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高处刘景浊》 第一章 扫雪下山 此间长无别处夏,雪照城山玉指寒,一夜杨花凉到梦。 摘摘拣拣得来的句子,用在这初雪城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别处的四月再不济也已然山花烂漫,而这初雪城山竟依然覆着一层厚厚积雪。 不过自两年前起,起得晚的学子登山,可就瞧不见晨曦暖阳照下那颇有些晶莹的“玉阶”了。xbiQiku 三字塔门户又被推开,刘景浊一如既往拿起扫帚出门。只不过这次与往常不同,年轻人不是下山后扫雪上山,而是自山巅那座三字塔往初雪城中扫去。 三字塔下方有一棵梅树,几近干枯,是两年前刘景浊带来栖客山的。两年来风雪不止,梅花也从未开过。 年轻人伸手摸了摸树干,微笑道:“我走了,山长会照顾好你的。我希望等我再回栖客山时,你又成了那个偷人家果子吃的捣蛋鬼。只要我在,迟早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 扫帚声响惊起一片山雀,叽叽喳喳声中,山上灯火一户接一户陆续亮起。此刻天色尚未放亮,若是自远处观这城中栖客山,其实也有些天上星辰落人间的意思,只是相比真正的天上星,肉眼看去,这人间灯火,总是显得黯淡了些。 有人扫雪下山,自然有人明白,栖居山中的远游之人要回乡了。 一路下山,有不少学子正在登山,许多人住在城中的高门子弟这是头一次见着山路有雪。 那些个学子瞧见身着单薄青衫的年轻人都会停步,恭恭敬敬作揖,而年轻人也会作揖回礼。 事实上这些个连扫雪两年、除却早晨出门扫雪之外再不现身的年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为何,就是由衷敬佩这个扫雪人。 不多久便快要到山脚,终于有个儒生装束的女学子没忍住开口问:“先生今日怎么是扫雪下山?” 栖客山学子,对这个扫雪人的称呼,大半都是先生。 以往也有不少少年少女搭茬儿,可刘景浊从未答话,今个儿年轻人却轻声答复了一句。 “离乡太久,想家了,今个儿就走了。” 女子作揖道:“先生一路平安。” 刘景浊点点头,继续埋头扫雪。 等到第一抹阳光洒落栖客山东头儿,年轻人这才到了山脚。 山脚有个三间四柱冲天牌坊,老旧无比却别有一番韵味。上挂一副不甚对仗工整的楹联,此便是栖客山书院的门户。 刘景浊将扫把放去门房处,双手拢袖,抬头看了看。 “山中无雅客,皆是俗世人。” 门房窗户缓缓推开,有个老者睡眼惺忪,撇着嘴说道:“走就走,烦我作甚?难不成老头子还得给你点一挂炮仗送你?” 这老人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两把剑抛给刘景浊,一把八棱玄铁剑,一把雷击枣木剑。 老者揉了揉眼睛,撇嘴道:“一年前有个叫余恬的人拿来的,说是你的佩剑。” 年轻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杨前辈,就没想过占为己有?” 老者板着脸,又丢出来一枚玉佩,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去你娘的!赶紧滚!不就是两把仙剑,老头子没见过?”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缓缓背好剑,转身对着栖客山深深一躬,随后转身就走。 老人回到屋里,高喊道:“三年山巅客,两年扫雪人,少年已非少年,锐气依旧否?” 刘景浊并未停步,只是高声答道:“上山登楼,从前上站在旁人肩头,此后是自己。少年依旧,落剑依然干脆。” 老人笑道:“狗日的,以后别来了。” 刘景浊撇撇嘴,“扯淡!求我也不来。” 年轻人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门房处落下一个中年儒士。 杨姓老者轻声道:“山长,他现在可不是剑指人间最高处的小混蛋了,不过拼光的一身白得的修为,我觉得并不是白白丢了。”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前辈,我担心的不是钉在天门之上的那位人间剑客,也不是担心以他的境界回不去中土。我担心的是,刘景浊再回中土青椋山,看到那番景象,会不会道心失守。” 杨老头摇摇头,轻声道:“自囚三字塔两年,可不是睡了大觉了。” 老人推门走出,将扫把放在门口,忽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他靠着自己重新踏入登楼境时,中土那座青椋山会在废墟当中拔起一座崭新宗门?别忘了,他还有个景炀皇子的身份,我觉得只要他愿意,景炀皇帝非他莫属。” 中年人微微一笑,摇头道:“他要是愿意老老实实当一国皇帝就好喽!你看余恬跟刘景浊,哪个像是愿意当皇帝的?” 可问题是,一旦有人发现,五年前那座被瓜分殆尽的青椋山尚有传人在世,且这人还是曾在归墟战场惊鸿一现,一人两剑凿沉三艘渡船斩妖无数的家伙,那些个蚕食青椋山的人,会这么坐以待毙? 杨老头微笑道:“山长在想什么?” 中年人叹气道:“前辈,要是调换位置,且你也在他这个年龄,你会怎样?” 老人撇撇嘴,“只会落剑更狠。” …… 斗寒洲虽然地处北境,可如同初雪一般的地方,那也是再也寻不到的。 离开初雪城后,虽然天气依旧有些寒凉,不过却是已经没有夜夜飞雪的奇景了。 天下九洲,斗寒洲位居极北,独长冬。离洲极南,独长夏。 斗寒洲虽是极北,却不是正北,反而是在西北方向。 而刘景浊返回中土,要先过一洲即一国的神鹿洲,随后还要过天底下唯一允许妖族开宗立派的浮屠洲,这才能到。 因为斗寒洲并无开辟直达中土的航线。 此间距离,弯弯绕少说也要千万里之遥,凡人穷其十世也难走到。 一艘自斗寒洲北境往南的渡船落在破烂山雨牛渡口,乘客或是御风飞走,或是祭出飞舟远去,各种下船法子五花八门。 唯独有个白衣背剑、头发半披半束、别着青玉簪的年轻人,他等到渡船放下阶梯后才缓步下船。 往神鹿洲方向去的渡船,最早的也得等上三日,刘景浊只好先买了船票,然后去渡口寻了一间客栈。 仙家渡口,人间码头,二者皆是渡人所在,有摆摊兜售杂物之人,那是在所难免的。更何况这雨牛渡口,俨然是一座城池模样。 进屋之后,刘景浊心念一动,背后两把剑自行出鞘,顷刻间就结成一座隔绝剑阵。 刘景浊取出杨老头给的玉牌,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老头子,我把你一身修为败光了,要中土重新拔起一座宗门,可能要等等。” 收拾一番之后,刘景浊盘膝床头,开始打坐炼气。 三日时间,眨眼就到了。 刚刚结束修炼的刘景浊猛然攥紧玉佩,挥手撤回剑阵,随即眉头舒展开来。 一道黑衣身影片刻出现屋内,刘景浊咋舌道:“你姚放牛是狗鼻子啊?” 黑衣青年板着脸骂道:“滚你娘的,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不直接上山?还有,就不知道把你那柄山水桥的剑气压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啊?” 两剑结阵之时,姚放牛便察觉到了,只不过当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今日一出关就立马来这儿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将手中玉牌丢去桌上,摊手道:“有心无力。” 姚放牛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这跌境也太吓人了吧?拢共几重境界,你连跌六境?” 刘景浊拿起玉牌,轻声道:“看笑话来了?我好歹还有个归元气的武道境界,等闲元婴杀不了我的,放心吧。” 两人同时开口。 刘景浊说道:“徐老前辈是不是走了?” 姚放牛则是说道:“你准备去哪儿?”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姚放牛说道:“师傅伤势太重,没法子的。他到临走前还拉着我说,欠你一条命,要破烂山记着。” 那个一身侠肝义胆的老前辈,终究还是去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如实说道:“我本名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唯一剩下的人。” 刘景浊开口之际,姚放牛急忙调转护山大阵笼罩住了雨牛渡口,一瞬间整座渡口与外界断绝联系,大把修士顿时慌了神。 姚放牛擦了擦额头汗水,气极骂道:“你大爷!这种事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当你是朋友嘛!”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轻轻抬手,手中凭空多出来个朱红葫芦。 “我们是破烂山,这种破烂不少,是我师傅专门挑出了留给你的,就当赔你那只歪嘴儿忽路了。” 刘景浊也不跟他客气,接过酒葫芦便打开灌了一口酒。 老山主有心了,这是他刘景浊最爱喝的白簿。若是返回中土,这就是大街上随随便便买的到的酒水,可在这斗寒洲想要喝上一口白簿酒,不容易的。 刘景浊微笑道:“既然你来了,我就不跟客气了。你与船上那位炼虚修士知会一声,我这两个月会闭关炼剑,要是有什么动静,千万千万要帮我遮掩天机。” 姚放牛瞄了一眼桌边两把剑,一把木剑乃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天然压胜妖邪之物。另一把是上古八棱玄铁剑,行走人间,专管不平事。 他不解道:“两把仙剑给你霍霍成这样了?” 刘景浊无奈道:“退出归墟战场之后,发生了些事情,去了一趟玉京天,不光跌境,而且两把剑受损极其严重。” 姚放牛瞪大眼睛,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然后传音试探道:“是你干的?” 第二章 傻还是瞎 一晃半月已过,山中无寒暑,修炼之人的一个静坐,时日长短那是真不好说。据说当年青鸾洲有个人于山巅观海,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一觉睡醒千年已过,从前山巅已然是海上孤岛。 半月炼剑,以刘景浊如今的境界还是比较吃力的,打坐恢复了些精气,刘景浊拎着酒葫芦便上了甲板。 走下船楼时耳畔便传来人声,是个女子声音。 “刘公子,若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的话,开口便是。破烂山半数底蕴如今都在我身上,山主给的,刘公子可随意挑选。” 这个放牛娃出身的家伙,散财童子的名声真是不虚传啊! 刘景浊有些好奇道:“他就这么放心把一座宗门的半数底蕴交于你随身携带?” 女子微笑道:“刘公子,我是他师姐,他是我的童养夫,早在他穿开裆裤放牛起,我们就已经订过亲了。” 刘景浊赶忙传音道:“嫂子不必客气,我这两把剑靠天材地宝是没用的,不过若是有需要,我是不会客气的。” 破烂山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不甚高深的样子,破烂山祖师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位前辈曾说,四海九洲至宝于我皆是废材。 人家叫破烂山,是因为人家觉得天下至宝都是破烂。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不言语。 可跨洲而行的远洋渡船就没一个不是庞然大物,光这船头船尾两处甲板,加起来至少也有纵横百丈。 住在玄黄二仓的乘客不让随意走上甲板,所以这待在甲板上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 天字号船票两枚泉儿,地字号船票一枚泉儿。只说平常散修,若是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几年或许也攒不出来一枚。 刘景浊落座在侧边一处靠着栏杆的地方,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独木舟乃是上古玄铁所铸,几处大的缺已经修补好了,不过那些个细小裂纹就不是一时半会能修好的,只能以后境界拔高之后慢慢修缮了。至于那柄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山水桥,本就是至阳之物,压胜天下一切阴邪之物,想要修缮如初,怕是不得不去一趟离洲了。xbiQiku 这两把剑,如今只是凑凑合合够的上仙剑品秩。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瞧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人往这边走来。 十四五岁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瞧得出来这是个假小子。 先不说别的,谁家少年人能长这么唇红齿白的? 假小子走过来,倒像个读书人一般抬手作揖,随后压着嗓音开口道:“这位兄台,登船时见你背着双剑,一看就是个不得了的剑客,早就想与兄台结识一番,可登船之后便不见兄台露面,今日好不容易瞧见,特来交个朋友。” 刘景浊微笑道:“只是个山野武夫,哪里敢称剑客。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旧疾在身,在屋子里疗养了半月。” 那假小子一听刘景浊说自个儿是个武夫,脸立即皱起了,倒不是嫌弃神色,反而有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刘景浊故意瞪眼,沉声道:“小兄弟这是瞧不上我这修行武道的?” 假小子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爹说炼气士跟武道同根同源,武夫反倒比炼气士腰杆儿直呢,我咋会嫌弃武夫,佩服都来不及。” 假小子一屁股坐下,双手托腮,活脱脱一个孩子相。 “船上就你一个背剑的,我本来想着咱俩做个生意呢,可你要是武夫的话,那就不行了。” 刘景浊也是无聊,便询问道:“为什么得是剑客,还非得是炼气士?” 假小子把小臂摊平放在桌子上,脑袋一侧紧紧贴着手臂,嘟囔着说道:“这样我回家就不用挨打了呀,找个剑客假扮我师傅,我给他三枚泉儿,他陪我回一趟家,多好的事儿。可惜了,看来这顿打是免不了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无奈道:“你光想着自己不挨打,有没有想过挣你钱的人会不会被你家人打?” 假小子瞬间起身,摇头道:“那不会,我姐就是剑修,只要是个纯粹剑修,我姐肯定不打我的,当然也不会打别人。” 此时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这小丫头一上船就找人,天地二字的客人给他寻遍了,硬生生从三枚五铢钱涨到了三枚泉儿,结果没人搭理她。” 刘景浊无奈道:“真就只是个凝神境界的丫头片子?那岂不是已经露了白?” 姚放牛那位未过门的媳妇儿笑道:“地字号有个金丹散修已经起了歹意,不过下船时我会护着这丫头的。” 天下渡船都有一个规矩,杀人越货也好,寻仇报复也罢,只要在船上,一律不得出手,下船之后你们杀破天那是你们的事情。 所以天底下是有许多住在黄字号渡船不下地的修士,当然了,没钱了就得下船。 刘景浊看了看这假小子,笑道:“回去跟家人好好服个软呗,再说了,好歹是个凝神境界的小天才,怕什么挨打?” 说罢站起来就要走,结果那假小子冷不丁说了句:“第一次碰见这么温柔的大哥哥哎!” 结果她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现在是个男的,立马清了清嗓音,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兄台脾气真好。”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温柔、脾气好。” 景炀王朝的二皇子也好,青椋山宗主的关门弟子也罢,又或是归墟战场那个整日笑呵呵的年轻人,可都不是个脾气好的。 十几岁从军杀人,然后登山学艺,下山杀妖。 青椋山没了以后,刘景浊所有的愤怒只宣泄在了两个地方。 东海归墟与人间最高处那座玉京天。 假小子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叫丘洒洒,交个朋友呗?”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假名字能不能走心点儿?” 再没理会这丫头片子,回屋炼剑去喽。 还没上楼呢,那丫头又凑去另外一人身旁。刚要开口,结果就被人挥手打断。 “我不傻,你这套骗人法子过时了,我也不是剑修,赶紧一边儿去。” 刘景浊没忍住笑了笑,回到屋子之后便分出一缕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中有山河日月,天上高悬两把剑,自然是独木舟与山水桥。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姜老头啊,我是该说你有先见之明呢,还是说你坑惨了我呢?我两年破四境,不能不说不是天才吧?结果呢,你非得将一身修为灌顶于我,这下好了,被我这个败家子儿败完了。” 心神退出,刘景浊已然眼眶通红。 为了我一个败家子,至于搭上一座青椋山吗? 师傅,放心,我回去中土,青椋山上定会再起星星之火。 此后一个多月里,刘景浊专心炼剑,外面那自称丘洒洒的小丫头依旧不死心,这次是真把船上瞧着像个高人的都问遍了,结果还真给她寻到了一个愿意帮她的人。是个中年人,倒是没背剑,可也是个有金丹境界的。 又过了几天,渡船平稳落在神鹿洲北部的浅水渡,刘景浊留了一封信给徐瑶,也就是姚放牛的媳妇儿,随后便背着剑准备下船,这次又换上了一身青衫,且头发是完全束起的。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反正下船时又跟那假小子碰在一起了。 那个金丹修士御风而起,拖着丘洒洒下船,刘景浊还是则是走阶梯下船。 人有了歹意,可有没有贼胆儿可不好说。徐瑶说的那个起歹意的金丹修士并无尾随小丫头,估计是这些天想来想去,良心压过了贪心。可船上一直没动静的另外两位金丹修士,一下船就尾随丘洒洒而去。 刘景浊传音道:“嫂子,交给我就行了。” 年轻人轻唤一声独木舟,背后八棱铁剑瞬间出鞘。 刘景浊脚尖微微一点便跃至半空,独木舟剑光划过,连人带剑已然无影无踪。 哪儿有剑修不会御剑的? 只是有些人想要脚踏实地而已。 当然了,神游之下的炼气士是撑不住长时间飞行的,御风也好御剑也罢,都得歇歇。 丘洒洒两人赶了两天路,假小子实在是遭不住了,扯着那个中年人落在地上,气呼呼说道:“慢点儿慢点儿,不用这么赶的,我已经传信回去了,过不了几日我姐会来的,咱们慢慢儿赶路不行吗?” 小丫头心里气的不行,心说我花了三枚泉儿呢,你不能拿假徒弟当真徒弟啊! 正此时,两道身影瞬身落下,瞧模样也颇有些吃力。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道友,能随便拿出三枚泉儿的人,口袋里泉儿会少?与其挣她这个钱,倒不如我们自取,你觉得怎样?到时候还可以把她卖去神仙楼,说不定还能捞一笔。” 另一人说道:“好家伙,这一路来,愣是没追上。这老哥瞧着不年轻,腿脚可真利索。” 中年人面无表情,转过身对着丘洒洒说道:“别怕,我讲信用的。不过我一个可能打不过他们两个,你身上还有多少钱?咱们破财免灾如何?” 丘洒洒想了想,轻声道:“倒是还有三十几枚。” 话音刚落,中年人伸手按住那假小子脑袋狠狠往地上砸去,方圆几丈尘土飞扬,假小子脸着地的那块儿愣是给砸出一个坑来。 中年人转身对那两金丹说道:“四六分,我占六成。” 假小子发鬓被甩开,等她艰难起身时,一脸灰土,可瞧着还是极其好看的小丫头。 丘洒洒皱着眉头,气急败坏道:“你敢骗我?” 中年人手中凭空多出一柄弯刀,笑容玩味,“骗你算什么,还要杀你!” 说罢便举起弯刀照着少女脑袋便砍去。 少女皱着眉头,刚要取出个什么物件儿,结果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紧随剑光的,是少年人身上洒出的血光。 独木舟插入泥土中,一只手握弯刀的臂膀在哀嚎声中同样落在地上。 有个身穿青衫背着木剑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丘洒洒身后。 刘景浊没好气传音道:“你是傻还是当别人瞎啊?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有钱?” 拔起长剑,刘景浊立马变作笑脸,对着不远处已然一脸懵的两位金丹说道:“大哥二哥,这丫头我先带走了,处理完这这老家伙后抓紧赶上啊!” 拉起丘洒洒手臂,又是一道剑光,两人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剩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个略微年轻的金丹修士开口道:“我要说不认识那个人,你信吗?” 第三章 有鬼 只御剑到百里之外,刘景浊便收回长剑,落在一处官道。 也没再理会那丫头片子,背好剑自顾自往前走便是。 丘洒洒又不傻,这家伙没把自己怎么样,那方才的话就是瞎说八道呢。 不过少女还是有些不高兴,努着嘴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气呼呼说道:“你不是说你不是炼气士吗?为什么要骗我?”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这哪家孩子?当大人的怎么敢这么心大,敢让她一个人出来? “别跟着我,我是个外乡人,可不认识路。你不是说你姐会来找你吗,原地待着吧。” 少女快步跑到前面拦住刘景浊,瞪眼道:“你这人就跟话本小说中那些所谓侠客一模一样,自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救人之后扭头就走。你让我这样自生自灭的话,跟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刘景浊气极而笑,“这是哪儿来的什么他娘的狗屁道理?我好心救你,难不成还得把你养大,然后等你出嫁才行?” 说罢便让开丘洒洒,大步往前走去。 结果这丫头片子又飞奔过来扯住刘景浊袖子,脸上泥土夹杂血水,再一嘟嘴,只觉得可怜极了。 “大哥哥,就十天,十天行不行,等我姐来了就让你走。从我落地开始,就有很多人憋着杀我呢,你就当护卫我一程,我给钱还不行吗?其实我留了个心眼儿的,我还有七十几枚泉儿,但我只说我还有三十几枚。” 前半段话可怜兮兮,后半段话那叫一个神采飞扬,仿佛是在与刘景浊炫耀,瞧瞧,我聪明吧? 刘景浊直想伸手捂住脸,这孩子也忒缺心眼儿了,你直接说你没有了不行吗? 没法子,也不晓得是这两年在栖客山被那帮书呆子下药了还是怎么地,刘景浊只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儿拒绝。 一把扯回袖子,刘景浊瞪眼道:“钱肯定是要收的,但要多少,到时候我跟你家大人要。十天,多一天也不行。” 少女当即喜笑颜开,一蹦一跳的走到前面,笑呵呵说道:“我其实叫龙丘洒洒,你叫什么?” 刘景浊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么有钱。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我叫刘景浊,中土人氏。” 结果这丫头又笑呵呵说道:“咱们现在应该在靖西国的地盘儿,再往南一点儿就到了湄洛郡,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见刘景浊不说话,龙丘洒洒便询问道:“我爹说,之所以每一洲有大半都是如靖西国这样的凡俗王朝,是因为人是天下根本。虽然中土炼气士不多,山巅修士也少,可中土是九洲的根本。我都十四岁了,第一次见中土人哎。” 或许是小丫头太烦人,刘景浊便开口说道:“因为炼气士也是从凡人修炼而来的,你想想,若是把小麦撒在一片碎石里,能长出来麦穗吗?” 龙丘洒洒摇摇头,轻声道:“不晓得哎,没见过麦穗啥样。” 这天儿没法聊,不过龙丘家的小公主,除了脑子不好使,别的都还不错,至少她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意思。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听说过一个叫龙丘阔的人,与你是亲戚?” 龙丘洒洒赶忙摇头,干笑道:“姓龙丘的人那么多,你可别多想啊!我跟他们可别一样。” 少女眼珠子提溜转,想了半天才说:“我可跟那个龙丘不是一回事儿啊!我姓龙,叫丘洒洒!” 脚趾头都能听出来的瞎话,刘景浊也懒得深究了。 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忽然声音低了些,说道:“你说的人我当然知道,他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大英雄,不过他三年前就死了,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个衣冠冢。” 刘景浊点点头,“嗯,他当然是大英雄。” 待在归墟的近一年时间,刘景浊最佩服三个人。 一身侠气,手持打狗棍自称老叫花的破烂山徐老山主。 莽撞无比,却能手持大槊一人冲阵,满身霸气的龙丘阔。 还有当时除他刘景浊之外唯一一个修武道之人,已成琉璃身且佩朴刀,自称舟子的瘦篙洲陈桨。 可这三人,唯有陈前辈还在世。 …… 湄洛郡是因湄洛山成名,郡城南侧有一高耸入云的山峰,唤作湄洛山,神鹿一洲北岳便是此山,山神庙就在山巅峭壁之上。 一进城,龙丘洒洒便跟个小叫花子一样往酒楼冲去。 好家伙,两个人点了三十多道菜,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说道:“这么多菜,吃不完你就自己付钱。” 哪知道这丫头挥手召来伙计,掏出一枚泉儿递出,嘴里被菜塞满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一枚泉儿,够了吧?不用找了。” 刘景浊直扯嘴角,心说不愧姓龙丘啊!得,你家钱是大风刮来的,随你便。 结果小伙计拿着一枚泉儿看了半天,然后讪笑着将泉儿放回桌子上。 “姑娘,我们这儿只收大钱和银子,您这个我也没见过,也不晓得从哪儿倒腾去,不敢收啊!” 刘景浊一把抓起泉儿,抛出个银锭子给伙计,微笑道:“我家妹妹脑子不好使,这些够不够?够的话也不用找了。” 伙计一脸欣喜,连声说着够,还跑出去搬了一坛子酒进来,说是送的。 其实某人这是含泪血赚一枚泉儿啊! 半两、五铢、泉儿,这三种钱币其实都是沿用中土古时王朝货币名称,如今都是以蕴含灵气的灵玉矿所铸,与凡俗方孔大钱以及金银,其实并无一个准确汇率。因为脑子好使的都不会拿这灵玉钱去换凡俗金银。 不过若是以购买力去算,一枚泉儿大抵相当于百万金了。 凡俗王朝大多流通银两,金子不多。几乎全是千枚大钱一两银,而各国金银折算不一,如中土,一金十两银。但斗寒洲那边金矿不少,故而金子不算多稀有,算下来就是三金十两银。 龙丘洒洒嘴里鼓鼓囊囊,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刘景浊没忍住说道:“饿死鬼投胎啊你?” 少女想要说话,结果被一口豆腐呛住,赶忙狂饮几杯水,这才开口道:“这枚泉儿就算是定金了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晚些时候我要上一趟湄洛山,你去不去?”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摆手道:“我就算了。” 刘景浊古怪一笑,心说这丫头片子还想忽悠我?我上湄洛山就是让那北岳山君给你白鹿城捎信。 从一开始刘景浊就知道,龙丘洒洒所谓的十天以后有人会来接她,压根儿就在胡扯。 足足一个时辰,龙丘洒洒愣是把桌上饭菜吃的一点儿汤汁不剩,就差舔盘子了。 刘景浊就纳了闷儿了,自个儿这个天下排名第八的王朝二皇子,要说二世祖身份,那是远远比不上一个天下前十势力的小公主的。可怎么这丫头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庶出? 龙丘洒洒拍了拍肚皮,满意一笑,轻声道:“好了,咱俩寻个客栈,然后你爬你的山,我睡我的觉。” 刚刚走出酒楼,只见行人都站到了两边,路中间有一队兵卒敲着锣,高喊不止。 “郡公有令,酉时以后一律不得出门,会有巡城兵马夜巡街道,只要抓到,杖五十!另外,郡城衙门有一布告,凡是有武艺傍身之人可自愿揭榜,随后面见郡公,若是能助湄洛郡降妖除魔者,赏千金,赐宅邸一座!” 刘景浊喜笑着询问身旁一位中年人:“闹鬼还是闹妖精啊?” 那人答道:“这我哪儿晓得去,不过这已经闹了打不过月了,三天两头死人,据说死相极其吓人,而且还死的都是读书人。” 一旁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原本月初探花郎就要返乡了,结果这一闹,都十五了,人愣是不敢进城。” 龙丘洒洒一把扯住刘景浊袖子,刚要说话,年轻人便低头说道:“闭嘴!” 少女撇撇嘴,委屈巴巴的传音:“你就不管管吗?” 刘景浊气极而笑,以心声说道:“站在这儿都能瞧见那座北岳山君府,你说让我管?” 龙丘洒洒传音说道:“可……可你是个剑客啊!”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她,不过心中还是大致盘算了一番。 专害书生,恐怕狐妖与艳鬼的嫌疑最大。 结果小丫头抬起头,笑呵呵传音:“刘景浊,赏千金呢!” 年轻人一把按住少女脑袋,推着就出了人群。 “你别给我惹事儿,找个客栈睡你的觉去。” 龙丘洒洒撇嘴不停,可拗不过人家。谁让人家是个剑修,还是半步归元的武夫呢,是真惹不起。 入夜之后,刘景浊换上一身白衣,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箱笼,就这么上街了。 刚走没几步,刘景浊猛地转头,瞪眼道:“你是当别人瞎,瞧不出来你是个女的?” 好家伙,换上一身男装就是男的了?别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你龙丘洒洒是不是得被蛰一身包才长记性?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几步退回去,沉声说道:“你是我的书童,记住了。” 正此时,街道尽头有一位红衣女子摇扇走来。 那女子由头到脚都是红色,就连眉心都点上了一抹红,像是即将出嫁一般。 不多时,红衣女子已然走近。 那女子微微一笑,开口询问道:“公子可是赶考归来?有无见着我家周郎?” 第四章 谁才是妖孽? 见那女子一脸笑意,刘景浊便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并非参加完春闱的学子,只是个游学的穷书生罢了,所以不知姑娘口中周郎是何人。” 红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怪小女子叨扰了。” 让过红衣女子,刘景浊拉着龙丘洒洒往前走了几步。 龙丘洒洒轻声道:“不对啊,这女鬼身上虽然阴气凝重,可我怎么觉得她比有的人还要有正气些。” 这丫头说的没错,若真是伤人性命吸食阳元的女鬼,身上多多少少也会带些邪气的,但这女鬼却是破天荒的一身正气。 刘景浊年纪不算大,今年是癸寅年,本命年,算周岁的话,九月才满二十四。 虽然年龄不大,可他刘景浊十二岁从军,是景炀三位皇子里唯一一个未曾封王,但有将军衔儿的。然后十六岁登山,十九岁离乡,算起来也闯荡江湖十余年了。 他那柄木剑山水桥更是能断天下妖邪的仙剑,可方才山水桥一点儿波动都没有。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那道红衣身影,可大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不对的。 又回头看了看龙丘洒洒,刘景浊心说这丫头难道没学过龙丘家的神眼术? 还有,湄洛山上的北岳山君是眼瞎了吗? 刘景浊忽然转身,快步朝着红衣女子走去。 不多一会儿便走到女子身旁,刘景浊笑着开口:“这么晚了,姑娘出来做什么?” 红衣女子转过头,有些害羞道:“算日子,估摸着这几日就要来了,我想去南门等他。” 刘景浊面不改色道:“姑娘,不如还是回家去等吧,我想那位周兄返乡之后也不愿意瞧见姑娘的憔悴面容吧?再说了,若是给巡城兵卒捉到,平白无故受苦,岂不是更划不来?” 女为悦己者容,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女子不愿意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心爱之人。 红衣女子一听这话,急忙转身,小跑着原路返回。 跑出去一小截儿才停步,扭头笑着说:“多谢这位公子,你说的对。对了,公子这妹妹真好看呢。” 少女脸蛋儿通红,挠着头走到刘景浊身旁,嘟嘴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好看,但不要说出来嘛!人家怪害臊的。” 刘景浊理都没理她,而是瞬间变换衣着,又成了白衣背剑的模样。 年轻人微微拱手,轻声道:“道友,不必躲藏了吧?” 龙丘洒洒那枚道:“还有别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同箭矢一般射来,正落在刘景浊前方。 来者一身青衫,头别白玉簪,带着一副青年獠牙的面具,脚踩一双雪白长靴,腰间挎着一柄钢鞭。 这人缓缓摘下面具,青面獠牙下方,竟是一副十分俊俏的脸。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在下并非有意阻拦,只是觉得,这女鬼好像并非害人凶犯。” 对面青衫同样抱拳,落下手臂之后,由打其手心蹿出一柄飞剑,飞剑瞬间没入刘景浊眉心。 那人轻声道:“兄台不惜以飞剑拦我,就这么确定她不是那害人鬼?” 刘景浊微笑道:“凡人起邪念都极难掩藏,更何况是一只鬼。鬼物但凡吸食阳气,定沾染邪气,可这女鬼身上干干净净,咱们若是错杀了,岂不是毁了人家机缘?”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就是两只笑面虎。 她插嘴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她好像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她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 这话说的对,寻常鬼修只是魂魄而已,可这女子,却像是个活死人。 刘景浊转头说道:“你现在立马给我返回客栈,要不然我现在就走。” 这湄洛郡城有些怪异,万一龙丘洒洒出了什么差错,那就真对不起龙丘阔了。 龙丘洒洒撇着嘴,已经一只手抓住了刘景浊袖子。 眼看这丫头不情不愿的,刘景浊只好解下山水桥递给她,没好气道:“我刘某人说话算数,只要你不吓跑,我就不会走。呐,把我佩剑留下护着你。” 什么叫变脸似翻书?这丫头一双眼珠子都发光了,接过山水桥扭头儿就朝着客栈跑去。 她再傻也瞧得出刘景浊给他的木剑是一柄仙剑。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笑道:“道友见笑了,路上捡的一个丫头,脑子缺根弦儿。” 青衫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刘兄运气真不错,这小姑娘长得着实好看。” 刘景浊面色古怪,心说两个大男人谈论人家一个小姑娘,不好吧?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有无一种可能,方才红衣的肉身当中,其实有两副魂魄?” 青衫青年没说话,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刘景浊朝前走。 青年说自个儿姓温名落,自小长在湄洛山下,也是刚刚返乡不久。 两人都施展了隐身术法,这不长的一段路,已然碰见三波巡城兵卒了。 温落轻声道:“那位探花郎是湄洛郡二十年来第一个头三甲,不由得郡守不上心。事实上连郡守都不清楚是不是妖鬼作祟,毕竟只是个小郡城而已,接触不到太多的山上事。而那位红衣姑娘,凡人也压根儿瞧不出来她已经死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南边那座湄洛山,询问道:“温兄,北岳山君眼皮子底下,那位山君就不管管?” 温落苦笑一身,叹息道:“怕是山君此刻,自顾不暇啊!” 见温落没有解释的意思,刘景浊便也没多问什么。 两人聊着,已经做到了城西一处小宅子,算不得大户人家,却也不是穷苦人家住的起。 今夜碰巧六月十五,天上圆月高挂。院中有一棵大杏树,树下一位红衣女子单手托腮,手指蘸着茶水,一遍遍在桌上写下周字。 刘景浊眉头一挑,好香的酒啊! 温落轻声开口道:“这女子姓关,祖上是旧猖国贵族,后来猖国被灭,就此沦为平民,全家靠着酿酒手艺过日子,倒是过得极好。那位周郎,是关老爷子收养的义子,打小儿喜欢读书。后来一对老夫妇相继去世,就靠这关姑娘酿酒卖酒供他读书。” 刘景浊皱眉道:“所以说,那位探花郎并非是我们谈论的周郎?” 温落笑道:“当然不是,若周放是那探花郎,他会吓得不敢进城?” 刘景浊眉头皱的愈紧,沉声道:“关姑娘死因也是查不到对吧?” 温落点点头,沉声道:“现在城中凡人压根儿没人知道这个酿酒姑娘已经是个死人,我也是前些天来喝酒才瞧见的。” 刘景浊好奇道:“很熟?” 温落点头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与她爹娘很熟,她见我得喊叔叔。” 刘景浊眯眼而笑,“温兄诈我?” 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是打算护着这关姓女子,结果自己还以为人家是个来挣钱的,将飞剑都祭出去了。 温落咧嘴一笑,轻声道:“我看刘兄也是好酒之人,请刘兄喝酒,就当是赔罪了。” 第五章 久客思乡里 黑衣人瞄了一眼被绑住的二人,缓缓咧开嘴,冷笑道:“当着我的面行凶,还敢狡辩?” 说话间,黑衣人举起弯刀一记横扫,被藤蔓缠绕的两人连同石桌瞬间便斩开,血水横流,好不凄惨。 老者不由得瞪圆了眼睛,颤声道:“与他们何干?你怎么下的去手的?” 黑衣人又是一声冷笑,“树妖杀人,我辈修士,自然要路见不平,降妖除魔了。” 老者苦笑一声,硬撑着挺直了腰,随后沉声问道:“我家姑爷也是你们害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淡然道:“什么叫害他?周放咆哮考场,豢养活死人,窃取当朝状元文运,已被拿下,此刻正关押在大牢之中,待拿你回京对峙公堂便要处斩。” 老者闻言,惨然大笑。 “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周放身上那枚珠子啊?堂堂靖西国,好难看的吃相。” 黑衣人面色缓缓阴冷起来,冷声道:“留你有用,我不杀你,但那活死人是必死无疑了。” 黑衣人正要落刀,忽然发现小院周遭如同被砸碎的琉璃一般,洒落一地,落地琉璃碎片又好似燃起的烟花一般,一阵绚烂光华之后便消失殆尽。 佝偻老者还保持往屋内输送灵气的动作,压根儿没有被黑衣人击飞。连那被黑衣人斩开的二人,此刻依旧淡然坐着,各自拎着酒坛子。 而那黑衣人,此刻呆立原地,眉头紧紧皱着。 刘景浊笑道:“温兄这手镜花水月真是让我眼前一亮啊!” 温落摇摇头,轻声道:“雕虫小技,也就糊弄这半吊子金丹还行吧。” 此时此刻那黑衣人哪儿能不知道,自个儿这是遇到管闲事的了。 这情况,跑肯定是跑不了了,只能故作轻松去放狠话了。 “二位,我乃靖西国次席供奉,也是龙丘家末等客卿。” 温落伸手往钢鞭去,刘景浊却挥手阻拦,微笑道:“温兄莫急,这么个小厮而已,干嘛要污了你的打神鞭?那边的老前辈继续忙你的,若关姑娘只是被剥离了魂魄,你只需要输送生机,魂魄融合肉身时我出手便是。” 温落心头一惊,随即自嘲道:“温某这是狗眼看人低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盈盈看向黑衣人。 “你要说实话,但凡说假话,保你魂飞魄散。相信我,靖西国在我眼里屁都不是,我十五岁之前起码灭了十个靖西国这么大的小国。龙丘家也吓不倒我,何况你才是个不入流的末等供奉。” 黑衣人眉头紧紧皱着,这白衣背剑的家伙,不像是在吹牛。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即便是我这种人,也有自己心中的道义。” 刘景浊哦了一身,轻飘飘迈开步子,几步走到黑衣人面前。 只见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轻轻伸手按住黑衣人肩膀,只是轻轻一按,黑衣人便哀嚎起来。 黑衣人只觉得这人方才轻轻一按,仿佛将自己的魂魄压在大山地下,又如同魂魄被丢在磨盘上,一遍遍被碾碎、复原。 只一个呼吸间,黑衣人已然面色发紫,痛的冷汗直流。 刘景浊没着急问话,而是朝着关荟芝的屋子屈指一弹,一缕拇指大小的火光瞬间没入屋内。 那佝偻老者立即停止输送木属性灵气,转身朝着刘景浊便跪下。 “多谢恩公!” 刘景浊微笑道:“快起来吧,关姑娘还需要你好好照顾。” 说完之后,刘景浊这才看向黑衣人,眯眼微笑道:“你的道义值几文钱?” 再次伸手搭上黑衣人肩头,轻轻一扯而已,此人魂魄便被强行扯出捏在刘景浊手中,两指微微揉搓,在哀嚎声中,那人魂魄被捻成一粒灰色丸子。 将那丸子收进袖子,刘景浊再次挥手,数道剑光落下,黑衣人肉身顷刻间便化作一堆灰尘,微风拂过,灰尘散尽。 温落眼皮直跳,如此狠辣的手段,饶是他活了这么久,见得也是不多。 温落询问道:“不问了?” 刘景浊笑道:“待他被雷火炼上一会儿,咱们再问吧。” 温落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山君不必多言,我瞧见你这具孱弱身躯,就晓得你怕是自身难保。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是分出一具身躯来管这些事儿,我没话说。”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碰,温落苦笑道:“两年多前天门被人打开,有三头归墟那边隐藏在海里的大妖趁乱生事,等我发现时,已经来不及喊人了。我只好拼尽一身修为,在神鹿洲北部起了一道屏障,阻拦了三头大妖片刻,这才等到龙丘家主,打退了三头大妖。只不过,我这等鬼仙神灵,损耗太大,那不是十年百年的香火能补回来的。所以我便只能分出这一具元婴躯体游走北岳地界儿,能多管就多管。可惜,实在是境界太低,好些事情有心无力啊!” 说着,温落又灌下一碗酒。 刘景浊也喝了一口,面露愧色。 当时冲动之下杀上玉京天,差点儿就害了半洲百姓啊! 如今九洲登楼境界本就少的可怜,至少三成在归墟戍边,三成留在九洲,剩余四成都是些藏头露尾的老家伙们了,对他们来说,活着跟保住传承才是最重要的。 刘景浊轻声道:“温山君想要恢复,再无别的法子?” 温落笑道:“当然有,可要是用了那法子,温落就不是温落了。” 刘景浊便没细问,转而说道:“走一趟京城?” 温落点点头,挥手扯掉隔绝阵法,笑着说道:“大小姐那边我已经传信了,估计一两天就来了,咱们去京城等着也好。” 说着,温落笑容古怪,开口道:“龙丘洒洒可是我们神鹿洲的小魔女,除了棠溪小姐可没人管得着,你怎么就能把她治的服服帖帖的?” 刘景浊啊了一声,疑惑道:“没觉得她很调皮啊?只是觉得她脑子缺好多弦儿。” 刘景浊一转头,巷子口有个怀抱木剑的少女,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结果一转头瞧见刘景浊二人,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挠头,讪笑道:“方才怎么没瞧见。” 刘景浊无奈喝了一口酒,眼神古怪,看了看温落。 这像是小魔女?这明明就是傻丫头啊! 没搭理龙丘洒洒,刘景浊转过头试探道:“不去瞧瞧那探花郎了?” 温落摇摇头,叹气道:“湄洛郡城在我眼皮子地下,那个曲和也是我瞧着长大的。本来按我推测,周放的本事加上有那一身文运,在这小小靖西国得个头名状元没问题,曲和最次也是二甲,要是运气好,这湄洛郡可能会一郡占两个前三甲。” 刘景浊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招手示意其走来,接着又与温落说道:“温兄有些想当然了,若非周放出了差错,那个曲和是决计点不上探花郎的,或许放个二甲都够呛,当皇帝的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出现的。” 一郡占两个前三甲,即便学子是真有那本事的,也拦不住落榜学子的流言蜚语。 龙丘洒洒一个纵身跳到院子里,呲开嘴笑着说道:“这把剑不听话,非要拽着我出来,我也没办法呢。” 刘景浊斜眼一看,山水桥自行飞出龙丘洒洒手中,转而回到刘景浊背后皮鞘。 一团青色灵气散去,佝偻老者推门而出,对着刘景浊深深作揖,躬身不起。 刘景浊快步走去,扶起老者后笑着说:“前辈折煞我了,我家山门有一颗梅树,打小调皮捣蛋,跟我亲妹妹似的,所以我瞧见前辈也亲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温落插嘴道:“荟芝那丫头醒了之后,你直接现身,如实相告。就说我与刘公子去京城救周放,让她放宽心。” 刘景浊作揖告别,率先走出院子。 站定之后,刘景浊说道:“那就不去看那探花郎了,烦劳温兄带我们去靖京吧。” 大岳山水地盘儿,按道理说,只要这位山君心念一动,即便万里河山都只眨眼便能到。可此时此刻,这位温山君却是面露难色。 “我是没法子捎上二位了,祭出飞舟赶路的话,或许还没有你御剑快呢。” 刘景浊不敢置信道:“你没逗我?”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我有必要吗?” 刘景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龙丘洒洒却是欢呼雀跃道:“御剑御剑,我姐从来不带我御剑,我还没有玩儿够呢。”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给我挡罡风?瞧不出来我什么境界吗?” 龙丘洒洒眨了眨眼,贼头贼脑道:“这样,你要是御剑带我,我把我姐嫁给你咋样?我姐长得可好看了,才比你小六岁!”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传音道:“温兄,你带她驾驶飞舟,我先去靖京。” 说罢便口念独木舟,八棱铁剑脱鞘而出,年轻人一步跃起踩在剑身,瞬间消失。 龙丘洒洒记得跳脚,一遍遍喊着姐夫。 温落恢复青年模样,无奈道:“二小姐,你再这样,肯定是要挨打的!” 龙丘洒洒跑过去照着温落小腿就是一通踢,骂骂咧咧道:“自杀的,你要是敢把我身份告诉刘景浊,我回家就扎小人!” 温落无可奈何,只得祭出飞舟。 其实这位山君心想着,刘景浊说的好像没错。 …… 一位换上青色长衫的剑客御剑离开湄洛郡后又贴上了一张匿踪符,掉头返回了湄洛山。 偌大一座祠庙,竟然无人发现刘景浊的踪迹,就连温落真身也没半点儿察觉。 当然了,若是温落并未损伤道行,刘景浊也不会这么轻松。 年轻人站在山崖巅峰,手扶栏杆怔怔出神。 想了许久许久,刘景浊刚要转身离去,却忽的御剑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有个一丈见方的石台,石台之上一桌一椅子,后方石壁斜靠一腐朽铜节。 刘景浊落在石台,抬头便瞧见崖壁上以中土古篆刻着几个字。 “久客思乡里。” 刘景浊转身抬头,月色朦胧。 原来是他乡遇故乡古人。 他并指刻下几个字,随后深吸一口气,摊开手掌,手中片刻出现一方印章,长宽各三寸五。 手持印章对着崖壁轻轻一按,一个四方印章便清清楚楚拓在石壁之上。 所题字是一句:“九洲明月皆向我,人间处处是吾乡。” 而那印章,独独六字。 “出旸谷,分九河。” 第六章 看门狗 靖西国京城虽然未设宵禁,可这丑时前后,总还是冷清无比的。 有个青衫背两把剑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手中揉搓着一枚浑浊丸子。 那黑衣人的哀嚎声音,自然只有刘景浊听得见。 被刘景浊收进袖中,雷霆火焰夹杂的炼狱足足折磨了他两个时辰,他甚至在想,阴曹地府的酷刑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且此时此刻被人捏在手中,每一次转动,都堪比被活活剥了一层皮,痛不欲生。 他终于忍不住了,什么狗屁道义,不如让这人直接给我来个痛快的。 “你他娘的倒是问啊!你不问,我说什么啊?” 刘景浊淡然道:“别着急啊,你难道不想有人来救你?即便肉身被我搓成灰烬,你也可以找一具躯体重修嘛,再不济也能转去走鬼修路子吧?” 可这么走了许久,要是有人来救,早就来了。 黑衣人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关家是前朝武将,那个酿酒女子身上本就携带一份武运,她若是身死,那份武运自然落入靖西国。而周放年幼时所得那枚玉珠,乃是神鹿王朝自散国运之前,由一位中土大儒亲手所炼,若是靖西国得此两道气运,此后文官治世武将扩土,不出百年,靖西国定是要再上一层楼的。只要地广人多,靖西国的炼气士数量便也会增多,若是国祚两百年不断,定然能有一个中兴之主带领靖西国挤进十大王朝。” 刘景浊差点儿就给这家伙逗笑了,心说这他娘的真会想。景炀勉强留在十大王朝有多不容易,别人不知道,他刘景浊能不知道?现在少了一座青椋山,恐怕过不了几年,景炀真会跌出十大王朝。 “所以说,是为了那他们身上气运才如此行事?” 黑衣人干嘛应声,刘景浊又问道:“周放关在何处?为何还留着他?” 黑衣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关在刑部大牢最底下的密牢,之所以不杀,是因为有人想要连同那棵老树的木属性灵气,还有关荟芝身上的武运,一股脑灌顶在一个人身上。” 刘景浊只轻声道:“谁?” 黑衣人有些迟疑,可最终还是说出来两个字。 刘景浊哦了一声,手指微微用力,那颗魂魄凝成的珠子当即破碎。 捻灭魂魄,刘景浊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多年瘦篙洲那位舟子曾这样点评刘景浊,“他刘景浊,但凡前二十年的长大路上出了点儿岔子,此刻站在归墟的人绝不是现在这样了。” 栖客山两年扫雪,养伤之余是为静心。刘景浊觉得他的心现在是稳了,落下那枚印章,或许也只是冲动吧。 年轻人微微一笑,心念一动便化作一道剑光冲破刑部大牢,顷刻间便到了这牢狱最底部。 一脚踹开牢门,刘景浊看向一个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年轻人,笑问道:“你叫周放?” 没等那人出声,刘景浊便一把将其拽住,御剑便走。 一瞬间便落在皇城门外,刘景浊伸手递去一枚药丸子,微笑道:“关姑娘酿的酒很好,喝了你家的酒,自然要给你讨个公道。” 周放一脸懵,压根儿不晓得这人是谁,可他说了荟芝,估计是那丫头认识的? 刘景浊伸手拔出山水桥,冲动的代价有些大,估计这会儿已经有人往这儿赶了吧?不过我就是要告诉某些人一件事。 一剑斩出,皇城一分为二。 再斩一剑,整座皇城屋顶被尽数掀翻。 周放眼仁儿都要瞪出来了,饶他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此刻心里都没忍住骂娘。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真他娘的能忍哈,那我再砍两剑?” 正此刻,一道红衣身影疾速飞来,悬停皇城废墟之上,沉声道:“你是何人,难道忘了炼气士不能私自干涉凡俗王朝之事的约定?” 刘景浊微笑道:“我是个亡命之徒,最不怕什么约定了。” 红衣中年人冷哼一声,沉声道:“亡命之徒就没个名姓?敢私自侵扰世俗王朝,即便今日杀不死你,我也要上禀玉京天,与你不死不休!可敢留下姓名?” 刘景浊收敛笑容,双手重叠将独木舟柱在地下,随后抬头向上,嘴巴开合。 “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 飞舟夜行,一刻便要行驶百余里,千里路程也不过就是个把时辰,此刻已经快到了。虽然相比御剑稍慢,但与人脚力相比,那是万万不可相提并论的。 龙丘洒洒盘腿坐在前面,几缕头发贴在脑门儿,她就鼓起嘴,不住的把头发往上吹去。 实在是太无聊了,龙丘洒洒没忍住开口问道:“姓温的,为什么六百年前我爹要把你从中土带过来?我一直闹不明白。” 温落喝了一口酒,摊手道:“我也没闹明白。” 龙丘洒洒撇撇嘴,又问道:“你觉得他这个人什么样?” 温落故意露出疑惑表情,“谁?” 少女歪着头说道:“刘景浊啊!你看他这个人,又温柔,又好脾气,又好心肠,还是个剑客,是不是很配我姐姐?老姐也十八的人了,我帮她给我找个姐夫,没毛病吧?” 温柔?好脾气? 当然了,要是温落没见刘景浊炼魂那一手,那他也是相信的,不过好心肠倒是真的。 可温落有些纳闷儿,小声询问道:“你就不怕被大小姐打死?” 龙丘洒洒忽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哒哒的。 “当然怕啊!不过一顿挨打跟顿顿挨打我还是分得清的,只要把她嫁出去,以后不就不需要挨打了。” 顿了顿,龙丘洒洒嘟囔道:“自打两年前姐姐出门游历回来,也不晓得被人欺负了还是怎的,反正就是埋头炼剑。我想找她玩儿,她理都不理我,还骂我。我是觉得我惹她烦了,所以离家出走的。当然了,我也知道你肯定通知家里了,但我姐姐是肯定不会来的。” 温落当然知道这事儿,以前的大小姐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十六岁的金丹修士,当然有底气这样。可就像龙丘洒洒说的,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整天埋头炼剑,这两年从来不出白鹿城。 想了想,温落笑着说:“女孩子嘛,长大了肯定有长大的苦恼的。” 龙丘洒洒撇嘴道:“装什么大人。” 温落心说我的岁数都够几十个你了,我还用装大人? 飞舟刚刚进入靖京,温落稍微一放开神识查探,碰巧就听到刘景浊那句他是亡命之徒。 温落刚刚想要发笑,结果刘景浊自报家门,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真是个亡命之徒啊! 只不过这家伙脑子进水了吗?这种事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温落赶忙说道:“你留在飞舟上别下来。” 随后瞬身落地,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了刘景浊身后。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来了,是他吗?” 温落点点头,轻声道:“护国供奉便是此人,要杀的话斩了便是,但靖西国皇室你不能动,会有人来动,保你满意。” 那位红衣中年人可是笑不出来了,好歹也是个元婴修士,青椋山被人合谋瓜分甚至灭门之事,他当然知道。虽说青椋山本就没几个人,可这自称刘景浊的家伙,万一真要是青椋山残余香火,那可真就是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了。 对上一位剑修,本就犯怵,结果又来了个元婴修士。 红衣中年人便缓缓落地,试探道:“我加倍赔偿,许他封疆大吏,两位道友能否就此收手?两位道友想清楚了,若杀了我、灭了靖西皇族,好不容易太平的靖西国,可能就又要战火重燃了。” 刘景浊撇撇嘴,开始挽袖子。 他转过头对着周放一笑,询问道:“你觉得如何,杀还是不杀?你要是说一句杀,我顷刻间便让他人头落地。” 吃下丹药之后,周放气色明显缓和很多,他沉默片刻,苦笑道:“算了吧,我想离开这个国家。” 刘景浊点点头,收回山水桥,扭过头说道:“好,听你的。” 红衣中年人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刚要吐出,结果瞧见那个家伙伸手拔出另外一把木剑且剑指城中一座高塔。 中年人赶忙喊道:“我来受你一剑!” 声音甚至有些乞求。 温落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晚了。” 年轻人提剑跃起,双手握紧山水桥邪劈过去,剑气之中雷霆火焰瞬发,数道雷火长龙直冲那座高塔,只眨眼时间,高塔已然化为废墟。 刘景浊缓缓落地,看都没看那位护国供奉,只是沉声说道:“要寻仇找我来,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动周放他们试试,可但凡你们敢动他们,来年我游历返回,就不是打散半数国运这么简单了。” 那位护国供奉苦笑不止,缓缓落在被劈开的城头,眼睛死死盯着已经走远的剑客,片刻后苦笑一声,自嘲道:“明知道抄近路其实是走弯路却还是要走,自作孽啊!” 龙丘洒洒当然不会那么听话,早就跳下飞舟了,等刘景浊离开皇城她就跑来跟上了,只不过一直黑着脸,也不晓得谁又惹她生气了。 一行人走去一处客栈,方才那么大动静,城中百姓哪儿还有睡得着的?不过等他们醒了,早已没热闹看喽。 叫醒店家,点了几个菜,龙丘洒洒居然不动筷子。 刘景浊忽然就觉得,这丫头没有那么傻,只不过他还是没理会这丫头,反而笑着询问周放:“别着急,等你吃饱喝足,收拾一下之后再让温兄带你回湄洛郡,要是这副模样去见关姑娘,那不是徒让人担心吗?” 周放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瞧着邋里邋遢的读书人迅速起身,对着刘景浊作揖道:“多谢刘仙师搭救,也多谢刘仙师手下留情。” 温落明知故问道:“为何要谢手下留情?你就这么大方,半点儿不生气?” 周放落下手,轻声道:“肯定是气的,听到荟芝险些因我丧命就更气了。可又能如何?如今靖西国尚且算是太平,若是二位真灭杀皇族与那位护国供奉,又是免不了的生灵涂炭。更何况,我还活着,荟芝也已经还阳,刘仙师又已经散去靖西国一半气运,可以说很解气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洒洒总算是抢先说话了。 “解气个屁!你读书读狗肚子里了?罪魁祸首半点儿事儿没有,害那位红衣姐姐的人也都不晓得是谁,就只杀了个小臭虫,散去半数气运而已,这就解气了?” 龙丘洒洒转过头,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 “还有你,为何杀从犯不杀主犯?往轻了说,起码要问责靖西国皇室,谁有过杀谁。往重了说,神鹿洲大小王朝都认龙丘家为宗主,你不该去问责龙丘家吗?” 好家伙,这丫头脑子又抽风了,连自个儿家都要霍霍怎么着? 刘景浊气笑道:“把皇室杀干净,引发内乱?或者把护国供奉杀了,让一国妖鬼作乱?还是两个都杀了?” 龙丘洒洒双臂环胸,哼了一声:“我不管,反正这样不对。”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转头询问道:“温兄,你说该不该杀?” 说这话时,刘景浊眼神之冰冷,让温落不得不严肃起来。 温落当然知道刘景浊所言并非靖西国皇室,更不是那所谓护国供奉。 思量片刻之后,温落轻声道:“不该你杀,一国城隍所牵扯的因果,不容小觑的。更何况要是因此与酆都罗山结下梁子,不值当。” 几人耳畔忽的传来一道女子声音:“我来杀。” 龙丘洒洒顿时跟炸毛的公鸡似的,迅速起身抓住刘景浊衣袖,哭唧唧说道:“刘大哥刘老爷,赶紧带我跑啊!再不跑我就给人打死了,求你了!” 那道女子声音又传来,这次言语之中那是恨意十足:“登徒子,冤家路窄啊!” 方才只三个字,只是觉得声音熟悉,这会儿的这句话一出,刘景浊哪儿能猜不到这是谁。 我勒个去!怎么碰上这妮子了?她是龙丘家的大闺女?当年怎么不明说? 一把撇开龙丘洒洒手臂,刘景浊苦着脸说道:“我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话音刚落,某人御剑就跑,头都不回。 边跑边喊道:“有完没完?从青鸾洲追我到归墟,我都给你挡了了一剑了还不解恨?” 刘景浊前脚刚走,一道剑光瞬间落在客栈。 周放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心说一辈子没见的光景,今个儿是全见了。 来者是一位女子,十七八的模样,身着淡绿色长裙,背负一柄古朴长剑,脚踩藕荷短靴,头别一根青玉簪,面似芙蓉出水,尤其是一双眸子,好似漫天星辰分作两边,各自镶嵌于其眼中。 温落缓缓起身,抱拳道:“大小姐。” 龙丘洒洒从桌子底下探出个脑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怯生生道:“姐,你出关了?” 绿衣女子狠狠瞪了龙丘洒洒一眼,“本事不小啊?都会离家出走了,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转过头,绿衣女子与温讳说道:“温叔,该杀则杀,不必留情面。我还有些事,烦劳你把这死丫头看好。” 说完就御剑追赶刘景浊,多余一刻都不停留。 龙丘洒洒愣了半天,缓缓钻出桌子,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揍我了?” 温落抿了一口酒,反问道:“大小姐认识刘景浊?” 龙丘洒洒撇撇嘴,“那谁知道去!” 温落叹了一口气,心说看出来刘景浊是个有故事的,没看出来这么有故事啊!两年前久居年轻天骄榜首的龙丘棠溪,那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 云海之上,某人拼了老命在跑,还怕什么把气府灵气耗光?此刻他是边跑边吃恢复灵气的丹药啊! 毕竟是自己理亏,不跑不行啊。 “登徒子!你给我站住!” 刘景浊是不敢搭话,拼命跑路便是。 其实说来也是冤枉,就是不小心瞧见你洗澡而已,后来还给你挡了一剑呢,至于吗?更何况,那时候她哪有现在这身条儿?十五六的小丫头片子,啥都没有啊! 几道剑光斩来,刘景浊躲不及,只好转身挥拳砸碎几道剑气。 这都已经跑出来几千里了,还是追着不放? 刘景浊猛地停下,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随后无奈喊道:“跑不动了,不跑了,反正我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你愿意砍就砍吧?” 话音刚落,某人眼珠子立马瞪大,大骂道:“你他娘的还真不客气!” 女子冷哼一声,倾力斩去一剑,剑气愣是将云海划出一道沟壑,随后便一个青衫身影由打云海倒栽葱往下坠去。 不多久后,地面轰然巨响,一块足足十余丈高的巨石被砸的碎石散落一地。 年轻女子化作白虹瞬间落地,同时一道剑气将此地隔绝。 躺在碎石堆里的刘景浊口鼻溢血,却还是强忍着痛坐起来,挤出个笑脸说道:“谢了啊!” 绿衣女子收起古朴长剑,冷哼道:“我还以为你境界没了,脑子也没了。” …… 天下九洲八柱,上古有人触柱而亡,天略倾。此后数万年间,或是人族伐天,或是天人屠戮人间,总之数场大战下来,人间独独只剩下一根天柱,位于中土,唤作昆仑。 那座人间山巅,有一不见容貌的白袍男子。这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不枉我那一剑,还不错。” …… 人间最高处有十二重楼,称作玉京天,每层楼有一人驻守,由下往上分别以炼气士境界命名。 八千年间,这十二人有如真正神灵一般俯瞰着人间。 十二楼上,一座高达九百丈的门户擎天而立,有五把剑死死将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钉在那天门顶端。 四肢各一剑,黄庭一剑,日日遭受万剑穿心之苦。 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御剑而至,他抬头看向天门,挥手间便有一道光幕凭空出现。 光幕之中,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单手持剑,自称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道士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耐寒兄,我可以替你传话,远不必如此的。” 那人被钉死在天门之上,满身血污都已经结了痂。他嘴巴开合,却是没有半点儿声音发出。 可看那嘴型,分明是三个字。 “看门狗!” 第七章 抢亲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在嘴里咕噜几下又连着一口血水吐出,随后又灌下一口,这次是结结实实喝了下去。 绿衣女子,也就是神鹿洲龙丘家那位大小姐,斜眼瞥了刘景浊一眼,开口道:“跌境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连跌六境,玩儿呢?” 刘景浊摘下两把剑放在一旁,无奈摊手:“你看我这像是闹着玩儿?” 结果龙丘棠溪眨了眨眼睛,蹲下来看着刘景浊,轻声道:“那正好,当年你仗着境界欺负我,现在我要欺负回去。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剑侍,随我回白鹿城。” 毕竟一起走了大半年的江湖,这丫头啥脾性刘景浊那是门儿清。 刘景浊无奈道:“说实话,我真的什么都没瞧见,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早先都好好的,帮你拦了一剑之后你就变了个人似的。” 龙丘棠溪抬起腿一脚踹翻刘景浊,瞪眼道:“我不是跟你商量,你要么跟我回白鹿城,要么我跟你去中土。” 刘景浊起身皱眉道:“小财迷,你脑子进水了吗?方才多少双眼睛瞅着我,你猜不到?” 也不知道怎的,龙丘棠溪忽然一把抓起刘景浊左手,与她的右手平放在一起。 两只手掌触碰之时,各自手心凭空多出一条伤口,血色相连如若一条红绳一般。 龙丘棠溪沉声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两人刚刚踏上青鸾洲时,冷不丁两道剑光袭来,一剑刘景浊拦住了,另外一剑像是有预谋似的,只将两人手掌划开。 又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刘景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暂时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斩断这根姻缘线,要是你们龙丘家可以,我跟你回白鹿城。” 龙丘棠溪甩开刘景浊手掌,冷哼道:“这不是寻常姻缘线,除非找到那个落剑之人,否则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 刘景浊呼出一口气,怪不得这些年只要出门儿就能碰上跟这丫头有关系的人和事儿,原来是这剑伤作祟。 顿了顿,刘景浊无奈道:“去中土就不必了吧?” 龙丘棠溪斜眼瞥去,“你咋那么大脸?你以为我是冲你的?景炀皇帝与白鹿城租借三艘中型渡船,我要去与他们谈具体的租借事宜。” 刘景浊直翻白眼,心说随你怎么说吧。 龙丘棠溪递去一枚药丸,轻声道:“本来就跌境了,别以后老死在凝神境界了还怪我。” 刘景浊摆摆手,擦了嘴角血水之后笑着说:“不必了,就当是磨练体魄了。而且以我现在的情况,重新结丹遥遥无期。” 顿了顿,刘景浊询问道:“打算怎么处置靖西国城隍?” 龙丘棠溪想都没想便说道:“必杀之。” 刘景浊背好剑,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城隍之流虽然隶属一国统辖,可终究是酆都鬼吏,虽说杀了也就杀了,可毕竟不合当年立下的那个规矩。” 龙丘棠溪冷笑道:“你几剑毁了人家皇城,合规矩了?” 第八章 扫雪先生 这年头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多的是。 等那位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站定之时,方几十丈已经挤满了人。 看热闹的人中,当然有个龙丘棠溪,她只是没有凑过去而已。 魏薇跳下马车,还没跑出几步就给两个持刀汉子拦着,几个开山河的武夫压根儿没动。 其中一人苦笑道:“长公主,事关两国安定,还请三思。临行前陛下叮嘱过,若是你途中逃走,我们十族难逃责难,不要为难我们。” 魏薇眉头紧紧皱着,咬了咬牙,冲着前方喊道:“胡供奉,让我跟罗将军说几句话可以吗?” 老者笑了笑,往边上挪了几步,“当然可以,不过长公主还是好好劝劝罗将军,说实话,墨漯国反而乐得长公主毁约呢。” 魏薇沉默了起来,因为那老人说的是实话。此次和亲,其实并无人逼迫,是她自愿赶回青泥国的。 原因很简单,和亲不成,那就是开战的借口了。 沉默片刻,魏薇迈步往前去。 抬脚之时笑容灿烂,落脚之际已然笑中带泪。 魏薇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僵着笑容开口道:“罗杵,这辈子咱俩有缘无份,是我负你,下辈子我赔你。今日……今日我不会跟你走的。” 手持长枪的年轻人眼中有一抹光瞬间消散,他张了张嘴边,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 魏薇又咧开嘴,笑着说道:“你得回青泥国,魏宏年幼,你要好生辅佐。” 顿了顿,魏薇有些哽咽,“千万别追来,也别再干傻事,你是青泥国大将军,我是公主,父皇死前最怕的就是两国交战了,小罗子,先有国,才有家。” 龙丘棠溪不知什么时候又抱起了一块儿西瓜,嘴边儿着的瓜籽儿像是个大痦子。 “他要是不抢亲,我瞧不起他。喜欢谁是自己的事儿,难不成她嫁去墨漯国,司马家的觊觎之心就会消散?” 刘景浊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两年间我就跟这姑娘说过一句话,不过每日早晨都见她眉头紧锁,原来是有这等糟心事。” 转头看了看长了大痦子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刘景浊摇头道:“怎么说呢,人活在世上,炼气士也好,凡夫俗子也罢,个人能力有大有小,摊在身上的事儿可不会看你背不背负的起、喜不喜欢。其实能为自己活着的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有些事情不是选择不了,而是不得不选择不喜欢的。 龙丘棠溪眨了眨眼,打趣道:“两年前咋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 刘景浊笑道:“可能是在书院待了两年的缘故。” 两人转头看向官道,罗杵终于开口了,就是声音有些沙哑。 “薇薇,以和亲换来的和平,能延续多久?墨漯国版图虽然数倍青泥国,可他们国土之内物资贫匮,青泥与墨漯是必有一战的。你投身虎穴去给青泥国争取喘息时间,难道不是也给了墨漯国喘息时间?早晚必有一战,我们就不能昂起头来与他们一战?青泥虽小,但直到现在,文官不求降,武将不惧死!魏宏不敢战,我护你魏薇回青泥,登基!”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亮了,“有骨气,说的好,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说着就要起身。 刘景浊无奈拉住她,轻声道:“先等等吧。” 驾车老者咧嘴一笑,抽出手掌拍了拍,笑道:“看来罗将军今日是铁了心要带走长公主了?” 说话时忽然出手,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罗杵身前。 只见那老者讥讽一笑,抬起手掌朝着罗杵额头一推,后者瞬间倒飞出去数十丈,狠狠砸在石壁之上,嘴角也是缓缓溢出血水。 魏薇迈步就往罗杵跑去,两个青泥国护卫对视一眼,一咬牙,两人抓起魏薇一个跳跃便到了罗杵身旁。 其中一人取出一枚药丸递给魏薇,轻声道:“长公主,吃下药丸,你就能解除体内那道禁制了。” 另一位拔出佩刀,微笑道:“大将军说的对,早晚必有一战,何必委屈长公主?青泥国何惧一战?” 魏薇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该悲,一口吃下药丸子,将罗杵搀扶起来,苦笑道:“可有一个归元气的武夫,咱们今日走不掉的。” 罗杵擦了擦嘴角鲜血,眼神中重新有了光芒。 “只要你肯走,我就能带你走。” 话音刚落,周遭围观的商队,还有躲在荫凉处的马帮,个个拔出兵刃,迅速归拢在了罗杵前方。 魏薇怔怔出神,哽咽道:“你们?” 罗杵对着魏薇笑了笑,随后握紧长枪跃到前方。 年轻人举起银枪指向那位胡供奉,咧嘴一笑,高声喊道:“我还有有三百骑。” 刘景浊听到这话,直想捂脸,没忍住转头说道:“这句话是不是有病?好歹也是开了山河也垒起三山的武夫了,三百骑够一个归元气武夫杀的?” 结果那位胡供奉微笑道:“这三百骑,还是你筹划四年多,举全国之力养起来的三百开山河的武夫吧?” 打脸来的很快,龙丘棠溪对着刘景浊眨眨眼,刘景浊只得灌下一口酒,“当我没说。”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开口道:“不对啊,虽然武道开山河至多相当于个凝神境界,可三百开山河,那也不是一个归元气武夫轻易受得了的,他咋这么淡定?” 刘景浊也缓缓起身,微笑道:“还有人呗。” 一阵马蹄声传来,估计就是那三百骑了。 可那位胡供奉却是微微一笑,开口道:“等的就是你这三百人啊!” 话锋一转,老者缓缓站直了,自言自语道:“高兄,三百开山河,算得上是美味口粮了吧?” 话音刚落,一条巨大蜈蚣飞天而来,落地之后化作一个身披锁子甲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道:“够塞牙缝儿了。” 刘景浊忽的冷笑一声,自顾自说道:“又是熟人。” 拔出山水桥一剑斩出,官道之中愣是被剑气划出一道丈余深的沟壑。 刘景浊眯眼看向那只蜈蚣精,后者整个人都楞在原地。 等到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中年人神色惊恐,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还好被那位胡供奉扶起。 魏薇则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又肉,这才试探喊道:“扫雪先生?” 刘景浊微笑点头,“我姓刘。” 第九章 聊会儿 刘景浊转身拍了拍罗杵肩头,微笑道:“好样的,像个大将军。” 魏薇凑上来,一脸惊讶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不是回乡路上接二连三瞧见故人嘛。” 说话时却是笑盈盈看向了那个本体为蜈蚣的中年人。 龙丘棠溪往前一步,背后古拙长剑自行出鞘,带出一道银光直冲天际。 龙丘棠溪再走一步,那柄古拙长剑已然分作无数把长剑虚影,如同悬在半空尚未落地的倾盆大雨。 这位龙丘家大小姐对着刘景浊扬了杨下巴,咧嘴笑道:“都不是真的,但都不是假的,但凡有人想试试,那就试试呗。” 女孩子嘛,龙丘棠溪抬起手臂笑呵呵的朝着魏薇挥舞。 刘景浊摇头一笑,心说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个模样,刀子嘴豆腐心。 转过头看向那二人时,可就没有现在的笑脸了。 刘景浊微微眯眼,声音有些冰冷:“人与妖做朋友当然可以,我的妖族朋友一抓一大把。胡供奉是吧?你大可以问问你身旁那位,放着好好的修行路不走,偏偏要以人族血肉为养分去增长修为,会是个什么下场。” 老者斜眼瞥了瞥已经站不稳当的中年人,眼中遮不住的嫌弃神色。他双手拢袖,对着刘景浊一笑,起身询问道:“两位朋友是那座山上的神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解。今日我也没打算拦住长公主回国,因为罗将军说得不错,墨漯国灭青泥之心,从未减少。强大的欺负弱小的,你们炼气士不也是一样吗?更何况一个要让数万万人吃饱饭的朝廷?弱小就是挨打的理由。” 刘景浊点点头,对着那略微平复几分的中年人说道:“你觉得呢?” 本体为一只飞天蜈蚣的中年人,此刻虽然没有浑身颤抖,却仍旧是不敢抬头直视刘景浊。 刘景浊冷声道:“百节,来说说你们綦樵国是怎么被灭的?是因为吃不饱还是因为别人欺负你们?当年留你一命,是因为什么?忘了?” 百节双腿一软栽倒在地上,颤声道:“殿……你听我解释,你是了解我的,我见血就晕,怎么会吃人啊!我只是……我只是收了他们钱,不得已来装装样子。” 那位胡供奉眉头紧紧皱起,转过头冷声道:“不就是两个剑修,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百节转过头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哇!他灭过的大小王朝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连我綦樵国都有两个墨漯国大了,你说我怕不怕?在我家乡那边儿,直到现在,要是有小妖不听话,说句二殿下来了,小妖立马儿就不哭了!” 胡供奉与龙丘棠溪皆是疑惑出声:“二殿下?” 刘景浊点点头,景炀王朝三个皇子,我跟老大是干爹收养的。 百节此刻也顾不上形象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殿下啊,你得相信我。” 