郑氏。 这里是一处偏僻的客人房,左右两边住的是秦苟两个大夫。 方才林老太会闻气味辨药材的本事,已经有人传到他们耳朵里,两人正偷偷从门缝中查看林家人的动态。 见林家人进屋不久后,几个打扮整齐的府中丫鬟,手上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敲响了隔壁的门。 “老太太,李管家见你们入府的时候没带包裹,怕住着不方便,特地吩咐我们送来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来,你们放心在这儿住着,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去前院找我们。” 林家人哪被人这么热切招待过,一时间手忙脚乱道谢,谁知道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们。 有丫鬟从门口推进来一个大物件,“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立刻吸引全部人注意。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脚上还带轮子,瞧着挺奇怪的。” 郑氏从小到大生在乡下,长在乡野,世面有限,对很多事物抱着极大的好奇。 丫鬟笑着解释道:“这叫轮椅,专为行动不便之人设计的,刚从库房拿出来,旧是旧了点,但用起来完全没问题,李管事让我们一并带过来,送给林老太太,权当是感谢您今日对我家主子的救护之恩。” 李老太心里是欢喜的,却觉得受之有愧,刚想拒绝,祥云却“咿呀…啊…”叫唤个不停,眼珠子一直盯轮椅,惊喜地移不开眼。 太好了!有了轮椅,奶奶以后出门就方便多了。 丫鬟见祥云长得软和可爱,机灵的小模样特别有趣,围在一起逗弄她,时不时笑出声,林老太都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这边欢声笑语,秦苟两位大夫却在房里嫉妒红了眼。 两个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头一次站到一条战线上。 秦大夫气得将手中的医术卷成一团,“啪”摔在案牍上。 “你不是说,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农妇吗?” “那老太婆从前是行过医,可……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我哪知道她几十年不从医,还能有现在的本事!” 苟大夫气得嘴歪胡子斜,尤其是他买通的仆人方才跑过来告诉他,李管事拿了他配置的汤药给林老太查验,那死老太婆不知道胡说了什么,转头李管事就带着药渣出府去了。 “不管她是真本事,还是装本事,咱俩没治好的人,要是被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治好了,扶海城内我们都不用混了!”秦大夫握紧拳头,凌厉的眼刀恨不得透过砖墙,将隔壁的一家子戳死。 “放心……她当初可是发过毒誓的,这辈子不再行医问诊,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哦?还有这回事?”秦大夫来了兴致,林老太这么有天赋,却愿意放弃多年苦心钻研,其中恐怕有些特殊经历。 苟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狠绝。 “你且等着瞧吧,过不了几日,他们一家就会灰头土脸被赶出城去!” * 林老大这边,带领全家剩下的八口人,跟着守城卫住进一间破旧柴房内。 柴房隔壁就是城门守卫值夜暂时休憩的瓦房,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喝酒划拳,摇色子赌大小的嘈杂声。 “呸,我们在城门外吃不饱穿不暖,这些当兵的在这儿喝酒赌钱,每年交那么多粮税,到头来就养了这群鬼东西!” 赵若霞啐了一口,低声咒骂,很快在柴房里划拉出一大块地方,将天吉天瑞拽到身边坐下。 张氏默不作声将板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林老大上前帮忙,将贵重的食物、被褥找了个干净地方放着。 “娘和三弟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阿宝还那么小,突然没了口粮,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林老二叹息一声,为家人担忧不已。 “他们是坐着马车离开的,现在指不定高床软枕,鸡鸭鱼肉随便吃,你还是担心担心我跟儿子吧!” 赵若霞抱怨连连,心里极度不平衡,林老二白了她一眼,没做声。 现在是夏末,夜晚的风已经不如之前燥热,反而带了丝凉意。 周遭环境虽杂乱,林家人却心满意足,这已经比在荒郊野外露宿强上百倍,至少头顶有屋檐,四周还有挡风的墙。 天吉天瑞正是爱闹腾的年纪,闲不住,很快挣脱赵若霞的怀抱,跑去逗林天福玩。 林天福最近长出了门牙,一说话就流哈喇子,天吉最爱逗他说话。 原本几个半大小子每晚的必修课,是轮流逗弄妹妹,今天晚上妹妹不在,重担落到林天福身上,一下子让他觉得又回到妹妹还没来家里的那段日子。 “娘,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天福拽着张氏裤腿,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张氏用衣袖给他擦拭干净:“很快的,过两天就回来了。” 说着掏出板车下的瓦罐,打算给全家人简单做顿饭,突然察觉手上重量一轻,打开一瞧,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她正陷入沉思,柴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吓得众人一哆嗦。 “人都在这儿了,你点点数,明早再给我送回来。” 说话的男人又高又瘦,一身盔甲斜斜挂在肩膀上,重量像是要把他压弯,他打了个酒嗝,侧过身,很快几个壮硕凶蛮的大汉挤进屋子。 林老大立刻窜起身,站到一家面前:“你们想干什么?” 几人像是听不到他说话,更像是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商讨起来。 “三个男的,两女的,最多算五个人头。” “那边不还有个稍微大点的男娃,也能干。” 大汉瞥了眼林天赐的细胳膊细腿,满脸嫌弃:“这个最多算半工,带走吧。” 话音一落,几个壮汉冲上来要拿人,动作粗暴又蛮横。 林老大,林老二和张氏有心反抗,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被制服,压着往外走。 赵若霞早吓得惊叫不停,被一个汉子一巴掌扇在脸上,半边脸很快肿得跟炊饼一般大,连眼睛里都露出血丝。 她依旧哭喊着:“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我就是去死也绝不从了你们!” 汉子像拎鸡仔一样把她提上牛车,嗤笑着跟同伴开玩笑。 “这娘们真TM烦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同伴齐声笑道:“那她一定会因为接不到客,被老鸨活活打死的,哈哈哈……” “我们是正经的百姓,有户籍有路引,你们凭什么绑着我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老二气得青筋爆出,想扭动手腕挣脱绳索,却发现绳子越来越紧,勒得人喘不上来气。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用酒泡过的牛筋做成的绳子,最结实,别说是你,就是再来十个,也扯不断!” 壮汉很快在每个人头上套上头套,一声吆喝,牛车受力往前走,月色下,车辆拐入无人小道,逐渐驶离城门方向。 破旧的柴房内,风呼啸着往窗柩里钻,天吉天瑞抱着最小的弟弟天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你在哪里……” “呜呜呜,天福怕,天福怕……” 第二十章 被卖到矿场服苦役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牛车七拐八绕到了城西石矿区。 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老头等在棚户前,看到牛车上前两步。 他干练地掏出纸笔要登记几人的信息,被为首的壮汉一拦。 “姜叔,这几个是私货,要点现的。” 那人瞥了眼林老大几个,满意地点点头,视线落在赵若霞和林天赐身上时,嫌弃瘪了瘪嘴。 “这两个只能算半个工。” 壮汉应声:“您说的算,他们几个是从外乡逃难来的,没什么背景,您放心绝对出不了岔子。” 老头勉强点了头,交了银钱,拟定契书,壮汉压着林家人要按手印。 林四郎头套被摘下,环顾四周,看到契书上的文字时,奋力挣扎起来:“放开我,朝廷就算要征收徭役,也没有大半夜强虏人的道理。” 林家几人一听,那壮汉竟是将他们捆来服苦役的,挣扎地越发厉害。 赵若霞哭得要断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耸动着,边哭边骂。 “丧天良的狗东西,我要去告官,有没有王法了,呜呜,这是什么世道啊!” 壮汉听得想发笑,驾起牛车就要离开,似是得了银钱,心情大好,临去前好心提醒一句。 “要怪就怪你们得罪了人,有点本事就瞎嘚瑟,还敢煽动流民,说扶海城父母官不是好官,没治你们一个寻衅滋事罪,是我们校尉仁慈,回家偷着烧香去吧。” 林家人瞪圆了眼,这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因何而来。 “冤枉,我们家什么都没说过,那是流民间自己传开的,为什么要我们承担后果?” 壮汉哪有功夫听他辩解,心思早跑到天香楼的温香软玉身上去了,鞭子一挥,驾车离开。 “别废话了,来了这儿不干够活儿,别想离开,你们有精力在这儿哭丧,不如多做点事!” 老太手一抬,立刻涌来七八个劳役。 “把人带下去,看牢了别让人跑了,敢偷懒就给我鞭子伺候!”他拽起赵若霞的手腕查看,“尤其是这个牙尖嘴利的,敢有一句不满,给我打服为止!” 赵若霞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看着眼前挥舞着鞭子的男人,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心里却将林老太骂了千万遍。 老不死的带着老三一家享福去了,留下她们被卖到矿场服苦役,早知道她撒泼打滚也要坐上那辆马车的。 矿场的工作哪是人干的,又苦又累,运气好能活着熬到徭役结束那天,运气不好,累死在这儿的不计其数。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嫁到这家来,福气是一天没享到,苦难一茬接着一茬。 就这样,一行六人被押在矿山上凿石搬运,开采分拣。 男人力气大,分到的活儿也多,林老大和张氏忙完手上的任务,还要帮天赐分担一些,赵若霞一向在家懒散惯了,从没受过这种辛苦,一晚上干的活儿跟七八岁大的天赐差不了多少,剩下的还得林老二咬牙帮她分担,才免受了看守的一顿教训。 一直干到天边亮起微光,白天上工的劳役前来接班,林家人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每人分得一碗不算干净的水,两个干到发硬的窝头,在水里泡了半天才勉强下咽。 架着牛车的壮汉驱车过来,又是在每人头上套好布袋子,将几人送回。 昨日的高个守城卫已等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笑,壮汉分了一半银钱给他,指着林家人道:“晚上我再来。” 林家人累得精疲力尽,赵若霞一沾稻草,倒头就睡过去。 张氏轻声安慰担惊受怕一整夜的三个小子,撑着身子给他们准备吃食。 林家三子聚集在一处,神色深沉,不知在商量什么。 门外,得了银钱的高个守城卫乐得合不拢嘴,这种简单又有油水捞的活儿,多来点他才高兴。 突然,肩膀位置被人拍了一下,转身一瞧,是队里总被欺负的王二。 “守卫长,人……回来了?” 高个守卫瞥了他一眼,鼻尖嗯了一声。 “有事?” 王二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手里的银稞子,眼里满是贪婪。 “没……没有,我就是想来提醒您一句,这家的老太婆在谢府里给贵人诊治,万一治好了病,得到贵人赏识,回头知道家里人遭收这罪,会不会……” 话没说完,被守卫长哼声打断。 “难怪你在队里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小的城头兵,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连有‘赛华佗’之称的秦大夫都没办法,她一个残腿老太婆能有这本事?校尉把她交出去不过因为李管事病急乱投医,凑个人头而已。 再说了,门口那群流民散播县令大人不作为,消息都已经传到大人耳中了,不惩治这群刁民一番,当官的威严何在?林家被拎出来杀一儆百,是他们倒霉!” 王二连连点头:“对,您说的对,是小的担心过度了。” 守卫长将王二眼底的贪婪看得一清二楚,拿起两个铜板扔到他怀里。 “赏你的,算是你昨天接林家人的跑腿费。” 王二连连道谢,却在高个守卫走后,不满地狠狠啐了一口。 林家大房这边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李老太那头也没好到哪去。 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谢府里下人们之间开始传播起李老太的旧事。 灶间的烧火堆旁,聚集了四五个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郑氏刚好过来给祥云熬米汤,听了个清楚。 “你们听说没,林老太太以前治死过人。” “害,我当多大事儿,做大夫的手上有几条人命算什么,生老病死也不是大夫能做主的,他们又不是神仙!” “是误诊,好好一个怀胎五个月的妇人,她偏说人家是腹胀气,生生用药把孩子打下来,还是个男孩呢!” “啊?真的假的,阿弥陀佛,造孽啊,这是损阴德的事情,亏她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庸医害人啊!” “想知道真假还不容易,苟大夫跟林老太太是同村出来的,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刚才还兴奋听着八卦的妇人,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熟悉身影,干笑一身。 “呦,郑嫂子,你走路怎么没声呢,吓我们一大跳。” 第二十一章 谣言害人 “我来给阿宝煮点米汤。” 郑氏低头走进厨房,众人自发给她让了个道,留下个单独的灶台给她,视线却有意无意落在郑氏身上,恨不得将她瞧出个窟窿。 祥云此时正窝在李老太怀里,看她将各种药材放在鼻尖嗅闻,然后指着其中两个,笑着教孙女。 “阿宝啊,这是冬虫草,可稀罕了,一钱就得好几两银子,这个呢,叫燕窝,是金丝雀的巢穴,听说城里的小姐们都喜欢拿它来养颜,等往后家里赚了钱,奶奶也给阿宝买来吃,好不好?” 祥云笑得咧开嘴,咿咿呀呀拍着手掌,表示赞同,林老太高兴地贴着孙女的小脸,被她糊得满脸口水也不恼,亲亲热热心肝宝贝的叫着。 两人正玩得高兴时,郑氏端着碗筷进来了,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粥熬好了?赶紧拿来给阿宝喂下去,小孩子肠胃弱,不能受饿。”林老太接过碗勺,轻轻吹着热气,给孙女小口喂下去。 勺子大,嘴巴小,任凭祥云咿呀着努力张大嘴,也是喝一半撒一半,没多久胸前的口水巾浸湿一大片。 突然断了母乳,没给她半点适应的时间,祥云的肚子却早习惯了母乳喂养,此刻正叫嚣得厉害,仿佛怎么吃都吃不够。 她才一个月大呀,没有母乳的营养,天天喝米粥,以后抵抗力得差成啥样,她可不想以后长得矮矮小小的,动不动就生病。 虽然她手握医疗空间,可是药三分毒,药材再多也抵不过自身有个强健的体魄。 林老太见孙女脸上满是严肃和苦闷,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米粥不合胃口。 可现在,人生地不熟,去哪给阿宝再寻个乳娘呢? 祥云瘪瘪嘴,突然察觉到阿娘情绪不太对,今天都没抱着她亲亲,立刻晃悠着小胳膊,“呐…呐…”地表示要郑氏抱抱。 林老太也察觉出不对劲:“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郑氏这才将厨房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给林老太听。 “娘,你不知道那群人说得多难听,连损阴德、遭报应的诅咒也扣在您头上。” 林老三此刻也从屋外怒气冲冲回来,双手捏成拳,恨不得要打人。 林老太神色冷淡,已经预料到他也听到了流言:“你也说说吧,府里的人是怎么说我的。” 林老三大早就去前院找管事领了份差事,林老太是被谢家找来照看主君的,可他跟郑氏,以及闺女阿宝却没有待在宅子里白吃白喝的道理。 想了一整晚,只有一身力气能为府里做点事,便想找管事找点活儿干,不图工钱,只图个心安。 早上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李管事给了他个搬运食材的活儿,下人们对他也客客气气的,时不时还能说上两句话。 结果到了下午,不知从哪传来的风言风语,说他娘从前给人治病,硬把怀胎说成肚胀气,活生生把人家五个月的男娃打了胎。 孩子是父母的命,况且还是个男婴,当下好几个家里有孩子的瞬间变了脸色,指桑骂槐地让林老太一命赔一命,“庸医”、“女人果然不能当大夫”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娘,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您真的……”郑氏不敢再问下去,生怕触到婆婆的伤口。 听到谣言时,她心中第一反应是愤恨,恨不得撕了这群人的嘴,她婆婆的本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分不清怀孕和胀气! 静下来细想,更多的却是担忧,婆婆多年不再行医,说不准就是当年误诊落下的心病,她作为儿媳,没有质问的资格,刚刚的话不应该由她问出口的。 祥云窝在林老太颈窝里,抬头看看奶奶,见她眼底浮现一抹悔意,心中大骇。 不会是真的吧? 下一秒,听到林老太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声音。 “他们没说错,当年那个孩子,确实是我误诊了。” 室内静谧一片,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落地。 “所以这么多年,您都没有再行医问诊,是过不去这道坎吗?” 林老三陡然听到老娘承认,既惋惜当年那个孩子,又心疼林老太这些年内心的煎熬。 “林老三,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娘不做大夫,不是因为她愧疚,是因为当年她当着受害人家属的面,发过毒誓!” 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秦苟两个大夫站在门口,一脸看好戏的神色,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李管事。 李管事面色冷沉,咳嗽一声道:“府内最近议论纷纷,说林老太太过往行医曾行差踏错,弄出不小的官司,我奉主君的命令,带你们过去询问一二,有打扰之处,希望你们多担待。” 管事话虽说得客气,明眼人一听便知道,林家这回若翻不了身,指定要被赶出府去。 墙根脚下扒了好几个丫鬟小厮,全都在看热闹。 “今天早上,林老太还答应帮我瞧瞧脸上的疤痕呢。” “得了吧,小心她给你治成痦子,这辈子都去不掉,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 林老太还有儿媳几人,当下被带到主院,秦苟两个大夫紧随其后,相互交换眼神,眼底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 廊下,谢远抱着书册,躺在摇椅上休憩,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林老太的方子,注重固本培元,对比苟大夫倒行逆施的治疗方法,显然更适合他。 “主君,人带来了。” 谢远一抬头,一眼看到被郑氏抱在怀里的祥云,站在人群最边儿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巴个不停,肉嘟嘟的婴儿脸十分可爱,不时冲他咿呀两句,好像想跟他说话。 谢远膝下无女,只有两个皮实的臭小子,内心却有个当岳丈的梦,可惜夫人两年前因病去世,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因此看到女娃,他总会多看两眼,像祥云这般可爱的就更是爱不释手。 上回他跟胞妹团聚,想抱一抱外甥女,不知是不是多年刑狱断案沾染上杀戮气,他一靠近,小丫头哭个不停,蹬着胳膊腿死活不让碰,弄得他心酸不已。 眼前这小崽子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倒像是个胆子大的,不知道抱起来会不会哭红眼。 他一个大男人,如果张嘴要抱人家孩子,是不是显得很奇怪? “呐!呐!”祥云小手一个劲儿挥舞着,冲着谢老爷的方向摆动的欢快。 郑氏一见闺女动作吓得腿都软了,她们是来接受兴师问罪的,阿宝竟然伸着胳膊要富贵老爷抱抱。 她刚想道歉,就见男人站起身走近,掌心拍拍,冲着阿宝摆出个抱抱的姿势,郑氏都呆住了。 “伯伯抱一抱好不好?” 祥云半点不怵,伸出小手掌握住对方的大拇指,表示赞同。 希望看在她卖萌的份儿上,富贵老爷能宽待她们一家,千万别伤害奶奶。 谢远笑得高兴,一扫连日来被疾病折磨的苦闷,小心翼翼将崽子抱在怀中,眼角都要笑出褶子了。 “孩子调皮,别弄脏了您的衣裳。”郑氏看得是心惊胆战,眼神片刻不停。 林老太和林老三也是吓得不行,这富贵老爷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抱孩子的人。 “无妨。” 谢远拿起案台上一只未用过的狼毫,用笔尖轻轻点在祥云额头上。 祥云痒得直挠头,拽着笔尖一顿揉搓,有市无价的顶级狼毫笔,在她手中散成了拖把,看得谢远连连大笑。 苟大夫见主君抱着林家孙女直乐呵,仿佛忘了叫他们来的重点。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稀奇的,他更心疼那只造价不菲的狼毫笔,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 “谢老爷,林家老太医术不精,根本不配继续在府中为您诊治,她这种人既无医品也无医德,要我说,叫她声大夫都辱没了这个行当。” 第二十二章 多年苦难含冤得雪! 秦大夫跟着拱手道:“苟大夫话说得不错,为人医者,必当先具有佛心,不知林老太午夜梦回,会不会梦到那被你害死的婴孩儿,当你抱着自家孙女时,有没有一刻担心过曾经造的孽,会报应到自家人身上?” 林老太面色铁青,说她就说她,为什么要把她孙女牵扯进来。 阿宝才刚满月,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世上若真有报应,那就报应到她老婆子身上。 谢远对秦大夫的一番言论,也是同样不满,大人的事,什么时候都不应该牵扯到小孩子身上。 “林老太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老太挺直腰杆,一晃过去三十年,旧事重提,她依旧坚持当初的诊断。 “就算到了阎王殿里,我也敢对着林家列祖列宗发誓,当年那妇人的脉象确实是肚胀气。” 秦大夫见她不知悔改,越发鄙夷:“那你怎么解释,那妇人吃了你的药,却小产了?” 林老太话哽在喉咙里,眼神瞬间灰败下来,她无法否认,当年那孩子,确实是因为她开的药,流产的。 为此她大受打击,愧疚和悔恨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适合继续行医,所以在那妇人逼着她立誓此生不再就诊时,她答应了。 原先她一直想不明白,后来年岁渐长,多了些阅历和经验,才逐渐回过味来,她怕不是成了后宅妇人算计的牺牲品。 谢远常年在刑部办差,见多了冤假错案,也见识过不少贼喊捉贼,颠倒黑白的案件,他经验丰富,一针见血看出问题关键。 “当初,你可是跟那妇人面对面问的脉?” “没有,富贵人家规矩多,尤其是女眷约束更甚,我当时是隔着道帘子给妇人看诊的,据那妇人的丫鬟说,她家主子生病气色不好,不想被外人瞧见。” 谢远点点头,又问道:“我听说,望闻问切是大夫看病的基本步骤,单凭号脉你就能断定她是腹胀气吗?” “不只是号脉,我还查验了妇人近些日子的饮食,就连……月事我也是问过才敢诊断的,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弄成这样。” 林老太说起这个,也觉得很奇怪,现在仔细想想,来过月事的人怎么可能怀孕五个月,可惜当时她见那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只以为她记错了日子,不好再追问。 祥云一听便察觉到不对劲,按她肚子里宫斗宅斗戏的存量,奶奶怕不是被人设计,落入圈套成了别人手上的棋子了。 诊脉不露脸,谁知道躲在帘子背后的是人是鬼。 腹胀气所需的药材里有红花和川穹,每一样都是孕妇忌碰的活血化瘀药,怎么会这么巧,刚好两个症状相冲,要说没有人在背后作怪,打死她都不信。 秦大夫蹙着眉,没再开口。 倒是苟大夫眼珠子乱转,非要揪出漏洞:“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现在过去这么多年,谁知道当年真假,还不是由得你胡说。” 这般说着,好像给了他底气,又继续道:“你用药打下胎儿是真,邹小娘当年不与你计较,只让你发个毒誓不再行医害人,你却出尔反尔,一大把年纪不怕誓言应验,天打雷劈吗?” 林老三突然开口:“苟大夫对当年的事,好像很清楚啊?” 他这个当亲儿子的都不知道原委,苟大夫一个外人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连当初林老太发过什么誓都一清二楚,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苟大夫脸色微白,极力狡辩:“我也是听人说的,道听途说罢了。” 谢远一双厉眼见识过太多人,一眼瞧出对方神情慌张,明显在撒谎。 “你连那妇人的姓氏都知道,可不是道听途说这么简单,大户人家出了这种事,捂着藏着都来不及,你从哪能打探到这许多,怕不是合伙陷害! 说!邹小娘的胎儿是不是你打下的!再栽赃到林老太太身上?” 一声厉呵,配上谢远一张阎王般骇人的脸色,苟大夫顿时觉得进了昭狱似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早听闻府里老爷是京城里当大官的,专审大案要案,死在他手上的罪犯没有上万也有八千,他心里害怕极了,立刻扑通跪倒在地上,脑袋磕得哐哐响。 “不是我,不是我,就是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从你嘴里套出真话!” 肃杀之气在庭院里四起,惊得众人皆是垂首不敢冒犯,上位者的威压带着无形的震慑,周围顿时安静地可怕,只剩下苟大夫抖得直嚯嚯的老牙。 “是……是邹小娘,她跟人偷情怀了野种,不想要孩子,找我来给她打胎,我不敢,怕事情败露,员外会怪罪在我身上,才向她推荐了林老太。” 林老太虽心中有过猜测,可真相大白的这一刻,心里依旧怒火冲天。 “所以你就给她献计,哄我入局,让我看腹胀气的脉象,等药喝了,孩子胎死腹中,再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还逼迫我发下毒誓,是眼红我医术比你强,怕我在村里抢了你的生意吧!” 苟大夫不敢抬头,默认一切,脸色忽青忽白,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场众人一听,皆鄙夷地望着苟大夫,自己学术不精,尽钻研些歪门左道的把戏。 李管事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主子道。 “主君,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断不能留在府中,上回我拿着他写的药方出去找人查看,他用药又猛又狠,看似对症下药,其实极容易损伤根源,长此以往,即便病好了,五脏六腑也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这人一向巧言令色,极其擅长阿谀奉承,医术一般却能在府中待这么久,一则是手段好,二则他疏于防范,病急乱投医才给了这种人可乘之机。 谢远点点头,很快有家仆冲进来,将苟大夫五花大绑。 “将他丢到府衙门口,转告县令大人,一切公事公办,该他受的罪一样别少了。” 家仆得令,立刻押着人走了,苟大夫踉跄着还想挣扎,结果脚下不稳摔在地上,门牙都磕掉两个,嚎哭着喊饶命,嘴里鲜血直流,狼狈的模样看得人嫌弃不已。 秦大夫没想到事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畏畏缩缩藏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生怕被牵连。 林老太多年苦难含冤得雪,扶着林老三想要跪下给谢老爷道谢。 林老三和郑氏早就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磕好几个响头。 “多谢老爷为我娘做主,我林延秋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您招呼一声,我一定赴汤蹈火。” “还有我,我是个女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我厨艺还行,会做几道拿手菜,希望老爷不要嫌弃。” 谢远笑着让他们起身:“替无辜者洗刷冤屈,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的,我还指望林老太太替我看诊呢!” 祥云咿咿呀呀也跟着喊出声,仿佛也想尽一份力,逗得谢远又是一阵大笑。 李管事见主君笑得高兴,虽没把林家人的话放在心里,却也因为他们知恩图报,少不得高看一眼。 此时,门房处的小厮进来通报。 前厅有客人来访。 第二十三章 诸邪退散,百事无忌。 林家人不好打扰主人家会客,郑氏接过祥云,几人再次道谢后,往住处走去。 一路上,原先还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丫鬟仆人们,仿佛白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再次和颜悦色地冲着林家人打起招呼。 林老太善意地一一点头回应,林老三有些心里发堵。 “这些人跟学过变脸戏法一样,下午的时候话说得那么难听,一扭头脸一抹跟没事人似的。” 郑氏笑着打趣:“以前在乡下,大伙儿都是直肠子,庄户人家心眼实诚,确实没见过这般会变脸的。” “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广结善缘总比与人交恶好,你们平常说话做事注意些,咱们人微言轻,稍不留意便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林老太做事谨慎,交代儿子媳妇后,抱着祥云坐在轮椅上,再次倒腾起药材。 林老三和郑氏一向听话,瞧着闺女盯着药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说来今天谢老爷肯帮忙,少不了闺女模样可爱的功劳。 “自从阿宝进了家门,咱家好像总能逢凶化吉,真真应了娘取的名字,遇难成祥,拨云见日。” 林老太轻轻拍着孙女,眼里满是疼爱。 “阿宝天生自带福运,可惜养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像样的满月宴都没法办,可怜她小小年纪跟着我们一起吃苦。” 郑氏心疼闺女,心里也一直打算着,即便一切从简,该有的仪式她闺女也得有。 “娘,咱给阿宝办个洗儿会吧,用不着多隆重,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准备些吉祥物件,说几句吉利话,讨个彩头也是好的。” 林老太和林老三都觉得可行,立刻着手准备起来。 不消片刻,还在打着盹的祥云,突然感觉浑身光溜溜的,被放置在铜盆中,身下是温热的清水,爹娘和奶奶,将她围成圈,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微笑。 林老太向铜盆中撒入菓子、铜钱等吉祥物件,又从祥云脑袋上剪下来一撮胎毛,放置在木盒中,仔细收好。 以手作瓢,将代表福运的“香汤”浇过祥云全身,嘴里念叨着老辈传下来的吉利话。 “贵女满月今日到,喜鹊鸿雁祥瑞照。 愿女得福平安身,贵人相护掌明灯。 向上苍企盼,我的阿宝一生平安顺遂,诸邪退散,百事无忌。” 祥云伸手去抓沉在盆底的铜钱,一手捏一个,财迷的模样逗得全家大笑。 郑氏替祥云擦拭水渍穿衣时,又看到她后腰上显眼的红色胎记。 “娘,你瞧,这胎记没变大吧?我先前还犯愁,怕阿宝未来夫君会嫌弃呢!” 林老太看了眼:“这有啥,她夫君敢因为这点小事嫌弃我的阿宝,我定打断他的腿,我的阿宝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知道以后便宜谁家小子。” 祥云伸头想看看后腰的胎记,可她太小了,脖子根本转不过来,加上刚洗了热水澡,这会儿舒服的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谢远这边,匆匆赶到前厅时,端坐在软榻上的年轻妇人,正晃着手中的拨浪鼓逗弄怀中的小婴儿,一身月牙白绸缎华服衬托得她肌肤似雪。 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精致的攒珠步摇固定在脑后,另有两朵素银珠花别在耳畔,再无别的装饰,却掩盖不了通身端庄典雅的气质,一看便知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小姐。 怀里的奶娃刚满月的年纪,养得粉雕玉琢,手腕上带着金镯子,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连脚腕上都叮叮当当佩戴着足链,远远瞧过去,像是个金子打造的福娃。 妇人看到谢远,冲怀里的娃娃莞尔:“婠婠,快看谁来了。” 小女娃顺着视线望过去,很快又把头转过来,蹬蹬四肢继续伸手够拨浪鼓的穗子,显然没记住来人是谁。 “哎呀,我的乖婠婠,快让舅舅抱抱。”谢远伸手就抱起外甥女,本以为有了方才廊下的练习,这会儿应该是轻车熟路,谁知刚把小丫头抱在怀里,她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胳膊腿胡乱蹬着,好几下直直扇在谢远脸上,不管怎么哄都安静不下来,越哭越大声。 “好了,好了,阿娘抱,阿娘抱。” 谢棠无奈接过女儿哄起来,打趣道:“都说女孩粘舅舅,我家婠婠显然是个例外。” 谢远看着哭得哽咽的小丫头,心里说不失望是假的,怎么自己的亲外甥女还不如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娃跟他亲近。 本以为胞妹得一女,以后有他千恩万宠护着长大,会跟舅舅亲近些,没想到这孩子对他如此生分,可能他这辈子注定女儿缘薄,只希望婠婠长大后能好些。 “兄长不必沮丧,婠婠还小,加上你跟她相处时间短,小孩子怕生,以后多接触总会好的。” 谢远点头,坐在胞妹身旁,看她逗外甥女:“你刚生产完,不好好在庄子里休养,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你还说!发病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派人通知我,亏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谢婉自小跟兄长相依为命长大,谢远于她既是兄长更似父亲,昨日听说兄长又发病了,急得一晚上坐立不安,如果不是天太晚上,带着婠婠上路不安全,她恨不得立刻驱车过来。 谢远笑着站起身,在胞妹面前转悠一圈,安慰道。 “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得很,老毛病而已,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况且,府里最近新请的大夫颇有几分本事,我觉得在她调养下,身体状况比之前好多了。” 