刘景浊一脚踹开百节,“胡供奉,魏薇是栖客山学子,承他们都喊我一句先生,这个事儿我非管不可。至于百节是不是满嘴胡诹,龙丘家的人在这儿,他们会查清楚的。若是胡供奉执意不善罢甘休,那咱们就先打上一场吧。” 说话间,刘景浊挥手将两把剑送去龙丘棠溪那边儿,一身炼气士气息收敛殆尽,武道元气自八方而来,归自一身。 刘景浊轻声道:“我要是赢了,咱俩各自返回,劝解两国放下刀兵。我要是输了,今日边只救人,再不插手两国事,包括那边的那位龙丘家大小姐。” 别人都在看向龙丘棠溪时,胡供奉抽出双手,挺直了腰杆子。无关其他,这是对于同道中人的尊重。 “不知公子打算怎么劝解?墨漯国东面靠海,西边半数国土是山林,耕地极少,金银铜铁之类的矿更少。而青泥国版图虽小,但可资源多,我们墨漯国想要让老百姓过得好,只有把青泥国划进自家版图。” 刘景浊微微一笑,“办法总是有的,就是不晓得胡供奉能不能做主。” 老者沉默片刻,瞥了一眼刘景浊的酒葫芦,轻声道:“高兄是个怂炮,一时之间怕是打不起来了,站在路当间儿也晒得慌,不如寻个阴凉处?” 刘景浊点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先后去到一处树下,刘景浊取出两只酒碗,倒满酒后笑着说:“我家乡的白簿酒。” 胡供奉一口饮尽。 不远处,龙丘棠溪撇撇嘴,跑去魏薇那边儿,笑着说道:“放心吧,他既然管了,就不会管一半儿的。你们也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魏薇这才发现,这个长大极其好看的姑娘,正是当年被人牵着手,还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姑娘。 她拍了拍罗杵,轻声道:“先坐着吧,无论如何,扫雪先生,不对,是刘先生,今日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 顿了顿,魏薇询问道:“大小姐,你跟刘先生很熟?” 龙丘棠溪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很熟,我认识他时,我才十四岁过一丢丢呢。不过我们可算不上是好朋友,三年前我追杀他跑了半个青鸾洲呢。” 魏薇与罗杵对视一眼,两人心说那你们还一起走?还出手这么墨迹。 此时几人瞧见那个胡供奉指了指罗杵,龙丘棠溪便一挥手,然后刘景浊与胡供奉的言语,罗杵便也听得到了。 树下阴凉处,那位胡供奉说道:“我是土生土长的墨漯国人,打小儿就被灌输,说青泥国是我们囊中之物,哪一代人能将青泥划入我们的版图,那就是大英雄。” 魏薇那边,百节欠儿欠儿的跑过去,讪笑着说道:“当年綦樵国也是差不多,我们处在浮屠洲与中土交界处,打小儿都觉得人族懦弱可欺。我猜青泥国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吧?” 龙丘棠溪瞪了其一眼,百节立马儿缩回脑袋。 而罗杵却是轻声道:“有的,青泥国的男儿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墨漯国的女儿家。” 话音刚落,罗杵就沉默了起来。 因为那个胡供奉说:“我有两个儿子,都死在了和青泥国的战场上。大儿子死在罗列手中,小儿子杀了罗列给他兄长报了仇,但后来也死在了罗杵手中。” 魏薇沉默许久,轻声道:“罗列是罗杵的爹。” 第十章 演戏 那位胡供奉又灌了一口酒,苦笑道:“我年轻时候也在军中,后来机缘巧合拜师学武,离乡十多年,回来之后成家立业,我给我儿子的说辞,与我爹娘说给我的,一模一样。” 刘景浊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酒。 “对青泥而言,你们是欺负人又不讲理的恶的一方,对墨漯国而言,青泥国是你们过得好的前提。哪一方的老百姓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就这么口口相传,一代代传递,仇恨反而愈发根深蒂固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所以景炀打下江山之后,有位老夫子曾经试行过一种给读书人些许想象的法子,现在景炀的读书人们,动不动指着皇帝鼻子骂街,更甚者都会写书去骂人,或是将自身想法刊发在邸报上。” 胡供奉眼前一亮,询问道:“还能这样?言路如此之广,不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胡供奉还是先说你的故事吧。” 老者笑了笑,继续说道:“在我那种灌输之下,我的儿子们自然以将青泥划入墨漯国为最高荣誉。于是他们习文练武,也走上了这条道路。” 又喝了一口酒,老者说道:“刚开始,说实话,我也挺高兴,儿子心中都是自己的国家,难道不好吗?可我大儿子死后,我就有些怀疑了。难道墨漯国不是那个先动刀兵的吗?后来,小儿子为兄长抱了仇,我听说青泥那边给了罗列国葬,年轻人义愤填膺,拿的起兵刃的都要参军与墨漯国死战。当时我就觉得,好像最苦的,还是百姓吧?再后来,十六岁的罗杵接过将军印,我小儿子也死在了战场上,所以我牵头儿立下当年那场赌约。可惜啊!” 刘景浊轻声道:“可惜炼气士之破境,更多时候是事与愿违。” 胡供奉点点头,轻声道:“现在我就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一鼓作气,灭了青泥国。一场大战总比数场大战下来劳民伤财少的多吧!” 刘景浊没说话,喝了一口酒之后缓缓起身,自顾自卷起了袖子。 胡供奉抬头说道:“所以景炀是用什么法子,让读书人如此不惜命,还能让他们不反?” 刘景浊笑了笑,“若是我赢不了胡供奉,说了也是白说。” 老者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对着面前年轻人抱拳。 “墨漯国胡游,学拳自望山楼,” 刘景浊抱拳回礼,“中土刘景浊,学拳自青椋山迟暮峰。” 胡游明显一怔,却没说什么。 话音刚落,两人冷不丁同时后移数十丈,周遭树木却是遭了秧,明明还是夏季,枝上绿叶却被两人对撞时的罡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隔着数十丈远,两人各自拉出一个拳架子。 魏薇看向龙丘棠溪,询问道:“刘先生这么厉害的?我们栖客山的学子都以为每日扫雪的先生,是人间失意,栖居山中呢。”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他这个人会失意,但不会太久。以前我什么事儿没办好可能还会哭一会儿,现在哭还是会哭,但哭的同时已经在想接下来怎么做了。跟他学的。” 其实龙丘棠溪想了想,当时他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而已。 罗杵则是死死看着打斗二人,沉默不语。 两人几乎同时消失,只一个呼吸时间,只见远处河面如同被重物砸中,水浪迭起。半空中拳罡碰撞,一声声炸雷响声接连不断。 第十一章 船上少年 深山幽涧,两人各自御剑落下身形。 魏薇他们有百节带着,此刻估计已经回到了青泥国内。 七月初,天气依旧炎热,不过这幽深山涧之中却是难得的凉爽,山涧那汩汩溪水,甚至有些冰凉沁人。 刘景浊弯腰鞠起一捧水敷在了脸上,暑气顿消。 刚要再拘起一捧水,却瞧见龙丘棠溪坐在上游,已经脱了鞋子把脚伸进去咣当。 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不干脆给我喝洗脚水?”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倒是想得美。” 叹了一口气,没法子,欠人家的。 刘景浊并指往上一指,由打泥丸宫飞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又是心念一动,方圆三十丈内好似被人凭空剥离出这人世间,不管境界再高,只要不在这三十丈内,谁也探查不到其中气息。 这便是一趟玉京天的收获,只是刘景浊尚未熟练应用。 龙丘棠溪歪着头说道:“这神通不错,要是范围再大些就好了,要是将人扯进你这方隔绝天地,即便高你一境怕是也难遭偷袭。” 刘景浊笑道:“离开归墟之后,之所以没回青鸾洲找你,是因为我去了一趟玉京天。可惜只有登楼境界,杀上十楼就被打了下来,我这一身修为也被打散。” 龙丘棠溪撇撇嘴,也不晓得打哪儿找来一根儿带着嫩叶的枝桠,不住的敲打溪流。 刘景浊轻声道:“你知道?” 龙丘棠溪甩甩手上的水珠,点头道:“知道,但不是龙丘家查到的。一年多前,我尚在闭关,有个人拿着你的佩剑要见我,说是你大哥,他告诉我的。但他没说你是景炀的二皇子。” 怪不得,原来是余恬这个家伙。 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眼睛直勾勾看向刘景浊,片刻后轻声道:“把我带这儿来不是来避暑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吧。” 山水桥与独木舟忽的自行出鞘,各自化作一道大阵重叠罩住此处。 随后刘景浊摊开手掌,手中凭空多出一方印章。 亮出印章之时,龙丘棠溪身上立马蹿出一柄飞剑,飞剑化作无数柄长剑虚影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又给此地加了一层隔绝阵法。 龙丘棠溪眼珠子都瞪直了,一把抢过刘景浊手中的印章,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所以他们灭门青椋山,是因为这个?” 刘景浊神色凝重,沉声道:“我再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龙丘棠溪一把将印章塞进刘景浊手中,没好气道:“这东西能随便拿出来吗?赶紧收好,以后不要给任何人看。” 出旸谷,分九河。 这分明就是当年治理上古九泽时以那九座大鼎余料参杂人间气运铸就的大印。 刘景浊收起印章,下意识又弯腰拘起一捧水洗了一把脸。 结果龙丘棠溪看傻子似的看向刘景浊,后者看了看手,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三步并做两步走去更上游,重新洗了一遍脸。 龙丘棠溪双手撑着河岸,小声道:“真打算在这两国停留?我听说景炀皇帝的身体不是太好。” 刘景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干娘走了之后,干爹身子骨一直不好。不过有青龙卫春官帮着调理,问题不大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我得了一身灌顶修为之后,就率兵开赴西北边陲,收复了被妖族霸占数百年的妖鬼走廊十国。当年之所以不杀百节,是因为我大军开到他的家乡之时,他一人护着上百个人族孩童,我要是再去晚点儿,可能他就被一国妖帝斩杀了。其实,他本身是极其胆小怕事儿的。” 龙丘棠溪才对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呢,只哦了一声,轻声道:“你觉得他是好的就行了呗。” 刘景浊忽然问道:“玉京天归来之后,我总觉得有好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好像忘记的是很重要的的事情。也不晓得是真的忘记了什么,还是修为被打散之后的后遗症。”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后者却是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是吗?应该是你记错了吧,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忘呢?” 她声音有些怪异,刘景浊以为这丫头是背过头笑话自己呢。 两人几乎同时收回飞剑与佩剑,刘景浊轻声道:“青泥国肯定有被墨漯国背后势力收买的人,直接去墨漯国有些太莽撞,我们还是先去青泥国吧。” “你怎么啦?” 龙丘棠溪赶忙拘水洗脸,转过头后双手不住的揉着眼睛,眼眶也是通红,月光下的兔子似的。 “水溅到眼睛里了,太冰了。” 话锋一转,龙丘棠溪轻笑道:“好啊,你说怎样就怎样。” 刘景浊其实很纳闷儿,即便因为那道红线,这丫头也不至于一直跟着自己吧?还有更纳闷儿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对这丫头,出奇的信任。 刘景浊轻声道:“真没什么?” 龙丘棠溪晃荡着双腿,“真没什么。” 刘景浊将信将疑道:“这方圆有没有什么山头儿?” 龙丘棠溪想了想,开口道:“往青泥国方向去要过一条大水,顺着江水西去千里,有一座玥谷,谷主应该是个难以迈过真境关隘的老神游。”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你帮我个忙,回龙丘家把墨漯国和玥谷还有青泥国,这五年发生的有疑点的事儿全找出来。还有,五年年前有无外乡登楼修士过境神鹿洲,或是在神鹿洲住了些时日。” 当年青椋山被灭门绝不是临时起意,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定然是早有谋划。刘景浊直到现在才堪堪确定三个地方,瘦篙洲、离洲还有青鸾洲。神鹿洲有这些人的踪迹,刘景浊是没有想到的。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别不是想支开我,然后跑路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奶奶,我先去玥谷,你回一趟白鹿城之后赶来,十几万里路,你来回乘坐飞舟,不就半个月时间。”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人说话不算话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我不就是出归墟后没找你去吗?压根儿也就只有一次!”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挥手祭出一艘飞舟,板着脸驾驶飞舟远去。 某人无奈至极,心说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墨漯国京城,胡游佝偻着身子走入皇城,却被告知皇帝正在批阅奏章,要等一会才能见他。 胡游便双手拢袖,从早晨直站到了黄昏。 这会儿又有个内侍走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胡供奉,陛下说他乏了,有事儿明日再说。” 胡游抬起头瞧了瞧那座大殿,苦笑着摇头。 他哪儿能不晓得,此刻那座大殿当中压根儿没什么奏章,甚至连一根笔毛儿都寻不到。 有的无非就是个老迈昏聩的皇帝,已经举国上下搜罗来的美人罢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摇着头转身往皇城外走去。 胡游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大半辈子搭进来,两个儿子把命填进来,妻子抑郁成疾,也早就去了,孤家寡人一个,还能做些什么? 我梦想的墨漯国,是个人人能吃饱饭,个个都有书读,女子不愁嫁,男子不愁娶的地方啊! 于拐角处买了一壶酒水,这位不算年轻的一国供奉,背影愈发苍老。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处小宅子,四合院模样,地方虽小,却显得温馨。 迈步走入这个许久未回过家,胡游眼眶略微湿润,硬撑着没掉眼泪而言。 坐下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以为白衣公子。 胡游转过头看了一眼,笑问道:“殿下跟了我一路,别不是想讨我一碗酒喝吧?” 哪知道那白衣男子猛地跪在门口,作揖道:“司马禄洮请胡供奉助我!” 胡游耷拉着眼皮,自嘲一笑,轻声道:“我老头子,又能助你什么?” …… 青泥国京城西郊猎场,十四五岁的小皇帝一把抛下钓竿,手指着湖面,怒气冲冲道:“来人!把这湖给我填了!” 随行侍卫面面相觑,却是无人上前搭话。 魏宏眉头越皱越紧,气的浑身颤抖。 “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是吧?那我这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他手指向皇城方向,怒道:“去,你们去找我姐,让她登基做皇帝去!” 一道倩影踏波而来,魏薇落在魏宏面前,抬起手掌就是一巴掌。 “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连你一个亲姐都能卖了?!” …… 神鹿洲第一大渎,唤作樱江,每年雨季,江水总会泛起淡红,名字正是因此而来。 往西去的一艘大帆船,此刻正行到一处没法儿逆流而上的弯道。站在船上看去,河岸两侧的纤夫像是抱团儿的蚂蚁。 有个背着箱笼,头别青玉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正站在船边。 江风微凉,可河岸纤夫,却是热的吧。 甲板上有几个十三四的少年人,看着前方水路,眼中满是憧憬。 其中一个少年人自言自语道:“等我们拜入玥谷,就都是神仙了。” 第十 二章 清溪阁故人 可能每一个少年郎在听过村口老大爷嘴里的故事之后,都会有一个去远方看看的梦想吧。 刘景浊在不靠前的位置找了个座位,取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是一本医术,《伤寒论》。 观人根骨,早先境界在的时候尚且能看出个几分,可他刘景浊并无学过这等望气推衍之术,所以三个少年人的根骨,他还真瞧不出来。 其实刘景浊有些好奇,并无门路的凡俗少年人,又怎会晓得玥谷这等仙家门派? 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刘景浊收起书,两岸的号子声骤停,船速开始快了起来。 瞧模样是过了那段难走的弯道了。 三个少年郎就这么站在船头,聊了足足两个时辰。 天色微沉,江风凉爽。 有个像是船老大的中年人,带个三个侍从,端着三只放满银子的木盘走来,甲板上这么多人,这中年人好像故意给人看一样。 中年人对着三位少年人抱拳,笑呵呵问道:“三位少侠可是玥谷挑选的墨漯国弟子?” 有个少年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人笑着说道:“常在这樱江来往,自然养了些眼力。我并无旁的意思,只是觉得三位少侠上了我的船,便也是跟我有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与三位结个善缘了,待三位来日修行有成,返乡路上也来搭一段我这小船,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元宝,少说也得上百两了,对于炼气士真的不算多,可对这三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孩子,这可是一笔现在想都不敢想的钱财。 刘景浊一直暗中注意着,看这三个孩子会怎么选。 为首个头儿要高一些的少年人摆了摆手,抱拳微笑道:“多谢船家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以后我们就是山上神仙了,钱财对我们来说,也用处不大。” 另外一个少年人思量再三,也摆了摆手,说他也不要。 其实刘景浊最想看的,是最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人。 与前面两个少年人不同,这个少年人脸色黢黑,一看就是晒出来的,且他伸手自盘中取出一锭银子,然后笑着说道:“我叫池媵,墨漯国京兆府香木县尾霞镇人,烦劳船家把剩下的银子带给我爹娘,若我修行有成,绝不会忘记船家。”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这样不算好,但也不算不好。 首先,要是想着成了山上神仙就不花钱了,那是大错特错。炼气士结成金丹以前,花钱就像泼水。在金丹以后,钱财都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其次,刘景浊觉得,这孩子几乎把钱财都留给爹娘,而且自报了家门,其实是相当于一种赊账,欠的因果债,日后还起来就不是钱的事儿了。 总而言之,刘景浊觉得三个少年人都挺好的。 曾几何时,自己个儿登青椋山时,不也是想着,日后便能飞天遁地了? 中年人开怀大笑,又递去一枚戒指,笑着说道:“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黄三叶,这枚戒指,就当是搭头儿了,好好收起来,咱们日后定会有再见面之时。” 说完之后,中年人果断转身,只是瞧见刘景浊时,轻轻合拢双手做了抱拳姿势,并未抬起手臂,所以旁人并未察觉。 刘景浊点头微笑,就当是还礼了。 自个儿境界太低,看来是眼拙没发现这位前辈了。 那枚戒指,应该是妥妥的灵宝了,且是那种能助炼气士修炼的,极其贵重的灵宝。 炼气士的天下里,奇货可居这种事,多的是,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山上大修士愿意与一个凡俗少年结下一段善缘,即便是有所求,那也是互惠互利居多些。 不过那个收了钱的少年人,怕是难免与其余二人生出嫌隙了。 毕竟三人行,两人做的事儿,于他们三个而言,就是大多数人做的事儿了。 个头儿高一些的那个少年人有些不悦,开口道:“池媵,掌律祖师不是给了咱们百金了吗?你至于这样吗?” 池媵只是收起那枚银子,笑了笑,轻声道:“我妹妹天生痴呆,爹娘年纪大了,那些钱不够他们花的。我跟你们俩不一样,你们是京城的,我是边上山村小镇人。况且我也没那么大的抱负,之所以去玥谷,只是因为掌律祖师说过,我若是成了炼气士,就会有机会治好我妹妹。” 好在中间还有个和事佬,剩余一个少年人笑呵呵说道:“哎呀!池子他们家什么情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钱不拿白不拿。高樵,临行时殿下说过,咱仨得抱团儿取暖。” 玥谷掌律,还有墨漯国某位殿下,刘景浊记住了。 返回船舱,刘景浊取出纸墨写了两封信。一封信写给瘦篙洲陈桨,另外一封信是给破烂山姚放牛。 要说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独独斗寒洲的落魄山了,连一洲即一国的龙丘家也只能甘局其下。 九洲四海皆流水,破烂明日到我家。 刘景浊收起书信,站立起身,门户吱呀一声便被打开。 自称黄三叶的中年人笑着走进来,关好门后便笑着抱拳,轻声道:“三叶于樱江等候公子多年了。” 刘景浊抱拳回礼,疑惑道:“等我?前辈莫不是认错人了?” 哪知道这位不知境界高低的中年人,忽的单膝跪地,递出一枚漆黑令牌之后,抱拳沉声道:“这枚令牌,前阁主亲手所铸。” 刘景浊喉咙干涩,紧紧攥着那枚刻着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过了许久,这才沙哑道:“你与钉在天门那位前辈一样,是清溪阁故人?” 黄三叶沉声道:“不光如此,公子可能不知道,青椋山山主也是,公子的佩剑,是前主人与刘先生留给你的。天门受苦的那位,是地字石耐寒,青椋山主是天字虞长风,我是黄字黄三叶。” 刘景浊赶忙搀扶起黄三叶,“赶快起身,你是我家中前辈,怎可行此大礼。” 可黄三叶怎么都不起来,只是颤抖着身子,哽咽道:“百年前刘先生为护我,把我一剑打沉江底,二十四年前封印解除,我这才出来。虞长风来找过我,说前主人有令,让我在这里等公子,连老虞被害时,我都没能帮手!” 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泪水,硬生生拽起黄三叶,沉声道:“三叶叔,师傅跟青椋山都是为了护我。当年我干爹干娘拉着我封禅五岳四渎,等我回去之后,青椋山就只剩下一棵梅树了!” 顿了顿,刘景浊终究没忍住,哽咽了起来。 “玄字金柏叔撑着一口气,等我到归墟之后亲手把那方印章交给我了,然后拖着残躯战死海上!我师傅跟耐寒叔一个已经没了,另外一个到现在还在玉京天受苦,当年我娘亲的旧部,是不是就剩下你一个了?” 黄三叶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公子莫哭,我们即便死,也是死得其所。况且清溪阁故人,九洲皆还有。当年老虞跟我说了,但具体位置没有透露,说这些都得是公子自行去找寻的。他说有的人已经厌倦了,所以公子即便知道是谁,到时候也不要强求。” 刘景浊点点头,“放心,不会的。” 两人这才落座,刘景浊询问道:“三叶叔知不知道青椋山是何人所灭,我爹娘之死,除了天外四洲有人从中作梗外,还有谁?” 黄三叶沉声道:“前主人与刘先生树敌太多,我又被关了近百年,其中之事确实不太清楚。但青椋山被灭一事,八成有玥谷参与,即便他们没有出手,定然也知道其中不少内幕。我行船樱江,这些年来没少拉拢拜入玥谷的少年人,就如同今日池媵,也是为了日后能找到个切入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怕,慢慢都会揪出来的。只不过,三叶叔,拜入玥谷的那些个孩子,咱们还是得有些区分的。” 清溪阁这三个字是刘景浊进入归墟战场才知道的,只知道是娘亲所创立,行事如何,刘景浊当真不清楚。 不过刘景浊愿意相信,娘亲亲手创立的清溪阁,定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力。 果然,黄三叶笑着说道:“那是自然,以我谋划,即便日后真与这小小玥谷有什么争执,也牵扯不到这些个年轻人的。对了,公子此行,目的地也是玥谷?我与公子同去?老黄虽然实力赶不上虞长风跟石耐寒,可好歹还有个登楼境界的。” 刘景浊赶忙摆手,轻声道:“三叶叔,你百年不出世,现在正是暗处的一记神仙手,决不可轻易亮明身份。我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已经约好了,半月后在玥谷会面,到时若是有什么摆不平的,龙丘家会帮忙的。再说了,我有心想为池媵护道一程。” 黄三叶好奇问道:“护道池媵?公子是觉得此人奇货可居?”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就是觉得这少年人务实些,想瞧瞧他能不能拜入玥谷。” 第十三章 你要勇敢起来 刘景浊一只手拿着上写一个黄字的漆黑令牌,另一只手拿着酒葫芦,饮酒不停。 黄三叶没忍住出声道:“公子,其实不必太着急的,急了也没用,只要咱们活着,有些事情慢慢来。所有事情的前提,都是咱们有本事跟人掰手腕儿。” 刘景浊笑了笑,将令牌还了回去,轻声道:“放心,我知道的。只不过,这两年来我没怎么炼气,重新结丹估摸着还得耗费些时日。好在借着师傅给我的修为,我已经大致看过了山上风光,此后修行瓶颈不算大,只是体内黄庭宫四处漏风,修缮起来要费些功夫。” 这就如同把一只烧红的铁块儿瞬间拋去水中,不裂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所以刘景浊如今的炼气士体魄,就如同水淬过的兵刃,没断已经极好了。好处就是,质地坚硬,只要修复开裂的地方,就是一把好兵刃。 黄三叶好奇道:“依照公子推测,大致还要蓄满黄庭宫几次,才能缝补好被打散修为的后遗症?由别人输送灵气行不行的通?”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行的,若是强行汲取灵气,很可能灵台都要碎裂。事到如今,可行的法子就只有循序渐进。三叶叔就别操心这个了,过些日子我会以一个无名剑客的身份踏入玥谷,与龙丘棠溪去刻意打草惊蛇,接下来的日子,就要烦劳三叶叔多加注意。” 黄三叶点点头,笑道:“公子放心,一个小小玥谷,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山头儿,真要有什么事儿,随便找个借口,打个喷嚏的功夫就给他们斩断道统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那我就提前下船,在他们必经路途等着吧。” 黄三叶忽然说道:“我要不要与公子留一个传信方式?” 刘景浊摇身一变成了个身穿灰衣,胡子拉碴,戴斗笠穿草鞋,背一把剑的青年剑客。 “不必了,有事儿我会想法子联系三叶叔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等中土安定下来,我带三叶叔回家。” 说完之后,一道剑光一闪而逝,刘景浊已然消失不见。 黄三叶笑着自言自语:“头一次见凝神境界能化作剑气飞遁呢,我等你带我回家。” 剑气瞬间便出去几里地,没多大一会儿,刘景浊便落在江边一片树林,砸倒了一大片树木。 化剑气远遁,可以是可以,只不过现在的境界露这手儿太过吃力了。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土,刘景浊自言自语道:“好些神通术法都施展不了啊!” 算了算路程时间,估摸着这三个孩子差不多三四天后就能到这儿吧。 可他站起来没多久,便瞧见一个背着猎弓,可人只比弓高出一个脑袋的小丫头。 这附近应该没有村落才对啊! 刘景浊摘下斗笠,挠了挠头,微笑道:“刚刚学会轻功,不小心掉下来了,可别告诉我这林子是你家的,一时半会儿我可没钱赔。” 小丫头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刘景浊有些好奇,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个小丫头,而且落地只是自个儿还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瞧着那小丫头的背影,背着一张都快赶上自己个头儿的弓,忽悠忽悠就往林子里去了。 刘景浊喊道:“我听人说这里有妖精哎,你不怕的吗?” 小丫头没回头,却出声道:“我晓得,么得事,你要是怕就往江边去。” 这丫头一开口,一股子中土蜀地乡音,刘景浊也没弄明白她哪儿学来的这口音。而且,这丫头是真的半点儿不怕啊! 刘景浊凑过去,笑呵呵说道:“不瞒你说,我身怀五雷正法,你瞧我背后这把剑,正儿八经的仙剑,你给我钱,我帮你除妖怎么样?” 小丫头忽然取下长弓,吓了刘景浊一跳,结果这丫头拉弓搭箭,嗖一声箭矢射出,百步之外一头雄鹿应声倒地。 刘景浊咋舌不已,是真的惊到了。 他在军中待过,自然知晓能开两石弓的已经算是精锐了,这小丫头竟然能开一石弓,百步之外命中雄鹿? 可刘景浊瞧来瞧去,这丫头不是炼气士,更不是武夫啊!至多能有个十来岁的人族小丫头,开一石弓,射百步? 小丫头扭过头,神色淡然至极。 “我是喝老虎奶长大地,小时候天天和黑熊打架,力气大的很。” 见刘景浊还往过凑,小丫头转过头,冷冷开口:“我劝你快些跑路哦,我家老汉儿出来了你就跑不掉喽。”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又抬手拍了拍胸脯,“我剑术登峰造极,你家老汉儿是何方神圣?” 小丫头淡漠开口:“不是神圣,他就是你们口里的妖精,执夷。” 刘景浊笑了笑,又询问道:“你是怕他吃了我?” 小丫头摇摇头,“那不是,他不喜欢吃肉,就是喜欢把人带回去洞府喝酒,好些人一顿酒喝的睡喽半个月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等好玩儿的上古异兽,还是头一次瞧见呢。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背后所背的是一把独木舟,山水桥被刘景浊收在袖中。此刻山水桥颤抖不止,比之在归墟战场碰见登楼境界的大妖还要颤抖更甚。 当然不是怕,那是山水桥的求战之意。 刘景浊忽的头痛难耐,两只手捂着耳朵,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都说喽让你赶紧走,就是不听。老汉儿,你不要难为人家嘛!” 刘景浊强忍着头痛,挥手召出山水桥,剑握在手中,一股子炙热气息贯穿全身经络,头疼这才缓和了些。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可是归墟那边儿来的?” 耳畔有人声如洪钟,“老子早在没有九洲的时候就活在这个地方,跑去归墟作甚?倒是你!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一百年前我就说过,要我背叛主人,不可能的事情。”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周遭,沉声道:“我今年才二十四,百年前我还没生下来呢!”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身影怒吼着奔来,刘景浊赶忙将泥丸宫那柄飞剑隐藏在周遭,迅速提起山水桥。 来到此处的那头巨兽,站起来足足有十丈余高,瞧着是熊的模样,一身毛色黑白分明,背披漆黑战甲,一看就是活了不知多久岁月的大妖! 第十四章 新旧茶棚 年轻女子扭头儿离去,中年人只得埋头苦笑。 能有啥办法?自己的丫头,自己不疼让谁疼去? 中年人轻声道:“十七,看来只有麻烦你了。” 有个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声音沙哑,言语简单:“做掉那个小子吗?” 中年人没好气道:“你是想让大丫头恨死我吗?再说了,能入我三弟眼的,不会是等闲之辈,你还是帮忙把准备好了的东西拿去给大丫头吧。” 黑衣人点点头,抱拳隐去。 这位儒雅至极的中年人,号称是当世最能打的读书人,没有之一。龙丘晾一手促成神鹿王朝的衰落,却从没人会说他的不是。 龙丘棠溪返回住处,她很不高兴,每回一次家,见到唯唯诺诺的父亲,她都不高兴。至少有五年,龙丘棠溪没有喊过龙丘晾一句爹。 龙丘棠溪返回自己住的小院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那颗海棠树下,双手捧着下巴,抬头看向高处。 有个一身粉裙的少女忽的跳出来,笑嘻嘻喊道:“姐!你把那个大哥哥追哪儿去了?我真没想到,路上随随便便碰到的人,居然会跟我姐姐认识:” 龙丘棠溪缓缓转头,龙丘洒洒当即缩回脑袋,还以为姐姐又要数落自己了。 反正打从两年前多姐姐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至少在龙丘洒洒看来是这样。 龙丘棠溪伸手过去,龙丘洒洒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躲。 一只修长玉手缓缓落在少女头上,龙丘棠溪揉了揉龙丘洒洒的脑袋,声音温柔:“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我只是……只是依旧接受不了娘亲没了。要是娘亲在,我欺负你,她肯定会说我的。” 顿了顿,龙丘棠溪一把将龙丘洒洒搂到怀里,她抬起头看着围墙,轻声道:“娘亲在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白鹿城的墙有这么高。” 两姐妹都没说话,却都眼眶湿润,泪水打旋儿。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看海棠树,忽然开口道:“姐,你不在的时候,爹几乎每天都要来你的院子里,每次都是提着一壶酒,自个儿坐在海棠树下,酒没喝几口,可他连我在门口看着都没发现。” 少女看着姐姐的漂亮脸蛋儿,有些哽咽道:“娘亲走了,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爹爹才对。” 龙丘棠溪帮着妹妹擦了擦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 棠溪的名字,父亲一直说是因为一柄唤作棠溪的剑。其实龙丘棠溪知道,是因为母亲喜欢这颗从别洲移栽来的海棠树,父亲喜欢城外避暑山庄后的一条小溪。 洒洒这个名字,那就更简单了,唯愿她潇潇洒洒。 有个黑衣一闪而逝,龙丘棠溪手中已经多了一道玉简。不见人影,唯独耳畔传来一句:“大小姐还是抓紧破境吧,压境太久不一定是好事。” …… 往玥谷去的深山老林之中,妖类极多,但境界都不是太高,占山为王的只是极个别,这才没有过路修士斩妖除魔什么的。 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边上,有新旧两座茶棚,至多相距百步,都顺着一条蜿蜒下山的溪流,不过新建起来的茶棚在下游,瞧着破旧些的茶棚,在靠上游的位置。 旧茶棚里,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的老者,穿着草鞋,手拿一只竹制作大勺子,在个锅里不断搅着。锅里是两人份儿的面茶,许是薄荷叶儿放多了,花椒放少了,老人尝了一口,又撒进去一把茶叶沫子。 一旁有个十四五的少年郎,肩头挑着一块儿抹布,死死瞪着下游那个忙活着烧新灶台的年轻人。 少年郎气的牙痒痒,嘟囔道:“爷爷,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到哪儿摆摊儿不行,跑这荒郊野岭来,离咱们这么近,这不故意恶心人吗?” 闹市里头开个包子铺都要隔一家,这家伙倒好,荒郊野岭还开对门儿。 老者又舀起一丢丢面茶抿了一口,这次倒是露出了满意神色。 他缓缓开口,笑着说道:“这山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家就算在咱家隔壁搭起茶棚,咱俩也只能看着。再说了,这条山路也就这几天有些过路的马帮,再过些日子,连鬼都没有,没生意了他自然会走的。还有,你要记住,要与人为善,可千万别在对着板着脸,多大仇似的。” 少年郎翻了个白眼,哦了一声。 这天直到傍晚,下游的年轻人还在忙活着垒灶台,估计是因为晌午烧灶的时候漏烟,所以又和泥修缮吧。 入夜之后,少年郎返回后方茅草屋,他推开个窗户缝儿,瞧见下游那个棚子里,有个年轻人借着微弱灯火啃食干粮,就是吃的有些费力。 棚子里边儿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个大包袱,少年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锅碗瓢盆。 也不晓得为什么,少年人越看越生气,猛地翻身下床,悄咪咪跑去溪边。 只见这少年郎对着自个儿手指头一掰,一根食指瞬间被掰断,断指化作了一根漆黑木块儿。少年郎将那木块插在溪边,刚刚好有溪水冲刷到。 此刻这少年手指已然重新长了出来,他环臂抱胸,露出满意笑容,随后才返回自己睡的小屋。 又透过窗户缝儿往下看去,果然瞧见那年轻人取出陶罐儿去往溪边打水。 只是,他打完水回去并没有着急喝,而是掏出一张饼子,搭在膝盖上往开了掰。 过去良久,饼子完好无损。年轻人又跑去溪边儿找两块儿石头,一块儿垫在下面,手拿着另一块儿,使劲儿朝着饼上砸去。 眼瞅着年轻人拿起陶罐儿就要喝水,少年郎猛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穿,狂奔向下游草棚。二话不说便一脚踹翻了陶罐儿,瞪着眼睛说道:“你是不是有病?” 少年郎手指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沉声道:“里边儿没吃的嘛?”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想着卖钱嘛!之前听外面一个村子说,这条路最近马帮极多,我用光了一身积蓄置办了家伙什儿,不求挣大钱,就是想着能多卖一些是一些,要不然回家的后半段儿路就得要饭往回走了。” 此话一出,少年郎楞在当场。 刘景浊又笑着说道:“真不是我抢你们生意,荒郊野岭的,我一个人也怕。” 少年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这水要烧开了喝,不烧开喝上容易腹泻。” 说完就转身走了,只不过在回到自家茶棚后,又悄咪咪走去溪边,轻轻拔走了那漆黑木块儿。 第十五章 好算计 这少年人当然就是池媵了,不过此刻他满身血污,伤势极其严重。 马黄帮着刘景浊将池媵搬去茶棚,转头对着老人说道:“爷爷,是不是山那边的那些个家伙?” 老者从袖口掏出个装着药粉的瓶子,轻声道:“这是刀剑伤,估计是附近的山匪吧。” 刘景浊已然转身去取剑,挎好剑后,他轻声道:“我学过两年武,烦劳二位照看这个少年,我去找他的朋友。” 可还没有走出去,老者已经将一只手搭在刘景浊肩膀上。 “算了,我去吧,万一不是山匪,你反而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刘景浊转过头时,老者已经在掐诀念咒,整个人忽的钻入地下,瞬间消失不见。 刘景浊故作一副惊疑模样,颤声道:“你们是神仙?” 马黄将池媵身子放直,没好气道:“你看我们这模样像是神仙?我们是妖精,我是马蹄大黄,我爷爷是一株重楼。” 刘景浊摆出慌张神色,过了片刻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那也是好妖,比好些所谓的人要强的多。” 马黄自嘲一笑,轻声道:“我只是个灵台境界,凑凑合合化形而已,我爷爷也才黄庭境界。我们这种小妖,哪怕本本分分的行善事,说不定哪天碰上个一根筋的修士,给人随随便便就斩妖除魔了。” 刘景浊放下剑,询问道:“那老人家过去,救不救得下人?” 马黄叹气道:“如果只是几个山匪,那轻轻松松就把人带回来了。” 刘景浊暗自探视了一番池媵伤势,还好,都是皮外伤,只不过失血过多,吃些寻常滋补气血的药就行。 乘着马黄不注意,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塞进池媵嘴里,然后轻声道:“咱们都要相信善有善报,只要多行好事,即便有那些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也定会有人出手助你们的。” 马黄嗤笑一声,边拿湿布擦拭池媵身上血污边说道:“你跟我爷爷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们这些年的确多行好事了,可代价呢?我们一块儿化形的草木精怪,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他们都被你们人族入了药。” 顿了顿,马黄冷笑道:“都说说我们妖魔鬼怪,也比不过你们人族贪得无厌。” 刘景浊无话可说,只得沉默,分出心神跟着飞剑去往高樵那边。 如今境界太低,是当真没察觉到三十里外几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少年郎,只有以飞剑牵引心神去查探了。 本体为重楼的老者,此刻也是刚刚到。境界低微的炼气士也好,都习惯以五行遁法赶路。只不过对妖族来说,遁法之流还得看本体是什么。 刘景浊借着飞剑瞧见一伙儿山匪正围着两个少年人,高樵被反绑跪在地上,程罕更是被打断了腿骨,整个人趴在地上。 山匪为首的是个大髯汉子,一把大环刀被其扛在肩头,他一只脚踩在程罕脸上,笑呵呵说道:“老子总喜欢截杀去拜玥谷的人,不过这么久了,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半点儿修为都没有的。来来来,喊三声亲爷爷,我就饶了你们。” 高樵冷笑一声,硬撑着抬起头,一口带血浓痰啐在了大髯汉子脸上。 “有种的杀了小爷,等我兄弟到了玥谷,你们一个个都要给我陪葬。” 大髯汉子呦呵一声,大骂道:“他娘的!小畜生嘴硬啊?让你爷爷给你把嘴开大些。” 说着就举刀照着高樵脸上划去。 正此时,一位老者破土而出,迅速解开绑着高樵的绳子,随后又是掐诀念咒,抬手之时数道藤蔓由打地下钻出,将那十余山匪缠的死死的。 高樵都没顾上感谢,一个踉跄跪爬到程罕身边,颤声道:“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程罕艰难转头,挤出个笑脸:“没事,就是腿不听使唤了。” 老人轻声道:“腿骨断了,待会儿我帮他接上,我还是先带你去找你们的伙伴吧。” 高樵眼眶通红,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冷不丁拣起落在地上的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已然落地。 老人眉头缓缓皱起,却没阻拦。一阵哀嚎声中,十多颗人头已然落地。 血水溅了高樵一身,连程罕都看傻了眼。 老人叹息道:“解气了就走吧,背起你这朋友,我境界太低,没法儿带你们去,三十多里地呢。” 高樵抛下刀,猛地双膝跪地,沉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者自嘲一笑,“以后修道有成,别想着用我草河老头儿入药就行了。” 老人挥手卷起程罕,轻声道:“你就自己走吧。” 可高樵却跑过去把程罕抢在自个儿背上,轻声道:“池子跟程罕都给我挡了刀,我要自己背他。对了,池子怎么样了?就是找前辈求救的那个人。” 老人轻声道:“那个少年人浑身上下十几处刀伤,失血过多,虽未伤及根本,却也损耗不少气血,比我你们两个,伤势重多了。” 高樵背着程罕,焦急道:“烦劳前辈带路,我们三个一同离乡的,现在也得在一起!” 老人笑了笑,领着高樵往茶棚方向去。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走,随后便有个灰衫中年人凭空出现。 中年人看着十几具无头尸身,大手一挥,十余山匪的魂魄便被招来。 只见这中年人长大嘴巴一同狂吸,数道魂魄被被其吸入口中。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今年倒是有些意外之喜,那个跑掉的小畜生,居然身怀灵宝?” 茶棚之中,刘景浊脸色缓缓阴沉下来。 先前想要拜入玥谷的少年人,怕是没有一个是走到玥谷的。 好算计,最后三百里是一场试炼,过不了那是命数,说明与玥谷无缘。 真是好算计! 马黄已经跑去屋子里,准备了几味滋补元气的草药,这会儿就在自家茶棚熬制草药呢。 刘景浊将池媵放去自己睡觉的简易床板上,然后开始起锅煮面茶。 还没等做好,马黄已经端着药碗来了。 瞧见刘景浊这会儿居然在煮面茶,马黄没好气道:“我跟我爷爷在这路上近二十年了,最近这段儿压根儿没人,你就别瞎忙活了。你要是实在是路费不够,我给你!” 刘景浊笑了笑,没停下手中动静,只是轻声道:“马黄,读过书吗?” 马黄吹着碗中药汤,想了想,开口道:“早年间被捉去城里,隔壁就是学塾,所以听了好多,后来爷爷寻了一本儿蒙学读物,我在上面认的字儿。” 刘景浊点点头,走去大包袱那边,看似是在包袱里翻找东西,其实是在手心乾坤玉中取出来一本书。 转身递给马黄,刘景浊笑道:“早年间游学路上,遇到过一个北境道士,他见我身体孱弱,便给了我这本强身健体的功法。” 马黄嗤笑道:“不想白拿我的钱,拿这个糊弄我?” 说是这么说,却还是一把抢过来。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池媵那边,一手抵在其额头,然后轻声道:“双手托天理三焦,意想三焦通畅,两掌上托气从关元提至天突,两掌下落气从天突降至关元……” 一通言语下来,压根儿不带喘气儿的。 马黄愣了愣,总觉得这怎么像是气息游走经络的走向。他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瞪眼道:“你别是憋着拿我跟我爷爷入药的装蒜的炼气士吧?” 刘景浊笑道:“那个道士告诉我,勤练此法,百病不侵,我还需要拿你们入药?” 马黄又仔细瞅了瞅刘景浊,自顾自摇头,撇嘴道:“那道士一定是骗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副八面漏风的体格,还敢说百病不侵? 尚在昏迷之中的池媵,迷迷糊糊就进入一个玄妙境地。梦中有一人拳起拳落,优美柔和,连绵不断。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此乃是疏通经络,强健体魄的法门,常习之必有好处。” 收回手臂,锅里的面茶也差不多了。 马黄没忍住说道:“你光喝这个也不行啊!” 刘景浊笑道:“我在等人。” 马黄还以为是给池媵的朋友准备的,便没过问。 可他忽然就听见了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个身穿灰衫,头别墨玉簪的中年人。 中年人瞧见了刘景浊,猛然顿足,随后眼神瞟向靠在灶台的山水桥。 灰衫中年人又仔细看了看刘景浊,确定这只是个寻常凡人之后,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这荒郊野岭居然有地方填饱肚子,两位小哥儿,有什么吃食都给我端上来吧。” 刘景浊赶忙起身,舀出一碗面茶就端了过去。 “没什么好吃的,就面茶,不过里边儿桃仁儿杏仁都有,收您三枚铜钱,不算多吧?” 灰衫中年人摆摆手,“不多不多,价格合理。” 马黄皱着眉头,一直盯着中年人看着。 中年人指了指灶台前的剑,微笑道:“练武的?剑不错啊!” 刘景浊笑道:“就是个累赘,喜欢可以卖给你的。” 话音刚落,由打地下钻出一位老者。 草河将马黄护在身后,沉声道:“我等修行不易,从未伤人性命。” 马黄大惊失色,一步迈到前方护住草河,对着中年人喊道:“别伤我爷爷!” 又看了看刘景浊,马黄轻声道:“也别伤他,他就是个过路人。” 此时此刻,高樵背着已经昏迷的程罕艰难至此。 高樵一脸欣喜,忙喊道:“掌律祖师,快救救池媵跟程罕啊!” 可那中年人却笑盈盈说道:“你们三人根骨都不错的,放心,好根骨会用到需要的人身上的。” 第十六章 善有善报? 背着同伴的少年人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或者是自己听错了,他又问道:“祖师,你说什么?” 灰衫中年人笑了笑,将碗还给刘景浊,轻声道:“薄荷放多了,这便是你的死因了。” 不等刘景浊开口,他转过头看向两个伤残少年,又是咧嘴一笑,轻声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明明已经过了几次考验,却还要经历这最后一次试炼吗?” 高樵摇了摇头,这位玥谷掌律便笑呵呵说道:“给你个机会,只要你亲手宰了他们二人,我便收你作为亲传弟子。” 高樵眉头缓缓皱起,可那位掌律却笑出了声,“方才杀人不是很干脆吗?怎的这会儿下不了手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这位元婴境界的一山掌律,也不晓得他哪儿来的底气能这么不把手持仙剑的凡人当回事儿的。 中年人缓缓起身,轻声道:“算了,就跟你们说实话吧,你们三人入选玥谷,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三人的确根骨不错。之所以要截杀你们,原因更简单,就是把你们这副还算不错的根骨剔出,带回玥谷,给真正需要的人。” 说着,中年人嗤笑道:“也不想想,贱命哪儿来的好福缘?想要一步登天,还得下辈子好好积德呀!” 此人神色自若,半点儿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自个儿是真聪明。 高樵甩掉背上的程罕,提着刀缓缓走来。 少年人面色冰冷,走过来对着中年人说道:“先杀池媵行不行?” 灰衣中年人颇感意外,点头道:“当然。” 高樵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刀便朝着池媵躺着的方向。可刚刚迈出一步他便忽然一个转身,手持大环刀拼尽全力朝着中年人砍去。 中年人只是轻轻挥手,高樵足足被打飞数十丈,狠狠砸在上游茶棚,连同草棚与那灶台,尽数被砸的一塌糊涂。 草河苦笑一声,将马黄搂在怀里,自嘲道:“我这次是真眼瞎了,自以为是去救人,结果人没救下,还把咱俩搭进去了。你小子这次怎么不怪我滥发善心呢?” 这位老人家眼中,此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透着两个字,后悔。 真正做好事的人,其实打心眼儿里是不求什么回报的。可尽力做好事儿,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是个人都会心灰意冷,更何况是草木精怪。 可马黄却摇了摇头,挤出个笑脸说道:“有什么好怪的,你这会儿后悔,下次遇见还不是要多管闲事?” 草河仔细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苦笑道:“还真是。” 草河抬起头,冷眼看向中年人,沉声道:“要杀便下手,磨蹭什么?” 灰衣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不急,给你们瞧瞧什么叫仙兵,这辈子瞧不见,下辈子也够悬呀!” 他走过去拍了拍刘景浊肩头,眼神怜悯,“你倒是福缘深厚,可惜也只是个废物啊!你今个儿死就死在福缘深厚了。” 说完便错过刘景浊,伸手去拿独木舟。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一柄仙兵到手,玥谷算什么?日后九洲也要留下我覃召羽的姓名。” 话音刚落,手也放在了独木舟剑柄,这覃召羽的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他不信邪,一柄凡人都能拿动的仙兵,我拿不起来? 可他用尽了浑身气力,也难移动这长剑分毫。 “玩儿够了没有?” 覃召羽猛地转头,却发现身后青年眯着眼看向自己,他瞬间汗毛倒竖,背心发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拳头狠狠落在他头颅,溪边茶棚当即倾倒,地面多出来一个大坑。 一旁的爷孙二人,都看看傻了眼。 刘景浊抬手召回独木舟,转头对着马黄咧出个笑脸。 “要相信善有善报的。” 刘景浊一步跃入坑地,一把抓起覃召羽,紧接着迅速跃出,将这位掌律祖师高高抛起来,一脚踹飞足足百丈远。 覃召羽将将落地,刘景浊便已经站在他身旁。 武道归元气,其实与道门所谓五气朝元有异曲同工之妙。寻常归元气武夫要是与元婴修士比斗,分胜负则必输,决生死至少也是同归于尽。 可刘景浊是寻常归元气吗? 当年在归墟战场,瘦篙洲的陈桨就曾说过,单论归元气时的战力,他陈桨压根儿难以与刘景浊相提并论。 要知道那位瘦篙洲舟子,可是力压登楼境的存在。 覃召羽艰难抬头,方才拳脚相加,此刻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气息乱做一团,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况且,这家伙可是背剑的,还是两把剑。 他赶忙抬起手,颤声道:“道友,道友!可否拿钱买命?” 一把飞剑由打刘景浊袖口钻出,方圆十余丈如同给人以大神通从这人世间划去一般,草河不光是瞧不见二人,连两人气息都已然察觉不到。 可事实上,刘景浊与覃召羽,尚在原地。 覃召羽刚刚放出去的传讯纸鹤,飞出去不远便撞在一道无形光幕,瞬间化作一团灰烬。 飞剑悬停刘景浊左侧,覃召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你是个剑修?” 心念一动,飞剑瞬发洞穿覃召羽黄庭宫,其体内一座硕大宫殿顷刻间便化作废墟,此时此刻,这位玥谷掌律已然修为尽失。 真正让刘景浊动了杀心,寻常元婴境界是很难有招架之力的。 覃召羽跪爬在地上,口中狂吐鲜血,他咬着牙抬头狠狠瞪向刘景浊,他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武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刘景浊沉声道:“墨漯国背后山头儿,有没有玥谷一份儿?我只问一次。” 刘景浊忽的转头,因为一道倩影御剑而至,落在了溪边。 草河大惊失色,心说这是捅了马蜂窝了还是怎么着?怎么今日这般热闹? 可那生的绝美的年轻女子,只是淡漠开口:“刘景浊呢?” 马黄试探问道:“你是说之前在这儿的那个年轻人吗?” 龙丘棠溪点点头,马黄手指着一块儿空地,轻声道:“方才在那儿打架,现在不知道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化作一道剑光,瞬间便到了刘景浊所在之处。 当然,这是刘景浊撕开了一道口子放他进来的,若不然即便真境在此,怕也极难察觉刘景浊所在。 走去刘景浊身旁,龙丘棠溪询问道道:“这是谁?” 刘景浊轻声道:“玥谷掌律,叫覃召羽。” 龙丘棠溪点点头,“要杀了还是怎么办?杀了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刘景浊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倒是有个法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去做掌律。” 刘景浊无奈道:“三叶叔,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过了许久,三个少年郎都已经苏醒,现在三人其实伤势差不多,反倒是池媵,因为吃了丹药,几乎已经好了。 可高樵不知道该怎么跟两个伙伴去说明方才发生的事。 覃召羽凭空出现,两个少年郎,一位老者,几乎同时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覃召羽哈哈一笑,轻声道:“最后一场试炼,你们三人通过了,可以随我去往玥谷了。还有这二位,方才让你们受惊了,为表歉意,二位若是愿意,也可随我返回玥谷。” 草河一头雾水,却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现身。 池媵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有些熟悉。 马黄看了看刘景浊,询问道:“真的只是试炼?” 刘景浊只得昧着良心说道:“的确是,我与覃掌律是多年好友,这番到此,其实是为三位少年护道。” 一旁的龙丘棠溪撇嘴不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点儿都没说错。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三叶叔,你挖的坑,自个儿埋啊!我是不晓得怎么扯了。” 果不其然,高樵硬撑着起身,沉声道:“那掌律为何要让我杀我兄弟?” 池媵与程罕同时看向覃召羽。 再傻的人,也知道高樵这话意味着什么。 “覃召羽”无奈,只得开口道:“若你真的对他二人落刀,可能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说着,他朝着三人一挥袖子,三人伤势当即恢复。 “有些事情我会慢慢跟你们说,现在还是先跟我返回玥谷吧。” 说完,他转头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道:“多谢刘公子成全,咱们后会有期,下次路过神鹿洲,记得要来玥谷喝一碗水酒。”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后会有期。” 也不管高樵三人答不答应,“覃召羽”大袖一挥,一股子狂风卷起三人远遁,此地便只留下了刘景浊四人。 草河这才将信将疑道:“是真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真真假假的,对你们没有丝毫影响,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就是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也算是有缘分,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放心去往玥谷寻他,就当是弄坏了你们草棚的补偿了。” 龙丘棠溪抛出两枚玉牌,轻声道:“龙丘家二等供奉的令牌,滴上你们各自精血便能认主,日后若是有人找茬儿,亮出令牌即可。” 爷孙俩一脸错愕,龙丘家的二等供奉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马黄轻声道:“这算不算天上掉馅饼?” 刘景浊笑道:“要相信善有善报。” 走过去拍了拍马黄肩膀,刘景浊轻声道:“实话有些伤人,但我不得不说。你能炼形成功,实数不易,但炼气士路子上,你撑死了也就是个金丹境界了。给你的那本书好好看,若是百年之内能修成归元气,你或许能争一番元婴境界,但这也到头儿了。别信话本小说里那些个所谓的吃一粒仙丹就能成仙,更别奢望哪天掉进一个大窟窿里头,然后碰到个老神仙来传你一身修为。” 说这话时,刘景浊有些臊得慌,毕竟自个儿先前修为就是灌顶而来。 只不过,若不是玉京天一战,刘景浊此生无望登上十一楼。 又转头看向草河,刘景浊笑道:“七叶一花,前辈若是有心向道,远不止如今境界的。” “走喽!” 刚刚转身,马黄忽然喊道:“你叫刘景浊吗?” 刘景浊点点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马黄又问道:“善有善报?” 刘景浊点点头:“善有善报!” 两人顺着溪水下山,斜阳照射之下,影子被拉的极长。 龙丘棠溪以心声询问道:“那人是谁?真就不去玥谷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故人,不去了,咱们直去青泥国吧。” 第十七章 江畔谈心 青泥国版图不大,大致只有景炀一郡之地,但这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当年一位僧人由打景炀京城走到如今的平妖道,一个来回足足走了十四年之久,行走路程近十万里。 景炀王朝之所以与龙丘家租借渡船,也是起到运兵作用吧,毕竟八方边军换防都得借助大型渡船。 两人打算乘坐小舟过江,走到江边之时便察觉到附近山林里头潜藏埋伏的两国斥候。 许是刘景浊比龙丘棠溪要大上六七岁的原因,闲聊之时,刘景浊极少主动挑起话头儿。 所以每次都是龙丘棠溪先说话,“我近几日要破境,得借你那柄本命剑一用。”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轻声道:“借?” 龙丘棠溪嘴角一扬,眨眼道:“不然呢?” 某人长叹一声,心说自个儿咋说了这么一个字?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估计青泥国三府七郡都少不了墨漯国探子的,包括青泥国那座京城。不过两国边军还算是克制,距离樱江都有几十里地。” 龙丘棠溪嗯了一声,即没说出自个儿看法,也没问刘景浊接下来准备干嘛。 她对某些人的了解,某些人现在可想不到。 反正龙丘棠溪就记得,某人傻乎乎的讲小时候的事儿,到了紧要处,原本要卖个关子,结果龙丘棠溪来了句爱说不说,某人一下子就生气了。可没过多久,某人便憋不住了,自己凑过来讲出来了那个“谜底”。 所以她不信他憋得住。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刘景浊传音道:“我也不晓得为啥,就是觉得不该瞒你。如今的覃召羽,是我娘亲旧部,登楼境界,多年前有个叫做清溪阁的势力,你应该听说过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修士山头儿里面的黑道魁首嘛!” 龙丘棠溪忽的转头,诧异道:“所以说,你娘是天下第一黑道扛把子?” 刘景浊一愣,心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龙丘棠溪笑了笑,传音道:“那个真的覃召羽,境界太低,一知半解而已。他所说的那位传话的毛先生,是真是假很难说。不过,我回家一趟,可不是全无收获的。” 她以心神传去一份名单,足足有大小数十座山头儿。 “玥谷在这里面,只能算是只毛毛虫。这些山上宗门都是五年前明里暗里去过中土的,九洲各有一座大宗门,然后就是这些个小毛毛虫了。” 龙丘棠溪一把摘下刘景浊腰间的酒葫芦,直直看着他,皱眉道:“给你这些不是让你提着剑去寻仇的,你一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禁得起谁几拳头?” 其实刘景浊眉头皱的更深。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接过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传音道:“我只是在想,他们图那枚印章,除了能让自己成为人家山神之流的主宰者,还能做什么?动摇九洲根基吗?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龙丘棠溪又以心神送去一幅画卷,画卷是与如今的九洲舆图相差不大,却多出来四块儿庞大陆地的舆图。 “这九座宗门,都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迅速跻身一流行列。如同神鹿洲的蓌山,其山主就是在这百年之内迅速声名鹊起。” 刘景浊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去一趟蓌山?” 龙丘棠溪摇摇头,没好气道:“他怕什么以百年时间建立一座天下一流宗门?剩余八处山头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凭什么?” 刘景浊眉头紧锁,抬头看向天空。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回中土前,咱们一定要弄清楚,他们为的是什么。” 刘景浊古怪道:“咱们?” 龙丘棠溪抬起手往剑柄去,某人干嘛噤声,转头看向江面那一轮圆月。 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龙丘棠溪忽然笑着说道:“会不会天底下的水都是静止的,动的其实是河岸?”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任他江水横流,我自巍然不动。” 一旁的年轻女子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以前的刘景浊可没这么酸。” 刘景浊笑道:“咱俩至多同路大半年,你晓得个啥?”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 两人各自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一只酒葫芦被递来递去。 “你很喜欢池媵跟那只小妖?” 刘景浊摇摇头,“相比之下,我当然更喜欢马黄了。他们两人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吃过苦。不同之处在于,马黄其实始终相信善有善报,而池媵是不信这个的,他会知恩图报,会对对他好的人更好,但不会觉得人性本善。”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总觉得葫芦嘴儿怎么有些甜?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这才发现后者脸蛋儿通红。 刘景浊赶忙转过头,轻声道:“传他们八段锦时,我分出一缕心神翻阅了一遍池媵的记忆,他的长大路上,其没遇到过几个好人。所以他每做一件事,会极其追求眼前的利益。当然了,不是说他不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了些,能抓在手里的,都是他的救命稻草。” 龙丘棠溪点点头,冷不丁询问道:“那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刘景浊心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光着呢,我能什么感觉? 龙丘棠溪眯眼看来,刘景浊赶忙正色道:“那时候你才十四五岁吧?说实话,就是个毛丫头。不过一直觉得你心里压着一块儿大石头,开心不起来的样子。” 龙丘棠溪这才咧嘴一笑,双手环抱膝盖,笑容缓缓退去,轻声道:“那时候我娘亲刚刚去世,着实高兴不起来的。你也差不多,一天心事重重的。” 刘景浊叹气道:“十五岁前,景炀皇宫是我的家,十五岁之后,青椋山是我的家。我干娘被人害死,我师傅跟青椋山一夜之间毁灭,我怎么能不心事重重。” 一股子江风吹过,刘景浊灌了一大口酒。 “说是寻找仇家,其实我是在逃避。不敢面对一片废墟的青椋山,愧对老大跟老三。特别是老三,从小到大都被我跟老大欺负,干娘有什么好的都是先给我们,他只能看着。你想想,一个王朝三皇子,吃饭的时候居然指着桌上吃食去问他的亲娘,说这个我能不能吃?” 说着便又灌了一口酒,眼眶通红,“干娘因我而死,我哪儿来的脸面去见我那个弟弟?” 又是一阵江风吹过,刘景浊一转头,这才发现,一双装着漫天星辰的眸子,静静看着自个儿。 刘景浊苦笑一声,自嘲道:“我师傅说,总是把自身苦难挂在嘴上的人,总是会显得轻浮,我话太多了,抱歉。” 龙丘棠溪眨眨眼,咧嘴一笑,轻声道:“不啊!又不是头一次了,你说,我听着呢。” 刘景浊一脸愕然,“啥意思?我头一次跟人提起啊!” 龙丘棠溪扶正脑袋,微笑道:“没啥。” 不过就是有个自以为长大了,其实还是个男孩子的家伙,一天夜里喝的伶仃大醉,坐在少女门口,叨叨叨了大半夜。少女烦得慌,一把推开门想要骂人,结果那个家伙一头栽进少女怀里,哭着说:“要是没有我,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从那儿以后,少女再也不烦了。 刘景浊一脑门儿疑惑,打从再见到这毛丫头,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而且类似言语,她也不是头一次说了。 正要发问,远处江面一艘小舟缓缓飘来,在这偌大樱江,仿似一片枯黄叶子。 刘景浊刚准备喝酒,结果被龙丘棠溪一把躲过酒葫芦。 她瞪着眼睛说道:“四年前也没见你这么酒鬼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只名叫忽路的酒葫芦,是我师傅从雷泽遗址寻到的,说是至宝也不为过,哪儿舍得喝嘛。” 龙丘棠溪撇撇嘴,“那怎么弄丢了?” 刘景浊笑道:“归墟时借给破烂山的徐老前辈,弄死了四头登楼大妖,最后还救了徐老前辈跟……” 话没说出来,但龙丘棠溪接着说道:“跟我三叔,我晓得。还有,有话不用憋着的,直说就好。你失踪了两年,陈前辈特意从瘦篙洲走了一趟神鹿洲,说了我三叔的要告诉我们姐妹的话。” 刘景浊诧异道:“那你?” 龙丘棠溪苦笑道:“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行了,人来了,好像还带着别人呢。”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易容术不错,差点儿没瞧出来。” 小舟缓缓靠岸,由打船头站起一位老舟子,舟子抱拳道:“二位登船吧。” 刘景浊点点头,与龙丘棠溪先后上船。 小小船舱当中摆放花盆茶盘,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正在煮茶,手法娴熟。 年轻人放下茶壶,起身作揖道:“见过刘先生,见过大小姐。” 龙丘棠溪理都没理他,自顾自落座。 刘景浊抱拳回礼,落座后看向舟子,询问道:“胡前辈,这是唱哪出儿?” 舟子撑船离岸,微笑道:“这位,算是墨漯国唯一的出路了。” 年轻人再次作揖,沉声道:“司马禄洮,见过二位。” 第十八章 有人雨中泣 一叶扁舟泛樱江,船上渔火与月眠。 后来胡游纠正了先前说法儿,说这位二皇子,怕是墨漯国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太理会司马禄洮,手捧着刘景浊的酒葫芦,转头看向平静江面。 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龙丘棠溪始终有个倔犟的想法,真正的记忆,那是谁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吗? 她抿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并未下咽,忽然有些想念这家伙做的甜酒了。 司马禄洮煮了三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刘先生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栖客山书院的学生,我也曾远观刘先生扫雪。当时我并未恢复宗室身份,所以是住在山上的。” 刘景浊微笑道:“那还真是有缘分,栖客山三年送走一批学子,想必两年前是你在栖客山的第三年吧?” 司马禄洮点头道:“的确。” 笑了笑,司马禄洮轻声道:“等候二位,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刘先生,我不想打仗。国家兴亡,非是几个人能左右的,但我不想墨漯国子民再上战场,再丢性命了。所以烦劳刘先生将我的话转告青泥国皇帝,请他放宽心,过不了多久,墨漯国将会改变。” 刘景浊笑着摇头,开口道:“墨漯国身后错综复杂,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只凭你想改变一个国家,怕是不容易的吧?” 司马禄洮笑道:“刘先生还是想知道那只背后黑手是谁伸出来的?神鹿洲的地面儿上,怕是没人能在龙丘家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做这些勾当,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想要复辟那个庞大王朝。” 龙丘棠溪瞬间转头,眯眼看向司马禄洮,冷声道:“什么意思?” 司马禄洮赶忙抱拳道:“大小姐不必动气,当年龙丘家主自绝神鹿王朝气运,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也只是想要回他心目中那个伟大王朝。” 可龙丘棠溪的视线已经偏倚到刘景浊身上了,她神色有些委屈,传音道:“你要相信我。” 但凡龙丘家有人与那些围攻青椋山的人有半点儿勾结,她龙丘棠溪是不会有脸来见刘景浊的。 刘景浊眼神温柔,传音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他所说的,跟你想的,应该是两码事。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那些人借着龙丘家有些人想要复辟神鹿王朝的念头来做生意。”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件事龙丘家主自始至终都知道,只不过是找个代理人,把一群乌龟王八全拢在一个浅水窝里,等哪天够烩一锅汤了,再连根拔起就是了。 刘景浊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得给青泥国寻一个不是龙丘家的强大后盾,让两国对峙,再无战事,而你则回去你肃清朝堂?” 一直没开口的胡游,忽然插嘴道:“两国互市,只得在这樱江两岸建一新城,但墨漯国若是无人牵头整顿朝堂,这个新城无论如何都是建不起来的。” 司马禄洮轻声道:“所以我的想法是,若景炀王朝作为青泥国后盾,我们两国十几年的平静,总会是有的。” 刘景浊气笑道:“不让魏薇嫁你爹了,现在让她嫁我爹还是嫁我弟弟?再说了,中间隔着一重大海一座浮屠洲,鞭长莫及。” 以余光瞄了一眼龙丘棠溪,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行了,你整顿你的,我想我的法子,你的办法我会考虑的。我们还得赶路,胡老哥,划船靠岸吧。” 胡游点点头,不多久便将小舟划去对岸。 下船之前,刘景浊与胡游询问道:“老哥对这个武字做何解?” 没等到答案,两人已然下船。 司马禄洮起身相送,只不过他有些不解,询问道:“胡老,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胡游这才回过神,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而且你的建议,刘老弟听进去了。他绝对会找一个比景炀更有威慑力的势力来做青泥国后盾。” 司马禄洮不解道:“那为何忽然急着要走?” 胡游眼神古怪,“佳人不安呗!” 司马禄洮恍然大悟,看着岸上两道背剑身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倒是真般配。” 胡游又问道:“殿下可有答案?” 说的自然是方才一问。 司马禄洮微笑道:“夫文,止戈为武。” 胡游哑然失笑,自嘲道:“看来得多读书啊!” 岸上二人并行,始终不曾言语,直到乌云遮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刘景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把油纸伞遮住龙丘棠溪。 刘景浊轻声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半点儿心眼儿都没有,常给人骗,后来心眼儿多了,就从不轻易相信人了。” 龙丘棠溪皱着脸,轻声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无奈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反正这次重返,我好像对你完全防备不起来。” 伸出左手看了看,刘景浊笑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因为一条红线就喜欢上了对方,这种事我觉得挺扯的。但你放心啊,我对你绝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话说的斩钉截铁,结果油纸伞被一只玉手一把夺走,年轻人楞在原地,任由雨水滴在身上。 刘景浊黑着脸喊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又说错什么了?” 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正疑惑呢,前方女子猛地顿足,转过身,咬牙道:“龙丘家要是参与了那件事,我龙丘棠溪在你面前自绝!” 结果龙丘棠溪瞧见那家伙取下酒葫芦喝酒,她心说完了,又要讲故事了。 不过这次她猜错了,刘景浊开口道:“即便有龙丘家又如何,你龙丘棠溪拔了我青椋山一根草?还是砸了我青椋山一片瓦?”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抛开油纸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刘景浊手足无措,不知她为何伤心,也不晓得怎么去劝。 他走过去拣起油纸伞遮住雨水,没来由说了一句:“跟我一起走过山山水水的,好像就你一个。所以我头一次远离家乡,路上其实并不孤单。” 本以为是一句暖心言语,可龙丘棠溪抬起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哭的更厉害了。 雨水自刘景浊袖口不断滴落,他没有以灵气驱散身上雨水。他也有些伤心,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伤心。 于是一个背两把剑的年轻人撑伞淋雨,同样背剑的女子伞下呜咽,直至天明。 第一缕日光洒落,林间小道遍布泥土芳香。 刘景浊终于开口道:“哭累了吧,哭累了咱们去青泥京城,我请你吃茄子炒辣椒。”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迅速起身,先行御剑飞走了。 某人自言自语道:“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 一连好几天,龙丘棠溪一直闷闷不乐的,刘景浊也不知道为啥,也不敢问。 一到八月,雨水就多了。 这天又是一场大雨,官道上泥泞不堪,道路两旁尽是行商的马帮。 刘景浊轻声道:“别生气了,到了青泥国,我找个地方给你做甜酒,你不是爱喝我做的甜酒吗?” 一路上闷闷不乐的龙丘棠溪,忽的转过头,欣喜道:“你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喝过的人都说喜欢喝啊!”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又不理人了。 这天傍晚,两人便到了青泥国京城,刘景浊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百节,便与龙丘棠溪自行进城了。 这还没到仲秋,怎的城里就张灯结彩的,喜庆无边。 一国京城多半都不设宵禁,也是一国最热闹的地方,但这青泥国京城,热闹的有些过头了吧? 一转眼的功夫,龙丘棠溪已然跑去了街边儿一处馄饨摊儿。 好家伙,终于有个笑脸了。 龙丘棠溪蹦蹦跳跳的走过去馄饨摊儿,高声道:“两碗馄饨,做快些啊!” 刘景浊随后走来,取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这才落座。 龙丘棠溪撇嘴道:“待会儿咱们去猜灯谜,我可不管你的正事儿,我要先玩儿!” 刘景浊点点头,还没说话,两人目光就被一阵喧闹吸引过去。 原来是个摆摊儿的年轻道士与人起了争执。 那道士给人泼了一脸墨汁儿,桌子都被打翻在地。 有个双手叉腰的臃肿妇人,对着道士破口大骂:“什么狗屁药方子,我男人照你说的吃了足足一月,还是老样子,今个儿你不把钱还我,老娘跟你没完!” 道士一脸无奈,伸手支起桌子,叹气道:“没道理啊,你是不是按我说的,用的雄蚕蛾、淫羊藿、熟地黄、当归、菟丝子、杜仲、山药、鹿角胶,这八味药?” 龙丘棠溪询问道:“这是治什么的药?” 刘景浊面色古怪,想了想,说道:“治腰腿痛的。” 那边儿还在大骂,又是一镇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个大髯汉子缓步走来,背后背篓里装的铁锤之类的,估摸着是个铁匠。 大髯汉子放下背篓,喊道:“三大碗面片儿,快些。” 中年掌柜端着两碗馄饨过来,笑着答道:“好嘞,等着,顺便帮我磨一磨菜刀吧。” 刘景浊结果馄饨,笑问道:“掌柜的,今日城里怎么这么热闹?” 中年掌柜诧异道:“外乡人吧?三日之后,我们长公主与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大婚,举国欢庆啊!” 龙丘棠溪皱眉问道:“哪个长公主?” 中年掌柜说道:“我们青泥国,就只有一位长公主。” 第十九章 大祭酒 前脚刚刚逃脱和亲命运,要大婚也是与罗杵才对吧,又哪儿冒出来了个国师弟子? 刘景浊询问道:“这位国师弟子可是叫罗杵?” 明明声音极小,可那中年掌柜却同被吓着了一般,手中漏勺都掉在了地上。 中年掌柜赶忙转身,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啊!可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了,免得招惹杀身之祸啊!” 刘景浊皱眉道:“为何?据我所知,他跟长公主青梅竹马,世代于青泥国有柱国之功,怎么就不能提了。” 隔壁桌的大髯汉子冷笑一声,言语讥讽:“世代为国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啷当入狱,一百多口子人尽数发配边关。” 大髯汉子转过头,开口道:“长公主大婚之日,皇城门口斩罗杵。” 中年掌柜哭丧着脸说道:“哎呦喂,两位大爷!你们别害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要说去别处说不行吗?” 大髯汉子再不言语,埋头喝水。 刘景浊此刻哪儿还有吃馄饨的兴致,以心声传音道:“进城之时就未察觉到百节的气息,那家伙胆小归胆小,即便要跑也会先找我去的。到现在他都没来找我,怕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一个真境妖族,起码得是个炼虚境界才压得住。” 龙丘棠溪以眼神示意刘景浊,两人都暗自看向路边儿几处小摊儿。 “四个金丹修士,一个半步归元气的武夫,怕是等我们的。” 收回眼神,刘景浊传音道:“若真是个炼虚境界,咱俩就有些不够瞧了。” 刘景浊不喜欢吃馄饨,只尝了两个,等龙丘棠溪吃完后,两人便起身准备离开,先找个地方待着呗。 此刻那个大髯铁匠的两大碗面片儿也已经上桌,刘景浊注意到,此人两手,一共只有七根手指。 刘景浊传音询问道:“有无瞧出什么异样?” 龙丘棠溪答复道:“没有,就是个气血旺盛的凡人。这样吧,把你本命剑给我,我要去破境,至多一天,回来了再玩儿。” 刘景浊转过头:“去哪儿?” 龙丘棠溪撇撇嘴,“你管我?” 无奈,刘景浊轻轻抬手碰了碰龙丘棠溪,一柄化作芥子的飞剑便迅速转移到了龙丘棠溪身上。 身穿绿衣的龙丘棠溪,几步走去街上,顺手拔下一根儿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就走了。她手指着刘景浊,说道:“那个家伙给钱。” 刘景浊也只好乖乖过去掏了钱。 年轻道士的卦摊儿此刻终于安静了下来,不过终究是没逃过一顿毒打,钱也还人家了。 刘景浊走过去,弯下腰帮着拣起些符纸,笑着说道:“其实道长若是只卜卦不瞧病,或是只瞧病不卜卦,会好很多的。” 年轻道士起身想要感谢,结果嘴巴一动便痛的嘶了一声。 缓了片刻,年轻道士无奈道:“道门中人,既然入世来,瞧见了,人家又问了,自己又有本事管,还有钱挣,那就管了呗。” 叹了一口气,年轻道士苦笑道:“贫道是真贫,所以说到底,还是为一口饭呗。” 刘景浊心说我信你这个? “祠祭清吏司不管?好歹也是一国都城,再不济京兆府道纪司都纪也要管吧?” 早年间祠祭清吏司是隶属于礼部,如今虽然名义上还是隶属礼部管辖,但其实已经是直属皇帝的机构了。道纪司、昭玄统,这两大衙门分管道僧,然而凡一国境内的炼气士,要在当地生活的那种,也要报备往清吏司。景炀王朝有些区别,因为景炀王朝真正出类拔萃的本土修士,都在五龙卫。 当然了,得有本事管才行。 不过玉京天上十二位天官是有人专门负责此事的,凡人间修士,都有在录。 年轻道士苦涩一笑,神色略显无奈:“青泥国僧道科是那位国师大人执掌,贫道深山小观,尚未授箓,连个度牒都没得,人家管我作甚?” 刘景浊笑了笑,询问道:“那位国师大人,是释是道?” 年轻道士甩了甩袖子,“鬼晓得!不过你还是别瞎打听了,这位三十年没露面,一出现就要杀了罗杵的国师,或许真是个得道仙人。” 刘景浊点点头,起身后冷不丁开口道:“你这易容之术也忒差劲儿了点儿,想要老成些,留胡子不就行了?” 说完便走去不远处兜售“古董”的摊子。 年轻道士一脸惊愕,心说我这易容术,还有人瞧得出? 其实这位年轻道士,有个黄庭境界修为,至多二十出头儿。 刘景浊蹲下来挑挑捡捡,还真有让人喜欢的东西,不过拉出来练摊儿的,多半没有什么漏捡。 忽然有些想念瘦篙洲与青鸾洲那靠眼力挣钱,凭本事黑吃黑的摊贩了。 有一枚寿山石材质的印章,上篆“春树暮云”,刘景浊瞧着着实喜欢,另外一道竹简,是以古篆刻着一句“尽信书,不如无书。” 刘景浊将两样东西挑出来,笑呵呵说道:“多少?” 摊主是个邋里邋遢的老汉,他睁开一只眼,耷拉着眼皮,将胳膊从袖口抽出,伸出三根手指。 邋遢老汉开口道:“一百两,不讲价。” 刘景浊气笑道:“怎么不去抢?” 邋遢老汉忽的睁开双眼,咧嘴一笑,轻声道:“买卖买卖,我有卖价,你要说个买价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 刘景浊开口道:“十文卖不卖?” 出口时他就后悔了,本来是想着恶心人的,结果老汉闻言后立即伸手,笑呵呵说道:“成交,掏钱!” 刘景浊心说今个儿这事儿,做的有些不甚老江湖了,说出去都丢人。 丢去十枚铜钱,刘景浊收起两样东西又扭身去了另外一个卖虎骨象牙的小摊。 这倒是像个正儿八经摆摊儿的,比方才那个金丹老汉像样的多。 几个小摊儿,估计全是那位国师的手笔了。 逛了一圈儿,除了一枚印章与一片竹简,再无什么瞧得上眼的。 此时龙丘棠溪已然去到了城外十几里的山林之中,刘景浊心念一动,那柄飞剑所在之地便只有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知道了。 现在放心了,那就该四处走走了。 正好壶中白簿喝的差不多了,刘景浊便顺着酒香去找寻酒肆。 结果走着走着,就到了皇城口儿,只隔着一条护城河,河这边儿有个酒肆,排了老长的队。河那边儿也挺热闹的,齐刷刷跪了一排,瞧身上官服,职位不低啊! 敢光明正大看热闹的人没几个,偷偷摸摸瞧着的,大有人在。 不过刘景浊一个转头,瞧见了方才吃馄饨皮儿的铁匠。 当然了,铁匠也瞧见了刘景浊。 刘景浊凑过去,笑问道:“瞧着都不是小官儿啊,这是干什么?” 铁匠抬了抬眼皮,开口道:“中书令、尚书令、黄门侍中,京兆尹、六部尚书、九寺主事,五品以上的京官儿,到齐了。而且,十二卫大将军,至少有一半儿在来的路上,亏的是四府大将军领京师防卫,若不然怕也要来。” 刘景浊咋舌道:“那不是满朝文武到齐了?对了,罗杵是哪一卫大将军?” 如今天下,几乎都是沿袭三省六部制,不过景炀王朝却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古制。所以中土的几个王朝也好,数个小国也罢,都流传一句话。与景炀为敌,大将军都可一战,可若是碰见领军校尉,麻溜儿脚底抹油。 别的地方校尉都是六品衔儿,都够不上将军称号。而景炀王朝,数万里广袤国土,校尉的位置,仅仅只有八个。 铁匠转过头,眯眼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他是独一份的,同时领左右骁卫大将军,还有个武侯爵位。”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老兄与罗杵是故交?” 铁匠摇摇头,“我妻子就是死于兵祸,若不是两国交战,我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就不会死。所以故交说不上,我看他不顺眼却是真的。” 刘景浊点点头,排队的人少了些,他赶忙跑去打酒。 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买了二斤酒水。 回到河边,铁匠已经不见了,刘景浊便走去一处石拱桥,坐在靠皇城那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 想必皇帝是不会出宫城的,皇城里,旁人叶是不敢出来凑热闹的。 其实压根儿不用多想,这些人肯定是为罗杵求情的。 由打正午直到傍晚,一排人几乎是纹丝不动。 很难想象,一个小国而已,文官如此,武将又是如何? 但凡青泥国这位新帝能有抱负些,和亲与否,其实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胜了一半儿了。 没过多久,一帮太监小碎步跑了出来,手里各自端着小碗吃食。 领头那位扯着嗓子喊道:“诸位,陛下说了,罗杵与朕,你们只能选一个,若是你们选他,朕便退位,这个皇帝你们做去。若是你们还当自个儿是青泥臣子,那就喝下人参汤,然后回家歇息去。” 刘景浊忽然转头,有个一身白衣,发须皆白的老者快步走来。 瞧着年迈,可步子却是稳健异常。 老者看了一眼刘景浊,抬头继续向前。 不多久便到了皇城门口,老者整了整衣冠,对着皇城深深作揖。 跪着的一排人齐齐回头,有人诧异开口:“大祭酒?” 第二十章 多喊点人 能称得上大祭酒的,除了五经博士之首,怕是再无旁人了。 白衣老者一揖起身,招呼着前方官员起身。 站在城门口的太监,脸都绿了。他赶忙跑到老者身前,恭恭敬敬作揖,随后轻声道:“哎呦喂!老太师你怎么来了,甭瞎胡凑热闹啊!” 可老者理都不理他,只是走上去去,一一扶起跪地的官员,笑着说道:“诸位,赶快回去歇着吧,有老夫在此,他魏宏多少要给点儿面子的。” 眼瞅着老者直呼皇帝名讳,在场的愣是没人敢出声呵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叹了一口气,对着老者拱了拱手,随即散去两边。 老者拢了拢袖子席地而坐,看都没看这帮宦官,只轻抬嘴皮,开口道:“去叫姚小凤来见我,就说三十年未见,季焣甚是想念,邀他皇城门口一叙。” 为首太监苦笑一声,走过去,弯下腰说道:“哎呦,老太师你就饶了我吧,国师忙着陛下封禅之事,咋可能来这跟您叙旧嘛!” 季焣缓缓抬头,眯眼道:“我是先帝封的太师,辅政大臣,池宏见我都得作揖恭恭敬敬喊一句先生。怎么?我找他姚小凤聊一聊,还得八抬大轿去请?又或是,老夫想要见一见老友,还得过你这无根之人一关?” 刘景浊都觉得甚是有趣,这位读书人,脾气也不是多好,就是这话说的损了些。 可几个太监哪儿敢跟太师翻脸?此刻依旧是赔笑不止。 刘景浊忽然看向城门洞子,心说国师是个女的? 有一道紫衣身影凭空出现在了皇城门口,她缓步走出,挥手示意几个太监离去,自个儿则站在了季焣面前。 这位国师一开口,刘景浊当即傻眼了。 明明是个女子,可开口时却是雄厚男声。 “季兄,旁人不知我为何如此,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说着,这位雌雄难辨的国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石拱桥,不过他未曾驱赶刘景浊。 季焣冷笑道:“你个二尾子货少跟老夫鬼扯,你就说你放不放罗杵。你放与不放,罗杵我都要救,你答应不答应,魏薇小丫头都不会嫁给你那个弟子。” 对于二尾子这个词儿,姚小凤好像并不如何反感,他只是轻声道:“我天生雌雄同体,我自己偏向女儿身些而已,这点我不怕你说。但是,季焣你要闹明白,咱们都是青泥国人,杀罗杵嫁长公主,保青泥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季焣猛然起身,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就说这两年你把魏宏教成个什么玩意儿了?你还有脸说是最好的办法。你前脚杀了罗杵,四府十二卫后脚就会各自起兵,罗家在军中的威望,你不知道吗?” 姚小凤眯眼道:“那你说如何?将青泥国卷入这场狂风骤雨?你觉得到时候只凭我这个个真境巅峰,护的住青泥国?” 刘景浊倚着石拱桥,抿了一口酒。既然假装不认识,那你们聊你们的,我喝我的酒。 着急赶来青泥国,是因为真正的覃召羽说了,玥谷之流只不过充当明面上的挡箭牌,青泥国的事,怕是比墨漯国更乱。 回想这一路走来,下栖客山,到破烂山,遇到龙丘洒洒,在靖西国亮明身份,接下来南下遇到魏薇,还碰到了三叶叔。好像一路上,都是有人在指引着自己找寻某些真相。 直到现在,娘亲的身份才闹了个一知半解,父亲的身份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 现在看来,着急赶回青泥国,没做错。 只是有一点刘景浊始终想不明白,照理说,两重身份几乎都已经亮明,怎的到现在还无人路上截杀自己呢?是因为龙丘棠溪的关系吗? 可刘景浊总觉得,青泥国接下来的事儿,与龙丘棠溪关系更多。 皇城门口,季焣直直看向姚小凤,沉声道:“当真不打算收手?” 姚小凤针锋相对道:“收不了。” 白衣老者缓缓站直了身子,冷不丁开口道:“桥上小友,可否借剑一用?” 刘景浊愕然片刻,随即咧嘴一笑,并指一挥,独木舟化作一道银光直落皇城门口。 “老爷子这脾气,我喜欢!” 季焣也是一愣,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心说这家伙还是个炼气士?那你也别这么虎啊,我就是涮嘴玩儿而已。 这年头儿还有这么老实的人? 没法子,此时已然骑虎难下,他只好强装镇定,伸手拄在剑柄上,皱眉道:“老夫虽然年迈,可要是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是拿不起来剑!” 刘景浊赶忙又站起来,鼓掌不知,高声喊好。 结果姬小凤缓缓转身,身态婀娜,可一开口,当即破功。 “景炀虽强,却也管不到神鹿洲来吧?” 终于开口了,等的这个累。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魏薇喊我一句刘先生,我腆着脸受了,自然就要管到底。百节是我景炀百姓,他在青泥失踪,我也得寻个说法儿。还有,罗杵这家伙我挺喜欢的,你也动不得。” 话音刚落,独木舟拔地而起,重回刘景浊背后。 季焣诧异道:“你是栖客山那位扫雪先生?” 刘景浊无奈道:“小辈们喊一句先生,我厚着脸皮就受了,季先生如此,我真没脸应,我叫刘景浊,直呼其名就好。” 刘景浊缓步去往皇城方向,姬小凤同时开口道:“同是真境,我奈何不了高兄的,只用了些旁门手段,拘押高兄片刻而已,至多再过去几个时辰,高兄自会逃离那处地方。” 刘景浊点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在下想问问,国师师承何处?” 蓌山位处西南,开山祖师是一位登楼大修士,如今山主乃是炼虚巅峰。且这绛方山从开山立派到跻身一流山头儿,只用了百多年而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几乎只比 姚小凤答非所问,笑道:“那就得瞧瞧,刘公子有无这般手段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啊,那就走着瞧。”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我劝国师子时之前送罗杵与魏薇到我这边,要是晚了,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亡命之徒。” 姚小凤眉头紧锁,却听见那个纨绔子弟似的背剑青年开口道:“对了,城内有无鱼雁楼?我喊几个人,你也多喊点儿人,免得说我欺负你。” 季焣嘴角抽搐,心说这小子有点儿欠啊? “二尾子,这都忍的了?” 姚小凤瞪眼看来,白衣老者这才又复正经模样,一挥衣袖,然后又不那么正经了。 老者冲着皇城内大喊道:“池宏小儿,我给你爹做过先生,也是你的先生,还是顾命辅政大臣,子时之前把小罗杵跟魏薇丫头给我送来,否则我就回去取先帝御赐的拐杖了。” 话说完,老人家撩起衣袍朝着刘景浊跑去。 “小友,小友,鱼雁楼我熟啊,我还存了两坛子好酒,咱哥俩喝点儿去?” 姚小凤看着两人背影,脸色愈加阴沉。他往回走了几步,身形瞬间消失。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京城外一处避暑山庄。 依旧是那边湖畔,湖畔点起了一堆篝火,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手持钓竿,一旁的木桶里头已经满满当当。 姚小凤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清凉衣裳,不说别的,青楼中的那些所谓头牌与这姚小凤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姚小凤以女子姿态施了个万福,此时开口却是女子声音,且声音魅惑至极。 “少主,人来了。” 锦衣青年转过头,咧嘴一笑,“师傅,待会儿你下厨,挑一条最肥的,做个糖醋鲤鱼。” 姚小凤没答复,而是继续说道:“人来了,不光是龙丘家的大小姐,还有刘景浊,中土青椋山刘景浊,中土景炀刘景浊。” 被称作少主的年轻人叹气道:“师傅,爹娘给的身子,你自个儿又做不了主,喜欢做女人咱就做女人,有什么难为情的?” 姚小凤眉头缓缓皱起,沉声道:“余椟,你当真觉得,能执一洲牛耳的青椋山,就没一个能推心置腹的顶尖势力?” 余椟笑了笑,轻声道:“虞长风向来自负,且清溪阁余孽隐姓埋名都来不及,谁跟他推心置腹?他敢跟谁推心置腹?” 姚小凤沉声道:“他去了鱼雁楼。” 余椟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说道:“好好好,我倒要瞧瞧,他能请来什么大神。” …… 往北去的官道,百十号人被几十官兵押着,是发配边关充当徭役的。 一个休息功夫,几十号官兵居然尽数消失,这百余罗氏家眷,一时之间不知该逃还是该等。 唯有披头散发的一位老管家苦笑不止,又哭又笑,高喊道:“诸位,老爷老夫人走后,大将军也还是待我们不薄吧?莫喊痛,黄泉路上,我做先锋。” 果然,话音刚落,一队黑甲铁骑便至。 老管家踉踉跄跄走上前方,苦笑道:“魏宏小儿派你们来的?” 有一黑骑拔刀出鞘,声音冰冷。 “陛下让我等带你们回家。” 第二十一章 破烂山分号 这位大祭酒有如重回讲台的教书先生一般,给刘景浊讲解青泥国之来历,事无巨细,刘景浊也很给面子,走的很慢。 好不容易等季焣喘气,刘景浊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继续说道:“青泥国,其实有两个来历,一是这条被称作青泥的护城河,二就是这座唤作青泥的京城了。不过近些年青泥城三个字不大有人提起了,因为大家伙总觉得有些俗气。还有一个传说,青泥城是数千年前,由一位上古仙人搬来此处。” 俗气?刘景浊心说这是多少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好名字啊!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不甚宽广但颇深的护城河,轻声道:“人世间唤作青泥的河流,茫茫多,我家山头儿下方就有一条,且得名极早,大约五千年前就有这个名字了。” 老先生笑了笑,开口道:“古人古事多半出于中土,连好些典籍也是藏于中土,据说路边随便踢开的一块儿石头,都可能比人间最年长的炼气士还要岁数大。” 刘景浊哑然失笑,转头说道:“那不哪儿的石头都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前方一个拐弯儿,巷子极深,可人声鼎沸,两人正好儿碰见一位妙龄女子招手不止,声音娇媚。 刘景浊头都没转,没想到季焣笑呵呵扭头,开口道:“可不是老头子身子骨不行,实在是我付不起那夜合钱,若是给我打个对折,倒是可以探讨一番学问。” 他拍了拍肚子,笑道:“一肚子学问,好不容易才装下。” 世间做生意的,不怕人不买,怕的是有人来,没人问。皮肉生意,那也是生意。 女子一见季焣说话,当即笑呵呵说道:“小女子年方十八,三两银子到天明,且无需老爷子劳累。” 季焣猛然顿足,刘景浊还以为这家伙会这么老不正经,结果老家伙比他想象的更不要脸。 季焣摸了摸袖口,转过头去,对着少女窘然一笑,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儿:“那个……十文行不行?” 女子当即脸色大变,破口大骂:“找你娘去!” 季焣撇了撇嘴,唉声叹气的加快步伐跟上了刘景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呵呵说道:“季先生,人老心不老啊?连夜合钱这个雅称都晓得,不愧是读书人。” 言语之中多少带点儿损人意思,不过季焣也不恼,反而笑呵呵说道:“国子监里皆是高门子弟,手里闲钱一大把,太闲了就会惹事儿。与其让他们霍霍街上那些个良家女子,还不如把这青楼挨个儿说清楚,让他们自个儿来呢。再说了,读书人嘛,吟诗作对,思绪从哪儿来的?不就是个山水、酒水、美人儿嘛!” 明明不是个正经事儿,却说的这么正经,刘景浊着实有些佩服这些个真正读书人了。 见刘景浊不说话,季焣又说道:“你觉得那二尾子真会在子时前将罗杵与魏薇丫头送来?” 刘景浊轻声道:“他说了不算,但人肯定会送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说道:“季先生请我喝酒,总不会是因为方才借了一柄先生拿不起来的剑吧?” 这老头子也是好玩儿,居然扭了扭头,一脸憨笑道:“老夫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管这闲事儿,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刘景浊眯眼笑道:“是吗?” 季焣忽然退后三步,深深作揖,沉声道:“小老儿一介书生,提剑不能骂人不痛,但刘公子的身份我是知道的。我是想求刘公子,帮帮我的国家。” 话音刚落,老者弯腰更深。 刘景浊没有着急去搀扶老者,而是笑问道:“我何德何能,季先生为何对我如此期望之大?” 季焣没有起身,而是说道:“说的功利些,是因为你是景炀王朝二皇子,是因为你与龙丘家的大小姐关系匪浅,当日官道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意思是还有别的原因?” 季焣沉声道:“魏薇丫头说,刘先生扫雪两年,凡栖客山学子都愿意尊一句先生。” 刘景浊伸手扶起季焣,询问道:“那季先生知不知道,魏薇和亲一事,罗杵事先不知,是墨漯国供奉胡游偷偷传讯?” 此刻刘景浊已经以剑气隔绝此处。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看向季焣,沉声道:“季先生,与我说句实话,青泥国,到底有什么?” 重新建立那个庞大王朝也好,或是别的原因也罢,只要目的是想要整合一洲,以那只推手的实力,去掌控一个大一些的王朝不是更加省事?为何偏偏要在两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地方斗来斗去? 想到这里,刘景浊猛地一惊。 靖西国建造那座国运高塔,靖西城隍想要同时吸取文武两道气运,是不是也与这背后之人有关?若不然当日怎的如此之快便有两名真境到了靖西京城上空云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难不成这背后推手,真有龙丘家一份儿?但要说青椋山一事有龙丘家参与,刘景浊是不相信的。 季焣苦笑不止,既然刘景浊问了,他也只好开口道:“前面不是说了,相传青泥城是一位古时仙人搬来神鹿洲的,所以在你们炼气士之间,一直有个小道消息,说青泥城内有一座仙府遗址。” 叹了一口气,季焣苦笑着说道:“可我活了这么久,姚小凤寻了这么久,别说仙府遗址了,连个地宫都没寻见过。” 仙府?刘景浊眉头皱了又皱。 八千年前人间尚且是连在一起的一块儿陆地,后来不知怎的,那块儿原始陆地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分定九洲的事儿。所以仙府即便是有,也不会是上古大仙。 除非,九洲尚且是完整一块儿时,青泥城已然被搬来此处。 刘景浊轻声道:“再没别的?” 季焣摇摇头,“我也就知道这么多,想必你也知道了,墨漯国背后是有大势力做支撑,他们为的,怕也就是这仙府遗址吧。” 刘景浊点点头,撤去禁制,两人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便瞧见了一座三层楼阁,上挂牌匾是以隶属写的鱼雁楼。 两人迈步走入,当即便有一位女子笑着迎来。 女子轻声道:“二位,何事登门。” 刘景浊取出来一枚玉简,轻声道:“跨洲传讯,明日就要到达的那种。” 女子点点头,没着急接过玉简,而是微笑道:“好说,但次日便要传到的书信,价格较高,需要一枚泉儿。” 刘景浊点点头,取出一枚泉儿连同玉简一同递去,女子这才双手接过。 “不知公子寄往何处?” 刘景浊说道:“破烂山乞儿峰,给姚放牛。” 女子点点头,没有半点儿异样神色,仿佛没听说过破烂山姚放牛。仟仟尛哾 片刻后,见二人还不走,女子又问道:“还有何事?” 刘景浊看向季焣,后者对着年轻女子眨眼不止,说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 “我上次不是存了两坛子桃花酒吗?青泥国太师季焣存的,不记得了?” 女子恍然大悟,微笑道:“当然记得,存酒有些年头儿了,差点儿没想起来,二位随我上楼吧。” 刘景浊直翻白眼,这老头子越看越不正经啊! 两人落座之后,方才女子便转身出门,说是去拿酒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方才打的酒,笑呵呵说道:“季先生是准备在此处等到子时?还得两个多时辰呢。” 季焣也笑了笑,却是问道:“我一直晓得这鱼雁楼传信极快,但我只是个凡俗人,着实没闹明白他们是靠什么传物传信的。” 刘景浊笑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自己干了,还用的着花钱?” 此时方才女子端着两壶酒走进来,轻声说道:“其实没什么说不得的,我们鱼雁楼传信,无非是靠着多年来修建的传讯处,约莫万里一处,海上则是靠着用重金打造的浮岛传讯,再用上某些神通便能做到了。九洲鱼雁楼如此之多,我们收取的费用,至少六成是用于维护这些传讯道路的。当然了,其中自然有些我们说不得的门道,就如同曾经的清溪阁,若是打听消息,没有比去找他们更方便的,这也是他们的门道。” 放下酒水,女子微笑道:“两位慢用。” 刘景浊耳畔忽然传来人声:“刘老弟,神鹿洲西边儿有潜藏大妖强行登陆,龙丘家的几位都赶过去了,恐怕是有人声东击西。”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恭喜温老哥稳固金身,此后神鹿洲五岳四渎,皆要以你为尊。” 是刚刚修成正经山神的温落,此地还算是北岳地界儿,如今的他,只需要心念一动,要找谁就能找到谁。当然了,相同境界的,还是有些不好找的。 温落轻声道:“仙府遗址确有其事,但不是那种被埋藏此处的死地,我在此地数千年也未曾见过。不过据我所查,那座仙府应该是一种类似于洞天福地的秘境,开门方式暂且不知。还有,蓌山虽然不在北岳地面上,不过我也想办法查了查,得出结论与你所想的差不离的。” 洞天福地?类似于道门的方寸之间或是佛门的须弥芥子小世界吗。 那座蓌山,果然是有天门之外的背景。 刘景浊传音说道:“温兄多半是不方便出面的,我估计鱼雁楼这一枚泉儿也会倒赔给我,所以给破烂山传讯的事儿,还是麻烦你了。估摸着近几日会有破烂山渡船到北边儿,到时候烦劳与船上徐瑶打声招呼,就说刘景浊需要帮忙。” 此时此刻,温落真身是在湄洛山山崖那处石台,可方圆数万里,只要是他北岳地界儿,他心念一动,随时都可以分神过去。 温落开口道:“你猜的不错,一艘破烂山渡船刚刚靠岸,可以以我做为媒介,与渡船上那位炼虚修士交谈,你现在可以开口了。” 破烂山那艘渡船底部有一间由乾坤玉铸成的方寸密室,此刻徐瑶正盘膝而坐,炼化一枚来时路上斩杀海妖所得的金丹。 这位容貌清秀的女修忽然睁开眼睛,皱眉道:“何方宵小?” 随即一道熟悉声音传来,“嫂子,是我。遇到了点儿麻烦,没法子,只得通过湄洛山的温山君传音于你。” 一声嫂子,徐瑶当即喜笑颜开,“刘景浊?什么事儿?你说地方,我即刻赶来。” 刘景浊赶忙说道:“不着急,嫂子想法子与姚放牛说一声,这事儿得他来。”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是个不小的麻烦,我得与他当面聊一聊。” 哪知道徐瑶却说道:“不用找他,我能做主的,有事儿你直说。” 刘景浊便将心中想法大致与徐瑶说了,若是有破烂山作为青泥国后盾,墨漯国也能安分些,此后两国各自努力消除百姓之间的仇恨,要想和平,不难的。 本以为徐瑶会推辞一番,这种事情毕竟吃力不讨好,无缘无故与个一流宗门结仇,又没有什么切实的好处,谁会干? 结果徐瑶压根儿没做思量,直愣愣开口:“这找他作甚?我做主了,这就给他传信让他赶来神鹿洲,然后我们着手在青泥国境内买几座山头儿,开个破烂山分号不就结了。” 别说刘景浊,就连也算见过大世面的温落,也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娘的,不愧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山头儿,管另起一座山头儿叫做开分号儿,还说开就开,玩儿似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多谢嫂子了,不过得尽快,估摸着青泥城这几天会有一处仙府现世,我应该会进去一趟。” 其实是很大很大的事儿,可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居然就聊好了? 最后,徐瑶笑着说道:“我爹回来之后,三天两头提起你呢,所以但凡你有事儿,哪怕破烂山议事时大伙儿都反对,我跟放牛娃也会让他们高高兴兴来帮忙。” 不高兴也可以,前提是皮得厚,得能挨刀子。 收回心神,季焣已经喝了好半天的闷酒。 刘景浊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方才想起了点儿事儿,走神了。” 季焣抬起头,轻声道:“其实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刘景浊微笑道:“吃人的嘴短,没法子,季先生说就是了。” 老人家缓缓抬起头,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眼睛有些浑浊。 “给姚小凤留一条活路,她,只是个身不由己,想做个女子的可怜人。而且,我知道,她还是想护住这个她并不喜欢的青泥国。” 第二十二章 岂不夙夜 毕竟是年纪大了,将将戌时而已,季焣的脑袋便已经晃荡不止,上下眼皮如那独七夕一相逢的牛女二宿,好不容易才跨过天河,打死也不愿再分开了。 刘景浊无奈摇头,并指射出一道温和灵气,这位大祭酒便一头栽倒,缓缓睡去。 刘景浊提着那一壶桃花酒,起身出门。 下楼时先前女子还在,刘景浊便询问道:“两壶酒多少钱?我一并给了吧。老先生毕竟不是炼气士,烦劳寻一张床铺,让他躺着舒服些。” 女子笑了笑,轻声道:“酒钱就算了,季夫子睡醒后若是知道公子帮他付了钱,多半又要与我讲一番道理,我读书少,实在是吃不住。” 刘景浊神色古怪,听女子说起讲道理,不由得就想起季焣拍着肚皮,说里头都是学问。 既然这姑娘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便不执意付钱了,只是笑着说道:“夜里若是罗杵与魏薇来了此处,烦劳姑娘知会一声。” 转身走出鱼雁楼,明明已经深夜,街上却还是张灯结彩。 明日是八月初五,道教好像有个雷祖诞的说法儿,不知道此地有无什么热闹事儿。 没走几步,本不喜欢吃肉的刘景浊,忽然闻见一股子熟悉味道。他循着香味往前走了百余步,一眼便瞧见了路边儿摆的卖羊羹的摊子。 好家伙,千万里之遥的异乡,还能吃到家乡吃食? 那丫头此刻正在破境关键时刻,若不然刘景浊都要喊一嗓子,让她先来吃东西了。 只不过,几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两三人而已,瞧着生意不是那么好。 刘景浊自然是要了一份儿羊羹,摆摊儿的老人家端来一只大碗,碗里头放着馍。 刘景浊笑了笑,开始慢悠悠掰馍。 这羊羹在中土,最早可是给天子的供品。余恬那家伙最喜欢吃这个,赵坎则是喜欢跑去吃肉夹馍。至于刘景浊,打小儿不爱吃肉,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若是非要说出来个,怕也就是几种特定季节才会有的野菜了。 很难想象,三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居然没一个喜欢皇宫里边儿五花八门的所谓山珍海味。 刘景浊一转头,呦呵,有人请吃饭啊! 姚小凤此刻是一身水蓝长裙,未施粉黛,倒是比先前瞧着顺眼多了,俨然是一幅十八九女子的模样。 刘景浊其实心里更愿意当她是个女人,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这位国师,自个儿喜欢做女人。 希望人间人,起码都能做些自个儿真正喜欢的事儿。 姚小凤半点儿不见外,加了一碗羊羹,随后便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她以女子声音开口:“真不是刻意找你,我回青泥以来,每天夜里都会来吃一碗的。即便你在这里,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吃了。” 刘景浊笑了笑,摇了摇酒葫芦,询问道:“喝不喝酒?” 姚小凤起身自己拿来了一只碗,刘景浊倒满一碗酒。 姚小凤抿了一口酒,笑道:“人真有意思,我要是子时之前不放人,恐怕你会提剑去抢人吧?谁想得到我们还能一个桌子上喝酒。”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有一处战场,偶尔会有两方阵营的坐在一起喝酒,只不过放下杯子时,总会有一方的头颅在另一方手中。这两人可能是交手数次的死敌,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 姚小凤有些好奇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刘景浊没说话,当然有。 不多一会儿,两碗羊羹端来,两人便各自埋头开吃。只不过刘景浊实在是不喜欢吃肉,只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所以人是放呢,还是不放?” 姚小凤很快吃完,抬起头,直视刘景浊,开口道:“说实话,放不了,牺牲两个人换青泥国太平,在我这边儿看来是最划算的。” 刘景浊点点头,冷不丁问道:“魏薇是开门的钥匙?她跟罗杵回来青泥国,也算是你们的一种就坡下驴?” 姚小凤也是答非所问,转而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景炀王朝也要面对这种选择,刘公子怕也会与我一般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转过头后轻声道:“景炀已经选择过了,与国师的选择,差别有些大。” 第二十三章 不知道 张五味没忍住撇嘴,心说这人怎么还拽上了?谁没读过书似的。 随你怎么拽文,贫道饿了,先吃饼。 不过他实在是没忍住,好奇道:“饼子哪儿来的,你这是传说中的袖里乾坤?” 刘景浊无奈道:“真看得起我,就我这点境界,还袖里乾坤?东西放袖子里不丢就算运气好了。” 张五味拿着手里的饼子,一脸不可思议,“那这饼子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解释道:“世间有一种叫做乾坤玉的石头,据说是天地未开之时挤压形成的一种东西,用以收纳东西。” 张五味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借助宝物啊! 见刘景浊不再言语,张五味便也不说话了,开始专心钓鱼,反正灵台境界的炼气士,几天不睡觉还是没什么事儿的。 不过他还是好奇,便指了指被刘景浊斜靠在一旁的两把剑。 张五味询问道:“这把木剑,瞧着像是我们做法会时的雷击枣木剑,铁剑我瞧不出来,怎么是八棱剑?现如今的剑不都是四棱吗?” 由此可见,这张五味的的确确是个真道士。 刘景浊也觉得这个问题有趣,便说道:“木剑是千年雷击枣木铸成,劈它的那道雷霆也不简单,是你们道门正统的五雷正法,天下鬼物见它如见苍天,我若持此剑入酆都罗山,即便是鬼府阴差都要退避三舍。至于这柄八棱剑,是上古玄铁所铸,是个上万年的老古董了,那时候冶铁之术欠佳,铸成八棱是为了确保剑的坚韧,时间一长,无论仙家还是凡俗,大体都是这个铸法儿。” 张五味张了张嘴巴,心说你跟我鬼扯呢?什么千年万年的,背的起这种剑的人,会只是个凝神修士? 又以余光偷偷摸摸瞧了刘景浊一眼,年轻道士已然确信,这人是个不靠谱儿的。 一看道士神色,刘景浊就知道这家伙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在鬼扯。不过刘景浊还是笑着说道:“明天收拾一番,离开青泥城吧,城中会有大变故,凡人铁定没事儿,不过像你这种境界不高的炼气士,很容易成为池中游鱼。” 张五味半信半疑道:“没诳我?”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儒释道三家,我对道门印象最好,不会诳你的。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走人吧,再怎么是修道之人,总得先活着不是?” 提起修道二字,年轻道士忽然伤感起来,饼也不吃了,攥在手里,怔怔望向河面。 人有所思,无非是前尘后事,且更多是思从前。 还真别不承认,人活一世,夜里不想点儿往事是睡不着的。 年轻道士忽然开口,轻声道:“师傅活着时说,他修道修道,自以为是修个知道,结果到头儿来才明白,世间本就不知道。” 刘景浊闻言,微微一怔,扭过头,略带诧异道:“你师傅说的?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说的出来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年少时行军路上,碰见过一个我觉得是高僧的佛门中人,他说过与你师傅所言差不多的话。” “这世间僧人,所谓遁入空门,多半不是看破红尘,而是逃避罢了。修佛一事,最先是句句不离佛,修的庙中泥佛。后来有些悟了,便是把庙里佛搬去心里。不是有一句话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 张五味眨眨眼,问道:“这是那位高僧所言?” 刘景浊摇了摇头,张五味直翻白眼。 笑了笑,刘景浊说道:“他的原话是,把庙里的佛搬到心里,很难。可要想把心里的佛搬出去,最难。” 张五味若有所思,可没过多久,年轻道士便说道:“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跟我师傅说的话,差不多在哪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这得你先修出一条道,知道便知道了。” 得亏年轻道士不会多少骂人言语,若是碰见白天那臃肿妇人,脸都要给他刘景浊挠开花儿。 跟我搁这儿说绕口令呢? 后半夜下起了一场雨,八月总是多雨,景炀京城也是差不多的。 年轻道士已经钓上来两条大鱼,眼瞅着雨越下越大,他便收拾了东西去不远处一颗树底下避雨。 可那个一条鱼都没钓起了的家伙,就这么静静坐在河畔,任由雨水浸湿一身青衫。 接连一夜雨水,直到天蒙蒙亮依旧未止。 年轻道士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对着河畔年轻人喊道:“你没忽悠我吧?” 刘景浊思量再三,开口道:“若是走了,能保太平。若是不走,会有两种可能。其一,死透。其二,得到一份机缘,说不定会是很大的机缘。不过若是选择留下,就是拿命在赌。” 结果张五味留下一条鱼,拎着另外一条走了。 刘景浊觉得挺有意思,便笑着问道:“真走了?” 张五味没停步,背对着刘景浊说道:“我是个道士又不是赌徒,再说了,我运气一向不好。” 刘景浊提起钓竿,看了看天幕。 天底下,谁人不是赌徒?士人赌王朝兴衰,农户赌阴晴旱涝,工匠赌自己的手艺,商人赌自己的眼光。说到底,天上地下,凡生灵者,只要迈步向前,前路如何不也还是个赌? 昨夜马车上,刘景浊选择相信,不就是赌魏宏能做个好皇帝? 一柄飞剑自行返还,有个绿衣女子撑着油纸伞走来。 龙丘棠溪轻声道:“怎么啦?” 方圆几丈再次于人间消失,刘景浊开口道:“昨晚上本来是想让百节提着独木舟把魏薇跟罗杵救出来的,可那个小皇帝居然带着他们两个来找我了。魏薇说仙府一事本就是个祸害,留在青泥国定遭人觊觎,倒不如她自行开门,赌上一把。” 龙丘棠溪询问道:“开门条件是?” 刘景浊神色古怪,想了半天,这才说道:“魏薇是应运而生,即是门户所在,也是钥匙。可取的这钥匙的法子,唯独一种,这也是国师那位弟子为何要娶魏薇的缘故。开门之人,不用去到那仙府遗址,也能白得一道大机缘。” 身在刘景浊飞剑神通之中,这一天刘景浊所经历的事儿,龙丘棠溪都瞧得见。 所以她询问道:“那位国师弟子,是蓌山少主吧?你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覃召羽所说的那位毛先生,已经在青泥城中?” 刘景浊点点头,“我心中大致有三个人选,季焣,那位国师弟子本人,还有昨日碰见两次的铁匠。” 这三人当中,刘景浊反而觉得季焣的可能性最大。 第二十四章 不吃肉 越过那道门户之后,刘景浊猛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昨夜吃的羊羹都要吐出来了。 可只瞬息功夫,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便被一股子难以抵抗的巨力撕扯分离,眼瞅着二人越来越远,刘景浊也不知怎么想的,挥手将独木舟送去龙丘棠溪手中,后者握紧剑柄,刘景浊用尽气力让独木舟护住龙丘棠溪。忽然间数道雷霆砸落,两人瞬间便被隔去极远,又一个呼吸而已,他们已经察觉不到各自气息了,离得太远,刘景浊甚至没法儿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此时一股子罡风袭来,哪怕是刘景浊武道归元气的体魄,也没能抵挡多久,很快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景浊猛然睁眼,眼前一片绿荫,他再转头一看,有个一身白毛儿的猿猴蹲在他身旁。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儿,发什么了什么事儿,结果那只猿猴冷不丁提起一根木棒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砸去。 一声脆响,木棒应声而断。 刘景浊猛然转过头,那只已经上了年纪的白猿也是猛然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把手里的半截儿木棒丢掉,双手背到身后,露出来一嘴獠牙。 估计它觉得它是在笑呢。 刘景浊坐直了身子,没好气道:“招你惹你了?下手这么黑?” 猿猴之属本就极通人性,听到刘景浊这么说,白猿委屈巴巴的比划了半天,刘景浊愣是没明白。 看样子是交流不了了,刘景浊便缓缓站起来。山水桥不见了,但能感知到,就在这儿不远,百余步的距离。随身携带的那枚玉牌跟酒葫芦也不见了,估计是被同一个人拿走了。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白猿,开口道:“我剑呢?唉,你别想着打我,你打不过我的。” 白猿又是一呲牙,极其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孩儿,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白猿猛地拔腿跑开,手脚并用的那种,等刘景浊转头看去时,它已经站在一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身边。 小丫头穿的有些破旧,脏兮兮的,扎着两个冲天鬏,瘦的有些吓人。 她扛着山水桥,剑柄则挂着酒葫芦,眼睛扑闪着望向刘景浊。 这仙府遗址,居然有人?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你是谁?” 刘景浊诧异不止,这小丫头居然说的中土官话。 刘景浊指了指小丫头,微笑道:“剑是我的,还有我的玉佩呢?” 小丫头赶忙把木剑藏在身后,瞪着大眼睛,脆生生开口道:“这是我捡的,你也是我捡的。” 看来这小丫头是救命恩人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好吧,有没有吃的,饿的慌。” 小丫头将木剑递给足足好几个她大的白猿,随后拍了拍自个儿肩膀,撇着嘴说道:“我救了你,你应该给我钱的。我自己都一天没吃饭了,哪儿有吃的给你?” 屁大点儿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子?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附近有无什么吃饭的地方,我请你?” 小丫头撇撇嘴,声音稚嫩无比:“算了算了,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凑活一口吧。” 话音刚落,白猿十分娴熟的蹲在递上,将手臂伸出当做踏板,让小丫头爬到自个儿背上。 那头白猿小心翼翼的背着小丫头,对着刘景浊招了招手,示意跟着走。 刘景浊心说这还没成精呢,就已经这么聪明了? 走了没多久,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赫然出现在眼前。老远望去,下游应该是个小镇,有个几百户人家,河对岸还有一座城池,不大,也就是寻常小县。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孤零零的小院儿坐落江边,离着小镇不远,至多二里地,离着县城也不远,只不过要过一趟河,估计得花点儿时间。 不过怎么感觉这附近并无多少人气。 白猿径直走向那处孤零零的小院儿,刘景浊紧随其后。 走近一看,还是一处不错的院子,四方院子,竹篱笆做的围墙,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侧房,两边拐角处,分别是一间厨房,一间柴房。 虽是茅草屋顶,但瞧着也是不错的。 不过,院中并无大人,看这小丫头一身穿着,恐怕也是个苦命人。 走进院子,小丫头从白猿背上跳下来,指着厨房说道:“这好像是厨房,我不会做饭只会讨饭,里面应该有粮食,你会做的话就赶快去。” 刘景浊走去小丫头身旁,弯下腰,笑着问道:“这不是你家?” 小丫头撇了撇嘴,瞪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家的人?我是北边儿逃荒来的,来这里半年了,住了半年,压根儿没人管。” 刘景浊轻轻叹气,伸手往小丫头脑袋去。结果白猿喘了一口粗气,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刘景浊只是斜眼撇去,白猿立马怂了,转头望向别处。 刘景浊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想吃什么?”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眼睛向上翻,瞅了瞅捂着自己额头的大手,脆生生说道:“我不吃肉,别的都行。”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你叫啥?” 小丫头一把推开刘景浊手臂,瞪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叫啥?”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姓刘,叫刘景浊。” 小丫头这才说道:“我叫白小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是坏人,我有白猿,它可不好惹!”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白猿,身形高大的白猿,神色有些不自然。 刘景浊一把取下白猿身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等着,给你们做饭去。” 走去厨房,蜘蛛网密密麻麻的,也只好挥出一道灵气,先将灰尘清扫干净了。好在这厨房米面油俱全,就是没有菜。 不过刘景浊手心的乾坤玉,倒是还有些野菜干儿,可以焯水凉拌着吃。 他伸手看了看手心,一道红线一闪而逝,看样子那丫头没事儿,只不过相隔极远,至少在三千里外了。若是方圆三千里内,刘景浊是能察觉到独木舟的。只要独木舟在千里之内,刘景浊甚至可以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做了几碗很简单的面条,萝卜干儿拌面,也再没别的了。 可小丫头吃的极香,一气儿吃了三碗,直到肚皮鼓起之后才作罢。 给白猿的吃食,刘景浊只喂下一枚丹药,不过这白猿已经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启灵不好说,大概是很难的。 吃饱喝足了,刘景浊坐在檐下石阶上。心说白小豆机灵归机灵,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是记不得的,想要打听事情,估计得进城或是去那个小镇。 小丫头摸着肚皮,走去白猿身边拿下那柄剑,连着藏在自个儿口袋的玉佩一起取了出来。 她双手捧着木剑,花猫似脸蛋儿露出笑容,对着刘景浊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呐,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刘景浊接过两样东西,背好剑蹲了下来,手提玉佩,笑着说道:“这东西很值钱的,起码可以买下远处那座城的,就这么还给我了?” 白小豆嘁了一声,白眼道:“骗小孩儿呢?” “行了行了,我吃饱了,去睡觉了,待会儿你自个儿找一间屋子睡吧。” 一说完,小丫头扭头儿就走,院中就剩下白猿与刘景浊了。 大半天的,睡什么觉?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在他以为,进入这遗址之后就是争夺机缘,弄清楚那个毛先生是谁,护着龙丘棠溪。哪承想这遗址居然有如此巨大,怕是都有一个青泥国大小了。 现在且不说机缘在何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就连龙丘棠溪身处何地,刘景浊也没有半点儿线索。 刘景浊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尽力去炼化那枚丹药,至于能不能有所得,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白猿龇牙咧嘴一笑,没有去炼化那枚药丸,反而坐在了白小豆睡觉的屋子门前,静静的护着那个小丫头。 刘景浊笑了笑,出门往小镇方向去。 二里地而已,走不了多久的,可镇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蛛网密结。街道上杂草丛生,有些摆在外面的桌椅都生出来了蘑菇。 刘景浊略微放开神念探视,这小镇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河对面的城池,还有一个人独守空城。 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掠过水面,瞬息时间便到了城中。 这座城池,比之小镇更加荒凉。大白天的,时不时居然传来狼啸。 迈步走了没多久,终于瞧见了一道人影。 是个手持蒲扇的老者,坐在一刻老槐树下,悠闲摇扇。 刘景浊迈步走去,喊了一句老人家。 老者一惊,睁开眼睛瞧了瞧,随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这才不敢置信道:“你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抱拳道:“我碰巧路过此处,也不晓得只是个什么地界儿,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个大人。烦劳老伯与我说说,这么偌大一座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老者忽然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猜一猜此时节是几月份,这会儿又是什么时辰了?” 刘景浊虽然疑惑,却还是笑着说道:“槐树叶绿,日头略斜,至多是七八月,午末未初吧?” 可老人家摇了摇头,指着后方一条小水渠。 水渠借着地势架起了一只竹节,竹节引来一缕细流往前方竹筒,竹筒即将水满,顺着竹筒往下,有一处小潭,也是将满,估计这桶水倒下就满了。 老者叹息道:“一个时辰流一竹筒,一池水记一天,若是我没记错,此刻已然亥末,明日就是大年三十儿喽!” 刘景浊啊了一声,老人苦笑道:“别不信,此地已经有大约八个月没有天黑过了,日头每天自东往西转一圈儿,可就是不落窝。六个月前,大家伙都跑的差不多了,这半年来,整个雨田县怕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怪不得白小豆这会儿去睡觉呢,原来此地竟是长昼无夜。 刘景浊微微皱眉,轻声道:“那老伯为何不走?”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戛然一身,有什么好跑的。现在也挺好,想睡了就睡,睡醒了随随便便去哪家找点儿粮食,啥时候饿死了啥时候算呗。相比北边儿逃荒的那些个苦命人,我这好到哪儿去了。” 刘景浊又问道:“北边儿也有天灾?” 老者点点头,开口道:“也是大约半年前,路过了不少逃荒的,一个个饿的跟麻杆儿似的,可一听这里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天黑过,一个个的宁愿拔树皮吃树叶子,也不去那些个空房子里找吃的。” 刘景浊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老者摇摇头,“这我哪儿晓得去,只是听那些个难民神神叨叨的说,诅咒已经南下,天老爷要把忤逆的人族毁灭殆尽。唉!反正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据说北边儿跟这里截然相反,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妖鬼横行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觉得,这处所谓仙府,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上游住着个小姑娘,老伯知道吗?” 老者愣了愣,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跟个大猴子在一起?” 刘景浊点了点头,“老伯知道?” 老人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半年前逃荒队伍至此,那些个人死活不愿拿我给的吃食,唯独那个小丫头拿起来我一只饼子,然后那些个难民就说小丫头是罪人,把那小丫头沉河了。我眼睁睁看着,本以为那丫头必死无疑了,结果后来给一只白猴子救起了。我以为那丫头早就死了。” 顿了顿,老者说道:“都是可怜人,自己难为自己。我……我当时听他们谈论,小丫头是靠着吃她娘的肉,才活下来的。” 饶是见惯了血腥的刘景浊,都没忍住一颤。 怪不得,怪不得白小豆说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没有肉就行。 第二十五章 还不快来找我 快返回江畔小院儿时,太阳又到了东边儿。 忙活了几个时辰,其实就是在城中找了个豆腐坊,用那些工具做了些豆腐,然后又在那位老伯的菜地里弄了些菜。 那小丫头都瘦成柴了,再不吃点儿好的,怕是这辈子都长不高了。 走进小院儿,小丫头应该是还没有起床,白猿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瞧着有些疲惫。 照理说给了丹药了,做不到引气入体就算了,那也不至于如此疲倦啊? 白猿见刘景浊走来,呲出獠牙,伸着爪子示意刘景浊过去。 刘景浊赶忙走去白猿身旁,伸手并指按在它身上,轻声道:“我知道你通人性,你有什么想法,我听得到。” 也亏的刘景浊曾经登上第十楼,即便修为被打了回来,相比同境界修士,神念还是要强大极多,这才能去读这白猿心声。 当然了,白猿这是个寻常山兽,没法子像精怪一般有一番流畅想法,可刘景浊明明白白感觉到,这头白猿像是在托孤。 大致意思是,它已经活了八十年了,怕是没几天活头儿了,等他死了之后,刘景浊能不能照顾白小豆。 刘景浊没着急答复,而是问道:“城里住了个老人家,白小豆的遭遇我大致了解了,但你为什么要救她?” 白猿以一种类似于念头的方式告诉刘景浊,大概六十年前,北边儿的那个国家大肆捕杀白猿,以白猿血液去做一种辟邪皮毛,那时候它差点儿就被捕杀,是个少年人偷偷把他藏起来,治好了伤。半年前他到城中觅食,一眼就瞧见了白小豆,也立马就看出来,这是当年救它的少年人的血脉,所以才冒险把她救出来的。 刘景浊沉默了,以白猿血液浸泡制成的毛皮,叫做猩猩绒,千年前中土中原王朝也有,是被北边儿的游猎部落占去之后,南部小国上贡给中原的东西。后世几个王朝都延续了此事,不过景炀入主中原之后就废除这种东西了。 方才刘景浊已经查探了一番白猿身体,五脏六腑皆已衰竭,别说现在的刘景浊,怕是从前有着登楼修为的刘景浊,也是束手无策。 刘景浊拍了拍白猿,轻声道:“放心吧,这小丫头,我帮你照顾。” 白猿又呲牙一笑,猛然起身拍了拍屁股,随后飞快往北边跑去。 刘景浊知道这是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于是祭出飞剑留在小院儿,自个儿则是御风跟上白猿。 即便是年老体衰,猿猴之属也是远远灵活过人族的。那头白猿在林间穿梭跳跃,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怕是跑出来将近五十里地了。 所到之地是一处山涧,有飞瀑直落,碎石遍地,瀑布垂落之处,潭水深不见底。 白猿不敢靠前,只是不断比划着,似乎是让刘景浊去潭底一探。 刘景浊问道:“让我下去看看?” 白猿点头不止,刘景浊便也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下去看看。” 想了想,刘景浊又转头说道:“要是我很久没上来,你就先返回,免得小丫头睡醒之后家里没人。” 幸好当年在归墟特意学了避水之术,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没入水潭。一进水潭,刘景浊当即被吓了一跳。 即便这以御剑之术在水里要慢许多,可瞬息百丈还是可以的,就这一会儿,刘景浊怕是已然没入这潭底几里地了。 一处山中潭水,怎会这么深?莫非此处潭水,通的海眼? 约莫下沉十里,刘景浊猛然坠地,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收住力气,整个人狠狠跌在地上,光滑岩石都被撞出来了一个坑。 刘景浊揉了揉脑袋,冷不丁抬头一看,当即傻了眼。 上方百丈,一层流水如同天幕,水中游鱼无数,围绕着一团银光游弋。 这……这是什么地方?这所谓仙府遗址,究竟是谁的仙府? 刘景舟没忍住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压压惊。 娘的!白猿怎么发现这地方的?这他娘的就是传说中的水晶宫吧? 此地压制神念,刘景浊几乎没法子探视周遭情况,可即便是以目力查探,起码也占地千丈有余。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迈步往前,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一看。进这仙府遗址,不就是想着找寻机缘吗? 瞬身往前数百丈,再往前就是一片无尽深渊,刘景浊猛然落地,背后山水桥也忽然震颤不止。 这番动静,比先前遇到那头执夷时还要大,而且,刘景浊分明感觉到山水桥有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惧怕? 在归墟时,山水桥可是与合道境界的大妖交过手,当时的山水桥,也只是有着满满战意而已。 刘景浊伸手按住山水桥,上前探头,只见这悬崖断口十分整齐,好似是给人一剑劈出来的。 下方深渊根本无从探视,目力所及怕也得有千丈了,再往下就是浓雾,也不知道底下究竟有什么。 只怕这又是一处人间绝地。 下是万万不敢去了,机缘远没有命重要的。但凡刘景浊是个真境,他眼都不眨就跳下去了。可现在就是个小小凝神,万一下边儿有个惹不起的,跑都跑不掉。 那就白来了一趟? 正郁闷呢,刘景浊猛的背心发凉,一身汗毛倒竖。 独木舟当即出鞘,刘景舟手握独木舟,转头一看,毛骨悚然,差点把魂儿吓飞。 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出现,青衫之下,却是一具白骨。 青衫白骨手提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骷髅头上的空洞眸子幽幽望着刘景浊。 刘景浊心惊不已,却瞧见那骷髅嘴巴开合,居然有沙哑人声传来。 “后生,人间,胜了吗?” 刘景浊赶忙收回山水桥,抱拳道:“前辈是?” 那具白骨幽幽开口:“听你口音,是中土神洲人氏吧?我是南赡部洲人,伐天一战,我们南赡部洲修士主攻雷部。” 刘景浊忽然想起先前龙丘棠溪给自己看的舆图,九洲之外的那四座庞大陆地,其中之一,就是南赡部洲。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前辈,我的确是中土人氏,可不是中土神洲,如今的天下,九洲并无南赡部洲。我倒是看过一幅舆图,九洲之外,另有四大部洲。” 那具白骨忽然气势一变,数道剑气如同星辰坠地一般,刘景浊压根儿来不及抵挡,只轻微一个碰撞便已然身受重伤。 青衫白骨声音有些冰冷:“再要胡说,莫怪我这守墓人剑下不留情。” 刘景浊狂吐鲜血,眼前这具白骨,修为定要超脱人间,决计是开了天门的炼气士。 果然,这位白骨前辈开口道:“后世炼气士都如此孱弱吗?瞧你根骨,都已经三百岁有余了,怎的才是个第四境?” 刘景浊苦笑不止,心说我他娘的才二十四,哪儿就三百多岁了?可这会儿他哪儿敢反驳一句?要是这位前辈一不小心没收住气力,失手打死自个儿,找谁说理去? 赶忙吃下几粒药丸子,可他还是起不来,只好以独木舟拄地,艰难开口:“不敢欺瞒前辈,自八千年前起,人世间有了一座玉京天,玉京天上有一道天门,据我猜测,那四大部洲应该是在天门之外,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跨过天门。之后人族与妖族大战,剩下的七根天柱被打断了六根,原始大陆支离破碎,或许也就是前辈所说的中土神洲,便一分为九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中又是一惊,那道白骨已然到了眼前。 霜白五指叩住刘景浊脑袋,刘景浊只觉得有人正在翻阅自己魂魄深处的记忆,神魂连带着躯体都要被撕碎一般,剧痛无比。此时此刻,刘景浊汗如雨下,脸色胀的紫红,可他愣是没有哼出来一声。 片刻之后,白骨手掌松开刘景浊,两人同是青衫,可有血肉的年轻人,此刻浑身剧烈颤抖。 青衫白骨沉默片刻,言语有些疑惑:“不错,根骨与心境都属上佳,神念异常强,你如今是不是跌境了?” 刘景浊颤抖着开口:“被灌顶得来的境界,没了正好,靠自己重新修炼底气足一些。” 白骨骷髅哈哈一笑,可笑着笑着,笑声中就有些伤感了。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后生,那你们的九洲,如今可有天上神灵随意屠戮人间?都还活的好吗?” 刘景浊摇摇头,“如今的神灵,多半只是山水神灵,受制于人间王朝的。天下家族,随意一国人口都有数万万,我所在的王朝,至少都是有几十倍于万万的人口,但是,人嘛,总是有过得好的,又不好的。只是东海归墟,有妖族与人族互相征伐,也已经几千年了。” 这具白骨略带哭腔,可一双空洞眸子,哪儿来的眼泪? 一张白骨手掌缓缓放在刘景浊肩头,无数道细小有如牛毛的剑气钻入刘景浊体内,开始帮着刘景浊修补体内伤势。 青衫白骨颤声道:“那还好,那还好,人间薪火保住了,不枉我们死了这么多人。” 片刻之后,白骨收回手臂,开口道:“小子,你是不是去过什么光阴流速差别极大的地方?你的骨龄只堪堪二十来年,可你的道龄已然三百余年了。还有,你的记忆我没办法查探,有人在你身上布下手段,若是我强行搜魂,你会死,我也会被反噬。” 刘景浊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也很纳闷儿,这地方是自己第一次到过的洞天福地啊! 白骨手臂又一次搭上肩头,刘景浊当即将心神沉入黄庭宫。黄庭宫外,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窜来,顷刻间便将一座满目苍夷的黄庭宫修缮如初,且那数道剑气中夹杂剑意之重,几乎都要把这黄庭宫变作一座剑阁。 收回心神,刘景浊抱拳深深一拜,沉声道:“多谢前辈,否则我这光是缝补黄庭宫,怕是都要几个年头儿。” 青衫白骨笑道:“一座黄庭宫八面漏风,实在是看不过去而已。” 刘景浊见这位前辈言语和善起来,趁热打铁,询问道:“前辈,这地方,其实不在九洲,而是类似于一座洞天福地的地方,外界说这是一座仙府遗址,入口在一个叫青泥城的地方。我也是机缘巧合进来的。之所以能到前辈这儿,是因为一头白猿指路。前辈可知道,此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瞒前辈,这座洞天福地如今也已然乱成一锅粥了,北境长夜,南境长昼,百姓流离失所,都说是天老爷发威,要惩罚人族。” 其实有一半是刘景浊从那位老者那儿听来的。 青衫白骨闻言便沉默了起来,刘景浊也不敢打扰,只得默默等候。 约莫过去了一刻钟,这位白骨前辈忽然大袖一挥将刘景浊卷起,两人往那处深渊而去。 下降途中,那位前辈叹息道:“还记得我说,南赡部洲修士是主攻天庭雷部吗?这深渊之下,便是镇压着雷部正神。”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可是道门所谓的九天雷声天尊?” 白骨转过头,嘴巴开合,“什么?听都没听说过。我说的这雷部正神,乃是居住在上古雷泽,真身是一头巨龙,乃是混沌初开之时,与天同生真正神灵。” 刘景浊还没来得及诧异,便听见这位前辈又说道:“真正神灵,其实是杀不死的,也可以说他活着跟死了并无区别,我们所说的杀了他,其实是剥离湮灭了他的意志。可真身,无论如何是没法儿销毁的。你虽说的青泥,在我那个时代,是有一座牢狱,就是用来镇压神灵真身的。我估计你所说的洞天福地也好,仙府遗址也罢,就是我们用来镇压神灵的牢狱。至于外界的昼夜不分,恐怕是这些年来守墓人的凋零,神灵真身气息外泄所导致的。毕竟这只是一处小天地,他们很容易就能影响到一地天时。最麻烦的是,一旦外界死伤过多,源源不断的魂魄被那些个神灵真身自行汲取,年深日久之下,这些个神尸,很可能会变成尸神。虽然并无毁天灭地的神通,可光凭肉身,就够受的了。” 说着,这位白骨前辈猛然转头,一双空洞眸子死死盯着刘景浊。 “炼神尸一事,我那个时代就有人干过,是用百万千万计的人族血肉去豢养的。你不会也是为此而来吧?” 虽然只是骷髅头,虽然应该安放眼珠的位置漆黑空洞,可刘景浊依旧察觉到了身旁白骨的杀意。 刘景浊只得强装镇定,开口道:“不瞒前辈,我之所以进入这个遗址,最开始就是为了让两个小国避免交战的。” 杀意顷刻间就消散殆尽,白骨哈哈大笑,“逗你玩儿呢!” 刘景浊只得陪笑,可心中却想着,我信你个鬼! 又过去几个呼吸,两人已然穿过浓雾,白骨前辈大袖一挥,一道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龙形躯体,赫然出现在眼前。两人是在数十里之外看的,这才窥得全貌,若是在那巨龙边上,两个人就好比是一头牛身上的两根毛。 刘景浊震惊到无以复加,就连道心都有些不稳。 身旁白骨轻轻拍了拍刘景浊,一道温和灵气让刘景浊愈加冰冷的躯体又暖和了起来。 刘景浊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这……你们是如何与其交手的?” 试想一下,即便是十几万牛毛,就能搬倒一头牛吗? 青衫白骨笑了笑,有些感叹道:“还能如何?唯有蚍蜉撼树。好在人间生了几位足够与这些个神灵掰手腕儿的强者,若不然……” 刘景浊沉声道:“这处牢狱镇压了几尊神尸?若是真有人想要炼神尸,有什么办法能阻拦?既然知道了,我就不能不管。” 若真是尸神出世,一头强大至极且完全没有自主的行尸,足够毁掉这一方天地了。毁了这一方天地,外界受难会远吗? 青衫白骨询问道:“那你们是如何打开这座牢狱的?” 刘景浊便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青衫白骨想了想,轻声道:“若是按你这么说,你所说的蓌山,多半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此地镇压着的都是雷部神灵,还有一处地方,镇压风雨二神,不过,那两位神尸有主的。他们是后天神灵,大战时倒戈人族,后来抽出神魂转世为人,真身则自囚此处,不过他们已然与过去斩断了联系,除非转世身在此,否则也做不了什么的。我是个守墓人,剥离了人身,半死不活的,没法子出去的,要想阻止炼神尸,只有弄死出手之人,再无旁的办法。” 刘景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询问道:“会不会?” 青衫白骨点点头,“会。” 刘景浊又问道:“那她得到真身之后,会如何?重新成为神灵?” 青衫白骨摇摇头,“转世神灵拢共也就几个,重新拿回真身的,我也没见过,会怎么样我是真不知道。” 刘景浊正思量时,身边白骨冷不丁扯下他身上酒葫芦与木剑,连同随身携带的玉佩与手心的乾坤玉一并取走。随后照着他屁股狠狠一脚,他整个人直直飞往那具不知多大的神尸。 白骨开口道:“小子,算你得了便宜了,天下雷法皆自这位雷神而来,你能扯来几分雷道真意,就看你的造化了,趁此机会,一并结丹吧。” 刘景浊尚未近身神尸,无数道雷霆化作雷龙将他阻拦在半空中。堪堪几个呼吸而已,刘景浊一身衣物便化为灰烬。 青衫骷髅打开葫芦盖子,悬空灌了一口酒。 他自言自语道:“这日子,我也算不过来了,反正最少有八千年没喝酒了吧。” 结果空洞眸子瞅见不着寸缕的刘景浊,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前辈,差点儿没把一口酒喷出来。 也就是他年纪太大,没听过也不会说一句非礼勿视。 他忽然咦了一声,也不管辣眼睛与否,转头盯着刘景浊看了半天。 原来是雷霆之中,年轻人硬撑着没昏过去,可他周身却泛起一股子并不属于他的古朴剑意。 这位白骨前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连我都没办法看到那一部分记忆。” 说是没办法看到刘景浊记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看不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年轻人如何被灌顶到如何跌境,青衫白骨已经看了个遍。有一处记忆被抹除,除非他刘景浊自个儿破境登楼才能找回,还有一处不属于他刘景浊的记忆,应该是有人留给他的某些讯息,这位白骨前辈是的的确确看不到。 一壶酒都快喝光了,至少得过去了几个时辰,青衫白骨忽然一惊,因为远处巨龙,居然睁开了眼睛。 得亏是骷髅,若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惊讶表情呢。 他举起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剑一记横扫,泼天剑意如同大江之水汹涌而去,缠住刘景浊的雷龙被尽数切断。 白骨身影化作剑光瞬身过去拉起刘景浊,几个呼吸而已便回到上方。 青衫白骨看了看刘景浊,又转头看了看无尽深渊,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个死鬼,睁眼睛吓人。