谢婉仔仔细细打量兄长,见他面色如常,精神焕发,比前段时间婠婠满月礼上好不少,才半信半疑没有追究。 站在一旁的丫鬟芸芙却插了句嘴,嗔怒道。 “主君可别哄我们,若真没大问题,为什么要通知远在千里的鹤眉老前辈?是不是怕我们担心您的病情,说出来诓我们的?” 谢婉没注意到丫鬟过于亲近的语气,满心想的都是兄长的病情。 “芸芙说的不错,真是小毛病,哪轮到有医仙之名的鹤眉前辈出手?” 谢远眉间微蹙,视线落在胞妹身后的丫鬟身上,觉得她的言行有些过于放肆,谁知那丫鬟大胆地迎上他的目光,眉梢间眼波脉脉。 他在官场上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太清楚这双眼里蕴含了什么。 赤裸裸的欲望和引诱。 胞妹身边的丫鬟,心思不纯! 第二十四章 林家受赏赐 谢远没有点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上回婠婠满月宴,我送去的金手镯不是被她摔在地上,磕了个角吗?左右她以后用不上,寻来给我吧。” “哪有舅舅送出去的满月礼还要回去的?小孩子的物件,你拿回去做什么?” 谢婉抱着面色红润,已经开始打盹的女儿,轻轻拍着襁褓,转头示意丫鬟去取金镯。 芸芙迟疑了一下,还是听从吩咐,去马车暗格内取了镯子。 她动作很快,回来时听到屋内两人的交谈声。 “替我诊病的林老太太有个小孙女,跟婠婠同一天出生的,长得乖巧可爱,我挺喜欢那孩子,想送个见面礼。” “婠婠听到没,你舅舅拿你的礼物送给别的小姊妹,咱不跟他好了。” “等回了京,我再让最好的首饰铺子给婠婠打上十套八套。” 芸芙抬脚进屋,扭着腰肢走向谢远,笑着地将手心的金镯捧上前,染着牡丹红花汁的指尖格外显眼。 “主君,镯子找来了。” 谢远扫了眼,没有伸手去接。 “你送去给北苑住着的林家,就说是我的意思,感谢老太太这几日的诊治,让他们安心收下,不要有负担,权当诊费了。” 没能跟主君有接触,芸芙有些失望:“是,奴婢这就去。” 身影走远,谢远才收回冷凝的目光。 “我记得从前跟在你身旁的,是个叫阿瑶的丫头,怎么换成现在这个?” “阿瑶年前许了人家,芸芙从前是二等丫鬟,我看她做事机灵,也会说话,就留在身边服侍了,这次南下多亏有她帮我撑着,不然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再见兄长的命!” 谢棠一说到这儿,就想起路上遇到的流民,个个形容狼狈,望着富庶人家的马车,恨不得跟老鼠掉进谷仓一样,蛮横凶狠的模样吓得她现在晚上还做噩梦。 谢远见妹妹如此看中那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要丫鬟忠心护主,不损害主家利益,有些小聪明,他可以放任不管,只希望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芸芙去往北苑的路上,紧紧拽着手中那对金镯子。 夫人最近对她越发看中,赏赐不少锦缎和首饰,如果不是林家人捣乱,这对磕损的镯子本该是赏给她的。 听府里下人说,这家人原本是北面逃荒上来的,全家穷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辈子怕都没见过几件金首饰。 她心中憋闷地厉害,什么泥腿子人家,也配得到主君的赏识,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而此时,祥云正被林老太抱在怀里,坐在轮椅上候着药炉煎药。 林老三怕家里人担心,寻了个机会出府找林老大他们去了,郑氏听说府里饲养的牛刚产下小牛仔,欢喜地跑去给闺女求口粮了,院子里只剩下祖孙两人。 祥云窝在奶奶胸口,听着药炉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偷偷往里面加入几位药材,完善了林老太的药方,更有助于谢老爷病情康复。 林老太鼻子灵得很,很快察觉到味道不对劲,掀开盖子一瞧,果然看到几味不应该出现在里面的药材。 她第一反应是孙女以为家里缺药,又从她那看不见的百宝箱里往外拿东西。 “阿宝啊,药可不能瞎加,弄不好会出人命的……”林老太声音一顿,脑袋中灵光一闪,眼里冒着惊喜的光,“咦,我怎么没想到,加了这两味药,药效散发得更快了!” 她一口亲在孙女脑门上:“老林家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了你这么个宝贝,阿宝啊,奶奶可稀罕死你了!” 芸芙被两个小丫鬟簇拥着进院时,见到的就是林老太抱着孙女笑得满脸褶子的画面。 “林老太太是吧?我奉主家的命,来给林家送赏赐。” 林老太见对方穿着打扮,不像府里普通丫鬟,露出个老实的笑容。 “老爷太客气了,我们不需要赏赐,这两日,李管家已经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了。” 虽然都是些简单粗布旧衣衫,全家却高兴地跟什么似的,大户人家的旧衣服,那也不是庄稼汉子能穿上的好料子。 林老太舍不得穿,当即先给孙女选出件最好的,再挑出几件给几个小孙子留着,裁剪下来的料子可以拿来做成汗巾子,或者是冬日里暖手的汤婆子袋,剩下的,四个儿子,一家一件。 林老三不肯依,说什么也要老娘先换上,祥云也跟着拍手,林老太没法子只能穿上新衣服,欢喜地一遍遍摩挲着领口,爱不释手。 谁知今天下午出了苟大夫一事,李管家又来了一趟,送来半卷细绢布和几块香胰子,郑氏抱着绢布乐得合不拢嘴,布料子软滑,最适合给小孩子做小衣衫和亵裤。 她当即扯了线头,拿起剪刀裁剪起来,一坐坐到太阳西沉,给闺女赶制出一套精致小里衣,还在上头绣了两片彩云,还没来得及给闺女试穿,就听说府里怀孕的母牛产仔了,放下针线风风火火跑走了。 林老太摸摸身上的衣服,笑得满是真诚:“管家已经送了不少好料子给我们,再受老爷的赏,心里不安。” 芸芙听在耳中,却觉得林家人上不了台面,没见过好东西。 她打量两眼林老太残废的身子,眼底一扫而过嫌弃。 原本还指望看到林家人磕头跪拜,千恩万谢,结果遇到个瘫子。 她掏出金镯子,捏在指尖晃了晃:“你先看看赏的是什么吧!纯金的,足足二两,我家主君奖励你用心救治,又怜悯你家穷困,特发善心送这对金镯子给你孙女。” “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林老太赶忙摆手拒绝,做多少事,拿多少回报,这不是她们该拿的。 “你看清楚了,这是金子打的,不是你们乡下的鎏金,更不是镀金的,你知道这对金镯值多少钱吗?” “就是知道才不能要。” 芸芙万万没想到林老太拒绝地这么干脆,她准备的一套奚落林家人的话术,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了,心里憋闷地不像话,又不能转身离开,这是主家吩咐的任务,若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她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两个跟着进来的丫鬟,看到金镯子眼睛都直了,一看林老太竟然眼都不眨一下退回去,心疼得要滴血,仿佛还回去的是她们的镯子。 祥云看到金子同样移不开眼,眼神没比那两个丫鬟好到哪里去,“咦…咦…”张着小胖爪就要够金镯子,结果被奶奶拖着屁股掉转了个方向,这下好了,连看都看不到了。 奶,那可是纯金的大镯子,您不觉得孙女的手腕上少点东西吗? 芸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乡下人,气得将金镯丢在桌子上,恨得牙痒痒。 装什么模,做什么样,以为她不知道这老太婆心里怎么想的,无非是做出不爱钱财的一套,哄得主君以为这家人与众不同,再拿更好的来罢了! “我就是个传话的,东西已经送到,林老太有什么想法,自己找主君说去!” 说着,一甩袖子走了,刚好撞上端着牛奶回来的郑氏。 “娘,快看这奶多白,阿宝有牛奶可以喝了。” 芸芙瞧着林家人惊喜的模样,鄙夷出声:“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放着母乳不喂,跑去喝畜生奶。” 丫鬟解释道:“听说林家的孙女是逃荒路上捡的,郑氏没奶可以喂。” 芸芙脚步一顿,赫然回首望向林老太怀中的奶娃。 第二十五章 挟恩图报要不得! 她记得主君说,林家孙女跟小姐同一日出生,他们一家也是从北面过来的。 会不会…… 是那个孩子? 念头刚从脑海中划过,很快被芸芙掐灭。 不可能! 她当初看得清清楚楚,那孩子分明已经没气了,稳婆也说埋在了后山上,山里野狼出没,尸骨说不定都被刨出来啃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样想着,芸芙似是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喝了牛奶的祥云,重新精神起来,这两天光喝米汤喝得她脸色都差了,明显感觉小身板没力气。 林老太用孙女胸前的小布巾给她擦拭奶渍:“还是喝奶有劲儿,竹君啊,跟管事说说,能不能让咱家每天去讨两碗牛奶,阿宝总喝米汤对身体不好。” “放心吧娘,我已经找过李管事了,他说没问题,要多少都行。” “那就好,那就好。” 郑氏忙着给闺女喂奶,这会儿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对金灿灿的小孩镯子,惊讶地张大嘴。 “娘,这、这镯子哪来的?” “谢老爷派人送来的,说是赏给阿宝的。” 郑氏小心翼翼捧着金镯子,掂了掂分量,乖乖,差不多二两重,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了。 她心里高兴闺女能有这福分,却又一眼瞧出婆婆面色不对,瞬间明白她的心思。 “无功不受禄,咱家不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阿宝人小,我怕她压不住这种好东西,还是找个机会还回去的好。” 林老太欣慰地看了眼三儿媳妇,很是赞同她的话。 整个家里郑氏是最符合她心目中儿媳妇标准的,人老实,话少又勤快,女人家要求的厨艺,女工,每样都干得出类拔萃。 张氏人也不错,可惜在家务上少点天赋,针线不通厨艺勉强入口,反倒是男人们擅长的力气活,她做的比谁都强,剩下个二儿媳妇赵若霞……算了,不想她,好吃懒做的玩意儿,嫁进门来讨债的,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娘,救命啊,娘……” 林老太正在心里将赵若霞一顿数落,耳畔突然传来二儿媳妇熟悉的哭嚎声,她一时没缓过神,还以为听错了。 “我怎么好像听到老二媳妇的声音了?” 郑氏也愣了一下:“好像真是二嫂的声音,就在院子外头。” 赵若霞从进院子开始,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乱看,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嘴上喊着救命,脚底下看到好东西就挪不动步子。 不少丫鬟小厮被喊叫声吸引,聚在门口看热闹。 “老三,娘跟你们这几天住这么大院子?”强烈对比让赵若霞心生怨恨,哭丧得越发厉害,小跑着撞开房门,扑通跪倒在林老太脚下,抓着她裤脚一阵哭诉。 “娘,你好狠的心啊,同样的亲生的,凭什么老三一家在这儿过好日子,我跟老大老四他们要没日没夜的干活,动不动还要被抽鞭子,呜呜呜……” 林老太拿了铜称盖在金镯子上,低头仔细打量,见赵若霞衣衫褴褛,头发脏乱地跟乞丐一样,身上确实有被抽打的痕迹。 “老二家的,你把话说清楚,谁打的你,小子们也受伤了吗?” 林老三跟进来,面色同样不好看,双拳捏得死紧。 “那群混账东西,欺负我们是外乡人,竟然把大哥二哥他们卖给矿场做苦力,连天赐都去了,只留下三个小的每晚呆在柴房里。 守门卫跟矿场老板勾结,非说咱家故意挑唆流民中伤县令,如果不去矿场就要给林家安一个寻衅滋事罪,要下大狱。 我今日去时,大哥他们已经被拉走了,只有二嫂因为生病留了下来。” 林老太面色阴沉,郑氏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忙将赵若霞扶起来,想给她检查下身上伤口,涂点药膏,谁知被她拽着身上的衣服不放。 “郑竹君,我们在外面被人欺负,你倒好还穿上新衣服了!你有没有良心?” 郑氏忙解释:“衣服是府上管家送的,我们帮贵人做事,不好穿得太破旧,二嫂,你也有的,我都放在包裹里了。” 赵若霞一听,顾不上身上的伤,立刻走进里间去看新衣服。 郑氏抱着祥云跟进去时,就看到赵若霞在床上翻包裹,翻出来就往身上套,又看到里面的香胰子,直接眼里放光。 “刚好我许久没洗澡,你去帮我烧点水,再准备点吃的,最好有荤腥,对了……听说有钱人家下人洗头都用的头油,你去帮我要点过来。” 郑氏愣在原地,半晌没动弹。 赵若霞见她穿戴整齐,脸也白白净净的,一看就知道在府里日子过得不错,连怀里的丫头都好像又大了一圈。 “快去啊,娘不是在府里当大夫吗,这点小事都不能找人做吗?” “二嫂,这不是咱自己家……” “怎么了,娘救了贵人的命,现在就是贵人的救命恩人,谁敢说个不字?” 不过是替人看病,哪里能给自家抬上救命恩人的高度,贵人都没发话,她倒是挟恩图报起来,着实不知好歹。 郑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去,我丢不起这人,林家也不能丢这人。” 赵若霞穿好新衣服,瞪了她一眼,抬脚出了门:“你不去我自己去!” 郑氏想拦,可她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一出院子就没了踪迹,哪里像是个病人! 谢府书房里,李管事将林家媳妇进府的事告诉谢远,特别提了一嘴私矿。 “主君,林老太的儿子说,他知道私矿的位置。” 谢远从书案里抬起头,吃惊道:“那群人送人进矿洞,从不肯让徭役露面,就是怕泄露私矿地址,这么长时间来,私矿的位置没几个人知晓,林老三一直在府内,他是怎么知道的?” 李管家笑着摇头。 “这老奴就不知情了,不管林家人怎么知道的,对于咱来说都是好事,您这回来扶海城,不就是为了调查私矿的事吗?遇上林家人真是咱们的运气,既缓解了您的旧疾,现在连一直没头绪的案件也要破了。” “嗯,林家确实帮了我们不少,是户老实人家,林老三我瞧着为人不错,不知道其他几个兄弟如何。” 谢远抿了口茶,吩咐道:“召集人手,让林老三带路,今晚上我要搅了这害人的窝点,看看谁还敢在皇权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第二十六章 偷吃被抓! 打更的棒子敲了四下,祥云躺在娘亲怀里,喝着刚热好的牛奶,看着娘亲时不时朝着门口方向张望,心里也跟着悬起来。 阿爹出去一晚上了,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大伯二伯他们有没有被救出来,哥哥们这些日子受苦了,等他们回来,她要搞一副食疗方子,好好给家里人补一补。 心里正想着,门院门口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外间的林老太先发出声音。 “竹君啊,快去看看,是不是老大他们回来了?” 郑氏忙应了一声,囫囵拖起闺女屁股靠在肩膀上,一路小跑奔向院门口,直到看见门口形容憔悴,但完好无损的一家人,才长舒一口气。 “大哥大嫂,二哥,快进屋歇歇,这些几日苦了你们了,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食。” 张氏想抱抱祥云,一抬手见衣衫上全是灰尘,手掌心老茧又厚又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大嫂,帮我抱一下阿宝,我去给你们找身干净衣衫换上。”郑氏说着把闺女往妯娌怀里塞。 祥云好久没被大伯娘抱,咿咿呀呀伸出小胳膊往张氏怀里钻,心疼地贴上伯娘糙得不像样的脸颊,从空间挤了把水杨酸软膏,照着张氏脸上亲了两口,混着口水趁机在她脸上、手上抹了两把,希望伯娘不要嫌弃她的口水。 “咱阿宝的亲亲有魔力,伯娘现在觉得一点都不累了。” 众人都笑出声,抢着要抱祥云,仿佛之前在矿石场上心惊胆战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林老大掂了掂重量:“哎呦,咱家阿宝小脸怎么瘦了,还没先前重。” 林老三解释:“这几天都喝的米汤,没什么营养,还好昨天竹君找到了牛奶,大哥不用担心,小丫头会胖起来的。” 林四郎凑上前:“阿宝脸蛋子好像张开了些,头发也茂盛不少,越来越好看了。” 几个半大小子几日没见到妹妹,也是想得紧,垫着脚要瞧妹妹。 祥云也很想念哥哥们,见小子们短短几日,瘦得跟皮包骨头一样,心疼坏了。 “怎么还不进屋,快进来让我瞧瞧。” 林老太的喊声从屋子里传来,声音带着焦急。 众人踏进屋子,看到老娘的一刻,这些日子受的苦仿佛找到宣泄口一般,个个红了眼。 “娘,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娘啊,多亏了谢老爷,我们才有命活着回来见你啊!” “奶,天福好想你,天福怕黑……” “奶,那些人好坏,他们不但骂人,还打人,呜呜呜……” 林老太也是老泪纵横,看到儿孙们吃苦受罪,心里跟油煎一样。 当官的不把百姓当人,王朝律法形同虚设,这吃人的世道,百姓没有被天灾夺取生命,反而差点死在矿场上。 城门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流民,等着扶海城放他们入城,若是知道进城后,会被当做牲口一般卖去做苦力,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想掉头回去。 祥云看着家人们瘦削的脸颊,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短短几日,先前红光满面的一家人被折磨得不像样,可见矿场上的工作根本不是人干的。 外有强敌多次扰乱边境,内有不作为的官吏,加上天灾横行,民不聊生,种种迹象都是王朝覆灭前的预兆。 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扶海城不见得是一家人落脚的好地方,这场逃荒恐怕不日又要提上行程。 林家人围坐在林老太身边,讲述他们是如何被城门卫卖给矿石场,再到林老大他们想到法子,在沿途留下痕迹,等着林老三找到矿石位置,最后带着谢老爷一锅端了私矿场,将里面非法奴役的百姓放出来。 光听着都觉得心惊,更不用说亲身经历的林家人。 林老三见气氛沉重,打趣着缓和氛围。 “没想到小时候爹教我们打猎的寻路法子,今日派上了用场,一定是爹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保佑着我们呢!” 林老大也笑道:“当时属你学得最好,要换成是我去找路,大伙儿还得再那虎狼窝里再待两天呢。” 林老二和林四郎都跟着笑出声。 天吉和天瑞有些心不在焉,从进屋后,一直在找寻赵若霞的身影。 “奶奶,我娘呢,她昨日不是跟着三叔一起回来了吗?” 林老太气得哼了一声:“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一晚上不见踪影。” 天吉和天瑞有些担心,娘昨日喊着浑身不舒服,那些坏人来抓人去做苦力时,娘都病得晕过去了,这会儿不知道好些没有。 郑氏端了清水进屋,又抱着新衣服过来给大伙儿换上,这才匆匆赶往厨房,想给家里人准备点吃食。 谁知,刚踏进厨房院子,掌勺娘子的吼叫声震耳欲聋。 “好你个横生倒养的玩意儿,偷鸡摸狗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掌管灶台十几年,谁敢在我地盘上撒野!” 赵若霞被鸡毛掸子抽得直嗷嗷叫,掌勺娘子跟长了透视眼一样,专门打在前两日挨鞭子的地方,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连滚带爬跑出厨房,刚好撞到郑氏身上。 “弟妹,快救我,这老婆子心忒狠了,不过吃了她几个点心,就要把人往死里打。” 说罢,拉着郑氏挡在身前,若不是掌勺娘子鸡毛掸子收得快,这一下铁定抽在她身上。 “不过两块点心?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糕点?黄金蟹粉糕!光一块就抵你一年的花销,是我专门为我家主君的妹子准备的,比金子都珍贵,你那吃糠咽菜的肠子受得住吗?” “我吃都吃了,你还想怎么样?吐是吐不出来,等我拉出来吧。”赵若霞一擦嘴角的糕屑子,说得理直气壮。 厨房帮忙的丫鬟们,听到这等污言秽语,全被她的不讲理震惊住,纷纷冲二人指指点点。 “泼妇腌臜货,大早上的寻晦气,亏我之前还觉得林家是好人。” “手脚不干净的人,咱们以后可得少来往,说不准那天荷包就被人顺了。” 林家虽穷,却从没有过偷东西的人,郑氏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装作不认识赵若霞,转身走人。 偏偏赵若霞死拽着她不松手:“郑竹君你哑巴了,你倒是说话啊,告诉她们,我可是她家主子救命恩人的家人……” 郑氏一把捂住赵若霞的嘴,吓得心惊肉跳,生平第一次产生掐死人的冲动。 从前只知道赵氏好吃懒做,没想到她还是个没脑子的,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她也敢说,不是给林家找麻烦吗? 可惜,赵若霞的话,早被厨房一干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大的口气!你们林家挟恩图报的本事倒是比医术更厉害!” 一个身穿绿色对襟收腰长裙,头顶别着一朵玉兰花的年轻女子从远处走进。 众人齐声喊了句:“芸芙姑娘。” 第二十七章 庄户女?天之娇女! 掌勺娘子笑着上前:“姑娘怎么亲自来了,需要什么吩咐下面人喊一声,我给您送过去。” “娘子事忙,不敢劳烦,我来取夫人的黄金蟹粉糕,没成想看了场笑话。” 赵若霞难得聪明一次,知道来人不是普通家仆,缩着脖子藏在郑氏身后, 掌勺娘子生怕主子吃不上点心的罪落在她头上,赶忙推卸责任。 “点心我已经做好了,放在灶台上温着,谁知道昨晚上林家媳妇偷溜进厨房,全给吃光了。” 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半块都没留下,若不是谢家有食材不能隔夜的规矩,她怀疑赵若霞连生的都敢往嘴里塞。 芸芙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林家人,就有人上赶着给她送机会。 “我立刻回去禀告夫人,是打是罚,还是送官查办,林家两位嫂子回去等消息吧!” 她眼睛尖利,立刻瞧出赵若霞是个怂货,有这个搅屎棍在,不愁拿不回那对金镯子。 郑氏垂头耷脑回去时,林老三瞧她两手空空,身后跟着一脸心虚样子的赵若霞,一猜便知道二嫂铁定闯祸了。 细问之下,得知赵若霞竟然不要脸地跑去厨房,把准备给主人家的东西吃了,还大言不惭地称呼林家是谢府的救命恩人。 林老太当场气得恨不得厥过去,家门不幸,上辈子打家劫舍恶事做尽,这辈子摊上这么个恶媳妇。 林老二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偷东西!你还要不要脸了?” “谁偷东西了?府里主人这么有钱,吃两块点心是能饿死她吗?” 赵若霞到现在还不承认错误,一门心思只顾着抱怨,“越有钱越小气,指头缝里流出的东西就够我们吃一辈子的,抓住点小事不放,有什么意思!娘还是这家老爷的救命恩人呢……” “你闭嘴!”林老太一声厉喝,拿起桌上的石砚就想砸过去,一想到赔不起,又放下,找了周围一圈没一个趁手的家伙事儿,气得身子都在抖。 “老二,给我抽她的嘴,抽到她知道错为止!” 老娘发话,李老二没有不听的道理,加上心里堵着一团火,上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赵若霞扇在地上。 天吉天瑞被吓了一跳,眼泪大颗往下掉,虽心疼母亲挨骂,但更多的是不满亲娘的行为,他们是小孩子都知道偷东西不对,大人成天揪着耳朵告诉他们的道理,自己怎么没记在心里。 “娘,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赵若霞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惊恐地看着林老太的神色,见她没有饶过自己饿意思,爬到俩儿子面前,拽着他们跪倒在林老太脚边。 “天吉天瑞,快帮娘说说话,快啊!” 天吉天瑞涨红了脸,天瑞抿着嘴死活不张口,天吉心软开口道。 “奶,我娘知错了,你饶了她这次吧。” 林老太心疼孙子,心里有再多不满,看在两个孙儿的份儿上,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太给赵氏难堪。 “看好她!谢府要是来要人,就把她交出去,是打是罚,我没一句话!” 林老二应了声,提着媳妇关进里屋,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不让赵若霞离开半步。 林家人战战兢兢地围坐着,等着谢家来人问话。 郑氏张氏甚至收拾好包袱,一家人也没多少家当,李管事送的东西一样没拿,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榻上,心里都知道这回怕是要被赶出府去了。 从白天等到晚上,祥云小身板熬不住,中间睡了两回,郑氏舔着脸去要牛奶,还被人呛了两句,厨房里现在当他们是小偷,林家人饿着肚子也不敢动弹。 直到夜幕降临,才有下人送来一句话。 “我们夫人说了,这回不追究赵娘子的过错,下不为例。” 林老太却不敢放松,经此一遭,之前留给谢家的好印象,算是彻底败光了。 林家人神色都萎靡得很,只有赵若霞偷偷瘪嘴,早说了不是大事,几个破点心,搞得跟她偷了金子似的。 女宅内。 谢棠胃口不佳,吃了两口素菜,夹了一筷子火腿煨鹌鹑,就放下筷子不再继续。 “林家媳妇真是过分,您好不容易有胃口想吃道点心,还被她们给偷吃了,仗着给主君配了两副药,竟大言不惭说自家于谢府有救命之恩,夫人,这样的泥腿子门户,您怎么不责罚她们?” 芸芙气不过林家轻易逃脱惩罚,逮到机会就吹耳旁风。 “算了,为一碟子点心,犯不上,况且林家不是谢府的下人,兄长也说了,林老太太医术不错,撕破脸大伙儿都下不了台,给她们提个醒就好。” 谢棠抱起女儿轻轻哄着,在她脑袋上亲了亲,想起兄长说让她有时间可以跟林家三媳说说话,她家女儿跟婠婠一样大。 现在看来,这家人就算有本事,也不能深交。 赵氏那样的品行,教出来的孩子好不了,林家人生活在一处,那女娃往后少不了沾染上市井气,她的婠婠可不能跟这样人家的孩子待在一处。 “昨日我让你找的几套小袄子,不用送去给林家孙女了,以后除了兄长的病情,其他跟林家相关的事,我不想听。” 芸芙立马明白夫人意思:“咱家姐儿是金枝玉叶,以后回京接触的都是县主,郡主这样的天之娇女,林家那丫头生来在泥潭里,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谢棠虽觉得侍女的话不中听,但仔细想想也没说错,林家丫头生在庄户人家,这辈子眼界有限,长大后左不过再嫁个庄稼汉,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她的婠婠不一样,还没出生就跟世家大族的公子指腹为婚,父亲是朝中要员,注定这辈子知书达理,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绵延不绝。 她温柔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心里止不住的满足。 第二十八章 突如其来一百两 就这么又过了两三日,林家男人各自在府里寻了帮忙的活计。 林老大和媳妇张氏,天不亮跟着管事出门采办,张氏既有女子的心细,又有男子的力气,林老大的心算本事比算盘珠子还厉害,店家刚报出单价和斤两,他已经脱口而出价格。 林老二外表凶悍,内里却是个细腻的,从小与黄土庄稼为伍,经他手种过的植物好像有灵性似的,总比别人家的长得好。 府里养花养草的苗圃,因为酷暑全都蔫吧了,他只倒腾了两日,松土沃肥,半死不活的名贵花种又活了。 林四郎是兄弟里唯一上过学堂的,因着年纪小,管事没给安排差事,他就逮着闹腾的天赐,还有天吉和天瑞两兄弟,教他们背诵百家姓。 天福因为太小,成天吃吃睡睡,啥也不用干,过得跟小猪一样。 郑氏白天除了照顾闺女,就是泡在厨房里倒腾糕点,想替家人弥补上回的过错。 厨房里吃了糕点的丫鬟们个个夸她手艺好,可惜每回送去谢老爷妹子屋里的糕饼,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郑氏没有气馁,还是坚持每天用心做好送过去。 林老太早在那日后,就把金镯子还给了谢远,即便对方多次强调并没有因为赵若霞的行为牵连林家,林老太依旧不肯收下。 照旧每日早晚两次给谢远把脉用药,但每回都把孙女带在身边。 一来谢老爷见到祥云高兴,二来林老太知道孙女的本事后,每次都想让她帮着参谋参谋。 祥云人太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空间里往外掏东西,成套的不锈钢针灸工具,密密麻麻摆放一堆,大小粗细什么样的都有。 原本还担心奶奶不会用,谁知林老太只看了一眼,眼睛瞪得比白炽灯还要亮堂。 “阿宝真是奶奶的好宝贝,每回都想到奶奶心坎里,我正愁去哪找针灸针,你就把家伙事准备好了,这套银针比秦大夫的强多了。” 祥云咿呀着拍手,跟着奶奶一起高兴,欣慰的是,林老太从没有觉得她的异常举动是邪魔作祟,反而帮她瞒着,三天两头叮嘱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本事。 每回都得等到只有祖孙两人时,才肯让她掏出东西,生怕被人瞧见,祥云会惹上麻烦。 祖孙俩对视一眼,林老太点了点孙女的小脑袋,笑得像只老狐狸。 “你是不是也看出来,秦大夫的针法有问题?咱要是抢了他的饭碗,会不会不太好?” 祥云龇着牙床,笑得咯咯响,啃完拳头啃脚丫,俨然学会了老狐狸的本事,成了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 第二日,林老太在床边给谢远施针,秦大夫在一旁看得冷汗连连,不管是从手法,还是从下针时的准确度,每一样都无可指摘。 一向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就这么轻易败给了一个他看不上眼的女大夫,秦大夫惭愧得没脸见人。 最后在心里给自己找补,一定是林老太的银针好,他若是也有一套,一定不会比她差。 “林医婆,你这套银针是何人打造的,我瞧着比我手上这套精细不少。” 林老太看了眼孙女,又看了眼秦大夫,她家孙女给的,天下独一份。 “一位医术绝佳的故人赠送的。” 秦大夫突然释然了,果然跟他想的一样,三分手艺,七分家伙,林老太的这个故人应当是个传世名医,说不定七老八十了,没准已经入土了。 他今年才四十出头,有的是时间超越名医,仔细想来,到了那个年纪,说不准比对方还厉害。 找完借口的秦大夫,不再抑郁,恋恋不舍看了眼林老太手中的银针,借口家中有急事,跟李管事请辞了。 李管家没戳破,现在有了更厉害的林老太,秦大夫留在府里除了吃干饭也没别的作用,大手一挥让他走人了。 祥云躺在奶奶怀里,得意扬扬地笑了,她原本没打算抢人生意,可上次这个秦大夫帮着姓苟的一起欺负奶奶,不给点教训,她心里难受。 更重要的一点,他瞧不起女医生! 一口一个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她就是要让姓秦的看看,女人不仅能当大夫,还能当得比他更好! 一晃又过去三四日,林家到谢府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这天,闲来无事的天福,磕磕巴巴想教祥云说话。 “哥哥,我是哥哥,阿宝,叫哥哥。” 教了几次后,见妹妹学不会,转头跑去跟张氏打小报告。 “娘,妹妹是不是傻子,到现在都不会说话。” 张氏一个枣核锤在他脑门上,哭笑不得。 “你在阿宝这么大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两岁半才会开口说话,还好意思笑话妹妹。” 林天福闭嘴不说话了,心里却觉得妹妹说不定三岁都不会说话。 这时,李管家传来消息,谢老爷已经联系上鹤眉神医,不日就要离开扶海城。 这也就意味着,林家人不能继续待在府里了。 傍晚时分,林老太最后一次给谢远诊脉。 “老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不少,日后有神医在身边,相信根治不是什么难事!” 谢远感激林老太这些日子的照顾,冲李管事使了个眼色,很快一张包着红纸的木盒子递到林老太面前。 “这段日子多谢老人家的照拂,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盒子里面装的是这段日子的诊金,请您收下。” 林老太很是感激,连连道谢,李管事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子,上头还零散地摆着十几两碎银。 数额远远超过林老太所想,正要推辞,谢远的声音传来。 “您已经退回了我送给阿宝的金镯子,这些钱说什么都得收下,一家人逃难至此,生活多有不便,有银子傍身腰杆子才能挺起来。” 李管事因为林家人在府里帮忙,分担不少琐事,现在对这家人很有好感,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又把木盒往前推了推。 “老姐姐收下吧,您儿子媳妇每天从早忙到晚,给府里帮了不少忙,多出来的诊金,就当是他们的工钱。” 说着,小声凑近林老太:“这点钱对我家主子来说毛毛雨一样,老姐姐拿着给孩子们买点零嘴和衣裳吧。” 林老太内心感激不已,千恩万谢收下诊金。 第二日一早,收拾完包裹的林家人,跟府里众人道别,陆续踏出谢府大门,刚好看到门口停着两顶精致的马车,还有跟在后面四五辆装得满满当当的拖车。 反观林家人,还跟来之前一样,两个轮子的人力拖车,上头坐着抱孙女的林老太,郑氏推着轮椅,其他人肩上或背或扛,都被行李压弯了腰。 谢远俯身对小厮说了句什么,从车上下来,走到林老太身边。 “老人家,此去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让我再抱抱阿宝吧。” 林老太哪有不依的。 祥云心里也很舍不得,总觉得谢老爷给她感觉跟旁人不一样,让她莫名地想亲近。 “小家伙,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啊!” 祥云呀呀地砸吧嘴,直点头,直到身后那辆装饰得最精美的车辆里,突然有人掀开了帘子。 第二十九章 阿宝是个小富婆! “兄长,鹤眉前辈已经在下个驿城等着了,咱们快些走吧。” 美妇人轻哄着熟睡的女儿,目光落在兄长怀中的女婴身上,匆匆一瞥,就被丫鬟挡住视线。 “夫人,清晨霜重,别凉着姐儿。” 车帘被放下,美妇人只记得那女娃,粉嫩玉琢,圆润可爱,模样长得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倒更像是精心呵护养成的娇小姐。 祥云转头望过去时,只瞧见车帘被风吹起,里面露出半张侧脸的美妇人,环佩叮当,满头珠翠,美得好似天上的仙女。 妇人怀中的婴儿包裹在锦衣中,养得白嫩粉润,正在温暖舒适的怀抱中熟睡。 同样是赶路,两相对比之下,简直是云泥之别。 谢远不忍妹妹久等,跟林家人道别后,最后看了眼祥云,上了马车。 很快,谢家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开,直到目送他们消失在巷子口,林家人才整理行装准备上路,他们得在傍晚前找到住宿的地方。 “林医婆请留步。”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冲众人招招手,林家人顺着声音望去,一头大黄牛正牵在小厮手上,垂首“哞哞”叫了两声。 “我家主子走前吩咐我,将这头牛赠给你们。” 郑氏一眼认出是她每日挤奶的那头牛,激动地喊出声:“是那头刚下过仔的奶牛,娘,咱不用担心阿宝没有粮了。” 林家众人都很激动,抱着祥云又亲又夸。 “还是阿宝面子大,谢老爷这是怕阿宝饿肚子呢!” “这牛不仅能挤奶,以后还能耕地种田,扛货搬运,用处又好又多!” “要不怎么说阿宝是福星呢,咱们都是沾了阿宝的光了。” 林老太看孙女被叔伯们轮番抱着,生怕阿宝小身板吃不消。 “好了,好了,把阿宝给我,要是摔着我宝贝孙女,有你们好看的,老大老三,把牛栓到车前头拖车,你们帮自家媳妇分担点活。” 赵若霞一听,抢先将肩上的包裹取下来,递到两人手上。 “大哥三弟,先帮我分担点,我肩上的伤口还没好,受不了累!” 说着就把包裹往林老大怀里塞,结果林老大动作比她还快,一闪身藏到张氏身后。 “我媳妇身子骨弱,也受不了累,二弟妹对不住了,帮不了你。” 赵若霞看着张氏恨不得有她小腿粗的胳膊,浑身上下跟病弱扯不上半点关系,明显是林老大的推脱之词,只能黑着脸望向林老三。 林老三一把将林天福架在肩膀上,左右手各拎两个沉甸甸的包裹,摆明一副不愿意帮忙的样子。 最后还是林老二出手,将赵若霞那份扛在肩膀上,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留给她,走到队伍最前头。 “骑大马咯,骑大马咯。” 林天福不知道大人间的小心思,高兴地在林老三肩膀上欢呼,好久没骑三叔的肩膀了,他还以为有了妹妹,三叔就不疼天福了。 张氏见儿子乐得找不着北,也忍不住笑出声,若不是半道上三弟夫妻俩捡到阿宝当女儿,天福本来是要过继给老三一家的。 当娘的谁会愿意自己儿子叫别人爹娘,张氏虽同情老三一家多年无儿无女,也知道老三夫妻俩一直把天福当作亲生的疼爱,可当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过继一事时,她心里跟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 好在如今老三有了阿宝,天福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再也不用担心母子分离了。 祥云窝在林老太怀里,扭动着身子,看向林天福的眼神里满是羡慕,林老太捕捉到孙女的心思。 “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像哥哥一样举高高,骑大马,到时候,你就算想骑在几个混小子头上,奶奶也满足你!” 祥云咯咯笑起来,仿佛对奶奶的建议十分赞同,小手挥舞地万分带劲儿,甚至挣脱襁褓,弄散了早上郑氏替她裹上的小袄。 活动间,一个用丝绢包裹的物件从小袄里露出,林老太眉心一顿,掏出打开一瞧,两个黄灿灿的金镯子在晨辉下闪着金光,正是之前林老太退回去的那对镯子。 “妈呀,金镯子!娘,这、这金镯子哪里来的?” 赵若霞的声音震耳欲聋,林老太脸色冷得吓人,一个眼刀扫过去。 “闭嘴,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心里一万个后悔刚才没注意点,被老二家的看个正着。 “这是先前谢老爷送给阿宝的满月礼,我不好意思要人家这么贵重的首饰,前些日子已经退了回去,应该是刚才他抱着阿宝的时候,又塞进襁褓里的。” 赵若霞盯着镯子眼睛放光:“送回去做什么,大户人家不差这点金子,可对咱家来说,简直是救命的钱。” 说着蹭到林老太身边,手伸过去想摸一摸金镯子:“娘,阿宝年纪小压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我长这么大只见过鎏金的镯子,不如我帮她试试……” 林老太一巴掌扇在她手背上,用了力气,上头立刻红了一大片。 “你想试?好啊,先把骨头敲碎了,不然你的爪子怎么带得进这么细的圈口?” 林老太说着抓起祥云的小胳膊,将金镯子推进去。 “我孙女福气好又乖巧,别说是金镯子,就是夜明珠、琉璃盏也压得住!” 赵若霞捂着手背还想再说什么,但被林老二冷冷瞪了一眼,怂得赶紧闭上嘴。 林老太目光扫了她一下,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们也别跟我提什么,没分家银钱要归拢到一处使的屁话,你们谁要有本事,就是搬回来金山银山,我也绝不会让其他房惦记一个子儿!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这对金镯子以后就是阿宝的,谁敢再打它的主意,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纷纷点头,应声附和。 张氏:“知道了娘,这镯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打造的,精美得很,以后还可以给阿宝当压箱底的嫁妆。” 林老二:“放心吧娘,有我看着,不会让任何人打镯子主意的。” 林四郎:“咱家阿宝成小富婆咯,阿宝,高不高兴啊!” 此刻的新晋富婆祥云女士,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抬起手腕上沉甸甸的镯子,嘴边的哈喇子也顾不上擦,美滋滋地晃着手上的金手镯。 清晨的风一吹,手镯上悬着的两个小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镯子内里虽然有被磕碰过得痕迹,可她半点都不介意,有什么关系呢,以后融了都一个样,金子放到哪个年代,都是硬通货。 祥云从前就特别喜欢买金子,在别的小姑娘还在买衣服、包包、化妆品的时候,她每到手一笔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金店里选金子。 从几克的手链,到十几克的金猪、再到后来上百克的金条……满满当当存了一抽屉,可惜了,没等她看到金价上六百,就穿越成一个小婴儿。 没关系,从头再来罢了。 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存它个十斤金子!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三十章 改天换地英雄汉,双手就是万宝山 林老太见孙女小财迷的模样,跟着笑弯了嘴角,话虽这么说,可逃荒人家怎么可能真把财富露在外头,祥云过了把瘾后,手镯就被林老太贴身收回去了。 林家十三口人,外加一头大黄牛,重新踏上奔波之旅,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可以留宿的地方。 客栈要价太高,最次等旅店的丙等房也得一钱银子,还要规定一间房内不得同时住超过两个人,林家人多,刨去小孩,至少也得开四间。 每日四钱银子,十天下来就得四两,远不是林家这样的门户能承受的。 谢老爷给的诊金,加上林家先前的存银,满打满算一共一百二十两,林老太有意瞒了五十两,告诉儿子媳妇们手头有七十两的存钱。 林家众人头一次见家里这么多银两,个个眉开眼笑,直呼谢老爷大方,要知道,他们家从前一年的收入,也不见得能有二十两银子。 除去日常开销,林四郎的束脩,林老太的看病钱,到了年底,能有二三两的余钱,已经是幸事,更多时候半吊钱都攒不到,收成不好的年份还得四处找邻里借钱。 林老太却没那么高兴:“以后落户新家,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全家勒紧裤腰带,这些钱也不见得够用。” “放心吧娘,只要咱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以后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林家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劝慰老娘。 林老太看着朝气蓬勃的一家人,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改天换地英雄汉,双手就是万宝山,只要勤劳踏实肯干,日子都是一点点过出来的。 林老太让老大和老三去找能住宿的地方,两人在市集上逛了一圈,很快带回来消息。 “娘,找到住处了,有个姓钟的老汉愿意收留我们,他儿子住在京城,家里只有他跟老伴两个人,空余卧房三四间,原本是租出去的,因为闹旱灾之前的住户搬走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接手,老汉说可以收纳散客,每天给一钱银子就好,吃喝自理。” 林家人没想到住宿问题解决的如此顺利,都很高兴,对于逃荒多月的他们来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今屋顶有瓦,四周有墙已经很满足了。 林老太欢喜地带着一家人,驱车赶往老汉家。 站在门口等着的老汉,五六十的年纪,身子骨还算硬朗,就是走路有些高低脚,领着林家人往里走,四进四出的院子,因为没什么人居住,略显荒凉。 老汉许久不见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唠叨。 “东西两侧的屋子,一间是我和老婆子的,一间是我儿子媳妇的,你们家住北面和南面的厢房,挤是挤了点,胜在划算。 厨房茅坑都可以用,但里面的东西别乱碰,我跟老婆子睡眠浅,晚上早点休息,别弄出大动静。” 老丈拄着拐望向扛着大包小包的林家人,风尘仆仆却不狼狈,比前些日子涌进城的难民强得多,关键是个个面色平和,不像那些人,活像老鼠掉进米缸,一个个眼睛里都闪着绿光。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儿不是救济所,住一天就得给一天的费用,如果哪天你们拿不出钱来,我可是会轰人的!” 林老太先递上三日的住宿费用,又额外给了五十文,当作是厨房柴火费。 “您放宽心,我几个儿子一身的好力气,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吱个声,劈柴火,挑水,搬搬抗抗的活计他们都能干!” 老汉原本还担心收留流民,会影响屋子以后的租赁,这会儿见林家人上道,心里也没那么纠结了。 特别是被那老太抱在怀里的女娃,养得软和圆润,小脸蛋跟笼屉里刚蒸出来的白馒头一样,半点不像逃荒人家养出来的娃娃。 可见,林家还是有些家底的,他也不用担心出现流民强占空屋的恶行。 “行了,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到东屋寻我。” 他走前,冲盯着他瞧半天的女娃扮了个鬼脸,谁知丫头胆子大,半点不害怕,反而咧着牙龈笑得欢快,一下子让老汉想起还没见过面的小孙女。 如果不是这场旱灾,儿子本来应该带着新妇和孙女回来看他们的。 众人拾落一番,林老大很快跟媳妇张氏出门采购生活用品,油盐酱醋这类基础的调味料,外加便宜又顶饿的萝卜、红薯、豆腐。 第三十一章 绝不可能入贱籍! 因着只有两间屋子,男人们住一间,女人们带着半大小子们住另一间。 祥云被喂了牛奶,正打着奶嗝,心思转悠起给林老太治疗腿伤,如今入了城,一家人有了落脚地儿,这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她在药房里转悠,纠结是用西药还是用中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用最保守的中医康复疗法,配合针灸和推拿,先疏通僵直的血脉,再尝试练习简单的下肢动作,按照林老太的情况,不出一个月就能有效果。 林老太解开孙女的小袄,给她换尿兜子,手没忍住捏了两把祥云软软嫩嫩的屁股蛋儿,一低头看见孙女盯着她的腿瞧。 “奶奶的腿不中用了,里头血脉堵死,这辈子都难再站起来了,以后阿宝会走会跳了,就靠你推奶奶出门晒太阳啦!” 林老太口气轻松,祥云还是从她落寞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甘。 好好的人,谁愿意成天躺在床上呢,外面鸟语花香,山高水阔,怎么比困在这方寸之地强百倍。 “呐…呐…”祥云张牙舞爪伸着短胳膊,小手指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儿,一会儿落在林老太腿上,一会儿指着在自己脑门上。 林老太眼睛一亮,瞬间明白孙女意思,俯身靠近轻声询问。 “阿宝啊,你的意思,奶奶的腿你能治?” 祥云眨巴小眼睛,里头满是认真,咧嘴一笑,透着股机灵劲儿。 林老太见了,心里一阵欢呼雀跃,孙女说能治那一定能治。 当天晚上,林老太跟祥云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术前讨论会,形式如下。 “阿宝啊,你觉得是用药好,还是针灸好?” “呐…呐…” “针灸奶奶之前试过了,效果不大,也有可能是扎针地方不准。” “啊…啊…” 祖孙俩你来我往,一直到祥云顶不住困意,幽幽进入梦乡,这场会议才告一段落。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刚擦亮,郑氏已经准备好了一大家子的早饭,窝窝头配白粥,还有一碟子翠绿的腌黄瓜,几个烤的外焦里嫩的红薯。 林老大和林老二出门找差事,临走前郑氏给他们一人塞了两个松软香甜的白面馒头。 第三十二章 万能的百宝箱! 赵若霞的话明显触到林老太的逆鳞,重生以来,祥云头一次见奶奶发这么大的火。 可见从良入贱,对底层老百姓来说,无异于死了一回。 屋内一片沉寂,赵若霞不敢再提半个字,其他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是失望。 好歹也是当娘的人,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舒坦,也不为两个儿子考虑一下。 “嫂子,一旦入了贱籍,天吉和天瑞两孩子的前途就毁了,别说日后考功名,就是去当个账房也不会有人要!以后娶妻生子世世代代都是贱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这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林四郎耐着性子解释,“只要咱还是良籍,哪怕现下日子过得苦一点,总还有翻身的机会!” 郑氏和张氏等人赞同地点点头,赵若霞一看成了全家责怪的对象,立刻软了语气:“我就是提个建议,不行就算了,又没说非去……” 林老太搂着小孙女,一想到入贱籍后阿宝只能选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厮配婚,再生一群走哪都被瞧不起的崽子,心就像被冰冻住一样,直到贴上孙女软嫩热乎的小脸,心底的寒意才得以纾解。 “阿宝乖,奶奶不会让你受苦的,咱就算躲进深山老林里开垦荒地,也绝不会软了骨头,卖身为奴的!” 祥云笑着咧开嘴,肉乎乎的小嘴巴下面很快挤出个圆鼓鼓的胖下巴,“啊…啊…”回应林老太的话。 “既然扶海城留不得,那咱下一步往哪去,是掉头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 林老大等人打定主意不会继续待在扶海城,可他们又能去哪。 老家远在千里之外,虽说如今旱灾情况缓解,可地里的庄稼早就晒死了,左邻右舍逃荒的逃荒,投奔的投奔,村子已经成了荒村。 再往前走,一没路引,二不知前路如何,万一到了下一个城池,也跟扶海城一样,那他们怎么办… 就在众人皱紧眉头,苦思前路时,东边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哐当”声,听着像桌椅被碰倒的声音。 紧接着钟婶慌乱的喊叫声响起。 “老头子!你怎么了?老头子你醒醒!别吓唬我……” 林家人一听,赶忙小跑冲到东屋门前,趴在窗户上焦急道。 “婶子,钟叔出什么事了?” 第三十三章 那岂不是当世神医? “小大夫别恼,刚才情况紧急,钟叔后脑勺血流不止,我们是好意,不过你放心,我家有人会医术,包扎是由她上手的。” 少年一听是医者处理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以为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赤脚大夫,不然钟家人也不会再请他过来。 “既如此,那就让人过来,我要问几句话。” 他自认学医以来,天赋卓绝,年纪轻轻已经是医馆里的出诊大夫,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自负和清高。 钟婶子也是一喜:“郑娘子,你家还有大夫呢?劳烦请他过来一趟,若能治好我家老头子,我全家都会感激不尽的!” 她心里既庆幸又后怕,庆幸还好是林家人住到家里,老头子昏过去时搭了把手,后怕若不是林家有个大夫,等她找了郎中回来,老头子的血也没准已经凉透了。 林家儿子媳妇个个能干,小子们也乖巧懂事,不知道是哪个儿子会医术,难怪住进来的第一天,老头子就说林家人看着跟那群流民不一样。 郑氏虽觉得这小大夫有些倨傲,可现下钟叔的病情更重要,立刻抱着闺女去喊林老太。 少年替病患检查伤口,把完脉像,才发现远比他以为的要严重的多,立刻正了神色,仔细查看。 舌苔青黑,脉象阴阳失调,气血逆乱,明显是年纪大了,加上饮食不节导致的。 这倒还好,钟叔有眩晕症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脑后硬物撞击的伤口,看着着实吓人。 能在短时间内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不仅止住了血,甚至几个大穴上还有针灸过的痕迹。 患者面色虽看着苍白,却气息平稳,显然已经度过了难关,可见对方远不止是位普通游医这么简单。 门口传来厚实的脚步声,少年寻声望去,进门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上背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少年收起先前的骄慢的语气,换了种恭敬的态度,朝李老大躬身行礼。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我是远山堂医馆,秦峦郎中的徒弟,名叫李常。” 林老大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把他当成救钟叔的人了。 “大夫弄错了,给钟叔疗伤的,是我娘。” 第三十四章 通关系!落新户! 得知是林老太救了自己后,钟叔对林家人的态度更好了。 不仅要退还住宿钱,还又额外包了分量不轻的礼金作答谢。 礼金林老太没收,钟叔却不乐意了。 “老姐姐,哪有大夫不收诊金的,您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让您继续帮我调理身子了。” 林老太推辞不过,只能提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有个提议,大兄弟听听成不成。” “我们一家是从北边逃荒上来的,原本打算在扶海镇找活计,好安身立命,没想到官府颁布了新规定,外来逃荒过来的人口,除非卖身为奴,否则只能暂住城内,时间一到,就得赶人。” 钟叔点点头,最近茶馆里议论最多的,就是难民们的事。 天灾降临,底层百姓生活艰难,朝廷不好放任流民不管,只能任由他们跋山涉水到富裕地方讨生活。 可一个城里招人的店铺是有限的,难民们为了口吃的,不要工钱也愿意给主家办事。 有人上岗,必定有人下岗,流民们有了容身之地当然兴高采烈,可原本居住在城里的百姓却高兴不起来。 官府没办法,只能设立新规,驱赶走一部分不愿意入贱籍的,留下的充作富贵人家的奴隶,一来没有违背朝廷的本意,二来不会影响本地普通庶民的生存。 钟叔长叹一口气,也觉得林家人不容易。 “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我钟家在扶海城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儿,人脉关系还是有点的。” 林老太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朝钟叔行了一礼,林老大等人见状,虽然不明白老娘什么意思,也跟着恭敬上前行礼。 “我们家打算过段日子离开扶海城,去往周边的村子定居,您也知道,现在流民太多,当地县衙不一定会准许灾民落户,希望……您能通通关系,帮我家弄到一张介绍信。” 林家人一听眼睛里闪过热切的光,对啊,有了介绍信他们就能到新村庄定居,既不用赶往下一个城池,也不用掉头回老家,纷纷眼神热切地望着钟叔。 第三十五章 见不得家人受委屈! 林老三怕家里人担心,特地遮掩,没想到还是被媳妇看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没,没有,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墙角了。” 郑氏上前仔细打量,丈夫眼角淤青,嘴角还泛着血丝,哪里是撞墙上了,这明明是被人打了! “你胡说!娘!你快看啊,三郎脸上都是伤。”她语调里带了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林老太急得撑起上半身,仰着头往儿子方向瞅:“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人打起来了?” 林老大林老二和林四郎,听到声音赶忙从屋里走出来,林老三很快被家人围在中央,只能道出实情。 “我出门抓药,不小心撞上了先前把咱家卖到矿石场的那个守城长,他非说我顺走了他的荷包,要抓我去府衙,我不肯,他们仗着人多就动了手……” 林老二一脸愕然:“谁?那个守城长不是因为中饱私囊,滥用职权,已经被官府下了大狱吗?还是谢老爷亲自让县令下的令!” “已经放出来了,非但没有严惩,我瞧他的样子,比之前还圆润不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牢里当座上宾呢!” 林老大气得脸色铁青,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亏得当初谢老爷整治矿场时,扶海城的县令哭着发誓,只愿意承认自己治下不严,官商勾结的罪名死都不肯认。 “谢老爷才走几天,这些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仗着山高皇帝远没人管,将律法全部抛诸脑后,这世道还有百姓的容身之地吗?” 众人面色都不好看,林四郎年轻气盛,见不得三哥受委屈,跑到厨房拿起烧火棍就往门外冲。 “这帮杂碎,我跟他们拼了!” “回来!老大老二,把四郎给我拖回来!” 林老太气得身体直发颤,若不是怀里还抱着祥云,她恨不得从躺椅上摔下来,自己去追。 林老大很快扯着小弟的衣领,拽回老娘面前。 “他们手上都是真家伙,你用什么跟他们拼命,用你手上一砍就断的烧火棍吗?” 林四郎红了眼眶,无助地垂下头,再抬眼时,眼里满是倔强:“不替三哥出口恶气,我心里难受!” 他从小跟在三哥屁股后面,人生中的第一把弹弓,第一支毛笔都是三哥亲手做出来的,他决不允许有人欺负他最敬重的人。 林老三搡着小弟的肩膀,冲他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 “好了,民不与官斗,咱家就要离开扶海城了,别闹出什么乱子来,这回全当长教训,下次再遇到那些人,躲远些走,惹不起咱躲得起。” 林老太吩咐郑氏去厨房弄两个白水煮鸡蛋,给林老三敷敷伤口,转而将前段时间的遭遇讲给钟叔听。 钟叔立马明白林老太的意思:“我这两天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去找里正大人,让他给你们写一封介绍信。” 林家得罪了官府的人,再在扶海城待下去是不行了,好在里正跟他祖上是同宗,有这层关系在,给林家弄一份介绍信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老太赶忙掏出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又让林老大拿出事先买好的两坛子好酒,一同交到钟叔手上。 “劳烦钟兄弟了,这点子心意还请转交给里正大人,求人办事,不好空着手的。” “哎呦,用不了这么多,拿两坛子酒就行,你们以后落户新村子,少不得用钱的地方,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林老太心中感激,没别的能报答钟叔,只能更加尽心钻研病情,争取在以后日子里让钟叔少受罪。 第二日一早,钟叔拎着两坛酒出了门,林家人翘首以盼,等着好消息传来。 终于,在太阳挂到头顶时,众人看到了钟叔的身影。 盖着里正私人印鉴的纸张交到林老太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却好像有千斤重。 清清楚楚写着林家人口数量,几男几女,年岁多大,长相如何,都写得极其详细,就怕有人冒名顶替。 信件提到的莲花村,正是里正推举林家人去的地方。 “里正说了,这个莲花村民风淳朴,依山傍水,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只要拿着这张介绍信,人家定会让你们落户的。” 林家人沸腾了,郑氏张氏抱在一起,边哭边笑,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一件好消息,每天提心吊胆,无根可依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林老太也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亲孙女脑门。 “阿宝,咱要有新家了,高不高兴啊?” 林老三也咧嘴笑出声,一扯唇角就碰到伤口,他也顾不上痛,心里美滋滋的,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让他完全忽略身体上的疼痛。 郑氏这时捧着一本册子走到钟婶子面前,眼底都是喜悦。 “婶子,我这两日跟我家小弟准备了本食谱,里面有不少健胃消脾,清热降火的好菜,做法已经写在上面了,以后钟叔嘴馋,您就照着这上面的方法做,保管他再也不用惦记外头的饭菜!” 钟婶子笑眯了眼睛,捧着食谱爱不释手。 “好孩子,难为你替我家那口子考虑,以后有机会回来走动走动,婶子等着你们呢!” “嗯,我们一定回来!” 当晚,林老太就将儿孙们凑到一起,收拾好行李打算第二日一早出发。 要准备的东西,这几日林老三几个已经陆陆续续在街市上买齐了。 七八斤白面做了二十多个馒头,留在路上吃,四五斤小米和十几个鸡蛋,都是买来给小子们补充营养的。 为了让大黄牛产出更多更好的奶水,林老太特地让人买了麦麸给它加餐,眼看着孙女小肚子喝得越发溜圆,林老太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祥云喝了半碗牛奶,窝在林老太怀里由她拍奶嗝时,突然看见门外,老爹跟大伯二伯两个,不知道凑在一起商量什么。 没等她仔细听,一行三人已经前后脚走出了钟家大门。 “啊…啊…”祥云伸出小胖手,指着门口方向,想提醒奶奶。 谁知道,林老太连个眼尾都没扫过去,直到郑氏过来说林老三他们不见了踪影,林老太脸上也没露出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他们要去做的事情心知肚明。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三十六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扶海城,一家赌坊街角口。 喧嚣声伴随着阵阵男人兴奋的呼喊声从门内传出,立在门前招揽生意的两个轻衣薄衫年轻女子,笑拥着一个瘦高个男人进入赌坊。 “大哥,你怎么知道这货会来这儿赌钱?” 趴在屋檐上的林老三戳了戳大哥的胳膊,眼神一刻没有从瘦高男人身上移开。 林老大颇为不屑地啐了一口。 “这群当兵的,成日里除了喝酒赌钱,什么正事都不干,之前被关在城门口柴房时,就听看守的唠嗑,说他赌钱喜欢出老千,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只能来长乐坊找乐子。” “牌桌上多长一只手,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截肢!”林老二愤愤紧盯赌坊大门。 一行三人像是暗夜里蛰伏的猛兽,十分有耐心地等着猎物入陷阱,哪怕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沾湿,寒气入了体,也没半点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赢了一整袋银子的男人,满脸笑容地被赌坊小厮簇拥着送出门。 “守城长大人,今晚又发财了?” “小爷今晚就到这儿了,给里头人留点机会,花楼的头牌娘子还等着我去临幸呢!” 说着,丢了两个银棵子给门口迎客的女人,顺便摸了把她们软嫩的胸脯,心满意足走到后巷里,打算抄近道去花楼夜宿。 后巷寂静无人,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悬在路边,男人哼着小曲儿,想着待会儿的温香软玉,心里美得要上天。 结果刚走出没几步,脑袋上突然覆上一个大麻袋,味道臭得能熏死人,没等他反应过来呼喊出声,拳头就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脸上,胸上,腰上……没一处地方被放过,直打得他嗷嗷喊出声。 “谁!哪个王八蛋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我可是县令的侄儿,你们不要命……嗷嗷……” 他骂得越狠,打在他身上的拳头落下得更快更急。 男人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胸口那几脚更是踹得连呼吸都疼,再也不敢多骂一个字。 “饶命啊!你们想要钱,我身上的钱都可以给你们,别打了,求求别打了……” 不管他怎么哀求,打他的人就是一声不吭,临了了,还拿出绳子把他捆在桩子上,又塞了个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陈年裹脚布,塞进他的嘴里。 一时间恶气熏天,晚饭都刺激得吐了出来,又因嘴里塞满了布条,生生咽了回去…… “唔……呕……” 这下好了,连声音都发不了了! 初秋的夜晚,风带着凉意,欢送结伴离去的三兄弟,独留下男人在木桩上苦等到天明。 第二日天刚擦亮,老实勤劳的大黄牛,已经在院子里“哞”叫了好几声,可能是知道今日要干活,尾巴甩得比平日更带劲儿。 林家人将行李一件件搬上车,郑氏在拖车板上铺好松软的棉垫,林老三背着林老太半靠在上面,背后抵在一块竖着的木板上。 “娘,我给您后背塞个枕头,这样腰有了依靠,就不累了。” 张氏抱起祥云,把她放到林老太怀里,早晨霜重,小孩子受不得凉,郑氏给她穿了一层又一层,这会儿胖得跟团球一样,连胳膊腿都难动弹,只能晃着脑袋抗议,可大人们太忙了,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奶娃的不满。 钟婶子恋恋不舍地送林家人出门,钟叔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只有脚上走路还有点跛,也坚持送林家人走出几百米。 林家一行人再次来到城门口时,守门的几个官兵正凑在一起谈论今早的见闻。 “我听打更的小刘说,守卫长早上被人发现时,已经昏死过去了!” 其中一个眼熟的守门卫,正是那日接林家人入城的王二,他赶紧跟其他人分享听来的消息。 “何止是昏死过去了!一条胳膊都被人砍了,血流了一地,要不是打更的发现得早,送去了医馆,他早没命了!” “天杀的,谁干的啊,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县令的亲侄儿,来咱们这儿就是走个过场,以后是要入军营当大官的,没了一条胳膊以后还怎么晋升?” 其他人都是唏嘘不已,只有王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推搡着身旁人的胳膊。 “你还替他愁,人家有钱有背景,缺了胳膊也比咱过得好,你怕是忘了他在赌桌上怎么赢你钱的吧!” “唉,你们说,守卫长的胳膊会不会是赌坊的人砍的?他天天赢钱,每回都出老千,把别人当傻子似的,谁看不出来他拙劣的伎俩,不过是看他后台硬,不好意思点破罢了!” 站在城门口的林家三兄弟,愣在当场,对视一眼后,麻溜地牵着大黄牛走出城门。 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不爽,平时恶事做太多,才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那人也算自作自受。 林老太一眼看出三个儿子神色不对劲,轻拍着孙女的后背。 “这种要命的事,不是你们干的吧?” “不是!” 三兄弟异口同声,回答得干脆利落。 林四郎将林天福抗在肩膀上,闻言凑上前。 “什么事儿?娘,你跟哥哥们说什么呢?” 林老太没有回答小儿子的问题,转头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城门,语气中带了些怅然。 “总算要开始新生活了,希望这回能安身立命,别再受颠簸之苦了!” 儿子媳妇们纷纷劝慰老娘,重新焕发生机。 “一定会的!等进了莲花村,咱就去找村长,听说那儿的屋子依山傍水,风景可好了,到时候咱买个带院子的小屋,养些小鸡崽子,冬天来临前,小鸡仔长成大母鸡,就不用买鸡蛋了!” “给我留块地种蔬菜,咱们离开的时候,钟婶子给了我不少菜种子,说是她当司农的儿子从京都寄过来的。” 郑氏率先给自己争取到一小块菜地,半大小子们也来了劲儿。 “我要在院子里装个秋千,就跟咱家原来院儿里的那个一样。” “天福也要一块地,拿来给牛牛盖房子……” 祥云咬着小指头,吐着口水泡泡,听一家人对未来的畅想,觉得眼前一幕好温馨。 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庄稼人,一辈子都是这么实诚。 不管之前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前路有希望,一家人聚在一处不分离,这世上就没什么难事是不能克服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三十七章 撞上野鸳鸯! 风尘仆仆又是七八天,林家人终于在某天午后,赶到了莲花村村口。 看着近在咫尺的新村庄,林老太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眼跟着舒展开。 正好碰上秋分,稻田里的作物已经成熟,莲花村不同于清河村干旱无雨,稻谷颗粒无收,这里的田野,麦浪滔滔,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庄户们穿着轻便的布衫,全身心投入到秋日的劳作中。 清风吹拂麦浪,田埂上整齐排列着收割工具,庄户们撸起袖子,干得卖力,没人注意到小道上新来的一家人。 只有田埂上坐着一个舔麦芽糖,扎着冲天辫的五六岁小男孩,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老大走上前,蹲在男孩面前,语气很是和缓,“小娃娃,你知道村长的屋在哪儿吗?” 小男孩突然看到一群陌生人,将麦芽糖往后藏了藏,有些局促,没等他开口,身后传来一阵带着防备的男声。 “你们谁啊?不是莲花村的人吧?想干什么!” 来人是个健壮的庄稼汉,手上还提着锋利的镰刀,望着林家人的眼神满是戒备。 林老太赶紧解释:“大兄弟,我们是外乡来的,得了扶海城里正的推荐,来贵村找村长,想在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劳烦您指个路,村长的家在哪个方向啊?” 男人眉头因为林老太这话终于舒展开,又盯着林家人看了半晌,见对方十来口人,男女老少都是风尘仆仆,甚至还有个看起来才两三个月大的奶娃子。 奶娃长得白嫩圆润,黑溜溜的眼珠子比曜石还要耀眼,头顶带着个白色棉帽,正盯着儿子手上的麦芽糖一个劲儿地瞅。 他这才放下戒备,软了语调。 “不好意思啊婶子,最近村子里不太平,对外来人口比较谨慎,”他说着指了指北边方向,“从这条道一直向北走,路过两个拐口有个大榕树,村长的家就在那儿!” 林老太赶忙道谢,领着家人就要走时,男人又叫住了他们。 “哎,那个……” 林老三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中带着一丝纠结,好像有什么想说,又不好说出口的话。 “兄弟,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莲花村的规矩,你在这地方待得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还请不吝赐教,以后大家就是同村人,有什么我们家能帮上忙的地方,兄弟只管说!” 男人见林老三个头魁梧,其他几个兄弟也是身强力壮,善劳作的模样,关键是这家人竟还有头大黄牛,可见不是那种穷得吃不上饭的人家。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他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们村原本的村长,上个月重病离世了,现在的代村长,是原村长的儿子,他这个人,不像老村长那般和善……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男人的话,说得委婉,林家人还是从中听到关键信息,这位代村长,怕不是“不和善”这么简单。 林老太也没想到,刚来莲花村,就碰上老村长过世,新官上任三把火,落户莲花村的事,恐怕不会像他们想的那般顺利。 辞别庄稼汉后,林家人顺着指引的方向,最终停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下。 出乎意外的,代村长不在家,招待他们的是前村长的媳妇,一位头发半白,胳膊上戴着黑纱,姓葛的婶子。 听说林家人是来村子里落户的,葛婶子倒很和蔼,说儿子去稻田里抢收去了,让他们晚饭时分再过来。 林老太忙点头,带着儿孙们先离开,在村子里溜达会儿,熟悉熟悉新村子。 莲花村四周被青山环绕,村落一侧是片山林,里面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风一吹过,树影婆娑,另一侧是一片平原,百十亩良田麦浪翻涌,金黄一片无比鲜艳。 村落中央一条流淌的静谧小河,穿过各家院落门前,河水清澈,隐约可见鱼儿在水中畅游,河岸两旁还长着数量不少的枫树,一半绿色,一半红色,预示着夏去秋来。 