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更吓人,你他娘的没个饱儿啊!” …… 这仙府遗址共有三国,南境两国,北境一国。 可北境的烃海国,已然国将不国。 已经接连一年没见过太阳,四处散发着腐朽味道,漫山遍野都是妖精鬼怪,老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知凡几,好在有多一半已经逃去了南境。 烃海国如今只剩下七座大城尚且能避难,这七座城池,挤了上千万人。 最南部的风海府,是如今烃海国最安全的地方,皇族世家大多在此。 可今日,一头展翅开来足足有十余丈,大翅一扇便能召来狂风的巨鹰来到风海府,这头巨鹰飞到城池上空,幻化成人形,狂笑不止。 “尔等若是献给我童男童女各三百,我便让你们多活几个月。” 下方贵族也好,百姓也罢,一个个都被吓得浑身颤抖。 唯独一位满脸胡须,身披盔甲的中年人手持大槊站立城头,指着那鹰妖大骂:“畜牲而已,朕何惧你!” 鹰妖恢复本体,冷笑道:“那就从你开始。” 说罢便要煽动翅膀,那位烃海国皇帝大手一挥,城中数千弓箭手已然列阵。 正要放箭,忽的两道银光从天而降,两道光华各自斩去巨鹰双翅与头颅,那硕大尸体就这么直挺挺落在城外。 众人只瞧见半空中一位恍若天仙的绿衣女子御剑而来落在城头,随后不断挥舞手中长剑,下方妖鬼竟是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龙丘棠溪手中独木舟轰鸣不止,她赶忙摊开右手,手心那道红线扑闪不止,不过只一瞬间便恢复如初。 年轻女子没来由嘴角咧起,自言自语道:“大傻子运气真好,还不快来找我?” 第二十六章 她眼中灰蒙蒙的人世间 返回玥谷的路上,池媵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青泥国那么大的动静,那道门户足足开了有一个时辰之久,可他没能进去。少年人心中想的,是但凡他能进去,多少得到一些机缘,他就有可能早一些回去家乡,治好妹妹的病。 如此心思,当然逃不过“覃召羽”的眼睛。 只不过他刻意没有提这件事,反而是询问道:“是不是没见到那个背剑的年轻人,有些失落?” 池媵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覃召羽又笑着问:“那就是因为送了礼,结果连席都没吃上而失落?” 少年人继续摇头,只是埋头赶路。 覃召羽顺手扯下路边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咀嚼片刻,终于说道:“那是气我没带你进去那处仙府喽?” 没等少年人开口,他吐了嘴里的野草,伸手按住池媵脑袋,淡然道:“小子,我教你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谁的年少时都有过急功近利的心思,他黄三叶当年上山修行时,每天夜里睡觉前都会想着,一觉睡醒之后就是天下第一了该多好。 而此时此刻的青泥城中,那可比过年热闹多了。 罗杵与魏薇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多半是被极大的机缘砸在脑袋上了,接是肯定接的住,能接住多少,那就看他们自身造化了。 可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蓌山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恐怕今夜就能到达青泥国。 青泥国这边,加上百节,也只有两位真境,只要蓌山派来一位炼虚修士,轻而易举就能带走罗杵与魏薇。 所以那位国师一直蹲在客栈门口,在两人接受完传承前,寸步不离。即便蓌山有人来,她也寸步不让。 姬小凤换上了一身藕荷襦裙,只微微描眉,手提一壶酒坐在客栈门前。 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再也不已男子声音开口说话。 不多久,有个一身儒衫的老者抱着个酒坛子走来,瞧着极其费力。 姚小凤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没去搭手。 季焣吃力走来,缓缓放下酒坛子,双手撑着腰,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这位老先生见眼前女子都不搭手扶一把自个儿,便吹胡子瞪眼道:“你他娘的有没有点儿良心?小时候打架是谁帮你的?哦,现在我老了,你他娘的见我这样,手都不搭?” 很少有人知道,姚小凤跟季焣其实是同龄人,季焣反而还要大上两岁,而且两家只隔了一堵墙。 姚小凤扯来酒坛子,砸开泥封,随手在地上拣起一只破碗便舀着酒喝。 狂灌了一口,姚小凤开口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再不问,我怕没有机会了。” 季焣也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你娘告诉我的,我记得那是个冬天,雪都没到膝盖了,我刚刚放课,回家的时候你娘在门口坐着。那天你娘告诉我,能不能把你当成妹妹,不要当做弟弟。第二天,我放课回家,就听见我爹说,你娘没了。” 姚小凤又喝了一口酒,面色如常,开口道:“离开青泥之前,我恨透了这个地方。身子是爹娘给的,我能如何?我就想做个女孩儿而已,凭什么就要被扯掉衣裳倒挂着打?我十四了!该有的地方都有了,就那样把我倒挂在门口,让别人嗤笑羞辱我。他觉得我是个男孩,我觉得我是个女孩儿啊!” 季焣轻声道:“你有没有去你坟前瞧瞧?几十年了,你那位弟弟逢年过节都要去你坟前拜拜,年年清明没少你一柱香。” 姚小凤摆了摆手,自嘲一笑,轻声道:“不说这个了,你一把老骨头来这儿干嘛?咱们的皇帝陛下可是下了一手好棋,那位景炀二殿下也是神通广大,有人拦住了两国边军,暂时是打不起来的。只不过蓌山那边儿已经派人过来了,他们明面上不能沾手凡间事,可罗杵跟魏薇,一旦出这个客栈,就算不上凡人了。” 季焣咧嘴一笑,开口道:“照你的脾气,不应该是任由两个年轻人被带走吗?” 姚小凤微笑道:“我也想赌一把,他们都相信那位扫雪先生,我也试着去相信一下。活了这么久,我这是第二次真正相信别人。” 第一次是十五岁的时候,那块裹胸布掉了被人捡到,姚小凤求她别告诉别人,她答应了,姚小凤相信了。 可第二天,满城人都知道了姚家的小儿子,压根儿不算是儿子。 与此同时,樱江来了个披头散发的青年,一身打扮跟叫花子似的。 徐瑶走出船舱,一脸嫌弃,没好气道:“你是想继承我爹那个老叫花的名号儿吗?” 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了,怎的半点儿不顾及形象呢? 姚放牛是从斗寒洲一路跨海至此,为了抄近路不惜上了一趟玉京天,挨了一顿打,这才提前赶到。 这位破烂山宗主喘气不止,哪儿还有精力管自个儿像不像叫花子?他喘着大气,询问道:“师姐,那小子呢?” 徐瑶见他这么着急,便没计较他说话语气,轻声答道:“已经进那仙府遗址,两天了。” 姚放牛直拍大腿,骂骂咧咧道:“姓刘的你虎啊!娘的,说进就进,也不管里边儿是啥啊?” 话音刚落,徐瑶见那家伙招呼都不打就要转身,气的破口大骂:“放牛娃!媳妇儿丢这儿都不管,干啥去?” 姚放牛硬气道:“有人坑我兄弟,我揍人去!” 徐瑶一愣,“算我一个!” 嫂子可不是白叫的。 …… 见那小子浑身赤裸,青衫白骨实在是看不过去,大袖一挥帮其穿上了一件衣裳。 刘景浊此刻正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数条紫色雷霆,其中几条已经有了些转向寻常天雷的迹象。 这位白骨前辈得亏没得舌头,否则此刻定要咋舌不止。也就是他没听过一句后浪拍前浪,否则也不至于久久无言。 按他的设想,刘景浊只要能得来百之其二三就已经算是大机缘了,哪承想这小子也是个愣货,八辈子没吃过好的似的,一股脑将那具神尸残余的雷霆真意扯来了一半儿,弄的神尸都要诈尸了。 可扯来的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世间事,有得就有失,得来越多,所牵扯的因果更重,何况这还是与上古神灵牵扯的因果。 白骨骷髅长叹一声,开口道:“你别分神,听着就行了。你所得到的雷霆真意,切勿贪多,先炼化雷霆收入黄庭宫,只挑选其中一条去衍化为天雷,在你跻身神游境界之前将其尽数炼化为天雷即可。” 话音刚落,刘景浊气势一变,围绕其身旁的紫色雷霆居然没有方才那般狂躁,变得温顺至极。又过了没多久,数道雷霆尽数被刘景浊收回体内,不过其周身外溢的毁灭气息还是难以消除。 青衫白骨骂骂咧咧道:“又他娘的不是我徒弟,待会别忘了给我磕头。” 顿了顿,这位白骨前辈轻声道:“雷霆之力,可不光是毁天灭地,而应该是毁灭与生机并存。二十四节气中,只要时至惊蛰,则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所以说,不能……” 话刚说了一半儿,那股子毁灭气息瞬间消散,反而有一种既让人敬畏,又让人期盼的感觉。 白骨心说这年头儿,悟得真意就这么简单吗? 一双空洞眸子猛地散发金光,青衫白骨没忍住又把刘景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该你小子的。 以雷霆真意结丹,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所结金丹也必定是纯粹以雷丹。 青衫白骨又打算灌一口酒,还没倒进嘴里,立马转头骂街:“小子!你他娘的别贪得无厌啊!” 这小子结成天底下第一等的金丹还不满足,居然要在雷霆之中夹杂剑意,要结成一颗雷霆剑丹。 只瞬息时间,刘景浊周身剑气外射,就如同有人在其体内斩出数千剑一般。 剑气过后,年轻人已然七窍流血。 白骨沉声道:“小子,再这样就真的死了。” 刘景浊硬撑着张开嘴,沙哑道:“我一位长辈到现在还被钉在人间最高处那处天门,雷丹固然强悍,可不是剑修,就很难救下我那位长辈的。我……即便今日不成丹,也不会只结一颗雷丹。” 方才剑气外泄,刘景浊已然重伤,若是再压制不住雷霆,这小子真就死这儿了。 青衫白骨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你他娘的怕不是来讨债的。” 说着,白骨手臂抬起指向上方水中那团银色光华。 手臂落下之时,那团银色光华分出一道银光,银光脱离光团之后便化作了无数柄长剑,迅速飞往刘景浊。 光华没入刘景浊体内,一只白骨大手轻轻按在刘景浊头上。 “小子,得我剑意剑术,日后若是遇见我姜氏后人,定要倾囊相授。” 刘景浊黄庭宫殿之内,雷霆炸响不止,在数道紫色雷霆之中,有三道雷霆化作天雷,正在缓缓凝结为一颗雷霆珠子。 忽的无数道银色剑光钻进黄庭宫,剑气迅速将那雷团围绕,待雷霆将要成丹之时,数道剑光及时选入其中。 剑光没入雷霆之中时,黄庭宫中凭空出现四道门户,一道皎洁如月光的剑影由打其上刻“众妙”两字的门户钻出,随后静静悬停黄庭宫中,就在散发银光却又雷霆蹿动的金丹下方。 刘景浊猛然睁开眼,金丹已成。 青衫白骨拎着空荡荡的酒葫芦,撇嘴道:“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本命剑吧?而且,此后有雷霆淬炼体魄,你的武道进境会快一些。” 刘景浊转过身来,重重抱拳,“多谢姜前辈,日后若是碰见姜氏后人,刘景浊今日所得,必将倾囊相授。” 白骨骷髅并无皮肉,可刘景浊明明感觉到,这位前辈微微咧嘴一笑 青衫白骨笑了笑,轻声道:“漫长岁月,等来个资质不错的小子,要是不带走些东西,恐怕这世上都无人知晓我姜黄曾在这人世间活过了。” 顿了顿,白骨青衫忽然严肃道:“你今日所得雷霆真意,不全是好事儿。好处在于,你出去之后,若是风雨二神的神尸尚未炼成,你身怀半数雷霆真意,对其有天然压胜之功,能重新镇压神尸,碰到妖族鬼物也是一样。坏处就是,我说过,真正的神灵并不会真正死亡,只要人世间尚有雷霆他就还算活着。所以,你日后道路,会有很大的一份不一定。”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有得必有失,既然种下了因,那果我便要受着。” 白骨点点头,笑道:“那就行了,你趁热打铁,稳固境界的同时,将本命剑神通开辟出来。” 可刘景浊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焦急道:“前辈,我来此处大概多长时间了?” 姜黄轻声道:“得有四个时辰了吧。” 刘景浊冷不丁双膝下跪,重重三个响头。 “今日之恩,刘景浊铭记,日后我定会重回此地来找前辈,可我现在必须得走了。” 姜黄气极:“有什么事儿比稳固境界还重要的?” 刘景浊斩钉截铁道:“有!今个儿过年了,外面有个身世凄惨的孩子,我答应了白猿要照顾她,我得赶回去给她做年夜饭。” 姜黄愣了半天,忽的哈哈大笑,将酒葫芦与其他物件儿一并甩给刘景浊,笑骂道:“滚蛋。” 年轻人起身抱拳,转头御剑就走。 姜黄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叹,一道剑光折返回来。 刘景浊把乾坤玉中的酒水、吃食,尽数放下,轻声道:“我离开之前要是来得及,会再来送一次酒。” 说罢便再次御剑离开,这次是真的走了。 此地便只剩下一具青衫白骨。 白骨叹了一口气,挥手收掉地上酒水吃食,身形凭空消失。 刘景浊全力御剑,几十里里,也就几个呼吸。 在离着河畔小院儿约莫一里地时,刘景浊落下身形,将身上血污驱散,然后以武夫手段,踩着风狂奔。 在稳固境界与给白小豆包饺子之间,当然是前者要紧。 可刘景浊觉得,让一个流离失所许久的小丫头,开开心心吃上一顿年夜饭,比稳固境界或是开辟神通要更重要,重要的多得多。 刘景浊一个跳跃,翻身缓缓落在小院儿。 白小豆与那头白猿正端端正正坐在正屋前的石阶。 白小豆被吓了一跳,等瞧见是刘景浊后又一脸惊喜道:“你会轻功?能不能教我?” 刘景浊几步上前,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歉意道:“本来想给你做好吃的,被一点儿事儿耽搁了,抱歉啊!” 白小豆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儿后一脸嫌弃的推开刘景浊手臂,撇嘴道:“你道哪门子歉啊?非亲非故的,我差你一顿饭怎么着?又不是饿了一天两天了,再说了,咱俩才认识两天唉!” 刘景浊愕然,随即咧嘴一笑,蹲在小丫头面前,轻声道:“想学轻功?” 白小豆点头不止。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 “想学啊?那就跟我走江湖去,饭我管了。” 小丫头一脸崇拜,站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止,高声道:“好啊好啊!能学武功又不挨饿,不去是傻子唉!不过,得带上老白。” 白猿坐在石阶上,龇牙咧嘴的,又难看又吓人。 可刘景浊知道,那头老猿,是在笑,由衷的笑。 其实是刘景浊忽略了一件事,他同情小丫头的遭遇,想要让她过得好一些。可他忘记了,一个被她娘亲割自己的肉养活的孩子,能不坚强吗? 可能在白小豆看来,这个太阳不落山的人世间,总是有着一层灰蒙蒙。而刚刚相识的刘景浊,只是这灰蒙蒙的人世间,偶尔划过的一道绚烂光华,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刘景浊轻飘飘落地,轻声道:“咱们去把城里的老伯接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呗?” 白猿却是指了指河面,刘景浊一转头,有一位老者驾着小舟,缓缓划来。 老人站起来喊道:“能不能加我一双筷子?” 白小豆跑出去看了半天,忽然转头,指着河面说道:“刘景浊,这个老爷爷是个好人,他给过我一张饼呢!” 刘景浊故意板着脸,“要学武功,不叫师傅?” 小丫头挠挠头,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傅,咱们跟老爷爷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句师傅叫出了口,刘景浊便不再是一朵昙花了。 可能不管过去多少年,白小豆还是始终不敢吃肉,她眼中的世界也始终没办法将那层灰纱扯个干净。可刘景浊想要试试,试试让一个没有童年的小丫头,感受到这个人间的绚烂多彩。 刘景浊走去院外,揉了揉白小豆的小脑袋,轻声道:“当然好了。” 这个年夜饭,其实也是刘景浊离乡之后吃过的第一顿年夜饭,而且有些奇特,守夜却没见半点儿夜色,一颗火红日头愣是不愿落山。 韭菜豆腐馅儿的饺子,白小豆吃了得有十几个。还有一道硬菜,是刘景浊以豆腐雕的一条鲤鱼。 年年有余嘛! 白小豆吃饱喝足后,又拿着山水桥在院中蹦跶了好半天,被刘景浊硬拉着洗了脸后便上下眼皮打架了。 算时辰,已经丑末,可太阳还是怼着大地晒。 白猿趴在白小豆床前,静静看着小丫头。 都上了年纪,何伯自然明白老猿怕是时日不多了。 何伯与刘景浊要了一碗酒,轻声道:“丫头很粘白猿啊,可你要是真带着它往北边儿去,它老迈身子可能受不了哇。” 刘景浊点点头,说道:“我可以用些手段,至多也就是让它多活半年,可正如何伯说的,不能舟车劳顿,只能静养。” 放在今天之前,刘景浊半点儿法子都没有。也是如今身怀雷霆真意,倒是可以布下一道阵法,以雷霆之中的生机,去减缓白猿衰竭速度。 可白猿或许并不想如此。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白猿拖着疲惫身子走来,一把将刘景浊的手拉去按在自己身上。 白猿明明白白以心念说道:“我不能让她看着我死,你得带她走,照顾好她。” 放下刘景浊手臂,白猿跃下台阶,转身之后跪伏在地上,似乎在表达谢意。 何伯叹气道:“跟我走吧,咱们两个老东西,结伴走完这最后时日吧。” 刘景浊沉默不止,白猿抬起头,一双浑浊老眼静静盯着刘景浊。 刘景浊只得点头。 一艘小舟过河,两个老迈身影往东。 刘景浊坐在台阶上,轻轻抿了一口酒。 从白猿离开屋子时,小丫头就已经醒了。白猿前脚离开小院儿,屋内被窝里便呜咽不止。 刘景浊轻声道:“丫头,人这一生中会碰见许多个离别,越长大只会越多。有些离别会有重逢之日,有些离别,只此一面,就再也见不着了。白猿老了,他不想死在你身边,你要是舍不得,我带你去与他好好道别。” 屋内呜咽声渐渐消失,白小豆光着脚丫子走出了,坐在刘景浊身旁,小小的胳膊环绕住小小的腿。 “师傅,我要是追过去,他会不会更放心不下?” 刘景浊想了想,伸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不会,白猿看到一个愿意勇敢直面这个人世间的小丫头,会比看到一个不敢道别的小丫头更高兴。” 刘景浊转过头,温柔道:“要去吗?” 白小豆擦了擦眼泪,使劲儿点头。 一只大手拉起小丫头的小手,一大一小两人乘风而起,跨过这条不大的河流,追向两道老迈身影。 白小豆大喊道:“白猿爷爷!” 白猿明显一愣,赶忙转身,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小姑娘已经飞奔过来扑进了白猿怀里。 一双浑浊眼睛泪水不止,白猿以手臂绒毛擦了小丫头的眼泪,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然后拽着小丫头,指向刘景浊,示意小丫头跟着刘景浊走。 白小豆哇的一声,重新扑进白猿怀里。 小丫头哽咽着说道:“你放心,我会活的很好的,我要学最厉害的武功,我要吃最好吃东西,我要看最好看的风景,我要把你的那份儿也一起吃了看了。” 白猿呲开獠牙,流着眼泪朝着小丫头竖起大拇指。 他最后帮着白小豆整理了衣衫,然后轻轻推开白小豆,转身往城里走去。 可每走几步,就是一回头。 人间自有真情在,不分飞禽走兽的。 刘景浊走上去拉起白小豆手,朝着白猿使劲儿挥舞。 每一次离别,我们都应该高举手臂使劲儿挥舞,即使有些离别,注定没有重逢之日。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往后的某个漫长夜晚不那么遗憾。 第二十七章 北上 其实刘景浊并未着急离开,反而在小院儿逗留了两天,略微稳固境界,大致整理了一番所得机缘。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吓死人的半数雷霆真意,其中有大约千分之一二被刘景浊衍化作天雷。 有此雷霆淬炼体魄,要炼琉璃身,会相较容易许多,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外炼了。 其次便是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了,只不过刘景浊还没有时间去参悟剑意。 然后就是身上这件衣裳,早前刘景浊压根儿没发现,还是做饭时才发现,身上衣裳成了一件仙兵品秩的法衣。 这三样,严格来说,都是向外求来的。唯独那柄月光一般的飞剑,是结成剑丹之后,由打体内衍生而来,是真正属于刘景浊的本命剑。 可为什么飞剑会从众妙之门出来,刘景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人间修士所走道路千千万,其实炼气顺序是不会变的。 引气入体是第一境,随后是筑灵台、修黄庭、凝成诸景之神、结金丹、化元婴、元婴出窍神游万里。前七境便是如此,此后境界,便是一境一重天。 神游境界之后,真境是修真我,只有求得一个真我之后,踏入炼虚成为真正仙君之后,才不会真正虚无。此后便是登楼,择一道合之,开天门。 人间境界,开天门为至高,可除了玉京天那十二人,再无十二境。 玉京天十二重楼,依次以炼气士境界命名,要去往那道天门,就得依次以同等境界破关,可那守关之人,皆是此境最强。 刘景浊曾经仗剑杀上第十楼,却也不敢说能夺走前九关守关人的最强二字。 炼气士无论人族或是妖族,结丹之时,黄庭宫内会出现四道门户。 众妙之门,多为道门修士选择。不二之门,多是佛修。道义之门,儒家修士可进。 还有一道门户,唤作玄牝之门,照理说该是道门修行路,可事实上,天下妖族、散修,多半是走的这门。 刘景浊并未修行道门功法,照理说修出一柄本命剑,也得是从玄牝之门出来的才对啊! 再就是自身神念,或许是曾经登楼的缘故,此次破境,一身神念约莫到了寻常神游的水准,所以刘景浊才能感知到独木舟如今是在北边儿,大致相距四千里。 收回心神,刘景浊笑着说道:“不睡觉蹲门口作甚?” 原来是白小豆垫着脚,在门缝儿里偷看。 小丫头心说,这练武之人,还真跟说书先生讲的似的,得盘腿打坐? 刚想再看一眼,结果刘景浊就说话了。 白小豆推开门,撇着嘴说道:“又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里,也不困,咋个办嘛!”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行吧,我的事儿也好了,正好酒喝光了,那咱们这就走?” 小丫头也没什么收拾的,就跑去厨房把所有的米面油收拾在了一起,本想找个麻袋装上扛走,结果发现收拾完了以后,一摞东西,好几个自己那么大。 小丫头苦兮兮走去刘景浊身边,垂头丧气道:“师傅,这么多东西,不带着就浪费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眨眼道:“给你变个戏法儿?” 只见一袭青衫大袖一挥,地上一堆东西立马儿消失不见了。 白小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跑过去方才堆积食材的地方看了找了好半天,这才转过头看向刘景浊,眼神中满是崇拜。 白小豆轻声道:“这个也会教我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了,我会的,到时候都会教你。” 拉起小丫头的手,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小院儿。 家这个字对于白小豆来说,早就是七零八碎的偏旁部首,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些个散落一地的横撇竖捺都很难再组成一个字。 只不过,逆流而去的路上,小丫头三番两次回头去看那座城池,直到拐了一个大弯儿,再也瞧不见那条河了,她才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刘景浊轻声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白猿会放心把你交给我?毕竟才认识两天而已。” 白小豆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天上掉下来的,他先发现你的,所以在他看来,你应该是个神仙。还有,白猿爷爷虽然不是人,但是通灵性的,师傅是好人坏人,他比谁都看得清。你又有本事,又是个好人,他当然相信你了。” 刘景浊点点头,闭口不再提起白猿,免得小丫头伤心。Qqxsnew 他转而说道:“我们要走好久,路程大概能走一千次小镇来回,你要是累了就告诉我。” 小丫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会的,我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呢。” 说着,白小豆有些伤感,碎碎念道:“那些个一起逃难的人都不愿意带着我,我就跟在他们后边儿,他们又不会等我,所以我就一直跟着。” 一句他们又不会等我,让刘景浊猛然顿足。 白小豆转过头,疑惑道:“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笑了笑,将山水桥扯下悬挂在腰间,蹲在地上,轻声道:“上来,我背着你走。” 小丫头思量了一下,还是乖乖爬上了刘景浊的背。 没有白猿爷爷背上暖和,但也好温暖唉! 毕竟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就有些无聊了,主动搭话,问个没完没了的。 “师傅,我什么时候能学轻功?” “得等你再长大一些,要学飞,得先学跑才行,等你长大些,要先学扎马步、打拳、读书认字,等打好了根基,师傅再传授你独门秘籍,到时候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在师傅家乡那边儿,反正是没人敢招惹你的。” 独门秘籍有没有暂且不好说,家乡那边儿没人敢招惹白小豆,那是肯定的。 青椋山已然是一片废墟,刘景浊至多会带着白小豆认路。以后白小豆还是会长长久久生活在景炀皇宫的,以刘景浊这位二殿下的凶名,有人敢欺负白小豆才怪呢。 说不定到时候返回景炀,干爹都要乐开花儿了。 老大刚刚十七岁,干爹就忙活着给他选妃了,要不是他麻溜跑路,说不定已经生下来太孙。 老三当了太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成亲,算年龄也过了二十了,怕是已经有孩子了吧? 刘景浊又说道:“练武可是很苦的,你得先好好吃东西,然后再看你吃不吃得苦了。” 小丫头双臂环住刘景浊脖子,脸贴在他后颈,鼻息温暖,轻声道:“只要有的吃,我当然会好好吃了,不是肉就行,不吃是傻子呢。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过我还是觉得,能少吃点儿就少吃点儿呗。” 过了一会儿,白小豆又说道:“师傅,能不能也给我做一柄木剑?”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 “那你的家乡远吗?” “很远,要是靠着走,走到一千岁也到不了。”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说:“乖乖!这么远?那咱们买一匹马吧,说不定五百岁就到了。” 刘景浊哈哈大笑,轻声道:“你忘了,咱们可以飞的呀?” 白小豆恍然大悟,“对对对,那一百岁就能到吧?”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雷霆化作无形衣衫套在了白小豆身上,紧接着他御剑而起,很快就到了云海上空。 白小豆被吓的呼吸急促,手臂紧紧抱住刘景浊,把整个脑袋埋进刘景浊后背,眼睛都不敢睁开。 刘景浊轻声道:“放心睁开眼睛,有师傅在,你掉不下去的。” 白小豆思量了很久,咬了咬牙,这才睁开眼睛。 小丫头手臂勒的愈紧,脑袋歪过去一丢丢便瞬间收回。 “师傅师傅,下边儿那黑色的是大_老虎吗?” 刘景浊笑道:“放心去看,能看到的,都是山川河流。” 小丫头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出脑袋,当即就笑出来了声音。 “好快啊!要是这样子,回师傅家乡,是不是五十年就能到了?” 只不过没笑多久,小丫头就有些喘不过气了,刘景浊赶忙落下身形,只在几丈高处御风而行。 “御剑速度太快,你受不了,这么高不会难受吧?” 白小豆点了点头,眼珠子一转,轻声道:“师傅很着急吗?” 刘景浊想了想,不知怎的,轻声道:“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北边儿等着我呢。” 这天夜里,反正算时间是夜里了。 小丫头吃了在打岩板上摊的煎饼,蜷缩在树底下,就这么昏昏睡去。 这般睡在路边,对她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了。 刘景浊从乾坤玉中取出毯子盖住小丫头,然后跑出去寻了一根桃木,照着小丫头的体型做了一柄短剑,其实说是匕首更为贴切。 这一路北上,除非去到城池,怕是很难碰见人了。 照何伯说,这片天地共有三个国家,北边儿的烃海国,现在所处花巢国,还有位处西南的甘霖国。 因为刘景浊得到了一半的雷神真意,他是可以感觉到风雨二神的神尸如今在何处的,大致就在龙丘棠溪所在之处。 那处地方,应该是在三国交界之处的。 下意识摘下酒葫芦放在嘴边,刘景浊这才想起了,酒水早就断了顿儿了。 只得叹了一口气,摊开手,将一枚夹杂着雷霆与月华的飞剑召出。 刘景浊郁闷至极,自言自语道:“怎的没法儿开辟神通呢?不晓得本命神通,咋给你起名字?” 照理说,只要刘景浊主动去开辟神通,本命剑就该迎合才对,怎的这柄剑没有半点儿暴露神通的意思? 白小豆醒后,发现身边多了一柄剑,长短正合适,趁手无比,于是她就学着刘景浊,找了一根麻绳把木剑绑在身后。 会不会剑术不要紧,要看着像个剑客嘛! 之后的近十天时间,两人赶路近三千里。刘景浊确实着急,可白小豆年龄太小,又不是炼气士,即便刘景浊以灵气护着她,又只低空缓慢御剑,也很难抵住御剑时的剧烈罡风。所以只得走走停停,到饭点儿了就落下身形,给小丫头做一顿饭,每日只御空二百余里,剩下时间都在步行。 此时刘景浊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立马儿召回独木舟。 刘景浊拉着白小豆,到了一处荒凉城池。比之前那座城更加荒凉。放开神念探视,城中几乎是铺了一层白骨,所以刘景浊没打算带小丫头进城。 城池以北极远处,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座极高山脉,那座山后,是刘景浊久违的夜幕。 那座山底下,便是镇压神尸的地方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笑的极其开心。 白小豆一脸好奇,扬起头问道:“师傅开心什么?” 刘景浊收敛笑意,可还是没忍住扬起嘴角。 “我开心嘛?没有,你看错了。” 第二十八章 见我跌一境 十几天来,龙丘棠溪已经将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屠戮干净,在她的帮助下,烃海国仅存的的几座城池开辟了道路,开始互通物资。可长达一年的极夜,那些个已经沦陷的城池之中,粮草早已腐朽,所以烃海国幸存之人,几乎已经断了粮,只得吃肉了,还是妖肉。 就说这座南院城,妖肉堆积如山。 可想而知,整座烃海国,凡人死伤有多少? 龙丘棠溪斩杀了千里之内最后一头大蟒,将尸体扔进南院城之后便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华直往南去。很快便越过了那座高山,落在一处荒凉城池外。 女子板着脸,冷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一开始压根儿没注意到躲在刘景浊背后的小丫头,说完话之后,这才看到穿的朴素至极,瘦的干柴似的白小豆。 “哪儿拐了个小丫头?” 刘景没好气道:“怎么就拐了?这是我收的徒弟叫白小豆。” 说话时以心声将大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说了白小豆的身世。 龙丘棠溪伸出手,将刘景浊扒拉开,缓缓蹲下,温柔道:“你叫白小豆吗?我叫龙丘棠溪,是你师傅的好朋友。” 白小豆有些局促,傻乎乎的看向刘景浊,脆声问道:“这个好看的姐姐,是师傅说的很重要的人吗?” 龙丘棠溪嘴角微微上扬,没回头也知道某人此刻一脸窘迫。 她伸手摸了摸白小豆的脸蛋儿,轻声道:“你也很漂亮呢,但不能乱叫哦,你可以叫我龙丘姨或者棠溪姨,但是不能叫姐姐的。” 女子哪儿有喜欢被人叫老的?但分什么地方。要是被这小丫头喊一声姐姐,那不就比刘景浊低了一辈儿? 白小豆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叫龙姨?” 龙丘棠溪点点头,“当然可以了。” 一大一小两人,在刘景浊看来,其实都是小丫头。 刘景浊传音道:“魏薇大抵是上古风神转世,她此刻或许已经在炼化神灵真身。现在麻烦的是那具雨神的真身。你这边,有没有瞧见熟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有,那个道士,在其中一座城池,都快吓傻了。” 龙丘棠溪起身拉着小丫头手臂,轻声道:“走,龙姨带你去换一身衣裳。你师傅是个心细如发的大老粗,瞧给你穿的。咱们女孩子,一定要穿的好看些。” 刘景浊原本是想交代一声,然后御剑去往那处城池,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着急。 归根结底就一件事,白小豆其实与自己这个师傅,也还是不熟。 龙丘棠溪祭出飞舟,拉着白小豆上去,刘景浊紧随其后。 刘景浊站在船头,没有刻意去把白小豆拉到身边,只是以心声说道:“把大致是什么情况与我说一说。” 龙丘棠溪想了想,传音道:“南院城方圆千里的妖族与鬼物已经被我斩杀干净了,但是烃海国境内应该还有几只神游境界的妖族割据一方。据我了解,这些个妖修与鬼修,都是近几年忽然冒出来,一年前大批出世。除了为数不多的元婴境界及神游境界之外,剩余的几乎没有什么灵智。之前我推测是他们汲取了某种养分,现在你这么一说,估计多半是被神尸气息浸染而成的吧。” 刘景浊点点头,此刻已然到了那座大山上空。 山北是茫茫大夜,山南则是大日高悬。已山之隔而已,却像是两处天下。 如今较为正常的,恐怕只有西南那座甘霖国了。 龙丘棠溪又说道:“暂时还没有余椟跟那个毛先生的消息,要么他们还没到,要么就是比我们来的早,藏在什么地方。”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你要下去吗?” 刘景浊转过头,发现小丫头靠在龙丘棠溪身上睡着了。 “我先去找张五味,你看好这丫头,我是一定要带她出去的。” 龙丘棠溪气笑道:“我一个女的,没你一个糙男人会照顾小孩儿?这丫头都脏成什么样了,我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你爱干嘛干嘛去。” 刘景浊叮嘱道:“千万不要给她吃肉,要是实在没得吃,等我回来做。” 说完之后,刘景浊微微抬手,独木舟由打龙丘棠溪背后飞出,刘景浊一跃而起,踩着长剑化作一道雷霆直往北去。 虽然只是个金丹境界,可刘景浊如今能以雷法御剑,速度极快。 阵阵雷声传来,至多盏茶功夫,刘景浊已然身处最北边儿那座城池。 剑光落入城中卷起一位年轻道士,接着往北御剑,北上数百里后才落下身形。 落地之处是一座百丈余高的山丘,剑光落地之时,方圆几十里内的妖族鬼修已经闻着味儿赶来。 果不其然,没什么灵智,若不然会这么傻? 刘景浊将张五味丢在地上,没得酒喝,只得就地拔了一根枯草放在嘴里咀嚼。 年轻道士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总算是见着认识的人了啊!他娘的,吓死贫道了,你不知道啊!之前碰到一只妖精,我把学的降妖除魔手段全用尽了,结果给那野狗精刨了一爪子,差点儿没把我挠死啊!” 越说越委屈,张五味哽咽道:“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刘景浊静静看着张五味,眯眼冷声道:“张道长有无得什么机缘啊?冒险来此,命都差点儿丢了,要是白来一趟,可就太划不来了。” 张五味一愣,更委屈了。 “天地良心啊!你跟我说了之后我立马儿就走了,夜里正蹲在路边儿烤鱼,鱼还没吃,就被一股子风卷起来,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刘景浊淡然开口道:“你们两个自己撒欢儿去,只要是主动来这座山的,全杀了就行。” 两把剑瞬间飞出,没过几个呼吸,山下已然哀嚎遍野,吓得年轻道士直缩脑袋。 张五味忽然想起眼前这家伙之前说的话,一柄剑是万年老古董,一把剑是千年雷击枣木所铸,压胜天下妖邪,持剑入酆都,鬼王都要退避三舍。 原本以为这家伙是在鬼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几只漏网之鱼顺着南边儿,虽然已经是黄庭境界,但尚未炼形,未开灵智,多半不懂人言。 只不过瞧那几只畜牲身上煞气极重,怕是没少吃人。 一声兽吼,张五味被吓了一激灵,转头瞧见几只流着哈喇子的野兽,忙不迭跑去刘景浊身后,颤颤巍巍道:“娘咧,这是什么世道啊,咋个妖魔鬼怪到处跑呀!” 刘景浊屈指一弹,一道雷霆暴射而出,年轻道士还没来得及惊讶,几头畜牲便已然化作飞灰,张五味甚至都没闻见烧焦味道。 他目瞪口呆,呢喃道:“这是凝神修士能办到的事儿?” 刘景浊转过身,没好气道:“瞧见了?就你这点儿境界,随随便便来个能打的都能打的你姥姥都不认识你,还想要机缘吗?” 张五味百口莫辩,都要急哭了,“无量天尊啊!我冤枉,你就说我一个小小灵台,那么高的地方我上的去吗?” 刘景浊眯眼笑道:“万一咱们五味真人是扮猪吃老虎的山巅大修士呢?” 张五味无奈道:“你见过我这样的山巅大修士?” 正说着,刘景浊缓缓转头望向北边儿。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还是个此地算来最顶尖的妖修了,神游境界。” 如此场合,没酒喝,糟心。 刘景浊轻声道:“站好,别瞎跑。” 张五味好歹也是个炼气士,目力定然是比常人强的多。他抬头看向北边儿天幕,皓月之下,分明是一只巨大蛤蟆踩着云彩往这儿蹦来。 年轻道士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这又是什么他娘的怪物啊?!” 刘景浊淡然道:“一只碧眼蟾蜍,算是这方天地最顶尖的妖修,神游境界。” 虽然张五味境界低微,可炼气士境界划分他还是清楚的。 乖乖,神游修士,那不是第七境的大修士了么? 张五味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说道:“你应该会御剑吧?不行咱们跑?你才是个凝神境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不好意思,我刚刚破境,现在金丹境界了。” 要是搁往常,金丹修士对张五味来说,那已经是妥妥儿的山上仙人了。可今儿个这情景,即便你已经是金丹修士,这不还差两个境界嘛?那是炼气士的天堑,又不是台阶儿。 眼看那碧眼蟾蜍就要到了,张五味苦口婆心道:“求你了,咱们跑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开口道:“天上地下凡妖鬼邪祟,见我刘景浊,自跌一境。” 话音刚落,一只碧眼蟾蜍已然赶到。 那蟾蜍精重重落地化作人形,冷笑道:“你以为你谁啊?我好像没跌境唉?” 刘景浊将张五味甩去远处,将那柄“长风”化作芥子,在一旁护着张五味。 其实刘景浊很不喜欢提起之前飞剑的这个名字,每提起一次,就会想起一次师傅。 张五味站在百丈之外,强装镇定。 可不远处那个一身青衫的家伙,却朝着那只碧眼蟾蜍勾了勾手,挑衅道:“那你过来啊!” 结果张五味刚一眨眼,只听见一身轰隆巨响,刘景浊已经在自个儿身边。 年轻人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叹息道:“你这境界,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吧?” 对面那只碧眼蟾蜍微微眯眼,冷笑道:“看来是找死来的啊!”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也是咧嘴一笑,开口道:“说的对。” 年轻人往前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我很庆幸来了这个地方,碰到了你们,能让我重温一番当年的感觉。” 话音落罢,这一座山头儿猛然变得极其寂静,山下的哀嚎都忽然消散。 张五味眼中爬满红血丝,他赶忙默念清心咒,以免道心失守。 刘景浊一跃而起,周身分出数道雷霆,只一拳落下,那只碧眼蟾蜍当即现出原形,被轰做碎肉。 张五味硬撑着睁开眼,颤声道:“你杀了多少人啊?!” 方才那吓死人的杀气,可不光是吓到了张五味,连那只已经是神游境界的碧眼蟾蜍,都被震的心神失守,这才被刘景浊轻而易举一拳砸碎。 其实若是不用身上雷霆,也打的死,就是没这么快。 第二十九章 门户 刘景浊还是压制住了一身杀意,转过头,轻声道:“杀人不多,杀妖多。”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下山吧。” 山下妖类已经被斩杀的差不多,倒是没有多少鬼修。 张五味一愣,半信半疑道:“人世间哪儿来这么多妖给你杀?更何况,你这一身杀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 那头蟾蜍少说怕也吃人万数了,就这么被刘景浊一身气势吓得不敢动弹? 刘景浊心念一动,独木舟率先返回。 他轻声道:“我十二岁就在军中,灭在我手里的小国,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光是中土与浮屠洲交界的那条妖鬼走廊,十座妖国皆灭在我手,亲手斩杀的妖族怕是不低于十万。” 还有的,刘景浊没说。在归墟战场,那些个境界低微有如蝗虫般的小妖,一剑过去怕都要数万了。 结果张五味眉头一皱,沉声道:“妖也分好坏的,干嘛如此多造杀孽?要是与这些一般也就罢了,可你敢保证没有误杀吗?” 刘景浊猛地转头,眼神冰冷。 “十国十万妖族联军,趁着我们景炀大军拒守海妖,连屠我十三座城池,杀我边军边民百余万,难道我景炀百姓就该死?谁不是爹生娘养的?” 一只蝙蝠冷不丁扑来,刘景浊并指划去,当即将其分作两半。 张五味沉默不语,刘景浊却轻声道:“你要是见不得杀生,就不该来。” 张五味也懒得解释了,只是轻声道:“那也杀不完啊,即便这小地方,起码也有百余城池吧?难不成要一寸一寸给这烃海国梳头?” 其实张五味还有个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问。 可刘景浊早就猜到了他心中的问题,便开口道:“世上愿意多管闲事的人,不多了。以前的我,会管,但不会都管,但你力所能及,却都愿意管。我其实很佩服你,也不想人世间少一个明明只瞧病或只算卦就能活的很好,却两样都要做,结果过得就不好了的人。” 这也是刘景浊相信张五味并未是那毛先生的原因。 张五味愣了半天,不敢置信道:“就因为这个?” 刘景浊点点头,“就因为这个。” 耳畔忽然响起龙丘棠溪的声音:“那座山方才有些异动,你要不要回来瞧瞧?” 刘景浊轻声道:“马上。” 挥手召回山水桥,刘景浊挥舞木剑斩出数十道雷霆夹杂火焰的剑气,随后一把拽住张五味脖领子,御剑返回南院城。 张五味苦着脸喊道:“大哥!爷爷行了吧?慢点儿啊!风刮在脸上跟刀子拉一样,很疼的。” 刘景浊撇撇嘴,“我又不疼。” 年轻道士觉得他以后要多学几句骂人的话了。 张五味双手捂着脸,还是没憋住,询问道:“这年头儿,金丹境界打个神游境界,这么容易吗?” 刘景浊轻声道:“都说了,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怪就怪在他是个妖精了。再者就是,要是正儿八经的神游修士,用尽法子倒是也能打,结果就是我重伤,他死。可惜那只碧眼蟾蜍只是空有境界而已。” 年轻道士想了想,自己打了个比方,问道:“意思就是,一座山头儿,一些人看着同在山巅,可实际上,这其中的一些人,爬山时投机取巧,其实并没有站在山巅的本事对吧?” 第三十章 吃气运 青泥国宫城门口儿,姚放牛斜躺在一张藤椅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徐瑶这些天奔走青泥国境内,刚刚选定三座山头儿用以开辟破烂山分宗,刚刚返回青泥城,落地之时就瞧见那个放牛娃悠闲躺着。 她这个气啊!飞奔过去一脚踹翻藤椅,气笑道:“你倒是悠闲啊!” 魏薇刚好出宫城,正好瞧见这一幕,于是赶忙转头,权当没看见了。 姚放牛爬起来蹲在地上,郁闷至极。 “别闹,烦着呢。你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要不是魏薇炼化前世躯体及时,他娘的又把事情搞复杂了。” 以心声大致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徐瑶也是皱起眉头,走到姚放牛身边蹲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姚放牛抓着头发,叹气道:“你传来消息之前,有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灰袍人,进乞儿峰连我都没察觉,他告诉我的。” 魏薇缓步走来,轻声道:“姚宗主,我已经恢复那处天地的天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再探视那方天地,话没说完,就被某股子巨力强行打断了。” 姚放牛手捂着额头,“头疼啊!这不是卷入了一场压根儿事不关己的祸事嘛?” 蓌山只是想炼神尸吗?,这家伙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一个封印万年的牢狱,怎的会忽然之间就打开? …… 一座雨田县,连起来其实就是个雷字。 阴阳合之为雷,雷为阴中阳者。 县城一处小宅子,何伯躺在藤椅上摇着扇子,一头老迈白猿则是靠着那棵大槐树,沉重喘息。 两人相处也有半月多了,白猿是一天不如一天。 何伯忽的睁眼,因为此刻天上日头急往西坠,一轮圆月爬上天幕。 一连近一年的长昼,终于是结束了。 何伯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天幕,久久没能平复。 可他脸上,并不是那种得见月色的高兴。 老人家转身看了看白猿,叹气道:“老兄弟,从谋划把那小子扯来,到引去那处镇地,授其雷法传其剑术,可谓是煞费苦心啊!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拦吗?” 白猿缓缓睁眼,气势一遍,眼中多了一道光华。 白猿站立起来,只看身形神意,与人无异了。 这头白猿居然口吐人言,笑着说道:“我只在这老猿身上留了一缕心神而已,何兄这都看得出来?”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出生入死多年了,默契怎么都该有吧?” 老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既然风雨二神的真身都被转世身掌控了,何兄要走,我不阻拦,万年孤寂,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 何伯有些诧异,轻声道:“本以为你会说我是个叛徒呢。” 老猿叹气道:“何兄要走,走就是了,回赡部洲后帮着我瞧瞧家乡如今怎样。” 话锋一转,白猿轻声道:“只是没必要与几个后辈置气是不是?到时候逼的我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语气温和,但言语实在是很难教人与一个善字搭边儿。 何伯微微一笑,“姜兄把那个天眷丫头交给那小子,我又吃了人一顿素鱼,哪儿来的脸再去寻事?” 白猿退后几步,重重抱拳。 何伯忽然说道:“姜兄没察觉到一位后起之秀?若不是受天地所限,必然天门之上了。” 白猿笑了笑,轻声道:“已是山中人,不问堂前事。年轻人的事儿,我再插手就有些不讲理了。” 何伯气势一变,转身抱拳,轻声道:“别了。” 白猿还礼,“珍重。” …… 刘景浊拼尽全力折返,落地之时,飞剑长风被人以锁剑手短钉在半空中,一位年轻道士昏倒在地面,早已不省人事。 有个大髯汉子静静站立院中,白小豆被他提在手中,看样子是被施法困在梦中了。 龙丘棠溪随后落地,皱着眉头看向铁匠。 天时复原,此刻整座天下都是黑夜。 刘景浊缓步走去张五味身旁,还好,只是受了一击昏过去了。 过渡了一缕灵气给他,过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重新起身,刘景浊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铁匠,声音冰冷:“你只要敢动这个丫头一根汗毛,即使你是个登楼修士,今夜也别想全身而退。” 铁匠微微一笑,淡然道:“烦劳龙丘姑娘收起飞剑,在下最擅长的可不是打铁,这小丫头体内已经被我种下咒术,我死,她必死。” 说着,他看向刘景浊,微笑道:“其实咱们可以谈一谈的,我来这里是寻机缘,不害命。” 铁匠微微跺脚,白小豆被震起往刘景浊方向去,龙丘棠溪一个瞬身上前,轻轻接住了白小豆。 刘景浊心念一动,长风摆脱束缚,悬停刘景浊右侧。 龙丘棠溪双眸泛出金光,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以心声说道:“的确有个咒印,品秩不低,这家伙是个咒师。不过境界不高,至多是个元婴。除非他已经登楼,否则不会有错。” 刘景浊点点头,笑盈盈望向铁匠,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铁匠刚要开口,一道青色身影已然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刘景浊脸上哪儿还有半点儿笑意?他抬起手叩住铁匠脑袋,手上雷霆蹿动,铁匠浑身剧烈颤抖,几道殷红血液分别由打七窍流出。 刘景浊冷声道:“还是不问了,给你三个呼吸时间,撤去我徒弟身上禁制。” 铁匠咧出个笑脸,声音颤抖但还是笑呵呵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童钺。” 刘景浊点点头,“有骨气。” 话音刚落,手臂猛然发力,眼前中年汉子被钉入地下一半儿。 童钺一身骨头已经断了一半儿,要是再来一拳,怕是要跌境了。 “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刘景浊,你以为咒师手段是玩笑?” 白小豆猛然间抽搐不止,龙丘棠溪转过头冷冷看向童钺。 “你再敢动她,我保证,但凡与你半点儿沾亲带故的人,都要死。” 话音刚落,白小豆当即恢复如常。 童钺压根儿没办法擦拭脸上血水,只得任由血水流淌,却还是笑着说道:“只是给二位瞧瞧,在下不是说笑。” 刘景浊手掌再一用力,童钺整个人被埋入地下,只留一个脑袋在外。 年轻人抬起脚踩在中年人脑袋上,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其实刘景浊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若不是一时半会还解不了那咒印,他已经一脚踩碎了这颗头颅。 童钺轻咳几声,啐了一口血水出来,笑道:“蓌山想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刘景浊强压着杀意,沉声道:“那蓌山想要什么?” 童钺笑道:“刘景浊,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进来?你以为此地真正机缘是什么?” 年轻人脚下微微用力,童钺赶忙告饶,开口道:“好好好,我怕你了。知道为什么花巢与烃海两国天时俱变,唯独甘霖国是正常的吗?此地最大的机缘,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神尸,而是甘霖国的三块儿神石。你想要救这丫头,就得帮我得到起码一块儿神石。” 刘景浊冷声道:“有什么用?你要来做什么?” 童钺脸上笑意消散,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神石可以复生一位故人,我只是想让我的妻子活过来。” 刘景浊忽然想起铁匠与自己说过,他的妻子与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死于兵祸。 年轻人微微跺脚,童钺被震飞出来。紧接着,刘景浊踹出一脚,沉声道:“他们要复生谁?” 童钺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 刘景浊瞬身上前,冷不丁一拳砸在童钺脑门儿,大髯汉子当即昏了过去。 刘景浊还是气不过,又将童钺提起来整个人杵进地下。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没法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你信这胡扯的?人死复生,可能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真要有这等好东西,轮得到蓌山?只不过,甘霖国咱们还是得去,之前魏薇传讯,就是说让我们赶往甘霖国。” 走上前,刘景浊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跟着我还是太危险了。” 龙丘棠溪沉默了片刻,传音道:“之前怕你不高兴,没仔细看,方才探视了一番,这丫头有些不寻常。龙丘家的神眼术,修炼到我这份儿上是能看到虚无缥缈的气运的。这丫头身上气运极重,有些类似于一种天生有着天道眷顾的人。” 顿了顿,龙丘棠溪轻声道:“你有无听过天眷之人?凡这种人,多半年幼时苦难极多,但无一不是身怀大气运。” 刘景浊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他猛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位毛先生要挑起两国战火,更明白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自己依旧觉得,在这个地方,龙丘棠溪比自己的处境更危险。 当年受师傅灌顶之后,刘景浊曾在一处山脚修养,当时是与一位给山水神灵塑神像的老人借住。 老爷子曾经说道:“神灵护佑一方水土,一方百姓供养神灵,说的底,就是一场交易而已。我先敬香,你再圆我心愿。与你先遂我愿,我后再还愿,都差不多,双方各有舍得。可,偏偏有些庙里的毛神,只要有人在他庙里许下什么,事成之后,他会上门自取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出生便伴有一道剑运?”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是,后来无意间得了一次水属道意传承,所以我算是身怀两道气运。” 湄洛山下,关荟芝与周放身怀文武气运,刘景浊还打掉过一座气运塔。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双方自然会损耗国运。这处天地,北境烃海国,国运几乎消散殆尽。 恐怕,那神石真的有作用,只是,它需要吃气运。 换句话说,外界、此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那三块儿石头养分!也可以是,蓌山是要拿着人间气运与三块儿神石做交易。 刘景浊冷眼看向童钺,一颗杀心已然稳固在胸腔里头。 居然敢有献祭白小豆与龙丘棠溪心思,不该杀吗? 终于闹明白了这最后一个问题,可蓌山要复生的,会是谁? 第三十一章 换一条路(一) 张五味捂着脑袋坐起来,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结果瞧见埋在土里的大髯汉子。 年轻道士愣了一愣,猛地爬起来接连拍着大腿,急的原地转圈儿。又是一愣,他拔腿就往屋子里跑去,结果跑遍了几个屋子,愣是没有发现白小豆身影。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等那家伙回来,贫道我老命不保啊! 楞在原地好半天,张五味忽然转头看向那个大髯汉子。 只一个思量,立马脱掉鞋子跑过去,照着大髯汉子脸上就是几鞋底儿,小院儿都有了回音了。 年轻道士扇的出神,全然没瞧见土里的大髯汉子已经睁开眼睛,直愣愣看着他。 童钺沙哑道:“打够了吗?打够了告诉我他们人呢?” 张五味像是受惊了的兔子,猛地往后癫了一步,回过神来,张五味以他自以为的骂人言语大骂道:“你这个人啊!干什么不好,学人家偷孩子?快说,小丫头在哪儿,你要是不说,贫道就要骂娘了!” 毕竟是个元婴修士,童钺长这么大,给人打的半死不活,次数多了。给个二境炼气士脱掉鞋子往脸上甩,真是第一次。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何况是一个元婴修士。 童钺眯着眼睛说道:“看在刘景浊的份儿上,我饶你不死,你再敢把唾沫星子往我脸上溅,我真会杀了你的。” 要是他刘景浊不用剑,不用武夫手段,老子能把他屎打出来。可现在,不得不给他面子。 他娘的,老子一时半会不敢杀那小丫头,可刘景浊那狗日的打起老子可是往死里打啊! 张五味焦急无比,他也怕挨打啊,那个家伙平常温文尔雅的,生起气来自个儿又不是没见过。他对白小豆那个在意劲儿,要是回来时自己还没有找到白小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五味一咬牙,拿起鞋子照着童钺脸上又是一下。打完之后迅速后撤,手拿鞋子指着童钺说道:“快说,小丫头被你弄哪儿去了?” 童钺气极,破口大骂道:“孙子!你有种再打一下试试?” 结果张五味提着鞋子又是一下。 也就是这会儿童钺出不来,但凡能露出来一只手,他都要捏死这个灵台境界的牛鼻子! 大门儿吱呀一声被推开,与此同时,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南院城中。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牵着白小豆一只手,像极了一家三口。 张五味瞧见白小豆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赶忙穿好鞋子,跑过去刘景浊那边,询问道:“小丫头没事儿吧?” 白小豆一脸疑惑,脆生生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结果小丫头瞧见埋在土里的大胡子,咦了一声,轻声道:“师傅,这人是谁?这是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一个打驴蹄铁的铁匠,这是在练功的,他们祖师爷告诉他,把自个儿埋在土里,等生根发芽了就能长生不老。”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别听他瞎说,这人是个贼,昨天晚上来偷东西,被你师傅钉在了土里。” 打驴蹄铁的铁匠?偷东西的贼? 算了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子忍了。 他咧出个笑脸,对着刘景浊说道:“咱们的生意,算是成了?” 刘景浊微微跺脚,童钺被从土里弹出来,张五味迅速躲到刘景浊身后。 要说惜命,在场的怕是没人比的过这位张道长了。 刘景浊淡然传音:“你在我徒儿身上种下咒印,我也在你身上放了点儿东西,你若是不撤掉咒印,大可以试试是谁先死。” 童钺眉头一皱,赶忙将心神沉入黄庭宫,一步迈过玄牝之门,一股子泼天剑气已然充斥在他人身山河之中。 剑修手段,果然是要阴狠时最阴狠。 只不过童钺却咧嘴一笑,传音道:“我只要一死,这小丫头体内咒印自会生效,甚至只要我无法以心神感应到那道咒印,它也会自动触发。刘公子,你大可以试一试,反正我若是无法复活妻子,活着跟死了没区别,可这丫头呢?” 童钺忽然神色严肃起来,传音说道:“只要刘公子助我取得神石,我复活妻子后,待我妻子寿终正寝,我自会于你剑下求死!” 刘景浊再没理会他,而是笑着说道:“吃了午饭,咱们启程。” 张五味好奇道:“去哪儿?” 刘景浊有些无奈,刚开始也没发现这家伙如此之……用家乡话说,就是憨。 “你是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不回九洲了?” 张五味赶忙摇头,一脸喜色:“终于能回去了,贫道都想哭了!” …… 离开时,龙丘棠溪驾驶飞舟,并未走城门。 对烃海国幸存百姓来说,龙丘棠溪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是名副其实的救世主。可对龙丘棠溪来说,其实就是稍稍费力的举手之劳。 牵连越深,因果越重,还不如一走了之,少去诸多麻烦。 反正天时恢复如常,那些个散落一国的妖族鬼修大多都已经消失,剩下的也就是些没出来祸害人的了。 大约往西南二百里,已然是甘霖国境内,此时也刚刚绕开那座巨大山脉,再往西南,就能步行去往花巢国了。此时刘景浊也才明白,烃海国的难民应该是走到了这里,绕开那座巨大山脉从而去往花巢国的。 龙丘棠溪落下飞舟,几人开始步行。 前方三人如同一家三口,张五味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凑上去。可离得太远,他也不敢。 那个一脸胡须的家伙瞧自个儿的眼神,吓死个人,万一落了单,给那家伙送去酆都罗山也是个说不定的事儿。 童钺快步跟上,伸出胳膊架在张五味肩头,笑呵呵说道:“张老弟,咱们在神鹿城见面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没说过话,但好歹有几面之缘,你说你咋个就半点儿情分不念,鞋底子下不留情呢?” 这话说的没错,铁匠三天两头吃馄饨,自个儿摆摊儿的地方也就在那里,不见面才怪。 只不过一个算命看病还三天两头遭人骂的道士,与一个瞧着生活拮据的铁匠,着实没有什么言语交集。 反正刘景浊就在前边儿,张五味其实也不太怵这铁匠,于是故作深沉道:“你说你一个元婴境界的老前辈了,怎的干偷孩子的勾当?要是凡人,给人抓住了,当街打死都不一定呢,我这才是给了你几鞋底儿。再说了,你偷孩子,不该打吗?” 童钺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他娘的是什么人才?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要偷孩子?但凡是个带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自己是拿了刘景浊什么把柄啊! 童钺没忍住竖起大拇指,斩钉截铁道:“有道理!” 张五味一把推开童钺胳膊,整了整道袍,淡然道:“有理走遍天下。” 童钺知趣落后几步,跟这个人才说话,他怕自己也变成个大聪明。 没法子,再想弄死这道士,这会儿也不好下手啊! 张五味心湖中响起刘景浊声音:“你是真的厉害,刚才至少有三次他想杀了你,要不是我在这儿,你坟头草都一丈高了。” 年轻道士一愣,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也不敢转头,只得加快步伐。 刘景浊又传音道:“我看你灵台已经筑起,能破境就破境吧,待会儿给你几张神行符,过几天若是有什么事儿,我无瑕顾及你,你见势不妙麻溜儿跑路。” 张五味一听,蹬鼻子上脸,讪笑道:“那你传我点儿神通术法呗?” 要是搁在往常,别人倒追着传他术法他都不学。我道家人,做学问就好了,学打打杀杀的作甚? 可今时不同往日,特别是昨夜里脑子一热,拿鞋底扇了这家伙之后,算是把梁子结下了。 没法子,炼气士里有坏人啊! 刘景浊无奈,只好把记忆中的五行遁法与一些借助符箓可以施展的手段以神念传去张五味脑海之中。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是我大爷!” 哪承想那家伙居然煞有其事道:“别别别,虽然道不言寿,可我今年才二十二,咱俩谁年龄大?” 刘景浊气极,以心声说道:“我二百六,行了吧?” 年轻道士嘟囔道:“咋还急了?” 龙丘棠溪询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方才传音她当然听不到,可刘景浊挑动一下眉毛,其实她就能大概猜到他有什么事儿。 以前有个家伙受了一剑之后,剑气遗留在体内,明明痛的死,却强装做没事儿人。可他每次偷偷转身,眉头都会皱成个川字,疼的。 后来那个家伙只要在自己身边,一烦躁就会皱眉。 甚至刘景浊都没发现,他在龙丘棠溪面前,从不会刻意隐藏什么表情。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怎么说呢,最开始是因为他愿意为毫不相干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话没说完,龙丘棠溪接着说道:“后来,特别是在这里碰见之后,你发现他有着一颗纯洁无瑕的道心,是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就像是瞧见了一处至清潭水,一眼可到底的那种,然后就不愿意把水搅浑。至少在我这边,力所能及的,得让他保持这种心境。毕竟,毕竟人世间如此的,不多了。” 白小豆忽然停步,轻声道:“师傅,咱们能不能绕开别走前面啊?” 去到那座满是白骨的城池,白小豆都没有说绕路,可这会儿却说了,还是在去往花巢国的必经之处。 刘景浊当时就明白了,于是弯下腰,笑着说道:“好啊,咱们换一条路。” 第三十二章 换一条路(二) 山中草谷,一条细流穿山而过,弯弯绕下,从手臂粗的细流,成了几步宽的溪流。 白小豆趴在刘景浊背上,把头埋进他背心,就像是从前在白猿背上,把小脑袋埋进一堆毛茸茸里。 刘景浊趁机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个小盒子,悄咪咪说道:“这个东西,等什么时候月亮月亮圆了,你就帮我送给你龙姨。” 小丫头多聪明,瞧见龙丘棠溪走来了,赶忙开口说道:“师傅,是不是要多走很多路啊?” 刘景浊微笑道:“没有啊,你忘了?咱们会飞的。本来是想着带你逛一逛的,在飞舟上会很闷嘛,你不想逛的话,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就行了。” 白小豆询问道:“那还有多远?” 刘景浊转头看向童钺,后者咧嘴一笑,开口道:“不远了,至多再南下千里就到了。” 说话间,童钺传音说道:“我劝刘公子还是不要如此悠闲,蓌山的人恐怕早已经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咱们就上飞舟,千里路程,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的。” 龙丘棠溪点点头,再次祭出飞舟,童钺刚要登船,却被刘景浊拦在船外。 “堂堂元婴修士,千里路程,比飞舟慢不了多少吧?飞舟太小,坐不下这么些人,烦劳你在后边儿御风吧。”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已然驾驶飞舟凌空而起。 张五味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刘景浊取出在南院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壶酒,小口抿了抿,然后递出几张符箓,轻声道:“方才传了你催动口诀,这里面有一张千里神行符,一张替身符,一张五雷符。” 说话间,刘景浊微微摆手,飞舟之上多出几张符箓,刘景浊并指以雷霆画符。 白小豆觉得甚是新奇,瞪大眼珠子瞅了好半天,然后转身悄咪咪询问道:“龙姨,师傅这是在做什么?”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这是在刻画符箓。” 白小豆也不懂是个什么,只得歪着头仔细观察,心想着以后自己能不能也学画符? 张五味更是惊为天人,他是个道士,画符一事自然门清,当年师傅就曾赠予自个儿一本画符的书,只不过学了好些年,只会些寻常驱邪镇宅的符箓,而且……有没有用他还不知道。可刘景浊却能徒手画符,以雷霆画符。 约莫过去一刻,刘景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龙丘棠溪轻声提醒道:“差不多行了,画个符再画出来内伤。” 刘景浊收回雷霆,长长舒了一口气。 实在是境界低微,没法子像以前那般画符了。 刘景浊将几张符箓尽数递给张五味,轻声道:“境界所限,我这符箓品秩不高,只能算是百里神行符了。” 其实暗中也在传音张五味,“给你符箓,除了叫你保护好自个儿,在我照顾不过来的时候,也要帮忙看着白小豆,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 张五味面色如常,但心声变得极其严肃。 “到底要干什么事儿?会很危险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你听我的就行了,别管那么多。” 有外人在的时候,龙丘棠溪是不会说话太多的,实在心中有疑问,也只是传音询问罢了。qQxδnew 只不过她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知道刘景浊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 于是龙丘棠溪摸着白小豆的脸蛋儿,笑咪咪说道:“豆豆,你觉得你师傅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觉得不够诚恳,又使劲儿点了点头。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开口道:“那是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比谁的脾气都大。一个堂堂二皇子,不洗脸,被宫女们硬拉着把脸洗了,他就特别生气,你猜他生气的后果是什么?” 白小豆眨了眨眼,转头使劲儿看了看师傅,惊讶道:“师傅还是个皇子?那师傅生气了不会打了宫女吧?” 张五味早就猜到了刘景浊身世不差,却没想到这家伙会是个皇子。 连年轻道士都有些好奇,刘景浊生气了之后怎么样了。 刘景浊则是满脸无奈,心说这等糗事,自个儿应该是没提过的啊,她怎么知道的?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拉着白小豆,轻声道:“他呀,也不哭也不闹,只是恶狠狠的瞪了那几个宫女,然后撒丫子狂奔跑去花坛,抓了一把泥土使劲儿搓在脸上。” 白小豆一愣,噗呲笑了出来。可瞧见刘景浊黑着脸,她赶忙双手重叠捂住嘴巴,呜呜的。 张五味神色无异,下巴却是颤抖不止。 贫道不笑,贫道不笑。 龙丘棠溪可不见好就收,又开口道:“还有啊,你师傅小时候离家出走,跑了一夜……” 刘景浊板着脸,没好气道:“小财迷,你差不多得了昂!” 龙丘棠溪丝毫不示弱,扬起下巴,嘟嘴道:“小色胚,你能拿我怎样?” 张五味叹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了。 小财迷跟小色胚的“典故”从何二来,张五味不知道,但这口狗粮贫道实在是吃不下去。 白小豆眨了眨眼,好奇道:“师傅……” 还没有问出来,刘景浊便板着脸说道:“小孩子别瞎问大人的事儿。” 龙丘棠溪切了一声,就要继续把刘景浊的糗事往出倒了。 刘景浊只好以心声说道:“姑奶奶,服了你了行不行?”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服了就说吧。” 刘景浊想了想,沉声道:“那些神石或许真有复生死人的作用,但我可以肯定,它是要吃气运血食来换取人复生的。” 说到这里,龙丘棠溪已经明白了。 她皱着眉头,传音道:“所以说,靖西国那座国运塔,还有青泥国与墨漯国交战,包括此地烃海国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在献祭神石?” 顿了顿,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是觉得,童钺是故意引我们去那个小镇,蓌山也是为了复生某些存在,这才将计就计,引诱我们进入此地?” 刘景浊点点头,“这么一想就知道为什么蓌山不怕被龙丘家清算了,他们都要谋害你这个大小姐了,与龙丘家注定不死不休,还怕得罪龙丘家?或许,他们要复生的那个人,是他们不惧龙丘家的底气所在。”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传音道:“龙丘家主到底是什么境界?”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答复道:“我娘在的时候说过,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一步开天门。” 刘景浊点头道:“那他们要复生的,最低也是个合道修士了。” 白小豆撇着嘴说道:“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要不然以后我不叫龙姨了,叫师娘算了?” 小丫头鬼灵精的,话一出口,刘景浊差点儿被一口唾沫噎住。 刘景浊伸手轻轻拽住白小豆耳朵,气笑道:“等你长胖些,到时候看我会不会把你屁股打开花儿!” 白小豆吃痛不已,等刘景浊手一松,赶忙跑去龙丘棠溪那边儿,故意喊了几句师娘。 刘景浊刚想给这小丫头立点儿规矩,他与龙丘棠溪几乎同时望向后方,两人皆皱起眉头。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一道剑光离开飞舟,张五味呢喃道:“会御剑就是好,用这本事去开镖局,那多挣钱?” 白小豆一转身发现师傅没了,她赶忙说道:“是不是我把师傅气走了?” 龙丘棠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没,他有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剑光急坠云海之中,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抱拳道:“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凭空出现,没有一点儿灵气涟漪,若不是就在眼前,刘景浊压根儿发现不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试探道:“何伯?” 中年人略微诧异,好奇道:“你居然看得出来?”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你御剑往前,咱俩边走边说,别离飞舟太远。” 刘景浊点点头,脚踩独木舟,很快就只与飞舟只隔百里前后。 身旁的黑衣人,明明动也没动,可就是始终与刘景浊在一起。 何伯微笑道:“怎么猜到是我的?” 照理说,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神游境界神念的金丹修士,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其实就是瞎猜,当时见到何伯时就猜测了一番,离开雨田县时又瞎猜了一番。在得知雨神真身早于风神真身被炼化时,又猜测了一番。其实方才只是试探,不是很确定的。” 中年人笑了笑,叹气道:“那我是被你诈出来了啊?” 刘景浊忽然转头,询问道:“何伯,白猿呢?” 何伯轻声道:“走的很安详,我会把他的魂魄带去外界,转世之后你们能不能再见,就要看缘分了。” 顿了顿,何伯说道:“别多想,我就是想来瞧瞧,姜黄愿意传授看家本领的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前辈是要走了?” 何伯却是反问道:“不求我帮你解除白小豆体内咒印,也不问问我那所谓神石是什么来历?”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何伯与姜前辈一样,都是守了人间的前辈,近万年光阴了,好不容易要走,我要是让何伯再沾惹这些因果,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何伯哈哈大笑,伸手拍了三下年轻人肩膀,笑着说道:“这小小因果牵扯不到什么的,你要是想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的,举手之劳而已,真心话。” 刘景浊猛然转身,抱拳沉声道:“那就当我欠前辈一个人情,烦劳前辈带着飞舟上的三人返回九洲。” 中年人好奇道:“那你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有人要害我很在意的人,我就这么走了不太像话。” 中年人又问道:“是那个美貌女子?刘景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极其好看?”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说实话,我有两年时间,一旦入梦,就会梦见一个少女满身血污,自己都已经身受重伤,却还背着个伤势更重的男子。我与她只是走了一洲山水的交情,有些喜欢,可能是因为这条红线。” 说着,刘景浊摊开来左手。 何伯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斩断红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不说话了。 何伯再次大笑起来,摇头道:“年轻人,要学着直面自己的内心,你都知道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小丫头绕路,怎么就想不到,为了一个苦等你的姑娘,换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呢?” 何伯身形瞬间消散,只余留一道声音在刘景浊耳畔。 “那个道士在此地有一份机缘,几乎是这方天地的天道扯他进来的。剩下的两个你在意的丫头,我就带走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抬头,只见一道足足千丈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法相轻而易举撕开天幕,破天而去。 张五味楞在飞舟,一脸错愕,没忍住大喊道:“我也不会开船啊!” 第三十三章 好算计 青泥城上方,本是晴空万里,忽然间便阴云密布。天幕如同一张窗户纸,被人轻而易举的撕开。一道光华闪过之后,天幕恢复如常。 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位天门修士,齐刷刷出了门,站成一排,皱眉望向人间。 皇城之中,原本躺在中书省衙门睡午觉的姚放牛,也被惊醒。 云海之上,白小豆眨了眨眼睛,一头雾水,啥也不知道,知道也不明白。反正她知道,龙姨这会儿很生气,特别生气,都写在脸上了。 小丫头转头看来看去,没瞧见师傅,连那个道士也不见了。 有一道黑衣身影凭空出现,何伯微笑道:“丫头,先别着急骂人,你听着,我与你说些事情。” 龙丘棠溪想说话也说不了,此时此刻,她好像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何伯轻声道:“小丫头身上的咒印已经被我顺手解了,你手上那道红线,我也能斩断,要不要帮忙?” 龙丘棠溪不能言语,只得板着脸,摇了摇头。 何伯哈哈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看机缘巧合的,你越是想着,越容易做相反的事儿。照我说,还不如换一条路,重新再来也不是不行嘛!” 话说完,何伯伸手拍了三下女子肩头,整个人瞬间消散。 一袭黑衣瞬身便到了玉京楼,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些个神色复杂的天门修士,随后迈出一步,落脚之时就已经到了那处天门。 何伯抬头看了看被钉在天门之上的邋遢汉子,开口道:“刘景浊我见了,挺好的一个年轻人。需不需要我放你下来?举手之劳而已。” 邋遢汉子一脸惊愕,此人修为绝对是超脱天门的,可自个儿压根儿也不认识他啊! 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瞬身至此,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这位前辈,放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何伯转过头,咧嘴一笑,可声音冰冷:“你管得着?我看了你们八千年,一个个都是没有卵蛋的。” 转过头,何伯又问道:“想下来就点点头。” 可上方那人却是咧出个笑脸,摇了摇头。 何伯笑道:“有种,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黑衣中年人一步迈出。与此同时,天门那边儿有人声如天雷炸响。 “何人闯天门?!” 门户凭空露出来了个脑袋,何伯眯起眼睛,一步上前,伸手按住那人脑袋重重往下砸去。 一声轰隆巨响过后,何伯淡然开口:“是你祖宗。” 天门上方的汉子发不出来声音,只是仰起头,无声大笑。 老道士无奈叹气,“回去又能如何?天下早不是当年那座天下了。” 青泥城中,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落下,姚放牛与徐瑶一前一后赶到。 徐瑶凑近姚放牛,低声道:“难不成是天时剧变,咱们这儿过去了十几天,里头十几年了?这都生了个闺女了?你跟刘景浊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就不晓得那家伙把人家龙丘家的大丫头骗到手了?” 姚放牛有些无奈,他这位师姐,没正形儿的时候是真没正形儿。 “别瞎说,你看这丫头长得像他们俩谁了?” 龙丘棠溪走上前来,实在是挤不出来笑脸,只好抱拳道:“见过姚宗主、徐嫂子。” 哎,这句嫂子就叫到徐瑶心坎儿上了。 徐瑶两步上前,一只手拉着龙丘棠溪,另一只手捂着白小豆脑袋,笑呵呵说道:“弟妹这就见外了,你放心,归墟战场浪了那么久都没事的人,在那方小天地能怎样?等几天他就出来了。” 同是女人,对于某些事请,徐瑶一眼就瞧得出。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徐瑶便蹲下来,笑呵呵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啊?” 白小豆微微一躲,抓着龙丘棠溪的袖子,怯生生道:“我叫白小豆,刘景浊是我师傅。” 徐瑶呦呵一声,使劲儿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道:“那你可以叫我一声婶娘的,走,带上你师娘,咱们吃好吃的去。”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轻声道:“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嫂子还是叫我棠溪吧。” 徐瑶以心声说道:“放牛的,你个死人不会说话吗?” 姚放牛恍然大悟,一脸惊讶,开口道:“哎呦喂,原来刘景浊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啊?没想到是龙丘家的大小姐!” 徐瑶直想两巴掌扇死这个缺心眼儿的,转头瞪眼道:“闭嘴。” 回过头来,徐瑶笑着说道:“走,吃饭去。” 徐瑶一把抱起白小豆,往前走了一大步,压低了声音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生气了,气你师傅,你可得帮忙好好哄一哄呢。” 小丫头赶忙点头,轻声道:“其实龙姨喜欢我叫师娘的,大不了我以后都叫师娘了。” 哪怕不高兴到这个份儿上了,龙丘棠溪还是没忘记叮嘱徐瑶,白小豆不吃肉。 一顿丰盛晚饭,皇宫里的饭自然好吃。可龙丘棠溪就吃了几口,然后就走去屋外,坐在台阶儿上,仰头看着月亮。 今日八月十五,是团圆的时候,她有些想家了。 白小豆端着一个食盒小跑出来,也不管龙丘棠溪想不想吃,取出个月饼就往她嘴里送。 见她咬了一口,小丫头笑嘻嘻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哎。我迷迷糊糊能想起来点儿爹的模样,自从我爹死了,我家就再也没过什么节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微笑道:“放心吧,以后会有很多人疼你,会有很多节日过的。” 小丫头抱着食盒,抬头看了看天空,瞧见一轮圆月高挂,猛地想起了什么。 白小豆拍了拍脑门儿,把绑在胳膊上的一只小木匣取了出来,递给龙丘棠溪。 “差点儿忘了,师傅说了,啥时候瞧见月亮圆了,就把这个给龙姨的。” 龙丘棠溪一愣,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簪花。她拿起簪花,一眼就瞧见了珠花上刻着的几个字。极小极小,凡人压根儿是瞧不见的。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书院待了两年就变成酸秀才了?” 白小豆笑嘻嘻说道:“师傅跟龙姨是怎么认识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你师傅认识我的时候,他十九,我十五不到,我追杀了他小半年呢。后来就一起走江湖,就成了好朋友了。” 第三十四章 神石 余椟笑呵呵上前,冷笑道:“若不是半路杀出个上古修士,还用等你来这儿?” 他转过头看向张五味,咧嘴笑道:“不过有个心境澄明之人,倒也不亏。” 刘景浊几乎与毛先生同时看向半山腰。 猛然间一阵山摇地动,金光交错之时,半山腰裂出一道巨大缝隙,由打缝隙当中缓缓升起一座宫殿,像是个庙宇一般。 那处庙宇如同一只口袋一般,几人眼瞅着庙宇散发出一阵绚烂光华,随即便被吸扯进去。 进门之后便是另外一处天地了。 刘景浊眉头紧皱,剩余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刻所在之地,说是一片废墟也不为过,四处都是倾倒的残破宫殿,可那些破碎宫殿,却如同岛屿悬浮于半空中。 脚下是一片云海,头顶也是云海。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冷不丁瞧见最上方的巨大宫殿,有“申雨”二字。他心中大惊,转头巡视,又瞧见那座巨大宫殿下方两处偏殿,有五雷与驱邪字样。 张五味凑过来,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像是给人打烂了一样?”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怕就是被人打烂的。” 后世人间所传雷部,有一府二院三司,照理上古雷神所率的雷部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刘景浊恍然大悟,是了,后世恐怕也是沿袭古时的。 此地,必然是姜黄前辈与何伯等人,当年讨伐的天庭雷部了。 一旁的余椟微微一笑,迈步朝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抱拳,嘴里默念着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那处最高宫殿,猛然之间散发绚烂光华,由打那束光华之中,有三枚七彩神石缓缓漂浮出来,悬停半空之中。 刘景浊瞬身上前,一剑斩出,雷霆剑光带起一阵风声,重重落向余椟。 一旁那位毛先生无动于衷,半点儿阻拦意思都没有。 可剑光落在余椟身上,却如同石沉大海,余椟连动都没动一下。 刘景浊眉头紧锁,挥手将张五味推开极远。 余椟缓缓转身,此刻这位蓌山山主,周身萦绕着一股子黑气。恍惚之间,刘景浊瞧见余椟身上,凭空出现一道虚影。 那位毛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辛辛苦苦带你到这里,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余椟”眼神疑惑,声音沙哑,笑着开口:“我答应过你什么?不是这具皮囊答应的吗?” 童钺哑然失笑,随后笑出了声,笑的前仰后翻。 他伸手拍了拍毛先生肩头,眼神怜悯,说道:“原来不止我一个傻子啊?” 那位毛先生,此刻脸色阴沉无比,他黑着脸沉声道:“说好听点儿,你是蓌山老祖,说难听点儿,你无非是个行之将木的、土埋到额头的老东西,哪儿来的底气与我说这话?” 刘景浊眼神古怪,化作一道剑光,瞬间倒飞出去到了张五味身旁。 年轻人拿出酒葫芦,咧嘴笑道:“反正出口在哪儿又不知道,咱们看戏如何?” 张五味嘲哪儿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只得苦着脸说道:“还看戏?我怕待会儿咱们就成了戏子了。” 那也没法子啊,谁想得到,此处会自动将人吸进来? 刘景浊笑道:“要是我没猜错,这个所谓蓌山少主,多半只是一个给蓌山老祖当魂魄盛具的皮囊了。” 年轻道士无奈道:“刘景浊,你真就这么心大?咱们看戏看到最后,很容易就把自个儿看进去的,那几个瞧着没有一个好惹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我运气好。” 在这神霄天,刘景浊应该是占些地利的。 只不过上方那三块儿神石,总是让刘景浊觉得与瞧见的神尸身上气息有一种相似之处。 就像是见着了两个同样岁数却长相差异极大的人。 “余椟”冷笑一声,背过身子,脚下数道雷霆汇聚,缓缓凝做一级台阶,他每抬脚一次便有一层台阶凭空出现。 “毛覆,人死发生这等鬼话你也信?难到到现在你还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此地是上古天庭雷部,最上方乃是雷神的神霄宫,你觉得数千万魂魄在此是用来献祭的?” 毛先生眉头紧皱,“余椟”又笑着说道:“你远不及某人一半儿聪明啊!刘景浊,你说说我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这雷部尚存的后天神灵之一吧?排不上号那种。蓌山百年变作一流宗门,没少得你帮扶吧。还有其余八洲的八座宗门,都是与你一般,或是旧天庭部众,或是天门之外如今做主的那些存在所扶持的。所谓献祭,确有其事,只不过这神霄天里,一切邪祟都难以承受此地天道之力,能献祭的,唯有携带阴魂之人与身怀纯粹气运之人吧?如同我那个弟子,龙丘棠溪,还有这位毛先生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谋我青椋山,也是为了当年存放在清溪阁的人间气运吧?” 说这话时,刘景浊身上杀意毕露,背后两把剑同样震颤不止。 “余椟”冷笑一声,淡然道:“你真以为,仅凭我们九座山头儿,就能让虞长风束手就擒?那你是真不知道天字一号虞长风,这个名号有多少分量了。” 顿了顿,“余椟”笑着说道:“罢了,今日无如何,你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那位毛先生眉头一皱,双脚用力点地,整个人腾空而起。恍惚间瞧见其周身萦绕一周似琉璃般的屏障,又一个呼吸,这琉璃屏障化作琉璃甲附在那毛覆身上。 修行武道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太讲究拳法套路,即便是深究门派,也是大同小异,全凭一身武道意气了。 毛覆出拳如枪,刚猛到了极致,重重落向余椟。 只是那身上有着一道老迈身影的年轻人,连头都没转回来。 一拳落下,光是掀起的气浪就将上下云海震出个数丈深的窟窿,可毛覆愣是没能将余椟移动分毫。 余椟微微一笑,开口道:“神石是与最早的神灵一同在混沌之中孕育而成,天庭倾覆之后,本该是在天帝座椅镶嵌的三颗神石,被古时大修士封印至此。三颗石头而已,再如何古老也是做不到人死复生的,从前的幽冥地府,如今的酆都罗山,都不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气运,我借这神石之力再上一层楼,合道雷霆,与天地同寿,还是可以的。” 毛覆眉头一皱,转过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他娘的就这么看着?”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眯眼而笑,淡然道:“我只是在等胡老哥开口而已。” 一句话而已,毛覆如遭雷劈,整个人楞在原地。 拐走龙丘洒洒的中年金丹,毛覆,胡游,其实压根儿就是一个人。仟仟尛哾 刘景浊冷冷开口:“武字做何解,胡老哥可有答案了?” 毛覆还未作答,忽然一声狂笑传来,是那童钺不知何时已然率先飞去神霄宫,此刻就在神石下方。 “余椟”冷笑一声,暗骂一句蠢货。 最高那处宫殿,童钺双膝跪地,高喊道:“我愿拿出我九成寿元,只要能让我妻子活过来,更多也行,即便只留我百年光阴我也愿意。” 七彩神石猛然间光华亮了几分,三枚神石各自射出一道绚烂光线,只一声哀嚎过后,人世间再无童钺此人,连魂魄都被神石分食的干干净净。 余椟冷笑一声,又迈出一步,讥讽道:“这些年你童钺做的事,瞧着是给蓌山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哪一件不是在掠夺他人气运?蠢货一个,对于神石来说,你就是美味佳肴!” 话音刚落,神石再次射来光华,直去毛覆身边。 刘景浊终于放下酒葫芦,化作一道剑光瞬身前往毛覆身前。 年轻人单手持剑,咧嘴一笑,轻声道:“神灵尚且已经陨落,神石算个什么东西?” 一道剑气斩出,三道光华当即被截断。 刘景浊左手提着独木舟,淡然一笑,开口道:“胡老哥,偷偷传信罗杵,故意放回魏薇,都是为了让那老东西夺得魏薇阴元。可你现在作何感想?两国交战数年,死伤无数,你可遂愿?” 话音刚落,刘景浊接连斩出数剑,可落在余椟身上,与毛覆落拳一模一样。 刘景浊干脆飞身踏上那处台阶,与余椟肩并肩而行。可一踏上台阶,刘景浊便如同被无数大山压在头顶,耳畔不断有声音传来,独一个跪字。 不得已一口鲜血吐出,刘景浊又觉得脚下台阶在将体内雷霆之力往出吸扯。他只得一边与那股子吸扯之力拔河,一边硬撑着不跪。 刘景浊紧咬牙关,沉声问道:“雨神真身早就被其主人炼化,墨漯国与青泥国那个约定,其实也是你们推动吧?龙丘家定然有人与你们狼狈为奸。其实若是魏薇终身只是个凡人,你们打不开这牢狱大门,风神真身所在之处,神灵气息也不会外泄。就是因为那个约定,魏薇前往栖客山修行,只是四境而已,便已经让此地天时紊乱,若是我没猜错,一旦魏薇踏入金丹境界,神灵气息会直接影响到这一方天地,三国气运,数万万百姓,都会成为这神石祭品,到时候你们压根儿不用这么麻烦,不必等到雷祖诞,只要强行剥夺魏薇阴元,便能直入此地了吧?毛覆也好,胡游也罢,又或是担着与龙丘晾结仇的风险,只是一个备用手段?其实你们还有第三记神仙手,我猜测,神鹿洲上,不止是靖西国筑起了国运塔吧?整个北岳地界的数国,背后怕是都有你们的人。当年趁着玉京天之变,鼓动妖族侵扰神鹿洲北境,又拖住龙丘家不能支援,以至于温落跌境自身难保,就是为了方便行事?” 一股脑儿将心中猜测全说了出来,余椟已然上去十余台阶儿,刘景浊还在原地。 余椟转过头,面色难看至极,只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再如何聪明,都是将死之人了。 余椟嗤笑道:“真聪明,你真是把你娘的聪明全得来了,只可惜,姬荞死了。对了,我很荣幸,斩杀姬荞与刘顾舟之时,我也出了点儿力。” 刘景浊瞬间杀意无边,一身雷霆剑意外泄,上下云海皆如煮开的沸水一般翻腾。 张五味在远处着急的来回踱步,此时瞧见刘景浊又放出那吓人杀气,心惊胆战之余,又愧疚无比。 这一路上,刘景浊打心眼儿里照顾自个儿,他张五味又不是瞎!可他偏偏是个境界低微,什么都干不了的废物东西。 此时此刻,张五味头一次想要修炼,由打心底想要境界高一些。 毛覆,也是胡游,忽然高喊一句:“为何要救我?” 刘景浊理都没理,却是忽然直起身子,纵身一跃,直直落在了“余椟”前方,拦住其前路。 此时此刻,两人距离最高处宫殿,至多十阶。 “余椟”大吃一惊,眼神复杂,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这神阶之上,登楼之下能站住已经极其不易了,你一个小小金丹,怎会如此轻松?” 可刘景浊已然紧握独木舟,二话好说便斩出几道剑气。 原本余椟还不以为意,在这神阶之上,自有此地天道护佑,他刘景浊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自己的。 下一刻,剑光结结实实落在余椟身上,一道虚影被雷霆剑气斩到有些涣散,余椟连退数十阶这才稳住身形。 刘景浊此时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已然七窍流血不止,握剑手臂都有些颤抖。 身着青衫都年轻人沙哑开口:“即便我今日把所得雷霆真意尽数还回去,金丹碎裂,境界跌回凝神,你也别想登上那处宫殿。” 事实上,刘景浊之所以能行动自如,只是因为他放任体内雷霆被这台阶吸扯出去而已。 余椟皱眉不止,沉声道:“雷神真身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知道,你从那儿得来的这一半真意?” 刘景浊双手持剑,不想废话,懒得废话,只是周身剑气纵横、雷霆攒动,连这一方天地都被影响到震颤不止,甚至连三枚神石的光华都减弱了几分。 刘景浊沉声道:“我用这一身雷霆剑意,送你归西!” 余椟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你爹娘拦我登楼,你如今要以命换命阻我合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疯子吗?” 可上方年轻人,没有半点儿收剑之意。 余椟气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便遂你心愿,老夫今日不合道了。” 只见余椟身上那道虚影忽然带着余椟飞出去,在刘景浊落剑之前,已经赶到神石下方。 三妹神石轰鸣不止,毛覆也好胡游也罢,终究还是被三道光华吸收进去。 刘景浊一剑斩出,剑光夹杂雷霆瞬间便到了神石那处,剑光落下之时,神石应声而碎。 第三十五章 我想回家看看 年轻道士两只手各伸出三根手指头指向天幕,一脸委屈道:“刘景浊,真不是我,咱俩兄弟之间,你要相信我啊!” 刘景浊取回酒葫芦,心说辛亏没对着葫芦嘴喝酒。 他抬了抬眼皮,硬撑着站起来,只不过方才一身伤势又做不了假,浑身剧痛难耐。 刘景浊一脸诚恳,微笑道:“你说我就信。” 张五味吃瘪不已,一脸无奈:“这么说话就伤兄弟情分了啊!”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前辈,你还是先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这会儿刘景浊一想到先前踹张五味屁股,就有些心虚。 谁他娘的知道那家伙体内住着这么一尊大神啊? 年轻道士想了想,开口道:“很简单,我就是单纯的一道天魂,当然是归他管的,只不过他不愿意我出来,要不是那会儿他说来世要做个能打的道士,我还出不来呢。不过,我也待不了多久,等他苏醒,身体还是他做主的。至于这方天地,与你猜测的完全吻合,只不过那个老东西可不是雷部神灵,他只是八千年前被遗落在九洲的一个老乌龟而已,像这样的老乌龟,还有几个,大概就是你猜测的那几座山头儿。” 张五味后知后觉,破口大骂:“前辈?我喊过你前辈吗!再这么骂人,咱俩可就做不了朋友了。” 刘景浊压根儿不搭理,继续询问道:“五千年的天魂是什么意思?张五味也是大修士转世?” 年轻道士叹气道:“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以后等他自己告诉你吧,不过你还是别提我比较好。” 顿了顿,年轻道士还是没忍住说道:“兄弟啊,有句话不知当讲否?” 刘景浊没心说那个张五味也没这么话唠啊?于是没忍住说道:“有屁快放!” 年轻道士咧嘴一笑,这才是兄弟嘛! 他张嘴刚要说破天机,可怎么张嘴都没声音,气的他伸手掏的自个儿直干呕,可依旧说不出来想说的话。 他又想以心声传音,可还是一样。 刘景浊在一旁看耍猴似的,张五味脸色涨红,无奈道:“算了算了,没啥。” 奇了怪了,谁人下的禁制,老子这境界了,想要道破天机也不行?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紧了紧背后长剑,撇嘴道:“还是那个张五味靠谱儿些。” 年轻道士欲哭无泪,心说贫道冤枉啊! 刘景浊轻声道:“那……他们两个,就真的死了?” 张五味点头道:“也是一世劫难,不过我保住了他们魂魄,已经前往酆都罗山转世投胎去了。” 顿了顿,张五味神色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兄弟,我待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得叮嘱你。你身上弯弯绕的东西忒多,我以开天门的修为都瞧不真切,只能大概瞧出来,你身上被人下了诸多禁制,是好还是坏,暂且不好说。还有,你那枚印章,切记切记不要再用,一次都不行。” 刘景浊点点头,这种事,想来这家伙不会瞎说的。 结果张五味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坦白,我……” 又是一阵呜咽,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年轻道士一脸无奈,他只是想说,其实最开始他是想着给他跟龙丘棠溪找点儿事儿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结果死活说不出口。 刘景浊气笑道:“你他娘的究竟要说什么?” 张五味欲哭无泪,苦兮兮道:“算了算了,就是我差点儿做了对你不太好的事儿,后来跟你河畔钓鱼之后就算了。” 话音刚落,张五味一拍脑袋,“兄弟,以后碰见危险的事儿记得带着他啊!他昏了我就能出来了。” 刘景浊扯了扯嘴角,自己还没有问他怎么才能出去呢! 可此刻心湖当中却是响起魏薇的声音,“刘先生,终于能联络上你了,我现在可以开门,你随时能出来的。”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雨田县?” 结果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来干嘛?能教你的都教了,没破境登楼之前少来烦我!” 刘景浊只好说道:“还是算了吧,你开门吧。” 魏薇应了一声,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刘景浊扯起张五味,御剑出门。 姚放牛与徐瑶对视一眼,魏薇也看了看罗杵,四个人面面相觑,叹息不止。 出来是出来了,人也好好的,就是……人家的家事,咱也不好插手啊! 青泥城上空云海,一道白衣身影瞬身而来,对着龙丘晾抱拳,轻声道:“家主,不如去湄洛山坐坐?” 龙丘晾转过头,冷笑道:“温落,你来了也没用,要不然咱俩先打一架?” 温落苦笑不止,无奈道:“那就请家主下手轻点儿。” 龙丘晾一皱眉,也就是在朋友面前他才这般了。 温落无奈道:“也不能打死吧?” 龙丘晾点点头,“可以接受,至多让他半个月下不了地吧。对了,你得把大丫头给我看好。” 温落点点头,一挥手,一道屏障便罩在了青泥城,以他如今手段,即便是登楼境界也进不去。 只不过,里面的人能不能出来,就看龙丘晾下手有没有个轻重了。 刘老弟,对不住啊!谁叫你没事儿招惹人家闺女的? 皇城之中,魏薇刚刚打开门户,然后就再也感知不到青泥城外的事儿了。 姚放牛长叹一声,心说兄弟啊,自求多福,哥哥是真帮不了你啊! 虽说同是登楼境界,可龙丘家主那个登楼,是在楼顶。他姚放牛的的登楼,还在台阶儿上往上爬呢。 更何况,但凡有点儿境界有点儿势力的修士,都晓得那位故国旧主,说破境就破境呢。 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狂奔过来,一脸欣喜道:“回来了?” 魏薇轻声道:“瞧模样是受了伤,应该快了吧。” 说话时没忍住瞥向姚放牛,后者哈哈大笑,光是笑了,没说话。 徐瑶心说这家伙就是不靠谱儿,只好轻声道:“弟妹,忘了咱说了什么了?” 龙丘棠溪半信半疑道:“那怎么有人有阵法扣住了青泥城?” 姚放牛无奈道:“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瞒的,就是你爹在外面蹲着,等刘景浊出来,免不了一顿打!” 白小豆一听有人要打自己师傅,这还了得,急忙问道:“是谁要打我师傅。”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爹。”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转,皱着脸,眼泪打旋儿:“干嘛要打我师傅嘛!” …… 出门途中,张五味刚刚清醒过来,他仔细摸了摸胸口,咦?伤口呢? 还没想明白呢,刘景浊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 张五味气极,怒道:“你有病啊?打我干嘛?” 哪承想那家伙说他在验证一件事。 本就在气头上,忽的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看到亮光,心想总算是回家了。结果一道遮天蔽日的巴掌直愣愣扇来,两人一起被砸落山涧。 得亏刘景浊将他推开了些,不然这一巴掌可够受的。 张五味扶着腰刚刚起身,一位白衣中年人重重落地。 龙丘晾皱眉道:“你是谁?挡我巴掌作甚?” 年轻道士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人啊?挡你巴掌,还我是谁? “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龙丘晾冷冷开口:“我要揍刘景浊,你离远点儿。” 挨了重重一击的刘景浊,此刻刚刚从土里爬出来。 他看着这位眉宇之间与龙丘阔极其相似的中年人,当时就明白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该打。 “前辈,与他无关。” 张五味愣了好半天,可一转头,却瞧见刘景浊在脱衣服。 那家伙将青衫甩去一旁,对着中年人抱拳道:“我也觉得我该打,这衣裳穿着挨打不疼,前辈放心出手吧。” 张五味心说这家伙是不是进水了?世上哪儿有挨打的人怕打人的人打自己不疼的? 结果中年人一拳砸去,刘景浊倒飞数百丈,砸碎一片巨石。 刘景浊爬起来,轻声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条红线,但我现在舍不得斩断他。之前那位前辈劝我还一条不那么激进的路,我听进去了。” 龙丘晾一句话都没说,又是一拳砸去,比起前一拳更重。得亏张五味瞧见了之前刘景浊的凄惨模样,不然这会儿肯定要去帮忙的。 其实他也早就想去帮忙了。 可那个家伙居然传音过来,说道:“别,他是龙丘棠溪的父亲。” 张五味愕然,干脆找了个石头坐下了。 这就没办法了,你只能挨着。 刘景浊白色内衬已经被血水染红大片,他硬撑着爬起来,扯了扯脸上血水,轻声道:“刚刚我被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了,迷离之际,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她,说实话,我没想到。” 张五味无奈叹气,心说这不是找打嘛?本来是一句好话,偏偏要加上个没想到。 自作自受啊! 果不其然,第三拳更重,刘景浊被镶嵌在岩壁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龙丘晾终于开口:“一个男人,即便有疑惑,一开口就是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觉得合适吗?你怎么不想想我闺女怎么样?” 刘景浊一怔,如同被什么刺中一般,随后艰难从石壁挪出,重重摔在地上。 他扶着崖壁费力爬起,一开口嘴里便溢血不止。 “多谢前辈点拨,烦劳再打一拳,给我长长记性。” 这等请求,不满足他就有些过分了。 于是龙丘晾又落下一拳。 云海之上,温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出拳力度足矣媲美初入琉璃身了,再打一拳可就跌境了。 这位北岳山君无奈道:“家主,我撤阵了。” 龙丘晾转头骂道:“温落,你他娘的以后别想喝我的酒!” 温落哪管他那个,挥手撤掉大阵,一道剑光随着喊声传来。 “你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 龙丘晾拔腿就跑,一个瞬身已然身处云海。 温落叹气道:“北岳境内数十小国都有蓌山的影子,这次之后,他们估计会消停,我觉得你还是把蓌山推平吧。” 龙丘冷笑道:“不急,我还能忍,忍到害死我夫人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山涧河谷之中,刘景浊还算是清醒。 没等龙丘棠溪说话,刘景浊率先开口道:“真好看!” 话音刚落就昏死过去。 龙丘棠溪眼眶通红,转过头骂道:“死道士,你就这么看着?” 张五味无奈至极,心说你爹打你喜欢的人,我能怎么办?我还白挨一巴掌呢。 结果龙丘棠溪背起刘景浊,瞬身走了。 张五味心中五味杂陈啊,只得甩出一张百里神行符,随后回去青泥城。 返回之后,几人便没再住在皇宫了,因为龙丘棠溪知道,刘景浊并不喜欢住在皇宫。 她特意先给刘景浊清理了一番,把身上血水擦拭干净之后,这才敢把白小豆带到刘景浊身边。 即便这样,小丫头还是皱着脸皱着好半天。 要是看到满身血水的凄惨样子,小丫头指不定有多伤心呢。 即便她与刘景浊相处并不久,可小丫头很清楚,师傅现在是这个世上最疼自己的人了。 龙丘棠溪也不晓得多久没睡过觉了,也不知怎的,夜里趴在床边,就这么睡着了,睡的很沉。 白小豆半夜被噩梦吓醒,跑去师傅房中,结果瞧见龙姨趴在床边,小丫头赶忙蹑手蹑脚的离开。 只是睡也睡不着,她就干脆坐在了台阶儿上,抬头看着弯弯月牙儿。 小丫头会经常忘了想白猿爷爷,可晚上不会。因为不敢想娘亲,只好去想白猿爷爷了。 正出神呢,一道倩影缓缓走来,白小豆赶忙伸手做了个噤声手势。 来的人她认识,没见几面,但是知道是这个地方的国师。不过国师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她也闹不明白,就知道这位国师姐姐长得挺好看的,比龙姨当然差的多。 小丫头指着刘景浊屋子,压低声音说道:“我龙姨睡着了,咱们小声点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那好,我明天再来。” 转身走了几步,姚小凤又改变主意,转过身走去白小豆身旁坐下。 第三十六章 旁人的故事 仲秋前后,气候转凉,朝夕有露。 天空中灰蒙蒙的,只是尚未落雨,路边儿的早点铺子已经开门,热腾腾的水汽攀升至屋檐,凝结为一滴滴露珠,怕是只要有稍稍动静,这些露珠便再经不住人间诱惑,滴落尘世。 只不过,等那些个晶莹露珠落地之时,再想与往常一般晶莹剔透,便不容易了。Qqxsnew 有个身穿绿衣的女子路过这处包子铺,脚步不重,却也使得露珠滴落。 女子被微弱声音一惊,没来由一笑,继续迈步前行。 旧城老巷,挑担送水的已经跑了好几个来回。 有夜香妇推着车,湿布蒙住口鼻,逐户拍门,高喊着倒夜香。 妇人瞧见远处走来一位绿衣女子,许是怕自己身上晦气冲撞别人,赶忙推着车尽量靠向墙边。 好在那年轻女子只是侧身走过,走过只是尚且对着妇人含笑点头。 巷子尽头,一处老房子门户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门内走出个白发老汉。那老汉佝偻着身子,由打门后取出背篓短锄,瞧模样是要出城上山采药。 老汉一转身,这才发现有位女子静静站在门口。 老人咧出个笑脸,询问道:“这位姑娘,你有事儿?” 女子沉默许久,等老人又问了一声,她才开口道:“你,是姚小虎吧?” 老人面带疑惑,点了点头,轻声道:“老朽就是,姑娘有何贵干?”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叫姚小凤。” 一缕凉风拂过,天空中遗落几滴雨水,老人被一丝冰凉惊回神,再仔细看向姚小凤时,已然老泪纵横。 姚小虎颤声喊道:“姐!你回来了?” 老人就要转头喊醒儿孙们,结果姚小凤挥了挥手,摇头道:“先带我去爹娘坟前看看吧,晚些时候回来再看我这些侄子侄孙。” 老汉颤颤巍巍放下背篓,关好门便带着姚小凤往城外去。 他当然不惊讶,爹在世的时候虽然没说,但隔壁的季老哥曾经酒后说漏了嘴,他姐还活着,如今还是个神仙了。 细雨之中,有个绿衣女子站在三座坟前。 中间那座,墓碑上刻“爱女姚小凤”。 姚小虎强忍着泪水,颤声道:“爹很早就立了这座衣冠冢,我们都不知道,直到爹最后几年,才带着我们来这儿的,说等他没了,也要埋在这儿。其实家里人都知道,每天夜里,爹都会取出一个小书箱,眼泪止不住,抱着小书箱独自呜咽。他临走前说,这辈子做错了,希望下辈子能补偿。” 姚小凤眼眶通红,分别拜了左右坟墓,起身后擦了擦眼泪,对着姚小虎说道:“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姚小虎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没有没有,家里都挺好的。我就一个儿子,儿子也就一个儿子,我那孙子前些年倒是中了进士,只是一直没等到放缺,如今在一处私塾授课,过得也还好。现在倒是有一个重孙一个重孙女儿。” 姚小凤点点头,轻声道:“回头安排个县令让他补上去,晚些我去瞧瞧个两孩子,要是有修行资质,我就带着他们修行吧。” …… 龙丘棠溪睡的很沉,到现在还没有醒,也没人敢进去打搅。 连白小豆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别人更不用说了。 辰末时,刘景浊忽然睁开眼,只觉得手臂有些发麻,转头一看,龙丘棠溪正拉着自己的手臂,贴着脸,睡的极香。 炼气士想要睡个好觉,不容易的。境界越高,越是难以真正入眠。 刘景浊不忍打搅,便躺着没动。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龙丘棠溪忽然一惊,瞬间坐了起来。刘景浊赶忙询问道:“怎么啦?” 龙丘棠溪转过头,眼眶湿润,嘟着嘴说道:“本来我想自己打的,都怪我爹。”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那等我先养好伤,然后你再打?” 龙丘棠溪哼了一声,白眼道:“喝水吗?” 某人讪笑道:“不能是酒吗?” 说话间,门外一个小丫头飞奔而来,刘景浊一脸受惊模样,忙喊着:“你慢点儿,我这会儿可遭不住你这一下。” 白小豆哪儿管这个,飞奔过来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就要扑在刘景浊身上。 结果飞到半空中,给龙丘棠溪一把拽住脖领子。 小丫头撇着嘴回头,龙丘棠溪瞪眼道:“你是不是不想你师傅醒了?你要是再扑上去一下,说不好他就又昏过去了。” 白小豆撇嘴道:“还不是龙姨不讲理的爹打的。” 小丫头这下是记仇了,心说把我师傅打的这么惨,以后我见着你,打不过也要拔光胡子!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不在的这两天,有没有好好洗脸啊?” 小丫头点点头,“洗了洗了,我可不像师傅,给自己糊一脸泥巴。” 刘景浊抬手就要揪小丫头耳朵,白小豆兔子一般,转头狂奔出了门,在院里跳着喊道:“师傅醒喽!师傅醒喽!”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忽的一阵灵气涟漪,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在屋中。 龙丘棠溪起身抱拳道:“温叔叔。” 温落眼神古怪,打趣道:“这都打哪儿论的辈儿?大小姐喊我叔叔,我又跟刘景浊论兄弟,这不是乱了套了?”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轻声道:“关荟芝跟陈放,如今怎么样了?” 温落笑道:“读书人酿酒,端的是文雅,现在他们开了酒铺,我几次三番以真身前往,后来附近土地与一些散修都寻着味儿去了,新上任的靖西国城隍,也曾专门去过一次。他们家那个酒铺,进门的凡人的零零散散,炼气士每天却是络绎不绝,真可谓是独一份儿的。” 不是炼气士开的酒铺,迎来送往的却都是炼气士,当然是独一份儿了。 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道:“温叔叔,要是想以心声说话,那我就送客了。” 温落哑然失笑,无奈道:“我就是想说,那个百节回中土的路上被一群人截杀,跑是跑了,不过那帮人在东岳地界儿凭空消失,我那位同僚怎么都寻不到截杀百节的什么背景,躲去了哪里。”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跑路的本事,百节不会低于任何一个炼虚修士,等我回中土了询问就是了。” 温落气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百节能跑,你呢?” 若是之前,刘景浊肯定会说,那我就去引他们出来。 可刘景浊偏偏说道:“那我就躲着点儿。” 温落与龙丘棠溪皆是一脸诧异,温落心说这家伙转了性子了? 又细聊了一会儿,外面季焣与姚小凤同时上门,温落便先行飞身离去。 季焣与姚小凤进门行礼,刘景浊抱拳回礼,之后季焣便开门见山道:“你刚醒我们就来,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没法子,我们的皇帝陛下有些着急,我就直说了。长公主手中那处洞天福地,青泥国无论如何都是把握不住的,与其留在手里一颗烫手山芋,倒不如送给你跟破烂山。”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轻轻扶起刘景浊,在他背后垫了一块儿软枕头。 刘景浊轻声道:“破烂山那边,我可以去帮你们说,但我是不会要的,这个无需多说了,魏薇与罗杵日后修行路上,我跟破烂山都会帮衬着。” 姚小凤看了看季焣,苦笑道:“瞧吧,我说了他不会要的。” 季焣还是不死心,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说句心里话,但凡青泥国有景炀王朝一般的底蕴,我们是断然不肯相送的。可青泥国就这么大地界儿,若是把这东西留下,那就相当于在自寻绝路,刘景浊,你就当再帮老头子一个忙行不行?实在是不行,烦劳也与姚宗主说说。” 刘景浊想了想,微笑道:“我可以找姚放牛说说,但破烂山如何做,我无法干涉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季先生,我怕是至少还要躺个十来天,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如何?” 其实说话时,刘景浊在暗自传音姚小凤。 “国师就别让我猜了吧?” 姚小凤笑了笑,直接开口道:“我并非蓌山道统,真正师承不便明说。之所以引狼入室,只是因为没办法。先皇于我有恩,陛下年幼,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牺牲长公主,换青泥国太平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长风瞬间将此地笼罩。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转头问道:“促成那个金丹之约的,是谁。” 季焣与姚小凤对视一眼,皆是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轻声道:“是我娘提议的,所以那时候我还跟着来了。” 剑光消散,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烦劳二位走的时候,把姚宗主跟张五味喊来。” 这就是在送客了。 若那个金丹之约是龙丘棠溪的娘亲提起的,那先前的推断,不是又出了错?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最开始我娘是反对的,后来不知怎的,就改口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低声道:“过了没多久,我娘就被害了。” 刘景浊伸出手,很快又缩回来,随后轻声道:“我的推断是不会有错的,伯母忽然改口,背后必有原因。你别多想,这里面桩桩件件,早晚我会把它们一层层剥开。”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笑容极其灿烂,“簪花上刻得字什么意思?我读书少,烦劳刘先生解惑一番!” 刘景浊眼神瞟向别处,讪笑道:“抄的前人诗而已。” 见龙丘棠溪还不善罢甘休,刘景浊赶忙说道:“我跟姚放牛还有张五味说些事情,你去把小豆拉上,待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话音刚落,年轻道士与那位姚宗主便到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起身出门去了。 年轻道士刚刚坐在床边儿,刘景浊做贼似的望向姚放牛,压低声音说道:“给口酒喝!” 姚放牛甩去一壶酒,撇嘴道:“喝酒归喝酒,但有一件事儿我得跟你说清楚,那处天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你要是收下来,我可以暂时帮你运作,待你青椋山有人之后,就还给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事儿等你带我逛过你选定的山头儿再说,现在我要说别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张五味,轻声道:“咱俩认识不久,你当我刘景浊是朋友不?” 年轻道士顿时拉下脸,气笑道:“我都差点跟你殉情了,你问我这话?” 一旁的姚放牛眨眨眼,脸上就写着一句话,“你俩好这口儿?” 两人同时转头,冷声道:“滚蛋!” 张五味白眼道:“有话就说!”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我的本意是带你回中土的,可你也听见了,我身上事儿太多,说不定哪天又是打生打死的。碰巧,这位姚宗主要在青泥国境内开设分宗,你要是愿意,可以在破烂山分宗修行,所有开支全算在我身上。” 顿了顿,刘景浊瞟向姚放牛,轻声道:“这家伙瞧着不靠谱儿,却也是登楼境界了,有他护着你,吃喝不愁。当然了,你不会是我们任何一人的幕僚。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等我重开山门,你来帮我。” 一股脑说了好多,连姚放牛都有些诧异,心说张老弟虽然不凡,可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这哪儿是对朋友,你刘景浊对龙丘棠溪都没有这么上心吧?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幕僚不幕僚的,我真无所谓的,管吃管住管修行,让我看大门都行。只不过,真不会麻烦姚宗主吗?” 姚放牛几步绕去张五味身旁,重重拍了拍张五味肩膀,瞪眼道:“什么话?你跟刘景浊是朋友,我也是啊!我一座山头儿,眨眨眼进账百八十颗五铢钱,养不起一个二境炼气士?再说了,他不是说所有开支算他身上吗,你愁啥?朋友之间,不互相坑人,算的了什么朋友?” 刘景浊冷不丁插嘴道:“就是,姚宗主岁数在那儿放着,起码顶五个你了,差这点儿钱?” 姚放牛一把抢过酒葫芦,笑道:“那可不是。” 刘景浊又开口道:“张五味以后会是青椋山最重要的人,你破烂山最多只能让他挂一个记名客卿,不可入谱牒。还有,若是有哪位山中前辈看上我张老弟的资质,想要收他为徒,烦劳姚宗主让他死远点儿。” 说话时,刘景浊以心声将当日自个儿怎么活下来的说了一遍。 结果这位姚宗主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一床。 姚放牛咽了一口唾沫,转头直愣愣看向张五味,深吸一口气,说道:“放心,谁敢打我张老弟打主意,我管他什么长辈,一律腿打折。” 张五味挠挠头,讪笑道:“别的都行,拜师真不行,我有师傅的。” 乖乖,你刘景浊真是胆儿肥啊!开天门的大修士,居然想拐去青椋山?得,你胃口大。 刘景浊轻声道:“五味,我想你师傅给你起这个名字,是不想让你体会人间五味。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可不是字面上这么简单。可总有一天你要出去走走的,所以我想说,起码等你跻身金丹,再去走江湖如何?” 第三十七章 不会走的人世间 返回住处时,院子里里已经挤满了人,女子居多,都在厨房,唯独罗杵一个男的。 龙丘棠溪长这么大其实也没碰过几次灶台,这会儿她面前摆着一盆掺了水的面,就只是掺水面粉而已,她压根儿不晓得从何下手。 魏薇也是公主,但这位长公主,明显是做过饭的。一刀在手,切菜有如单骑过境。 小丫头抄来一只板凳儿,爬到板凳上这才勉强够的到桌面。她看了看盆里都快要结痂的面,又看了看龙姨,小心翼翼说道:“要不然咱们跟魏姐姐换一换?龙姨会剑术,切菜也不差的吧?” 白小豆一番话惹得一旁的徐瑶哈哈大笑,她转头与小丫头说道:“你师娘的剑是砍人的,可不是切菜的。” 小丫头觉得有道理,心说万一龙姨切菜上瘾了,以后砍人跟切菜一样咋办? 三道身影瞬身而来,姚放牛撤去术法,刘景浊再想要一拍躺椅就挪动,可就不容易了。 刘景浊瞪大眼珠子,没好气道:“下雨呢,起码把我放屋檐底下啊!” 两个家伙勾肩搭背的就走了,理都没理刘景浊。 倒是白小豆一听到师傅声音,飞奔着跑出来,整个人白了一圈儿,每跑一步白色就减弱一分。 小丫头一个急停,脸上花猫似的,咧出个灿烂笑容,笑嘻嘻说道:“师傅!” 刘景浊伸手招呼小丫头过来,微笑道:“等师傅养好伤,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小丫头凑过来,轻声道:“师傅离家多久了?” 刘景浊轻声道:“师傅刚过十八离开的家乡,今年二十四,你算算多久了。” 白小豆左右看了看,然后飞奔跑去屋子里,等回来时已经提着个酒葫芦。 把酒葫芦递给刘景浊之后,小丫头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眨眼道:“八年?”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不敢置信道:“多少?” 结果白小豆一脸委屈,掰着手指头数道:“师傅是十八岁离乡的,今年二十四岁,一二三四七八……” 白小豆伸出六根手指头,委屈道:“这不就是八吗?” 刘景浊差点儿没给一口酒噎死,急的伸手拍了拍胸口,他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笑脸,把白小豆喊过来,一个数一个数教她。 没过多久,小丫头终于能数到一百了,可让她再说一遍,她居然又忘了?! 好在刘景浊这两年修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可白小豆居然撇着嘴,不高兴道:“你是师傅不是教书先生,让我学这个做什么嘛?我要学飞檐走壁,像师傅一样嗖一声就能飞走的那种。” 白小豆还扯下一直背在身后,只有睡觉时才舍得取下的木剑,低声道:“还有踩着剑飞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我当然会教你,可学这些的前提是得认字,得识数儿。” 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刘景浊微笑道:“明日开始,师傅先教你读书认字,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你可以练武了,自然会传授你武功的。” 白小豆点点头,“那我先去帮龙姨揉面了。” 说完一转身就跑了,刘景浊大笑不止。 他后知后觉道:“揉面?龙丘棠溪?” 好家伙,堂堂龙丘大小姐,揉面?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他忽然拍了拍躺椅,心说才六岁的小丫头,没事没事,来得及。不过自己身上没有蒙学读物,得拜托魏薇去找几本了。 说罗杵呢,他此刻已然出门走来,魏薇跟在身后。 不愧是青梅竹马,远瞧近瞧,都是有几分夫妻相的。 刘景浊喊道:“烦劳姚宗主结一道隔绝阵法。” 罗杵与魏薇分别抱拳作揖,不过倒是都喊了刘先生。 刘景浊摇头道:“其实先生二字分量极大,我并不敢真心承认的。” 魏薇咧嘴一笑,轻声道:“在栖客山学子眼中,扫雪先生当然是先生。” 刘景浊摆摆手,“少来了,先说说你们与那处洞天福地的看法吧,姚宗主听着呢。想清楚再说,毕竟涉及到你们两人大道根底所在。” 既然魏薇选择了炼化神尸,又不愿与前世再又瓜葛,那她所行之路便是一条尚且杂草丛生的野路,罗杵反倒会好一些,有魏薇在前,即便他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也有大致方向在。 所以说,对他们来说,三国交界处镇压的风神真身,便是两人的根本。 把那处牢狱交出来,的确是给青泥国免除了一个不确定,但也相当于给他们二人带来一份不确定。 更何况,里边还牵扯着舟子陈桨。 罗杵笑着说道:“刘先生,早就考虑好了,我们都是因为放在你手中最为放心,才愿意交出来的。若非刘先生,魏薇跟我早就阴阳相隔,还谈什么以后?陛下也是这意思,最好是刘先生与破烂山,各占一半。” 对于青泥国来说,刘景浊与破烂山各占一半,当然最为有利。可那处地方牵扯太多,姚放牛多半不愿意插手的。再说了,让人家帮了这么大一个忙,刘景浊其实已经挂不住脸了,哪儿还有脸再让人帮忙? 魏薇接着说道:“我能感觉到,刘先生收的那位弟子,是那方天地的天眷之人,刘先生也应该与雷神有了些牵扯吧?即便退一万步讲,我要把那个开门的钥匙挪到一处实在物件儿上,现在来说,轻而易举。”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没闹明白一件事,雨神真身早已被炼化,但真身尚且没动,我跟姚宗主与那位前辈关系还算不错,我俩要真接手这个,有些不合适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这个开门的本事,怕是不光你有,那位前辈同样可以。所以说,即便你们想要把它送出来,也得与那位前辈聊过才行。此事暂且搁置,数年之内,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待我日后游历到了瘦篙洲,与那位前辈聊一聊再说,如何?” 眼看这两人还不罢休,刘景浊赶忙说道:“行了行了,再说可就是逼着我走了!” 两人这才作罢,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刘景浊忽然说道:“有些话不该我讲,但我觉得我还是得说一说。” 罗杵笑道:“刘先生,日后我们都是青椋山修士,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景浊点点头,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互相喜欢。我也知道,罗杵对于此次武道境界消散,转而走上炼气士路子,并未多想什么。可是,炼气士的一生,是很长的。魏薇已然结丹,五百年寿元总该是有的,日后境界更上一层楼,怕是得有千年、数千年寿命。凡人夫妻短短几十年,和和睦睦与闹的不可开交的,参差各半吧?更惶是炼气士之流。” 魏薇微笑道:“刘先生,直说就好了。” 刘景浊笑道:“情情爱爱的事儿,说实话,我懂个屁!但你二人命运几乎已经捆绑在一起了,所以我觉得,日后不管如何,大事小事都应该摆在明面上。壁如罗杵觉得,小事儿而已,没什么好解释的,如此一来,年深日久,会不会成为你二人心中的一块儿小疙瘩?又壁如,两人相处太久,互相没了年轻时候那种吸引力,到了那个时候,吵架拌嘴,随随便便提起一件从前琐事,就极可能是一把扎进心窝子的刀。所以说,互相信任,会是很重要的事儿。小孩子吵架会说你昨个儿吃了我家饼,给我吐出来,大人呢?昨个儿的饼吐的出来?” 这几天说话太多,口水都有些不够用,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润润嗓子。 魏薇掩嘴笑道:“刘先生费心了,不过,这番话说出来,可不是不懂的模样啊?” 厨房里边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朝着龙丘棠溪那边说道:“啧啧啧,没想到这家伙还是此中高手啊?这番话,把我肚子里那还没有小拇指长的花花肠子取出来篦上一遍,也出不来哇!我才是懂个屁。” 张五味境界再低,就这么点儿距离,也听见了。 年轻道士抬眼看了看姚放牛,心说这家伙怎么还拱火儿呢? 结果龙丘棠溪笑盈盈抬起头,轻声道:“听说你们三个去了一趟鱼雁楼,有个贼好看的姑娘邀请姚宗主上楼品茶呢是吗?” 徐瑶瞬间转头,眼睛眯成月牙儿模样。 这位姚宗主哭丧着脸,高举双手,“天地良心啊!五味老弟,你得给我作证啊!” 张五味权当没听见,心说你先拱火儿的,给人一句话就反杀了,还让我给你作证?还嫌我得罪人不多啊? 年轻道士又叹了一口气,心中略微怜悯刘景浊。你这是自个儿找死,道祖都拦不住,何况贫道? 是刘景浊在外面又说道:“其实也是我想太多了,若是始于相看不厌,便能一生两不厌吧?百年也好,千年也罢,都是一样。” 龙丘棠溪猛地摔下面团,迈步出门,隔着老远喊道:“刘先生,怎么不见你为我指点迷津啊?” 某人双手交叉,换来换去的,讪笑不止。 白小豆刚要跑出去,屋内三人齐刷刷堵在门口。 徐瑶微笑道:“你师傅师娘要说悄悄话,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小丫头眨眨眼,轻声道:“是吗?我咋觉得是我龙姨又生气了?”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其实白小豆最聪明的地方,就是她没有改口叫师娘。 怎么说呢,小丫头始终觉得,师傅跟龙姨是很好,可现在还不适合叫师娘呢。 这天的晚饭极其丰盛,全是素食,却也看的人直流口水。 只不过,刘景浊独自躺在院中,手捧着一张饼子,啃个不停。 好家伙,这饼子,没把子力气的人真吃不了,还得牙口好呢,不愧是龙丘大小姐亲手做的。 白小豆偷偷摸摸跑出来,端着一碗炒茄子,做贼似的递给刘景浊,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师傅,赶紧吃吧,待会儿我给你盛汤。” 刘景浊笑了笑,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儿,轻声道:“还是我徒弟疼我。” 刘景浊夹起茄子吃了一口,却发现白小豆微微低下头,像是犯了错一般。Qqxsnew 刘景浊伸手按住白小豆脑袋,轻声道:“怎么啦?” 小丫头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头打旋儿。 “以后吃饭我一个人吃吧,免得大家伙儿都跟我吃素。到了师傅家乡,一起吃饭的人会更多吧?我不想因为我让大家都吃素。” 刘景浊屈指一弹,白小豆疼的直捂脑门儿,委屈巴巴道:“师傅打我干嘛?” 刘景浊板着脸,轻声道:“我是你师傅,你需要讨好我吗?师傅都不需要,你需要讨好他们吗?你记住,你的师傅,永远不需要你去讨好的。” 白小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刘景浊身上,哽咽着说道:“好不容易有个愿意管我的人,我怕一觉睡醒来就没有了。我爹是我一觉睡醒就没了,我娘也是,后来白猿爷爷也走了,我就只有你愿意管我了。”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声音温柔:“以后会有好多很在意白小豆的人,你一觉睡醒,只会更多。” 他扶起小丫头的脸,以手臂擦了擦她的眼泪,轻声道:“明天开始,你慢慢会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路,见过多少种颜色,花红柳绿分开是怎么写的,连起来又该怎么写。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呢,永远都不会走。” 屋内饭桌上,几人都放下了筷子。 他们当然同情白小豆的遭遇,可真正让他们停下筷子的,其实是刘景浊那句话。 有一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永远都不会走。 这个人世间,的确绚丽多彩,它一直在等着你,你要是不进来,它就等到你进来为止。 即便你走了,它也还在的。 姚放牛率先夹起一筷子萝卜丝儿,咧嘴笑道:“两年前他绝对说不出这番话,回头我也得买几本书读一读喽。” 张五味也忽然说道:“我师傅曾说,道,或许就只是路而已。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是道人。” 此后每日清晨,在卯中前后,会有个小丫头哭唧唧手捧着书本,一旁的青衫青年说一句,她学一句。 那个躺在藤椅上的年轻人,笑盈盈开口:“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政;天地与人,谓之三才……” 小丫头便跟着念,可其实白小豆与书本里边儿整整齐齐罗列着的小蝌蚪们,尚且互不相识。 读罢书,白小豆还得学着握笔,写那些偏旁部首。 第一天而已,小丫头便委屈的直掉眼泪。 胳膊又酸又痛的,读书认字能干嘛吗?打架又不能提着笔去打! 刘景浊便笑着说:“你要是半年之内,一次能默写出来千字,且字写的不差,我就先教你一趟拳法,行不行?” 白小豆这才不情不愿的点头。 算了,为了学武功,我就勉为其难的先读书吧! …… 人闲有家,但绝大多数的人绝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有家,才闲不下来的。 刘景浊算是不得不闲了,想忙也忙不起来啊! 不过这小半月,倒是让他将那边新飞剑的神通开辟了出来。 想了好几天,他还是决定,将那柄飞剑,取名捉月台。 当然是与飞剑本命神通有关,只不过这把剑想要提高品秩,唯有“吃月华”这一条出路。 飞剑长风是虞长风从自己体内剥离出来送给刘景浊的,算不上真正本命飞剑,日后想要提升品秩,极其不易。 但目前来说,两把剑都能作为杀伐利器。要说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以刘景浊如今境界,当然是做不到的。只不过,若对方境界与刘景浊相当,百里之内出剑,问题不大。 已经八月末,明日就是九月初一了,刘景浊修为大致恢复,能下地走一走了,只不过龙丘家主三拳太重,想要行动自如,怕还得个几天, 龙丘棠溪这些日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动不动就不见了。白小豆每日抄书读书,只有午饭时跟晚饭后才有空跑出去玩儿,这会儿刚刚跑出去。 破烂山那条往返神鹿洲与斗寒洲的渡船,没有人看着是肯定不行的,徐瑶十日前已经与渡船一同返回斗寒洲,再来时怕已经带着拟定好的分宗山主。只不过神鹿洲分宗是要沿袭破烂山名号,还是另起名号,姚放牛着实还没有想好。所以那位姚宗主,这几天就在南郡那方圆三百里,一是勘察地势,然后就是想名字了。 张五味从灵台境界破境黄庭,好家伙,足足三天了还没有出关。 如今青泥国瞧着是太平了,可这份太平,来源于龙丘家的沉默,还有破烂山这座尚未开始建造的分宗。 想必墨漯国那边儿,也消停了下来。 前几日姚小凤传来消息,司马禄洮已经登基,做了墨漯国新皇了。那位老皇帝是暴毙在床头,耗干阳元而死。 于是一座宅子,忽然间就空荡荡的,刘景浊提着酒葫芦,从屋子里走去院儿里藤椅。 总不能一直飘着,做人也好做炼气士也罢,多的时候是应该脚踏实地的。 此时大门口驶来一架马车,刘景浊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刚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有个少年人独身走来,老远就对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魏宏见过刘先生。” 刘景浊睁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笑着说道:“哎呦喂,皇帝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魏宏小步上前,苦笑道:“刘先生就别拿我涮嘴玩儿了,我要再不来,你怕是都要走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手中凭空多出来一张纸,将纸递给魏宏后,刘景浊轻声道:“按方子抓药,喝个把月头发就长出来了,十几岁的小伙子,顶上秃的像话吗?” 更何况好歹也是一国皇帝呢。 魏宏接过药方,无奈道:“刘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来,一是想跟刘先生道别,二是,想问问刘先生,你是真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当时刘景浊曾经说过,魏宏会是一个好皇帝,这句话其实也算是给魏宏的一个极重的包袱。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其实啊!起码在你这一代,即便你想要做一个昏君,都不容易的。只要老百姓过得好,吃得饱穿的暖,盖得起房子娶得起媳妇儿,那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不过,想做到这个会很难,特别难。” 魏宏询问道:“那景炀王朝呢?可能如今的景炀王朝只在十大王朝垫底,但据我所知,景炀本土,已经有近一甲子没有骚乱发生了吧?” 刘景浊笑道:“别想太远了,景炀的安稳,那是中土的特质,别洲做不到的。” 刘景浊心说老子虽然是皇子,那也是干儿子,压根儿没想过当皇帝,你问我治国之事?我晓得个屁! 魏宏无奈一笑,转而说道:“那我就问一句会得罪人,但我不得不问。” 这位少年皇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未来青椋山势大,会不会左右青泥国?就算刘先生不会,也后呢?” 刘景浊气笑道:“你能活多少年?” 魏宏愣了愣,猛地一笑,起身冲着刘景浊抱拳,告辞离去。 出门时,这位少年皇帝自言自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刘景浊笑道:“倒不如在时开山搭桥,后人有路,千岁也无忧。” 天黑之后,龙丘棠溪拉着白小豆回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面色都不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有什么事儿瞒着刘景浊呢。 刘景浊招了招手,“白小豆,你过来。” 结果小丫头撒丫子跑回屋子,躲在门后喊道:“我可累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有什么事师傅明天再说吧。” 龙丘棠溪没说话,搬来个凳子坐在刘景浊旁边。刘景浊也没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幕早已挂满星辰,偶尔会有一阵风,刮来一朵云,可云朵过不了多久便会移走。 其实,某人每次抬头看向夜空,瞧见漫天星辰作作有芒,他总会想起一位姑娘的眸子。 那只簪花,其实拢共只有八个字,书上抄来的。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龙丘姑娘?” 那个一双眸子便能教天上星辰黯然失色的姑娘,此刻双手托腮,也未转头,只是说道:“干嘛?” 第三十八章 走了 一艘飞舟缓缓落在青泥国南郡一座最高山头儿,一国南岳所在之地,免不了每日登山敬香的百姓。 时候尚早,山中云雾缭绕,十步之外人影焯焯,三十步外便尽是白茫茫了。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领着个小丫头登山。 此地也算是一处名胜古迹,相传千年前有一位仙人路过此地,见附近并无河流,那位仙人便取出一只大碗,将碗中水倾倒于山中,此后便有一条唤作陶钵的河流由山中流出,往南汇入灵犀江,最终流入大海。 据说那条灵犀江也大有来头,当年神鹿王朝自绝国祚之时,就有一头白鹿与一头白首通天犀曾在白鹿城外现身。 大清早的,瞧着络绎不绝的登山信众,恐怕姚放牛选址在此,青泥国南岳山君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的。 不过也没法子,青泥国皇室发话,而且,要在此地建立分宗的可是天下顶尖宗门之一,还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宗门,这个没有之一。 小国五岳山君,充其量也就是个元婴境界而已。 所以这位南岳山君,怕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以姚放牛的脾气,多半会让这位山君乐呵呵搬走。 道理很简单,你不开心,老子拿钱砸到你开心嘛! 山是挺高的,只不过刘景浊落地之处已经是半山腰,所以没走几步便已经到了一片石崖,是手动开凿出来的半山栈道,一侧是毛糙崖壁,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 走到一处略大的石台,崖壁裂缝极多,有些妇人便拿着自个儿从山下带来的竹枝或是柳枝撑在裂缝之中,放完之后还要跪下叩首,然后继续登山。 白小豆一脸好奇,转头压低声音问道:“师傅,这是做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这就是‘撑腰’啊!给山神老爷撑腰,乞求山神老爷给自家亲人治疗腰疾。” 白小豆眨眨眼,“真的有用吗?” 龙丘棠溪微笑道:“分人。” 分祈愿之人本性如何,也分一地山君是否会低头瞧瞧半山腰。 白小豆又问道:“那咱们来这儿干嘛啊?” 刘景浊笑了笑,古怪一笑,轻声道:“来给你姚大哥瞧瞧地方,以后这座山会是他们山头儿的。” 一旁的龙丘棠溪直翻白眼,心说你还不如跑去姚放牛面前,让他摸摸你肚子里的五经还有四叔儿。 小丫头哪儿想得到这个,只是眨眼道:“辈分儿不对吧?” 白小豆忽然一拍脑袋,把袖子撩起来,取下胳膊上绑的一只小荷包,轻声道:“忘了告诉师傅了,这个是那位国师姐姐给我的。” 看着刘景浊微微皱眉,小丫头赶忙低着头,有些委屈,低声道:“我不想拿的,但她给我之后就飞走了,我又怕掉了,就绑在胳膊上了,结果就忘了。” 她低着头凑过来,低声道:“师傅别不高兴嘛,能不能让姚宗主帮忙还回去?” 龙丘棠溪瞪了刘景浊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吓到小丫头了,但他没着急露出笑脸,而是继续板着脸,沉声道:“既然她送你的,你就拿着吧。但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去拿别人的东西的,知道吗?” 白小豆拨浪鼓似的点头,“知道了。”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轻声道:“知道了就行,晚上睡前背一遍岁时。” 白小豆长长啊了一声,刘景浊瞪眼过去,她只好又哦了一声。 半月来,刘景浊按照几本蒙学读物,教的是天文、地舆、岁时,以及《急就篇》、《仓颉篇》等。Qqxsnew 多而杂,但去私塾里边儿,学的也还是这个。 龙丘棠溪甚至让刘景浊去找一本《周髀》,可刘景浊却是苦着脸说,那个东西他自己都没学多少,术算一事,他甚至不敢说自己一知半解。 正儿八经的学术算,还是得给小丫头寻个先生的。 不多久就走到了那处陶钵河,离源头不远,水流不大,但地势陡峭,故而水声响亮。 此时便不是栈道,而是极其陡峭的登山阶梯,一旁便是飞泄而下的陶钵河。 龙丘棠溪轻声道:“姚宗主选址此处,当真没有旁的意思?这座倾水山算是神鹿洲中部偏北的地方,再往南或者往东,就分属一洲中岳与东岳地界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蓌山位在神鹿洲西南,破烂山分宗靠中间,姚放牛大概是想与蓌山遥遥对峙吧。”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带着小豆四处逛逛,我先去找姚放牛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刘景浊当即化作一道雷霆剑光远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各自嘻嘻一笑,好似什么阴谋得逞了一般。 三座山峰,最高处是倾水山,两座侧峰高度差不多。三座山,大致互相隔了十几里地吧。 剑光坠在山巅一处石壁,刘景浊收回独木舟,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开口道:“我没上山,但大致看了看,搬迁一国南岳,怕不那么容易。” 悬崖边上端着个灰衣青年,姚放牛手提着酒壶指向山下那条依稀可见地陶钵河,开口道:“那都是小事儿,再说了,那是青泥国自己的事儿,契约已经签订,不搬也得搬。你看倾水山,水自山出,陶钵河南下入灵犀江,又东去入海,倾水山其实是很适合修炼水法或是大道亲水的修士结茅修炼。而且倾水山是源头,不必忌讳门前流水的说法,这条河会日积月累,将沿途气运反哺回倾水山,虽然量少,但年深日久必是一桩极大的机缘。所以我现在头疼的,是让谁来主持分宗。” 按姚放牛这个说法儿,破烂山只要与青泥国签订买卖山头儿的山水契约,等破烂山正式在此地立宗,第一任宗主,肯定是受益最大的。 作用此地山水地势,若是大道亲水的修士,在此坐镇,定会裨益不小。 刘景浊轻声道:“是有人在争?” 姚放牛看了看刘景浊,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破烂山祖师爷立宗之意,是九洲四海至宝于我皆破烂儿,你也知道,破烂山之所以稳坐天下最赚钱的山头儿,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乞儿峰几个老家伙,都不想分底蕴来这边,是怕损耗破烂山本身气运。这样一来,他们门下的炼虚修士就都来不了,我总不能把媳妇儿弄来这边吧?” 刘景浊询问道:“是开设分宗一事,乞儿峰议事时有人阻拦?” 第三十九章 我也想帮他 天色微亮,在一个小丫头的读书声中,两道身影继续南下。 年少时哪个孩子对于读书一事,都会有些抵触,所以怎么能让白小豆不那么讨厌读书,就是刘景浊要好好考虑的事儿了。 所以打从龙丘棠溪走了时候,刘景浊习惯性每天夜里打坐,早晨天未亮就会起身,先打一趟拳,又按照自己编撰的剑术演练一番。这番剑术没有半点儿实质作用,就是好看,就是要让白小豆看一眼便,哇! 可刘景浊还愁另外一件事,就是这丫头不吃肉,到现在还瘦的跟干柴似的。 不过读书也好,长膘也罢,都得慢慢来啊! 步行两月,两人终于走到神鹿洲最大的河流,灵犀江。顺流之下,到入海口时,便能到那处鹿尾渡。不过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到鹿尾渡时怎么都到了年关前后了。 即便是没什么别的事儿耽误,坐上渡船就能走,跨过一重大海再横跨一座浮屠洲,起码都得小半年时间。 这天中午,趁着着有太阳,不那么冷,刘景浊给小丫头洗了个头,就在一处灵犀江边儿。 刘景浊叹气道:“我弟弟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那长得的,就觉得一天就要大一圈儿,刚开始蹲在手里就能睡觉,才两个月,他就一只手拿不动小兔子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啥时候才能长高哎?” 白小豆被水淋的睁不开眼,伸手在河里掬水抹了一把脸,轻声道:“我也想快些长大咧,师傅做的饭我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可就是不长,我也没法子啊!” 刘景浊笑了笑,以温热灵气将白小豆头发烘干,又给扎上两个冲天鬏,这才拍了拍手,微笑道:“没关系,你使劲儿吃,说不定哪天风一吹就长高了。” 小丫头忽然说道:“龙姨说,往南有个很好玩的地方,咱们能不能去瞧瞧?” 刘景浊想了想,龙丘棠溪说得应该是灵犀江中下游的那座迷离摊吧。 神鹿洲刘景浊也是头一次来,不过迷离摊的大名,那可没少听说。每一洲都有些奇妙之处,神鹿洲扬名在外的迷离摊,也是独一份儿的奇特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可以去,但是你得听话。” 白小豆撇嘴道:“我啥时候不听话了嘛!” 傍晚时分,刘景浊拉着白小豆攀升至云海处,等了没多久便等到了一艘小型渡船,是从由打西边儿来横穿神鹿洲的本土渡船。 一张地字号船票,刘景浊花了一枚五铢钱,还是有些贵啊!若是买黄字号船票,至多花个几枚半两钱而已。 小丫头是头一次乘坐渡船,压根儿闲不下,再加上甲板处有兜售的吃食,小丫头跑出去了好几趟,每次出去一圈儿就回来了,然后就蹲在窗口看一朵朵跑的飞快的云,偷偷流口水不止。 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气笑道:“想吃东西就说,我不给你钱还是怎的?” 由打藏于手心的乾坤玉中取出来几枚碎银子,又给了白小豆几枚铜钱,刘景浊轻声道:“这铜钱多半是花不出去的,银子应该可以,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但是买的东西要吃得完才行呢。” 白小豆忙拽下绑在小臂的荷包,笑嘻嘻接过银子,取出来一小粒攥在手心,剩下的都装进了小荷包。 白小豆忽然咦了一声,由打小荷包掏出来个青玉胚,诧异道:“啥时候多了个这个?” 刘景浊没好气道:“光是一个荷包我会生气吗?” 拿过那枚玉胚,刘景浊轻声道:“行了,去玩儿吧,别瞎跑,别冲撞到人知道吗?” 小丫头点头不止,在得到刘景浊点头后,嗖一声就跑了出去。 买了一串儿糖葫芦,又买了冰块儿做的糖沙之后,白小豆跑去靠近船边的空位,一坐下就开始舔,外边儿一层糖都要舔化了,她愣是没咬破山楂。 可一转头,瞧见冰沙要化了,小丫头就有些心疼,先把冰沙吃了再说。 