林家人瞧着眼前景象,都是笑容爬满脸颊,确实如里正所说,莲花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一路走来,林老太也让家人关注周围有无空闲,长久无人居住的空房子,不出意外,这样的空房会被村里分给新落户的村民。 林老大等人立马四处张望找寻,果然在某个偏僻的山林脚下,发现一处破损有些严重的院子。 “娘,这儿有一间,可惜外墙皮脱落的差不多了,得大补一下,不然有倒塌的风险,瞧这样子,荒废了至少七八年了!” 林老太点点头:“占地倒是大,够咱家人住的,墙皮不要紧,到时候翻修一下,去里头瞧瞧,地桩够不够牢固,毕竟是老房子……” 林老大和林四郎应了声往里走,门长久没用,锁就是个摆设,轻轻一推便开了,就在他们抬脚往里走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两道慌乱的脚步声。 林老大愣在原地,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什么动静,是不是进来野兽了?” 林四郎动作比脑子快,已经三两步走到院子里,就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快速翻上后院墙头,腰间的红色裤带还在风中飞舞着,狼狈地揪着要掉不掉的裤子,半个屁股露在外面,狂奔而去…… 屋里两道门板缝隙间,有双眼睛露出来,吊梢眉眼,红唇粉面,明显是个女人,看到门外有人,快速闪躲进屋子里。 林四郎就算再不通人事,也知道他们撞到私会的野鸳鸯了,脸唰地一下红得厉害。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还是林老大拽着他的衣领,拖到门口他才缓过神来。 张氏见林四郎低头,连脖颈都是粉红色,以为院子里有花粉。 “四弟,你脖子红得厉害,是不是院子里有花粉,过敏的毛病又犯了?” “没……是,是,我过敏了,这院子不能住,娘,嫂子,我们快走吧!” 屋里还有个母鸳鸯,他们不走,那人也不敢出来。 从小熟读圣贤书,家里也是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家,林四郎从没见过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的腌臜事,此刻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家里人看到这一幕。 侄儿们年纪还小,嫂子们又是女流,面皮薄,还有阿宝,还在襁褓里的年纪,可不能被这些脏事,污了眼睛! 第三十八章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林老大俯身在张氏耳朵边嘀咕两句,张氏瞪圆了眼,很快啐了一口。 “大白天,躲到这没人的破院子里,要么偷……” 她瞥了眼身旁的半大小子,压低声音,“偷人,要么害人!” 祥云窝在张氏怀里,小耳朵竖地飞起,她刚才就察觉到小叔叔不对劲,竟然是撞上偷香窃玉现场直播了! 看来莲花村的民风很彪悍啊,入村第一天,就让她们家人碰上这种要命的事,不知道对方看没看清大伯小叔的脸,不然左右都是个麻烦。 “好了,晚些拿点药膏子抹一下,红的地方别用手抓,省得留疤!天眼看就要黑下来了,赶紧去村长家里把事办了,找个地方落脚才是要事!” 林老太一发话,林老大等人赶着牛车又浩浩荡荡往村长家方向赶。 一路上,不少农忙完回家的村民,看到林家人都忍不住好奇打量两眼,个别热情的婶子见到祥云模样可爱乖巧,一听林家人是来村里落户的,都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村子。 很快,牛车重新停在大榕树下,细白的炊烟从烟筒里滚滚而出,不时有饭菜味透过窗柩飘出,半大小子们饥肠辘辘,都不约而同咽了口水。 现任村长名叫丁茂山,是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看着二十五六的模样,身穿一件粗布衣,下裤是用棉麻织成的长裤,形状很像现代的灯笼裤。 他的额间距很宽,一双老鼠一般的眼睛滴溜溜在林家人身上打量,仔细核对介绍信上的信息后,终于懒洋洋吐出几个字。 “这信确实是写给我爹的,可他上个月已经死了,那这信就没用了!” 说着就将介绍信塞回给林老大,转身就往屋里走。 “兄弟稍等。” 林老大上前,塞了一两银子在丁茂山手上,“我们一家是北面逃荒上来的,已经在外漂泊了几个月,机缘巧合在扶海城认识了钟家和里正大人,这才得了机会来莲花村,望您行个方便,我们只需要有个落脚地就行。” 丁茂山掂量了下银子,脸上逐渐带上笑意,觉得林家人有些上道,但还是不够,慢悠悠道。 “我可不认识什么钟家,也不认识什么里正……” 林老大知道他这是嫌给的银子不够呢,可林家人也不是冤大头,这世道一个铜板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已经给出去一两银子,想再要哪儿那么容易。 “钟家啊,听说他家儿子在京里做司农,专管下设乡镇官员考核,我们也是偶然救了钟老爷子一命。 他老人家非要报恩,原本说要让京都做官的儿子亲自写封介绍信,咱就是平头小老百姓,哪敢让京官儿操劳,好说歹说老爷子才打消了想法,转头找了同宗的里正大人。” 林老大说得眉飞色舞,真假参半的话哄得丁茂山一愣一愣。 听说京都里的官儿要给林家人撑腰,脸都吓白了,哪还敢为难,一时也分不清真假,生怕有一日升迁考绩落在那位大人手上,硬生生给自己刷下来,到时候别说升迁了,能不能顺利当上村长都难说,他立刻换了脸色。 “兄弟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懂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天色晚了,镇上府衙已经休沐,我先安排你们,到村里人家里对付一宿,明天一早,我亲自带你们去镇上办理落户事宜。” 林老大拱手道谢,也不愿意给村民添乱,一家人在离丁家不远的地方,找了块背风地儿歇脚。 丁茂山有热孝在身,不好邀请人到家里住,见林家人愿意在外头待着,没再管他们,捧着木桶,按照习惯在院子里冲澡。 月亮高悬空中,照得大地一片碎银般亮堂,林四郎好奇地问林老大。 “大哥,京里的官儿,还会管莲花村这种小地方的官员考绩吗?” 林老大揪了根枯黄野草叼在嘴里,闻言抬了抬眉毛。 “我哪知道!信口胡诌哄他的,不这么说,怕那个新村长不给咱们落脚。” 林四郎正想夸一句大哥聪慧,突然疯狂拽起林老大的胳膊,指向丁家方向。 “哥,快看他的腰带!” 月光下,丁茂山腰间明晃晃的红色腰带,跟白日里翻墙逃跑那人的一模一样,林老大定睛再一瞧,连身形都跟那人对上了。 “不该说的别说,咱家初来乍到,别做得罪人的事情!” 林四郎点点头,心里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食一样,找不到人说八卦,他憋得难受。 于是,他抱了年纪最小的祥云,还有说话磕磕绊绊的林天福,躲到无人处。 “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事情,一定要把嘴巴捂严实了……” 祥云吐了个奶泡泡,小眉头蹙在一起,耳朵已经竖起来,恨不得要点个头表忠心…… 林天福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只顾着低头揪着地上的野草玩儿,一会儿送进嘴里,一会儿藏进兜里…… “今天在那院子里跟女人偷情,翻墙逃走,还露出半个屁股瓣儿的男人,是村长!” “啊?” 祥云拖长尾音,口水流了满布巾子,眼睛瞪得圆滚滚,小嘴巴嘟成“O”形。 这么快就抓到奸夫啦!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林四郎愣在原地,看着小侄女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听懂了。 再一看林天福,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个枯黄的蛐蛐就要往嘴里送,吓得他一把拽过来,丢在远处草地上。 还是小奶娃可爱,什么都不知道,好骗又好哄。 长大就成万人嫌了,一不留神,鬼知道他会把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第二日一早,日上三竿的时候,丁茂山才拖着懒洋洋的身子来了。 林老大跟着他去了趟镇上县衙,户籍一交,信息核对完成,林家人落户莲花村的事情就办好了。 接下来,让林家人头疼的,就剩住宿问题了。 等丁茂山将林家人带到那处山脚下的院子时,林老大和林四郎都愣在原地。 张氏是个急脾气,开口就喊。 “我们家不住这院子,这间院子不干净!” 第三十九章 入新家大扫除 丁茂山眉头一挑,没有意识到张氏口中的不干净,指的是有人在此处偷情,还以为是村里已经有人跟林家人嚼了舌根。 “你们都知道啦,其实也算不上不干净,只是年前有算命的说,风水差了些,加上,上一个住户暴毙死在院子里,尸体很多天后被发现时,已经被山上下来的野兽啃得差不多了…… 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谁家屋里头没死过几个人,难不成房子还要拆了重修?” 他边说,眼珠子边不停四处乱看,观察着林家人的反应。 果然,一个略显富态的妇人抢先开了口。 “死过人?还是横死的!村长,这种房子怎么能住人呢,我们不住!赶紧给我们换一间!” 赵若霞一听死过人,顿觉得晦气的不行,看着院子都觉得阴森起来。 丁茂山等的就是这句话,装模作样,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你们家人多,村子里合适的小院,除了这间,只有东边溪水旁的那套,好是好,可价格……” 村子里当然有别的更合适、价格更公道的小院,光南边紧靠良田的三四户独栋院子,哪一个提溜出来,都比这间掉墙皮的强上数倍。 可他也不是傻子,昨晚睡了一觉,越想越觉得林老大的话有吹嘘的成分,当即便想炸一炸林家人的银钱袋子。 丁茂山比划了一个数,整整一百两。 林家人顿时倒吸一口气,一个院子就要一百两,先不说家里能不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就算有,难道以后就不过日子了吗? “那这间屋子要多少银两?”林老太指了指眼前的小院。 “这间院子,虽然风水不好,但好歹这么大地儿,公道价,五十两!” 赵若霞见林老太的脸色不对劲,明显是动了买下凶宅的意思,立刻剁脚阻止。 “娘,这会儿可不是省银子的时候,大师都说了房子风水不好,你别忘了,四弟和天吉他们以后要考科举的,咱家保不齐以后还要做点小生意,别因为屋子,断了咱家的财路啊!” 她自认抓到了林老太最看重的点,说得更加带劲儿:“就连……阿宝,阿宝这丫头阴气重,咱再住个阴气更重的屋子,她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了?” 林老太掀起眼皮看了赵若霞一眼:“你没听村长说吗?要一百两银子,咱家到哪去凑一百两,是剐我的肉抵债,还是把你卖了还债!” 赵若霞倒是不蠢,知道有外人在场,压低声音道。 “阿宝不是还有个金镯子吗?至少也值二三十两……” “住口!你是把我的话都当风中猫尿,忘干净了吗?到现在还在惦记阿宝的金镯子,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宽容了,纵得你完全不将我这个婆婆的话放在心里!” 林老二赶紧上前拽走媳妇:“娘想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赵若霞气得嘴唇都在抖,亲孙子的前途不担心,偏偏要心疼那来路不明的死丫头,缺心眼吧! 林老太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开口就说要买下院子,并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丁茂山愣住了,他原本还等着林家钱不够,给他们介绍几个放印子钱的熟人,从中赚点打酒钱呢,这下好了,连个铜板都没捞到。 他脸色颇为不满地交了房契和地契后,走出数十米才敢嘀咕两句。 “可惜了,又得重找新地方快活了!” 林家老少,站在院门口,没人敢往里踏进一步。 原本不知道是凶宅,看着院子还觉得挺大挺气派,现在看到院中半人高的杂草,只觉得一阵风飘过来,都带了渗人的凉意。 “娘,咱真要住这儿吗?” 林四郎觉得脚上千斤重,迈不开腿。 林老太哄着眯了眼睛,已经在打哈欠的孙女,声音中带着沧桑和悲苦。 “我以前也信鬼神之说,可自从旱灾来袭,咱们一路走来,沿途饿死的流民不计其数,我就开始怀疑从前的信仰了,这世上如果真的存在鬼神,为什么在他们饿死的时候,不伸手救救那些可怜的人呢?” 此话一出,林家人心底的恐慌顿时消散大半。 是啊,神仙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救万民于水火吗?需要他的时候不出现,百姓的供奉还有什么意义! 世上若真有鬼神,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早应该在那些恶人身上应验,哪还需要那么多人替天行道! 林四郎立即牵起黄牛往院中走:“娘说得对!夫子也教过我,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咱家做人坦坦荡荡,没什么好怕的!” 就这样,林家人恢复往日生机,喜气洋洋搬进新家,赵若霞心底再有不满,也没法反抗,总不能她一个人唱独角戏,只能拉着天吉天瑞往里走,抢着占下一间好屋子。 两个正房,面朝南,阳光最好,大的一间给了修养身体的林老太,小的那间给了要温书习字的林四郎。 西厢房后屋连着一块荒废的菜地,留给了林老三和郑氏,以及没断奶的小祥云。 东厢房屋后搭着几个家畜棚子,天福早早地把大黄牛领了过去,这间房就被分给了林老大和张氏。 还有一间倒座房,采光和通风稍差一些,但胜在面积够,足足有两个厢房那么大,分给了林老二和赵若霞两口。 厢房一侧各有一间耳房,一间用来当做厨房,一间用来当做仓库。 至于四个半大小子,因为年纪小,没法单独居住,各自跟父母住在一处,等长大些再额外分配住处。 行李收拾完,林老三又去邻居家借了镰刀和簸箕,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 林老大,林老二打来溪水,郑氏和张氏擦拭屋里老旧的板凳桌椅,有松动破损的家具,就交给林老三捶捶打打,能用的继续使用,不能用的砍了丢在厨房当柴火。 半大小子们也想帮忙,可更多时候会被大人们赶到一边,林四郎就成了孩子王,领着他们以防磕着碰着。 赵若霞想躲懒,哪知道被林老太盯着在廊下打扫,走哪都觉得身上有两道注视的目光。 全家就数祥云最安逸,窝在奶奶怀里吐泡泡,伸着小爪子时不时喊上两句,给家人加油打气。 乖巧俏皮的样子,惹得林老太频频笑出声,大人们干累了就来逗弄她两下,休息完了,继续忙活。 一天的功夫,原本毫无生机,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院子,经过林家人的拾掇,内里焕然一新。 除了外墙要掉不掉的墙皮,其他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让人舒心。 第四十章 满怀心事的待嫁新娘 郑氏当晚简单做了道白菜萝卜汤,又将剩下的黄米熬了小米粥,红薯丢进灶膛里,烤得外焦里嫩,木棍子敲打在上面,黑黢黢的外皮立马脱落,露出里面黄灿灿香喷喷的红薯肉。 半大小子们围在锅炉旁,一边烫的龇牙咧嘴,一边兴奋地高声欢呼,一道简单的烤红薯,就是他们难得的美味小零嘴。 第二日一早,林老太给了林老大五两银子,让他去镇上采办新家要用的物件。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入冬要准备的厚实被褥,窗户上的油纸已经脱落,也要换新…… 一件件算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林老太特地吩咐买些艾草回来,用来给新家消消毒,驱驱蛇虫鼠蚁一类的害虫。 林老大带着媳妇张氏,栓着大黄牛,拖上木板车,进镇子采买去了。 留下来的人,还有一项大工程,修补院子外掉皮的围墙,还有屋子土墙出现的缝隙。 林老三想去东边邻居家借用具,想起昨日去的时候,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寡妇,还有个十七八岁没出嫁的小娘子,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他一个大男人贸然打扰,总觉得有些不合适。 所以今天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了郑氏和小祥云。 说是邻居,其实也隔了四五百米的距离,林家的新院子属实有些偏僻,但胜在清净,背靠山林,方便打猎、运气好还能捡捡山货。 一栋不算大的小院子围得密不透风,庄婶子和女儿庆娘正在院子里绣花,看到新邻居过来敲门,怀里还抱着个白嫩软糯的奶娃娃,忙将人迎进屋。 “打扰嫂子了,我们家刚搬过来,想修补一下院子的围墙,不知道嫂子家里有没有铁锹,若是有刮刀和刨子就更好了!” 庄婶子闻言,跑到杂物间,出来时手上拿着把铁锹。 “刮刀和刨子我家没有,你们若是需要,我帮你去对面老曹家借一借,他家老子以前是泥瓦匠,肯定有这些东西。” 郑氏赶忙道谢,心里感激新邻居的友善。 见庆娘一直盯着阿宝瞧,眼里亮堂堂的,明显是个喜欢孩子的,又把闺女朝庆娘方向挪了挪。 祥云是个鬼灵精,最会看人下菜碟,瞧庆娘长得好看,一双杏仁眼灵动地跟山间小鹿一般,皮肤白皙,简单的发髻只用一根银簪子扎着,露出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好看得紧,比林家一路走来,看到的姑娘都漂亮。 她晃动着莲藕般胖乎乎的小手臂,朝庆娘方向流哈喇子,不停“呐…呐…”想要她抱抱。 庆娘受宠若惊,她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才跟郑氏学会怎么托住小孩屁股。 庄婶子嘴巴打响逗弄祥云:“这丫头养得真好,得有两个多月了吧,细皮嫩肉的,真俊啊!” 招呼郑氏在院子里休息后,自己则出发去曹家借工具。 庄家的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不大的面积却划分的井然有序,半边作花圃,半边作鸡舍。 中央小石凳上摆着一幅刺绣,大红色方巾上,赫然绣着一对未完成的鸳鸯。 “哎呀,这是在绣红盖头吧!”郑氏惊喜出声,面带笑意,“恭喜你啊,要出嫁了,阿宝啊,快沾沾姐姐的喜气。” 祥云十分配合地蹭了蹭庆娘的脸蛋,笑得露出牙床,还想再亲亲美女姐姐时,突然发现眼前姑娘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就连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底,这会儿也暗淡下来。 庆娘嘴角费劲勾了勾,笑意却没上眉梢:“谢谢,也不算什么大喜事,女孩长大了,总归要嫁人的。” 一听这话,郑氏也察觉到不对劲,哪有待嫁娘对出嫁是这态度的,要么所嫁非人,要么心有所属……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两家人刚认识,还没多少交情。 刚好这时候庄婶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壮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很是精神,一个看着有些眼熟,正是昨日在田埂上,给林家人指路的男人。 他们手上拿着铁锹和刮刀,看到郑氏,点了点头打招呼,说是来帮忙翻新墙壁的。 郑氏一听,大喜过望,赶忙招呼两人往家方向走,嘴里不停说着感谢的话,差点忘了闺女还在庆娘手上,转头接过祥云跟庄家人告辞。 祥云趴在阿娘肩膀上,看到原本站在院子里的庆娘,突然三两步匆匆跑到门口。 她以为漂亮姐姐是舍不得她,刚想咧嘴给庆娘个大大的微笑,就见落在队伍最后方的年轻小伙子,转过头跟庆娘对视一眼,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眼,反正庆娘当场红了眼眶。 林家院门口,林老二和林老三已经准备好足够的泥土,又找了不少坚固的石块,等着给墙面做加固,看到郑氏身后跟着两个青壮年回来,都是一愣。 听说二人是来帮忙修葺院墙的,各个都很高兴,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几人忙碌中,相互了解了各家的情况,男人和弟弟姓曹,住在村东南面,家里兄姐都已成家,只剩下最小的弟弟一直没定亲,父母多年前已经去世,弟弟算是曹同光抚养长大的,因为没成家,如今跟兄嫂住在一处,家里一共四口人。 林老三也简单介绍家里人口,说完惹得曹同光一阵羡慕。 “还是你家好,男人多,孩子也多,干起活儿来麻利。” 林老太在院子里跟郑氏准备午饭,听到这话,回头道。 “孩子多闹腾,一整天没个清静,你家虽然人少,但我瞧你们兄弟两个都是有本事在身上的,以后日子不愁红火不了,你弟弟人长得也俊朗,怕是有不少小娘子喜欢吧?” 一直埋头干活的少年,抬起头看到众人视线落在他身上,听不清大伙儿在讨论什么,但总归跟他有关,一时红了脸。 众人这才察觉到,这小伙子从进院子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顿时有些奇怪。 第四十一章 招待良善兄弟俩 曹同光见状,叹了口气,帮弟弟解释。 “阿遥小时候生了场大病,得了耳疾,家里当时穷耽误了治疗,长大后再想找大夫,人家却说已经没有治愈的希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家人一听都是唏嘘不已,可惜这样健壮年轻的小伙子,要因为听力缺陷耽误婚事了。 “娘,要不你试试?” 郑氏压低声音,没有当着曹家兄弟两的面直接说出林老太会医术的事,一来怕曹家人期望太大,最后希望落空,打击更大;二来,他们刚到新地方,林老太一直没表明重操就业的打算,家里人不好给她太大压力。 她也是瞧曹家兄弟二人实诚,非亲非故却愿意帮林家修葺墙壁,这样朴实善良的人家,她自然希望曹家小弟能过得更好些。 林老太踌躇不语,当初学医的时候,师傅教授给她的医术,大多跟妇人内症有关,为的就是世间女子在求医问诊时,不会因为顾忌男女之别,耽误病情。 五感上的病,救治起来总比寻常病更麻烦些,她是会一些,但自问不会比其他大夫高明多少,既然说了难以治愈,那她检查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她正想摇头拒绝时,怀里的孙女突然兴奋起来,揪着她的衣摆晃荡,忙不迭昂起头,冲曹阿遥背影“啊啊”两声。 林老三以为闺女在喊自己,丢了铁锹,屁颠儿小跑过来。 “阿宝啊,是不是要爹爹举高高了?” 林老太瞪了他一眼,三儿子就是个女儿奴,平日里逮着机会就要抱孙女,阿宝朝她露个笑脸,他能高兴半天。 “她不是在叫你,是在喊那个小伙子呢!” 林老太平常跟孙女接触时间最长,现在她撅个腚,都知道是要拉屎还是要喝奶,阿宝刚才那般兴奋地叫喊,明显是听到阿遥的病,起了兴趣。 果然,她话音刚落,祥云拍着手掌,笑出声,一脸的高兴。 林老三却不高兴了,望向曹家小弟的眼神,多了份埋怨,垂头丧气地重新回去和泥了。 郑氏噗嗤笑出声,得了林老太的话,喊了曹家兄弟上前。 曹同光这才知道,新来的林家人卧虎藏龙,连看着最病弱的老太太,都是杏林医者。 林老太愿意帮忙看病,曹家兄弟没有拒绝的道理,千恩万谢感激着,哪怕林老太说只是尽力试一试,也给曹同光带来莫大希望。 望闻问切一番后,又问了些以往吃过的药方,不出所料,曹家先前找的大夫跟林老太诊断的结果相同,阿遥的耳疾,拖的时间太久,确实很难治愈了。 就在她思索怎么宽慰曹家兄弟时,祥云趁机蹬了瞪腿,踢掉裹在外层的小袄,吸引了奶奶的注意。 林老太一摸孙女干净的小亵裤,就知道她小脑袋瓜子又在琢磨事儿了。 “阿宝,你是不是想帮曹家兄弟啊?” 林老太借着哄孙女的间隙,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啊。”祥云只回应了个单音字。 林老太心脏跟着紧张起来,继续道,“果真?你又琢磨出什么法子来了?这病可不好治哦!” 这回祥云小胳膊挥舞得更加带劲儿,又连连应了两声。 得到肯定回复,林老太方才还悬着的底气,立马硬起来,回复曹家两兄弟。 “病虽棘手,也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等我家这几日安定下来,好好研究个治疗法子出来,没准你弟弟运气好,哪天五感通了,病也就好了。” “真的?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曹同光激动地一把抱住弟弟的肩膀,熟练比划着,将林老太的话传达给他。 少年却不如哥哥一般兴奋,只是笑笑,没有多余表情,耷拉的神色不难看出,已经对治病不抱希望。 有了曹家两兄弟的帮忙,外墙院子很快焕然一新,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曹同光显然继承了老爹一手泥瓦活计的好本事,土浆抹过的墙面找不到一丝毛刺,平整光滑的像是刚浆洗出来的纸张。 林家为了感谢两兄弟的帮忙,晚饭时分,热情邀请二人留下用饭。 出门购买用品的林老大和张氏,也赶着牛车回来了,满满当当一车的货,被整齐码放在各处。 郑氏围裙一系,开始给新买的铁锅开锅,热水擦拭锅身,小火烘干水分,一块刚从五花肉上切下来的肥膘,滚入锅中,分泌的油脂均匀涂擦在每一处,一时间厨房里香气四溢。 张氏进厨房给她打下手,赵若霞负责烧柴,没一会儿借口去茅厕,不见了人影,只喊来天赐接替她的活儿。 既然是招待客人,饭菜就不能寒酸,即便家里食材有限,郑氏也翻着花样做出一桌子饭菜。 唯一的大菜,是林老大买回来的那条两斤的五花肉,被切成两份,一半切成薄薄的肉片,做成红油蒜泥白;一半切成块状,做了道白菜炖五花肉。 蔬菜是天赐白日里在后山上挖的野菜,还有一道葱爆鸡蛋,一道甜点拔丝地瓜,主食是笼屉蒸出来的白面饼。 大人小孩围成一桌,热闹极了,林老大拿出私藏的米酒,大方地给曹家兄弟倒了两大碗。 曹家兄弟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架不住林家人太热情,最后吃得撑圆肚皮,才放下碗筷,弄得两人都很不好意思。 饭后,曹阿遥非要帮忙收拾桌子,洗碗碟打扫厨房,勤快得拦都拦不住。 郑氏看小伙子埋头苦干的老实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林老三这时提了一盒油纸包的果子进来:“竹君,待会儿给隔壁庄婶子还铁锹的时候,把这份点心带过去,这两日老麻烦人家,总要给些表示。” 郑氏哎了一声,到院儿里拿起铁锹就要往庄婶家走。 赵若霞却叫喊着问她,今天买的艾草叶放哪里了,林老太着急用。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阿遥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指着庄家院落方向。 “我帮你,送过去。” 少年难得开口,郑氏还愣了下,想到今天就是庄婶子找曹家人过来的,立马点头,许是觉得不够,又提高声音道。 “麻烦你了,阿瑶,谢谢啊!” 少年点点头,他明白郑氏的意思,这些年,他虽有耳疾,却学会了唇语,只要面对面,跟人基本交流是没问题的。 月亮爬上树梢,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院外。 夜色掩藏了年轻男女隐晦的爱意,却无声酝酿一场骇人的危险…… 第四十二章 林老太重拾旧手艺 窗户换上了新油纸,正堂上擦拭干净,摆上了香炉和林家老太爷的灵牌。 奔波了一路的灵牌,终于有了安稳的供奉。 林家众房,从林老大开始挨个上香祭拜,连最小的林天福也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至此,林家人终于在莲花村,扎根了。 生存问题迫在眉睫,没给林家人太多感慨的功夫,新的难题又接踵而至。 买了房子,家里的银钱所剩无几,丁茂山并没有给林家人分地,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以土地过活的庄稼人来说,田地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老大因为这个问题找过丁茂山,他只说村里良田有定数,当初院子主人名下的十几亩良田已经全数卖给了村民,如今家家忙秋收,腾不出手分出多余的田地给林家。 让他们等到秋收后,再找村民问问,有哪家愿意将手中的田地卖出一部分。 林老太没多说什么,多等两天不是不可以,反正现在的季节,就算手上有了田,也不是种稻谷的好时候。 可没有粮食收成,林家十几口人的吃食却成了大问题,总不能顿顿靠买米买面过活。 “娘,我明天去后山上转转,说不准能打些野鸡野兔子什么的。”林老三擦拭手上的弓箭,有些日子没用了,他都觉得箭头生锈了。 “我和弟弟们也可以去挖些野菜,昨天上山的时候,我看到有不少菌菇和野果子。” 林天赐率先站出来,他一直是几个半大小子的榜样,帮家里干活从不懈怠,小大人一般懂事。 “是啊娘,我水性好,扎个猛子到湖里,捞几条鱼上来,不成问题的。” 林老二也积极安慰老娘,他白日里看到山底下那条湖,就心痒难耐了。 林老太点点头,心里有个想法,一直盘旋在脑子里,趁着家里人都在,索性说出口。 “这几日,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早些年因为被歹人陷害,我荒废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那日在谢府真相大白时,我已经决定重新行医,今日趁着机会,也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林家人大喜过望。 “这是好事啊!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功德一件,不仅能帮到别人,还能赚些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对对对,娘,你一身医术,不行医当真可惜了,我们全家都支持你。” “咱家要是有个大夫,在莲花村的名声立马就能立起来,说不准走到哪还能被高看一眼呢!” 林老太看儿子媳妇们如此支持她,心里也是高兴。 全家聚在一起,商量起将倒座房隔成两间房,一半给林老二夫妻住,另一半给林老太看诊用。 赵若霞虽然心里不乐意,可一想到林老太行医是给家里赚银子,不满也就少了些。 “我想过了,现在每家每户都在收粮食,大伙儿余粮一定不少,咱家没有田地,眼看再过两个月就要入冬,如果储存不了足够的粮食,全家冬天就得饿肚子,所以,我打算看诊不收诊金,只收粮食。” 林老太话刚说完,儿子们都觉得方法可行。 粮食对村民们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物,比起银子差太多了,尤其是村里的老人家,你要跟他说看病诊费要二十文,他能心疼到滴血,可你若是说一斤稻米,或者是两斤红薯可以抵扣看诊费用,他们一定能乐呵呵地抱着粮食过来。 第二日,林家人又重新进入紧锣密鼓的新屋改造中。 说是改造,其实就是简单用木板做成简易屏风,阻隔了一下,然后放上方桌,几张凳子,一个可以供病人躺下的卧榻,给村人看诊的地方就腾挪出来了。 半大小子们和林老二,林老三一早进后山寻找猎物和野果子去了。 林老大按照老娘的吩咐,去曹家找阿遥过来看诊。 张氏善交际,已经带着村里来了个女大夫的消息,挨家挨户找人唠嗑去了。 郑氏忙着给闺女编个摇篮,这样林老太看诊的时候,闺女也能在一旁耳濡目染一番,说不准长大了继承奶奶的衣钵,也当个女大夫,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只有林老太抱着祥云,轻轻拍着,万分疼爱。 “阿宝啊,你还没告诉奶奶,阿遥小兄弟的耳疾,你想怎么看啊?” 自从宝贝孙女,一连数次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本事,林老太就猜测孙女在医术上的造诣,不会比她低。 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孙女有没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灵童转世,林家走了大运捡到她,说不准哪日一觉醒来,孙女就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林老太的心就跟针扎一样,抱着孙女一顿亲。 “奶奶的心肝啊,奶奶不管你是谁,既然到了咱家,就是我的孙女,可不能抛下奶奶消失啊!” 祥云咯咯笑,伸出小手安慰奶奶,口水糊了满脸,手一挥,又将空间里治疗中耳炎的药品放在桌上。 昨天听了曹同光的描述,曹小弟的耳朵不是全聋,只是听声音很勉强,结合小时候的经历,诊断中耳炎的概率很大。 只要不是神经性造成的不可逆耳聋,在现代医学上都是可以治愈的,药物辅助针灸理疗,恢复是时间性的问题。 林老太已经见怪不怪,正跟祥云商量怎么服用药物时,门口突然传来林老大焦急的声音。 “娘!阿遥出事了!” 祥云伸长脖子朝门口望去,只见林老大背上扛着一个人,脸上血肉模糊,衣服上都是被踩踏的泥渍,若不是刚见过,她都不敢相信眼前人是昨晚的少年。 “快,快进来放卧榻上,让我看看,这是怎么搞的,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林老太声音里带着焦急,眼看朝气少年,转眼间变成如今这副半口气吊着的模样,心疼不已。 紧跟在林老大身后的曹同光,眼圈通红,极力忍着怒气,咬牙说出事情原委。 阿遥身上的伤,竟是被丁茂山打的。 “天杀的,多大仇啊,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呢,到底是为什么啊!” 郑氏端着热水进屋,用帕子给阿遥擦拭脸上的血迹,愤愤不平。 曹同光捏紧拳头,咬着牙许久才说出口。 “他说,我弟弟教唆他未过门的媳妇私奔!” “什么?谁、谁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林老大一路背着阿遥过来,他也不清楚事情经过,这会儿一听,一下子想到那天院子里偷情的男女,同样愣住了。 “庄婶子的女儿,庆娘。” 没等林老大问更多,院门口方向有吵吵嚷嚷声音传来。 第四十三章 倒打一耙的坏种! “山哥,我刚才亲眼看见,新来的这户人家,把姓曹那小子背进去了。你只要一发话,哥几个马上冲进去把人抢出来!” 说话的男人,跟他身后的三四个青年,都是村里的小混混。 几人一直跟在丁茂山身旁当小跟班,这会儿摩拳擦掌,来势汹汹。 丁茂山脸上也挂了彩,嘴角红了一片,但对比曹家小弟来说,好太多了。 他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又一直看曹家这个半聋半哑的儿子不顺眼,直接一脚踹开林家院子大门。 “姓曹的!你以为躲这儿就完事了?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抢女人!” 林老大一看来人个个手上拿着家伙事儿,忙把阿遥挡在身后。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把人打个半死,就算你以后是村长,也没有动用私刑的权利,他要真犯了什么事,大可以去官府衙门走一趟,何苦把人往死路上逼!” 丁茂山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上次买房子的事他心里还窝着火,这会儿见林家人站在曹家小子那头,心底火气烧得更旺。 “这是我跟曹家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他曹阿遥跟我未过门的女人昨晚上在后山待了一整晚,今儿清晨又被人看见勾肩搭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去私会!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这会儿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戏的村民,早上丁茂山和曹阿瑶干了一架,不少人都瞧见了。 小村庄长年累月枯燥得很,猛然来了个大八卦,大伙儿庄稼也不想割了,有些甚至端着碗筷,伸出脖子在门口议论,冲着庄家方向指指点点,仿佛都亲眼看见两人勾搭。 “庄家姑娘平常看着挺文静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得跟大户人家小姐似的,没想到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庆娘长得貌美,曹家小子也俊俏,少男少女天雷勾地火地,这不就勾搭到一处去了……” “曹阿遥一个聋子,哪能听到小娘子娇滴滴的呻吟,我都替他可惜,哈哈哈……” 污言秽语巨浪般打在曹家两兄弟身上,曹同光有心想问问弟弟事情真相,却见他的眼眶都被打肿了,血水糊了满眼,根本看不清他的手语。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了村民们的议论。 “丁茂山!我敢指着天对着地发誓,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你若不信,非说我脏了你家门楣,丁庄两家的婚事不如作罢!” 女子被张氏搀扶着,一只脚瘸得厉害,连走路都成问题,望向丁茂山的眼睛满是决绝。 丁茂山一听被女方退婚,顿时像炸了毛的野鸡,更加确定庆娘是害怕身子早不清白的事泄露,才上赶着解除两家婚约。 他快步走上前,就想对庆娘动手,哪知张氏动作比他还快,对着他心窝就是一脚。 人踉跄两步,直直倒在地上,后背扎到地上碎石,痛得龇牙咧嘴。 张氏生平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更何况,还是丁茂山这种私德败坏,倒打一耙的坏种。 “庆娘昨日去山上摘野果,天黑了也没见人影,庄婶子去丁家找你帮忙的时候,你人在哪儿?要不是曹家小哥昨晚遇到庄婶子,只身上山寻到了滚下山坡的庆娘,她现在说不定都被野狼吃了!” 围观村民一看林家大儿媳妇这么彪悍,又听到险些出了人命,刚才还在编排的村人相互看看,都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那曹家小哥儿受委屈了,帮人原本是善心一件,丁家兄弟下手也太狠了。” “是啊,要我说,最该怪早上传闲话的,明明是摔伤了腿搀扶着走路,怎么就能看成是勾肩搭背,眼睛瞎了吧!” “我觉得吧,”张氏瞥了眼丁茂山,笑意不达眼底,“丁村长是不是也要解释一下,庄婶子昨晚在你家等了一宿,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祥云趴在林老太怀里,简直要给大伯娘拍手叫好,抓住敌人痛点不松手,看他还怎么倒打一耙,给庆娘泼脏水。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自己在外面彩旗飘飘,却决不允许女人有一丁点花边新闻,他们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却管不住裆里那二两肉。 果然,众人一听也是好奇,最近大伙儿都在忙秋收,丁茂山时常不见人影,地里的庄稼半茬都没割,莫不是等着大伙儿忙完了,给他家帮忙吧? 大伙儿对这个代村长,没多少好印象,如果不是看在已故老村长的面子上,以他的本事,这个位置哪轮到他! 丁茂山捂着胸口不敢反抗,他哪敢坦白昨晚的事,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他跟寡妇不清不楚,三月后村长票选,他肯定没戏。 扯了个借口就要走,却被林老大拦住。 第四十四章 医馆生意惨淡 “曹家兄弟被你的人打成这样,一句话不说就想走?” 丁茂山敷衍地道了句歉,却见林老大挺着背脊,半点没有挪步的意思。 只能掏空身上钱袋子,又扒拉同伴的荷包,一股脑塞在对方手上:“这总行了吧!” 林老大掂量手上重量,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众人一看闹剧散场,时辰也不早了,纷纷忙活自家事去了。 林老太赶紧招呼家人进屋,一边是伤了腿的庆娘,一边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阿遥,她都不知道该先治谁。 “婶子,先给曹家兄弟看吧,我的腿不差这一会儿。” 谁知道,阿遥也是这么想的,非让林老太先诊治庆娘的腿伤,搞得林老太一个头两个大。 “好啦!我心里有数,阿遥的伤简单,我先止血敷药,庆娘的腿伤麻烦些,老大,快去林子里把老三叫回来,让他做个拐杖出来。” 林老大刚把得来的银子递给曹同光,听到老娘的吩咐,赶紧去了后山。 曹同光忙把银子放到桌上,说什么都不肯要。 “婶子,这银子是您家帮忙要回来的,我们不好意思要,就给您当医药费吧。” 林老太刚好趁此机会,说出开医馆收粮食的打算。 “我们一家刚搬过来,没分到田地,得为冬天屯粮做准备,你要想给诊费,就送几斤粮食过来,银子留着给阿遥买点肉和红枣,补补身子吧。” 曹同光一听,也觉得这个方法好,可又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只能回去多准备些粮食,感谢林家的帮忙。 没过几天,曹同光就跟阿遥推着爬犁,送了满满一车稻米过来。 稻米刚从田里割下来,只去了梗子,连壳都没褪去,两大袋,足足四五十斤。 林老太见了,忙说用不了这么多,推辞不肯收。 曹同光却说攒着,以后曹家有个头疼脑热,来看病时从里面扣,林家人这才收下。 曹家五岁的儿子也跟了过来,乳名叫虎子,长得虎头虎脑。 因为爱吃甜的,一口乳牙蛀了一半,笑起来牙齿漏风,跟祥云这个奶娃一样,止不住流口水。 他跟在父母身后,怀里抱着个小提篮,十分自来熟的跑到几个半大小子面前,分享篮子里野山楂裹糖浆的零嘴。 天赐几个没见过这种零食,吃得很高兴,见虎子大方,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三叔做的,装上石子,可以打鸟,送你了。” 那弹弓做得精致,虎子爱不释手,双方交换了友好信物,各自研究去了。 这时,虎子瞧见廊下竹篓里有个小女娃,白嫩嫩的脸蛋儿,可爱的很,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盯着他瞧,以为她也想吃糖楂,拿了一块就往祥云嘴里塞。 祥云原本是不想吃的,不知怎的,嘴巴不受身体控制,小鼻子一问到甜味,舌头先伸了出来。 刚舔了一口,郑氏着急忙慌过来阻止。 “妹妹还小,不能吃这个,等她长大了,再给她吃,好不好?” “那妹妹什么时候能长大?” “等你长到这么高的时候。”郑氏比划了个高度,交代几句后,又忙去了。 虎子摸了摸女娃露在外头的小脚丫,软软和和的,跟棉花似的,挠一挠脚板心,她就“咿呀,咿呀”咯咯叫个不停。 他越摸越来劲儿,看祥云蹬腿反抗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祥云连翻身都不会,根本躲不过熊孩子的逗弄,一时急得张嘴就哭出来。 这可把林家人吓坏了,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赶过来,虎子更是慌乱的话都说不利落。 天赐一看妹妹哭得厉害,以为虎子欺负妹妹,糖山楂也不要了,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曹同光一巴掌拍在儿子屁股上,将他给祥云道歉。 林老太见孙女雷声大雨点小,眼睫毛上半点泪水没有,就知道没什么大事。 “小孩子闹着玩儿呢,虎子,妹妹还小,让她睡会儿觉,你跟天赐他们玩儿去。” 虎子撅着嘴望着天赐几个,又将小提篮递了过去,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几个小子不记仇,又欢欢喜喜到院外打鸟窝去了。 林家开了个医馆的消息,很快在莲花村传来。 可村民们大多不相信林老太的医术,一个半残的老太连自己都治不好,能有什么本事? 所以开张半个月来,林家医馆里除了阿瑶和庆娘,一个患者都没有。 好在有曹家送来的粮食顶着,林老三每天到后山打些野鸡兔子,林家人才没有饿肚子。 眼看着医馆门口连只麻雀都不愿意多停留,曹同光比林家人还着急。 “婶子,你这么好的医术,却没有用武之地,我都替您可惜。” 这些日子来,弟弟听从林老太的要求,每日来医馆拿药,针灸,耳疾有了很大的改善。 原先站在面前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勉强听见声音的阿遥,现在正常音调也能听见了。 曹家人对林老太感激不已,简直把她当成神医一般,逢人就说林老太医术有多厉害。 可惜夸得太过,反而让村民觉得不可信了,有什么毛病也只愿意跑到镇上去瞧,把曹同光气得不轻。 第四十五章 屋里有个狐狸精! 林老太边哄着摇篮里的孙女午睡,边给阿遥施针,名声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村民没见识过她的医术,不相信很正常。 换成谁,在有名望的老大夫,和名不见经传的新大夫之间,都会选择前者。 只要她将阿遥的耳疾,和庆娘的腿伤彻底治愈,村里人眼见为实,自然就信了。 林老太刚要扒出最后一根银针,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女声。 “婶子,我来拆木板了。” 阿瑶头一转,银针生生从林老太手里溜走了,还在脑袋上晃悠了两下。 “看来是真好了不少,这么远的位置都能听到声音了?” “婶子医术高明,多谢婶子。” 少年耳尖一红,赶忙收回目光,却意外跟摇篮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女娃娃对上视线。 祥云满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落在少年眼里,变成了婴儿刚睡醒的懵懂无知。 他低头逗弄婴儿,脑袋半点不敢抬起来,只有祥云瞧见他慌乱到只敢用余光四处乱瞟的眼神。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少男情怀总是诗啊! 她一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假婴儿,看了都忍不住想说一句,少年啊,你的想法很危险。 庆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别管丁茂山多不是东西,在两家人没解除婚约之前,她俩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儿。 在这个将女子名声看得极其重要的年代,任何一点桃色新闻,都能要了她们的命。 “伤筋动骨一百天,板子拿下来了,也要在家多休息,这回腿伤得重,好在你年轻,恢复得快,不用担心以后走路问题。” 林老太又吩咐张氏拿了两副捣好的药膏,让庆娘回去敷上,“这是两天的量,用完了我再让胜男给你送过去,省得你来回跑了。” 庆娘赶紧接了过去,冲张氏点头致谢。 “谢谢张嫂子,待会儿得麻烦嫂子跟我回去一趟,我准备了十斤稻米,还有五斤白面,本来想亲自拿来的,可太重了,有些拿不动……” 张氏爽快地摆摆手:“我来我来,没人比我更适合干这事了。”说着,要扶庆娘往院外走。 “咿呀!”祥云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张开手臂望着庆娘,每回漂亮小姐姐过来,都要抱着她亲一会儿的,今天还没抱抱呢。 “瞧我怎么忘了,我家阿宝可喜欢庆娘了,你再坐会儿,陪陪这丫头吧。” 庆娘腼腆笑了笑,挨着摇篮坐下,一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低下头。 林老太和张氏忙着配药,曹同光去院子里跟林老三唠嗑,屋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些天一直没找到机会……那天晚上,谢谢你。” 庆娘声音很轻,轻到祥云都以为自己幻听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二人间来回打量。 少女知道阿遥听不清,大着胆子,将被救那晚的点滴说出口,一字一句带着深深的怀恋。 夜幕下繁星点缀的星空,草丛里漫天飞舞的流萤,还有滚落山崖呼救无果的少女,以及跟天降神兵一般出现的少年…… 祥云躺在襁褓里,听得想尖叫,一字诗:妙。 庆娘离开后,阿瑶依旧保持着摆弄摇篮的动作,眼神盯着某处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用谢。” 目睹八卦全程的祥云,找不到倾诉对象,心里那个抓心挠肝的难受,一直到晚饭点,还扭着屁股在郑氏怀里蹭来蹭去。 “阿宝这是怎么了?一下午跟身上长虱子似的,半点不消停。” “是不是躺了一天,太无聊了,算起来,阿宝也有三个月了,这么大的孩子可以开始锻炼趴着了。” 张氏接过祥云,让她尝试趴在床上。 祥云胸口贴着床板,小胳膊小腿使劲划拉着,想抬起头,脖子却软趴趴地不听使唤,费了老大劲儿也抬不起来。 “嗯哼哼!”祥云心里苦啊,小身板啥也干不了。 天吉从屋外疯玩回来,看到妹妹无助的小模样,大笑出声。 “妹妹好像湖里的王八呀!哈哈哈……” “噗噗…”祥云一听,胳膊腿都不动了,吐着泡泡发泄不满,哼哼唧唧要哭出声。 林老太摇着轮椅过来,抱起孙女轻轻晃悠,温柔哄着。 “别听你三哥胡说,咱不是王八,咱是招好运的锦鲤!” 秋收的活儿接近尾声,这几日,家里的男人带上大黄牛都忙碌得很,为了林家能在村里留下些好印象,主动给缺劳力的人家帮忙干农活。 前几日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早年两个儿子被征兵,上了战场一个都没活下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守着三亩薄田过活,腿脚不方便,做不了农活,村里人敬重二老,平时有些什么困难,也愿意帮忙分担着。 林家人主动帮忙,着实在村人心里刷了波好感。 两老夫妻捧着林家几个儿子的手,眼圈红了又红:“好人啊,你们家能来村里落户,是好事啊!” 兄弟三个干活利索,两天功夫就把地里活儿干完了。 接着又连续帮了三四家,都是老幼病残居多的人户,每去一家都受到热烈欢迎。 可这两日帮忙的人家,却让林家人犯了难。 村南面居住着的钱寡妇,前两年丈夫死了,留下个年轻小媳妇和半大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按理说村人也应该多照顾些,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提到钱寡妇脸上都是鄙夷之色。 一开始林家人不知情,直到林老大牵着黄牛进钱家院子,将割下来的稻谷放在石磨上褪皮时,钱寡妇扭着腰肢过来,要用帕子给他擦汗。 “大兄弟,瞧你热得汗都流进胸口了,我给你擦擦……” 林老大吓得当场丢了稻梗,眼睛瞪得溜圆,望向钱寡妇的眼神简直是在看洪水猛兽。 钱寡妇见他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本想作罢,又瞧见他壮硕的身子骨,心里没来由痒了一下,佯装脚下不稳,就要扑在男人身上。 第四十六章 独家秘方 林老大速度比她还快,一闪身,钱寡妇只沾到个衣角,他却像衣服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嫌弃地搓了一遍又一遍。 也顾上干农活,牵起黄牛,拉上刚进院子的两个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像后头有鬼追一般。 “大哥,怎么回事,活儿还没干完呢?” “不用干了,院里有个妖精,轮不上我们帮忙!” 林老二、林老三对视一眼,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村人眼里的鄙夷从何而来。 “回去别在你嫂子面前胡说,不然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林老大再三叮嘱两兄弟,虽然他什么都没干,还是有种对不起媳妇的感觉。 林老太正在院门口晒太阳,祥云窝在老太太怀里,晒得眼睛都眯起来。 林老三几个扛着背篓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娘,虽说是秋天,正午太阳也厉害呢,别给阿宝晒黑了。” 祥云脸蛋儿白嫩嫩的,来莲花村养了半个月,越发红润透亮,太阳一晒,跟树上刚成熟的苹果一样,看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没事儿,小孩子晒晒太阳有好处,阿宝想你了,非要闹着到门口接你呢。” 林老三一听闺女这么贴心,高兴地抱起祥云嘬了两口,掏出路边野花编成的花环,戴在她头上。 祥云拿在手上一瞧,花环不仅精致,还散发着淡淡花香,可把她欢喜坏了。 阿爹手真巧,不仅能打猎,还会做雕工,编花环,简直是一专多能型人才! 秋收过后,林家人也没闲着,林老太趁着冬天没来,赶紧召集全家人去后山上采摘能入药的植物。 炭笔在旧衣料上画了一幅又一幅药草的形状,方便儿子媳妇们进山后辨别。 林家人从小在山上疯跑长大的,常见的植物都能认得。 清热利尿的车前草、茯苓、灯芯草…… 消炎止咳的甘草、桔梗…… 温经止血的三七、艾草…… 莲花村人不通药理,满山的常见药材肆意生长,林老大等人没费多少力气,几天下来,背回一筐接着一筐的药草。 简单处理过后,整齐摆放在郑氏提前编制好的十几个竹筛中,码放到院子里晒太阳。 祥云最近一直在琢磨奶奶的腿伤,从空间拿出不少有用的药材,混在大伙儿找到的草药中,也没被家里人察觉。 每日早晚两次腿部穴位扎针,配合汤药内服,一周功夫下来,效果显著。 林老太原本几乎没有感觉的双腿,现在隐隐能察觉到疼痛。 比如这几日,空气潮湿,天气一直阴沉沉的,瞧着要下场大雨的样子,林老太就感到膝盖关节处有酸疼的感觉。 祥云大喜过望,有痛感是好事,说明目前的治疗方向是正确的。 雨天膝盖酸疼,八成是常年卧榻不动,加上年纪大得了风湿。 她立刻躲进药房,将需要的药材挑选出来泡好,打成粉状熬制成膏药。 第二日一早,林老太抱着孙女整理药材时,三副黑乎乎的药膏出现在桌面上。 她早习惯了孙女时不时会掏出点东西,看了眼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拿起来放到鼻尖。 “白芷、川芎、肉桂……这是祛风湿的膏药吗?” 祥云“啊啊”两下,眼珠子亮晶晶的。 林老太又仔细闻了闻,发现里面还有两味说不上名字的草药。 “还有两种味道,奶奶没闻出来,阿宝,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呀?” “嗯啊……”祥云发出短音,无奈地吐了口泡泡,她说不出口啊。 里面还有一味丁香,一味豆蔻,林老太不认识也很正常,都是后世东南亚地区引进的产物,那地方炎热潮湿,动植物资源丰富,有很多国内没有的药材。 新加入的药材,改善了传统风湿止疼膏,对关节痛等问题有显著效果。 林老太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的脑子,都忘了你不会说话了,咱家阿宝太聪慧了,奶奶经常忘了你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奶娃娃呢!” 祥云被夸了,笑得看不见牙齿,钻进奶奶怀里撒娇卖萌,惹得林老太都忘了腿上的酸胀。 因为林家的帮忙,今年秋收村人们轻松不少,得了帮助的村民,拎着大包小包来感谢,有送米粮白面的,有送鸡蛋山货的,家里清贫些的就送了自家酿造的果酒或酱菜…… 来送东西的村民,一走进林家院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免不了打量一番林家的新医馆。 不大的面积,配备倒很齐全,桌椅板凳,药架火炉…… 炉子上正在炖着药,林家大孙子晃着摇扇乖巧等候在一旁。 医馆搞得有模有样,不像先前村里传的那般不堪。 村人不免问上两句,林老太都会耐心解答。 孙婆婆送完一陶瓮青梅酿制的果酒,准备往回赶时,天上突然下起大雨。 羊肠村间小道,瞬间变得泥泞不堪。 林老太想劝孙婆婆雨停了再走,她却拒绝了,焦急地朝院外张望。 “不成,不成,我家老头子有风湿,一到雨天就犯病,腿疼得走不了路,我得回去照顾他。” 张氏拿起雨伞要送孙婆婆,被林老太喊住。 她拿起桌面上一个黑黢黢的药膏贴:“老嫂子,我这几日刚好做了几副风湿止疼的膏药,原本是留着自己用的,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给老哥试试。” 孙婆婆立刻要掏钱袋子,被林老太阻止。 “这是送你的,敷在疼痛处一整天,如果有用,明天再来换药。” 孙婆婆知道,林家这是在招揽生意呢。 她原本也想帮帮林家医馆的忙,趁此机会,若药膏管用她一定去村里好好宣传一番,如果不管用……看在林家儿子帮忙干农活的份儿上,明天也得来一趟! 从林家离开后,孙婆婆冒雨回家,果然孙爷爷已经疼得在床上喊叫了。 孙婆婆按照嘱托给老伴儿敷上药膏,一股凉滋滋的感觉席卷全身。 “怎么样?老头子。” 孙爷爷琢磨一番后,摇摇头:“凉,没啥其他感觉了。” 孙婆婆一阵失望,结果半个时辰后,孙爷爷察觉膝盖处暖洋洋的,像是被人捂着一条热毛巾。 一直持续到晚上入睡前,膝盖关节都暖和和的,疼痛感减轻不少,从前一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的人,一晚上伴着雨声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孙爷爷晃醒睡梦中的孙婆婆,惊喜道。 “老婆子,药膏哪来的,效果好得很啊!” 第四十七章 腰间盘突出的克星 “果真?” “当然,你没瞧见我踏实睡了一晚上,从前下雨天,我什么时候睡着过。” “了不得,林家妹子的医术比镇上的大夫还厉害。”孙婆婆面上透着欣喜,既为老头子腿疼缓解欣喜,又为林家高兴。 这么好的医术,何愁在村子里没有生意,怕以后十里八村都得来莲花村看病。 “确实不错,可惜只贴了一副,缓解了疼痛,下地走路还不太行。” 孙婆婆抓起枕头底下的荷包,就要往林家跑:“我再给你弄点膏药去。” 走到门口,突然折返,在厨房里一顿翻找,最后抱了四五斤带壳的稻米。 “差点忘了,林家有规矩,看病不收诊费,只收粮食。” 孙爷爷看着小跑出门的媳妇,焦急地在后面喊:“慢点!小心路滑!” 小雨淅淅沥沥,秋风撩人,枫林尽染。 坐在门口看雨景的林天赐,闻到屋里飘出的阵阵药香,知道奶奶又在熬煮膏药了,忙跑去帮忙。 林老太怕孙女总往外掏药膏惹人怀疑,外人还好,不知道家里情况,可张氏郑氏,是天天围在身边打转的。 昨天,她拿出膏药时,大儿媳妇就问她哪里来的膏药,她只能说空闲时候熬的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撒谎,羞得老脸都红了。 只能在没人时,跟孙女商量,把药拿到院子里熬。 祥云当然乐意至极,有人分担活儿是好事,当场在桌上摆好几种药材的配比,这个时代没有的丁香和豆蔻,她多多拿出来塞进药匣子里。 反正空间里的药材数量多得很,檀木盒里的草药每日会自动填满,完全不用担心数量问题。 因为下雨,山上路滑,林家人这两天都没去后山上采山货。 林老三向曹家借了工具,打算给祥云打造一张小床。 林老二带着蓑笠在翻西边厢房后的菜地,趁着这几日雨水充足,将钟叔赠送的菜籽种进地里。 林老大陪小儿子在牛棚里,给大黄牛喂草,时不时把天福抱到牛背上乐呵上一番。 林四郎在廊下,捧着本快翻烂的诗集,教天瑞背诗。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张氏郑氏在厨房忙活村人送来的粮食,红薯耐放,稻谷容易受潮。 好在院子原主人在屋后挖了个半人高的窖穴,里头面积足有七八丈宽。 张氏用火烘干窖穴后,郑氏找来厚厚的稻草铺在上面,再盖上一层糠隔绝湿气和虫害,林家人的粮仓就搭好了。 赵若霞一如既往在屋里偷懒,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看见人影。 没多久后,天上的雨停下来,西边雨过天晴,出现一道漂亮的彩虹。 廊下看书的,炉边看药的,牛棚里喂食的小子们,都跑到屋外去看彩虹了。 “春生啊,你信婶子的话,这家郎中医术不比镇上的差,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什么时候骗过人?” 被拽着往小院走的男人,还在推辞。 “贴一副膏药腿就不疼了?又不是神仙!您给林家当活招牌我不拦着,可我的腰伤好几年了,不能再耽误,得赶紧去镇上找大夫瞧瞧。” 农忙一过,连续大半个月连轴转的日子停歇下来,男人才有精力注意腰间的伤。 这两日越发疼得厉害,别说是弯腰,就连坐在凳子上,有时候都疼得直冒虚汗。 刚想去镇上找大夫瞧瞧,再买几副膏药回来,就撞上了孙婆婆,没聊两句,硬拉着他往林家走。 孙婆婆气得直瞪眼:“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在给林家当托儿啊?我家老头子是敷了有好转,我才介绍给你的。” “林家帮您把农活都干了,小院也整理得井井有条,您想报答他家,我理解。”中年男人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很懂的样子。 孙婆婆压了压嘴角:“行,去镇上找大夫吧,你钱多,老婆子不拦着。腰伤看了两三年,银子花了不老少,有效果吗?哪次不是每隔几天又犯病,你愿意一趟趟跑镇上浪费时间,我管不着!” 莲花村从前没有大夫,村人有小病就忍着,忍不了才去镇上看大夫。 而整个六合镇只有一家药房,郎中头发花白,年近古稀,近些年记忆不好,经常会把药材搞混,已经退居幕后。 唯一的儿子对医术不感兴趣,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小孙子虽然是老郎中亲手教出来的,在天赋上却有限,患者经常抱怨药钱花了不少,病痛却没减轻多少。 春生心疼花出去的银子,仔细想想孙婆婆的话也有道理,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管她是不是托儿,能治好腰伤才是王道。 他挠着后脑勺笑呵呵道:“婶子别气,我跟你进去就是了,新来这家人医术行不行我不知道,但婶子你的为人我还是很信得过的。” 孙婆婆这才缓了脸色,在春生胳膊上作势狠拍一下:“臭小子,跟小时候一样,嘴贫!” 屋子里,林老太正抱着孙女算家里的存钱,一百二十两银子,转眼间只剩下六十两,其中五十两还是林老太藏着以防万一的,真正落在实面上的,只有十两银子。 一大家子吃穿都得用钱,冬天要来了,得给家里人准备厚实的棉袄和被褥。 从前听人说,南方的冬天是湿冷,站在门外一呼吸,心窝肺管子都冷得刺骨。 大人还好熬一熬能撑下来,孩子们冬天可怎么过。 上回林老大去镇上采买,随便一匹普通的麻布都能卖到一两银子,更别说掺杂了棉絮的被褥和袄子,细布和绢纱价格更是想都不敢想。 林老太长叹一口气,望着廊檐下的水滴发呆,完全忘了炉子上还煮着膏药。 等祥云“啊啊……”喊出声提醒时,糊味已经在屋子里四散开。 林老太着急忙慌赶着轮椅,去扑炉子里的火,好在只是最下面一层烧焦了,可还是心疼坏了林老太。 张氏闻着味道出来时,见看管药炉的大儿子不见踪影,气得撸起袖子要去抓人。 “臭小子,这么点活儿都干不好,知不知道他爹在山上采药有多辛苦!” “好了,天赐说到底不过是个孩子,耐不住性子正常。” 林老太边说,边把熬好的膏药盛出来放凉,一直纠结的春生跟在孙婆婆后面走了进来。 “好大的味儿,什么东西熬焦了?” 春生一看炉子上还在冒热烟的膏药,黑漆漆的,像是家里一年到头不铲的锅底灰,这大夫连药都能熬焦了,顿时有些后悔走进来。 第四十八章 天赋这件事 “林家妹子,我又来了,昨天给的膏药效果特别好,我家老头子下雨天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昨晚上睡得直打鼾,多亏你给的药膏!” 孙婆婆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忙把怀里的稻谷放在桌上,“这是诊费,今天还想再要两副回去贴贴。” 张氏掂了掂重量,瞅了眼林老太。 林老太明显也察觉到袋子里粮食重量比事前说的要重些。 “老姐姐,说好的三斤粮,你这得有五六斤了吧。” 孙婆婆摆摆手:“不多不多,我送的是没去壳的稻米,还要劳烦你们家动手把壳子去了呢,稻米壳能沃肥,也能喂鸡喂鸭。” 林老太知道她是有意照顾林家人,没跟孙婆婆客气,从陶缸里挖出三副药的量,用莲叶包好。 “回去后把膏药存放到陶罐中,放置在阴凉处保存,三天后孙大哥能下地走路,就来我这儿一趟,我给他扎针疗养一番,以后阴天下雨就不用怕了。” 孙婆婆连连道谢,胳膊肘杵了春生一下,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春生盯着黑黢黢散发着焦味的膏药,眉毛蹙成一团,这点东西换五六斤粮食,林家人生意做得也太不厚道了。 大旱刚过去不久,虽然莲花村因为地势原因,没遭旱灾的罪,可外头的粮价居高不下,稻米别管去没去壳,没有十七八文每斤是买不到的。 五六斤,就是近一百文。 好家伙,镇上保之堂的风湿膏也才十文钱一贴,林家直接翻了三倍。 他当即打起退堂鼓,想找个理由离开,就听林老太道。 “大侄子是腰不舒服吧?我看你舌苔青紫,最近有半夜盗汗,早上起不了床,浑身疲软的现象吗?” 春生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扶着后腰,感觉那股要命的滋味又来了。 可一想到膏药价格,死活狠不下心。 他家地本来就少,每年收上来的粮,交了赋税,存下来年粮种,勉强够一家子吃喝,时常还要拿家里母鸡下的蛋,送到镇上卖了换粮呢! 林老太看他扶着腰,就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药膏的效果她是亲自试用过的,比以往见过的膏药都要灵验,这都是小孙女的功劳。 里头的两位药草,说不定是极其罕见的药材,她怕价格定低了浪费了好药,也怕浪费了孙女一番心意。 看男人一脸犹豫,祥云猜到他是觉得价格贵了。 大伯跟大伯娘聊天时,她听了一耳朵,这个世界的粮食价格远超后世。 一斤大米,在祥云原来的世界,就算是东北,五常这种高品质的,价格不过在五块左右,换算到这个时代,也就五文钱一斤。 可镇上的大米价格要卖到十五六文一斤,如果是白面、精米,价格更贵。 所以大多数庄稼人虽然种粮食,却只会把红薯、高粱、芋头这类抵饿的食物当成主食,余粮用来换钱生活。 祥云蹬蹬小腿,脑袋瓜子飞速运转起来,伸出胖乎乎的爪子,照着奶奶膝盖上一掐。 小孩子没多少劲儿,可林老太许久没体会过腿上的痛感,现在稍稍有些感觉,都无比亢奋。 “哎呦”一声叫出口,语气里兴奋比疼痛更多。 孙婆婆和春生挨得近,一下子瞧见是祥云搞的鬼。 “大妹子,你腿不是残了吗?有知觉啦?” 孙婆婆很意外,林家儿子来家里帮忙时,说过林老太的腿伤,床上躺了七八年,双腿连泡在滚烫开水里,都察觉不到,现在竟然有感觉了。 林老太一下子明白孙女的用意,撸起裤腿露出膝盖,上面正敷着膏药。 有什么比商家自留款,更能让客户掏钱包呢? “之前逃荒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好治一治,现在安定下来了,有空就研究着能不能站起来,贴了几副膏药,效果还不错,这两天下雨隐隐有些疼呢。” 春生一看林老太自己也在用,没知觉的腿用了都能起效果,他的腰伤岂不是小菜一碟。 立刻挠着后脑勺,羞窘道:“我今天没带粮食,能不能先赊一张……” “当然可以。” 林老太立刻挖出一份的量,递到男人手上,交代的话跟先前一样。 直到孙婆婆和春生一同离开,林老太才抱起孙女亲了一口。 “鬼机灵,外人还在呢,就敢掐奶奶,奶奶平时白疼你了。” 林老太话里半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孙女这么聪明,她高兴还来不及。 祥云笑嘻嘻缩成一团,伸手去摸奶奶的膝盖,安慰似的拍了拍,惹得林老太哭笑不得。 第二天晌午,天气放晴。 林家人吃完饭,男人照例去后山上寻摸猎物和草药,女人在院子里晾晒药材。 “大嫂,你是不是把路边黄和铜钱草搞混了……” 张氏拿过筛子一瞧,都是绿色伞状,形状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她实在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大郎他们背回来的时候,都放在一个筐子里,我也不知道混没混。” 林老太这时候在屋里喊出声:“谁把洋参和桔梗放一个匣子里了,不小心吃错了,会出人命的!” 郑氏一拍大腿,匣子是她收拾的,忙跑进屋里。 接过匣子想重新分类,却发现两种药材长得差不多,实在分辨不出来。 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郑氏和张氏两个外行,手足无措地望着林老太。 “娘,我们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搞不明白。” “是啊,这些个花花草草长得都差不多,我刚记住名字,转头劈个柴,又忘了。” 几个大人交谈的功夫,一个小子顶着黑乎乎的脑顶走到院子,低垂着头翻找起来。 林老太看着两儿媳,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无奈。 “怨不了你们,几天功夫能把药材分类好,很不容易了,以后遇到拿不准的,就来问我,不能再发生今天的状况,这些药材习性天差地别,合适的混在一起能治病,相克的混在一起能要人命!” 郑氏和张氏齐齐应声:“知道了,娘。” 这时,抱着筛子的林天赐走了过来,面前是已经分成两摞的铜钱草和路边黄。 “奶,你看看我分的对不对?” 林老太接过来一看,眼睛顿时一亮,视线落在大孙子身上,多了抹探究。 “你再把这匣子里的分一分。” 林天赐只看了两眼,几乎没有犹豫,已经动手将两种药草挑选出来。 郑氏看得一脸懵,张氏同样不可置信。 林老太的脸色却慢慢舒展开,到最后,眼角的沟壑都挤到一处去了。 第四十九章 被坑了! 这天,林老大从山上回来,得知了大儿子辨草药的本事,高兴地直拍他肩膀。 “我之前还在想,家里谁能继承娘的衣钵,这下好了,大人都分不清的草药,天赐看一眼就分辨出来了,这就叫天赋!” 张氏铺好床褥,给丈夫递了块擦脸的帕子。 “娘今天还考天赐了呢,但凡咱家有的草药,他全记住名儿了!有几味药甚至说出了药用习性。” 她语气里带了一份自豪,从前她一直觉得大儿子不是学习的料,小叔子教家里几个小子读书,天赐年龄最大,会背的诗还没天瑞多。 因为这事,她没少被赵若霞奚落,今天总算长了回脸,激动的双手捧住儿子的小脸,搓了好几下。 从那天开始,林天赐接管了张氏照管草药的活儿,林老太一有空就招呼他上前,也不贪多,每天介绍两三种药材,第二日让孙子复述昨日学习的内容,以作巩固。 短短几天功夫,林天赐已经将小院里晾晒的药材习性全记住了。 连祥云都忍不住要给大哥鼓掌,要不怎么说小孩子的脑子好使呢,她当年背《神农本草经》足足用了三个月。 突然之间,她脑海中想起前世的某个片段。 先前午休时,某次从药房路过,她看到抓药窗口闲着,抓药的实习小姑娘捧着本书苦读。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要考证书,她当时拿在手里的书就是《神农本草经》。 如果药房在,那本书会不会也一起跟过来了? 她立刻闭上眼睛假装入睡,意识却走进药房,挨个翻找柜子。 果然让祥云在某个柜子里,发现了这本书。 翻来一瞧,跟记忆里一样,书里记载了上百种药材的外貌和药用价值,上头图多字少,特别适合初学者了解药材。 祥云转动脑瓜,想着用什么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医书交到大哥手上。 又想起这个时代的字跟前世差很多,更像是变了形的繁体字,书落到大哥手上他能看懂吗? 就在她皱着小眉头思考时,耳边却响起一阵叫声。 “叽叽……” 祥云睁开眼,一个黄橙橙毛茸茸的小东西,跳到她身上,暖暖的,软软的。 竟是一只刚孵出来没几天的小鸡。 “婶子,我家粮食不多,能不能用这三只小鸡仔跟您换膏药啊?” 说话的是消失好几天的春生,原来这么多天没来换药,是等着家里母鸡敷小鸡呢! 祥云这才发现,他一共带来三只小鸡仔,一只在她摇篮里蹦跶,另外两只都在林天福手上。 他不知道正拿什么东西喂它们,两只小鸡仔乖巧地啄着他的掌心,痒得他咯咯咯笑不停,却舍不得把小鸡放下。 “奶,我喜欢小鸡,我们把它们养在家里吧,等长大了能孵鸡蛋,还能生小鸡卖钱。” “小鸡要吃粮食,还要吃虫子。”林老太边招呼春生坐下,边逗弄小孙子,“家里人腾不开手照顾它们,一不小心就饿死了。” 天福生怕奶奶把小鸡仔送走,忙一口应了下来:“我可以把我碗里的省下来,也可以去地里找虫子喂它们吃。” 小小的人儿,唯恐林老太不答应,跟只护崽的老母鸡的一样,把小鸡仔圈在胸前,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氏没想到,天福口中的把小鸡养在家里,不是养在东厢房后面的鸡窝里,而是养在他床头,稀罕的恨不得晚上睡觉都抱着。 时间一长,满屋子的鸡屎味终于惹怒了张氏,左手提三只鸡仔,右手提福仔,一起丢到了厢房后的鸡窝里。 林家的医馆加入了孙婆婆和春生的宣传,村里人渐渐没那么排斥了。 不少跟春生一样有腰疼毛病的村人,开始陆陆续续抱着粮食登门。 用过膏药的都说林家大夫妙手回春,没用过的说林家狮子大开口抢钱,到了丁家这里更是没什么好话。 “想钱想疯了吧,一贴膏药要二斤粮,林家怎么不去山上当土匪,没见过世面的外乡人!村里还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去当冤大头,有钱烧的吧!” 丁茂山坐在院子嚼花生米,心里还记恨着林家上回帮曹家聋子,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庆娘对他冷冷淡淡,钱寡妇老问他要这要那,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屋里,葛氏又躺在床上浑身疼得喊出声。 前段时间因为老头子过世,她大病了一场下不了床。 恰巧赶上秋收,特地交代儿子一定要在雨季来临前把稻子收了。 丁茂山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没了人影,她拖着病体下地干活,好不容易在村人的帮助下收完了稻子,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听说村里新来的林家治腰疼有一手,嘱咐儿子去买一副贴上,结果,儿子非但不去,还骂她事多矫情,她索性自己爬起来去找大夫。 “林大夫,还得是你有本事,扎了针腰疼果真好了不少,等我回去了,就让茂山把诊费扛过来。” 林老太又在葛氏腰上贴了副膏药,两人唠了会儿家常,林老太看她为人豪爽,也不藏着掖着,直来直去说出口。 “葛姐姐,诊费不着急,我还有件特别要紧的事,想请你帮帮忙。” 葛氏泛起糊涂,她能帮什么忙。 “我家来莲花村也有个把月了,之前买屋子的时候,丁村长说等农忙过了,帮我家寻摸几亩良田,你看……这秋收过去半个月了,也没个动静,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还是当时给的打点费少了些……” 听了这话,葛氏才知道还有这茬,儿子却从没在她面前提过,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可见并未打算给林家分田地。 心里一时又恼又恨,恼儿子收了人家的辛苦费,却没半点信用,恨自己教养不善,生出个不尊亲长、好吃懒做的东西。 谁能想到她跟丈夫老来得子,最后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她忙不迭跑步回家,将儿子堵在门口质问。 谁知丁茂山非但不认错,还觉得林家人心思险恶,亲娘里外不分。 “娘!你怎么向着外人呢!不是我拿钱不出力,是村里压根没有空闲的土地,村民们个个嫌家里人多地少,林家要有本事,就挨家挨户劝说去,谁家愿意卖地我绝不拦着!” 丁茂山把话一撂,头也不回地出门找钱寡妇去了。 林家得知消息时,一家子气得鼻孔都要冒烟。 祥云趴在郑氏背上,也气得不轻,小拳头冲着空气好一顿乱揍。 第五十章 开荒! 等曹家兄弟来医馆复查时,林家才从他们嘴里知道,想在莲花村多占一亩地有多困难。 “咱们村子山多平原少,每户人家按照人头分田,家有成年男丁的每一人分一亩良田,一亩旱田,妇人和小孩子算半个人头,可以分半亩良田或一亩旱田,寡妻独子等同成年男丁分发土地,家有耕牛的更可以多分两亩田。” 曹同光说着,扫了眼林家乌泱泱一群人,“你家男丁多,还有耕牛,按照规定,可以分到十亩良田,八亩旱田,可村里多余的田地早被分给各家各户了。丁茂山让你们找村民帮忙,分明是推脱责任,谁家愿意把吃饭的家伙让给别人啊!” 他话刚说完,林家人沉默了,许久都没人说话。 当天晚上,林老太把全家人聚在一起。 “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林老大第一个开口。 “娘,我白天找村人问过了,大伙儿家里地都不够用,即便有愿意让出土地的,开出的价格也高得吓人。” “要多少银子,他们才肯卖啊?”张氏给大伙儿倒上烧开的茶水,才坐到丈夫身边。 郑氏边给女儿喂奶,边注意这边的动静。 林老大无奈地竖起三个手指头。 “脏心烂肺的,趁火打劫呢,三两银子一亩地,这地是能长出金子不成!”赵若霞气得直骂人,“娘,咱不种地了,就开医馆,然后把诊费翻一倍,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到时候让那些村民把辛苦一年的粮食都交上来,咱家就跟那些地主一样,坐在家里等分粮就好!” 她越说越带劲儿,感觉自己想了个绝佳的办法,还想再说什么,听到林老太“嘭”的一声将茶碗砸在桌上。 “你还不如在屋子里窝着,出的什么馊主意!” 赵若霞缩了下脖子,不满地瘪瘪嘴,她的建议有问题吗?种地哪有开医馆赚得多,靠天吃饭哪比得上靠手艺过活。 这半个月来,林家风湿膏药的销量一直不错,甚至还有隔壁村的被介绍过来,家里的粮缸破天荒头一次冒了尖,连早饭都舍得往锅里撒把小米熬粥了。 林老二扯了赵氏的胳膊,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娘,要不咱开荒吧。” 林老太一听二儿子的话,不悦的神色稍稍缓解,这才是动了脑子的。 赵若霞却连翻白眼,紧咬后槽牙在桌子底下揪林老二的腿,小声道。 “发什么疯?开荒那么容易村里人怎么不去干?” 林老二拂开她的手,继续道:“这段日子我跟大哥三弟在后山上采药,发现了几亩熟荒地,看样子荒废了至少三四年了,好在那几亩地有条直通溪水的暗渠,稍加打理松土,再利用起来应该不难。 只是头两年的收成可能不太理想,不过没关系,等地熟透了,粮食产量就上来了。” 天瑞插了句嘴:“爹,什么是熟荒地啊?那是不是还有生荒地啊?” 林老二:“你还真猜对了,熟荒地是指从前曾经有作物在上面种植过,只是后来被荒废了,慢慢变成荒地;生荒地是那些长满杂草乱石,需要用铲子一点点重新开垦的地。 生荒地开垦起来比熟荒地难得多,即便开垦成功,粮食产量也没有正常田地的一半,如果遇上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年辛苦就白干了!所以,普通农户都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要一说到种粮食,没人能比林老二更头头是道,一向沉默寡言话不多的他,这会儿跟教书先生一样,给屋里几个不懂事的小子们传授耕种常识。 林四郎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心里却有别的疑虑。 “那这些地有主吗?咱们家如果开荒,需要交税吗?” 大乾律法有规定,朝廷每年两次交税,一次在夏季,征收钱帛,或者以徭役抵扣赋税;一次在秋收之后,按照家庭名下土地征粮,土地越多粮食交得越多。 可第二天,曹同光知道林家人要在后山那片荒地上开荒后,眼睛瞪得溜圆。 他生怕林家人急昏了头,才打起那片地的注意。 “你们家刚来,很多事情不清楚,那片荒地之所以荒废,是上头无论种什么,都活不成!” “为什么活不成?” 林老二一脸懵,他早上特地又去看了一眼,那地土质松沃,周围阳光充足,雨水也丰沛,虽算不上是良田,但比一般的旱地好得多。 曹同光双手一摊:“我怎么知道,反正邪了门了,种啥死啥。 从我十岁那年地被开出来,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兴冲冲跑去耕种,种稻米的第二个月苗死了,种玉米的接出来的果实还没平常一半大,连红薯这么容易活的植物种出来也是产量低,耗时长。 时间一长,村民看事倍功半,每天还得扛着铁锹去爬山,都不愿意管那片地了,上一次种东西,还是在三年前。” 林家人脸色顿时沉下来,种子也是要花钱买的,赔本的买卖不能做。 林老三却听出别的意思:“同光兄弟,按你的话,这片地谁都能种了?” 曹同光点点头:“这还是老村长规定的,谁家愿意种这块地就拿去,不收钱,但每年秋收的税得正常收。” 他想想笑出声,“谁家也不敢接这烫手山芋,时间一长,村里都忘了那几亩荒地了,我劝你家别打那片地的主意,存点钱在村里人手上买几亩良田才是正经事。” 种地的事,林老三不如林老二懂。 他转身看二哥脸色,见他神色如常,频频看向山谷方向,看来对山上那几亩地兴趣很大。 曹同光走前,又认真叮嘱林家人,放弃对荒地的念想,家里若是实在凑不到钱买地,他家可以借一些,等手上宽裕了再还也行。 他是真心为林家人着想,不仅仅是因为林老太治好了弟弟的耳疾,更是想跟林家交好,林家人口多,男人女人都有本事,关键是为人诚恳善良,品行好。 这样的人家,多结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五十一章 捡到医书 “二郎,你真有把握能在荒地上种出粮食?” 林老太腿脚不便,不然非得去山上亲自看两眼。 林老二挠挠头,也不是很确定,一看全家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不知从哪漫上来一股勇气,头跟着点了两下。 “娘,我想试试,我瞧那片地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或者,是不是村里人种粮的时候哪出了差错。” 林老太:“那就去试试吧,左右家里也没活儿,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我和几个小的,都去山上帮忙!” 男人们一听,从厨房拿起锄头和镰刀,张氏和郑氏背上篓子,连林天赐也跟去了。 赵若霞想装肚子疼,留在家里休息,被林老太一个犀利的眼神,吓得半个屁都不敢放。 祥云一听大哥要上山,也想跟着去,正愁找不到机会把《神农本草经》拿出来,山上树木茂盛,便于遮挡,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她伸手要郑氏抱,林老太以为孙女舍不得娘亲。 “算了,竹君你留下照顾阿宝,改天再去山上。” 赵若霞不乐意了:“娘,我留下来照顾阿宝吧,我比弟妹会照顾孩子。” 祥云嫌弃的翻了翻白眼,自从被阿爹捡回家,这个二伯娘从来没抱过她,私底下听到好几次她叫自己赔钱货,不过是为了躲懒,别拿她当借口。 “啊…啊…”祥云立刻调转方向,又朝张氏伸出手,没一会儿又朝林老三。林老大伸手,把林老太都弄蒙了。 郑氏掖了掖闺女的小袄:“阿宝啊,爹娘,叔伯婶娘们是去干活的,别捣乱啊。” 祥云嘴一瘪,金豆子瞬间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看着可怜得很,抱着阿娘的胳膊,说什么都不松手。 她也想去山上,带她一起去吧。 林老太这时候也看出孙女的不对劲:“你不会是想一起去山上吧?” 祥云灰蒙蒙的大眼睛,瞬间亮了,嘴巴一咧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是装的。 “不行,山上风大,你个小娃子凑什么热闹。”郑氏平时都顺着闺女,别看她性子软,关键时刻还是很坚定的。 林老大也觉得带着婴儿不方便,万一路上遇到野狼大猫什么的,跑都来不及。 “好阿宝,大伯回来给你带糖吃。” 很显然,他骗人的话没有劝住祥云,她眼眶里很快又聚起一片汪洋,林老大看侄女委屈的小模样,顿时把刚才的顾虑抛诸脑后。 野狼来了他们这么多男人,打也能打跑了,连个小女娃都看不住,山上的荒地还开个屁。 “娘,让阿宝去吧,有我们照顾着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祥云眼珠子滴溜溜落在奶奶身上,满脸写着想去。 林老太能有什么办法,孙女主意大,说不定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去吧去吧,胜男,你把背篓抱在胸前,竹君,你在篓子底部铺上厚实的褥子,再把阿宝放进去,走路稳当些,别磕着她。” 郑氏还想说什么,结果听见闺女“咯咯”笑出声,好像知道她小阴谋得逞一样,只能无奈捏了捏祥云的鼻尖,尽量将背篓四周都盖严实,不让一缕风吹进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山,下午阳光充足,林间鸟兽四散,躲在草丛后看进山的人类。 几亩熟荒地在距离山口两公里的位置,不算太远,但山路难行,几人还是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赵若霞跟在队伍最后面,嘴里半刻不停地抱怨,一会儿说路不好走,弄脏了鞋,一会儿说山里野兽多,荒地种了粮也会被偷吃了。 简直扫兴得不行。 等到了荒地,更是直接找了个大树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其他人习以为常,都懒得管她,只有林老二觉得丢脸,只能在干活的时候,多出份力气。 祥云窝在背篓里,每次准备探头出来,都被阿娘按回去,反复几次后,她不满地开始哼唧起来。 郑氏真不明白,一个四个月的奶娃,怎么会对开荒这么感兴趣。 只能掀开篓子上的盖子,让闺女能看看外头的世界。 祥云头一次上山,对周围一切都很好奇,黑漆漆的眼珠子四下张望,找寻合适的地方丢书。 熟荒地满打满算七亩地,上头长满了杂草和不起眼的小石子,大伙儿要干的第一步就是除草。 林天赐在周围寻了一圈草药,确定方圆二十米内的药材都被自己收入囊中后,终于噔噔噔跑到林老大身旁,想要个工具挖草。 “铲子不够用,你直接用手拔吧,能拔多少是多少。” 领了任务的天赐,立刻给自己划拉了一块儿地,专心致志跟杂草斗争起来。 祥云见大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终于找到机会将《神农本草经》拿出来,特地抓了一把土,抹在封面上,做出被丢弃很久的样子。 埋头苦干的林天赐是背对着妹妹的,没注意到身后的小人给他准备了惊喜。 他撅着屁股慢慢往后移,直到脚下踩到什么硬物。 刚开始他以为是石头,刚想踢开,突然发现是一本灰扑扑的旧书。 林天赐从小对读书没兴趣,对书本就更没兴趣了,捡起书就朝拔下的杂草堆丢去,可把祥云气得不轻。 《神农本草经》颠簸两下,风一吹,翻开两页,书页沙沙作响。 上头的图片,刚好被林天赐扫过来的目光看见。 他先是一愣,随后眉尾一扬,满脸好奇地迈开腿走过来:连环画他还是感兴趣的。 走近一瞧,不是连环画,刚提起的兴趣瞬间就要熄灭,下一秒,在看清书本上的图画时,他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 这不是奶奶前两天刚教他辨认的白芍吗? 他往后翻了两页,眼睛越来越亮,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 这是一本医书! 可惜他认识的字有限,图片下方的小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没关系,家里有认识字的,小叔不就是读书人吗? 林天赐兴致冲冲抱着《神农本草经》,跟抱着宝贝一样跑到林四郎面前。 林四郎正弓腰捡着石子,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片阴影,抬头看见林天赐眼神热切望着他,一脸懵。 “小叔,我捡到个好东西,你帮我看看书名叫啥?” 林四郎一看大侄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本书,脸上全是好奇。 “天赐,你哪来的书?” “开荒开出来的。”林天赐一脸兴奋,二叔提的建议真好,开荒第一天他就找到好东西。 林四郎以为他是在泥地里翻出来,掸了掸封面上的灰尘,发现这本书的书底做得很不错,胶水结实,既不是用线穿出来的,也不是用纸扎孔,用浆糊粘出来的,他光研究书底就看了半天。 “小叔,你快告诉我,这本是不是医书?” 林四郎这才回过神,学着夫子的模样,手掌从书名上滑过,一路滑到底,眉头越皱越深。 “书名……好像是叫神……什么经。” 远处躺在篓子里听动静的祥云,无奈长叹一声,一拍脑门彻底躺平了。 第五十二章 天赐的小秘密 林天赐好奇道:“什么是神经啊?” 林四郎摇头,又翻开书页多看了两眼,勉强认出里面几个字,但都说得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小叔,你行不行啊,你不是在书塾读了三年书了吗,怎么连字都认不全。” 林四郎被侄子一激,面子顿时有些下不来,指着书本上的文字辩解。 “我当初在书塾成绩很好的,夫子都夸我有考学的天赋,别说是字,《论语》、《大学》我也是会读的。” 林天赐满脸不相信:“那你怎么不认识上头的字,难道这些不是字吗?” “是字,但肯定不是我在书塾学的字。”林四郎指着其中某句话讲给侄子听,“你看这两字,后面的像是变了形的‘材’字,前面的字,带个草头,下面一个绞丝旁,一个勺,长得很像没写全的‘藥’,我猜应该是个‘药’字。” 林天赐眼里的小火苗又重新燃烧起来,踮起脚望着小叔指的位置,脖子仰得高高的,“那连起来不就是‘药材’吗?这果然是本医书,我要拿回去给奶看。” “我娘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 林四郎鼻尖哼哼两下,颇为得意,他可是家里学问最高的,要不是因为旱灾迁乡,他早去参加童试了,说不准已经是个童生了。 林天赐才不管,在他心里,林老太是神一般的存在,就没有什么是奶奶不会的。 可当林老太抱着《神农本草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天赐热乎的小心脏,突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奶,你也不知道书上写了啥吗?” 林老太看孙子蔫了吧唧的样子,得知书是从地里挖出来,安慰道。 “上头的字不像是咱们大乾的,这书排版也奇怪得很,竟然是横着排列的,可能是外邦人留下的,也可能是很多年前朝廷没统一文字时留下的旧字。” 林天赐不死心,指着书上的白芍说:“奶,这是白芍吧?我记得你前天刚教过我。” 说着,蹭蹭跑到院里,抓了一把正在晾晒的白芍进屋,放到书页上对比。 “没错,就是白芍,长得一模一样!” 他立刻又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望着书本上其他的图片,一页一页翻动着,很快又认出了三四种药材,越发笃定这是本医书,还是一本专门记录药材的医书。 他要是能把这么多药材都背熟了,该有多好。 到时候,他一定也能成为名动天下的神医,赚很多很多钱,给家里分担辛苦。 当晚,连梦中林天赐都在边翻书,边挖草药,每挖到一株没见过的,都要呵呵笑上半天。 林老大和张氏一晚上被吵醒好几回,越过木板做成的简易屏风,看见儿子怀里抱本书傻乐,对视一眼,都以为大儿子开窍了,知道读书的好处了。 第二天一早,又见儿子在廊下熬药,还不忘翻着那本旧书,更是欣慰,已经在心里盘算起等家里日子富裕,要送大儿子上学堂的事了。 可怜的林天赐还不知道,他的勤劳落在父母眼里,成了爱读书的表现,否则定是要抱住张氏的腿哭上一番。 他平时最讨厌的事,就是读书,那些诗啊,词的,他一听就想打瞌睡。 有段日子晚上老睡不安稳,他就摸去小叔房间,听着小叔朗朗读书声,不用片刻钟,倒头就睡,雷都打不醒,跟小猪一样。 祥云也在摇篮里注视着大哥一举一动,见《神农本草经》被大哥当宝贝一样对待,心里很高兴。 识不全字没关系,等她学会了这个时代的文字,大不了再教大哥,以她成年人的脑袋,学一门新语言,还不是手拿把掐。 脑瓜子想得美,身体却抗不过困意,一天十二个时辰,祥云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不禁愁得直叹气,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走路说话啊…… 接下来四五日的时间,林家男女用过早食就往山上荒地跑,郑氏中午回来做饭,然后用竹篮拎着大伙儿的午饭再上山。 原本这活儿是赵若霞的,她自告奋勇揽过中午做饭送饭的活儿,大伙儿知道她不想开荒,与其让她闲在树底下没事做,不如回家做饭。 没想第一天,就被林老太逮到她开小灶。 一整条鲫鱼,戳烂了炖在锅里,被赵若霞挑出最肥的部位偷偷塞进她和天吉嘴里,气得林老太一只手摇轮椅,一只手抽出柴火棍,追在赵若霞后面打。 最后没办法,只能劳烦郑氏来回跑。 郑氏不觉得辛苦,反而因为中午能见到闺女高兴。 由于干的都是体力活,她把平日里常吃的红薯,换成热量更高的窝头和馒头,有时炖上野鸡蘑菇汤,或者是鲫鱼豆腐萝卜汤,一只鸡、一条鱼就能炖一锅。 虽然只能尝出浅浅的肉味,林家人还是吃得很高兴。 只要沾了荤腥,一天的活儿就有了盼头。 等太阳下山,一家人再扛着锄头,结伴下山。 一整天的功夫,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开荒。 林老大有时会去捡柴火。 林天赐照旧挖他的草药,期间还遇到一件小麻烦。 按照医书上的图案,他找到一种棍状的草药,剥开皮里面果肉白嫩,带着粘液。 林四郎指着书上写的“可食”两字,确定这是种可以当食材的植物。 天赐高兴坏了,立马回家想让郑氏做成菜,郑氏刚削皮,就感觉手掌奇痒难耐,又红又疼,难受极了。 好在林老太在医馆里一顿自言自语忙活后,林家人才知道,这种药材叫山药,不能直接跟皮肤接触,一旦沾上了用泡了醋的水清洗就没事了。 那日后,林四郎上山挖草药开始带着手套,扛了一堆山药回来,每日晚食后躲在没人处,拿了把小刀,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林老三每次上山都是背着弓箭的,每到黄昏时分,林子里小动物活跃起来,林老三就会往林子深处走。 运气好能抓到一只野鸡野鸭,运气不好逮到两只没长大的野兔崽子。 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放生,小兔子没什么肉,不如让她们回归山林,等来年养肥了再抓,林四郎说他这是,欲擒故纵。 也有时候,他会抓两只回去给林天福玩儿,反正天福现在每天要给小鸡喂食,再摘点绿叶子喂兔子也不难。 这天,林家人刚从山上回家,女人们忙着到厨房生火做饭,男人们在院子里照看小子们,或是去屋后的竹林里砍了竹子扛回家,一点点劈成细条状,打算做成竹篓子送到镇上去卖钱。 曹同光恰巧上门,约林家人一起三日后去镇上赶庙会。 第五十三章 休不掉的儿媳 曹同光说虎子想去庙会,担心孩子小走不了太长的路,想问问林家能不能到时候牛车上腾个位置给儿子。 本就是力所能及的小事,林老三当然一口应承下来。 祥云这边,想起小时候逛庙会的经历,人山人海,恨不得后脚掌踩前脚掌,小贩们高声售卖,顾客讨价还价间唾沫星子乱飞,场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可惜长大后,年轻人心思更多被电子产品吸引,网络购物成了日常生活的重要途径,小时候千盼万盼的赶集,逐渐没了生意,慢慢淡忘在人们记忆里。 小孩子们是最喜欢热闹的,这一点,放在哪个朝代都一样。 当天晚上,天赐、天吉分别拽着各自的父母,哭喊着要去镇上赶集,年纪稍小的天福不知道赶集是什么,一见哥哥们吵闹,也跟着上前凑热闹。 祥云有心想去,知道林老太肯定不会答应,乖乖窝在奶奶怀里没有闹腾。 除了林天福年纪太小,被张氏果断拒绝,其他几个小子都如愿以偿,高兴地在小院里手舞足蹈。 “既然要去集市,就不能空手去,刚好把这段日子编的竹篮、簸箕拉过去卖,还有晒干的药材,送去镇上药房,看看人家收不收,多少给家里贴补点家用。” 林老太嘱咐儿子媳妇们,又掏出二钱银子,递给郑氏:“给孩子们买点零嘴,再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布料和棉花,买回来缝几床被子,冬天要到了,得提前准备起来。” 郑氏接过钱,应了一声,用帕子包好银子塞进衣服里。 听村里妇人说过,镇上的集市七天一次,但像后日那么大规模的,一年只有春秋两次,且连续三天不间断。 希望家里编织的竹篮和晾晒的药材能在第一天顺利卖出去,山上的荒地还等着沃肥,家里事情也忙,实在离不了人手。 男人们抓紧行动起来,起得更早睡得更晚,一忙完山上的活儿,就砍竹子做箩筐,两天功夫足足攒了二十多个。 祥云这边也没闲着,悄悄趁林天赐整理要卖掉的草药时,在筛子里放入更多晒干的药材。 庙会当天,一家人起了个大早,郑氏烘好馒头,又将大伙儿的午饭放在小竹篮里,接了清水灌在竹筒中,用厚厚的衣服盖着保温。 林老大牵出大黄牛,将簸箕垒好放在板车上,接过林天赐手里分类好的药材,掂了掂重量有些意外。 “平时一筐筐采药没感觉,竟然已经攒了这么多了,天赐,奶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奶跟我说了药材的大概价格,如果药店说咱家的药材品质不好,就稍微让点价,如果店家愿意给好价,就说家里还有好些药材,问可不可以长期合作。” 见大儿子说得头头是道,林老大原本还担心他胜任不了卖药材的重担,这会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一向喜欢赖床的几个半大小子,破天荒没让人催起床,穿上最好的衣服,各个收拾得整齐干净。 就连林天福都爬了起来,看哥哥们兴致勃勃,满眼都闪着光,他更伤心了。 张氏劝了好一会儿,直到承诺买怡糖回来,他才露出笑脸。 祥云被林老太抱在怀里,挨个儿跟家人告别,小短手挥舞得起劲儿,郑氏亲了亲闺女脸蛋,不舍的出发了。 牛车一驾,木板车一沉,赵若霞也坐了上来。 见大伙儿盯着她看的眼神里全是不喜,她立马给自己找借口。 “车上东西多,小子们又闹腾,我负责押车。” 她不要脸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还有些空位的牛车,被她日渐肥硕的身子一占,顿时只剩下巴掌大点位置。 林老二因为腿脚不方便,赶集去不了,刚好留下来照看家里,没想到一向爱偷懒的赵如霞,这回比谁都积极。 他生怕媳妇路上给兄弟们添麻烦,拉着林老三到一旁叮嘱。 “看着点你嫂子,她脑子不清楚,常干混账事,到了镇上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们权当听不见就好。” 林老三拍拍兄长肩膀,表示理解。 他也不喜欢这个二嫂,可又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谁让她给家里生了两个儿子,当初爹去世的时候,她也守了三年孝。 俗话说,与更三年丧,媳妇不得去。 不然以她好吃懒做的品行,早被休了十几回了。 众人赶到村口时,曹同光已经跟家人在等着了。 他跟驾车的林老大打过招呼,将儿子抱上牛车,才发现上头位置被林老二媳妇占满了。 赵若霞屁股沉,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话里话外还在挤兑曹家人。 “家里有个牛车,谁都来惦记,镇上到村里十好几里地呢,雇一辆牛车好歹也要十文钱吧,偏咱家人心善,给人家白坐,以后东家也来坐一下,西家也来坐一下,车头还有自家人的位置吗?” 曹同光一个大男人,脸被臊得通红。 村里互帮互助本事稀疏平常的事,谁家不是今天我帮你盖草屋,明天你帮我修茅厕,犯不上说嘴。 但林老二媳妇既然提了,他就不能装作没听见,立刻从怀里掏出两文钱,塞到林老三怀里。 “是我考虑不周到,本打算去了镇上给孩子们买点糖吃的……延秋兄弟把钱收了吧。” 林老三怎么可能会要他的钱,先不说林曹两家交情如何,就是村里随便来个人要搭顺风车,也没有收钱的道理,说出去不得被村里人笑话死。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收你的钱,说出去要被村人戳脊梁骨的,我们不是那些满脑子钱串子的妇人,虎子想坐多少次牛车都行!” 说着把钱硬塞到曹同光手上。 赵若霞瞪了林老三一眼,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在骂她,索性眼睛一闭,万事不管了。 “虎子,你坐我这儿。” 清脆的童声响起,林天瑞从板车上跳下来,将位置让给虎子。 “谢谢天瑞哥哥。”虎子感激一笑。 赵若霞猛地睁开眼,剜了儿子一刀:“要你假积极!” 天瑞仿佛没听到母亲说话,已经瞪着小腿走到牛车前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赵氏。 林老大一直觉得天瑞虽然年纪小,却是小子们里面最懂事的。 看到赵若霞被气到,堵在心口的气终于顺了,摸摸天瑞的脑袋,在他面前弯下腰。 “来,大伯让你骑高高,看更远的风景。” 第五十四章 被骗!钱货两亏 天瑞高兴地爬上去:“谢谢大伯。” 林老二颔首,笑着道:“最近跟天赐哥哥学背诗,学得怎么样了?” 天瑞还没来得及回话,反倒是林四郎来了兴致,颇为得意地高声道。 “三弟认字好快的,现在已经会背十几首诗了,还会写咱家人的名字。” 众人一听颇为吃惊,农户人家的小子,十岁上能写出自己的名字,父母都得高兴地逢人吹嘘两句,天瑞今年还不到六岁吧。 “这么厉害呢?咱家要出个状元郎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这叫青出于蓝。” “我家虎子就比天瑞小一岁,别说背诗了,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老三,你们家这么好的苗子,不送去学堂可惜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有些钱不能省的!” 林老三望着远方点点头,孩子们大了,是时候想想孩子们读书的事了。 “要上学,也是天吉先上,他是哥哥。”赵若霞总有打破一团和气的本事。 连天吉都察觉到他娘这话一出,大人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忙扯着赵若霞的衣角,小声道:“娘,我不爱读书,让弟弟读书吧。” “你懂什么!读了书以后才能当官,不然一辈子跟你爹一样当个泥腿子,到死了都被人看不起!” 天吉不明白娘亲为什么非送他去上学,弟弟不也是她的孩子吗? 可是有些道理不是他这个年纪能理解的,十指尚有长短,更何况人心。 牛车一路晃晃悠悠,终于在朝霞染红东方大片云彩时,到达镇门口。 因为赶大集,这三天守卫都不收入城费,林家人省下一笔钱,都很高兴。 入城后,两家人约定下午申时在城门口集合,再一起回去,叮嘱完就各自买需要的东西去了。 林家人分成三路,林老三牵着老黄牛找地出售竹篓;林老大跟林天赐去药房售卖草药;郑氏几个妯娌,带着孩子去街上逛逛,买些零嘴和布料。 林老三好不容易找了块地坐下,结果发现十米距离内,卖竹篓的就有三四家。 好在他的竹篓做得精巧又结实,顾客们晃悠一圈后停在他的摊位前,都要多看两眼。 最后虽没卖出什么高价,好歹两个时辰功夫都卖光了,十个簸箕,五文钱一个,卖了五十文;十五个竹篓子,十文钱一个,卖了一百五十文。 总共收益二百文,看得周围小贩羡慕不已。 郑氏这边也很顺利,镇里的布庄有大批库存布料没卖完,全部降价处理。 因为布料有瑕疵,有的脱线了,有的甚至有被虫鼠咬过的痕迹,价格比平常降了大半。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村民涌上前抢购。 郑氏好几次挤进去,又被人潮挤了出来。 好在张氏力气大,长得又高又壮,很快挤到最前面,精挑细选出一匹藏蓝色,一匹烟青色料子,跟站在人群后的郑氏挥舞着寻求意见。 见郑氏点头,才付了钱离开。 接着又去买了丝线和针,又给小子们买了眼馋的零嘴,张氏还记得跟小儿子的约定,买了几块饴糖用油纸包好塞进袖子里。 却被赵氏抓住袖口,一通数落:“好啊你,偷偷藏糖回去给你儿子是吧?钱是娘给的,你儿子有的凭什么我儿子没有!” 张氏一甩袖子,“你没长脑子,也没长眼睛吗?天瑞天吉手上拿着糖画呢,天福没来镇上,天赐去卖药草了,我给他们买点糖怎么了?再说了,我没用公账的钱,这是大郎平日里攒下的,你没有权利过问!” 赵若霞仍然不肯罢休:“糖画是糖画,饴糖是饴糖,我不管,反正不能少了我儿子那份!” 张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围人越聚越多,她不想闹得难看,掏出油纸包,里面躺着六块黄澄澄撒上芝麻的饴糖。 赵若霞伸手抢过一半,刚准备缩回去,就被林四郎拽住手腕。 “二嫂,糖可不是这么分的。” 赵若霞:“她两个儿子,我两个儿子,一人一半有什么不对?” 林四郎摇摇头:“家里可不止四个孩子,娘说了我才十二岁,也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呢,这糖我也要分。” 郑氏立刻接话:“没错,还有我家阿宝,快五个月了,饴糖泡在开水里也能喝,我家也要分!” 一个是林老太最器重的小儿子,一个是林老太放在心尖上的小孙女,赵若霞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抠抠搜搜地又还回去两个,搞了半天,只到手一块饴糖,想都没想直接塞到天吉嘴里,拉着他看耍猴去了。 天瑞被留在原地,望着母亲和哥哥离开的背影,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眼底那份落寞还是被大人们看得清楚。 刚一转头,嘴里被塞进一块甜滋滋的糖,舌尖一触碰,甜味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 郑氏笑眯眯盯着他:“我忘了,阿宝还没长牙,现在不能吃糖。” 天瑞吸溜一口嘴里分泌的糖水,满脸真诚:“等妹妹长牙了,我给她买很多很多糖,多到吃不完。” 郑氏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着点点头。 林四郎将饴糖重新放回油纸包里。 “我早过了吃糖年纪了,给天福留着吧。” 说罢,跑去远处卖字画的摊位上,兴致勃勃打量起来。 这边小子们玩得高兴,林老大那头却出了纰漏。 等一群人驾牛车回家后,林老太立刻从林老大蔫了吧唧的神色中,看出不对劲。 “怎么了,药材没卖出去?” 天赐低着头不说话,泪珠子成串往下滴,哽咽地抽着小肩膀,随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对不起,奶,我对不起家里,都怪我,呜呜呜……” 林老太心疼孙子,以为他是怕被家里骂。 “没卖出去不要紧,留着家里用,也不算亏。” 谁知话刚说完,林天赐哭得更大声了,吓了祥云一跳。 瞧这样子,怕不是没卖出去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林老大愧疚的声音。 “娘……我们被人骗了,药材没了,钱一文都没赚到。” 第五十五章 守株待兔 一想到全家辛苦半个月晒出来的成果,眨眼间化为泡影,林老大羞恼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跟儿子钻进去。 林老太急得直拍大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卖药收钱,要么没卖出去的药材原原本本扛回来?光天化日的,还有人抢劫不成?” 见老娘气得厉害,生怕她病倒了,赶忙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从他们在药房门口被人拦下来开始,祥云就听出了不对劲。 “那人说他是在药铺里帮忙的伙计,知道店铺会故意对卖药材的人压价,让我们到别处卖。 我们也没去过镇上几次,不知道除了药房还有什么地方需要药材,他就说认识富贵人家的小厮,那户人家每年都会攒很多药材,以防不时之需,价格给得也公道,我们就跟着去了。” 林老大越说越气愤,那人就是抓准了农户人家缺钱,也怪他对人没防备,跟过去的路上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甚至打算事成之后,给小厮几文钱做谢礼。 却没想到人心难测,摔了个大跟头。 “那人把我们领到一幢宅子后门,有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在等着,说自家主君要先看草药的质量,我们一开始不放心,想跟着一起进去,结果他说大户人家规矩多,不让我们跟着。 我当时看那小厮穿的衣服跟府里出来的家丁一样,想着这么大的宅子不至于为了这点钱骗我们,就让他把草药拿去了。 领我们来的男人借口说药房里还有事,也走了,我们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一直不见人影就去扣门询问,结果人家说府上的药材都是管家统一采办的,根本不可能交给小厮采买,这才知道被骗了。” 林老二眉头一蹙:“你们去药铺没有,那伙计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赵若霞嘴一撇,讥笑出声:“那伙计也是假的!药铺根本没这号人,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好骗了,天赐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好歹活了三十多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她越想越气,仿佛那些药草是她从山上采下来,又是她每天辛苦晾晒的。 “活生生两大袋药材,全被老大家的折腾没了,娘,这银子是不是应该大房出,不能他一个人犯错,我们全家一起跟着倒霉吧!” 林老太沉思片刻,点头道:“老二媳妇说的有道理,这钱老大家得补上,那堆草药至少值二两银子。” 赵若霞头一次提意见没被林老太驳回,乐得找不到北,腰杆子更硬了,刚想讨好林老太几句,对方接下来的话,吓得她脸都白了。 “既然要算账,那就算清楚些,前两年,老二媳妇娘家收成不好,又碰上亲家过世,问我家借了五两银子,二十斤稻米,五斤白面,旱灾一来,亲家跑得没了影,这钱就算在老二家头上。”林老太冷冷瞥了赵氏一眼,“从今天开始,老二家的收益全部交公,直到还清账为止。” 赵若霞挖坑给自己跳,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林老二拽起她往房里走,一路上骂声不断,恨不得把她毒哑了。 堂屋里众人气氛低迷,林老太沉着一张脸,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祥云“啊啊”轻哼两声,试图分散林老太的注意力。 草药没了就没了吧,她空间里多得很,更贵的她也有,不值得生气,气病了身子还要吃药,岂不是惨上加惨。 林老太抱起摇篮里的孙女,看她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半点烦恼都没有,顿时觉得眼前的困境不算什么。 更苦的日子,更麻烦的困难都遇到过,现在不过是遇到骗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草药没了再采,钱没了再赚,她只担心今天的事会在大孙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他以后跟人打交道。 