第一次吃糖葫芦时,还是有一次过年,娘亲卖掉了辛苦采来的药,买了拳头大的一块儿肉,又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 白小豆始终没咬破山楂,吃完糖沙后又跑去渡船边上,想看看坐渡船是不是跟师傅御剑一样,都能瞧见下方那些个黑老虎似的大山。结果她个儿头儿太矮,栏杆太高,怎么都没法儿够得着。 小丫头心说还不如回去蹲在窗口看呢。 她又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小跑着往船楼跑去,可上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人家没事儿,她却沿着台阶滚落,额头上蹭掉了一块儿皮,背在身后的木剑也成了两截儿。 白小豆都没顾上脑袋疼,赶忙起身对着自己撞到的女子道歉,随后弯腰捡起了买给师傅的糖葫芦,又捡起来掉落在两旁的短剑。 小丫头有些伤心,自己的剑断了。可又想着是自己撞到了人家,便不敢显得委屈。 本想等着人家下来之后再上去,可年那个女人却站在台阶上不动,仿佛在思量什么。几个呼吸而已,那个女子忽然神色一变,冷眼盯着白小豆,压低声音说道:“小丧门星,眼瞎了吗?弄脏了我的衣裳,你赔的起?” 白小豆一愣,抬头看了看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子,还没开口呢,却见那个女子一脸焦急的走下来,弯下腰,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哎呀!小妹妹,对不起呀,姐姐没注意到你,头都摔破了,我带你去上点儿药吧?” 白小豆愣了愣,轻轻摇头,拿起糖葫芦跟短剑,错开女子后快步往楼上去。 女子快步走去前方一个锦衣青年身旁,埋着头,满脸自责,显得十分楚楚可怜,“楚哥哥,咱们去瞧瞧那个小丫头是谁家的吧?把人家孩子的头弄破了,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那么宽的台阶儿,一个扶着栏杆靠右走的小孩子能占多大地方?怎么反倒是这女子受了委屈一样? 锦衣青年笑了笑,轻声道:“没事没事,等一下她家大人要是找来了,咱们多赔点儿钱嘛!” 白小豆登上船楼,站在门口好久,不敢进去。右侧额头被蹭掉一块儿皮,有细密血水渗出,她只好伸手擦了擦。 又低头看了看弄脏了的糖葫芦,白小豆一下就皱起了脸。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来的青衫男子没说话,只是并指抹过白小豆额头,然后把糖葫芦接过来吃了一粒,随后抱起白小豆往下走去。 这会儿刘景浊并未背剑。 白小豆一把抓住栏杆,拉着刘景浊不让下楼。小丫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傅,是我撞到别人的,又没事儿,就是可惜了师傅给我做的剑了。你别生气嘛,咱们不去好不好?”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头都摔破了还这么大方?” 白小豆低下头,轻声道:“龙姨说,师傅要是冲动了,让我记得能劝就劝。” 刘景浊问道:“劝不住呢?” 小丫头摇摇头,“龙姨没说。” 轻轻剥开白小豆的手指头,刘景浊轻声道:“我是师傅,我说了算。” 刘景浊身上有栖客山那位杨老头给的玉佩,登楼之下很难探查出他的具体境界,所以在旁人看来,刘景浊就是个凝神境界的炼气士而已。 刘景浊抱着白小豆下楼,此刻小丫头额头就剩下个淡淡红印子,肯定是不疼了。 可那么在意身后小木剑的丫头,瞧见自己的木剑摔断了,哪儿能不伤心?qQxδnew 方才女子此刻正与那位锦衣青年凭栏笑谈,瞧着极其开心。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咱们每做一件事,都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要弄清楚,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对。要是自己做的不对,再疼再委屈也要受着。但是,如果自己做的对,那就不管别的,受委屈了就讨回公道,就是得理不饶人了,又怎样?” 白小豆哪儿听得懂,只能先把师傅说得记在心里,说不定以后哪天就懂了呢。 几步距离而已,那两人怎么都该察觉到刘景浊了,可就是不见转身。 刘景浊站定,轻声道:“这位姑娘。” 刚刚开口,那位锦衣青年转过身,拋过来了一枚五铢钱,淡然开口道:“够不够治伤,不够我再给你一枚。” 一枚五铢钱砸在刘景浊身上,随后掉落甲板,声音清脆。 女子扯了扯锦衣青年,轻声道:“算了吧。” 可楚螈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向刘景浊。 白小豆扯了扯刘景浊的衣裳,轻声道:“师傅,我们走吧。” 刘景浊拍了拍小丫头脑袋,笑道:“没事的。” 抬头看向那二人,刘景浊神色冷漠,开口道:“治伤的钱我拿的出,只需要这位姑娘与我徒弟道个歉就行了。” 也不知怎的,那位女子又忽然是一脸委屈,拉着锦衣青年手臂,略带哽咽道:“楚哥哥,我不想给你惹事儿,我道歉。” 话音刚落,又是一枚五铢钱甩来,正砸在刘景浊脸上。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两枚五铢钱,买来她值得了这么多钱吗?出门在外,我劝道友招子放亮些,难道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这位姑娘,道个歉咱们这事儿就了结了。至于这位公子所问,我的确不知道,或许你得回家问问你娘。”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哭唧唧躲在青年身后,嘟着嘴,可怜巴巴的开口:“楚哥哥,这人怎么这样啊?连你都敢骂。” 那位楚哥哥眉头紧紧皱着,冷声道:“你真是找死啊!” 刘景浊抬手一巴掌甩出,两人重重落地,渡船都微微一晃。 “道个歉而已,非要挨打,你说是不是有病。” 白小豆还是头一次见师傅打人呢,心说练武之后就这么厉害的吗? 小丫头点点头,却又说道:“是不是打的太重了啊?” 刘景浊抱着小丫头转头往船楼去,“不重不重,要是你把人家头撞破了,人家骂你,我最多心疼一会儿,还要你去给人道歉呢。” 白小豆眨眨眼,“那不是应该的嘛?” 刘景浊咧嘴一笑,忽然瞬身挪去一侧,后脚便有一道刀光落下,甲板铺设的铁木被硬生生砍出一条裂缝,下方玄字号乘客皆抬头看来,个个儿面带惊骇。 刘景浊放下小丫头,按住她的脑袋说道:“你先回房,师傅随后就来,听话。” 白小豆只得点了点头,快步跑回了屋子。 此时那个被扇了一巴掌的青年,也已然站立起身。 他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冷声道:“朱供奉,我要弄死这个人,问题不大吧?你只管出手,我娘那边,我帮你解释。” 手持朴刀的汉子笑了笑,眼珠子直挺挺望向刘景浊,冷冷开口道:“少爷今年的杀生名额还剩下一个呢,夫人那边儿不会怪罪的。” 一番骚乱,怕惹事儿的都已经回了船楼。留在甲板上的也就两种人了,一种不怕惹事儿的,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刘景浊笑盈盈摘下来酒葫芦,一脸诧异,“杀生还有名额?” 那位楚公子冷冷一笑,开口道:“杀生有名额,杀你就叫超渡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开始挽袖子。 一个以妖丹结丹的半吊子金丹修士,一个刀法稀烂的归元气武夫,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此刻竟然还在拱火的狐媚子。本想着你们开口道歉就行了,没成想你们非要跟我掰扯掰扯,还有什么狗屁杀生名额? 刘景浊伸出手勾了勾手指头,微笑道:“来,让我瞧瞧你们几斤几两。” 持刀汉子冷笑一声,挥刀夹在腋下擦拭刀刃,紧接着便一刀劈来。 刘景浊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只略微往后退了些。 持刀汉子先是一惊,随即眯眼看向那一袭青衫,随后便讥讽道:“原来是穿着一身抵御兵刃的法衣,怪不得这么嘴硬啊!” 刘景浊拍了拍衣衫,迈步向前,笑道:“爷有钱,怎么着?” 那位朱供奉再次提刀,跃起之时将渡船震的微微一动。眼瞅着朴刀落来直往头颅,可刘景浊依旧不躲不闪。 朴刀快要落下时,一位中年人凭空出现,伸手轻轻托住朴刀,任凭这位朱供奉如何发力,刀就是落不下去。 随着中年人轻轻一推,持刀汉子便缓缓落去那位楚公子身旁。 这位中年元婴收回手掌,转身后朝着那位楚公子抱拳,微笑道:“楚公子,渡船有渡船的规矩,还望黄羊府给三岔峡这个薄面,无论什么仇怨,一下渡船,我再不插手。” 那位楚公子眉头紧皱着,思前想后却还是板着脸抱拳,沉声道:“三岔峡的面子,我给了。” 后方女子一脸幽怨,泪水在眼眶打旋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中年元婴转过头,也对着刘景浊抱拳,微笑着说:“也希望这位公子给在下一个薄面。”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可开口却不那么讨人喜了。 “果然做生意的都聪明,懂的给拳头大的一个台阶下。” 中年元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没法子,我们是坐商,三岔峡就在迷离摊落着,不能太得罪人。” 不过刘景浊话锋一转,微笑道:“理解,但这年头儿,能做到给拳头大的台阶儿之后,再伸手护着些拳头小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步上楼,那位中年元婴笑了笑,对着甲板众人抱拳,“诸位,各忙各的吧。” 刘景浊推门走入房间,白小豆立刻转头,皱着脸说道:“师傅,我刚刚摔了头之后,好像能感觉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刘景浊一愣,关上门笑着问道:“那你觉得师傅在想什么呢?” 小丫头摇了摇头,轻声道:“师傅我感觉不到,好像有一道锁,得有钥匙才进的去。但我那会儿感觉到了那个姐姐心里在想什么了,还有那个穿的贼花哨的人。” 刘景浊面色如常,可心中已然震惊无比。 姜黄前辈就说过,自己体内有些东西被封印住了,连他都瞧不见。这丫头压根儿没有境界,却能感觉到自己心房当中有一把锁? 压着心中惊疑,刘景浊询问道:“你感觉到了什么了?” 白小豆挠了挠头,“就只是一种感觉,就觉得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儿的。至于穿的花里胡哨的那个人,好像明知道那个姐姐是故意惹事,却是一直在忍着。” 小丫头又使劲儿挠了挠头,轻声道:“师傅,我是不是得病了?” 刘景浊笑了笑,走过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没有,但是以后别随意去感觉,好些事儿不知道才好呢。” 小丫头没听懂师傅什么意思,反正点头就是了。 接下来的一天两夜,刘景浊没出门,白小豆也没有。 当师傅的除了早晨盯着徒弟写字之外,剩余时间全在打坐。 当徒弟的抄完书之后,蹲在窗口看一会儿云朵,困了就躺下睡觉。 直到一天早晨,渡船落在迷离滩三岔峡的煮面潭渡口,年轻人拉着小丫头御风直往迷离滩深处,依旧未曾背剑。 只是刚刚御风出去摆十里,尚在三岔峡地界儿,就被一把朴刀拦在半道儿上。 锦衣青年拉着那位年轻姑娘,对着刘景浊冷冷说道:“现在总是没地方跑了吧?” 刘景浊按住白小豆,微笑道:“非要与我过不去吗?” 锦衣青年冷笑一声,“是你要与我楚螈过不去的!” …… 景炀京城,作为人世间最大的十余座城池之一,不知做过多少王朝的京城了。数千年前,此地有了个长安名号之后,不管定鼎中原的王朝是哪一个,京城在何处,此地京兆府的头衔儿,从未丢失。 今日十月初六,太子赵坎大婚,举国同庆,长安城内更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可谁能想到,新娘子已经在路上了,太子殿下不见了! 有个老太监急的满头大汗,老远就高喊着:“陛下呀!太子找不着了,眼瞅着吉时快要到了,这可咋办啊!” 皇帝陛下一身黑色龙袍,两鬓斑白,手捧一本刚刚刊发的话本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皇帝忽的哈哈大笑,指着手中话本,乐呵道:“这书写的真不错,待会儿记得给这个人打赏啊,朕打赏的,他们可不许抽成啊!” 老太监一脸无奈,只得又说道:“陛下,我说太子找不见了,太子妃都快进皇城了。” 赵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权忠啊,让禁卫军把那些个臭嘴的家伙赶走,别让我儿媳妇大婚之日心里不痛快。老三你们也别管了,白龙卫刚才派人来过,说他在皇后陵前呢。” 老太监权忠愣了愣,自顾自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太子心里憋屈着呢,好不容易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大殿下跟二殿下却都不在。” 赵炀苦笑道:“没法子呀!老大为了不当太子,差点儿出家当和尚去了,老二更不让人省心,一晃都快六年了,连个信也不往回带。老三碰上这两个不靠谱儿的哥哥,只能委屈些了。所以啊,赶紧把那几个家伙赶走,那几个老东西非说太子妃是个平民,压根儿不管我儿子喜欢不喜欢。” 老太监无奈道:“得,咱家就是陛下挡人的家伙什儿,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趁着我还能挨骂,让书院那些个小崽子们好好骂我呗!上次北边儿高车国来借兵,一见我,差点儿都哭了。还不是因为景炀的邸报上面,咱家都快成了景炀王朝第一大奸臣了!” 皇帝没好气道:“行了行了,你他娘的跟我打小儿长大的,你不给我挡刀,让谁挡?” …… 将将入夜,赵坎忙活了一天,此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洞房花烛夜,这位太子爷高兴归高兴,难过也是真难过。 他蹲在门口,里边儿是他打小儿就喜欢的姑娘。 赵坎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拉着二哥去你家吃羊羹,其实就是为了偷偷看你几眼,没想到一晃神,咱俩都成亲了。” 屋内女子传来声音:“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当皇帝,为什么又愿意当太子了?” 赵坎沉默片刻,轻声道:“大哥很早就走了,他其实就是想帮二哥。二哥更是不得不走,虽然爹瞒着我,但我知道二哥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前段时间神鹿洲那边儿还有消息说,只差一点儿,二哥就死了。” 顿了顿,这位还没有到二十岁到太子,轻声说道:“我也想帮我二哥做些什么。” 第四十章 会的 迷离滩在灵犀江中下游,是被一片庞大森林笼罩的地方,方圆数千里而已,但大小宗门竟是有十余个。 而那座三岔峡,则是此地为数不多的宗门之一,坐落于灵犀江一处分流峡谷,开山祖师只是一位真境修士,如今的掌门,却已经到了炼虚境界。只不过三岔峡后继无力,已经有数百年时间没有出现一位真境,只靠着那位炼虚掌门撑门面,勉强够的上二流宗门。 方才渡船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位剑客乘坐渡船,与黄羊府的楚螈起了冲突,那个人极可能是与孟山君传信说过的,与姚宗主同游倾水山的年轻剑客,那日同游者,还有龙丘家的大小姐。 三岔峡紧急议事,因为渡船已经到了煮面潭,甚至那位年轻剑客已经被楚螈围了。 一位不知深浅的年轻剑客当然不足为惧,可与龙丘家还有破烂山沾了边儿,就有些棘手了。 议事堂主位坐着个算不上年轻却也不老,瞧模样至多三十岁上下,腰间斜跨短刀,容貌寻常的女子。 女子五指轻敲扶手,议事堂内回音阵阵。 眼见无人言语,女子恼火开口:“养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有这么难以选择吗?无非就是在那个年轻人与黄羊府之间做选择而已,非得我做决断吗?” 死寂气氛被打破,下方左侧头把交椅坐着的中年人开口道:“如果致矩的消息无误,那个年轻人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过江龙,咱们惹不起。但黄羊府同样势大,虽然至今没有炼虚,可山门足足三位真境,也不好得罪。照我说,咱们不能轻举妄动,若是那年轻人真是孟山君所言的那位,想必楚螈也奈何不得。” 话音刚落,右侧首位坐着的老妇人嗤笑不止,她拍了拍身旁拐杖,摇头道:“如今他们就在我们三岔峡地界儿,两不想帮,瞧着是置身事外,实际上却是把两方都得罪死了,还是非得选择不可。但此事,还得掌门决断啊!” 上方女子气极,大骂道:“养你们是摆着好看的吗?事事都要我蔡真珠决策,那等我一死,三岔峡是不是就垮了?” 老妇人起身,笑着抱拳道:“你是掌门,当然要你决断。只是,老身觉得很好选择,一个能与登楼大修士同游,按孟山君传讯内容,甚至与龙丘大小姐有情愫之嫌的剑客,跟一个近年来动辄欺压小山头儿的黄羊府,二者放在一起,实在是太好选择了。” 蔡真珠咧嘴一笑,“素姑这还像点儿人话,这样吧,密切关注山下动静,要是那个年轻人打不过,就去帮手,若是他打得过,且要下杀手,咱们立刻开启护山大阵,到时候就说有个路过的散修,是个好男之人,瞧着楚公子卖相不错就带走了。我还就不信了,老娘还活着呢,他黄羊府敢跟我叫板?除非他们府主破关踏入炼虚了,不然咱们不怂!” 再如何妖孽的炼气士,真境前说越境杀人,到了真境你越境试试? 蔡真珠有一件事没说,怕说出来吓到自家掌律跟护山供奉。 境界越高,天下就越小,熟人也就越多。有些人家没刻意掩藏的事儿,哪怕自个儿不想知道都难。 …… 煮面潭往东的一处山林,有个年轻人笑盈盈卷起袖子,低头对着身旁小丫头说道:“待会儿可不许看,师傅让你闭眼,你就闭眼。” 白小豆点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知道,听师傅的肯定没错儿。 站在楚螈身旁的年轻女子轻轻扯了扯其袖子,好似一位涉世不深,单纯无比的小姑娘。 “楚哥哥,要不然就算了吧,随意杀人不好吧?” 楚螈笑了笑,轻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杀两个泥腿子,能有多大事儿?我得让你晓得,我楚螈是有本事护着你们姐妹二人的。” 好家伙,俩戏精,刘景浊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持刀汉子冷不丁将手中朴刀甩出,直直刺向白小豆。其身影恍若鬼魅,瞬身到了刘景浊身前,刀尚未落下,可一身拳罡炸裂,狠狠锤向刘景浊。 拳头倒是砸在了刘景浊身上,年轻人依旧不阻拦,硬挨一拳。 可朴刀落处,那个小丫头却是凭空消失,一点儿踪迹都寻不到了。 刘景浊拍了拍身上尘土,眯眼看向那个三番五次杀心外露的持刀汉子。 “虽说你听命于人,可你这杀意却做不了假,下辈子再做狗,记得一句话,下口轻重是在于你的。” “小豆,闭眼!” 话音刚落,一道剑影划过,持刀汉子只一愣,整个人便往后倾倒,只是眉心多了一个拇指大小且前后通透的窟窿而已。 持刀汉子已然死尸倒地,半空中这才出现细微闪电,断断续续连成了一条线。 刘景浊摊开手掌,一枚银光闪烁且周身紫色雷霆涌动的飞剑疾速飞来,悬停手心。 楚螈大惊失色,如同十冬腊月给人浇上一盆凉水,一个激灵之后,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人是个……剑修?能随意斩杀武道归元气的剑修!至少怕是个元婴巅峰了吧? 楚螈深吸一口气,再无先前傲慢神色,此刻面色复杂,朝着刘景浊抱拳道:“晚辈失礼在先,还望前辈看在黄羊府的份儿上,饶我一命。” 与此同时,那位女子却是一步上前,气呼呼的拉下楚螈手臂,娇声道:“楚哥哥,我都瞧见你捏碎了传讯玉简,黄羊府很快就来人了,你干嘛要跟他这样?” 楚螈转过头,冷冷看向那女子,咬着牙说道:“多谢提醒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楚公子,你这位幕僚水性忒差了,日后再找随从,可千万记得找些会水的,别再像这个旱鸭子似的,跌进水里一会儿就淹死,尸骨都找不见。” 年轻女子当即心神失守,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 楚螈抬起头,一愣,挥手打出一道符箓,地上死尸瞬间被符箓散发出的火焰烧成灰烬,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他赶忙抱拳道:“前辈说得是,灵犀江水太深,他把握不住,尸骨无存,多半是喂鱼了。”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那便就此别过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剑光被他收回。与此同时,百里之外有两道剑光穿破渡船大阵,瞬间划破云海便到了此地。 只见那年轻人背好两把剑,拉起重新出现的小丫头,笑着说:“没事儿了,我带你玩儿去。” 楚螈瞧着两道背影,大气都不敢出。 他有一把飞剑!还有两把佩剑,多半也是仙兵。 楚螈转过头看向那女子,眼神冰冷。 “你可是差点儿把我送进了鬼门关!咱们的账,得好好算算了。” …… 三岔峡内一处断崖边儿上,掌门蔡真珠,护山供奉素姑,还有那位掌律洪休。 一位炼虚两位神游,三人沉默不语。 看似只以死了个心术不正的归元气武夫收场,可接下来,神鹿洲西陲的绿湖山与东海黄羊府,可就不那么容易收场了。 蔡真珠没忍住嘴角抽搐,咋舌道:“这小子,你俩谁去打交道?反正我不去,我怕被他忽悠的把三岔峡卖了。” 掌律洪休苦笑道:“瞧着境界只有金丹,可这手段,弄死个元婴境界绰绰有余。更何况,这年轻人,有点儿心黑啊!我是直肠子,也与他没法儿打交道。” 两人齐齐看向拄杖老妪,老妇人气笑道:“你们什么意思?我就是心肠不好的毒妇了?” 一位掌门,一位掌律,两人齐齐点头。 刘景浊带着白小豆御风到了一处不大湖畔,过去就是属于三岔峡的了然谷了。 一座三岔峡,十余山头儿里边儿,三岔峡、朦胧台、红树城,这是三处当之无愧的地头蛇。其余山头儿虽说算不上夹缝儿里求生,却也是倚靠三座二流宗门讨生活的。 带着小丫头走到湖畔,沿着湖有大约三里长的街道,青砖铺地,隔百余步就有一处伸向湖中的码头,只能停靠小舟。 刘景浊低头瞧了瞧白小豆,轻声道:“天气凉了,穿的冷不冷?” 白小豆摇头道:“在屋子里不冷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晚些时候带你买衣裳去。” 此处的成衣铺,兜售之物自然是法衣之流了,给这丫头买上几身法衣,起码也能冬暖夏凉,不至于冻着。 走向其中一处有小舟停靠的码头,刘景浊还没开口,撑船舟子便笑着说道:“了然谷一两银子,红树城一枚半两钱,朦胧台十枚半两钱。我看这位公子带着孩子呢,总不至于去朦胧台找寻清红馆吧?” 小丫头一脑门疑问,抬头问道:“师傅,清红馆是什么?” 刘景浊嘴角抽搐,想了想,笑着说道:“说的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结果那老舟子笑着抢话,“这个说法儿倒是妙,无论清馆红馆,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女子。” 刘景浊无奈道:“老人家,说话还是要分点儿场合的,你再这么说话,我可就只能换个码头了。” 老舟子闻言,赶忙开口道:“是我老头子话太多了,两位上哪儿?登船吧?” 刘景浊拉起白小豆,甩去一枚碎银子,轻声道::“过湖,去了然谷。” 此刻已然正午时,湖上清风微凉,白小豆趴伸出手试了试水温,不太凉哎!于是她又把脚伸出来,刚要脱掉鞋袜,结果瞧见师傅笑盈盈看向自个儿。她咧嘴一笑,轻轻将脚收了回来,只是像个小猫似的挠一下水,过一会儿又挠一下。她总觉得湖里有个什么东西跟着自个儿。 舟子摇动船桨,笑呵呵问道:“听二位口音,中土人氏?头一次来迷离滩吧?” 刘景浊小口喝了一口酒,微笑道:“头一次,迷离滩有什么什么出名酒水?老前辈给我推荐推荐。” 舟子咧嘴一笑,轻声道:“要说酒水,了然谷的缥清酒,红树城的禁秋酒,朦胧台的花酒,可都是一绝啊!只不过这三种酒,也就花酒最容易喝到了。了然谷的缥清酒,酿酒的潭涂姑娘,一年只酿三缸,有钱都买不到,排队买酒的都排到几百年后了。红树城的禁秋,更是要等到满城红树开又未开时,取树上花蕾酿制,红树十年换新装,半城蕊蕾一斛酒啊!压根儿买不到。” 红树十年换新装,半城蕊蕾一斛酒。 刘景浊无奈道:“这谁喝的起?” 舟子咧嘴一笑,忽然笑意不断,开口道:“所以说喝上朦胧台的花酒最容易嘛!” 一直专心掬水的小丫头忽然开口道:“师傅,只额头上长了一只角,身上还有白色纹路,像牛一样的,这是什么鱼啊?” 刘景浊一愣,还没有开口,舟子率先开口道:“哎呦喂,这丫头知道的挺多啊?不过那可不是鱼,传说这种异兽名为通天犀,它吃草时只吃有毒之草,食树木时则专挑有刺的吃,从来不吃鲜嫩草木。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我们灵犀江是出自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不是,这条灵犀江,相传是一位大仙为镇压一洲妖气,化身通天犀,由那头通天犀凿成。” 老舟子说个不停,刘景浊却是悄无声息祭出长风,一道影子瞬间钻入他袖中,刘景浊这才撤回长风,以眼神示意白小豆不要说话。 小丫头双手捂住嘴,点头不止。 事实上刘景浊早就心惊不止,心说这就是天眷之人的运气吗?好家伙,传说中的通天犀,说来就来? 此地每日行船之人不知多少,却偏偏给这丫头瞧见了。 没过多久,小舟缓缓靠岸,下船前,老舟子笑着取出一枚吊坠,瞧模样只是湖中水石所做而已。 老舟子微笑道:“小姑娘,我们管这叫灵犀符,我老头儿与你有缘分,送你了。” 白小豆转头看了看师傅,后者笑着点了点头,小丫头这才收下吊坠。 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小丫头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师傅师傅,它钻进你袖子里了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抬起小臂,一只个只白小豆拳头大的脑袋由打刘景浊袖口探出,拇指长的触角绕着一圈圈儿白色。 刘景浊低下头,轻声道:“想跟着,就藏好你自己的气息,我没喊你就不许露头。” 小家伙立马掉头,钻进去袖口。 刘景浊轻声道:“不许跟别人说这个,知道吗?” 白小豆笑嘻嘻点头,心说抓了那么久没抓到,你居然自己跑到我师傅的袖子里去了。 带着小丫头去了一处成衣铺子,白小豆自个儿选了几块儿布料,分别是粉色、白色,还有水蓝色,花了刘景浊一枚泉儿。只不过衣裳做好还需要三天时间,只能是三天后再来取了。 第四十一章 帮人教儿子 也不知为何,这位素未谋面的潭涂姑娘,对刘景浊师徒二人满是善意。此刻白小豆被潭涂带去参观酒坊,按蔡真珠说,连她这个掌门都没去看过。 几杯酒下肚,刘景浊有些得寸进尺,询问道:“朦胧台的花酒我是不会想的,红树城的禁秋,蔡掌门有没有什么路子?” 蔡真珠气笑道:“刘景浊,你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办不到,红树城那个狗日的,我不跟他打架就已经算好了。还有,你要是想去红树城逛一逛,记得别说跟我蔡真珠认识,提起我,我怕你被人赶出来。” 刘景浊有些纳闷儿,虽然三家同属二流宗门,但红树城主与朦胧台那个掌柜,都还没有跻身炼虚,她蔡真珠至于被红树城嫌弃到这份儿上? 蔡真珠撇撇嘴,“反正你听我的就行了,我蔡真珠花花肠子不多,没有你那乌漆嘛黑的烂肚肠。” 其实蔡真珠也有些纳闷儿,人家别的剑客,那都是光明磊落,该杀就杀,哪儿有这家伙怎这样的。 过了没多久,蔡真珠说道:“你可以住去我们的了然小筑,待会儿我带你去,我的任务完成了,也得走了。当掌门的,还是有很多事儿的。” 那位潭涂姑娘忽然拉着白小豆走来,“刘公子,我跟小豆妹妹相处的挺好的,你们要不然就住这儿吧?酒坊地方很大,我还有些藏酒呢。” 还没等刘景浊开口,蔡真珠一脸诧异,起身把潭涂拉去别处,黑着脸说道:“死丫头!你别不是真看上这家伙了吧?” 潭涂瞪向蔡真珠,没好气道:“想哪儿去了?我就是觉得与白小豆投缘而已。” 蔡真珠半信半疑,传音刘景浊,说道:“警告你啊!朦胧台十五六的小妹妹多的是,各式各样,只有你想不到,没朦胧台没有的,你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借你,但你要是敢祸祸我们潭涂,我跟你没完啊!” 刘景浊黑着脸,传音道:“蔡掌门,你是不是想的忒多了?” 算了算了,为保名声,还是去了然小筑吧。 刘景浊看向白小豆,询问道:“你想住这儿?” 白小豆看了看潭涂,转过头说道:“想是想,不过师傅去哪儿我去哪儿。” 刘景浊想了想,小丫头一路过来确实身旁都是长辈,有个玩儿的来的说说话也挺好,只不过酒坊肯定是不能住的。 “这样吧,你要是想与潭涂姑娘玩儿,你就留在这里,晚上我来接你。” 白小豆一脸欣喜,“可以吗?” 刘景浊微笑道:“自然可以的。” 说着,又对着红衣少女抱拳,刘景浊微笑着说道:“小孩子比较调皮,潭涂姑娘要是觉得烦,把她送来了然小筑就行了。” 潭涂微笑道:“公子慢走,晚些时候我送小豆妹妹过去。” 走出酒坊院子,蔡真珠依旧是不敢相信,怎的今个儿潭涂如此好说话? 她对着刘景浊说道:“潭涂来这里小十年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这是咋回事?” 刘景浊无奈道:“我看潭涂姑娘心性也还是个小孩子,碰见了另一个小丫头,二人合得来而已,蔡掌门就别这么疑神疑鬼了。” 蔡真珠一转头,撇嘴道:“我忙得很,你自己去小筑那边儿吧。” 说完就瞬身离开,刘景浊苦笑不止,心说这么交朋友,我还是第一次啊! 离开小巷,刘景浊在了然谷随意走动了一番。 此时与刚来那会儿不同,街道上成双成对的不在少数,不过瞧模样,多半都是从朦胧台那边带来的红馆。 若是清馆,多半是不会出来的。 刘景浊提着酒葫芦走进一处铺子,里头兜售以灵犀珠所铸的簪花,一个大男人独身走入,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不过刘景浊倒是瞧见了这些个朦胧台姑娘的挣钱法子,除了应得的半数夜合钱与那些个公子哥儿给的赏钱之外,带着那些去往朦胧台寻花问柳的公子哥来此消费,也是一笔不菲收入啊! 一枚品秩上佳的簪花,折合下来,没个五六十枚半两钱是拿不下的。 刘景浊拣起一支桃木材质的簪花看着,身旁就有个女子挑了一支标价七十枚半两钱的簪花,舍不得放手。 与女子一同的青年人笑着询问:“姑娘是喜欢这簪花?” 女子点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赶忙放下簪花,过去拉住青年胳膊,笑着说:“好看是好看,太贵了,要攒好久才买得起呢。咱们走吧,去别处瞧瞧。” 说着,就要拉那青年人出门。 方才接待二人的女子露出个鄙夷神色,一闪而逝,极难察觉,却偏偏给那位青年瞧见了。 青年人眉头一皱,将身旁姑娘拉回来,指着标价七十半两钱的簪花说道:“包起来包起来,你什么眼神儿?我买不起吗?” 没过多久,在青年骂声与铺子里女子道歉声中,朦胧台的姑娘拉着风流客出门。 刘景浊算是开了眼了,这等相互配合,不知早已磨合了多少次。 全他娘的是托儿啊! 看破不说破,刘景浊拿起镶嵌一颗果绿灵犀珠的桃木簪,微笑道:“姑娘,我这可不拿回来,说个实诚价钱。” 卖簪花的女子神色古怪,轻声开口:“公子眼光真好,最低价,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微微一笑,“十五枚。” 砍价砍一半儿,这才有聊头嘛! 哪承想那女子转身就拿起个木盒子,微笑道:“成交。” 刘景浊一拍脑袋,失算失算啊! 走出铺子,闲逛了没一会儿,就又走到了湖边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怎么?觉得我害了你,要找我寻仇?想寻死的话,一头扎进灵犀江不就行了,我的飞剑斩你,不值当。” 有个年轻女子缓步走来,不是渡船上撞倒白小豆的女子,还能是谁? “本以为背剑的都有几分侠义,没想到却是个这样的人。” 刘景浊冷笑一声,眯眼道:“你拱火儿时怎么不想想,万一我就只是个寻常凝神修士怎么办?把祸水往别人身上引,你还有理了?” 可那女子却倔犟说道:“若真是寻常人,即便为了后辈找我要说法儿,可知道楚螈身份之后,断然不会挑衅的。要不是你明明知道了楚螈不好惹,还那副模样,我会抓着你不放?” 女子紧紧咬着嘴唇,沉声道:“你哪怕把我跟楚螈一起杀了,我也无怨,但你如此狠毒,让两座山头儿反目成仇,害的是我一座绿湖山!” 刘景浊气极而笑,“这什么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老子平白无故被你牵扯进来,我还狠毒了?你绿湖山的事儿,关我屁事?” 结果那女子猛然下蹲,抽泣不止。 “我只是不想嫁给个我不喜欢的人,可我要是不嫁,我妹妹就要嫁,要是不嫁,绿湖山就要遭殃。我没想着去害人,我只是想惹一个楚螈惹不起的人,他死了,至多就是死个我,我妹妹就不用嫁了。” 刘景浊烦的不行,冷声说道:“麻烦你死远些,辣手摧花的事儿我经常做,更何况在我眼里,你压根儿算不上是花。” 明知道那女子忽然跪下,满脸惊恐:“他们来了,他们要把我卖去朦胧台,前辈救救我,求你了。” 刘景浊转头看去,果不其然,两道身影御风而来,除了熟人楚螈,还另外有一位神游修士。 来的还真快哈! 刘景浊对此置若罔闻,自顾自看湖,喝酒。 要是你不惹我,我就先不管。 可那位黄羊府楚螈公子,这会儿可与在煮面潭渡口外时,判若两人,有些重回在渡船上朝着刘景浊拋钱的模样,端的是豪横。 楚螈冷笑着看向跪在刘景浊身后不远处的女子,淡然开口:“林沁,跑又能跑到哪儿去?渡船上半个月我没动你,够斯文了吧?今日局面,是你自己作的。凝神境界的仙子,首次接客,我能挣到不少钱呀!” 林沁泪水不止,颤声喊道:“前辈,救救我,求你了。” 楚螈冷笑道:“他?他今日能不能活命都是一说呢。淄绶叔,就是他杀了朱供奉,他有一把飞剑,背后背的极可能是仙剑,你得注意些。” 顿了顿,这位楚公子冷笑着看向刘景浊,眯眼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刘景浊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起身,叹气道:“我就是单纯的不想杀人而已,干嘛非逼着我打架。” 那位一身灰衣的神游修士冷笑一声,朝前一步,手指着刘景浊说道:“杀你之人,黄羊府首席供奉,淄绶!” 刘景浊叹气道:“你一个神游境界,找我一个金丹境界的麻烦,你觉得合适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无奈摇头,微微侧身,整个人轻飘飘悬停湖面之上。 湖风掠过,一袭青色衣袍娑娑作响。 淄绶御风而起,悬停湖面,只微微抬手,这处由打灵犀江水积聚而成的湖泊,顷刻间拔起无数水柱,水柱在淄绶手臂挥舞之下,缓缓变作数条水龙,湖风掠过,水龙化作冰龙,围绕着刘景浊咆哮不止。 刘景浊单手负后,心念一动,长风暴射而出,只余留一道剑气残影,冰龙尽数被搅得粉碎。 淄绶微微一笑,“果然是剑修,真的只有金丹境界。” 话锋一转,淄绶飞身而起,只见他挥舞双臂朝天托举,湖水缓缓凝成无数个身穿冰甲的水人,至少千余数量。 刘景浊眉头一皱,整个人朝后飞去。 又见淄绶两袖之符箓如同飞瀑一般涌出,每个水傀儡身上都贴上一道。符箓光华闪烁,那些个水人傀儡双眼忽的散发光芒,没等刘景浊反应过来,水面千余傀儡已然结成一座大阵,看起来是专门为剑修准备的锁剑阵。 这黄羊府,道门术法不少啊! 刘景浊咋舌道:“你高我两重境界,至于如此谨慎吗?还得损耗心神来摆个阵?” 淄绶冷冷一笑,开口道:“不止。” 话音刚落,灰衫中年人化作一摊水洒落湖中,刘景浊急忙化作剑光躲闪,可四面八方的傀儡各自抬手,由打其手中各自射出冰锥,刘景浊于半空中调转回头,水中有有一道硕大身影破出水面,水中冒出来的巨大身影,起码十几丈高,人形,但身披一层冰晶铠甲,淄绶就站立在冰甲巨人眉心之中。 冰甲巨人拳头触碰到刘景浊时,年轻人当即化作冰雕,被狠狠砸入水中。 此时此刻,湖中方圆千丈已然被傀儡封锁,淄博的冰甲法相就在正中。 楚螈冷笑一声,“还以为多厉害呢,这就被冻住了?” 有一女子凭空出现,白衣佩刀。 蔡真珠转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林沁,冷冷开口,“不嫌腿疼?” 楚螈心中一惊,赶忙转头,抱拳试探问道:“蔡掌门要管这个闲事儿?” 蔡真珠看向湖面,漫不经心道:“看吧!” 她蔡真珠真还就不信,一个杀寻常元婴如杀狗的家伙,能被个神游境界打死。 即便打不过,那也绝不可能死。 果不其然,湖面上一道青衫重新出现。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笑着说道:“修冰属性的炼气士,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不过脑子不错,锁剑符结的锁剑阵,确实影响我的飞剑。” 淄绶冷笑道:“就你一个个中土金丹修士,死在这灵犀江里,水花儿都见不到。” 他也不傻,这话其实是对蔡真珠说得。一个靠着掌门维持的宗门,犯得着为了一个中土的小小金丹去招惹潜力无限的黄羊府?我们府主一旦出关,就是板上钉钉的炼虚境界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拔出独木舟。 蔡真珠诧异道:“这家伙还是个左撇子吗?喝酒也没见他用左手啊!” 刘景浊微微抬头,重回金丹境界以来,尚且没来得及施展些剑术呢。 只见一袭青衫将手中那柄八棱古剑竖起,右手并指朝天抹去。 独木舟剑身的古怪纹路当即青光阵阵,刘景浊一身剑气如同天河倾斜,剑意又如同烈焰焚煮人间,顷刻间湖水便如被煮沸一般。 年轻人微笑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舟。” 话音刚落,年轻人持剑飞身而起,于半空中一剑横劈出去,背后山水桥同时出鞘。 淄绶并指一撩,湖面又起数十道冰墙。但剑气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数道冰墙怎拦的住? 冰甲巨人眉心之中,淄绶坐不住了。 他赶忙起身,冰甲巨人手中同时多了一道冰盾牌,剑气落在冰盾,冰甲巨人后退百余丈,虽说拦住了剑气,可那只冰盾也裂痕无数。 淄绶猛然转头,却发现那柄木剑夹杂雷霆火焰于湖面之上肆意冲杀。自己结的明明是锁剑阵,可那些个冰人傀儡还没等到木剑飞至,便被其剑身携带的炽热气息烤的尽数融化。 只几个呼吸而已,淄绶洒出的千余符箓已经如同树叶一般飘在湖面。 有人在前,独木舟冲阵。 人在瓮中,山水桥破阵。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轻抛出独木舟,一柄木剑,一柄铁剑,悬浮刘景浊左右。 飞剑长风于湖面疾速略来,风声所到之处,湖上波涛汹涌至极! 刘景浊卷起袖子,微笑道:“该我了。”仟韆仦哾 话音刚落,数道紫色雷霆由刘景浊体内钻出,天空中忽的阴云密布,一道紫色闪电飞驰湖面,前方不断升起的冰墙压根儿阻拦不住那道青衫身影。 三把剑齐飞往冰甲巨人,独木舟拉出的一道青色残影,久久不散。山水桥剑身火焰夹杂雷霆,所过之处,湖水如同沸水。飞剑长风形如鬼魅,顷刻间便倒了那道紫电前方,往冰甲巨人眉心刺去。 淄绶并指朝上一挥,湖水当中一柄晶莹长枪飞出,落在冰甲法相手中。 冰甲巨人抢出如龙,几个挥扫便将三把剑各自打飞。 紫色雷霆已至,只见刘景浊高高跃起,满身雷霆凝聚在左拳,此时雷霆、拳罡、剑气,三者居然同在一只拳头上,根本无法分清这是拳法还是剑术! 冰甲法相并未挥舞长枪去阻拦刘景浊,而是瞬间转身一记回马枪。 拳枪碰撞,一声雷霆炸响,整座湖泊由打二人交战之处掀起十余丈之高的巨浪。 蔡真珠无奈叹气,只好飞身而起施法阻拦巨浪。 没法子,谁叫是在自家地盘儿呢? 有个红衣少女拉着个小丫头御风至此,两人刚刚落地,巨浪已然被镇压下去。 只见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一脚踢开长枪,坠下之后猛踩湖面,再次飞身而起,重重一拳正砸在法相头颅,淄绶站立之地。 冰甲法相调转枪头撑着自身不倒,可一道剑影袭来,他只好蒙的踩踏湖面,后移数百丈。 一道雷霆紧随冰甲法相,刘景浊凭空出现,左臂抬起,独木舟自行钻入手中,他手持长剑,一道雷霆剑光斩出,冰甲再次被砍的后移。 还没等他站稳,一道青衫身影又至,此刻刘景浊右手已然紧握山水桥。 又是一道夹杂雷霆与烈焰的剑光斩出,天下至阳剑意之下,冰甲顷刻间化为湖水洒落,只余一道水身法相。 淄绶面色难看至极,法相跳跃起身,手中长枪挑起湖水,十余丈高的法相递出长枪,飞旋在半空中刺破水幕。长枪穿过水幕之时,那道水墙瞬时变作无数冰霜长枪,刘景浊眉头一皱,化作一道雷霆,直直退后数百丈。 可站定之时,淄绶的水身法相也好,数百晶莹虚寒长枪也罢,已经由打刘景浊后背刺来。 淄绶冷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景浊瞬间转身,两把长剑各自划出剑光,可依旧是被法相手持的长枪结结实实刺在胸口,整个人如同被打水漂一般,重重拍在岸边。 淄绶还没来得及笑,两柄飞剑冷不丁由打湖底蹿出,由淄绶的水身法相脚底钻入,瞬间便将淄绶逼出法相,这道法相也当即化作水幕跌落湖中。 林沁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这位公子好生厉害,以金丹境界对阵神游境界,居然平分秋色。” 蔡真珠撇撇嘴,瞪眼道:“你什么眼神儿?打这么久,他只是瞧着略占上风,到现在也就破了人家的金身法相而已。境界之鸿沟,越一境都算得上绝世天才了,他这有两境呢。” 白小豆有些着急,抬起头,皱着脸说道:“能不能帮帮我师傅?” 潭涂伸手拍了拍小丫头,微笑道:“别担心,公子境界虽差些,手段定然不会少。” 不远处心急如焚,已经又传讯喊了自家老娘的楚螈,直到听见蔡真珠言语,这才放下了心。 可他还是有些难受,人家的金丹,跟自个儿的金丹,这得差了多少? 湖畔一处小码头被刘景浊撞的稀碎,有个单手托起小舟的老人瞪眼骂道:“你这家伙,知道这湖上多少年没人干架了吗?差点儿毁了我老头子的饭碗啊你!” 刘景浊没搭理这个不着调的老舟子,只缓缓起身,吐出一口血水,随后瞬身去往湖中央。 若不是身穿的这件青衫,此时就不是只受一点儿轻伤了。 不过淄绶再想以法相对敌,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了。 其实他早已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心说楚螈这败家子儿是惹了何方神圣了?只一个金丹境界而已,杀力都要赶上处在元婴瓶颈的家伙了。 眼看那个年轻人又持剑来此,淄绶眼皮狂跳,片刻后咧嘴一笑,轻声道:“道友,打了这么久了,再打下去咱俩都吃亏,倒不如我带走林沁,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刘景浊又吐出一口血水,抬眼看了看原处一身灰衣的中年人。 “不是带不带走谁的事了!” 你们来找我时,不就是想要杀了我? 年轻人面无表情,缓缓抬起手将山水桥与独木舟交错,一身磅礴剑意再无遮掩,尽数外泄,几乎要凝为实质,一半湖水在刘景浊剑意之下汹涌翻腾。 淄绶阴沉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淄绶站立的半边儿湖水瞬间结成冰块儿,一座湖泊,半数是冰,半数是沸水。 刘景浊双剑交错,一道剑光斩出之时,天空中半数阴云当即被剑气驱散,雷霆与火焰仿佛要融化这方天地一般。 淄绶大惊失色,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他娘的是哪儿来的怪物!” 原本结成冰的湖面,剑光过境之时顷刻间化作沸水。 淄绶飞身逃遁,可上空中忽然雷霆四射,紫色雷霆交织成为一张巨网,将退路尽数阻拦。 灰衣中年人紧咬牙关,拼尽全力起了一座足足千丈厚的冰墙,可下一刻,他唯有一脸苦笑。 一柄飞剑不知从何处蹿出,一个对脸儿便将他穿胸而过。 此时此刻,淄绶心中想的,就是那个败家子儿迟早要害的黄羊府覆灭! 一道雷霆闪过,刘景浊手提长剑就要斩落淄绶脑袋,忽的一道影子闪过,同时一道箭矢破空而来。 好在箭矢被一刀砍碎,可淄绶却是已经被人救走了。 有一位身穿道袍,头系逍遥巾的中年人随后赶到,眯着眼看向身旁手持大弓的道姑,一脸杀意,冷声道:“谁叫你射箭的?” 他看了看楚螈,又看了看身旁道姑,冷笑道:“这就是你教的儿子?” 蔡真珠身旁多了个老妪跟中年人,刘景浊被他们护在身后。 “小子,楚剑云破关了,待会儿要是真说不拢,你就跑吧,我不能与有个炼虚境界宗门起争执的。” 话是这么说了,可蔡真珠双手扶着腰间佩刀,冷笑一声,开口道:“楚府主,刚刚破境就来我三岔峡抖威风,是觉得老娘好欺负吗?” 楚剑云瞬身到此,抱拳之后,开口道:“若不是我出关及时,险些就酿成大祸了。我先与蔡掌门赔个不是,但能不能容我先与这位小道友说了句?” 见蔡真珠没反对,楚剑云便缓缓落在湖面,对着刘景浊深深作揖。 “贫道闭关甲子,教子无方,我代他向道友赔罪了。” 刘景浊皱眉不止,冷声道:“敢情我忙活这么半天,是帮你管儿子了?” 楚剑云冷不丁抬手屈指一弹,湖畔站立的楚螈当即哀嚎不止,躺在地上打滚不停。 别说刘景浊了,连蔡真珠三人都满脸疑惑。 好家伙,一出手就废了修为,这是闹哪出儿? 手持大弓的女冠瞬身到了楚螈身旁,探向楚螈的双臂一直在颤抖。 她咬着牙怒声道:“楚剑云,虎毒不食子啊!你废了他的修为,让他如何自处?” 楚剑云冷冷开口:“不止是他,你久居高位,忘了人间疾苦了,回山之后,你真身去祖师像前面壁,百年不许出门,我还要分出你人魂一道转世投胎,让你回忆一番咱们年轻时候吃过的苦。” 回过头,楚剑云微笑道:“回岸上说?” 蔡真珠微笑道:“你要这么会说话,那咱们就去了然小筑坐着聊吧。” 在这儿着实不太好,这场架本身已经让许多人知道他刘景浊此刻身在迷离滩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几道身影先后御风离去,连已经疼晕过去的楚螈,都被带去了了然小筑。 不过潭涂没去,但她传音说了句:“公子放心,小豆妹妹在我这里没事儿的。对了,公子,我姓金,生在归墟。” 刘景浊走的不晚,却最后落地,没人注意到,此时他眼眶有些泛红。 第四十二章 迷离红树 了然小筑算是三岔峡接待最贵重的客人时用的客邸之一了,当然了,从前也没这么热闹过。 楚剑云轻声道:“小道友方才一剑太重,我已经差人将他带回去黄羊府养伤了。错不在他,错在我那逆子,还希望小道友不要与淄绶计较。” 人都给你废了,我还能说啥? 刘景浊只好微笑道:“看样子,楚府主是个讲道理的。” 楚剑云笑了笑,又看向林沁,然后说道:“我会差人将姑娘送回绿湖山,待我处理完府中事宜,会带着楚螈去绿湖山登门致歉,先前与绿湖山约定的事不做数了,如若绿湖山愿意,到时候咱们另起盟约。” 林沁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晓得如何答话,这可是活着的炼虚修士,身边有俩呢。 她只好木讷点头,再看向刘景浊时,则是一脸感激。 若不是他,恐怕自个儿真就去了朦胧台做那些肮脏活计了。 素姑冷声道:“能好好谈,我们就先走了,山上一大堆事儿呢。” 刘景浊赶忙起身抱拳,轻声道:“多谢二位了。” 老妇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瞧你这孩子挺不错的,以后再来三岔峡,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拿你当自家后辈。” 蔡真珠咋舌道:“这老婆子,真会跟人套近乎。” 三岔峡的掌律与首席供奉先后离去,蔡真珠取出来三壶酒,自然不是缥清,可看了看楚剑云,又收起一壶酒,撇嘴道:“你是道士,不喝酒吧?” 顺手递给刘景浊一壶,蔡真珠看向眼神要吃人的女冠,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叹息道:“楚府主闭关之后,黄羊府风评可着实是一言难尽,可是多亏了你这位夫人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楚府主,气我消了,不知还有什么要谈的?” 楚剑云笑了笑,挥手取出一本书籍与一座小亭,“这是淄绶所修功法,小道友是剑修,黄羊府这座养剑亭也无人用,这两样东西就当是给小道友赔罪了。” 刘景浊摆摆手,无奈道:“我姓刘,小道友这个称呼,越听越别扭。还有,你赔偿我作甚?要不是贵夫人出手及时,黄羊府一位神游修士可就被我斩了。” 楚剑云微笑道:“若是刘兄弟怕其中有诈,可以让蔡掌门帮着检视一二。我并无他意,只是心中有愧。或许是我闭关这一甲子中,门风不正,大家都对黄羊府有了成见。只不过,旁人不知道楚剑云为人如何,蔡掌门多少也有些耳闻吧?但凡这些年楚某在,黄羊府定然不会如此。” 刘景浊转头看向蔡真珠,后者点点头,开口道:“这点我信,刘景浊,我只跟你说,两百年他初入真境,就曾去过归墟战场。不是只在海岸哦,是着实下海,斩杀数十真境畜牲,受伤不少,这才使得两百年才破境炼虚。” 登楼之下入归墟战场,敢深入腹地的没几个的。刘景浊虽然在归墟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只见过一个敢跟着一帮登楼境界杀入腹地的真境修士。 刘景浊站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我信,但东西我不能收,楚前辈已经废了楚螈修为,他与我其实也没什么大梁子,只不过贵公子铁了心要杀我,我才出手的。他也没杀的了,也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事儿,算了吧。” 就凭蔡真珠那一番话,刘景浊都愿意去往黄羊府做客的。 可楚剑云却是硬将手里东西塞给刘景浊,随后沉声道:“不光是你,被他所害的所有人,尚有亲人在世的,我会把他改头换面丢去被害人家中,让他瞧瞧被他害了的人,家中是什么模样。若是没有亲人在世的,我要他每日都要焚香诵经,超渡亡魂!” 一直不曾开口的道姑忽的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楚剑云,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废了你儿子的修为,还要摧毁他的道心?” 楚剑云面无表情,开口道:“他得尚存良知,道心才能被摧毁。” 言下之意就是,倘若楚螈铁石心肠,再怎么让他去看旁人家的凄苦日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刘景浊有些明白这位楚府主的用意,倘若楚螈真的道心被毁,日后其实是有一丝机会重新踏上修行路,且极有可能一朝重回往日境界,甚至更高。 蔡真珠咧嘴一笑,轻声道:“楚老兄,你家修士差点儿把我那片湖掀翻,给我没什么补偿?我不嫌俗气,钱就行了。” 楚剑云微笑道:“烦劳蔡掌门在了然谷留一间铺子给我,日后黄羊府会有人在此兜售符箓。” 蔡真珠大喜,把收起来的酒壶又取出来,笑着说道:“啊呀呀,黄羊府要是一直有楚老兄坐镇,咱们两家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楚剑云抱拳笑道:“听刘兄弟口音,是中土人氏吧?回程路上若是不嫌弃,可以来黄羊府坐一坐。此间事算是已了,我得回去正一正门风了。” 刘景浊抱拳道:“怕是不久之后便要登门叨扰了。” 蔡真珠也抱拳道:“后会有期。” 楚剑云点点头,大袖一挥,卷起二人远遁而去。 那位楚府主早已不见了踪影,可刘景浊耳畔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云海之上,那位背弓女冠焦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快给螈儿恢复修为啊!” 中年道士转过头,神色复杂。可终究是自家妻儿,哪有不心疼的。 “慈母多败儿啊!青巢,你觉得我像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吗?这才一甲子,你看看一座黄羊府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不是说笑,你这位神仙,真的该下凡去看看人间了!” 女冠面如死灰,疯魔了一般,狂笑不止。 小筑院中,蔡真珠笑问道:“东西我看了,要不就是没问题,要不就是这位楚府主破关之后,手段太厉害,我看不出。”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信得过。” 顿了顿,刘景浊笑问道:“蔡掌门与姚小凤有些渊源?” 蔡真珠大惊失色,“这都能看出来?” 刘景浊笑而不语,蔡真珠直拍脑门儿。 娘的!这小子套我话! “她算是我师妹吧,我师傅可多,师妹就这一个。” 蔡真珠不打算在这个话题深究,于是转而说道:“我活了快上千年了,天才不是没见过,你这么吓人的,我真是头一次见。就你最后那一剑,要是没手收力,那个淄博怕是活不了吧?这可是金丹对神游啊!” 刘景浊笑道:“要是我没有两把仙剑,没有一身雷霆,也没有那其实大半不属于我的剑意,光凭金丹境界以及武夫手段,不被打死就烧高香了。” 蔡真珠撇撇嘴,你怎么不说,你才多大,淄绶多大呢? 蔡真珠摆摆手,笑道:“行了,今个儿我可帮忙了,别忘了我们三岔峡对你的好。还有,红树城你多半是逛不成了,方才动静儿太大,朦胧台的老-鸨子跟红树城那个狗日的都瞧见了,你要是还想隐匿行踪,三天后直接走煮面潭吧。” 这位蔡掌门提着酒壶离去,刘景浊缓缓抬起头,天黑了,天下真小。 …… 缺月高悬,红衣少女带着白小豆来了了然小筑。 俩人像是进货去了,大包小包一大堆,可把白小豆乐呵坏了。 刘景浊站在院子里,静静看着潭涂。 红衣少女忽然半跪,吓了白小豆一跳。潭涂双手递上一枚漆黑牌子,上刻一个玄字。 潭涂有些哽咽,“玄字金潭涂,见过公子!” 刘景浊看也没看那枚令牌,快步过去将潭涂搀扶起来,说话声音有些沙哑:“金柏叔叔说让我找到你,替他说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人在中土呢。” 小丫头不明所以,又不敢插嘴,只好往往边上走了几步。 潭涂哽咽着说道:“二十几年前,虞伯伯带我到这里的,只不过被虞伯伯封印了十年,十年前我才出世。他说让我在这儿等公子。其实,公子刚刚被虞伯伯抱回青椋山时,我见过公子的,还有那两把剑。” 又是师傅,三叶叔也是他安排的,现在连潭涂也是。 他怎么算到二十多年后的事情的?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潭涂,金柏叔叔已经没了,你是他仅剩的香火了,我不想你再掺合进来。” 潭涂抬起头,沉声道:“不行,公子有家仇,我也有!我得给我爹娘报仇。退一万步说,我生在清溪阁,酿酒是荞姨教的,顾舟先生也教过我剑术,怎能不掺合?我明日就去找蔡掌门说明,我要跟公子一起回中土!” 刘景浊苦笑不止,只好想个折中法子,轻声道:“就算你想帮我做些什么,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行的。等等吧,等我重开山门,定要接你们回家的。” 可潭涂却红着眼睛说道:“公子是嫌我境界太低吗?” 算时间,其实潭涂已经过了三十岁了,潭涂也的确只有个凝神境界而已,但刘景浊真不是因为这个。 潭涂红着眼睛开口道:“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跟着公子回中土的,你想拦也拦不住,你要是不带着我,我就自己去!” 刘景浊无奈,只好传音道:“潭涂,说实话,一时半会真不能把你们显露出来的,黄字三叶叔儿也在神鹿洲,待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重开山门了,一定会接你们回家,我保证。” 刘景浊将令牌递回,温柔道:“境界什么的真不要紧的,山上有个只会酿酒的姑娘,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潭涂撇嘴道:“不骗我?” 刘景浊无奈道:“骗你作甚?呐,有我的开山大弟子作证呢。” 白小豆也不晓得师傅跟潭涂姐姐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要作证什么,反正就是凑过来脆生生说道:“我作证呢。” 潭涂这才作罢。 夜半三更,刘景浊手提一壶酒,对月独酌。 万一,只是万一,我刘景浊做不到大家期待的那么好,再努力也不行,那这些清溪阁故人,会不会很失望? 还有,万一,万一我要是死了,那大家是不是都没了希望? 袖中窜出来一个小脑袋,左顾右盼一番,发现没人之后,小家伙嗖一声跳了出来,在刘景浊身上蹭个不停。 刘景浊摊开手,小灵犀一个跳跃便到了掌心,伸出舌头舔个没完没了的。 刘景浊微笑道:“你这小家伙,半点儿不认生啊?” …… 次日清晨,刘景浊领着白小豆诵读《仓颉篇》,门口有个女子便一直等着,等到诵读声音停下,她才抬手敲了敲门。 昨天夜里,林沁想了一夜,终究是觉得自个儿做的不对,想来正式道歉。 刘景浊拉开门,林沁顿时有些局促,埋着头想了许久才想好了一句话。 “刘公子,我要回绿湖山了,我昨天夜里想了一晚上,觉得该来与公子说声抱歉的,我不该自以为是的去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用以分担我的祸事,对不起。” 刘景浊轻声道:“对我来说,你比楚螈更坏的,我之所以不找你的麻烦,不是因为你有难言之隐,而是因为你在渡船上,真心实意说过一句算了。你转变之快,是因为我太过强硬,以你的聪明,猜到了我是不惧他楚螈吧?我不喜欢的是这种没用到点子上的聪明。” 其实以林沁的聪明才智,是完全可以想到另外一种法子的,可她偏偏要拉上毫不相干的人。 林沁埋着头,泪水打旋儿,“是我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刘景浊开口道:“对我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该出的气我已经出了。只不过,看在你心眼儿不是太坏的份儿上,我劝你一句,与人交往,特别是有求于人或是与朋友之间,多些真诚。” 林沁扯了扯眼泪,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刘公子教诲,我会试着改的。” 关好门,刘景浊转身回去,白小豆趴在一张小马扎上正抄写东西呢。 见师傅走来,小丫头小声道:“师傅,我觉得这个姐姐不坏的。” 刘景浊笑问道:“为什么?” 白小豆笑嘻嘻道:“昨个儿在湖边上,我感觉这个姐姐好像心里住着一个人,她想保护那个人。” 刘景浊瞬身出门,拦在了林沁面前。 “可能我话有些重了,所以我想再跟你说几句话。” “林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会碰到几个过不去的坎儿的,想要护着自个儿在意的人,很好,但有些事是做不得的。就如同在一个大灾之年,你快要饿死了,可你能去偷一个半大孩子手中仅剩的一把米吗?” 其实退一万步说,哪怕偷的是富人家的米,可偷米人知不知道这些粮食够这家富人吃几天的? 刘景浊微笑道:“希望再见面时,林姑娘会是个为他人着想的人。” 瞬身返回了然小筑,白小豆咧嘴一笑,开口道:“师傅为什么愿意对一个不太喜欢的人去说安慰的话?” 这丫头,也真是聪明。 刘景浊笑着说道:“有些人走上了岔路,再继续走就掉下山崖了,我只是试着劝一劝,人家听不听我可就不管了。” …… 快到晌午时,白小豆被潭涂带去玩儿了,刘景浊则是改换面容,往红树城走去。 朦胧台是万万去不得的,可来都来了,就算是没有与楚剑云约定的事儿,也起码要逛一圈儿红树城嘛! 这满城红树可不是枫树,瞧着是公孙树的模样,树叶却偏偏是红的,如此怪异,刘景浊也是头一次见。 入城处是座水门,进城得乘舟入内,不过这条只三丈余宽的小河,水极清,丈许深的河底竟是能一眼窥得底。 进城之人,每人需要缴纳十枚半两钱,然后才能搭乘小舟进城。 穿过城门之后,一条笔直河道映入眼帘,左右河堤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红叶公孙树,河水倒映红树,宛如身在画中。 应该带着白小豆一起来的,赶明儿让潭涂带着她来吧,自己要是带着白小豆,那变换身形面容,就没什么意思了。 小舟靠岸,前方河道水浅,不许泛舟,刘景浊也只好下船,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大致逛了一段儿,刘景浊感叹不已,心说这不就是一副活脱脱的碧水红树图吗? 又往前走了不远,刘景浊忽的闻见一阵酒香,眺望远处,有一处高阁立在这红树城中央。 禁秋楼三字高挂,左右门前写着,“若饮西风醉,红树禁秋来。” 不过刘景浊并未往那处去,而是转头去往一处河畔铺子。 刘景浊所化的老头子迈步走进那个卖茶水的铺子,进门之后高喊一句:“给我上一壶最便宜的茶。” 这位楚府主可真是厉害,闭关一甲子,居然在破境之前一直留有一道分身在红树城,待在这个茶水铺子。 有个中年人哎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壶茶水,最便宜的,却也标价一枚半两钱呢。 一壶茶喝完了又添水,喝了足足一个时辰,此刻倒出来的,已然只是白开水了。 饶是刘景浊的脸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刘景浊只好开口道:“烦劳再给我来一壶,最便宜的,新的。” 中年人笑了笑,端来一壶新茶,微笑道:“没什么紧要,反正也没人,坐多久都行,你要是饿了,给你做上一碗面都行,不收钱。” 某人实在是没有这个脸皮,便摇了摇头,继续喝茶。 刘景浊真是服了楚剑云了,为什么要自个儿来喝三壶最便宜的茶? 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刘景浊一脸讪笑,转过头说道:“能不能再给老夫上一壶茶?” 中年人笑了笑,没过多久就端来了一壶茶,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面。 “吃吧,不收钱的,好多人为了进来看看红树城的风景,光一个进门钱就遭不住了,赚钱不在一半碗面的。” 刘景浊只好连声道谢,边吃边喝。 等到第三壶茶喝完,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就差舔碗了,刘景浊心说总算行了,便打算起身离去。 此时那位中年人提着第四壶茶过来,与刘景浊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中年人笑着说道:“三壶茶喝了三个多时辰,待会儿你倒是可以出去瞧瞧红树城的夜景。” 刘景浊一愣,中年人已经倒了两杯茶。 中年人说道:“便宜茶喝完了,那就再来喝点好茶吧,我也是没想到,姓楚的小子,这么快就又喊了个别人来这儿了。现出真身吧,这副皮囊看着别扭,你的行踪在这个铺子里,红树城主探查不到的。” 这是个高人啊?娘的,楚剑云也不说清楚。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他非让我来,至少喝三壶最便宜的茶。” 中年人点点头,微笑道:“这是我这里的规矩,无味之茶喝不下三壶,就没有必要待着了。楚剑云在这里一甲子,我看你一晚上都不行吧?所以你喝我一壶好茶,咱们闲聊几句,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该来了,再来铺子里帮工即可。” 刘景浊端起茶,一饮而尽,刚要开口,却听见中年人又说道:“红树城尚未建起之时,我就在这儿了,来铺子里帮工的人,你应该是第九个。” 刘景浊好奇道:“他们都是因为瓶颈关隘难过,所以来前辈这边儿吗?” 中年人摇摇头,淡然道:“前八个人,其实没什么瓶颈的,就像你认识的那个楚剑云,他只要愿意,早在甲子前就破境炼虚了。难过的不是境界瓶颈,而是被自己锁在心湖底下的一团肮脏之物。”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的确,说得出来的关隘,其实都好过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问你一个早有答案的问题,你不必着急答复,可以等日后重回红树城,再来给出答案。” 刘景浊站立起身,抱拳道:“请前辈发问。” 中年人缓缓起身,转身看向门外,呢喃开口:“风飏刹幡,二僧曰风幡动,六祖曰心动,你以为动在何处?” 刘景浊愣了愣,再怎么不喜欢佛门,这事儿总还是听说过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摆手道:“你可以走了,再来此地时,再给我你的答案。” 稀里糊涂花了两枚半两钱喝了三壶茶,又稀里糊涂被赶了出来。 刘景浊独自走在河畔,此刻已然入夜,满城红树也抵不过人间大夜,此时无非就是凉风过境,枝头娑娑。 可下一刻,河畔红树忽的翻起璀璨红光,一抹鲜红很快就由一片树叶爬满树冠。又是一阵风声,只见一抹殷红被凉风带起,风声所到之处,红树尽数泛起亮光,若是在高处看去,这红树城就如同迷离滩上一颗璀璨红宝石。 刘景浊终于明白,迷离滩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碧波落,迷离红树,小舟载人去。 盼春水,了然西风,望断朦胧台。 第四十三章 天地为斗 三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早晨刘景浊正盯着白小豆抄书呢,天刚刚亮而已,潭涂已然带着许多缥清酒上门了。 潭涂有些不开心,放下酒后非要刘景浊给个确切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去中土。 刘景浊想了又想,给了个五年的答案,结果潭涂点点头,说那过三年她就往中土去,提前两年熟悉地方。 对此,刘景浊也只能无奈点头。 其实按照三叶叔说的,许多清溪阁故人已经过上了安稳日子,别说他们不愿意,就是刘景浊也不愿意再去打破他们的平静生活。 可潭涂却是个例外,谁叫她是金柏叔的女儿。 清溪阁天地玄黄四脉,天字虞长风,是刘景浊的师傅。地字石耐寒,至今还在人间最高处受苦。玄字金柏,拖着一口气在归墟等了那么多年,就为把那枚印章交给刘景浊。黄字黄三叶,被刘顾舟压在樱江底下,足足百年。 四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三叶叔还活着,就金柏有个后代了,刘景浊是一定要照顾好她的。 潭涂带着白小豆出去,说很快就回来,刘景浊也只好先等着。 撑着这会儿,刘景浊取出一沓儿符纸,坐在院中专心画符。 先天符,刘景浊暂时没有本事画的,即便曾经身处登楼境界,也还是难以画出先天符。 正悬空以雷法画符,一道白衣挎刀的身影飘忽出现。蔡真珠寻了个地方落座,也不知从哪儿掏出来几粒花生米,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只不过,这位蔡掌门还是有些嘴欠。 “都说若知书符窍,惹得鬼神跳,不知书符窍、惹得鬼神笑。你这后天符,画符之时也不请神,也不沐浴焚香,更无法水喷淋,咋个画出来的?” 给蔡真珠惹的一口气泄露,这第一张符箓便半途而废了。 刘景浊转过头,没好气道:“我又不是道门弟子,非要请神降真作甚?” 蔡真珠嘁了一声,白眼道:“一身吓死人的雷霆正法,背着雷击枣木剑,走出去说你不是道门修士,谁信?”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收回符纸,有蔡真珠在这儿,想静心画符可不容易。 人家真正的符箓修士,即便能画符一气呵成,也受不得身边有人打搅。 这位蔡掌门眨了眨眼,忽然一副小女子作态,捧着一把花生米递来。 可把刘景浊恶心坏了。 刘景浊赶忙说道:“有事说事儿,你要这样,三岔峡我可就再不敢来了。” 蔡真珠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恶心,于是讪笑着说:“你看,我晓得你身份,洪休跟素姑不晓得,即便你湖面那一架让他们刮目相看,甚至是相当看重了,但你总得给三岔峡一些实质好处吧?破烂山那座分宗,帮忙牵个线呗?” 顿了顿,蔡真珠继续说道:“我不会让你难办,你只需要牵线搭桥,生意上的事儿我们自己谈。三岔峡当然要挣钱,但在这笔生意里,不会让破烂山比三岔峡挣得少。”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跟姚放牛关系好归好,但这种事情我不好多说什么,但只是给你们搭个线,问题不大。不过等我返回中土,景炀那边,我是可以说的上话的。” 蔡真珠咧嘴一笑,“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天下十大王朝,即便是垫底的,也起码要当做一座一流宗门看待。 不说别处,景炀王朝的五龙卫,春夏秋冬四官,随便拎出来一个,至少都是有着真境实力的。执掌五龙卫的龙师,甚至有传言,景炀龙师早就入了登楼境界了。 这还只是明明上的实力。 正是因为有这份实力,广袤国土境内的大小炼气士势力才能安安稳稳的。 只不过,类似于五龙卫的炼气士机构,是不能直接参与凡俗国度之间的攻伐的。 刘景浊忽然说道:“蔡掌门要帮我个忙,每隔几日,我得跟白小豆在三岔峡露个面。” 蔡真珠瞪眼道:“小子,鸡贼啊?” 刘景浊笑了笑,以心声传音:“蔡掌门,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怕再与你说些别的。潭涂与我渊源极深,他的父亲,是我一位长辈,也是战死归墟的戍边之人,所以我希望三岔峡能护好潭涂,日后刘景浊必有重谢。” 蔡真珠心说怪不得呢,可转念一想,潭涂这个大宝贝儿别不是要被刘景浊忽悠走了吧? 好在刘景浊解释道:“放心,我一时半会不会带走她的,蔡掌门也只当不知道就行了。” 没等多久,两个丫头蹦蹦跳跳返回了然小筑。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潭涂,你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会接你回去青椋山的。” 红衣少女咧嘴一笑,抱拳道:“公子,慢走。” 这次,白小豆没有多难过,就像龙姨说要回家,白小豆也没有多难过。 离别而已,而且是一定一定会再见面呢。 蔡真珠抱拳,微笑道:“就此别过,开山之时,我定去观礼。” 刘景浊拉起白小豆御剑而起,江湖再见。 等到两道身影消失,蔡真珠转过头,故意笑呵呵说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给了刘景浊好多酒,咱不能这么见色忘掌门啊!” 潭涂翻了个白眼,伸出手,笑呵呵道:“掌门,那两坛子酒给你打个对折,一枚泉儿就行了。” 蔡真珠一拍脑袋,“哎呦喂!我咋忘了这么要紧的事儿?” 话音刚落,这位蔡掌门已经不见踪影。 潭涂忽然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公子小时候还脸蛋儿红扑扑呢,现在白得都吓人。我要是没被长风伯伯藏了十来年,我也长高了吧?” 白小豆挂在刘景浊后背,忽然说道:“师傅,潭涂姐姐说,她小的时候,她的爹爹也像师傅这样,每天盯着她抄书写字呢。” ………… 有一处院中种着海棠的大院子,院墙极高,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靠在树下,大姑娘身穿水蓝色长裙,身旁靠着一把剑,小姑娘则是一身绿色长裙,盯着蓝天白云,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龙丘洒洒撇撇嘴,嘟囔道:“姐,你就不该回来的,反正爹爹也说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你搭理那帮老棒槌干什么嘛?” 这么高的院墙,却也拦不住有些人指指点点的。 少女心说,你们这群老家伙真是不长眼,我姐想嫁谁就嫁谁,你们管得着?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我想过不回来的,但后来想来想去,还是回来一趟。” 龙丘洒洒撇撇嘴,“那你都回来了,总要见一见离洲朝天宗的人吧?那个苏箓我见过了,长得倒是人五人六的,不过没有刘景浊好。” 一只修长玉手伸出来揪起龙丘洒洒耳朵,少女疼的止呲牙花子,一边儿喊着放手,一边喊道:“你是我姐,我能瞧不出来你喜欢谁?你长这么大从来就没用过簪花,可现在一天拿手里不放,我用脚趾头想就晓得是刘景浊送的。” 龙丘棠溪撒开手,撇撇嘴,嘟囔道:“咱们爹把人家揍了一顿,打的可狠了,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呢。” 龙丘洒洒刚要开口,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大小姐,朝天宗的贵客到了,大长老让你过去一下。” 龙丘棠溪点点头,“你先走,我马上到。” 转头朝着龙丘洒洒一笑,龙丘棠溪开口道:“你可别来,我没事的。” 说完就瞬身离开了。 九座大洲的那九座山头儿,位处离洲那座,便是朝天宗了。 短短百多年就跻身一流宗门,她龙丘棠溪就不信了,朝天宗没有一个如蓌山那老东西一般的人。 龙丘棠溪迈步走入一处议事堂,朝着右侧首位的老者微微拱手,喊了句二叔公,旁人她看都没看,只迈步走向主位。 她龙丘棠溪在龙丘家,只要家主不在,坐在主位的永远是她。 只是有个人狗眼一直往自己身上看,又不能直接砍死,真是难受。 落座之后,龙丘棠溪手拿一支簪花,也不说话,就是笑意不断。 那家伙居然真的敢去迷离滩,要是让我知道你敢上朦胧台,哼! 那位大长老无奈一笑,轻声道:“棠溪啊,有客人呢。” 龙丘棠溪微微抬头,扫了下方一眼,“二叔公,我瞧见了,你们聊你们的。” 老者无奈一笑,转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青年。 青年笑了笑,起身朝着上方抱拳,开口道:“在下离洲朝天宗苏箓,见过龙丘姑娘,早就听说龙丘家的大小姐不光天资绝佳,天仙下凡一般,今日一见,可见传言不实。” 这苏箓打了个磕巴儿,随即笑着说道:“区区天仙,怎能与龙丘姑娘相提并论?” 龙丘棠溪都没抬眼,只是淡然开口:“知道了,谢谢。” 眼看着龙丘棠溪压根儿不搭理人家,大长老只好笑着说道:“棠溪,百年前你爷爷路过离洲之时,就曾与苏家祖师约定,日后若是有适合的后辈,定要结成一门婚事。朝天宗的苏箓公子跨过两重大海来咱们白鹿城,是打算来提亲的。” 龙丘棠溪抬起头,诧异道:“二叔公,枝儿妹妹还小啊,要给她结亲,也得等他长大些才行吧?我看这苏公子,起码四五十了,再等上十来年枝儿才能长大吧?” 大长老微微皱眉,这丫头真是半点儿面子给我不留啊! 老者沉声道:“棠溪,咱们长老殿的决定,是要你与苏箓结成道侣的。” 龙丘棠溪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苏箓,一脸嫌弃,“就他?” 再怎么脾气好,听见这话也该遭不住了,更何况那位朝天宗少主。 苏箓微微眯眼,沉声道:“就我。” 龙丘棠溪站起身来,微笑道:“抱歉,我已经有道侣了,我妹妹更不可能了。要结亲,我看供奉殿门口那只小花倒是年龄够了,朝天宗好生喂养,待它化形之后就可以娶回去了,放心,龙丘家陪嫁不会少的。” 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正蹲在云海喝酒,听见自家闺女这番话,差点儿给一口酒呛住。 这丫头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真够损的啊! 朝天宗连这都能忍? 结果,人家还真能忍。 苏箓咧出个笑脸,轻声道:“龙丘姑娘所谓道侣,是那个与你同游青鸾洲的中土人?还是前些日子与龙丘姑娘游山玩水的,还带着个孩子的人?” 龙丘棠溪微笑道:“都是。” 苏箓明显一愣,随即嘲讽道:“那龙丘姑娘真是交友广泛啊!” 云海之上,中年人自言自语道:“别冲动别冲动,想拍死他,也起码等他出了白鹿城再说。” 那位龙丘家的大长老,居然皱眉看向龙丘棠溪,冷声道:“棠溪,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龙丘棠溪淡然道:“叫苏公子失望了,两年前也好,前些日子也罢,与我同游的,是一个人。” 她走下主位,缓步往门口去。 出门之前,龙丘棠溪转过头看向大长老,“二叔公,长老殿只是给你们这些个遗老遗少的一个修养之地而已,你们决定的事儿,只能决定你们。你们自己关上门闹着玩儿,没关系,可你们要是把门打开了,那就别怪我搭把手帮你们把门锁死了。” 龙丘棠溪迈步出门,那位大长老神色尴尬。 被个后辈如此顶撞,确实有些伤老脸。 他转头看向苏箓,苦笑道:“没法子,龙丘家的大小姐,搁以前就是太子了,我们着实管不住人家。” 苏箓咧嘴一笑,摇头道:“让大长老费心了,亲结不成,生意总还是可以做的嘛!” 云海之上,父女两人相视而笑,龙丘晾给自家闺女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霸气!” 顿了顿,龙丘晾微笑道:“你二叔公只是忘不了神鹿王朝而已,没有别的坏心眼儿,可别把你娘的死与他们扯上关系。还有,你是打算回家看看,然后再去找那个小子吗?” 龙丘棠溪摇摇头,轻声道:“暂时不会去,我会走先去一趟西岳那边,然后走一趟斗寒洲,栖客山上有一颗梅树,我得去看看。还有那座绛方山,我也得去看看。” 她抬头看向中年人,轻声道:“爹,你不喜欢她,我知道,可我喜欢他,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朝天宗的老底,他回中土之后,肯定会去一趟离洲的。” 