于是第二天,林老太找到几个儿子,表示自己要去趟镇上。 “把家里剩下的草药归拢归拢,咱们再去一趟,那伙人既然出来骗人,就不会只骗咱一家。” 林家男丁立刻牵出黄牛,将老太抱上牛车,连同轮椅一起带着。 祥云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嘴里一直“呐呐……”叫个不停,众人只以为她饿了,只有林老太知道孙女在喊她呢。 小眼珠子亮晶晶的,一直盯着牛车瞧,这是要跟她一起去镇上。 “把阿宝带着,大伙儿沾沾她的运气,说不定今天能把草药拿回来!” “好!” 临出发前,林天赐瞧瞧趴在林四郎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随后又给了他一副手套。 牛车一驾,很快驶离小院,越走越远,林天赐眼泪巴巴目送奶奶离开,早食都没吃,背起小竹筐又上山挖草药去了。 他得赶紧赚够二两银子,不给家里拖后腿。 白芍一斤三十文,车前草一斤十五文,桔梗一斤二十文,晒干后脱水重量还得轻一半,相当于挖两斤草药才能得到一斤的量。 天赐觉得他至少要挖一年才能赚到二两银子,不幸的是,山最外圈的草药已经几乎被他挖遍了,想找到更多的草药,只能往山里走。 心里的愧疚驱使着他不断前进,胸口紧贴里衣的药材书仿佛给了他力量,逐渐消磨了对山林深处的恐惧。 另一边,林家四个儿子听从老娘的吩咐,老四扛着药材跟林老太一起去药房门口守株待兔,林老二和林老三在周围溜达,时刻盯紧四周动向。 林老大因为露过脸,不适合靠太近,带着一顶大毡帽,退到更远的地方,余光却跟鹰一样,不停在行人间逡巡。 祥云窝在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对奶奶伸出大拇指,骗子最喜欢对老弱妇孺下手了,她们三占齐了。 几人在药房门口晃悠半天,也没见有人上前搭讪,在林老太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时,怀里的小孙女突然咿呀起来。 跟祥云呆久了,林老太已经能在第一瞬间,明白孙女每个语气的意思,刚才的声音是在提醒她呢。 果然,林老太一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利落的布衣长裤,眼里闪着看猎物一般的光,走过来。 她立刻转过头,冲林四郎道。 “儿啊,咱也不知道草药的价格,药铺会不会看咱们是外行,糊弄咱啊?” 林四郎立马会意:“放心吧娘,保和堂是镇上最大的药房,不会少咱这三瓜两枣的。”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店大欺客才是这保和堂的真实嘴脸!” 双手踹在袖子里的男人,一脸笑眯眯地冲二人道。 第五十六章 暴打 林四郎好奇道:“这话怎么说?保和堂不是一向号称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吗?” 中年男人摆摆手:“那都是说出来哄外行人的,我在药铺里干了七八年,掌柜的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 他瞥了眼林四郎脚边的布袋子:“你们想卖药材?” 林老太眉头紧锁,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是啊,家里人在山上挖的,辛苦十来天才晒出这些,想到药铺卖个好价钱,好给孙女冬天换一床暖和的棉被,可惜我们是门外汉,不懂行……” 中年男人一拍手掌:“那你们算是遇对人了,我刚好认识镇上员外家的小厮,听说他们府里最近在高价收药材,不如引荐你们认识认识?” 他一双眼珠子老鼠般在祖孙三身上打量,见他们衣着破旧还带补丁,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一瞧就很好骗的样子。 果然,在听到祖孙两上赶着感谢他时,中年男人眼底志在必得的神色更甚了。 他将林老太等人领到一间大宅子后门拐角处,让几人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祥云伸着脖子往外看,发现这户人家后门一直是开着的状态,陆陆续续有不少挑着蔬菜瓜果,拖着牛羊板车,还有办事的仆人进进出出。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灰色下人服,里面要是混进去个陌生人,不仔细还真瞧不出来。 很快,中年男人带着个瘦高个年轻人回来,穿的同样是宅子下人的衣服。 张口开门见山:“我家主子要看药材质量,你们在这儿候着,我拿药进去稍后就回来。” 跟林老大描述的一样,不许让人跟着,也不愿意交付定金。 “我们周员外财大气粗,会贪墨你这点东西?也不去六合镇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在外的名声!” 年轻人说话口气趾高气扬,真有几分大户人家当家丁的模样,一般人遇上真就会被唬住了。 林四郎早有准备,摊开布袋给那人瞧:“小哥,我们家草药的质量绝对没问题,不信你瞧。” 年轻男人扫了眼:“我说好没用,得我家主子钟意才行,你们还卖不卖了?府里一堆活等着我干呢,没工夫陪你们瞎耽误时间。” 林四郎也不介意,将布袋一合:“好,那有劳小哥了。” 那人喜滋滋扛着药材走了。 果然,没多久后,领他们来的药店伙计借口也要离开。 藏在暗处盯梢的林老二和林老三,跟林老大眼神对视后,立刻分成两路各自行动。 祥云靠在奶奶怀里,看着湛蓝天空开始在心里数数。 从前上心理课时,教授说数数能锻炼小孩子的专注力,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法子会用在自己身上。 在她数到第698个数时,林大郎和林三郎各自押了两个人过来。 林二郎走在最后,肩膀上扛着两个大布袋,上头还有林四郎闲时为了不跟别家搞混,特地用炭笔写上的“林”字,显然是昨天被骗的那大袋药材。 两个骗子眼角淤青,正抱着头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应该是方才被收拾得不轻。 林老大踹了脚瘦高个年轻人,笑道:“这小子长得瘦,跑起来却快得很,我差点没追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一半停下来挠脖子,抓胳膊,娘你瞧,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又红又肿的。” 祥云跟林老太一起伸着脖子看去,就见年轻男人手掌红肿得很,指尖挠出一道道血印子,又可怜又吓人。 两人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症状太熟悉了,这不就跟前两天林天赐挖回来的山药一样吗! 难怪他出门前围着牛车转悠半天,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四郎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走上前吓唬男人。 “说!你们靠这种骗局,哄了多少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白瓶,就往那人脸上倒,“这瓶子里装的是特别厉害的毒药,敢有一句假话,让你的脸肿成猪头,一辈子都这幅德行!” 祥云“吼吼”两声,挥舞着小胳膊给四郎助威。 【让他变猪头,我爱看。】 年轻男人忙捂着脸,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还没成家呢,家里老娘说了等他赚够钱回老家,就带他去相看姑娘,他就相貌过得去一个优点,可不能毁容了。 胳膊又被林老三压了一下,男人感觉骨头都要碎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赶紧交代。 “好汉饶命,我们也才干过两回,真的只骗过你们一家!这法子还是我们哥俩在外乡被别人骗了,才学会的,原本说好了,找几个冤大头骗一骗,赚够亏掉的钱就收手的!” 他说着又小声嘟囔两句:“我们在药铺门口蹲了好一段日子,压根没人来卖药材,没想到头一遭就栽了跟头,遇到一家硬茬。” “冤大头”林老大,脸上飘过一条黑线。 他怎么就这么背,撞在两刚入行的小骗子身上。 中年男人瞧同伴双手血糊糊,再抓下去一块好皮都没了,生怕林家人把酷刑用在他身上,忙附和。 “我兄弟说的都是真的!药材你们也拿走了,打了一顿气也出了,快把解药给我兄弟吧,他的手都要抓烂了!” 林老三鼻孔一哼:“烂了也是他活该,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如果先前你们被骗还值得同情,现在你们的行为跟那些骗子有什么区别?” 中年男人满脸不悦:“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谁好好的愿意做这种丧良心的事,还不是为了生存,我看你家也是穷苦出身,大家相互体谅体谅,把我和兄弟放了,这事就一笔勾销了!” “你说勾销就勾销,问过衙门没有?” 一道厚重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望去,两个穿官服的衙役,腰间别着佩刀,气势汹汹赶来。 第五十七章 一笔小横财 两个骗子愤恨盯着林家人:“这么点小事,你们还报了官?” 林老大等人面面相觑,也对赶来的衙役满脸疑惑。 两个健壮的衙役很快给二人带上镣铐。 其中年纪稍大一些的,一巴掌扇在中年男人脑门上。 “不是他们报的官,昨天一出事,周家下人就到官府报案了,外乡来的吧,不知道咱这位员外最爱惜自己的名声,你们敢顶着周员外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二人瞬间面如死灰,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衙役经过林老三身边时,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两秒。 “我刚才看兄弟身手不错,是练家子?” 林老三忙摆手:“只是小时候祖父教过两招,庄户人家力气大,用的都是蛮力,糊弄糊弄没正经学过的还行,碰上真章就不中用了。” 中年衙役刚才看得分明,男人出手的两招挺有章法,难得见到个有本事还不卖弄的,他不免对林三郎多了几分好感。 “在下宋引,六合县的捕头,今天这两个抓获的小贼,有你们家一份功劳,不知道兄弟家在哪,改日方便定前去拜会。” 林家虽是老实本分庄稼人,因林太爷在衙门里也当过差,一家子对衙役颇有感情,林老三立即自报家门,应承下来。 宋引压一听林家祖上有同行,更觉对方亲近几分。 等他压着贼人要走时,年轻男人却扑通跪在地上,捧着红肿的手掌,哭喊着要告发林家人给他下毒。 林四郎在差役开口前,先一步解释:“不是毒药,我们哄他的,只是一点山药的粘液,回头用醋泡水洗洗就不痒了。” “什么是山药?”宋引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免好奇。 “一种可以当药材,也可以拿来吃的植物。” 宋引缓慢点了点头,什么奇怪的植物,既能入药又能吃,还能把人手弄成这副样子,真没有毒吗? 见林家人神色如常,不像胡乱说的,放下心,又踢了两小偷一脚,扣着人走了。 找回药材的林老大等人,重新扛着药材到药铺卖药。 保和堂的掌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跟账房在核对店铺药材。 几位紧俏的草药存量严重不足,一直合作的往来几个镇子之间运送药材的船只,前两日遭遇海上大风,船只被淹,整船的药材全泡了海水,不能用了。 他们正愁得吃不下饭,就听前门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来卖药材。 掌柜的还以为听错了,六合镇人口多,却没几个大夫,认识药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他也尝试过教授周围百姓上山采摘药材,结果发现他们不是弄混了草药,就是寻摸半天也找不到几根有用的,白白浪费时间。 “谁要卖药材?” 掌柜的从帘子后走出,看到的是三个壮硕男人,带一个年轻小伙子,簇拥着一个坐在轮椅上,怀抱小婴儿的老太。 他乍一眼以为对方是来看病的,结果被伙计告知,卖药材的就是这家人。 原本还有些不信,等林老大把两大袋药材摆上桌,仔细认真地掏出里面分门别类得清清楚楚的草药时,他的眼睛跟着亮起来。 晒干的白芍,根部修剪整齐的金钱草,剔除外壳只留下芯子的白果仁…… 每一种都是为了方便药材使用处理的,一看就是行家。 林四郎见对方捧着药材看了许久,还以为自家的草药要卖不上好价。 结果,下一秒听到掌柜的声音。 “我全要了,不跟你们讲价,合计三两五钱银子。” 林老太知道对方给的价格很公道,甚至超出药材本身价格,立刻道谢。 “多谢掌柜的,保和堂不愧是百姓口中,童叟无欺的店铺。” 林老太是真心夸赞,年轻掌柜听多了恭维的话,没多大反应,他更关心这家人还能不能再弄些草药过来。 毕竟镇上人口多,天天有人生病,药铺的药材要供应不过来了。 “老太太客气了,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做人。”他称出三两碎银,又数了五吊钱,放到小布袋里,一并递到林老太手上。 结果被她怀里的小女娃抢了去,抱着钱袋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见这户人家都宠溺地盯着奶娃,没一人觉得不妥,便明白是家里疼爱万分的。 掌柜的不禁笑出声,这么小就爱钱的小丫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忍不住又掏出五个铜板,塞进祥云小手掌里:“这是送你的,拿去买糖吃。” 祥云欢呼地叫了一声,牙床露在外面,隐约可见几个刚冒出头来的小白牙,眼珠子亮晶晶的。 林老太见孙女招人喜欢,忙跟掌柜搭讪,询问店里缺哪些药材,他们住在山脚下,经常上山采药,可以卖了换钱。 这话刚好撞击掌柜的心窝,他没说是运输药材的船只泡了水,只说快入冬,得流感的人增多,店里的连翘、蒲公英、板蓝根等治风寒的药材不够用。 只要保证下次送来的药材,跟今天一样的质量,保和堂都收,且价格还要更高! 林家人一听,满脸兴奋,原来卖草药这么赚钱,早知道大伙儿都去山里采药了,这不比编竹篓子赚的多。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往山里钻,趁冬天没来,多挖点草药卖了换成粮食被褥好过冬。 祥云也打算以后每次卖药材她都得跟着来,说不定掌柜的高兴了,就分她几分钱了,钱虽然不多,积少成多总是好的。 得了钱,大伙儿心里高兴,林老太破天荒让大儿子割了两斤羊肉,回家跟山药炖了做汤喝,好好奖励一番辛苦多日的家人。 郑氏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厨房一堆,被林天赐剥了皮的山药,见婆婆买回来羊肉,欢喜地洗干净后拎到厨房剁肉去了。 很快羊肉被炖得又软又嫩,再把山药倒进去,又炖了一会儿,厨房连带着院子里都飘出了羊肉的香味儿。 灶台边蹲了好几个闻着味儿过来的小子,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投喂。 “三婶婶,还要多久啊,天福好饿的。” 天瑞年纪小却很稳重,劝他道:“快了,咱们不催,羊肉要炖烂了才好吃。” 等锅里的山药能用筷子夹断,羊肉也能从前戳到后时,林家的晚食终于准备好了。 一家人早兴致勃勃坐在位置上等开饭,他们等的不仅是羊肉炖山药,还有一项重要的大事。 分钱! 第五十八章 偏心 按照林家传统,父母在不分家,所有赚来的钱都要上交,由林老太同一调配。 为了防止出现有人干得多,赚的多;有人偷懒,赚得少,却想利用没分家从中占便宜。 林老太定了个规矩,但凡是家里人赚的钱,七成交到公中账户,三成按劳分配,干得多的分得多,干得少的分的少,不干的一文钱没有。 半大小子们不参与银两分配,个个把头埋在碗里喝羊肉汤,小嘴呲溜得响声震天。 大人们嘴上吃得高兴,眼珠子一刻不停瞥向林老太的方向。 这还是定居莲花村后,家里第一次分钱,之前在扶海城谢老爷给的是诊费,没有他们的份儿,可这次不同,家里人多多少少都是出了力的,就看林老太怎么分了。 饭后,还是在这张桌子上,林老太掏出这两日赚的钱,几百枚铜板和几块银稞子,哗啦啦倒在桌面上,声音像在所有人心里击鼓一般。 首先是卖竹篓得的一百五十文铜板,林老二负责砍竹子、劈竹,林老大、林老三负责编织竹筐、筛子。 “老大,你来算算,公中拿多少铜板,你们各自分多少铜板。” 林老大早在心里敲了一遍算盘,脱口而出:“公中分一百零五枚,我们三兄弟每人各十五文。” 话音刚落,林老太已经将铜板划分了四部分出来,最多的一部分哗啦啦又重新回到钱袋子里。 祥云窝在奶奶怀里,就负责在桌子底下托着钱袋子,感受到手上重量越来越重,虽不是自己的钱,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 “采药的钱,一共三两五钱银子,除了老二媳妇和几个小的,其他都算上,”林老太扒拉着铜板,突然想到什么,“把天赐也算进去,他人虽小,采药晒药熬药的活儿没少干,应该有他一份。” 林天赐原本低着头,以为他这回险些弄丢了药草,又年纪小,分钱肯定没他的份儿,没想到奶奶考虑的这么周到,心尖上比抹了蜜还要甜。 “谢谢奶,我以后一定采更多草药回来!” 林老大见儿子从未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也是高兴得不行,立刻算出每个人分的数额。 同样是每个人分到手十五文。 拿到钱的喜气洋洋,没分到钱的赵若霞撇着嘴不乐意了。 连祥云这个奶娃娃都有五文钱,凭什么她一分都没有。 “娘,家里人都分了钱,为啥我没有,我也去后山上干了活儿的,家里院子也是我打扫的,多少都要给三瓜两枣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林家人忍不住翻起白眼。 干活不积极,分钱的时候又红眼病。 林老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反倒是林老二冲了她一句:“说的什么浑话!你看哪家媳妇干活还要问婆婆收工钱的,再说了这次分的是编竹篓和采药材的钱,你没参与不分给你是天经地义的! 你要是想山上荒地种出的粮能分你一口,日后就好好干活,别总想着偷奸耍滑,不然日后,家里不给你食吃,我也不会帮你说一个字!” 赵若霞头一次在林家人面前被丈夫下这么大脸,平日里有再多不满,林老二也是关起门来数落她的,外人面前总还是要顾及面子。 一看张氏一脸嘲讽地盯着她,郑氏也同样没好脸。 她脸恼怒得红一片紫一片,立刻哭喊着都要唱出来了。 “好!你们才是一家人,欺负我娘家人不在身边,合起伙来挤兑我是不是?” 一拍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两腿蹬得跟蛤蟆一样,声音大得牲棚里的牛都哞哞叫起来。 林老太一拍桌子,气得都从轮椅上站起来了,撑着桌面控制摇摇晃晃的身体,指着二媳妇的鼻子训斥。 “赵若霞!你要想在林家呆着,就给我闭上嘴老实做人,你要还敢搅得家里不得安宁,我立刻找人写休书,将你轰出家门,信不信的,你自己看着办!” 赵若霞嘟囔道:“你们家才不敢休我,我可是给公爹守过三年孝的!老二没了媳妇又拖着俩个儿子,难道还能找到更好的?” 说起这个,林老太看向老二,问道:“二郎,我要你休了你媳妇给你再找一个听话的,你愿意吗?” 正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林老二抬起黑黢黢的脸,道:“都听娘的,只要为了天吉天瑞好,我怎么都行。” 林老太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赵若霞却不乐意了,从地上窜起来,掐着林老二的胳膊骂他没良心,哭喊着跑回屋,木门摔得哐哐响。 一家子的好心情都被赵若霞一同闹腾整没了,纷纷回各自屋休息去了。 夜里,林家人舍不得点油灯。 祥云躺在爹娘床侧旁的小床上,对自己新得的木床欢喜不已。 这是林老三闲时抽空给她做的,还在床头雕了只小老虎,身下是厚实的被褥。 郑氏怕她晚上踢被子着凉,恨不得把她手脚捆起来塞进被子里,肩膀位置更是盖了好几件衣服,祥云连翻身都困难。 “我听娘今天的话,像是要休了二嫂,重新给二哥寻摸个媳妇。” 林老三翻了个身,回道:“二哥媳妇越来越不像话了,好吃懒做,这样的女人放在谁家都是要被休的,我觉得娘更担心二哥的两个儿子,怕她把天吉天瑞教坏了。 特别是天吉,平常跟二嫂最亲近,当初学走路时,二嫂怕儿子累着,学一会儿就抱起天吉要让他休息,结果两岁半还不会走路,你再瞧瞧天瑞,跟在二哥后面学的走路,一岁出头已经磕磕绊绊能有一个人走上七八米了。” 祥云听在耳边,真为二哥惋惜,慈母多败儿,这个二伯母算是慈母中的佼佼者了。 关键是还偏心,明明都是亲生儿子,怎么差距这么大,连她这个小娃娃都看出来,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是二哥先吃,吃剩下的赵氏就自己吃,吃不完的才轮到三哥。 按理说都是儿子,不存在重男轻女,庄户人家不是应该更疼小儿子的吗? 郑氏长叹一声,仿佛听到闺女心里的疑问,喃喃道。 第五十九章 村里出大事! “天瑞这孩子可怜,出生的时候不顺利,差点没活过来,村里那些嚼舌根的都说他不吉利,又说什么双生子要保一去一,才能让活下来的那个身体健壮,日后飞黄腾达。 偏偏二嫂信的不得了,还打起主意要把天瑞送给她那个生不出儿子的大哥,要不是娘拦着,天瑞现在就是别家孩子了。” 说起这个,林老三也是满脸愤愤:“得了吧,天瑞要真送去赵家,他那个大舅能好好待他?走着瞧吧,赵家剩下的几个都是坐吃山空的命,好在如今分开了,借出去的米银权当跟这家人划清界限,只求以后别再来往。” “那可是十两银子,咱家攒多久才能存下十两银子啊……”郑氏心里惋惜,又无能为力。 躺在床边听小话的祥云,长叹一口气,声音落在郑氏耳中,免不了笑出声。 “小小的人儿,一天天不知道哪那么多烦恼,阿宝啊,这些是大人操心的事,你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就好!” 祥云没听到娘亲的话,她的意识已经钻进空间,翻箱倒柜找药材,什么贵重拿什么,人参、冬虫夏草、川贝母…… 不过很可惜,医院药房用的多是园参,也就是人工栽培的人参,5到6年就可收获。 但从药用价值或珍贵程度讲,都无法与百年的老山参相比,作用比野山参差很多,其他几味草药也有类似问题,所以价格卖得并不高。 问题是这种的药材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朝代,她想拿出去卖,找个什么由头呢? 别到时候人参没卖出去,先被掌柜的当成骗子抓起来了。 如果她能找到培育人参的方法就好了。 想着想着,祥云小脑袋瓜又睡过去了,第二日醒来时,家里人又去荒地上开荒了。 忙忙碌碌过了好几日,终于在寒衣节这天收拾完荒地,还另外在一旁又开出十亩,这样林家满打满算就能有四十亩地。 新开出来的地还不能种植,要等用厚厚的肥料沃过,这片地才能有生命力。 寒食节是传统祭祀节日,人们会在这一天祭扫烧献,纪念仙逝亲人,谓之送寒衣。 各家各户会把不穿的棉衣拿来烧掉,为的是怕地底下过冬的先人受寒,可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就一身棉服,还是爹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直到破得不能再破了才会扯出棉花塞进被褥里。 谁家也没多余的钱给先祖烧棉服,所以大多数人家都是走个过场,烧点不用的布料,或者是去芦苇荡里扯些芦花填充在旧衣里,捎给地下的亡魂。 这是林家人在莲花村过的第一个寒食节,一家人都很重视。 一大早郑氏煮了面条和红豆饭,林老太将老伴的灵位擦了又擦。 林家几个兄弟今天都没下地,小子们也不许出去乱晃。 “今天是鬼节,都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别到处乱逛,小心冲撞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赵若霞叮嘱两儿子,手上忙不迭叠着黄色冥纸。 今年是她父亲去世第二年,按理说作为子女应该守孝,她是出嫁女,如今又逃荒到新村子,只能在烧香祭拜上多尽孝。 林老二也在一旁帮忙,他虽然对赵氏不满意,但赵家二老当年对他不错。 只可惜子女不争气,大舅子染上赌博的恶习,小舅子好吃懒做,如今快二十五了,一事无成,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当时旱灾来袭,他们一家跑得比林家还要快,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了。 黄纸丢在火盆里烧成灰烬,赵氏红了眼眶,如果她爹还在,肯定不会让她在林家受委屈。 哪怕是两个哥哥在也好,一家人血脉相连,总会有人帮她出头,好好治一治林家人。 烟雾缭绕间缓缓升空,林老太嘴里一遍遍重复新家地址,希望地底下的先祖回家时别走错地方。 “等咱日子好了,还是要回清河村祭拜祖坟的,落叶归根,希望还能有回去的一天。” 林老大等人都忍不住哽咽起来,连连点头。 这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阵阵“哐哐哐”敲锣的声音,这是村里发生大事才会有的警告声。 林家人赶紧灭了火盆,男人们一窝蜂涌出去,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女人们带着孩子往屋里走。 一直到太阳下山,林老大和林老二回来,却不见林老三的身影。 两人一回来就面色低沉。 林老太忙问:“出什么事了?是闹山匪了吗?” 林老大摇摇头:“不是,是曹家的小虎被拍花子的拐走了,还有村里钱寡妇的儿子山娃,也被拐走了。我们找了大半日,半座山都翻过来了也没发现人影,老三还在山上跟村里人找孩子下落,我们怕家里没男人有个闪失,就先回来了。” 林家女人一听瞬时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把家里小子喊过来,抱在身边。 张氏一手揽过天赐,一手揽过天福,不管平日里有多强悍,在孩子的事上,担忧恐惧是母亲的天性。 赵若霞一把抱住天吉,吓得身子都在抖:“光天化日,他们就敢偷孩子了?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 天瑞同样很害怕,缩在角落里,小身板颤巍巍的,郑氏看着心疼,摸摸他的脑袋,牵着手走到大人中间。 林老太直叹气:“造孽啊,这些拍花子就应该被挖了祖坟,扒出尸体鞭尸!” 林老大同样一脸愤恨:“曹家嫂子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自责不已,说村里前些时候就闹过拍花子的事,当时丢了一个男娃,村里人都以为那群人不敢在用一个地方二次犯案,没想到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们竟然又来了!” “今晚上肯定不太平,大伙儿就不要分开睡了,男人们轮流守夜,孩子们睡一起。” 林老太说完,各房陆续动起来,统一聚集到面积最大的倒座房里,孩子们睡在床上,大人们或打地铺,或靠在桌椅上睡。 总之睡得都不好。 临近天亮的时候,锣鼓哐哐声再次响起,林家人几乎是被惊醒的,都以为拍花子的又来了。 第六十章 家门不幸! “抓到拍花子了!抓到拍花子了!” 伴随锣鼓声一起的还有拍花子落网的喜讯。 林家人一涌上前,打开门就冲出去,个个喜上眉梢,结果跟步履匆匆赶回来的林老三撞上。 林老大一把扯住兄弟衣摆:“怎么样,孩子找到了吗?” 林老三摇摇头,视线在林家人面上扫了两下,最后停留在屋内没出门的某人身上。 “那群人很多,是分头行动的,只抓到了负责转移视线的放哨人,其他的带着孩子跑了。” 郑氏一听惋惜不已,见丈夫劳碌一晚上,此刻衣服鞋子上全沾满了泥土和晨露,嘴唇冻得发白,心疼得不行,赶紧从厨房端来热茶给他。 林老三一饮而尽,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还是张氏看出不对劲:“不是抓到一个拍花子吗?你们没审问?说不定他知道那群人藏匿的地点呢!” 林老三纠结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村里几个年长的叔伯,还有曹家人都问过了,那人只说是在山上迷了路,不承认孩子的事,曹家兄弟就想找我帮忙,等我去的时候,才发现,被抓的人……长得很像赵二龙。” “啊?” “谁?二弟妹的幺弟,赵二龙吗?” 话音刚落,林家人还在震惊中,赵若霞已经听到声音,一阵风似的往外面跑。 “二龙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他的消息?” 林老二拽着她的胳膊,心里乱得跟麻线一样,赵二龙好好的,怎么跟拍花子扯上关系了。 要是找不回丢掉的几个孩子,林家在莲花村也不用待了。 林家儿媳妇的弟弟偷了村里三个孩子,这话一传开,他们一家不得被村里人把脊梁骨戳穿了! “跟你没关系,回屋待着去,不许随便出门。” 赵若霞一瞧丈夫疾言厉色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假装回屋,趁着林家人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功夫,一溜烟窜出门去,逮着个人就问被抓的拍花子关在哪里了。 村里人对林家印象不错,伸手给她指了方向。 她一路狂奔,等林家人发现赵若霞不见时,她已经见到了被关在破庙柴房里的赵二龙。 “二龙,是你吗?二龙……” 经过一晚上盘查的赵二龙,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脸上的淤青看着骇人,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正靠在草垛里取暖。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愣愣转过头,就瞧见趴在窗户上,伸着脖子往里看的赵若霞。 他的眼睛蹭地亮起来,扑上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二姐,救命啊,快放我出去,这里面又冷又饿,不是人待的地方。” 赵若霞一瞧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连镰刀都不拿一下的弟弟,被打成这副模样,心都要碎了,安慰了两句赶紧去开门。 却发现门被上了好几把大锁,根本打不开,就连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 她立刻就想去叫人来开门,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 “二龙,他们说村里丢的孩子是被拍花子弄走的,跟你有关系吗?” 赵二龙神色一僵,立刻否认。 “当然不是我!姐,我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我是在山上迷了路,不知道怎么眼前突然冲过来一群拿火把的人,什么都不听就把我扣下了,非让我说出孩子被拐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赵若霞神色稍缓,确实是这样,她这个弟弟从小胆小怕事,遇到什么事都是躲在人后的,拐卖孩子怎么看都不是他能干出来的。 一定是倒霉山上迷了路,误被村里人当做拍花子的了,不然为什么其他人都跑走,偏把他落下了! 老三家的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被抓的是她弟弟,也不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害得二龙在这破庙里受罪。 她立刻就去找村里人把柴房门打开,放赵二龙出来,村里人自然不肯。 林家人赶到时,赵氏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得不可开交了。 “凭什么不放人!我弟弟是无辜的,村里孩子丢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他拐走的!” 堂屋坐着好几个年长的老者,一听女人是新来林家人的媳妇,一口一个弟弟称呼那个拍花子的,心里对林家人好感瞬间消散,甚至思索起林家跟那群人的关系,落户莲花村是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来了。 不然怎么这么巧,村里第一次丢孩子后不久,林家人就来村子里落户了,没两月又有孩子丢了。 钱寡妇冲上前啪啪先给了赵氏两巴掌,她儿子现在不知所踪,这贱人还敢让他们把唯一的线索放了,真当她死了不成。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弟弟昨晚在后山上鬼鬼祟祟,我们本来已经找到那群人的身影,结果被他引到了山上,生生错过了抓捕那群歹人的机会,你还敢说你弟弟是无辜的,你跟他怕不是一伙儿的吧!” 赵若霞被两巴掌打蒙了,拍起来就要跟钱寡妇干架,两人互扯头发,谁也不让谁。 堂里坐着的众人,没一人阻拦,纷纷厌恶地撇开眼。 两个妇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弟弟是拍花子,还有个死了丈夫,不安守本分,竟然跟老村长的儿子勾搭在一起了。 昨晚上曹家人和钱寡妇先后发现孩子不见了,曹家是因为大人院子里烧纸,虎子不听话偷跑出门丢的。 山娃却是独自在家被人贩子摸进家里,直接偷了。 刚跟丁茂山偷情回来的钱寡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天都要塌了。 等村里来人询问,慌乱的什么都交代了,要不是看在孩子无辜的份儿上,村里人压根不想管她家的事。 丁茂山事发后,躲在屋里不肯见人,啥事也不管,什么话也不听,这个所谓的代村长,名声一下子降到谷底。 可惜钱寡妇身姿苗条,不如赵氏粗壮,很快败下阵来,脸上脖子上被挠了好几条血印子。 要不是林家人赶到上前拦着,她引以为傲的脸蛋都得跟着遭殃。 “去把人提上来。”堂屋正位上的老者发话,立刻有人将赵二龙拽进来。 老者是村里岁数最大的,从前在镇上教过书,大伙儿对他格外尊敬,都得恭敬叫一声“裕叔”。 赵二龙跌跌撞撞被扯着衣领带进来,赵若霞扑上去推开那人。 “你轻着点,我家二龙从小就怕疼。” 男人嗤笑一声:“这点疼都挨不住,呆会儿的烙铁、鞭刑怎么办?” 第六十一章 善恶不分 这句话好像一道开关,本就怕得浑身颤抖的赵二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赵氏的胳膊毫无形象地张嘴就哭,眼泪鼻涕流作一团。 “姐,姐夫,你们可得救我,咱们两家可是有亲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家几个男丁更生气了,倒了八辈子霉,跟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 赵若霞一向疼爱弟弟,父母过世后,在婆家不受待见,更是把娘家人当成依靠,她怎么可能看着赵二龙受刑。 “二郎,你说句话啊!二龙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他做不来这种事的!” 林老二闭紧嘴,怎么做不出来,赵家两个儿子什么德行,以前村里谁人不知,只有赵氏会认为弟弟是没长大的孩子,宠得他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曹同光走进来,他也刚听说昨日抓的拍花子,竟然跟林家沾亲,好在他相信林家为人,并不觉得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可其他人未必这么想。 裕叔敲了敲烟袋锅,一双眼睛虽浑浊看人却准:“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我们莲花村,为什么会跑到山上去。” 赵二龙眼神闪躲,抱着一丝侥幸磕磕巴巴道。 “我是外地逃荒的,偶然迷路进了村子,眼看天黑了没地方去,就想去山里躲躲……” 显然他的一番话,没有说服力,屋里没有人相信,除了赵若霞。 “二龙已经说了,你们还不赶紧放人,孩子丢了不去找,冤枉起好人来了,到时候孩子有个好歹,有你们哭的! 二龙啊,跟姐回去,姐给你熬羊汤喝,还有松松软软的白面馒头,瞧你脸瘦的,得好好补一补,家里还好吗?大哥嫂子他们呢?” 赵二龙以为逃过一劫,长舒一口气要爬起来,结果发现手脚饿得软绵绵,竟然站不起来,全靠赵氏撑着。 “啪”的一声巨响,坐在正堂上的裕叔气得鼻子冒烟,猛拍堂桌。 “你当我们是傻子呢!哼!逃难,你见过哪个逃难的穿成你这幅样子,哪个逃难的连个包裹都没有?” 赵二龙心下暗道糟糕,他也没想到会被抓获,自然不可能提前准备一身破烂衣服。 赵若霞却跟脑子生了锈一样,一个儿劲儿给弟弟开脱。 “谁规定逃难就得穿得破破烂烂的,我们赵家以前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有点家底怎么了?我看你们就是抓不到人,想胡乱把罪名栽赃到二龙身上! 他能到莲花村来,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眷顾,专门把他送到我身边的!” 林老三实在听不下去了,拱手对堂上的几位长辈行礼。 “叔伯们勿怪,我二嫂的想法并不代表林家,赵二龙是否有罪,全凭长辈们处置。 昨日跟大伙儿一起找贼人时,我也在场,赵二龙一看到人就跑,举动确实诡异。” 他这话说得公平公正,不偏不倚,裕叔脸色稍稍缓和,捋了捋胡子点点头。 但这并不能抵消他心里对林家人的戒备,手一挥,上来两个健壮村民,一个手上拿着烧红的烙铁,一个手上拿着沾满盐水的鞭子。 这些家伙事儿,平时不轻易露面,一旦出场,定是村里出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鞭子划破冷风甩在赵二龙身上,烧红的烙铁紧跟着压在伤口上,空气中瞬间飘散出一股糊味。 赵二龙没想到他们真动手,扯着嗓子喊疼,冷汗蹭噌往下掉,那滋味连身强体壮的汉子都撑不住,更何况是他。 赵若霞哭喊着要冲上去帮弟弟挨鞭子,一靠近,狠厉的鞭风擦着脸颊而过,吓得她立刻缩回脚,将怒气撒在林老三身上。 “你个杀千刀的,他可是我亲弟弟,就算犯了错,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你不帮他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林老三,你会遭报应的!” 她还想帮弟弟开脱,那边赵二龙早吓得魂都没了。 眼看鞭子又要落下,嚎哭得更加大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额头磕出血来也顾不上,整个人跟疯子一般。 “我说,我什么都说,求求你们别打了,呜呜呜……” “我是饿得没法子了,才加入他们的,只负责放哨,不负责动手,孩子……那些孩子被拐了以后都会很快出手,他们没有固定藏身地点……但是货都会送到三十里外平岭镇上,交给一个叫胖叔的。” 老大说他不机灵,一直不重用他,几个月来,赵二龙能接触的只有踩点和望风两项业务,其他更多的他也不清楚。 本以为说出来就会免受刑罚,没想到林老二夺过鞭子,又狠狠抽了他两下。 林老三一脚踹在赵二龙腰窝上,直接将他踹出两三米距离。 “混账东西,赵叔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赵若霞顾不上许多,冲上前抱住奄奄一息的弟弟,哭得毫无形象。 裕叔站起身,冲林家兄弟摆摆手:“好了,剩下的等报了官,交给衙役处理,别弄出人命了。” 村里人看着林家兄弟惩治赵二龙的模样,才彻底相信林家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曹同光拉了几个同村小伙儿,立刻准备出发去三十里外的平岭镇,已经过去一晚上时间,得抓紧时间,万一孩子被二次倒卖,想再找到消息难上加难。 林老大和林老三也来了,他们一个有脑子,一个有力气,若到时候人多打起来,也能有个助力。 “曹兄弟,对不住,我们林家欠你一回,等找回了虎子和山娃,你想怎么着都成。” 曹同光拍拍林老三肩膀,几人架着牛车往平岭方向赶。 巧的是,路上恰好遇见来拜访的宋引。 宋引今天休沐,想起上回遇到林老三一事,便提了一壶酒来拜访,知道他家孩子多,还特地买了两盒糕点。 一听村里的事,忙道:“你们这样速度太慢了,那群人走了一晚上,得用快马才能追上。” 村人一脸惆怅,他们哪有马啊,家里连个骡子都没有。 宋引:“府衙有马,你们谁会骑马,跟我走一趟,剩下的赶牛车过去。” 曹同光和林老三立刻从人群中站出来。 就这样,队伍分成两队,向目的地驶去。 第六十二章 下药偷孩子 再说林家这边,赵若霞自从被林老二揪回来后,一直跪在林老太房里哭嚎。 “娘啊,二龙是我爹娘的心头肉,他们如今都去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帮弟弟,那我还是人吗?” “二龙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那伙人骗了,你看在我给林家生了两个儿子的份上,帮帮他吧!” 林老太怒上心头:“他干的是遭天谴的勾当,没被打死已经是村里人手下留情,等衙门里来人,赵二龙是被流放,还是下大狱都是他的造化,咱家不会趟这趟浑水,你若是敢背着家里再去见他,我定让老二打断你的腿。” 二龙最多算个跑腿的,连从犯都算不上,凭什么要跟着挨罚。 赵若霞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心底一片荒凉,既有对弟弟的担忧,又觉得林家人薄情寡义,不肯帮忙。 以林家跟曹家的关系,只要林老太拉下脸面求求情,曹家看在往日救治和帮忙的情分上,没准就饶了她弟弟。 至于另外两家,多多赔点钱,送点东西,对方又不是傻子,拿了钱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没有可能。 可林老太不但不帮忙,还一副要把自家摘干净的样子,就好像二龙是毒疮,是淤泥,沾一下都脏了林家的门楣。 赵若霞心底对林家的愤恨在此刻达到顶点,往日受的委屈,挨的骂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大骂出声。 她狠狠拽紧胸口位置,那里藏着一包药粉,是白日里赵二龙塞给她的,让她找机会倒进林家人的饮食里。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她,现下眼底一片阴沉。 厨房里,郑氏正在准备一家子的晚食,心里惦记着远行的丈夫,锅里的烙饼焦了也没察觉。 还是张氏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 “弟妹别担心,大郎叫人回来传信,说衙门里的人已经知道村里丢了孩子的事,派了人,还分了快马,连夜往平岭镇赶了。” 郑氏听到有衙门人一起,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又想到关在破庙里的赵二龙。 “那二嫂弟弟,是不是很快就要被衙门的人带走了,拐卖孩子是个什么罪名啊,会死人吗?” 张氏不喜赵氏,自然更不会喜欢她弟弟,可好歹是条人命,语气里轻松不起来。 “具体我也不知道,当年我还小的时候,我们村也有被抓的拍花子,听说后来被判了流放三千里,结果走了没半个月,负责押送的官员就回来了,说是人死在半道上了。” 郑氏唏嘘不已,心里对赵二龙的厌恶还是占据上风,她也是有孩子的人,若是哪天她的祥云被拐子拐走,她亲手刀了对方的心都有。 “那也是他活该,都是爹生娘养的,做出这样缺德的事,也不怕下地狱……” 话刚说到一半,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赵若霞,郑氏背脊一下子挺直,条件反射进入防备状态。 按照赵氏的性子,听到她刚才的话,不上来揪她头发打一架,也得叉腰骂上两嗓子。 可今天的赵若霞像是变了性子,脸上堆积着笑容,仿佛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撸起袖子就问:“有什么我能干的?” 郑氏跟张氏互换眼色,都在对方眼里读出震惊。 不管怎么说,背后议论人总是不好,郑氏勉强扯了扯嘴角。 “饭差不多做好了,二嫂把饭菜端上桌就行。” 赵若霞看了看案板旁的两道菜,一碗白菜豆腐汤,一碟子山菇炒野菜,想都没想端走了汤,然后就再也没进厨房。 餐桌上,林老太抱着祥云喂牛奶,一直没动筷子。 赵若霞难得积极地给她盛了碗豆腐汤,眼神落在祥云身上,笑道。 “阿宝年纪不小了,总喝牛奶怎么成,来,二伯母给你舀勺豆腐汤尝尝。” 说着拿起碗里的勺子,在嘴里吸溜一下,舀了一口就要往祥云嘴里塞。 祥云小眉头一皱,嫌弃地瞥过脸,说什么都不肯张嘴。 脏死了,她不要吃别人的口水。 林老太拂开赵氏,对她的殷勤不买账,以为她是想通过讨孙女的好给弟弟求情。 饭桌上的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赵若霞暗暗在心里痛骂林老太,顺带把祥云也数落一遍,面上还是装作听话的模样。 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没有被埋头喝汤的林家人发现,却意外撞进祥云的眼。 她怎么觉得这个二伯母,今天有些怪怪的。 心里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因为林老三不在,郑氏将女儿放在大床上休息,刚放下祥云,突然察觉脑袋一阵眩晕,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直直倒在床榻上。 祥云转头望向昏迷的阿娘,顿感不妙,扯着嗓子哭起来,试图吸引对屋的张氏。 结果半晌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整个林家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祥云收了嗓子,后背阵阵发凉,不敢再出声。 很快,屋门被打开,赵若霞蹑手蹑脚走进来,确定郑氏昏迷后,拿起枕头狠狠朝她招呼两下。 “贱人!你全家下地狱,我们赵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祥云闭紧眼睛假装熟睡,好在赵氏没有怀疑一个不到五个月的孩子为什么前一秒还在哭,后一秒就睡着了。 赵氏一边骂着“小野种”一边将祥云抱出屋,步履匆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林老三和曹同光等人,因为有了快马的加持,下午就赶到了平岭镇。 可平岭镇占地上百公里,人口是周遭几个城镇中最多的,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胖叔”这名儿,一听就是外号,连名字都没有,找起来更是困难。 好在宋引认识当地县衙的捕头,利用职位便利,查阅镇上常住人口信息,一番筛选后终于锁定镇上几个出名的人牙子。 人牙子想做买卖,平日里少不了跟官府打交道,人口的户籍身契变更,都得依仗府衙。 而他们又是镇上小道消息收集最快,人脉最广的。 谁家新来了小厮女奴,来路正不正规,卖出什么价钱,私底下消息都是互通有无的。 所以宋引问出“胖叔”这个名字时,很快有人给出准确回应。 林老三等人,立即动身,将目标锁定在城北。 第六十三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城北。 一处废弃的院子中。 几个男人正在院中喝酒赌钱。 突然,堂屋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还有个身形胖成球的中年男人。 “货不错,尤其是那个女娃,水灵得很,不像是庄户人家养出来的,你可别给我惹出麻烦来。” 大汉拍拍胸脯保证:“合作那么多回,您对我还不放心吗?那丫头年纪小,跟家人走散了,等明日天亮往南边一送,过个几年,她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胖男人捋捋嘴角的胡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拐殷实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庶女,也常常从他们手上倒卖,确实没什么好担忧的。 “明天一早我来提人,这是定金。” 沉甸甸的银袋子抛进大汉手中,他掂了掂重量,一脸谄媚地送胖男人出院落。 随后返回院中,揪起一个喝酒的手下一屁股坐在他位置上。 被丢到一边的男人不但不恼,反而殷勤地给大汉倒酒。 “老大,这回的货怎么样,胖叔那边怎么说。” 大汉丢了块酱牛肉进嘴里:“俩个男娃,各十两,一个女娃,二十两。” 众人惊喜地直拍手掌。 “还是女娃娃值钱,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弄点姑娘。” “不是每个女娃都能卖上价,这个长得格外水灵,八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平常我们哪能遇上这种娇客,都是被藏在后院里的。” “赵二龙回来没?那蠢货不会被村里的泥腿子逮住了吧?” 倒酒的男人立刻回应:“没回来呢,他要是被村民抓住,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大汉嗤笑一声:“怕什么,咱们明天一早就走了,村里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这儿。” 结果话音刚落,院门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刚被送出门的胖男人团成个球,鼻青脸肿地从阶梯上滚下。 几个年轻男人身后跟着五六个衙役,立刻将院子围成一圈,腰间佩刀一抽,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的大汉,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他们虽干的是拐卖行骗的行当,可真刀真枪架在脖子上还是头一回,腿窝立刻软了下去。 有两个不长眼的乘人不备想跑,眼瞅着一群人中,有两个高个男人手上没兵器,撒丫子冲向他们想给自己谋条活路。 结果还没碰到林老三衣角,就被窝心踹了一脚,肠子痛得搅在一处,刚喝下去的酒水吐了一地。 林老三捏住他的手腕,使劲往后一掰,顿时骨头咔咔作响。 “偷来的孩子,藏哪儿了?” 那人还想抵赖,就察觉胳膊“咔嚓”一声后,跟两条软肉一般垂在身侧。 “啊!啊!疼!”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吓得院中歹人后背阵阵发凉,身子抖得似筛糠。 带头的衙役以为林老三也是衙门的人,忍不住冲宋引竖了个大拇指。 “你手底下这小子不错,动作又快又狠,不像我手下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拔刀吓唬人。” 宋引满脸欣慰看着林老三,扬了扬下巴没有解释。 众人在柴房里救出三个孩子时,他们正被绳子捆着,嘴里塞满抹布。 两个男孩还好,只是身上脏污了些,精神尚且正常。 虎子看到父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一定乖乖听话,呜呜呜……” 山娃也认出了林老三和曹同光,一整天的担惊受怕终于在此刻找到宣泄口,跟着大声哭起来。 可那女娃的状态却不容乐观,因为年纪小,加上从小没遭过罪,惊惧之下发起高热,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爹,娘,阿蛮冷……” 林老三看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下子想起自家闺女:“赶紧找大夫瞧瞧,孩子小最怕高热,别留下什么毛病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巧的是他们一连找了几个医馆,不是大夫出门看诊不知何时归,就是医馆有喜、有丧要歇业几天。 林老三见小姑娘病势汹汹,不能耽误,提议道。 “不如我们快马赶回六合镇,这小姑娘估计也是周围镇上的,与其在这里等到天亮,不如回去找我娘,我娘医术不错,一来可以给小女娃救治,二来通知周围村镇百姓也方便。” 宋引点点头:“好,你跟曹兄先走,我留下来处理这伙贼人,等事情解决,立刻去找你们。” 曹同光和林老三立刻抱起孩子翻身上马,用棉服给几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临走前,曹同光不忘补充一句:“宋衙役,我们村两月前还丢了个男娃,叫顺喜,如果能有他的消息,劳烦带回莲花村。” 虽然希望渺茫,他还是想为村里丢孩子的人家试一试,父母爱子,胜过性命。 “一定。”宋引握拳,目送二人离去。 官道上,疾驰的马匹溅起层层尘土,本应至少两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压缩到一个时辰。 林老三抱着怀里意识模糊的小女娃,推开家里院门时,首先入耳的就是林老太悲戚的哭喊声。 “阿宝,奶奶的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奶奶也不活了……” 林老三的步伐立刻顿在原地,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般,片刻后,发了疯一般冲进堂屋。 “娘,阿宝怎么了?”林老三一进屋就找寻女儿身影,却怎么都找不到阿宝的踪迹,胸口跟坠着千金重的大石,压得他喘不上来气。 郑氏一见丈夫回来,再也压抑不住情绪,扑上去捶打林老三,哭得肝肠寸断。 “你怎么才回来!阿宝……阿宝她被赵若霞偷走了!” 林老三恍若遭了雷击,在家人东一嘴西一嘴下,拼凑出事情原委。 赵氏在汤里下药,迷倒所有人,不仅抱走了阿宝和天吉,翻出家里所有的钱,还偷偷放出了赵二龙。 现在姐弟俩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林家人快把村里翻过来了,也没找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老三顾不上一日未进米粮,将怀中女娃塞到林老太怀里,简单交代经过,再次投身黑夜中。 林老三找回两个被拐的孩子,村里人都感激不已,听说林家孙子孙女丢了,自发地组成寻人小队,莲花村找不到人,就去隔壁大梨村,再找不到,就去更远的桃李村…… 第六十四章 被救 祥云此时正被赵若霞扛着肩膀上,脚步匆匆不知往哪赶。 她还不到五个月大,身上只穿了件睡觉的小里衣,脑袋也光秃秃的没半点遮挡,秋冬交际的夜晚,寒风刺骨,成人尚且受不了,更别提一个没长大的小娃。 一双小脸被冻得发白,鼻尖通红,更让她难受的不是寒冷,而是赵氏抱她的动作,完全像在扛一个货物,脑袋朝地,一不留神就有摔下去的风险。 肋骨位置,疼得厉害,祥云满眼都是泪,却不敢哭出声。 周围的景色在快速变换,路边却没半个行人,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姐,我不是让你把林老大的儿子偷出来吗,你抱个丫头片子干什么?” 赵若霞吸了吸被冻僵的鼻子,将肩膀上祥云的脸掰到赵二龙面前。 “这丫头可是那老不死的宝贝,为了她,老太婆没少骂我!一想到全家找不到孩子急得要跳脚,我就高兴!” 赵二龙不以为然,掂了掂肩膀上昏睡的外甥。 “行吧,等咱赶到平岭镇,再让老大转卖出去,看眉眼长得还行,到时候卖到窑子里去,先伺候楼里的姑娘,年纪一到送出去接客,也算给你出气了!” 一听侄女要被卖入烟花地,赵若霞脸上没半点不忍,全是憋屈纾解的痛快,从怀里掏出一对金镯子,塞到弟弟手中。 “收好了,这可是纯金的,老婆子偏心眼送给了死丫头,姐帮你偷出来,以后娶媳妇用。” 赵二龙看到金子的瞬间,满脸兴奋,在无人街道上狂叫:“姐,你太厉害了!放心,等找到老大他们,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一定不让你受以前的苦,往后跟着弟弟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赵若霞忍不住咧开嘴笑。 那个家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林老二是个耳根子软只听老娘话的怂货,小儿子天生扫把星,也不称她心意,妯娌兄长个个拿鼻孔看她,遇事胳膊肘往外拐,从来没有把她当亲人。 只有天吉是她的心肝肉,当然要带着一起去享福。 听二龙说,那群人靠着拐孩子,个个都在镇上买了大宅子了,弟弟跟在后面,想来用不了多久也能出师,到时候她们娘俩仆从伺候,吃喝不愁,光想想都能美死。 两人受不了寒风,越走越快,终于在镇上一间能住宿的酒馆前停下。 不同于屋外的寒风料峭,馆内人多热气重,酒气掺杂着汉子们身上的汗味,汇聚成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 就在祥云差点被熏死时,屋外走进来一人,青衣长袍背着药箱,正是保和堂的掌柜。 “小二,来两坛最烈的酒。” 伙计打扮的少年熟练地拎来两坛酒:“王掌柜,店铺要酒我们给您送去就成,哪需要您亲自来。” 王掌柜数了十几个铜板放在案上:“情况急,我自己来更快一些,你家烧酒最烈,用来麻醉再好不过。” 说完,提起酒坛就往外走。 祥云像是溺水的人,偶然间看到能救命的浮木,挣扎着大哭起来,使劲全身力气踢抱着她的赵氏。 赵若霞吓了一跳,狠狠朝她的屁股甩了两巴掌,力道大得“啪啪”作响,吸引来无数酒客的视线,连王大夫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灿灿笑了下:“孩子不听话,闹腾得很,打两下就好。” 酒客中有家里刚生过孩子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瞧见女人怀里的女娃冻得手脚通红,这么冷的天,连个鞋袜都没给孩子穿上。 反观男人怀里的男娃,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两个眼珠子,生怕被寒风吹着。 酒客立刻有些不高兴:“重男轻女也不能拿孩子命开玩笑,瞧瞧你家闺女都冻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是你拐来的呢。” 一听“拐”字,赵二龙神色一慌,连忙摆手:“兄弟说笑了,都是家里亲生的。” 他见肩膀上的天吉有转醒的架势,晃了晃他的肩膀,指着祥云道:“天吉,快告诉那位叔叔,这是谁啊?” 天吉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没睡床上,而是被许久没见的舅舅抱在怀里,愣了一下。 他顺着赵二龙的方向望过去,熟练吐出三个字:“是妹妹。” 小孩子不会说谎,众人这才收回目光,再次端起酒杯喝起来。 王大夫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娃的后脑勺和小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心里想着病人,正准备离开时,女娃哭得越发厉害,扑棱着终于转过头来,跟他对上视线。 阿宝…… 他记得那日的老妇人是这么叫她的。 祥云哭得委屈极了,小手冲着王大夫的方向使劲挥舞,被赵若霞强行拽回去,她又挣脱出来。 到最后揪着赵若霞的头发,哭得恨不得要断气。 眼睛一直没从王大夫身上离开,眼眶蓄满了泪珠子,边哭边呛,嗓子都要喊哑了。 往日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会儿满脸都是泪,看得人心疼不已。 赵若霞脸上被扇了好几下,还有好几道指甲印子,更是满肚子火气,死丫头烦死个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是那种最肮脏下贱的暗场。 她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使劲在祥云小腿上掐了一下,本就冻得通红的小脚像是充血一般,红得越发厉害。 王大夫阻止了还要继续搞小动作的赵氏,一把将祥云抢过来,解开肩膀上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那日林家人来送药,他看得清清楚楚,阿宝被家里人宠得要上天,林家绝不可能会任由个还不会走路的小娃娃在寒风中夜行,甚至还动手掐她。 眼前两人,绝对有鬼。 “哎?你谁啊?干什么抢我们家孩子!” 赵若霞眼睛一瞪,上来就要动手,被王大夫轻松躲开。 “这不是你们孩子!说!大半夜抱着别家孩子,想干什么?” 第六十五章 林家急得想杀人 原本以为只是小孩子哭闹不懂事的酒馆客人,见状也是一脸懵,王大夫是镇上的名医,大伙儿都熟识。 可这对男女却眼生得很,不像是六合镇上的,连口音都是外乡的,他们自然更愿意相信王大夫的话。 众人眼神落在赵若霞和赵二龙身上开始变得不友善,有几个壮汉已经站起身走到两人身后。 赵二龙见状,汗珠子都心虚地要掉下来,伸手要去擦额间的汗,却不小心弄掉脸上遮挡伤口的围布。 鼻青脸肿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伙儿更觉得不对劲,好好的人为什么半夜投宿酒馆,还带着满脸的伤。 赵若霞头一次见这种场景,紧张地牙齿都在打颤:“你们想做什么,我儿子刚刚已经说过了,这是他妹妹,小孩子能说谎吗?” 天吉早在祥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就从赵二龙肩膀上下来了。 这会儿正站在王大夫面前,心疼地看着脸蛋冻得没一丝血色的妹妹,脱下身上的棉服盖在妹妹身上,不停搓揉她的小手,给她吹热气。 “阿宝,你别吓二哥。” 可惜祥云这会儿风寒入体,又经过刚才一番撕心裂肺的哭喊,已经彻底昏过去了。 赵若霞见孩子终于不闹腾了,推搡着天吉去把祥云抱过来,还不忘冲围观的人辩解。 “瞧见没,我儿子多心疼他妹妹,不是亲生的能做到这步吗?天吉,带上妹妹我们走,换个地方住去。” 天吉哪肯再让祥云出去吹冷风,焦急地一遍遍呼喊妹妹的名字,叫了几声都没反应,面色肉眼可见慌张起来。 “娘!你快看啊,妹妹昏过去了,快找大夫!快找大夫!” “丫头片子命硬着呢,刚生下来瘦成那样都没死,风一吹就病了?”赵若霞不屑地憋憋嘴,只想快点离开找个干净舒适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 喝酒的人中,不少都瞪了她一眼,亲生的能说出这种话?养个猫儿狗的也比她有感情吧? 赵二龙却眼珠子一转,高声道:“听见没,娃娃病了,我们得去找大夫,谁敢拦着我家孩子治病,耽误了病情,有个好歹全记你们头上。”说着动手就抢孩子。 俩壮汉一人一胳膊把他架起来,往后连退数步,拍着赵二龙瘦弱的肩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你们家走大运了,这位就是咱们镇上最大药铺保和堂的少东家,也是六合镇医术最好王大夫的亲孙子。” 赵二龙一愣,满脸便秘的表情,磕磕巴巴挤出两句话:“我们穷,看不起好大夫,回乡下找个郎中开服药剂就好,不劳各位操心。” 他闪躲的神色,没逃过众人的眼神,当场就有人高声呼喊小二拿麻绳把人捆起来,喝了酒的汉子们胆子也大了,照着赵二龙的脸甩了两巴掌。 本就红肿的脸颊,这会儿更像猪头了。 赵若霞奋力反抗,想趁乱拉儿子跑出去,谁知天吉说什么都不肯抛下妹妹,死拽王掌柜的衣摆。 “大夫你救救我妹妹,求求你救救她。” 王掌柜在方才已经给祥云塞了粒药丸,怀中女娃的面孔此刻退了苍白,逐渐显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开始发起高烧来,嘴里不停“哼唧”着,眼睫上挂着泪珠,显然难受得不行。 小孩子发高烧最是凶险,一不小心便会没了小命,王掌柜内心焦急,想起周员外重伤卧床,也是命悬一线,两边都是人命,他心一横,裹好外袄,将阿宝围得严严实实,冲出酒馆,只留下一句话。 “孩子我带回去救治,这对男女劳烦诸位明早送交官府。” 喝酒的众人赶紧回应:“王掌柜放心,我们一定看好人。” 赵二龙和赵若霞往地上一摊,边哭边捶地,造的什么孽,跑来跑去又落到官府手里了。 周府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到王掌柜露面,赶紧将人迎入府邸,意外看见对方解开外袍,怀里竟露出个昏睡的女娃。 管家还在奇怪,没听说保和堂少东家有孩子,就见王掌柜写好一副药方递到他面前,仔细叮嘱熬煮细节。 “按方子抓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给女娃娃喂进去,她要是不喝,就往里面加些蜂蜜。再找个丫鬟过来给小丫头洗个热水澡,注意水温不要太烫,她刚在外头吹过冷风。” “是,我马上安排。” 管家招来两个丫鬟将女娃抱下去,才匆匆把王掌柜往员外住处领,边走边交代主子受伤原因。 “我们员外白日里去巡庄子,回来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伙贼人,不但抢走了随行的货物,还打死了三个护卫,老爷拼死护着小姐逃跑,自己却被贼人射了一箭。 下午送回来的时候,一切尚好,府里的大夫拔了箭,敷了药,可老爷一直担忧失踪的小姐,半夜发起高烧,伤口也开始渗血,我瞧情况不对劲,才劳烦您跑一趟,王大夫,一切都得靠您了。” 王掌柜脚步不停,说话间踏进了卧房,仔细查阅伤口后,得出结论。 白天的箭羽上,是淬了毒的,毒性虽不致命,却会伤人肺腑,救治起来极其麻烦。 “好歹毒的心思,白天毒性微弱不易察觉,却顺着血液流入体内,等到渗透进五脏六腑才显露出来,想再救治就难了。” 悍匪而已,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害人,直接杀了不是更直接了当吗? 王掌柜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周员外气息变得很微弱,嘴里不停喊着小女儿的名字,一声一声听着让人揪心。 再不想法子救治,周员外即便活下来,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 这边王掌柜愁苦不已,另一边的林老三同样心急如焚。 全村的年轻人几乎都出动了,以莲花村为中心扩大范围寻找,却迟迟没有半点踪迹。 终于,在林老三赶到六合镇时,从两个饮酒晚归的汉子口中得知一对自称姐弟的男女,带着两个孩子住店的消息。 听到阿宝被赵若霞姐弟俩弄得高烧不止,他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立刻拿石头砸死二人。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六十六章 休恶妻!惩刁媳! 祥云迷迷糊糊间,嘴里被喂了好几口中药,苦涩难忍,实在难以下咽,她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主,小舌头一卷全给吐出来了。 “加点蜂蜜吧,药太苦了,小娃娃不爱喝。” 说话的是个穿杏色裙袄的小丫鬟,往药碗里舀蜂蜜后,榻上的女娃终于乖乖喝药。 她长舒一口气,很快情绪又变得低迷起来:“小姐喝药也喜欢加蜂蜜,平常都是我一口口哄着喝的,她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女,从小没受过苦,现在流落在外,不知道会不会挨饿受冻,要是病了有没有人给她喂药……” 说着心里一阵难受,眼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听得身旁两个婢女都忍不住摸帕子擦眼泪。 “员外乐善好施,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可惜半生只得了小姐一个孩子,如今生死未卜,他又重伤在身,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一定可以的,好人有好报,恶有恶报,那些打劫伤人的歹徒,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祥云意识在空间中游荡,耳边是婢女们压抑的轻泣声,这才知道,她是进了镇上的周员外府上了,不知道爹娘和奶奶找不到她,得急成什么样。 可惜她现在浑身烧得难受,小脑袋瓜子想不了太多事,感觉像是被人放在蒸笼里,下一秒就要熟了。 很快,额头被贴上湿帕子,好像有人在给她擦拭身子,想让她稍微舒服些。 可惜喝下去的中药没起到太大作用,她还是烧得厉害,鼻腔都堵住了,只能用嘴巴呼吸,喉咙干哑难受,像是干涸湖水里的一条鱼,张着嘴想求生。 不行,她得赶紧找找小孩子的感冒药,再下去要烧成傻子了。 她也顾不上分析刚才王掌柜给她配的什么药,从西药货架上翻出感冒灵枇杷糖浆,趁着两个婢女换帕子的功夫,喝了一口。 结果太匆忙,呛了一下,褐色糖浆少部分溢出嘴角,被杏衣婢女看见。 “小女娃把药呛出来了,快,准备些温水过来。” 她仔细给祥云擦拭嘴角,才发现咳出来的东西,好似跟方才喂进去的不太一样,不仅颜色深,还要粘稠很多,带着一股清甜的水果味道。 没顾得上多想,只以为女娃还嫌药苦,又给她喂了点温水稀释下口腔里的味道。 几人守在床边,不敢合眼,谁家没遇到过几个小时候高烧不止的弟妹,都是硬生生盯一宿,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命就没了。 等到太阳升起,发了一夜高热的祥云终于从昏昏沉沉中苏醒,后背被汗水浸湿,此刻正粘在背上难受得很。 “醒了,醒了,烧退了就没事了。”杏衣婢女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既为祥云高兴,也在心底暗暗祈祷,希望她们救助女娃的善意能得以传递,保佑她家小姐在外,也能得好心人帮助。 另外两个婢女找来一身小袄子,把祥云身上的换下来。 小袄子上头绣着繁琐的花纹,精致得不像话,虽看上去有些年岁,布料却不见半点暗沉,可见造价不菲。 等祥云换上衣袄,带上虎头帽,俨然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姑娘。 “真俊俏,咱家小姐小时候的袄子穿在她身上正合身。” “昨天来的时候,我瞧小丫头身上的里衣料子粗陋,还以为是哪个农户家的孩子,这会儿再看她养得白胖可爱,应该是王掌柜哪个富户亲戚家的孩子吧?” 几人猜测的功夫,府里管家来传话,说小丫头的家里人寻来了,正在前厅等候着。 杏衣婢女抱起祥云往前厅走,见到的却是个高大魁梧的庄稼汉子,还有个哭红了眼的年轻妇人。 “阿宝!” 郑氏哭了一整夜,眼睛都要瞎了,这会儿看到闺女,担惊受怕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卸了力气,脚软得都走不动道。 婢女意外地看着穿着破旧的二人,又低头瞅了眼怀里的粉娃娃。 真是这家人的孩子吗? 还是王掌柜亲自出面,认出了那日来店里换药材的林老三,婢女才把孩子交了出去。 祥云看到娘亲哭得满脸泪痕,才一晚而已竟好似老了好几岁,心中一酸,趴在娘亲肩膀上哭得哽咽。 被赵氏姐弟俩欺负一晚上的委屈,在这一刻瞬间爆发,喉咙里咿咿呀呀,挤出两声含糊不清的“两~两~” 可惜,林老三和郑氏都哭得要断气,声音比她还大,一家三口抱在一处,没人注意到她的发音。 “阿宝,都怪娘不好,娘没看好你,让你被赵氏那贱人折腾一晚上,娘对不起你。” 林老三九尺的大高个,此刻同样泪流满脸,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意。 “阿宝别怕,爹给你报仇,一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 两口子谢别王掌柜和周家人,抱着闺女往莲花村赶。 赶到村门口时,得了消息的村人还有林家小子们,已经在村口等着了,看到被裹在袍子里蔫蔫的阿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孩子受了惊吓,记得到庙里烧烧香,再捕条鲤鱼,取下头盖上的鱼惊骨,用红绳栓了挂在床头,招魂用的,效果特别好。” 天赐已经先跑回家报信,林老二顾不上天寒,立刻跑去小溪边捞鱼。 林老三抱着闺女往家方向走,老远就看见林老太扶着轮椅过来,要不是有张氏搀着,她下一秒就会急得摔在地上。 即便这样,她还是快速转着轮椅,哪怕路上的石子磕到轮子,数次要把她甩下来,也全都顾不上。 祥云从没见过奶奶这么狼狈,伸出胳膊就往奶奶怀里钻。 祖孙两抱在一处哭得撕心裂肺,连一旁的村人都忍不住抹眼泪。 “阿宝,奶奶的乖孙女,你受苦了,杀千刀的赵家姐弟,不是东西啊,呜呜呜,你要是有个好歹,奶奶也不想活了。” 林老太半辈子没这么哭过,恨自己明知道赵若霞是个坏种,却屡次心软放她一马,到头来害了孙女,气自己是个残废,大伙儿都能去找孙女,只有她跟个废人一样只能在家焦急地等消息。 “奶奶给你主持公道,呜呜……奶奶不会放过他们的!” 林家人将祥云围成圈,一晚上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现在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心里阵阵后怕。 林老太哭过喊过后,没有沉溺情绪太久,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办,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处理了赵若霞这个搅家精。 有她在,林家不会有一日安宁。 “老大,老三,去把裕叔,还有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请过来,就说我们林家今天要休恶妻,请他们来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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