龙丘晾一脸无奈,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可闺女喜欢,有什么办法? “放心吧,九洲那几处宗门,我都会查的。” 这位父亲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其实,你娘会很喜欢刘景浊这样的人的。虽说他凡事都会有一个‘我以为’,可打心眼里,是为你好的。” 天底下哪儿会有不希望子女好的父母? 龙丘棠溪忽然问道:“爹,你为什么要自斩龙脉,毁去神鹿王朝国运?” 龙丘晾笑了笑,淡然开口:“谁爱做儿子谁做去,我又不是没爹。天底下那么多天子,少我一个不少。” ………… 婆娑洲历来是佛门圣地,一洲百姓多是信徒,数个王朝都以佛为国教,寺院僧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不过婆娑洲数国,所信奉的佛是有所不同的。 最早时,一个村子与一个村子所信奉的佛陀都不一定一样。直到近百年来,这种情况才有所减少,婆娑洲也慢慢学着中土,修一个不那么具象的佛。 有个自玉竹洲赶回的读书人,刚刚在婆娑洲西南部落地,他得横跨一座婆娑洲,赶去东北角的杀生渡,再搭乘渡船返回中土。 九洲之大,若只以步行,即便是真境修士的寿命,也撑不到走遍九洲。 早年间有人探寻人世间第一艘渡船从何而来,当时有人答道,人间的第一艘渡船,是一座孤岛。 读书人身旁跟了个白衣小童,小童子走在没人的地方时会化作一只大鸟盘旋在半空中,但凡靠近村庄城池,便又会化作人身。 婆娑洲位处南地,几乎没有四季之分,唯长夏而已。明日就要立冬了,此地依旧是惹得穿不住衣裳。白衣小童甚至觉得,只随随便便寻一块儿石头,打个鸡蛋上去就能摊着吃了。 白衣小童热得直吐舌头,他苦着脸,嘟囔着说道:“余先生,不是说下了渡船就到你家了嘛?这都走多久了,还有多远?”Qqxsnew 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总有一次下船时,我们会到家的。” 白衣小童瞪大眼睛,心说,瞧瞧!瞧瞧!这就是读书人了。总有一次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还有很多次吗? 唉!贪图一时小便宜,终究是上了这书生的恶当了! 白衣小童又问了他已经问过好多遍的问题,“余先生,你真是皇子?带我去中土之后,真能让我有个安稳地方待着?” 余恬笑了笑,递给白衣小童一壶水,随即开口道:“你要是不相信我,随时可以走的。要是相信我的话,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小童子满脸委屈,心说这都走了多远了,你让我走,我身上一枚半两钱都没有,走哪儿去啊? 可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余先生,你真会收我做学生?我觉得我不适合读书唉,我更适合当个大剑仙,虽说我是个妖族,可我还是想当个大剑仙。” 余恬微笑道:“可以啊,我弟弟剑术就很不错,曾经就是大剑仙,迟早还会是大剑仙,你要是不怕,我可以推荐你拜师的。” 白衣童子大喜过望,不敢置信道:“真的?” 可忽然想到余先生问了自己怕不怕,他又好奇问道:“我为什么要怕?” 余恬停下步子,转过头,一脸诚挚开口:“他十六岁前后,带兵灭了十个妖族王朝,杀妖族起码十多万了。而且他有一把剑,只要是妖族,见那柄剑就像看见了断头台。” 小童子咽下一口唾沫,投去质疑眼神,可那个读书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白衣小童暗道一声坏了,苦兮兮开口道:“余先生,那我还是不做大剑仙了,我怕被人吓死。” 不是十多个,是十多万啊! 只不过,曾经是大剑仙,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当两年大剑仙之后,厌倦了,不做了? 余恬笑道:“放心吧,他脾气好的时候,会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白衣小童子撇撇嘴,嘟囔道:“余先生,你这是个病句啊!” 余恬疑惑道:“是吗?看你怎么理解了。” 好不容易走过有人家的地方,白衣小童刚想化作本体飞着赶路,可眼前忽然出现个留着寸头的僧人。 那僧人双手合十,微笑道:“余先生,我师尊想请您一叙。” 白衣小童躲在余恬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余先生,找茬儿的?” 一只大手按住白衣小童的脑袋将其推到自己一侧,随后笑着说:“你觉得我脾气好吗?” 白衣小童点点头。 余恬又说道:“我们三兄弟,脾气最好的其实是老二,只不过他久在沙场,自小一身杀气,旁人瞧着他更脾气大而已。” 白衣小童眨眨眼,好奇问道:“那谁脾气最不好?” 余恬微微一笑,面前忽然浮现一本书,只不过书上并无文字。 等白衣小童再看去,那本无字书忽然金光璀璨。 只见余恬伸手翻书,每动一次手指书中便会涌出无数文字,喷泉似的。 余恬翻书不停,数万颗金光闪闪的文字罗列半空之中。 对面僧人眉头一皱,周身泛起阵阵佛光,有如穿上了一身佛光铠甲。 白衣小童咽了一口唾沫,呢喃一句,乖乖! 可下一刻,他就晓得脾气最差的那个人是谁了。 虚浮半空中的数万文字当中依次飞出三个字。 三枚文字依次冲天而起,于半空中瞬间变作文字大山,先后砸向不远处的僧人。 连在一起,是一句话。 滚远些! 字大如山,压住那个僧人之后便没了文字模样,只是三座大山而已。 白衣小童瞠目结舌,又没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余恬转过头,笑呵呵问道:“读书人不是不能打架,不过读书人打架一定要文绉绉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你看我,没动口,更没动手。” 小童子双眼满身崇拜神色,抬头对着余恬说道:“这怎么做到的,我也能学吗?” 余恬微笑道:“当然可以,你只需要多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还有很多,你看到的就是其中之一。” 带着小童子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余恬忽然低头问道:“你不是说,认识的字少数也装的下一斗么?现在呢?” 白衣小童挠了挠头,讪笑道:“装不下,这个真装不下。” 余恬抬起头,轻声道:“那就养一口浩然之气,天地为斗,自然就装的下人间文字了。” 第四十四章 江湖少年 斗指乾,为立冬,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 越往东越冷,好在白小豆换上了水蓝色法衣,不过凉风拂过,小丫头脸蛋儿还是冻的红噗噗的。 在乐平郡那边,立冬是要吃饺子的,好在碰巧走到一处城池,刘景浊便带着白小豆吃了一顿饺子。 一顿饺子,花了三顿饺子的钱,因为人家只卖肉馅儿的,若不是多花钱,白小豆吃不上这豆腐白菜馅儿的饺子。 灵犀江下游,一路到海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灵气相较于其他地方较为稀薄,凡俗城池居多。刘景浊师徒二人衣着单薄总是惹得旁人侧目,刘景浊便给白小豆又套上了一层棉衣。 本来刘景浊是想着在城中住上一夜,可白小豆不喜欢生人太多。 这丫头向来喜欢风餐露宿,睡在荒郊野岭的。 黄昏前后,师徒二人还在一条破旧官道,两侧山上除却松柏尚且泛着绿意,其余树木皆是独剩下四散开来的枝桠。 刘景浊并未背剑,反而是背了个箱笼,赶考的书生似的。白小豆总觉得自个儿啥也不带,有些不合适,便缠着刘景浊,给她置办了个绣着荷花的包袱皮儿。 日头被驱赶下山,毕竟星月才是夜的主人。 今日十月十四,月亮趋于圆润,星辰依旧灿烂,但刘景浊没去仰头观看星空。 如今已经进了神鹿洲东岳地界儿,有人能埋伏百节,自然也能给自个儿使绊子了。只不过,那枚印章下落不明,在其真正亮明位置之前,怕是暗手居多。很多事情是很难防备的,炼气士之流,如咒师、卦师,什么时候留下了手段,他刘景浊不一定都能发现。 转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白小豆,刘景浊笑了笑,伸手帮她盖了毯子。 这丫头不吃肉,到现在虽然瞧着略微胖了些,可相比同龄人还是有些消瘦。睡觉的时候磨牙,蹬被子,其实喝些日子骨头汤就行,可刘景浊真不敢给她喝。 所以这几天刘景浊在想,需不需要先教这丫头那套八段锦,只教凡俗流通的那种,起码也能强身健体。等以后什么时候觉得时候到了,再给她功法。 刘景浊忽然坐正了身子,取出来一本书,另外一手探手向前烤火。 没过多久,有个瞧着年纪不大,至多十六七的少年人,骑着一头黑驴走来。 少年人背着剑,穿的邋里邋遢的,倒像是个江湖游侠儿。 老远就听见少年人嘟囔着:“老黑,别怕啊,等咱们斩妖除魔,成了真正大侠,到时候想吃什么有什么,一气儿娶十个媳妇儿!” 刘景浊只当是看书入神,没瞧见那个少年人。 可背剑少年走到近前时,却是翻身下驴,瞪着眼走过来刘景浊这边。 邋遢少年一脸不敢置信,手指着刘景浊,喊道:“你是不是有病?荒郊野岭的,你跟这儿看书?” 刘景浊抬起头看了其一眼,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儿,小孩儿睡着了。” 邋遢少年猛地退后十几步,将背后长剑拔出,又在身上翻寻好半天,这才翻出来一张黄符贴在了剑身。 刘景浊愣了愣,真不是装的。 结果就瞧见那少年竖起长剑,念念有词了好半天,随后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抹过双眼。 少年人仔细看了刘景浊,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抬起手臂擦了擦汗水。 “还好还好,我以为你是个偷孩子的妖精呢。” 刘景浊一脸错愕,心说这小子是脑子不灵光吗?咋个傻乎乎的? 刘景浊合上书本,无奈道:“你是谁?做什么的?” 那少年人咧嘴一笑,收回符箓,将手中长剑高高抛起,然后朝前一步,潇洒歪头。 只听见一声清脆声音,刘景浊耷拉着眼皮,伸手指向少年人身后,“掉石头上了,别把剑尖儿崩了。” 后方黑驴也不知道怎的,忽的大叫起来,怎么听都像是嘲笑声音。 少年人一脸尴尬,转身捡起长剑,装回背后剑鞘之后又清了清嗓子,然后笑着说道:“这个问题问的好!本大侠姓赵,名长生,是个剑客,立志行走天下,行侠仗义,降妖除魔。” 刘景浊又打开书本,漫不经心道:“好吧,赵大侠抽空洗个头,味儿太冲了。” 自称赵长生的少年人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一个箭步蹿到火堆旁,伸手烤火。 “书生,这附近有妖精,你咋个敢带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岭待着?真不是忽悠你,我此行到这儿,就是为了除妖而来。” 刘景浊转过头,不信的表情可不是装的。 赵长生见这书生居然怀疑自个儿,当即站立起身,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并指朝着空旷处指去,一道火苗瞬间窜出,燎起一堆野草。 可下一刻,赵长生飞奔过去,又是踩又是拿棍子打,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火扑灭。 刘景浊有些明白了,这家伙一副邋遢模样咋个来的。 翻了一页,刘景浊轻声道:“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妖魔鬼怪见我要退避三舍才对,我怕它们作甚。” 赵长生几步跑来,竖起大拇指,一脸赞赏神色,“这位兄台,就你这番言语,我就瞧得出你不是个寻常人,至少也是装了一肚子墨水儿了。” 刘景浊没搭理他,结果这家伙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往前走去,至少百里路,妖魔鬼怪横行,说不好你走夜路时,碰到个贼水灵的小娘子,瞧着长得贼好看,可事实上,她是一只鬼也说不定呢!这样,我也是觉得与你有缘,你只需要给我十两银子,我保准你全须全尾儿走出这百里地。” 好家伙,真能掰扯。 刘景浊转过身,从书箱取出个白饼递过去,轻声道:“吃饱了烦劳换个人骗去,一来是我没银子,二来是我真不怕。” 赵长生一把抢过白饼,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口就呛的不行。可他也怕吵醒睡着了的小孩儿,所以噎的眼泪汪汪了,依旧没咳嗽出来。 刘景浊无奈叹气,又拿了个水壶递过去,那家伙狂灌一通,这才好了些。 本以为方才一番话够伤自尊了,这个初入炼气的少年人总该要点儿脸,吃完就走了吧。 可结果总是出人意料。 赵长生拍了拍胸口,转头开口时又换了个称呼,“大哥,贵姓啊?人世间像你这般的好人可不多了,就冲这一壶水,一张饼,小弟定要全力护你走过这段儿路程,分文不取!” 刘景浊是有神游境界的神念的,可他翻来翻去把这家伙瞧了个底儿掉,怎么看也就是个穷的吃不起饭,毛驴儿都饿瘦了的游侠儿而已。 这家伙方才把剑掉在外面,自然是故意耍宝,炼气境界,会些剑术,寻常行走江湖自然问题不大,可一旦碰上真正的妖魔鬼怪,即便是那种连鬼修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怨气极重的恶鬼,他也遭不住的。 既然瞧不出门道,那也不多想了。 刘景浊合上书本,轻声道:“不用了,哪怕世上真有妖魔鬼怪,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除妖捉鬼法子。” 赵长生一愣,“读书人还会除妖捉鬼?什么法子?” 刘景浊伸手烤火,微笑道:“读书啊!” 赵长生嘴角抽搐,只得竖起大拇指。 不过他可没打算走,大半夜的反而盯着刘景浊的箱笼看个没完没了的,过了没多久,这家伙肚子便咕咕叫个没完了。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往后靠了靠,手捂着盖在白小豆身上的毯子,闭上眼睛睡觉了。 当然不是真睡,但旁边这个愣小子不走,你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就想瞧瞧,饿的受不了的少年人,会不会等刘景浊睡着之后去拿箱笼里的白饼。 少年人见刘景浊已经睡下,就再没出声,明明饿的肚子震天响,眼珠子盯着箱笼都要冒绿光了,却还是忍着没打开那个箱笼。 到了后半夜,火堆快要灭了,赵长生便一趟趟跑去捡柴,也不晓得他从哪儿搬来一截儿大树根,之后还把那头黑色毛驴拉来附近,这才抱着他那柄剑,蜷缩在了火堆旁缓缓睡下。 刘景浊没睁眼,因为他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自打张五味的事儿过去,刘景浊始终会觉得,路边儿碰到的一个傻了吧唧的家伙,说不定又是个吓死人的山巅大修士呢。 只不过……刘景浊曾经听说过一句话,是个扶舟县里的老妇人说的。 她说,人在娘胎里时都是缩着身子,所以说,睡觉喜欢蜷缩着身子的人,多半不知道躺在娘亲怀里睡觉是个什么滋味儿。 白小豆刚开始睡觉,也喜欢抱着个什么东西,也喜欢缩成一团。 所以刘景浊很庆幸,自己是有娘的,干娘,也是娘。 次日清晨,赵长生起得才是最早的,他还得给黑驴寻些草料呢。 刘景浊大致叮嘱白小豆一番,小丫头多聪明,说师傅就是教我读书认字的师傅呗。 不多一会儿,赵长生牵着黑驴返回,驴是吃饱了,人的肚子咕咕响。 刘景浊只好拿出来三块儿饼子递过去,没好气道:“小小年纪,拾掇拾掇自个儿,吃饱了赶紧走。” 赵长生接过饼子啃着,权当没听见刘景浊言语,凑过去白小豆那边儿,看着小丫头抄写的字,念道:“急就……瓢解与……意?” 白小豆抬起头,可总算是碰见个认字比自个儿少的人了。 小丫头撇撇嘴,一副小先生模样,“急就瓢斛与众意,你识字还没我多呢。” 昨个儿被刘景浊那般明嘲暗讽,赵长生都没红脸,结果这会儿给白小豆惹得脸色通红。 吃瘪不已的赵长生只好走去刘景浊那边,笑呵呵问道:“大哥,你叫啥呀?百余里路呢,少说也得走个几天,相逢即是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刘景浊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铁定能跟蔡真珠交朋友的。 “我叫刘景浊,中土人氏,出来游学,快六年了。” 赵长生咋舌不已,“中土?什么地方,这名字也起得忒大了。不过我倒是没瞧出来,刘大哥还是个老江湖啊!” 不晓得中土?这小子怕是连自己是个炼气士都不知道啊! 果然,行走江湖,啥样的人都能见到。 往前走了约莫二十几里地,过了一处岔路之后,路上就要平整的多了。 一天的路程,赵长生叨叨个没完,就差没把自个儿撒尿和泥的事儿与刘景浊说个干净。 可刘景浊听来听去,这家伙拢共也就只有一个意思,这一路往东海去,妖魔鬼怪可多,他赵长生吃了刘景浊的饼,一定要把刘大哥安全护送到东海。 好家伙,一天的路程,这家伙就想混半年饭辙? 结果走出岔路口没多久,顺着一条小河往前,路边儿赫然屹立一处驿站。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看向赵长生。 后者一脸无辜,委屈巴巴道:“舆图上瞧,这里真是附近百里荒无人烟啊!” 刘景浊没好气道:“天也快黑了,今晚上就在这儿歇息一夜吧。” 说完就拉着白小豆往前走,小丫头忽然扯了扯刘景浊,轻声道:“师傅,他咋个不动弹。”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道:“赵大侠,还要我请你吗?” 赵长生讪笑不止,手攥着黑驴缰绳,攥的很紧。 “一来是,咱们没有官身,驿站不一定会接待。二来是,我没钱,所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刘大哥笑笑不说话,意思是我也没见你脸皮这么薄啊? 赵长生讪笑一声,走到刘景浊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刘大哥,我真没骗你,你听我的,别去。这里不可能有驿站的,两国交界的争议之处,早年间战乱不止,现在这附近百里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家了,怎么会忽然出来个驿站?” 刘景浊嗤笑一声,淡然道:“那就让妖魔鬼怪吃了我好了,你要是来,我就再请你吃一顿素的,要是不来,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就朝着驿站去,与那管事的聊了几句,又递去两块儿碎银子,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赵长生还在纠结,照理说这地方不该有驿站啊,怎么回事? 要是按他的想法儿,行走江湖,小心为上! 可……毕竟吃了人家的饼了,万一有点儿啥事儿,心里过意不去啊! 赵长生一咬牙,他娘的!老子堂堂大侠,还是个剑客,岂能白吃人家饼?仟韆仦哾 谨慎些就好了嘛!再说了,我降妖除魔的手段又不是白学的。 朝着手心啐了一口,少年人双手搓了搓,两只手掌各自抹过眼睛,可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个所以然来。 少年人转身拍了拍黑驴,叹息道:“老家伙说让我等着你走江湖,辟邪,我希望真有作用啊!” “刘大哥!等等我啊!” 刘景浊心中直叹气,心说这哪儿学来的恶心招数?你念了口诀,明明不需要那口唾沫的,干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其实赵长生所用的“开眼”法子,是凝神境界之下最常用的一种窥视气机的小术法,只不过对方境界若是超过黄庭境界,这种术法也就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了。 刘景浊又掏了些钱,才有人将黑驴牵去后院儿,驿站之流是常备有草料的。 天下驿站,多是三十里一设,不过刘景浊方才放出神念一探,附近百里竟是再无驿站,也少有人家。少归少,但深山之中,还是有几个小村落的。 景炀王朝不设驿站,因为景炀有更便捷的传讯方式,哪怕相隔万里,只要传讯,瞬息便至。 可一众小国,驿站之中的驿卒,多半是充军发配而来的。 赵长生屁颠颠跑来坐下,讪笑着说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护着刘大哥比较好。” 刘景浊无奈道:“我钱不多,但管你几顿饭还是行的。” 此刻这所驿站的老驿丞走来,端着一壶茶,放下后对着刘景浊说道:“我是眼瞅着天就黑了,这附近也不怎么太平,这才让你们凑合一晚的。但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虽然我们这是个新建驿站,多半是没人来的,但只要有人来,你们就得立马儿离开。还有,我收你们钱自然要贵,但我这可是冒着杀头来挣这几个钱的。”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老驿丞放心,我也不是头一次住驿站,规矩都懂的。” 老驿丞点点头,轻声道:“那就行,稍等一下就会给你们上些素食,凑合吃一下。” 顿了顿,老驿丞还是开口道:“我说了,这附近不太平,而且,今个儿可是十月十五,没事儿别出门,出门有事儿,概不负责。” 老驿丞转身离去,白小豆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十月十五怎么啦?” 刘景浊笑着解释道:“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原本这三个日子,只是老百姓乞求上天保佑或是怀缅先人的日子,后来不知怎的,传着传着,就成了鬼节了。我家乡那边儿,若是亲人去世未满三年,每年三十儿都要去上坟,请先人回家过年,直到正月十五这天才将先人送回去。” 小丫头哦了一声之后,便期待起待会儿会有什么吃的了。 赵长生一夜没睡,几乎一直在注意着外面。 可结果却是让他又失望,又如释重负。 因为昨晚,一夜无事。 其实刘景浊早就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儿,昨夜大致翻看了此地舆图,两国交界之处,且南边儿还挨着如今神鹿洲第一大王朝,两个小国都想吞下此地,奈何南边儿势大,只好各退一步,搁置争议,所以此地才会人烟稀少的。 要说唯一有问题的地方,就是这驿站是假的,但人不是多坏的人,应该只是想要挣点钱的山民而已。 黑色毛驴被白小豆征用,这会儿正想着人家骑马是不是也是这么骑的。 只不过,赵长生这一路就有些闷闷不乐了。 刘景浊心说自个儿咋这么好脾气了?要是放在十五六岁时,哪儿会管他赵长生心里想的什么?爱咋想咋想去。 也只能把这毛病归于在三字塔的两年了。 一连两天,百里路途很快就要走完了,刘景浊觉得还是得与这少年人聊聊。 刘景浊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其实里边儿是酒。 “你是因为没能证明自己的眼光而失落?还是说觉得你赵大侠一身本事,就是奔着降妖除魔去的,结果连一只鬼都没有瞧见?” 白小豆撇撇嘴,插嘴道:“师傅,他是觉得,师傅会觉得他在骗吃骗喝。” 赵长生转头看了看白小豆,苦笑不已,自嘲道:“没想到我这点儿小心思,给你这小丫头看出来了。” 顿了顿,少年人说道:“我师傅说,咱们剑客,遇到能管的事情当然要多管,世上哪儿有闲事?我们看来的闲事,或许是他人焦头烂额之事。” 刘景浊笑了笑,点头道:“你师傅倒像个高人。” 少年人苦笑道:“啥高人呀,就是个隔几天来一次村子里骗吃骗喝的老头子,我有什么吃的都会分他些,所以他教了我几招,我瞅着挺厉害的,就认他当师傅了。” 刘景浊轻声道:“谁说高人就得武功高?能说出那番话的,一定是不多见的高人了。你啊,还是要多读书,有些人的书在纸上,有些人的书在路上,不是非得抄书背书才是读书。” 赵长生还没有说话,白小豆倒是睁大了眼睛,想要凑过来讲话。 结果给人瞪了一眼,小丫头只好撇着嘴嘟囔道:“知道了,一只猴儿一个拴法儿嘛!” 前方忽的出现一条大江,刘景浊眺望前方,心说这条灵犀江,终于是走回正路上了。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赵长生的肩膀,笑问道:“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赵长生摇摇头,“不晓得,走江湖嘛!瞧瞧哪儿有鬼怪害人,顺路降妖除魔,也混口饭吃。”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再一块儿走一段儿吧,反正我这一路向东,说不好就碰见什么妖魔鬼怪呢。” 刘景浊冷不丁说了句:“赵长生,其实你还不适合走江湖。” 天黑之前,三人终于走到了一处小城,虽然不大,寻个客栈却是绰绰有余。 睡到半夜,刘景浊忽然有些心神不宁,想来想去还是祭出长风,回了一趟昨日住的驿站。 可无论刘景浊怎样找寻,那处驿站却连一点儿踪迹都没有了。 这是摆明了挑衅啊! 第四十五章 捋一捋 昨天夜里,赵长生还是不辞而别了。 刘景浊当然知道他走了,但人各有自身的江湖路,或许下次再见,他真成了一位大侠了呢。 今天早晨下了一场大雨,走是走不了的,不过刘景浊也没打算要走。 其实按照姚放牛的意思,刘景浊是可以把白小豆暂时放在龙丘家的,龙丘棠溪也提过,但刘景浊没答应。 的确,孤身返乡,遇到什么事儿跑也容易些。可他答应了白猿,要好好照顾白小豆的。 白小豆在一旁抄书,刘景浊喝了一口酒,将斗寒洲下船以来的事儿,大致捋了一遍。 遇见龙丘洒洒,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将龙丘棠溪惹出来。 当时答应龙丘洒洒护她回乡的中年金丹,也就是死在神霄天的毛先生,同时也是墨漯国的胡游。靖西国之事,开头儿是在他。后来青泥国与墨漯国,还是他。可他死的太快,想要深究什么已经无从下手。至于他口中的望山楼,温落与姚放牛查了,可查来查去,得出结论就是,望山楼只是神鹿洲西南部一个小国的江湖门派,以押镖为生,加起来十几人的个小门派而已,根本没人听说过胡游。 以胡游开始的一条线,到这里便没法儿再往下扯了。 还有在神霄天时那个夺舍蓌山余椟的老东西,他必然是蓌山百年之内拔地而起的原因,可在他嘴里,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全都只是受人指挥的刀而已。在张五味动手之前,他猛然暴毙,连同魂魄都烟消云散。当时那老东西可是已经重返登楼境界了。能做成此时的,至少都得开天门境界。 那么这根线,只能朝着玉京天去了。 如今可以确定的事儿,就是青椋山之覆灭,与这九座山头儿脱不了干系。 黄三叶如今是玥谷的覃召羽,掌律祖师,自然能接触到一些秘密所在。 玥谷每年都会大肆招收新弟子,但那些新弟子,资质好的,没什么背景的,多半会被剔除根骨,据说会以某种法子转接到旁人身上。被黄三叶带去的池媵三人,算是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例外了。 可那些个被偷窃去的根骨,黄三叶并没有瞧见在玥谷弟子身上出现过。 刘景浊曾经问过姚放牛,那家伙说,这种手段他听说过,妖族做这种事的人居多。只不过,将有一个人的根骨嫁接于另一人身上之后,那份资质会大打折扣,只能靠堆积来创造怪物罢了。 而且,明明是蓌山的马前卒,可前前后后,这个玥谷几乎没怎么出现过。 所以姚放牛至今还在神鹿洲,主要还是想暗地里查一查这个玥谷。 一连串的事儿,有些压根儿不搭边的。 就如同龙丘棠溪的娘亲,是因为龙丘阔失察,才让其陷入围杀之中。 青椋山覆灭之时,干爹要封禅五岳四渎,干娘飞拉着自己前往中岳。可等回去,青椋山已经没了,干娘忽然就身染重疾。 二者天高皇帝远,明明毫无关系,可刘景浊总觉得其中是有什么联系的。 还有一个刘景浊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的爹娘到底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 从青椋山覆灭,到他刘景浊前往归墟拿到那枚印章,之后冲上玉京天,再被人打回人间,又在栖客山自囚两年。 这些事情,都好像是按照别人制定好的路线进行的。 还有,当年一剑划破自己与龙丘棠溪手掌,牵上那条红线的前辈,会是谁? 一团乱麻啊! 沉思被白小豆打断,小丫头轻声道:“师傅,在想什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刘景浊回过神,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好多事儿要想呢,越想越乱。” 小丫头十分跑过去拎着茶壶过来,给自家师傅倒了一碗酒。 白小豆笑着说道:“那就少喝酒,多喝茶。我娘以前跟我说过,想不明白的事儿就不去想了,做好自己的事情,以后不想明白都难呢。” 刘景浊一阵愕然,没想到今日徒弟给师傅上了一课。 “等雨停了咱们就走,今个儿开始,师傅先教你练拳。” 小丫头愣了一愣,开心点都要跳起来了。 “好呀!以后我也能行侠仗义了!” 雨停之时已经未时,没等到想等的人,那便不等了。 走出小城,前方不远处就是灵犀江。 刘景浊忽然一愣,取出自己买的一枚灵犀簪,同时转头问道:“小豆,刚到三岔峡时,那个撑船老者给你的灵犀符呢?” 白小豆费力卷起袖子,从小臂取下荷包,翻来翻去找了大半天才翻出来。 “在呢呀,怎么啦?” 话音刚落,小丫头忽然咦了一声,“师傅,看着一样的,可我怎么觉得不一样了?” 刘景浊摇摇头,舒展一口气,轻声道:“这个先给师傅,我帮你保管好不好?” 小丫头点点头,将那枚灵犀符递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将一枚簪花与灵犀符全装进乾坤玉,他也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上有那枚玉佩,他们还是找得到自个儿。 他娘的,到处都是暗桩啊! 白小豆只是个凡俗人,但她不是生在九洲,想要以推衍之术找到她,也不容易的。 刘景浊祭出长风,同时举起手臂,轻声道:“出来吧,我有话问你。” 通天犀嗖一声蹿了出来,一瞧见白小豆便跳去白小豆肩头,对着小丫头脸颊舔个不停,逗得小丫头咯咯笑。 刘景浊轻声道:“你跟那个老舟子有无关系?想留下来,就实话实说。” 通天犀扑闪着眼珠子,小牛犊子似的哼哼了一番,白小豆立马儿说道:“师傅,它说它跟着我的气息一路,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只有我能看见它。师傅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它愿意让师傅看见,别人是看不见它的。” 刘景浊诧异道:“你能听懂它什么意思?”qQxδnew 白小豆点点头,“也不是听得懂,就是,能感觉到。” 刘景浊明白了,为什么小丫头忽然一下变得能感觉到别人在想什么了,怕是当时通天犀就已经认小丫头为主了。 “那你就带着它吧,反正别人也瞧不见。” 通天犀对着白小豆叫了几声,随后纵身跃起,又钻入了刘景浊袖中。 白小豆抬起头,轻声道:“师傅,它说它现在很困,要一直睡觉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行吧!那咱们也继续上路。” …… 倾水山并未如何大兴土木,只不过将原本处在山巅山神庙整个托起,移去了三百里外的那座述雩山,这处山巅平台,日后会是一座祖师大殿,同时供奉破烂山历代宗主,包括姚放牛。 青泥国本想派些工匠帮忙修建的,可姚放牛说了,依照凡俗建造的法子,光是把一应建材搬上来都费劲,别说修建了。 魏宏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不再硬凑过来了。 姚放牛带着个年轻道士去了倾水山左侧那座赤发峰,就是当时与刘景浊喝酒的地方。 半山腰一处有溪水流经,略微平坦的地方,就是张五味选的住所。 张五味从溪水中捡起一块儿鹅卵石,此时节,山中溪水倒是没那么凉。 姚放牛说道:“这条溪水是高处一眼泉水溢出而成,山泉水嘛,冬暖夏凉。” 张五味咧嘴一笑,轻声道:“这么好的地方,我住会不会太浪费了?” 姚放牛气笑道:“这么大的山,放不下你张道长?” 说着便大袖一挥,一座小院儿凭空出现在溪水不远处。 年轻道士诧异不止,“登楼修士,一挥手就能变出来一处宅子?” 姚放牛无奈,叹气道:“神仙也不行,别说登楼修士了。这是我从别处搬来的宅子,你先凑活住着。里头的食物,以及你们道门的术法神通,都给你准备了。我年前会返回斗寒洲,你安心在这儿修行就行了。” 张五味点点头,笑问道:“分宗名字真就叫倾水山了?” 姚放牛微微一笑,“定了,分宗第一任宗主定的,以后这是他的山头儿,我当然要尊重他的决定。” 没想到刘景浊那法子还真有作用,前脚刚刚决定让董寿春担任宗主,这位掌律亲传,后脚就跑去自家师傅手底下挖人了。 想到这个,姚放牛就有些开心,很开心。 张五味忽然问道:“刘景浊呢?有没有什么消息?” 姚放牛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张五味。 “先前他传来消息,说让我别着急回去斗寒洲,他赶在年前会到鹿尾渡,要是有什么事儿,还得靠着我这个登楼大修士帮忙呢。” 张五味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能开口让你等着,怕是回乡之路真不好走。” 姚放牛笑道:“你是不是想问,多好的关系,能让我跨洲来此,看着他登上离开神鹿洲的渡船?”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他觉得,再好的朋友,这么互相麻烦就真的好吗? 姚放牛拍了拍张五味肩膀,微笑道:“那是你不知道,他救过我多少次。这么跟你说吧,没有他,我跟我师傅不可能活着返回斗寒洲。只要他需要,破烂山的宗主我可以不当。” 顿了顿,姚放牛沉声道:“五味老弟,刘景浊是一个很聪明的傻子。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他知道不可违,也清清楚楚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后果,可他还是愿意去做。他有时候很自以为是,但大多数时候,他愿意为别人着想。” 张五味咧嘴一笑,“晓得,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儿?” 第四十六章 少年人的江湖(一) 转瞬之间已到冬月,只不过迟迟未见第一场雪。 这十多天,师徒二人一直步行,也就走出来五六百里。 刘景浊一直在等人追上来,可惜未能如愿。 不过越往东南,入口却是越多了起来。灵犀江下游,这片方圆两万里的地方,芝麻绿豆大小,人口千万上下的小国,多的是,有些在舆图上都瞧不见。 这处广袤土地灵气极其稀薄,这才使得附近并无大山头儿,只有零零星星的不入流门派,元婴境界就能做开山祖师了。 炼气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能称作顶尖宗门的,至少都是有三位以上的登楼境界。如破烂山、龙丘家这等最顶尖的势力,登楼修士都是在一手之上的。一流门派的界定,就是有一位登楼境界坐镇。至于二流宗门,至少得有一位炼虚修士,或是至少有三位真境。还有天底下茫茫多的三流势力,至少也得是神游境界开山了。 至于某些地方以元婴境界或是金丹境界就敢开宗立派的,只能算作不入流了。 而且刘景浊发现了一件挺好玩儿的事,越是不入流的门派,越是把名字起的贼大。 师徒二人如今所处之地,附近有两座山头儿,一座叫做造化山,另一处叫焚天剑派。 至今为止,天底下敢叫什么什么剑宗的,不超过一手之数。这处小山头,居然敢在前面加上焚天二字。 刘景浊依旧是书生打扮,背着箱笼。 这一条连同数国的官道,算不上人多,只偶尔有马帮商队走过而已。 今个儿还是照往常一般,只能露宿荒野了,只不过居然给白小豆瞧见了一处破庙。 小丫头极其谨慎,悄咪咪问道:“师傅,这庙里咱们能去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倒是可以去,就怕轮不到咱们了。” 白小豆刚想问为啥,远处就驶来了一架马车。 马车直直驶向破庙,赶在两人之前,将马车停在了庙门口。 驾车的中年人朝里边儿说道:“两位姑娘,入夜了,路不好走,咱们今夜就先在这庙里休息一晚吧。明日启程早些,赶在中午就能到曲州了。 白小豆抬头看了看师傅,嘟囔道:“明明是我们先看见的,怎么给他们抢了先。” 刘景浊揉了揉小丫头脑袋,笑着说:“你又不会受冻,咱们就当让给他们了,就在此处歇息吧。” 马车上走下来的两个女子,都是黄庭境界,估计是附近哪座山头儿的仙子。可车夫只是个寻常武把式,距离开山河都差着老远呢。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再没转头,倒是那个中年车夫,一直注意着这边儿,十分警醒。 破庙与刘景浊所处之地,百多步而已,离得不远。 等刘景浊忙活着生起火,小丫头已经猫在箱笼边上睡着了。 刘景浊便取出酒壶放在火堆旁边儿,借着火光翻书,隔一会儿喝一口酒。 一路上刘景浊都在看一本书,是中土第二个大一统王朝时,有一位皇亲国戚纠集门客编撰而成的书,推崇道家学问,本来是想着劝那时的皇帝勿要穷兵黩武,要懂得与民生息,结果人家压根儿理都没理。 破庙那边,中年人靠着马车,也在喝酒。只不过,喝了没几口,酒壶就见底了。 一看就是个酒腻子,车夫这会儿看向刘景浊,可不是惊醒神色了。 第四十七章 少年人的江湖(二) 白小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紧紧抿着嘴唇。 可小丫头还是没忍住,跑过去把手放在赵长生小腿上,红着眼睛说道:“这才几天,咋个就这样了嘛!” 刘景浊背起赵长生,轻声道:“没事的,我会管的。” 剑也没了,那头黑色毛驴也没了,连右臂也没了。 半个月而已,这小子是受了多大的苦? 卖板栗的少年忽然狂奔过来,喊道:“你们认识他吗?” 刘景浊抬头看去,这少年明显有几分顾虑,也不知道他在顾虑着什么。 下一刻,少年人咬了咬牙,开口道:“我家有地方住,去我家吧。” 少年人在前面带路,刘景浊背着赵长生,走过一处酒铺时,有两个背剑青年一直看着刘景浊。 不多久便走入一处院子,在城墙根儿,院子不小,不过就只有几间屋子。 放下赵长生,刘景浊轻声道:“他在这儿几天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少年人沉默了起来,半晌没说话。 刘景浊便轻声道:“不方便就不说,没关系的,谢谢你带我们来。” 少年人缓缓抬起头,呼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是两天前被人丢到城里的,当时已经少了一条胳膊了,是什么人丢的我不知道。我怕惹事,所以只敢偷偷摸摸给他点吃的。” 刘景浊点点头,“你别担心,不会给你惹事儿的。” 少年人摇摇头,轻声道:“我也想救救他的。” 不想惹事,与想救人,其实并不冲突。 白小豆凑上前,捏住赵长生空荡荡的袖子,努着嘴忍着不哭。 其实白小豆一直觉得赵长生挺好的,可这才几天,这么就伤成这样了。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转头笑着说:“没事的,有我在,你帮着这位小哥儿去打些水过来好不好?” 小丫头点点头,立马跟着少年人走出去了。 两人前脚出门,刘景浊脸色立马阴沉了起来。 他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枚药丸子,塞进赵长生嘴里之后便运转灵气催化药效,过不了多久,这小子就能醒。 赵长生胳膊是剑伤,最重的伤就是断臂处了,好在根基并未受损,炼气境界也还在,就是损耗太大,加上本就境界不高,失血过多,这才显得如此孱弱。 赵长生说他想护住一个并未害过人的小精怪,可是没护住。 他的江湖路上,见不平,拔剑了,可是没能如愿。 比起右臂被斩,没能救下那只小精怪,才是最让赵长生难受的吧? 刘景浊挥了挥手,一缕灵气如春风过境,赵长生连人带衣裳白净了一圈儿。 帮着不再邋遢的少年人盖好被子,刘景浊便转身往门外去。 此时白小豆正与卖板栗的少年人在厨房生火烧水呢。 刘景浊走过去轻声道:“我叫刘见秋,那个受伤的人是我一个朋友,谢谢你了。” 这个名字,白小豆也不陌生了,一路上师傅都是用这个化名。 少年人忙活着生火,转过头说道:“需要去买些药材吗?我怕晚了药铺就关门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巢木矩。” 刘景浊点头道:“不用买药了,他待会儿就会醒。你俩也别忙活了,留些清水就行了。我出去一趟,待会儿他醒了,让他安安静静给我等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儿,白小豆知道,师傅生气了。 万象湖的两姐妹一直盯着巢木矩,此刻瞧见刘景浊出门,年纪略大的女子没来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人是焚天剑派丢在曲州城的,就是要看着那个人慢慢死在这儿。这个读书人救了焚天剑派要杀的人,怕是……”qQxδnew 顿了顿,女子又说道:“素雪,我知道你又想管闲事了,但这次真不行,咱们得罪不起人家的。” 年纪较小的女子苦笑一声,点头道:“知道了。” 素雪忽然说道:“听说樊志杲与陈青萝也在来的路上,这趟,咱们怕是没希望了。” 造化山那边儿也有两人盯着,两个年轻人瞧见刘景浊出了院子,其中一人咋舌不止,开口道:“可惜了,只是个书生,要不然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另一人则是轻声道:“可别,陈师姐与樊剑仙可是快要结亲了,咱们两家,还是少嚼舌根子。” 唯独焚天剑派的两人没在附近,还在喝酒。 两拨人的谈话,刘景浊全听见了。 樊志杲,陈青萝,这两个名字,刘景浊记住了。 万象湖的两个女子,大一些的叫素霜,小一点的叫素雪。 往前走了没几步,刘景浊忽然听到有人以并非传音的法子,送来一了一道声音在自己耳边。 “书生,你要是想救你那个朋友,就赶快带着他走,要不然等焚天剑派的两个人喝完了酒,你们就遭殃了。他们是炼气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仙,轻而易举就能杀了你们的。” 刘景浊自然要装出一副惊吓模样,左顾右盼好一番,可还是咬着牙往前走。 万象湖两人所在之处,素雪被素霜狠狠瞪了一眼。 “素雪!我不是在与你说笑,咱们真的不能招惹焚天剑派的。” 年轻女子埋着头,低声道:“可是他还带着个小丫头啊!跟我们掌门爷爷一样。” 刘景浊已经走到了酒铺,迈步进门,只要了一壶酒。 从进门那一刻,两个背剑的青年人就直直看向刘景浊,等到刘景浊坐下,拿起来酒壶,这两人便再也喝不下酒了。 其中一人转过身,眯眼看向刘景浊,另一人拉住同伴,笑着说道:“别着急,人太多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本想给这书生留一条命的,结果他非要找死? 刘景浊站起身,看向二人,沉声道:“我朋友的剑呢?”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猛然起身,照着刘景浊脖子就是一剑,顷刻间,人头落地。 “哼!穷书生而已,上赶着送死。” 出手杀人,这两位山上神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不远处偷偷跑来探视的素雪,当时就眼眶通红。 素霜眼神复杂,拍了拍师妹肩膀,轻声道:“我们要以大局为重的,不能给掌门添麻烦。” 素雪哽咽道:“我知道!你不要说了。” 年纪大些的女子忽然抱住素雪,眼眶湿润,“我也想管,可……咱们没本事啊!” …… 曲州城往西北三里,一座山上火光扑闪,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百姓,手持火把,正在埋葬一只体型硕大的白兔。 有个青衫背双剑的年轻人路过此地,走上前询问了一番,随后便掉头离开了。 乱砚山?山神娶亲?一年要娶一次? 有多少年轻女子禁得住你这么祸祸? 走之前,年轻剑客收走了那只兔子精仅剩的一缕魂魄。 之后年轻人化作一道雷霆剑光,瞬间便到了这曲州境内一座山头儿,是此地西岳的一座下辖山头儿,山君并未受此地所处的王朝封禅,只是背靠一国西岳,大树底下好乘凉而已。 这位金丹境界的番属山君,今日可是大出了一口血。 花了好大的劲儿,这才使得焚天剑派的樊小剑仙与造化山的青萝仙子齐聚此处啊! 当然了,主要是想成人之美嘛! 半山腰一处藏在飞瀑下方的水榭中,有个身穿鲜红官袍的中年人,正手举酒樽,对着分坐两旁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樊小剑仙与青萝仙子今日能来我乱砚山,是给了本山君极大面子,游江国西岳本就与焚天剑派以及造化山交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今日痛饮一番。” 樊志杲身穿黑色法衣,背着两把剑,瞧见乱砚山山君敬酒,轻轻摘下来背后长剑,端起酒樽回敬了一杯。 樊志杲笑着说道:“卢山君见外了。” 这位小剑仙对坐的青萝仙子,瞧着可就不那么想喝这杯酒了。只不过碍于情面,她还是端起酒樽,小口抿了一口。 三人面前各放着一壶酒,倒是没法儿赖酒了。 陈青萝放下酒樽,看向那两把剑,轻声道:“樊师兄,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柄灵兵?” 樊志杲一愣,随即笑道:“也是因卢山君而来的一桩机缘,师妹若是喜欢,送你便是了。” 陈青萝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 那位卢山君又端起酒,笑问道:“二位年轻天骄,在咱们这片儿可是路人皆知的神仙眷侣,不知打算何时正式结为道侣呢?” 陈青萝举起酒樽,笑着摇头,“暂且还没有这个打算,咱们都是修行中人,年岁算不上大,等日后都破境元婴了,再说也不迟呢。” 说着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樊志杲略微有些不喜,可还是忍着没挂在脸上。 那位卢山君又喝了一杯酒,忽的一拍大腿,苦恼道:“坏了坏了,打算赠予二位的一些小玩意儿落在庙宫了,两位且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刚要瞬身离去,一道身影乘风而来,手持酒葫芦潇洒落地。 “听说乱砚山大摆筵席,我当喝的多好的酒呢,原来是喝的是药酒啊?” 那位卢山君与樊志杲同时眯起眼睛。 卢山君是东道主,有人上门捣乱,他自然要先开口了。 “一个小小凝神境界,竟敢私闯我乱砚山?” 一道剑光冷不丁划出,那位卢山君身上从头到脚被斩出一道裂缝,裂缝之中金光璀璨,还没等他哀嚎出来,这位山君便如同琉璃坠地一般,只留下几块儿凝为实质的香火碎片。 刘景浊弯下腰,将几块儿碎片捡起,笑着说道:“我不想听他说话,你们二位倒是可以说一说。” 陈青萝有些头晕,可依旧被眼前一幕吓得冷汗直流。 至于樊志杲,此刻已然脊背发凉,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因为有一只手正搭在他肩头,那只手的主人,可半点儿不遮掩一身杀意。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笑盈盈问道:“小剑仙,那柄剑不错啊?那在这位美貌仙子与一把灵剑之间,你会如何选择呢?” 第四十八章 少年人的江湖(三) 樊志杲面色阴沉,此刻还能强装镇定,也算是有几分胆量了。 “前辈,我乃焚天剑派掌门嫡传,不知何处得罪了你?” 刘景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咋舌道:“据说两位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打小儿就定下娃娃亲了是么?那这位小剑仙在酒水里边儿预备着合欢药,是要作甚?难不成是长生路漫漫,早得手,早放心?” 一番话说完,一旁那位青萝仙子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樊志杲一拍桌子,瞪眼道:“这位道友!你竟敢如此诋毁我?樊某一介剑客,怎会行如此龌龊之事?”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头对着陈青萝说道:“你爱信不信。” 回过头,刘景浊又眯着眼,笑问道:“樊小剑仙还没有告诉我会如何选择呢。” 樊志杲面色阴沉至极,咬着牙说道:“我自然会选择青萝师妹。” 刘景浊笑了笑,挥手将樊志杲身旁的其中一把剑扯来,笑着说道:“好,有情有义,是条汉子!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儿上,我放你们走了。”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刘景浊,可那背双剑的青衫剑客却是一脸无奈道:“我辈剑修,说话算话,还不走,等我请你们吃饭?” 樊志杲一把拿起自己的佩剑,起身抓住陈青萝胳膊,可这位青萝仙子一动不动。 “师妹,先走,回头我会解释清楚的,这么多年,至少我对你从未有过旁的心思吧?” 陈青萝皱了皱眉头,两人齐身穿过飞瀑,疾速逃遁。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某些事情上,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人心软裤带松啊!” 刘景浊瞬身穿过飞瀑,咧嘴笑道:“不好意思,我反悔了。”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剑气瞬发,只十余里地而已,顷刻间便要追上了。 樊志杲一咬牙,忽的抬起脚照着陈青萝小腹踹去,自个儿御剑逃遁,让陈青萝去阻拦那道剑光。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这也忒不是个玩意儿了吧? 挥手打散那道剑气,同时化作一道雷霆瞬间赶至,举起独木舟劈砍下去,这位樊小剑仙的一条臂膀便直直坠落。 刘景浊没有紧追不舍,早呢,得赵长生看着才解气。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手拿着一条胳膊。 那位青萝仙子也在不远处,飘落在了灵犀江畔。 刘景浊嘁了一声,转头就要走。 可陈青萝居然御风敢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为了救我?还是是本来就与樊志杲有仇?” 救你?你算老几?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 可这位相貌极佳的女子,居然忽的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离我远点儿,要是敢趁人之危,我宁死也要杀了你。” 刘景浊一脸嫌弃,“就你?有病吧?” 陈青萝一愣,前方剑客随手丢来一粒药丸子,背对着她,嫌弃道:“你是真有病,樊志杲给你下的,只是能迷倒炼气士的蒙汗药而已。” 可陈青萝依旧面色涨红,羞红的。 她连忙吃下丹药,紧随那个依旧变成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刘景浊直想捂住脸,心说这年头儿,哪儿来这么些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就你这长相,还赶不上姚小凤呢! 呃,这是个什么比法儿? 某人打了个寒颤,加快速度往曲州城去。 …… 酒铺当中,两位焚天剑派的修士喝的正起劲儿呢,酒铺就只剩下他们二人,曲州城的衙役明知道有人命案子了,却是不敢进去拿人。 那可是传说中的山上神仙,他们怎么敢呢? 两人喝的尽兴,全然没发现地上尸身已然消失不见,有个年轻书生笑盈盈的坐在一旁。 两人碰了一下酒碗,其中一人冷不丁转头,当即面露惊骇神色,脊背发凉,一股子冷汗猛地冲上脑袋,都不用运转灵气去醒酒了。 刘景浊将一只臂膀甩在二人桌上,笑盈盈开口道:“继续喝,别管我。” 先前出剑斩落那道符箓替身头颅的家伙,此刻再次举剑劈砍而来,可只一个眨眼,一道修长手掌已然穿过那人胸膛。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麻烦,衣裳弄脏了。 瞧见不远处有一只水缸,刘景浊干脆走过去把手臂伸进去涮了涮。 一缸清水立马变得通红。 剩余那人,已经惊到口齿不清了。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刘景浊甩了甩袖子,示意那人看桌上手臂。 “这是你们樊小剑仙的胳膊,你帮忙带回去给他,能接上就接上,我还要再砍一次呢。要是接不上,那就麻烦你转告他,把另外一只胳膊看好了,等着我去砍。” “还不滚?等我请你吃饭啊?” 一袭青衫瞬身离去,落地时已经是在两位万象湖女修背后了。 素雪瞬间转身,却瞧见了个笑容和煦的读书人。 素霜转头之时,也被惊到无以复加。 明明都被斩首了,怎么……怎么又活了? 刘景浊笑了笑,对着素雪说道:“素雪姑娘心很好,即便只是以言语阻拦我,我也很高兴,让我感觉,世上还是好人多嘛!” 两位女子神色错愕,却听见眼前书生又说道:“但是,素霜姑娘做的对一些。也不是是素雪愿意管闲事是错的,只是说,当我们要做的好事儿会有可能让家人遭受灾祸时,咱们要多想想的。” 素雪愣了好半晌,开口第一句便是:“你是人是鬼?” 可把素霜吓了一跳,因为她方才分神去看处酒铺时,躺在地上的已经是焚天剑派的人了。 压根儿不用多想,肯定是眼前这位不显山不漏水的书生所为。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回来路上誊写的一份功法,笑着说道:“二位姑娘修炼的是水法,这本功法我留着没什么用,就赠予二位了。” 素雪又是一愣,素霜神色复杂,沉声问道:“萍水相逢,前辈为何要赠我们如此贵重的东西?” 刘景浊笑容温和,轻声道:“素霜姑娘虽然一直在阻拦素雪姑娘,可两位姑娘,其实心都是好的。要是你们境界高一些,本事大一些,是不是再碰见今天这种事,就可以不用思前顾后了?” 话音刚落,书生已然消失不见,只余留一道声音。 “二位姑娘先在城中等上几日吧,巢木矩会选择哪座山头儿,尚且不好说。” 往巢木矩家走的路上,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此地一国西岳,一座焚天剑宗,若全是樊志杲与那卢山君之流,那宰杀干净也不为过。 只不过,赵长生醒后,会坦然接受,还是会难以接受,刘景浊拿不准。 那条断臂,刘景浊真没办法再让他长出来。 刘景浊忽然阴沉着脸,沉声道:“陈青萝,别蹬鼻子上脸,我给你几分好脸色,是因为我还没有听到造化山有什么腌臜之事。” 一道倩影御风而来,年轻女子询问道:“我劝你赶快走,焚天剑派有两位元婴,造化山一直想拿我结亲,就是为了与他们打好关系,所以我们掌门也会出面。况且你还得罪了西岳山君,四位元婴,即便你也是个元婴修士,吃得消吗?” 刘景浊嗤笑道:“看来陈仙子知道乱砚山君一年要娶一次亲啊?” 陈青萝一言不发,因为她的确知道,却不敢,也没本事做什么。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今夜已然万劫不复了。” 刘景浊嘁了一声,撇嘴道:“都说了你喝的是药酒,还要跟人走,你不那一脚挨的冤枉?” 陈青萝沉声道:“我就不会就此作罢。” 既然聊起来了,刘景浊就顺便问道:“巢木矩,你们造化山势在必得?” 年轻女子想了想,轻声道:“本来是来装个样子,然后让给焚天剑派的,现在看来,他们没戏了,那我们肯定要争一争,说不定数年之后就又是一位金丹修士。” 刘景浊嘁了一声,“就你们这纸糊的金丹?” 说的难听点儿,禁不起一个屁。 走到院子门口,刘景浊开口道:“烦劳陈仙子离我远点儿,我弟子在里边儿呢,别坏了我的名声。” 这话对一个美貌女子而言,可谓是侮辱性极强。 “你说我境界稀烂,可以!可我不漂亮吗?” 结果人家理都没理,只是取出先前在樊志杲身上的灵剑,迈步走进院子。 一路过来,刘景浊不想让那两个造化山修士发现自己,他们自然就发现不了。 可此刻,一个明明被斩首的人,居然大摇大摆的活了过来? 两人镇国疑惑时,一道倩影御风而至。 陈青萝沉声道:“还看?不要命了?” 两人齐齐啊了一声,陈青萝也只好说道:“樊志杲差点儿都被宰了,你们禁得住几剑?” 刘景浊推门走入,那小子居然还躺在床上,嬉皮笑脸的与白小豆跟巢木矩说笑。 真他娘的心大! 可赵长生一看见刘景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再邋遢,却少了一条臂膀,赵长生再也忍不住泪水,单臂扯起被子捂住头,哽咽着说道:“刘大哥,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走江湖,我就是想救一个要被狗屁山神祸害的姑娘,想护着一个宁死都要保护村民的兔子精,可我没做到。现在胳膊都让人砍了,我就是个废人。”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扯掉被子,将手中长剑重重摔在赵长生身上。 赵长生一愣,颤声道:“我的剑?刘大哥,你……” 刘景浊本想呵斥几句,可最终还是坐去赵长生身旁,按着少年人的佩剑,轻声开口:“有些时候,我们就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也有过。可咱们不能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胳膊没了,我教你练左手剑。可骨头要是没了,你就再拿不起来剑了。” 巢木矩怔怔无言,只是忽然想走江湖了。 第四十九章 少年人的江湖(四) 打发了白小豆去睡觉,巢木矩也识趣出门,他知道这位刘先生是要说些什么。 待两人出门,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抬头问道:“喝不喝?” 赵长生握紧长剑,有些发懵,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刘大哥,居然是个剑客,很厉害的剑客。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怎么会喝酒,刘大哥,剑你怎么拿回来的?”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斩你胳膊的那个人,我找他去了,剑拿回来了,也砍了他一条胳膊,不过我又还回去了。还有那个胡乱娶亲的乱砚山山君,也被我一并斩了。” 听到这里,赵长生忽然焦急道:“刘大哥,那你得赶紧跑啊!杀了小兔子,抢了我的剑的人,是附近一座仙山,他们可都是神仙。” 刘景浊眨眨眼,微笑道:“神仙?你也是啊!”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个炼气士啊? 叹了一口气,刘景浊轻声道:“起来,带你去见识见识。” 赵长生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一只修长大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只感觉一股子狂风扑面而来,眼睛都睁不开,等睁开眼睛时,这才发现已经身处半空中。 赵长生低头一看,刘大哥居然脚踩着剑在飞行? 他没忍住说道:“我去,老头子没骗我?世上真有人能御剑飞行?我以为他诳我呢!” 几个呼吸而已,两人已经飞出曲州城,身处位于城北的灵犀江畔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长风施展神通,将方圆数十丈笼罩进去。 刘景浊开口道:“晓得我明明斩了樊志杲的胳膊却还是还给他,是因为什么吗?” 赵长生抬起左臂擦了擦脸上口水,苦笑着说道:“刘大哥是想留着他的胳膊,让我自己去砍吧?” 刘景浊点点头,“这会儿倒是挺聪明的,即便你没本事砍,我也要你看着他胳膊掉落。” 话音刚落,之间刘景浊抬起左手并指一挥,赵长生手中长剑瞬时出离剑鞘。一柄长剑在方圆数十丈内疾速飞掠,赵长生都瞧不见长剑原本模样了,只能看得见一道银光于四处闪烁。 独臂少年瞠目结舌,“这?是我的剑?” 刘景浊并指轻轻一挥,一道银色剑光倾斜斩下,灵犀江水居然被暂时断流,过了几个呼吸才恢复流动。 长剑返回剑鞘,刘景浊双手负后,轻声道:“这是你的剑。” 紧接着,刘景浊心念一动,独木舟与山水桥同时出现,悬浮在半空中。 刘景浊开口道:“我十五岁开始练剑,约莫十年光景了。左侧那柄八棱古剑叫做独木舟,行走人间,所见不平之事,持剑起而鸣之。右侧雷击枣木剑,起名山水桥,乃是天地至阳之剑,斩妖邪除鬼魔,一剑在手,天下妖邪皆要退避三舍。” 话音刚落,两把剑同时轰鸣不止。 在赵长生眼里,一柄独木舟就如同静坐山腰翻书不止的读书人。而山水桥,如同脾气炸裂的糙汉子。 刘景浊转过头,面色平淡,轻声问道:“长生,你这把剑不比我的差多少,你有没有想过,拿着它,你要做什么?” 本以为这个刚刚被打散心气的少年人会久久给不出答案,没想到赵长生只是苦涩一笑,轻声道:“我师傅说了这是一把好剑,我没想到会这么好。其实,我出门之时就想了,要拿着它惩恶扬善,行侠仗义。可……” 话没说完就被刘景浊打断,背双剑的年轻人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长生,知不知道我明明健全,又不是左撇子,却要连左手剑?” 赵长生摇了摇头,静待下文。 只见刘景浊蹲在江边,又喝了一口酒,轻声说道:“我年少从军,十二岁就是边军斥候,那年我随军出征,作为斥候,自然要去打探敌情的。我们队,五个人,回程路上中了敌军埋伏,我虽然年纪小,却是里边儿最能打的。我护着同袍杀出重围,眼瞅着就要逃出去了,忽然有一只弩箭射来,射穿了我的右臂。那时候我还不是炼气士,被一剑射断筋骨,就只好以左臂持枪对敌了,一来是伤势较重,二来是不常用的左手,哪儿有右臂力气大?到最后,五个人只活着回去了我一个,我是眼睁睁看着四个极其照顾我的大叔死在我面前,被箭射成了刺猬。从那儿以后,我就开始锤炼左臂了。不光是练拳练剑练枪,我连写字吃饭都要练,我就是想着,万一哪天被人砍掉了其中一条,哪怕剩下一条,我也得能打。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左右开弓。” 刘景浊叹气道:“你没能护住那只兔子,也没能救下那个落入虎口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长生,你才走了多远的江湖?难道以后就不会碰到想救的人了吗?” 赵长生苦笑一声,无奈道:“刘大哥,我只是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做到像你这样。” 刘景浊转过头,嘴角抽搐,“敢情这么半天,我白煽情了?” 不过刘景浊还是一本正经道:“当然可以,你赵长生以后是比旁人少了一条臂膀,可你心中侠义,担得起大侠二字的!” 赵长生照着手心啐了一口,伸手抹过双眼,转过头讪笑道:“可我就会这些个啊!我师傅除了教我剑招,剩下的全是这种的小把戏了。” 刘景浊一脸嫌弃,没好气道:“赵大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恶心人了。” 说归说,刘景浊并指朝着赵长生眉心点去,同时开口道:“我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你先把这御剑术熟记于心吧。” …… 白小豆瞧见了师傅离去,反正也睡不着,就在院子里演练刚刚学来的拳法。 别说,相比于习文,这丫头对于学武天赋更好。 巢木矩端着没卖完的板栗,坐在房檐底下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不少,命却好了许多的小丫头。 他已经很尽力去遮掩眼神中的羡慕,可还是被白小豆察觉了。 白小豆收了拳,跑过去问道:“能不能给我点儿?我今天买的都吃完了,挺好吃的。” 巢木矩当然很乐意分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比有人说自己做的东西好吃更让他觉得开心了。 他将一筐板栗放在台阶上,笑着说:“你吃吧,我还有很多呢。这些都是以前在山上摘的野板栗,个头儿比种的小,但好吃。” 白小豆接连吃了好几个,忽然问道:“你也是个孤儿吗?” 也?巢木矩一愣,反问道:“你也是吗?” 小丫头点点头,“我都记不得爹娘长什么模样了。” 白小豆忽然咧嘴一笑,开口道:“好在我还有个师傅,你以后肯定也遇得到跟我师傅一样的人。” 巢木矩苦涩一笑,剥开一颗板栗,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 他明白,白小豆是想说些安慰的话,只不过小姑娘不知道,她以为的安慰言语,其实听起来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巢木矩开口道:“这几天有好几拨儿人找我,说要收我做徒弟,我没答应。” 白小豆一愣,诧异道:“为什么?” 巢木矩笑着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我想知道我有什么。” 话音刚落,一位女子推开大门走进了小院儿。 年轻女子说道:“因为你有一份炼气士的资质,将来很可能会是一位金丹修士。” 陈青萝笑了笑,轻声道:“炼气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仙,到了金丹境界,最少都有四五百年的寿命,也可以飞天遁地。” 白小豆一步走上去,站在了巢木矩前方。 师傅不在,保护人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陈青萝笑了笑,边往这边走,边说道:“我来自造化山,金丹境界,我们掌门,也就是我的师傅,是元婴境界的修士,你要是愿意到我们造化山去,将会是我的师弟,也是掌门亲传弟子。” 本以为自己的容貌与境界放在这里,即便冲着自个儿这个师姐,巢木矩都要直接点头答应了。 可陈青萝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瞧见白小豆举动,巢木矩心头一暖。 他把白小豆拉到一旁,看向那个漂亮姑娘,眼神干净,轻声问道:“你与刘先生相比,如何?” 原来那个家伙姓刘? 陈青萝如实说道:“他应该是个元婴境界了,我暂时与他没法儿比。” 能轻易斩杀金丹境界的乱砚山君,又压的樊志杲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的人,在陈青萝眼中,至少也是个元婴境界了。她不敢想,也没想过,那个人会与自己同境界。 巢木矩点点头,轻声道:“那我就等刘先生回来了,听听他的意见吧,毕竟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觉得刘先生更厉害些。” 一道剑光坠地,刘景浊拍了拍巢木矩肩头,笑着说:“要真照我的意见,造化山还真不是个好去处。待会儿我跟你说道说道,如何选择,还是看你自个儿。” 刘景浊一转头,立马儿黑起了脸。 这小子,恶心人真是一把好手。 只见赵长生直直盯着陈青萝,喘一口气,咽一口唾沫,看到陈青萝毛骨悚然。 刘景浊没好气道:“行了,很像好色之徒了。” 看向陈青萝时,刘景浊便没那么言语温和了。 “你觉得我像是不打女人的人吗?” 第五十一章 我很好,你放心 几个小的全一觉睡到日头偏西,起来最早的还是白小豆。 今日就当给了白小豆一天休沐吧,待会儿大家伙儿都帮着巢木矩卖板栗去。 约莫巳时,巢木矩背着背篓,一行人去往南门摆摊儿。 半路上刘景浊碰见了在破庙外换酒喝的车夫,实在是拗不过,只好跟着他先去喝酒了。 昨日喝酒的那处酒铺可不敢再开门了,好在车夫领着刘景浊气去的地方,是另外一家。 落座之后,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大中午到酒馆儿喝酒,我真是头一次啊!” 车夫招呼伙计上了两壶酒,笑着说道:“碰见了,那就是老天爷让我请你喝酒,还管什么时候?再说,明日我要押一趟东西出门,夜里也不敢喝多,怕耽误事儿。” 几句话的时间,一碟子拍黄瓜,一碟花生米就上了桌。 车夫特意叮嘱伙计,不要荤菜。 车夫率先举起酒碗,笑着说道:“我姓岳,叫慈樵,方圆几百里小有名号儿。老第要是不方便透露姓名,咱们就这么喝就行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只好开口道:“我叫刘见秋。” 这个名字,年少从军时,第一次走江湖时,还有在归墟战场上都用过。 岳慈樵端起酒碗,笑道:“刘老弟也是个爽快人,咱俩碰一个。” 一碗酒下肚,岳慈樵微微一笑,轻声道:“刘老弟,着急喊你喝酒,还有别的事儿。我其实想告诉你,这几天曲州城怕是不太平,你还是尽快走吧。”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刘景浊哦了一声,问道:“能有什么事儿?” 岳慈樵笑了笑,反问道:“刘老弟走南闯北,应该知道些炼气士之流的事儿吧?” 刘景浊点点头,岳慈樵便接着说道:“不瞒老弟,我听到些消息,昨天夜里有人砍了一个二世祖,砍人的家伙就在城中,那座山头儿怕是很快就要来找人了,到时候必定殃及无辜。” 刘景浊喝下一碗酒,微微一笑,抬起头直视岳慈樵,轻声问道:“那岳老哥,会站哪边儿?” 怎的这么一问,岳慈樵摆手道:“我一个不入流的武把式,能决定什么?我两边儿都不站,站了也没用,好好活着不久行了。” 刘景浊举起酒碗,笑着说道:“也是!无端生事做什么?我回头收拾东西,马上离开曲州城。” 两人各自喝完一壶酒,刘景浊又掏钱买来两壶。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两人,像是当年前就认识的好兄弟一般,一顿酒足足喝了两个时辰才得罢。 期间刘景浊跑去茅房两三次,岳慈樵也好不到哪儿去。 总而言之,两人这会儿都趴在桌子上,眼神迷胧,摇晃不止。 岳慈樵打了个饱嗝儿,抚着肚皮,咋舌道:“没想到刘老弟一介书生,酒量这么好?” 刘景浊侧身抱拳,“不敢不敢,我已经到位了,再喝就不是吐的事儿了。” 岳慈樵忽然伸手拍向刘景浊肩膀,大笑道:“舒坦,咱们换个场子继续喝!咱们今日是第二次见面,喝了酒才晓得,咱们这是一见如故啊!” 两人勾肩搭背走出酒铺,天色尚未放暗,可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 刘景浊要往西去,岳慈樵却是偏要往东,两人就这么扯了好半天。 岳慈樵结巴道:“刘……老弟!你不是东海人吗?干嘛要往西走?” 刘景浊手扶额头,含糊不清道:“岳老哥,咱们……不是第二次见了吧?我怎么记得,这都是第五次了?” 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风起尘扬,二人互换一拳,各退数丈。 方才尚且亲兄弟似的二人,此刻相隔十余丈,望向对方眼神皆是不可思议。 岳慈樵拍了拍身上尘土,抬起手,把悬在眉心的剑尖往边儿上拨了拨,可他一收手,剑尖再次对准他眉心。 他无奈叹息,刚要开口,居然另有一把木剑与一柄飞剑悬在左右。 岳慈樵叹了一口气,瞬间变换了容貌,成了个略微佝偻身子的老者。 “你觉得眼睛很贼嘛?” 刘景浊眯眼而笑,淡然道:“前辈这一手幻术,耍的倒是炉火纯青。” 岳慈樵笑了笑,只心念一动,周遭天地有如被放置于烈火中的画卷,由打天幕处缓缓燃烧,几个呼吸便改换了天地。 这一手怕是与温落的幻境不相上下了,刘景浊早知道被人拖进幻境,可着实没发现,两人已经身处灵犀江面一座小舟之上。 只不过,那三把剑依旧悬在岳慈樵身边。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第一次是送灵犀符的老舟子,第二次是卖我发簪的侍女,第三次是那座以幻术打造的驿站,第四次,是刻意绕路由西边儿往曲州城的车夫。若是今日没碰见,我还真把这些联系不到一起去。” 岳慈樵笑道:“小子,我这么大年龄了,拿剑指着我,合适吗?”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微微一笑,眯眼问道:“前辈是那座山头儿来的?蓌山?绛方山?还是如今有人在神鹿洲的离洲朝天宗?” 老者略微诧异,询问道:“你怎么知道绛方山与朝天宗都有人来了神鹿洲?” 话音刚落,岳慈樵恍然大悟道:“霜澜给你的鱼雁符是不是?龙丘棠溪跟姚放牛,还有那位北岳山君,都有的。” 岳慈樵忽然神色古怪,开口道:“小子,朝天宗是去龙丘家提亲的,你晓得不?” 刘景浊眉头一皱,抬手拿回独木舟,对着天幕斩出一道雷霆剑光,天地被一剑斩碎,两人又身处一座高山之巅。 刘景浊沉声道:“有完没完?” 接连斩出十数剑,天地改换十余次,刘景浊却依旧身处灵犀江畔。 岳慈樵抚须大笑,开口道:“你刘景浊现在可不是登楼境界了,还以登楼眼界看人看事儿,那可就是的不对了。” 看着刘景浊自个儿喝酒,老者气笑道:“缥清留着不喝,传给你儿子啊?” 刘景浊甩出一壶缥清,强压下心中焦急,沉声问道:“前辈不是那九座山头儿的人!那到底是什么人?” 岳慈樵撇嘴道:“龙丘家的大小姐,想嫁谁与不嫁谁,不是劳什子长老殿跟供奉殿能决定的。至于我是谁,你慢慢儿猜去吧。” 刘景浊皱起眉头,若是那九座山头派出的登楼修士,刘景浊就不会还能安安静静喝酒了。 岳慈樵抿了一口酒,心说那个小妮子酿酒可以啊!老夫在了然谷外撑了那么多年船,就是买不起。 “刘景浊,要是方才那顿酒你要是还没想到这里面的桩桩件件,那你已经死了。从迷离滩到这儿,一月时间了,你在半月之前才发现问题所在,在那处驿站跟破庙前,我离得那么近,却还是没发现。” 刘景浊微微皱眉,沉声道:“前辈要怎么样?” 面前老者忽的神色一变,整个人气势陡增,刘景浊只觉得手脚皆被束缚,就如同待人刀俎的将死之鱼。 老者冷冷开口:“有人在你身上押注,我确实需要选边站,所以来瞧瞧你值不值得我押注而已。” 话音刚落,刘景浊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等再睁开眼时,已然身处一座熟悉至极的山头儿,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大树,远处一群椋鸟飞过,叽叽喳喳喊着什么“姓刘的”、“二殿下”、“小将军。” 刘景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迟迟不敢迈步上山。 一股子凉风过境,山上灯台树随风摇曳,枝叶娑娑作响。 刘景浊缓缓抬头,满山灯台树中,一颗梅树极其扎眼。 长风骤停,一道白衣身影轻飘飘落在年轻人身后,他抬手拍了拍刘景浊肩头,感叹道:“长高了,也壮实了,可你小子怎么就晒不黑呢?” 年轻人微微一颤,猛地转过身,双膝重重跪地,将额头狠狠扣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然泪流满面。 白衣中年摇了摇头,轻声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像以前一样爱哭?” 中年人弯下腰,轻轻扶起刘景浊,笑道:“迟暮峰的海棠树都要开花儿了,小菜花儿嚷嚷着要见哥哥都好几年了,你还不跟我回家看看?” 刘景浊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眼眶通红,泪流不止。 白衣中年笑了笑,轻声道:“一茬儿人会老会死,一茬儿人会踩在前人肩膀上继续登高,世事不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伤感的?收起你的眼泪,随我登山。” 刘景浊点点头,跟随虞长风往青椋山山去。 一座青椋山,其实从未有设山门,只是山上的大家伙儿,都管山脚的一颗极粗壮的灯台树当做门而已。 一袭白衣走过那可灯台树,刘景浊却在树下驻足,伸手轻轻触碰树干。 虞长风转过身,笑道:“最早我想给这座山起名灯台山的,因为满山灯台树嘛!不过一位先生来看时,说叫灯台山不好听,灯台树有个椋木的别称,山脚下不是有一条青泥河,干脆叫青椋山好了,青椋山就是这么来的。” 刘景浊终于开口,年轻人眼含热泪,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傅,我很好,你放心。” 又是一阵风,虞长风笑容不断,身形如同一团云烟,随风消散。 有一道人声传来:“敢看吗?”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的家,有什么不敢看的?” 话音刚落,从刘景浊站立之处,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开始漫延。 眼前那颗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老树缓缓倾倒,地面慢慢长出野草,一条登山小路很快就被荒草掩埋。 近山巅处的那棵梅树也已经消失,青椋山上的房屋尽数变作废墟,山巅那处,原本是祖师堂所在,如今却是残垣断壁。 “我不是很满意,暂时不会押注在你身上的。” 一句话说完,光阴逆转,刘景浊重回曲州城。 还在去往南门集市的路上,仿佛从未碰见过岳慈樵。 第五十二章 走着 两个少年人走在前方,有说有笑的,全然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唯独白小豆猛地停下步子,转头道:“师傅,你怎……” 话说了一半,小丫头一下子变得眼眶通红。 因为她瞧见了自己的师傅手捂着脸颊,背着头,嘴唇颤抖不止。 师傅好像,很伤心。 刘景浊赶忙抹了一把脸,低下头微笑道:“谁家在炒辣椒,呛得慌。” 赵长生与巢木矩转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结果那个不曾背剑的剑客,伸手按住白小豆,瞪眼看向两个少年人,“看什么?” 两人赶紧转过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可白小豆却努着嘴,唰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 小丫头抬起头,哽咽着说道:“我又不傻,怎么啦嘛?” 刘景浊哑然失笑,心说这丫头,还真是个贴心小棉袄。 年轻人抱起小丫头,伸手帮着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就是,想家了。” 前面两个也不敢搭话,更不敢问到底咋了。 刚刚开摊儿就来了一单生意,刘景浊笑呵呵招呼两个姑娘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他自个儿拿起大铲子不断翻炒着锅里石子儿。 赵长生少了一条胳膊,也没法儿给板栗开口儿,只好拿起斧子在边上劈柴,一条胳膊,着实有些为难他。 巢木矩自家的生意,轻车熟路,一边儿拿个镶着铁片儿的木块儿给板栗开口,一边往炉子里添火。 两位姑娘各坐一个小马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一旁正在“监工”的小丫头撇了撇嘴,嘟囔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抢我们破庙的人。” 刘景浊放下铲子,赏了白小豆一个脑瓜蹦儿,转过身笑着说:“我可没少帮你们说话,那小子现在可对万象湖印象不错,你们该提条件的提条件,该许诺的许诺吧。” 素雪抬起头,不敢置信道:“真的可以吗?” 一位女子缓步走来,沉声道:“不可以!” 也没管旁人什么眼神儿,陈青萝走过去巢木矩身旁,开口道:“造化山至少可以许给你一座侧峰,山上所有术法神通随你修炼,你日后修炼用度,只有更多,没有最多。” 素雪缩了缩头,眼前人她还是认识的,同是女子,相貌不如人家,修为也不如人家,站在一块儿,打心眼里觉得矮人家半截儿。 刘景浊插嘴道:“你俩放心说话,她要敢仗着修为吓唬你们,我再把她扔掉就好了。” 再?素霜素雪对视一眼,心说难道陈仙子先前已经被丢出去过吗? 有刘景浊撑腰,素雪一下就胆子大了起来,只不过人家开的条件,万象湖真做不到。 她只好轻声说道:“万象湖没有那么富裕,拢共也没几座山头儿,是没办法许给你侧峰的。修行应用之物,我们或许没办法给你最好的,但会保证你有的用。只要你拿我们当做兄弟姐妹,我们也会拿你当做亲弟弟看待。万象湖与别处不一样,我们这些个弟子都是掌门与另外两位长辈捡来的孤儿。” 素霜说完,素雪也站起来,开口道:“我们也有条件的,做不到的话,你还是去造化山吧。” 巢木矩苦笑道:“仙子也得先说是什么条件才行呀!”仟仟尛哾 素霜撇撇嘴,轻声道:“我们万象湖的人,哪怕做不到处处做好事,但也绝不能做害人之事,力所能及之内,能帮人的就要帮。我们掌门说了,爱当神仙的人进不了我们万象湖,谁爱当神仙谁去,反正我们是人。” 刘景浊瞥了一眼陈青萝,撇着嘴摇头,“你没戏了,还是赶紧走吧。街上人太多,我给你留点儿面子。” 说罢,刘景浊拍了拍巢木矩,笑道:“记住这句话,咱们不论境界多高,都还是人。” 转过头,陈青萝居然还没走。 “等我请你吃饭吗?你这副脸蛋儿,在我这里可当不起好看二字。” 陈青萝紧咬牙关,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人,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 刘景浊拉过来个马扎坐下,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问道:“不走也行,那你说说游江国西岳山君风评如何?照你先前说法儿,应该与焚天剑派是一丘之貉吧?” 陈青萝瞪了眼前男子一眼,可冷不丁瞧见他手指之间多了一柄飞剑,这位青萝仙子当即心中一惊。 传说能蕴养出一柄本命飞剑的剑客,才算得上真正剑修。焚天剑派开山三百年有余,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位真正的剑修,连那个明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猪狗不如的樊志杲,也压根儿算不上剑修。 陈青萝咽下一口唾沫,板着脸,沉声道:“也算不上一丘之貉,只不过是游江国不敢得罪焚天剑派,这位西岳山君也只能做那睁眼瞎了。只不过,他放任手下附属山君却是真的。他作为游江国皇族,即便如今只是个鬼仙一类的山水神灵,也得为他们沐氏考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看在青萝仙子这么听话的份儿上,我允许你传讯造化山,免得我一不小心把你们祖师爷送走了。” 陈青萝眉头一皱,却瞧见刘景浊笑盈盈说道:“不相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这家伙说话如此蛮横,陈青萝气的不轻,可打是真打不过,她只得开口道:“我师傅不傻,来肯定会来,多半只是坐山观虎斗,包括那位西岳山君。可是,即便如此,焚天剑派还是至少腾的出手两位元婴的。” 刘景浊哦了一声,没怎么当回事儿,毕竟只是元婴嘛。而且,刘景浊没打算让他们找来。 在说了,实在没办法,老子还有帮手。 楚剑云只怕是已经到了这附近,猫着不出头而已。 只不过刘景浊没有打算让楚剑云在这件事上帮忙,只是想让他以道门手段,帮着那只兔子精塑造金身。 他楚螈又不姓刘,一本书跟一座养剑亭就能把我打发了? 娘的!最气人的还是那三碗茶。我刘某人如此不把脸面当回事的人,都差点儿挂不住了。 现在也就是有两个不确定,第一,焚天剑派其实是有一位神游境界,不过可能性不大。即便真有个神游修士,刘景浊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用不上楚剑云。第二,此间之事,是那九座山头儿潜心谋划,刘景浊一旦踏入焚天剑派,将会面临至少也是炼虚境界的围攻。第二种可能性,极大。甚至都可能冒出来一个跨洲而来的登楼修士。若真有个炼虚或是登楼,他楚剑云来了也是白来。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白小豆,干脆取出来一枚半两钱握在手中。 “小豆,过来。” 白小豆嗖一声就跑过来,咧嘴笑道:“师傅,怎么啦?” 刘景浊摊开手,微笑道:“这叫半两钱,一边儿有字,一边儿没字。有字,说明师傅可以去,没字,师傅就不去了,你来把它抛起来。” 白小豆眨眨眼,接过这枚头一次见的钱币,轻声道:“丢吗?” 刘景浊点点头,白小豆立刻将钱币高高抛起,等钱币掉下来之时,半两二字是朝着上面的。 刘景浊微微挥手,独木舟与山水桥凭空出现,就靠在灶台那儿。 “这两把剑,你们帮我看好,要是等你们收摊儿,两把剑还在,你们就把剑带回去。要是还没有收摊儿,剑飞走了,你们就赶紧收摊儿,回家睡觉去。” 转过头,刘景浊朝着素霜素雪问道:“商量好了?那就麻烦二位仙子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小丫头。” 旁人看不见,唯有刘景浊与白小豆瞧见了通天犀跃出刘景浊袖口,趴在了白小豆的肩膀上。 年轻人拍了拍独臂少年,笑道:“走着?” 赵长生一脸疑惑,“嘛去?” 刘景浊笑道:“去焚天剑派,砍人啊!” 抓起赵长生,一道雷霆拔地而起,顷刻间便不见了踪迹。 陈青萝一脸呆滞,后知后觉冲着西边儿喊道:“你这是找死!” …… 灵犀江北约莫百里,有一座人人背剑的山头儿,这座山头在方圆几千里内,端的是横行霸道。 只说那座焚天剑派的主山,人家就敢起名为神剑山,找谁说理去? 这座神剑山,亭台宫殿那是隔一段儿就有一个,宫殿更是金顶琉璃瓦,一应俱全。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哪处皇宫建在了山上。 那位樊小剑仙,昨夜狼狈回山,少了一条臂膀。 今早一位凝神境界的亲传弟子也是狼狈返回,可他却是全须全尾儿,另外还拿着一条带着袖子的胳膊。 三位元婴修士,还有一个金丹境界的炼丹士,从早晨直到黄昏,这才帮樊志杲把胳膊接好。 有个长发披肩,穿着宽松灰衣且腰间挎剑的青年推门走入,皱着眉头问道:“志杲,是谁伤了你的?以你的修为,除了造化山有这个本事,还能是谁?” 樊志杲咬着牙,沉声道:“师傅,不是造化山!是一个背双剑的外乡人,至少都是元婴境界了,而且他的两把剑,都是仙剑!弟子苦战不敌,舍下一条胳膊,这才得已脱身。” 灰衫挎剑的青年转过头,微微眯眼,沉声道:“外乡人?分明就是造化山藏在暗地里的元婴修士啊!” 樊志杲一愣,他不傻。 只听见哪位焚天剑派掌门冷声道:“造化山隐藏实力,包藏祸心,袭杀我亲传弟子,这是要与我焚天剑派开战啊!” 樊志杲还是没忍住说道:“师傅,可那个外……那个造化山新冒出来的剑客,实力不容小觑的。” 灰衫青年微微一笑,淡然道:“只是对你来说不容小觑而已,即便他再怎么妖孽,我们有三位元婴啊!况且,你师傅的元婴,可不是一般的元婴境界。” 第五十五章,左手剑,不骗你 一艘小舟缓缓降落在一处大湖,这处湖泊是由灵犀江第三大支流汇聚而成,占地方圆百里,往东北方向去便是入江口了。 倒是与中土的彭泽有着相同之处。 只不过,这座万象湖并无彭泽那般,湖畔有着一座名山。 刘景浊头一次瞧见匡庐山,是跟随大军平安南之乱,回程路上正好碰上螃蟹肥美,人家都在吃螃蟹,他自个儿乘船到了湖中央,想瞧瞧那飞流瀑布,结果自然是未能得偿所愿。 刘景浊收回飞舟,抓着赵长生顺手去了湖中央其中一处小岛。 岛是真小,能占地三里余的,已经算是大的了。 独臂少年又是一脑门儿疑惑,不过这次他没说话,刘景浊就解释给他听了。 “我总不能在人家造化山打架吧?冤有头债有主的,打烂了东西,你赔啊?” 赵长生挠挠头,赧然笑道:“可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咱们不赶着去焚天剑派,跑来万象湖做什么?” 刘景浊无奈,心说这小子与张五味是绝配啊! 一个是傻的单纯,另一个单纯是傻。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没好气道:“你白吃人两张饼啊?不得来帮着巢木矩瞧瞧,这座万象湖到底怎么样啊?” 赵长生恍然大悟,忙说道:“那倒是该来,该来的。” 两人大致逛了一圈儿,这座小岛上人不多,有几个少年人在练功,还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正摇着小船在湖边打鱼呢。 那帮打鱼的,其中两个青年人,瞧着不大,可实际起码有过甲子的岁数了。 他们正在商量着明日启程去往一处地方,据说那边儿有恶鬼伤人,当地富户遭殃最多,那家人悬赏千两银子,只要能帮他家驱鬼就行。 一旁另外一个青年人一脸无奈,劝说还是算了吧。他说这么些年,每每遇到这等闹鬼的大户人家,多半都是有钱人理亏,别到时候虽然钱赚到手了,可心里过意不去。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对的,可帮着恶人驱鬼,心里总是不痛快。 赵长生一脸诧异,“神仙还愁钱?”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炼气士结丹之前,还是要吃东西的。更何况你看那些个少年人才多大?不挣钱吃什么?喝露水啊?” 赵长生咧嘴一笑,挠头道:“那像那些个大山头儿呢?”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了,干脆伸手搭上其肩头轻轻一拍,赵长生立即便能瞧见刘景浊所见景象。 飞剑长风留在造化山,千里内而已,刘景浊想要将自己分心去看的画面。 不过这小子实在是做不到分心,如今目力心神全在造化山那处。 刘景浊一把拽起赵长生,飞身去了中央那座岛屿。 有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了。 将将落地,那位老者瞬间便至,老人抱起拳头,语气略有些警觉,“不知二位上仙驾临,小老儿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 刘景浊随手丢下赵长生,抱拳回礼,微笑道:“老掌门不必担心,我只是个过路之人,过曲州城时与素霜素雪二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万象湖门风极好,特来叨扰一番。” 实话实说而已,可面前老者明显一脸不信,尚且举着双手,似是非要等到刘景浊撂下实话才行。 刘景浊只好当做上了年龄的人爱多想,便解释道:“老前辈信不信的都没关系,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老前辈,曲州城那个少年人,非万象湖莫属了,而且那少年人品性不坏,不过是三番五次遭难,心门很难打开,会想的多一些,有时候会下意识去做不伤害到自己的事儿。不过年轻人嘛,慢慢有了在意的地方,就不会这样了。” 其实就是大概说了一下巢木矩的情况以及刘景浊自己对巢木矩的看法。 好当然是很好的,那些个会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利己”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刘景浊当然不会觉得这样就不对了。 只不过,人嘛!总觉得老实些的会是好人,聪明些的就会差点儿。 不知何时起,越清醒的人越是会被些装糊涂的人口诛笔伐。 造化山那边儿,与刘景浊预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樊志杲垂着右臂,一副凄惨模样。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楼掌门原谅,还要装作不晓得陈青萝不在山上,说能不能把青萝师妹喊出来,他只是想看青萝师妹一眼,他怕今个儿见不到,以后就见不着了。 见楼翠山无动于衷,高陵干脆取出一条鞭子,狠狠抽打着樊志杲。。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这鞭子可没作假,楼翠山也是真沉得住气,直到樊志杲皮开肉绽了才喊停。 不过有人比他这位造化山掌门更着急,一见高陵收回鞭子,便连忙带着丹药奔赴那位樊小剑仙面前。 赵长生更是直嘬牙花子,呢喃道:“娘的,演来演去的,分明就是一台大戏嘛!” 湖心岛这处,老掌门心说这俩人是不是脑子不对劲儿?一个傻子一样,双目无神,也不晓得在嘟囔什么。另一个居然说两个小丫头能在焚天剑派跟造化山手中把那个天才少年抢来? 刘景浊当然听不到这老掌门心中所想,可猜是猜的到的。 他笑着说道:“老掌门,靠着挣银子,那是决计支撑不了你们万象湖开销的,想要挣钱,还是得挣神仙钱的。我大致瞧了瞧,万象湖不缺本钱,这么大一片湖,随随便便建起一座水上小镇,只要有地方了,还怕挣不到钱?” 老者微微眯眼,还没有说话,便听见那年轻人开口道:“其实老掌门不必担心,有句话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接班人只要人品过得去,不就行了吗?” 老人微微一愣,却瞧见眼前年轻人转身扯起那个傻乎乎的独臂少年,化作一道雷霆剑光疾速远去。 老者一脸震惊,却是很快释然,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着一位剑仙。” 刘景浊驾驭飞舟,一边儿往焚天剑派剑神山那边儿去,一边儿注视着造化山上的动静儿。 楼翠山也只得咽下这口恶气,脸色刚缓和几分,却瞧见高陵反倒是拉下了脸。 这位焚天剑派的掌门,据说是有机会再拔高一境,从而跻身神游境界的。可楼翠山此生注定破境无望,两人放在一起,高下立判。 显然一切都是按照刘景浊预想那般发展的,闹腾了两个时辰,造化山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那个剑客跟造化山并无关系,结果造化山那边儿蹦出个人,一脸气愤,对着楼翠山说道,既然高掌门不相信咱们,那咱们就帮着焚天剑派拿下那个过境剑修,一个人外乡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真当自己是一条过江龙呢。 刘景浊拍了拍赵长生,开口道:“还看吗?” 赵长生摇摇头,“没意思,这楼翠山借着刘大哥的手铲除异己,里外设局,也不是个好东西,真不明白刘大哥为什么愿意帮他。” 扯回赵长生心神,刘景浊微笑着说道:“帮他,有两个理由。一来是,他虽然极其功利,可对自己徒弟,却是掏心掏肺的。二是,他楼翠山不傻,绝不敢做第二个焚天剑派,所以留着造化山,也不见得是坏事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以后自己做事儿,有些事要分清楚的,极致功利,是人家的一种活法儿,只要没有伤天害理,即便你不喜欢,也不能随随便便朝人撒气的。当然了,你要是有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记住,以后要是有人说你得理不饶人,你大嘴巴子扇他。” 他娘的,特别是景炀王朝国子监那帮读书人,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读了几本圣贤书就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当年西北边陲,数城被屠,死伤百万有余。被夹在妖鬼十国与景炀之间的高车国,数千万百姓,死了至少半数。刘景浊带着五龙卫屠杀十余万妖族大军而已,并未伤到妖族平民。Qqxsnew 可返乡之后,那些个吃撑了没事干的读书人,竟然在邸报上刊发一大堆文章,说什么二皇子暴戾,嗜杀成性,妖族也是生灵,十多万生灵,就这么杀了。甚至有人说了,咱们泱泱大国,要肚量大些,不能奴役仇视那些个遗老遗少,咱们得原谅他们。 然后刘景浊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条,把那些个读书人打的哭天喊地的,那天整个在集贤院的,好像就博士祭酒没挨揍。 自那儿以后,刘景浊的凶名算是传开了。 已近黄昏,不过两人身在云海,所见天幕依旧是亮堂堂。 年轻人手提酒葫芦,忽然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坏毛病,无论做什么事,都得要一个理由。说实话,单凭樊志杲斩了你的胳膊,我没法儿用这个说服自己杀上剑神山。” 赵长生一愣,已经被人抓着肩膀落在那座剑神山下。 此时前方青衫剑客再不掩饰一身气息,左臂微微抬起摊开手,轻声道:“长生,左手剑,不骗你。” 曲州城内那处小摊儿,有三位美貌女子帮忙,卖的极快,天都没黑,他们已经打算收摊儿了。 白小豆刚想抱起师傅的剑,可那柄独木舟忽的轰鸣不止,小丫头赶忙后退,随后就瞧见那柄剑冲天而起,将云海划出个大窟窿,直往西去。所过之处,连天幕都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青萝怔怔出神,她忽然起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是不是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那个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破而已? 第五十六章 改毛病 造化山上,高陵忽的起身,皱眉道:“楼兄,那厮已经到了我剑神山下,快快随我回山,到时候那两把仙剑,定然有你一份儿。” 下一刻,高陵眉头皱的愈紧,因为楼翠山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笑盈盈的望向他。 高陵冷声道:“什么意思?” 楼翠山淡然一笑,只一瞬便再无先前笑脸,变脸堪比翻书。 “高陵,你不是个东西,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咱俩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懒得为难凡人。” 话锋一转,楼翠山冷声道:“可你忘了一件事儿,我是真拿青萝当闺女的!你徒弟欺负我闺女,到最后还要我道歉,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高陵冷冷一笑,“你这是找死啊?”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笼罩此地,几人所在之处,如同被人从这人世间剥离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把手掌大小的飞剑,轻轻抵在高陵眉心。 直到现在,高陵才晓得,那个年轻人,真的不好惹,那可是一位真正的剑修。 高陵冷笑一声,开口道:“你最好乞求那小子是个神游境界。” 楼翠山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高陵眯眼而笑,示意樊志杲不必紧张,缓缓坐下之后,淡然道:“你真以为我剑神山上,就只有两位元婴?” …… 一道剑光划破云海,化作一道青光落在了刘景浊手中。 年轻人二话不说提剑挥砍,豆腐渣似的护山大阵,随着剑光落下便也应声而碎。 一道黑衣身影御风而来,自然不会有半点儿啰嗦,一照面便出手,尽是杀招。 刘景浊眉头都未挑一下,挥舞长剑随意打散射来此处的绚烂灵气,随后轻抬脚步,缩地成寸一般,一步便到了那位中年元婴面前。仟仟尛哾 只出有剑招,并无剑气斩出。 可一个已有二气归元的武夫,即便不用灵气,对付这等元婴也是问题不大的。 刘景浊一边出剑一边开口道:“长生,剑术之刺劈撩挂、云点崩截,这些就不用与你多说了吧?今日我与你说些别的。” 那位元婴修士眉头紧紧皱着,此人竟敢在与我争斗之时分心为他人传授剑术,端的是不把我当回事儿,欺人太甚了! 可他也没法子,出手那一刻,他就晓得自己定然不是此人对手了。 事实上,他哪儿知道,某人就是在瞎扯,他自己都没学明白呢,哪儿会给别人讲? 刘景浊一剑撩起,紧接着回身翻转剑柄,背身一刺。 罡气四溅,中年元婴被一击刺退数十丈。 “于凡俗来说,剑开两刃直尖,横竖皆可伤人,刺击亦能破甲,生而为杀。于炼气士而言你,剑修二字的分量更是重极。剑乃短兵之祖,近博之器,所以说,与真正的剑修交手,是最忌近身的。随随便便一个剑修,境界再稀烂,也会有至少初入归元气的体魄。” 那位元婴修士眯起眼睛,让开一剑,忽的暴退数十丈。 “我看你待会儿还能不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去给人当先生。” 刘景浊又说道:“想做剑修,蕴养剑意是必不可少的,要养剑意,得有一颗能托的起剑的心。” 赵长生一脸无奈,嘟囔道:“刘大哥,听不懂啊!”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有如陨石坠地一般袭来,刘景浊躲闪不及,被重重一拳砸在左脑,整个人横飞出去,砸塌了大片房屋。 赵长生一愣,那位元婴修士暴起直冲向赵长生,眼瞅着数道灵气箭矢就要射来,一柄白若月光的飞剑瞬间划过,将那位元婴修士脑袋洞穿。 独臂少年愣了愣,“还有这手?” 一片废墟当中,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 归元气巅峰一拳,这个底子有些扎实啊!脑瓜子嗡嗡的。 他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这就是剑修的本命飞剑了!” 转过头看向方才出拳之人,居然是个女子,一身白衣,十八九岁的模样,可实际年龄,怕是已经四十有余了。 这女子生着一双桃花眼,个头儿不高,扎着双马尾,长得居然挺好看的。 好年轻的归元气巅峰啊! “我还以为高陵藏着个真境修士呢,原来只是个归元气境界的女子。这位姑娘,丑话说在前头,待会破相了,可别让我帮忙缝补,我可没那画皮本事。” 那女子掀起袖子,冷声道:“一个小小的金丹剑修,仗着一把仙剑就敢上人家山门欺负人,没人能管你了是不是?” 刘景浊一脸呆滞,不敢置信道:“我欺负人?” 好家伙,送你去景炀国子监,你肯定朋友一大堆。 刘景浊随手一挥,独木舟返回后方,赵长生赶忙接住,一脸疑惑。 这女子是比陈青萝好看点,刘大哥你也不至于就这么不打了啊! 造化山上,被飞剑长风禁锢住的几人中,高陵与樊志杲有了笑意。 那位樊小剑仙笑的合不拢嘴,转过头问道:“师傅,我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高陵笑道:“早就回了神鹿洲,你被人砍掉胳膊之时她已经到了三千里外了。” 这位焚天剑宗的高掌门笑盈盈看向楼翠山,微笑道:“楼兄,我结拜大哥的女儿,十岁就跟着一位老前辈学拳,如今已经五气朝元,离着单花琉璃身就只差一步了。” 话锋一转,高陵冷笑道:“后悔吗?” 楼翠山面色难看,却依旧冷声说道:“结果如何,尚且不可知呢。” 神剑山半山腰,白衣女子站在上方,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略微靠下,此刻正在撸胳膊挽袖子。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有些眼瞎。” 白衣女子冷冷开口:“二气朝元而已,加上剑修手段能轻易斩杀稀烂元婴,不算是什么本事。给你个机会把剑拿起来,我樊江月的拳,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其实云海之上很早就有了两道身影,只不过一直未曾现身而已。 道袍中年人身旁,脸色煞白的楚螈开口道:“他明明可以速战速决的,两把剑全部召来,只远攻就能让这女子应接不暇了吧?” 楚剑云微笑道:“一来是他不敢确定这所谓焚天剑派还有什么后手,二来是,他也是武道中人,自然想要硬碰硬一番。” 下方刘景浊一脸诧异,“瘦篙洲那个樊江月?” 当年与龙丘棠溪游历时,樊江月的名号没少听,三十岁归元气,极其天才了。 相比刘景浊当然要差点儿,不同于炼气士境界,他的武道境界可是自己打小儿沙场厮杀练出来的。 可刘景浊眼神愈加炙热,微微抬手,微笑道:“那就请樊姑娘出拳吧!”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在我面前托大?” 话音刚落,白色身影已然凭空消失。 刘景浊朝后推出一肘,同时侧过脑袋。樊江月落拳不成,转而抬起右腿高高劈下。结果被刘景浊转身一拳砸在大腿内侧。 樊江月瞬间飞身翻腾起来,一脚将刘景浊踹出去老远。 赵长生直想捂脸,这一拳也忒不君子了,刘大哥你往哪儿打呢? 樊江月冷哼一声,眉头紧皱,没等刘景浊起身,再次欺身而上,边骂边打。 “怪不得我二叔说你仗着境界欺负人,出拳如此下作,还敢砍我哥哥臂膀,不教你做人,我就把樊字倒着写。” 赵长生长在数十丈之外,此刻也是缓缓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好生不讲道理,到底是谁欺负人,谁先砍了谁的胳膊的? 可刘大哥明显有些不敌,樊江月落拳不止,刘大哥却节节败退,只堪堪有些招架之力而已。 云海之上,楚螈借住楚剑云的神念才能瞧见下方动静。这位被废除修为,很快就要被送去一户人家端屎端尿的楚公子,皱着眉头问道:“他怎么不还手?他连淄绶一个神游巅峰都差点儿打杀了,再妖孽的归元气境界,我也不信他打不过。” 楚剑云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就是无关于境界之后,你与他很明显的差距了。他不是说了,他做什么事都需要一个理由,他只是在找理由而已。在找到这个理由之前,他得先确定在这件事中没有自己的原因。” 顿了顿,楚剑云说道:“你做得到吗?不说寻个原因,你做得到凡事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的错?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楚螈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的人,很可怕。” 楚剑云轻声道:“我很喜欢他那句,谁说得理不饶人,就大嘴巴扇他。有理在身,为什么要饶不该饶的人?” 下方樊江月出拳不止,她整个人忽的窜天而起,好似在半空中踩了一脚风,随后整个犹如箭矢一般,一拳砸去,又将刘景浊砸落山脚。 身穿青衫的年轻人,这会已经灰头土脸的不成样子。 可樊江月依旧说个不停,“就这点儿本事也敢来抖擞威风?还敢给我准嫂子下药,还敢随意斩杀一地山君,真威风。” 赵长生拳头攥的极紧,他已经把手放在了背后剑柄上。 可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赵长生转过头,却瞧见刘大哥擦了擦脸上血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把酒葫芦递给赵长生,刘景浊冷漠道:“我坏毛病很多,得一条条改,先改一改这个臭毛病吧。” 有些事,得分人。 刘景浊抬起手再次握紧独木舟,整座剑神山顷刻间被一股子汹涌剑气笼罩,山上雷霆肆虐,更吓人的,是他一身不知杀了多少人才练就的杀气。 云海之上,楚螈浑身颤抖,“他……杀了多少人?” 可楚剑云却是一脸笑意。 天才?年纪小境界高就是天才吗? 下面那个人,一念之间可就破除了一重魔障! 第五十七章 我收到那把伞了 对于有些人,其实不用讲道理也行。 就拿这樊江月开个头儿吧。 半山腰那白衣女子眉头紧紧皱起,感觉有些不妙了。 下一刻,她急忙挥舞拳头,于周身三丈之内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罡气城墙,想以罡气抵御来袭雷霆。 刘景浊理都没理他,只是化作一道雷霆,顷刻间便身处这座神剑山山巅。 年轻人面无表情,一剑劈下,山巅那处大殿当即被一分为二,这一条细微裂痕由打山巅向着前后漫延,不出几个呼吸,整座山便被一分为二,山巅多了一处巨大沟壑,连山脚下赵长生站立之处,都裂开了一条丈许深的大缝隙。 樊江月皱起眉头,怒道:“打架就打架,拿这座山撒气作甚?” 话音刚落,一道月华般的剑光夹杂着数条黑色雷霆,瞬间刺破罡气,直往樊江月眉心刺去。 樊江月悬空而起,以后空翻躲过捉月台。 女子挥手打散罡气,飞身而起,于半空中虚踩一脚,只听见一声炸响,樊江月已然出现在刘景浊面前,一拳挥出,直去刘景浊面门。 只可惜,一道白光穿过,樊江月的手肘处便被刺出一个窟窿。 女子面无表情,不知疼似的,又以左臂挥拳,可又是一道剑光,她的两条臂膀便再抬不起来了。 樊江月又是一脚踢出,却被对面面无表情的年轻人随意抬脚,重重踹飞去了山脚下。 怜香惜玉这种事,刘景浊是做不出来的。 他飞身下山,照着樊江月脑门就是一脚,这位樊仙子当即就被踢晕过去。 刘景浊淡然开口,声音却是萦绕整座神剑山。 “凡欺辱过凡人,杀过无辜人的,都站出来。不站出来也行,那我便屠山。” 方才还寂静无比的神剑山,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同伴做过的腌臜之事往外说,争吵途中,有些人甚至自己打了起来,下手极重,分生死的那种。 直到次日天明,刘景浊才带着赵长生,拎着樊江月,到了造化山。 赵长生一路过来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今天晚上他算是见识了,为了活命,那些个人能有多恶心。互相掀老底儿,甚至胡乱编造,说什么的都有。 最让赵长生难以接受的,是这些个焚天剑派位于底层的弟子,居然会仗着焚天剑派撑腰,四处为恶,杀人对他们来说,好像就只是一句话,挥剑而已。 赵长生沉声道:“刘大哥,这样的山头儿,留着做什么?” 神剑山上,最近起码都要用上百八十副棺材的。 还没等刘景浊回答,赵长生又问道:“刘大哥,你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手将樊江月丢去山巅,随后笑着说道:“见得多了就知道了,今夜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要照我几年前的脾气,活着的至少也要废除修为的。”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我随军平乱之时,有一座城池不战而降,等到先锋营进城,城里百姓夹道相迎,都是妇女跟孩子,可先锋营将军只看了一眼就下令把他们全杀了,不分老幼。” 赵长生皱眉道:“为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迎军百姓,每个人都手里拿着什么,有的是一筐鸡蛋,有的是一些蔬果。可他们袖子里,全藏着兵刃,连小孩子手中也藏着匕首。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些人家的男人全部死在了战场上,他们就是想为丈夫、儿子、父亲,报仇。我今天杀的人,也有谁家的儿子,谁家的丈夫,我等着他们找我报仇。” 几步走上造化山巅,围在左右的修士,竟是每一个敢上前阻拦。 挥手收回飞剑长风,那位高掌门与樊志杲,两人瘫坐在太师椅上,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刘景浊看了看趴在一旁的的樊江月,又转头看向高陵,冷笑道:“也就是她尚且惦念亲情,要不然会给你忽悠的团团转?来吧,还有什么后手,一同亮出来,要是没有,你们俩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 楼翠山挥了挥手,山上聚集的弟子迅速散去,这位造化山掌门对着刘景浊深深抱拳,沉声道:“今日之恩,楼翠山铭记在心。” 刘景浊只是说道:“那就希望我再来此地时,楼掌门不会成为另一个高陵,造化山不会成为第二个焚天剑派。” 楼翠山点点头,“若有一日,楼翠山成了这样,刘剑仙放心斩杀就是。” 这座大殿,想在也就剩下六个人了,其中一人还被雷霆禁锢,只能听到外边儿言语,动也动不得,话也说不得。仟仟尛哾 刘景浊取出一壶缥清,呢喃道:“炼气士得有炼气士的觉悟,守着自己的一脉三分地,好好修炼,得空了顺手降妖除魔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仗着有些修为在身,就去欺负人呢?高掌门,被人欺负的滋味,你现在知道了吗?” 高陵坐直了身子,讥讽一笑,开口道:“你刘剑仙倒是个圣人君子,可还不是杀了那么多人?就你那一身杀气,你就敢保证自己从未错杀?” 刘景浊点点头,答道:“为国战,不分对错的,敢于侵我土地之人,该杀。为人战,也不分对错的,觊觎人间的畜牲,也该杀。我杀生极多,亲手杀人,今夜算是比较多的一次了。可杀了,杀的对,我并不觉得杀错了。” 刘景浊缓步走去,抬手扣住高陵头颅,轻声道:“杀人也好,斩臂也罢,你自己决定。” 赵长生二话不说拔出佩剑,抬手便斩落樊志杲右臂。 独臂少年冷声道:“这一剑,是还你斩断我的手臂。” 樊志杲想跑也跑不掉的,他紧咬牙关,颤声道:“师傅,救救我!” 他师傅,此刻自身难保。 赵长生又斩出一剑,连其左臂一同砍落。 “第二剑,是因为你欺辱女子,还杀了一个始终在为老百姓做好事儿的兔子精。” 樊志杲已经疼的在地上打滚儿,赵长生却是收回了剑,对着刘景浊,苦笑道:“我还是落不下剑。” 刘景浊点点头,并指一道剑气射出,开口道:“那就不杀了吧。” 雷霆剑光瞬间钻入樊志杲体内,剑光先后搅碎一颗金丹,随后打烂黄庭宫,紧接着连其灵台、气海尽数废去。 出手之狠辣,看的楼翠山脊背发凉。从今以后,樊志杲只是个凡人了。 这位樊小剑仙居然没有昏过去,不过此时他已经七窍流血,没了修为之后,两侧更是血如泉涌一般,再这么流下去,想活都是一件难事。 高陵从头到尾只是静静看着,一句话不说,神情极其平静。 樊志杲艰难翻身,以下巴跟额头抵在地上,缓缓向高陵移动过去。 他颤抖着身子,拼尽全力看向高陵,张开嘴,喊了一句:“爹!你得救我啊!” 哪知道高陵抬起脚,轻轻一跺便踩碎了樊志杲的脑袋。 高陵冷声道:“不是我对不起大哥,是你娘勾引我的。” 刘景浊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并不怎么惊讶。 “虎毒还不食子呢。” 高陵却冷笑一声,站起身子,一脚将樊志杲尸身踢飞,开口道:“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你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子弟,你要是真正被人当做狗一样踢来踢去,等你有本事踢别人了,你下脚不会比我轻的。” 刘景浊哦了一声,顺手拿过赵长生的剑横劈过去,高陵脖子上当即出现一条血线。 这位掌门人临死之前,总算有些估计,脑袋坠地之时还是一脸讥讽笑意。 赵长生面色复杂,昨夜,今晨,死的人都该死,可他忽然想到刘大哥说的,天下很大,哪怕是在横竖各九丈宽的九洲舆图看去,这处地方也就是拇指大小而已,那天底下还有多少个焚天剑派? 刘景浊扯开一把太师椅,坐下后平静道:“瘦篙洲武夫最多,你是八极山亲传,算起来与陈桨前辈有些渊源的。我能打赢你,当然不是因为我拳法高过你,只论武道,说你是天骄没有半点儿错的。我虽然胜之不武,可我还是得看在这星星点点的渊源上,奉劝你樊姑娘一句,不管做什么事儿,眼睛放亮一些。你要报仇,随时可以来中土找我,在你去焚天剑派附近走走看看之后,还有脸的话。”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站起身,轻声道:“楼掌门,好自为之。” 说罢便拉起赵长生御剑飞上云海。 樊江月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动弹不得而已。 云海之上,赵长生没忍住问道:“刘大哥其实没想着那么快打倒樊江月的是吗?而且,刘大哥并不高兴?” 有两道身影凭空出现,一位中年道士笑着说道:“世上哪儿有杀了人还高兴的人?不然你为什么不杀樊志杲?” 道士身旁的孱弱青年一瞧见刘景浊便往后缩了几步。 不过刘景浊并未理会他,而是转头从赵长生手中拿来那盏油灯,开口道:“烦劳楚府主帮这小精怪塑起金身,最好是以道门手段。” 楚剑云微笑道:“已经去了一趟乱砚山,待这位赵公子把油灯放过去就行了。只不过,至少得受一年香火,她才能恢复生前修为的。”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黄羊府我就不去了,下次游历神鹿洲时再上门叨扰吧。还要麻烦楚府主将我这小兄弟捎去了然谷,就当是给楚螈的学费了。” 领着楚螈从头到尾看了这场其实不算太干脆的路见不平,拔剑而起,楚剑云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转身拍了拍赵长生,刘景浊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拍了拍少年人肩头,微笑道:“帮我照顾好潭涂,待会儿就跟着楚府主走吧。” 赵长生轻声道:“刘大哥,我收到那把伞了。” 第五十八章 回家了 天蒙蒙亮,一大一小已经在东去路上了。 给巢木矩留了一样东西,是修行阵法一道的书籍。只不过刘景浊将那本书分成了三份,如今给到巢木矩的只是其中一册。 巢木矩是不适合修炼剑术,却是有几分阵道天赋的。 其实按照刘景浊的设想,昨日不会轻易让樊志杲死,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斩杀高陵。 刘景浊会废掉二人修为,至少拿出两个月时间,将他们带去焚天剑派附近的城镇,让他们瞧瞧,这些年来,西岳地界儿的老百姓对他们是个什么看法儿。 当然不会等到他们幡然醒悟,他们最大的可能,也还是高陵杀了樊志杲,随后自杀。 这期间,得带着赵长生把整个西岳地界儿逛遍,为兔子精多笼络些香火,等到赵长生略微习惯了自己的左臂,再给他许多符箓,让他独自顺着灵犀江西去。 想了很多很多,可最终却是草草收场。 其实就是,真的想家了。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居然真的想家了。 也不晓得老三娶亲了没有,有没有生下一个小侄子,更不知道老大这个读书人,有没有找到自己心中的道理。 迟暮峰的海棠树,还好着吗? 日复一日的山水路上,冷不丁就下起了雪,结果刘景浊一算日子,竟是已经腊月初九了。昨个儿腊八,连口粥竟也没喝上。 此后一月时间,时不时乘坐飞舟,终于赶在正月十五前,快到那座鹿尾渡了。 路上倒是也有许多趣事。 在一个叫青禾镇的地方,背着双剑的年轻人撞见了一桩婚事,是山上两只刚刚化形的精怪成亲。刘景浊与白小豆过路,结果被人误认为来找事儿的过路修士。还是啥都没看出来的小丫头跑去找人要了一颗糖,又加上当地山神出来,这才没打起了。 男方是只黄庭境界,连尾巴都藏不住的灰狼,女方则是山下小镇里机缘巧合被落在山上,久而久之,加上机缘不错,大致化作人形的绵羊,连头上的角都未曾退去。 婚宴上更是奇怪,大多都是顶着飞禽走兽的脑袋,可偏偏有个人身子的宾客。 刘景浊与那位山神老爷还做了证婚人。 当时刘景浊十分好奇,问那位山神,怎么做到让这么多精怪如此和谐的? 当时那位山神只是笑着说,他神位低,境界更低,大道理不懂,只是觉得,妖兽修行,化作人形是一个开始,既然有了人形,那把他们当做人不就好了?大家都是人,最多有时候拌拌嘴而已,哪儿会动不动就去吃人什么的。 当时白小豆也说了句特有意思的话,小丫头说,那这样的话,把一只小狗小猫当做人去养,它们会不会也觉得自个儿其实就是个人? 后来走过一处小国京城,师徒俩也碰到一件让人意难平之事,两人到时,事儿已经发生了。 一男一女算是一起长大的,两人自小就感情极好,只可惜女子是当朝宰辅的孙女儿,男子只是个个篾匠的儿子。 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穷小子哪儿取得到富家女?那位女子最终嫁给一位郡王世子,小篾匠却打死不愿娶亲,他的父亲一气之下,昏死过去再没起来。 过了没多久,篾匠染上了疫病,被人丢在了一处废弃宅子,没过多久就死了。 做了王妃的女子,也因为迟迟未能怀上孩子,被王府扫地出门,娘家也不要她了。她也没脸去寻小篾匠,就去了那处荒废宅邸。Qqxsnew 当天夜里,女子卖掉了身上所有东西,买了两块儿红布,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随后回了那处荒废宅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买下了那处荒废宅子,去打扫时才瞧见了量具依偎在一块儿的白骨,身上披着红布。 那处小国的皇帝最终赏了两人一具楠木棺椁,赐凤冠霞帔,就算是给活着时不能在一块儿的两人,给了个死后名分。 刘景浊跟白小豆就看着城中百姓将二人葬在城外一个叫九里铺的地方。 刘景浊能做的,就是将写着九里铺的石碑,改成了姻缘铺。 当时白小豆郁闷了好几天,最后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他俩不干脆走了算了?跑出这个地方,谁找得到他们?” 小丫头理所当然的以为,既然相互喜欢,那走了不就行了?她现在还不晓得有个词儿叫私奔。 可白小豆不知道,流言蜚语比刀子更扎人心,柴米油盐永远是穷人过不去的拦路虎,一文钱压倒英雄汉,英雄至此,未必英雄,何况一个篾匠。 一走了之,可以。但,吃什么? 后来刘景浊与白小豆说了句话,小丫头死死记在了心里。 世上每死去一个人,同时又会出生一个人。 于是刘景浊也忽然有些伤感。 那两个人,来世再见,本该是认识的,可偏偏却不认识。 早年间读苏子词,每到此处,总是伤感的。可刘景浊好像现在才明白那句话,于是就更伤感了。 还好还好,至少那两人在见面时,应该岁数相差并不大的。 再后来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处小镇,进去时就瞧见许多人围在一起,有个凶神恶煞的大髯汉子死死拽住个怀抱孩子的妇人,死活不愿意撒手。 大髯汉子撇着大嘴,只说这妇人踩脏了他的鞋子,没有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妇人怀中,孩子哭闹不止,她一边儿挣着,一边儿哭喊着说,把她卖了也值不了十两银子啊! 可那凶神恶煞的汉子就是不依不饶,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不乏有几个人指着汉子大骂,可就是没人上前。 白小豆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这人该打,当街欺负女人,还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小孩儿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他还这样。 刘景浊只是笑着说,别着急,先看看。 结果没过多久,有一家人着急忙荒赶来,一把抢过孩子,指着妇人说,她是个偷孩子的贼,差点儿当场给大髯汉子跪下了。 白小豆脸唰一下子就红了,当时小丫头定然是羞愧难当。 可刘景浊还是说了一句,别着急,继续看着。 那个汉子又一把扯住了赶来的女子,一旁的男人怎么说都没用,汉子非得官差来了,确认孩子是她家的才行。 直到官差赶来,大髯汉子确定了孩子的母亲是谁,这才松开手,起身就走,面无表情。 白小豆一脸惭愧,说道,他是不是很失望。 刘景浊便让小丫头抬头再看,结果白小豆看见那个大髯汉子越走越快,满脸笑意。 年轻人与自己的徒弟说,人不可貌相,人更不能只凭眼前看到的一部分,就去先入为主的推断别人。你之所以觉得那个大髯汉子是坏人,无非就是觉得人家长得凶,那妇人怀中还有个孩子,你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这是个坏人了。 不可以这样的,我们想的,不一定会是真的,凡是都要看清楚,听清楚。甚至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是真的,那就要咱们从细微处着手,以小观大,去看人心了。 照着书上教,远不如在路上教。 孩子年幼时,教其明辨是非,远比教出一个神童重要的多。 只要有一颗向阳之心,我们就不比惧怕人世间的晦暗角落。 刘景浊苦口婆心说了句,宁做黑纸上的一点白,也不能去做白纸上的一点黑的。 大雪纷飞,小丫头身上棉衣很快覆上一层雪,白小豆就变得更白了。 这座鹿尾渡,是天底下最大的十三座渡口之一,起这个名字,并无多大说头儿,就是因为位处神鹿洲的尾巴上。 正好有一艘直达中土的渡船,两人将将登船,还没有去买船票,已经有个和蔼老者笑盈盈走上来。 老者抱拳问道:“可是刘公子?”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在下的确姓刘。” 老者微微一笑,轻声道:“大小姐已经传讯过来了,天字一号一直给姑爷留着呢,姑爷与小豆姑娘随我来吧。” 师徒俩都是一愣,小丫头率先嘻嘻一笑,给人赏了一记脑瓜蹦儿之后才收敛了些。 刘景浊无奈道:“前辈,姑爷二字,从何说起啊?” 老者笑盈盈的,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开口道:“姑爷就不必隐瞒了,大小姐当着长老殿跟朝天宗的人,说她已经有道侣了,早在两年前就与她同游青鸾洲,前不久也一起在北岳地界儿游历,不是公子,还能是谁?” 刘景浊一愣,没好气道:“这丫头吓胡闹么不是!” 跟着老者登船,白小豆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师傅师傅,为什么你管龙姨叫丫头,管我也叫丫头啊?” 刘景浊又是一愣,忽的就笑了起来。 因为,刚认识的时候,她不就是个毛丫头? 没过多久,渡船缓缓升空,刘景浊独自去了船尾。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注视着逐渐模糊的神鹿洲陆地,没来由有些心慌。 他这近三月里,脖子上一直挂着个吊坠的。 其实这枚吊坠早就与吊坠的另一半儿失去了感应的。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呢喃道:“回家了。” 第五十九章 走后事(上) “虞长风是没什么朋友,可刘顾舟跟姬荞有啊!” 一艘画舫模样的小型渡船上,几个人正喝着茶,一个个面色都不是太好看。 因为这艘等在此地足足半月的画舫,刚刚到鹿尾渡附近,现在就要折返。 说话之人是个一身儒衫,手持折扇的青年。 他对面坐着一位黑衣青年,若是刘景浊在场,肯定认得出这位蓌山少主。 还有一位,是前不久在龙丘家现身的朝天宗苏箓。 绛方山、蓌山、朝天宗,算是齐聚这艘画舫了。 苏箓淡然一笑,开口道:“没法子,神鹿洲是龙丘家的地盘儿,龙丘晾亲自到了鹿尾渡,即便咱们有两位登楼,也禁不住打。” 在场的人可都晓得,那位神鹿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说破境的一声,那可就直上合道,甚至一鼓作气开天门。 余椟喝了一杯浑浊药液,许是太难喝,这位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重修境界的蓌山少主,忍不住又灌了一口清水涮嘴。他叹息道:“本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没想到一气儿来了俩登楼境界,没法子啊。” 黑衣青年沉声道:“何止两个,还有两个就在玉京天,说来的一声可就来了。而且,我看中土那边儿也不会没什么动静儿的,等他回了中土,我们可就再拿他没办法了。” 苏箓摆手道:“行了行了,咱们这次是背着家里出来的,以后要出手,可千万别再找家里人了。” 三人碰了一杯茶,权当酒喝了。 一旁站立的两个神色木讷的汉子,忽的转头看向上空,三位二世祖同时抬头,个个嘴角抽出。 因为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头子,骑着一头黑色毛驴,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他们。 黑衣青年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迅速朝着半空中的老者抱拳,恭敬道:“安前辈?恕晚辈眼拙,有失远迎了。” 安前辈?剩余两人赶忙起身,同样恭恭敬敬抱拳。 半空中的老者忽的咧嘴一笑,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瞎逛,你们玩儿你们的。” 三位青年人刚刚舒展一口气,方才冷行都已经打湿了后衣。 八千年来,打穿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的,屈指可数。六千年前有一位,剑术极高,姓安,名子。 只不过这人数千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的忽然出现在这儿了? 好在老者摆了摆手,骑着毛驴就要走。 擦了擦额头冷汗,苏箓低声道:“我以为他也跟刘景浊有关系呢。” 话音刚落,上空老者忽然转头,皱眉冷声道:“什么?嫌我邋遢?骂我老不死的?” 苏箓一脸呆滞,“我……我哪儿骂人了?” 半空中的老者冷哼一声,“骂的就是我?好好好,年轻人有胆量,我老头子给你们松松筋骨。” 这天夜里,一艘画舫在灵犀江上空被拦腰折断,有个骑着黑驴的老者骂骂咧咧往西去。 “小兔崽子,敢骂我?晓不晓得人家都叫我老疯子?” …… 鹿尾渡上空,有个青年人注视着一艘渡船消失在海上,直到渡船远离神鹿洲万里,他才准备走。 本该已经回了破烂山乞儿峰的姚放牛,其实早就到了游江国西岳,全程目睹了那家伙行事。十天之前他就到了鹿尾渡,就像一只黑夜里的打灯笼,明晃晃杵在这儿,谁要找事儿,谁就来试试。 可总算安安稳稳送走了那位大爷,姚放牛自言自语道:“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刘景浊是我爹呢!” 结果姚放牛忽的神色古怪,一个瞬身到了几十里外,站定后便笑着抱拳,“龙丘前辈也在啊?” 龙丘晾面无表情,轻声道:“我就是顺道走走,你怎么在这儿?” 姚放牛可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即便是有,这会儿也会装作没有。 “我还以为龙丘前辈也是不放心刘景浊,来这儿守着的呢。” 龙丘晾瞪眼过去,没好气道:“你小子还说我?你不是跟刘景浊关系极好,鞋不离脚吗?怎么也不现身与那个混小子告别?” 姚放牛微笑道:“我们太熟了,我估计他多半也是猜到了我在这儿。所以我就更不敢现身了,我跟刘景浊的情分,旁人不知道,龙丘前辈总该知道吧?” 这位龙丘家主甩了甩袖子,开口道:“知道,惊鸿一现刘见秋嘛!归墟的大半年里边儿,那小子没少救你命。” 姚放牛点点头,“压根儿数不清的。只不过我跟他不一样,他想的太多,要是确认了我来送他,他会憋在心里想着还我。我呢,觉得既然是朋友,麻烦他是理所当然的。” 反正姚放牛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师傅的家业要守住,朋友更不能丢。 前段时间乞儿峰议事,自个儿虽然不在,也知道了那几个老东西对于偏帮刘景浊一事意见不小。 咱们的姚宗主只传信回去,说了句:“要是没有他,我跟我师傅都得死在归墟,你们几个老东西守得住破烂山吗?” 那一众元老便齐齐闭上了嘴巴,再没有什么异议。 姚放牛微微一笑,贱兮兮说道:“说到底,龙丘前辈还是放心不下女婿呗?” 龙丘晾眉头一皱,“我闺女喜欢他,我没法子,但说破天去,他刘景浊始终入不了我的眼。” 人间最高处,云海栏杆处站着两人,一位头发花白,一位一身儒衫。 守在十二楼最底下的道袍中年缓步走出了,无奈道:“二位,差不多就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栖客山要闯关呢。” 杨老头没转头,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他们是不是觉得,青椋山没了,虞长风死了,那小子就没有靠山了?” 中年道士沉默不语。 一旁的读书人转过头,沉声道:“我要把九洲走一遍,以天门境界,你们要是拦我,咱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十二楼上飞身下来个老者,老者叹息道:“去吧,别太过分了,教训一顿就行了。” 读书人淡然道:“最起码,我得让他们在天门碎裂之前,不敢以炼虚之上的修士去围杀他。得让他们知道,那小子也是有人撑腰的!” 读书人气势一变,暂时跻身天门境。 最高处那座天门,有人声如擂鼓。 “你怎敢?” 十二道袍身影齐身飞上高处,为首的老者沉声道:“这次你们下不来的,我说的。” …… 游江国西陲有座乱砚山,前些日子山巅那处庙宇改名为月华宫,附近乡民来此添香火的人,茫茫多。 兔子精给自个儿起了个名字,叫月烛。 想着她还没法儿远离乱砚山,只能将去近处帮着山民驱赶野兽,尽量让自个儿这一脉三分地风调雨顺。 可惜,长生小哥哥已经走远了。 不过月烛并不伤心,因为她知道,只要自个儿做好这个山君,以后长生小哥哥肯定还会来的。 月华宫里,暂时就她一个光杆司令,好在每日都有香客,她不至于这么孤单。 可一到夜里,月烛还是喜欢待在山巅,看着云起云落就是最大的乐趣了。 她有些好奇,那个刘大哥究竟长什么样子?听声音,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少女模样的新任山君,此时正双手托腮,看着山南山北两侧云海碰撞。忽然就有位提着酒壶的白衣女子到了这里,月烛本来还有些好奇呢,心说这个贼好看的姐姐是谁? 结果那女子一开口,月烛就吓了个半死。 这声音,分明就是与刘大哥打架的那个樊江月啊! 月烛忙往后缩了缩,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现在是乱砚山山君,这是我的地盘儿唉! 于是她壮着胆子说道:“你要干嘛?” 樊江月有些憔悴,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走去栏杆处,轻声开口:“是不是你们都觉得,焚天剑派是个坏透了的地方,樊志杲就该死。” 月烛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虽然说实话可能会挨打。 “我是山上精怪,一天闲着没事干,喜欢到处跑,所以没少见焚天剑派的弟子欺负人,也没人管的了他们。那个樊志杲,我看不过眼,才说了一句话,你看我成了什么样了?长生小哥哥被他踩在地上,砍了一条胳膊还不够,还要羞辱他。” 越说越来气,月烛站起来,瞪着眼睛说道:“这样的地方,谁说起来都要骂几句,嫌弃他,错了吗?” 白衣女子闻言,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 “没错的。” 三十年间她也只回过两次游江国而已,她又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更不喜欢去走劳什子江湖。 所以她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什么货色了。 还有一件事,她也是昨夜才知道。樊志杲,并不是她亲大哥,而是…… 樊江月没来由有些伤感。 爹老了,娘亲却是个年轻金丹,樊志杲的事儿,自己要告诉爹吗? 白衣女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轻声道:“他们死了,可还欠你一句道歉,我替他们说了,对不起!” 月烛一愣,可樊江月已经准备转头离去了。 她忙不迭问道:“那你会找那个刘大哥与长生小哥哥报仇吗?” 女子并未回答。 第六十章 走后事(下) 陈青萝回了造化山,发现山上少了好多人,本以为是那个讨厌家伙杀的,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师傅。 她也走了一趟乱砚山,出了正月,她便也出了游江国。 女子只是觉得,水浅王八多,她想去外面走一走。 不出去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天下有多大。 那个讨厌家伙先前与巢木矩闲聊,说了句话,陈青萝觉得自己很受用。 天下之大小从未变过,觉得天下很大的,大致有两种人,一种人有走不完的路,一种人有迈不出的门。 而觉得天地很小的,其实还是这两种人。 当时陈青萝还以为那家伙在打哑谜,可等她真正走出了游江国,她才知道那家伙想的是什么。 想出门的人,会觉得天下很大,不想出门的人,自然觉得天下很小。 想回家的人,也会觉得天下很大,不想回家的人,总会觉得天下很小。 至少在陈青萝的理解里是这样的。 …… 有个骑着黑驴的老者,乞丐一样,也不晓得他怎么到万象湖边的,总之这老人瞧着像是饿坏了,坐在湖边儿,看着湖里的鱼直咽唾沫。 此时另有一位仙风道骨满头白发的老者来此,原本愁眉苦脸的万象湖老掌门,瞧见那个坐在湖边儿愁饭辙的老人,笑着挥手变出几张饼子,走过去递给邋遢老者,笑着说道:“老兄,咱们这把岁数了,还是别惦记湖里的鱼了,免得卡喉咙。我这儿有几张饼,先垫巴垫巴,不嫌弃的话,待会儿随我去湖中岛上吃顿便饭吧。” 邋遢老头儿转过头,语气不善,“你是觉得我老了,嚼不动鱼了?几张饼子,你嚼的动啊?” 呦呵?还挺挑! 老掌门笑道:“行,待会儿请你吃顿好的,这头驴也管饱儿。” 不多一会儿,来了一艘小船,船上吃食已经备好了,邋遢老头儿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好一通,就差把盘子吃了。 万象湖那位老掌门,愣是没夹上一筷子菜。 吃饱喝足,邋遢老头儿转头看了看湖面,轻声道:“吃饱了,我要走。” 当然没人拦他,他就这么直愣愣的走了。 结果这天夜里,有个骑着毛驴儿的老头子手托一座被劈成两半儿的大山落在了万象湖,邋遢老头儿看来看去,随手一挥,把湖边一大片地方削平,将刚刚搬来的神剑山丢了下去。Qqxsnew 老掌门闻声赶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结果那个骑驴老者淡然说道:“你们以后搬山上住吧。” 说完又是一挥手,一座占地方圆十余里的城池就被丢在了万象湖上。 “那小子想法儿不错的,看在你新收的那个徒弟的两张饼跟你这一顿饭的份儿上,帮你把愁事儿解决了。” 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邋遢老头儿骑着黑驴,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幕。 毛驴四蹄交错,几乎只是一瞬,邋遢老头儿已经到了了然谷湖对面。 安子骑着毛驴,纵身一跃,便上了一艘小船。 撑船老者眉头微皱,却被那邋遢老头儿搭住肩膀。 安子笑呵呵问道:“小老弟,一手幻术抖擞的相当好,来来来,露一手儿,给老哥哥送进温柔乡。” 岳慈樵刚要开口,可安子巴掌已然落下。 两个老头儿干仗,其中一个被打了水漂。 没等水漂儿停下,岳慈樵又被邋遢老头儿一把薅住脖领子。 “你派头儿还挺大的,还暂时不押注?需要你押?” 说着便又是一巴掌,岳慈樵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可再一睁眼,他还在湖上行舟,就跟方才那怪老头儿没来过一样。 可方才两巴掌,可是实实在在的肉疼。 岳慈樵眉头一皱,这笔账就算到姓刘的小子身上了。 结果他一转头,有个邋遢老头儿不晓得何时到了此处,拿着个猪蹄儿啃得津津有味。 岳慈樵只觉得一股子凉意由头彻尾将他浇了个通透。 只听那人说道:“小老弟,挺会想啊?” …… 二月二,龙抬头。 位处神鹿洲西南的捣药国桂枝郡来了个穿绿衣,背一把长剑的女子。 桂枝郡与茯苓郡的交界处,有一座一流宗门,唤作蓌山。 桂枝郡城,望山楼今日放出消息,此后不再做押镖生意,开始设馆收徒,招徒弟不收钱,只挑有练武天赋的人。 龙丘棠溪略微改扮容貌,可即便改换了容貌,瞧着也还是十分清秀,唯独不那么引人注目了而已。 她没想到,望山楼还真就是一座高楼,约莫十丈高,有九层楼,若是站在楼顶,刚刚好能影绰绰瞧见几十里外的膏药山。 这捣药国共有九郡,每一郡都是按一味药材起名,山名水名大多是如同膏药、水丸、理气、舒心一类。 据说捣药国的开国君主,曾在梦中受孙药王点拨,后来便是以医术立国,极善针。 龙丘棠溪走去正敲锣打鼓的望山楼下,正好听到了那位望山楼掌门笑呵呵说道:“今年收徒之事就此结束,风邪镇的方捉与暑湿城的开芦叶,从今以后就是我望山楼弟子了。” 龙丘棠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于是在桂枝郡待了好几天,可她不管怎么打听,就是没听过有过一个叫胡游的人存在过。 而且这个望山楼,好像就只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江湖门派而已。 足足在这儿等了十天,依旧没有什么发现,龙丘棠溪便走了一趟膏药山。 山下有一间药铺,排队买那狗皮膏药的人极多。 这间药铺打的幌子上便写着,“一膏贴百病,不信自便。” 看来这一趟多半要无功而返了。 龙丘棠溪刚要转身,有个布衣和尚不知何时来的此地,笑盈盈看向龙丘棠溪。 龙丘棠溪对于佛门的厌恶,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理都没理,打算转头就走。 可耳畔忽然传来声音:“我倒是有办法让刘景浊恢复记忆,就看施主愿不愿做了。” 龙丘棠溪猛然转头,一身剑意缓缓流转。 “烦劳死远些,别披着佛门外衣,做些辱佛之事。” 她当然希望他记起那三百年之中发生的事,可她更希望,是他自己想起来的。 …… 三月上巳,春和景明,祓除畔浴。 一月时间,龙丘棠溪从神鹿洲南部到了北部,她没着急搭乘去往斗寒洲的渡船,而是先走了一趟湄洛郡。 温落很快就出现在了龙丘棠溪面前,抱拳笑问道:“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龙丘棠溪喊了句温叔叔,说想去买一壶酒。 龙丘棠溪见温落面色古怪,便解释道:“刘景浊爱喝酒,我存一些,等一趟斗寒洲回来,我就会去中土找他的。” 温落终究还是没忍住,领着龙丘棠溪去往酒铺的路上,开口询问:“虽然我不晓得你跟刘景浊怎么认识的,我也瞧得出,你们俩其实心里都有对方的。可我就是觉得,现在就公开了你跟那小子的关系,是不是太早了?你才多大?” 龙丘棠溪微微一笑,轻声道:“是长老殿那些人散布出来的消息,我是没想过太早被人知道,但我也不怕被人知道,喜欢谁是我的事儿,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打从在长老殿说了那番话,长老殿与朝天宗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几乎天下人都晓得,龙丘家大小姐喜欢的人,是个吃软饭的,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这不,刚刚走近周放与关荟芝的酒铺,老远就听到有几个炼气士在讨论了。 有人叹息,“唉!你说大小姐怎么瞧上了中土的一个愣小子?听说那小子早在大小姐十四五的时候就把大小姐骗到手了,真他娘的牙口不好!” 一旁也有人嗤之以鼻,“有你什么事儿?你们就没听说,大小姐那个道侣,二十几岁的金丹剑修,你现在多大了?不还是个凝神境界?有脸说别人。” 这时有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端着酒出来,笑道:“诸位,一群老爷们儿讨论人家姑娘的事儿,不害臊啊?” 有个一身书生气的年轻人端着吃食出来,笑着说道:“你们就别瞎胡打听了,吃你们的,喝你们的的吧。” 这会儿有人轻咳一声,笑呵呵说道:“这算个啥?我们中土的景炀王朝,那热闹才叫一个好看呢,过年前,景炀的邸报可热闹了。” 话题一下子就被引过去。 那人又继续说道:“我是中土人,但不是景炀人,看热闹的可别把我看进去。去年景炀那位太子爷娶亲,成亲都俩月了,被人翻出来那位太子妃的身世。景炀那位太子妃啊,老爹是个卖羊羹的,娘死的早。早先也没什么事儿,结果成了太子妃以后,不晓得多少人跑去认亲,说是太子妃的亲爹。” 有人一脸疑惑,笑问道:“哪儿来那么多亲爹?” 那位中土人,笑呵呵说道:“因为啊,那位太子妃的娘,早年可是长安城青楼里最受欢迎的头牌,也不晓得跟多少人钻过被窝儿呢!” 话音刚落,一袭绿衣瞬身而来,一巴掌拍飞说话那人,紧接着拔出长剑甩过去,只差一点儿就插在那人额头。 自称中土人的中年汉子被吓了个半死,颤颤巍巍抬起手,也不敢骂人,只是颤声说道:“你……什么人?我招你惹你了?” 女子冷冷开口:“我叫龙丘棠溪,看你不顺眼。” 第六十一章 这活儿干不了 整整两个月,这艘比往常提速不少的渡船,已经过了浮屠洲,此刻已在高车国上空了,渡船准备在高车国停靠片刻,中土西部数个小国的乘客,上船下船都得在高车国,等休息片刻之后,渡船就直去风陵渡。 不过那处渡口,刘景浊是万万不敢去的,因为离着潼谷关实在是太近了。 有些事儿是千万不敢给龙丘棠溪知道的,反正刘景浊自认为一清二白,那就不去路过那个地方就好了。 两月以来,刘景浊极少出门,一直在参悟姜黄所传的剑术剑意,只不过剑术没参悟到多少,倒是又炼化出了几道天雷。 自那雷神所来的雷霆,与道门雷霆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道门五雷正法,天地龙神妖,又一说为天地水神社,或是金木水火土,五道雷法各有不同。 刘景浊扯来的那半数雷霆真意,包涵五种雷法却又远不止五种。最早的紫色雷霆,较为原始,如同未经驯化只是被拘押在笼子里的野兽,而刘景浊与姜黄所说的天雷,则是驯化过后,可以随意掌控的雷霆。 事实上刘景浊天生亲火,修行火法更为得心应手,只不过因为某件事,刘景浊并未主修火法,而是主修剑道,辅以雷霆火焰。 黄庭宫内的那团雷霆,刘景浊炼化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只不过就这九牛一毛的雷霆,再加上一柄山水桥,就更坐实了刘景浊略带吹嘘说出来的一句话。 天下妖邪见我跌一境。 天然压胜鬼修妖修的雷霆与火焰,再加上雷击枣木剑,若是再以登楼境界重返归墟,刘景浊甚至觉得他都能干死一头妖族合道了。 刘景浊可以修炼,没日没夜的,时候过得极快,两月时间也就是一眨眼。 可白小豆这两个月就过得有些难熬了。 小丫头现在都像是蔫儿了的白菜,一天无精打采的,除了练拳就是读书写字,无聊到了找渡船管事借了一口锅,自个儿居然想学着做饭。 好不容易瞧见渡船停下,小丫头当然知道还没有到地方,可她还是没忍住跑去刘景浊身边,也不晓得哪儿学来的撒娇,嘟着嘴说道:“师傅师傅,咱们出去走走嘛!” 刘景浊哈哈一笑,谁顶得住越长越好看的小丫头撒娇呢? “好,出去走走。” 渡船只停靠不到半个时辰,下船肯定是不可能了,只能去甲板上逛一逛了。 想必龙丘棠溪叮嘱过的,给白小豆的吃食全是素的,两个月了,顿顿不重样儿,刘景浊本以为小丫头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结果白小豆转了一圈儿,瞧着甲板上兜售的各式各样的吃食,忽然开口道:“我想吃板栗,想吃糖葫芦,还想吃凉拌萝卜。”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钱袋子丢给小丫头,让她自个儿逛着买去,看上什么买什么。 不过,估计这袋子里的半两钱,一枚都花不出去。 刘景浊寻了一处靠窗位置,与侍女要了一壶白簿,自顾自喝了起来。 已经快到了景炀地界儿,家乡酒自然不稀缺,而且又只是凡俗酒水,渡船免费供应的。 第六十二章 娘咧!杀人如麻的二殿下回来了 “你逮谁跟谁说啊?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着?” 刘景浊都要被这小子逗笑了,先不说你花钱能不能买进龙师亲自执掌的黄龙卫了,就说他这份毫不掩饰,刘景浊就有些佩服。 哪知道辛十二开口道:“我爹说了,他三妹泉儿,真金白银,光明正大买来的,为什么不能说?谁要是眼红,让他自个儿也去买一个看看?” 这小子多半被他爹坑了,黄龙卫缺三枚泉儿吗? 退一万步,二十岁的凝神修士,真的很天才了。要不是在那个牢狱得了机缘,刘景浊的结丹之日,遥遥无期呢。 刘景浊示意其坐下,随后询问道:“你爹是谁?什么官儿,敢说吗?” 辛十二还是有些拘谨,不过瞧见二殿下没有传说中那般凶,便挠着头,笑呵呵说道:“工部尚书,陈砌渠。我本名叫陈修真。”仟韆仦哾 刘景浊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婆要派他来,原来是陈砌渠的儿子。老小子都成了工部尚书了,升官儿挺快啊? “刀拿起来,麻溜儿下船,把我的话原模原样传回去。黄龙卫不敢不要你的,我给你保证,他们要是敢不要你了,我带你去白龙卫,让秋官收了你。” 本名为陈修真的年轻人忽然咧嘴一笑,拿起朴刀,笑道:“等的就是二殿下这句话,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刘景浊皱眉道:“等等,大皇子回来了没有?” 陈修真说道:“大皇子二月初就回了,不过一直在皇后陵,还没有进城。” 刘景浊点点头,示意陈修真可以走了。 等到渡船升空,刘景浊又走出去后方甲板。 平妖道十郡,还是先不去了,等回去安顿好了白小豆,中土西南十数国,北境十数国,刘景浊都要去走上一走的。 答应龙丘棠溪的剑,好生去寻一番才行。 白小豆飞速跑来,一个骤停,随后伸手吊在栏杆上,笑盈盈说道:“师傅,是不是快到了?” 渡船直行,很快就到了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 刘景浊微笑道:“快到了,至多半个月。” 小丫头头一次见沙漠,不由得被眼前场面惊到合不拢嘴巴。 “师傅,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刘景浊笑了笑,微笑道:“景炀境内了,很快就会到一个叫于阗国的附属小国。” 说到这里,刘景浊便笑着与小丫头说道:“很多年前,有个生于颍川的高僧,法号八戒,从长安出发,西出取经,走了数年才到这儿,他将抄写的经文交给弟子带回中原,自己则是坐化在了于阗国。” 白小豆眨眨眼,低声道:“师傅不是不喜欢佛门中人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全是的,佛法道法,归根结底都是教人向善,我曾经遇到过一位僧人,他便说,人间哪儿来的佛?非要有佛,那众生都会是佛。儒释道三家的学问,我都尊崇,这些年也都在看那些典籍。只不过,他们后边缀了一个教字之后,就变了味儿了。” 白小豆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师傅这么说了,那以后自个儿见着了和尚,也露笑脸呗。 后方买了挂票的少女缓步走来,对着刘景浊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多谢这位先生与白妹妹,等到了长安,我会还钱的。” 白小豆摆手不停,笑着说道:“不用的不用的,我们钱可多了,你饿了就来找我。” 钱可多了?这死丫头最近是过得太舒坦了呀! 认识了个新朋友,白小豆这小半个月终于不那么无聊了。刘景浊则是趁着这半个月,有炼化了几条雷霆,等返乡之后,也就可以着手去锤炼武夫体魄了。 刘景浊起身往窗外看去。 快到了,快到了。 …… 清明前,太后回了一趟娘家。 朝歌窦氏一族作为景炀王朝一等一的世家,太后返乡,居然没有多声势浩大,甚至连举家祭祖都是悄咪咪去的。 打从收到那封气死人的密信,这位手中实权不少的太后娘娘就回了娘家,实在是长安城里待不下去,太气人了。 那个小贱种,出门这几年居然没死在外面。 太后娘娘坐在院里摇椅上,两旁撑伞的、摇扇的婢女站了一堆,有个十八九的粉衣女子正帮着自家姑奶奶揉着肩膀。 太后满脸笑意,叹息道:“还是家里人靠谱儿,瞧瞧咱家小窦琼,多会疼人。” 粉衣女子轻轻敲击着太后肩膀,笑着说道:“姑奶奶这话说的,您老尊为太后,身边儿靠谱儿的人多的是,只是回了家,家里人更亲近些而已。” 见太后娘娘心情不错,窦琼便转去前方,帮着太后敲腿,顺嘴问道:“听说大殿下早就回了长安,只不过一直待在皇后陵,没进城?” 太后点点头,“是,回来了,还带了个白衣小童子,皇帝说那是余恬收的学生,是个小畜生,本体是一只青鹏。” 顿了顿,太后又说道:“老二也回了,我怕派别人去给他打死,就撺掇着刚入黄龙卫的陈修真去的,结果那混小子给我带了几句话,气死个人。老二也带了个小丫头,收的徒弟,听说老二把她当闺女一样,皇帝已经拟好了旨意,等那丫头一到就有个郡主身份了。说是本来想封公主的,可老大老二还没有封王,辈分儿不好算。” 窦琼笑着说道:“姑奶奶,不必生气的,再怎么说都是自家后辈嘛!再说了,大殿下跟二殿下打小儿就不愿意当皇帝,陛下再怎么说都没用,姑奶奶何必担心呢?大殿下是个读书人,瞧着脾气好些,二殿下不是打小儿就在军中嘛,脾气臭些难免的。” 太后笑了笑,无奈道:“你是不知道,老大可比老二脾气臭多了,其实,老二脾气比老三还要好呢。” 说着,太后抬手拍了拍窦琼手臂,叹息道:“太子妃人选,本来是非你莫属的,谁晓得坎儿非要娶那个穷丫头,我是想尽了法子,没起作用。等老二回来,集贤院跟文书监那些人,肯定要遭殃,我要不回朝歌躲着,也免不了被他闹腾。” 这位太后回娘家,最主要的事儿,就是躲开那个愣主儿。 三个死孩子,半点儿不念好,就他们三个,哪个小时候没往自个儿身上撒过尿。 说到这儿,太后笑盈盈来了句:“丫头,我晓得你对几年前的事儿耿耿于怀,但我劝你还是少打老二的主意。说句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不太不好听的,我也好,窦氏一族也好,瞧着风光,可要是哪天人家不嫌咱们了,要从天上掉地上,一句话的事儿,我只是养了陛下长大,不是他的生母。无论是老二还是老大,他们但凡要说想当皇帝,陛下跟老三都会乐呵呵的让路。窦成的事儿,是他自找的,能活着在东海当郡守,窦氏一族就要烧高香了。” 窦琼明白,这是姑奶奶在提点自个儿,有些人就是惹不起的,没法子。 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道:“大殿下跟二殿下的封号跟封地?” 太后笑了笑,轻声道:“老大封号多半是个明字,老二的话,早就定下的,离王。估计是没有封地的,两个游神,一年到头儿不着家,指望他们治理封地?” 窦琼一惊,诧异道:“那个说法儿是确有其事的吗?要是这样,二殿下不会接受这个封号的吧?” 太后眯眼看来,窦琼当即脊背发凉,赶忙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琼儿说错话了,掌嘴掌嘴。” 年龄其实还没上六十的太后娘娘,神色并未好转几分,可毕竟是亲侄孙女儿,总不能真掌嘴吧? 挥了挥手,左右婢女依次退下,太后这才开口道:“景炀文官也好武将也罢,二品衔儿的有几个?连中书令都才是正三品上,你爷爷一个闲职,却是从二品下,景炀王朝最高的品阶了,为什么你不知道吗?因为我这个太后?那你太看得起我了,陈修渠当年带八千边军灭了一国,回来也才给了个正五品下的将军衔儿,你爷爷凭什么?凭的是有些事儿她不参和!” …… 太子赵坎着急忙慌跑去皇后陵前,冲着余恬说道:“大哥,二哥到了,没来找我,也没来看娘,铁定是找爹吵架去了,你赶紧回去劝劝啊!” 白衣小童赶忙跑开,这些事儿咱不听,听的多了容易惹事儿。 余恬淡然开口:“吵去,我也觉得咱爹做的不对。” 赵坎一愣,无奈道:“可是我愿意啊!” 余恬转过头,冷声道:“那你告诉我,你让他怎么面对咱娘?” 太子殿下一下子愣住了。 …… 一道青衫被双剑的身影,拉着个绿衣小丫头,大摇大摆的往宫城方向去。 白小豆还头一次见这么高的墙咧,心里总是发虚。 小丫头询问道:“等下见着了皇帝陛下,我喊啥?” 刘景浊微微一笑,“你先喊皇帝老爷子,然后他让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 很快就到了宫城门口,刘景浊迈步就往里走,当然给人拦住了。 “唉唉唉?你干嘛的?戳着眼往哪儿走呢?” 刘景浊转过头,与那个持大戟的兵卒说道:“你不认识我?我回家啊!” 小兵刚要骂人,有个老太监飞奔着过来,跳起来照着小兵脑袋上就是一巴掌。 “你跟谁撇着大嘴说话呢?二殿下都不认识,你还守门?”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老权,行了,别难为他,带我去见陛下吧。” 一旁的小兵一愣,回过神儿后,腿肚子有些打颤。 娘咧!杀人如麻的二殿下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封王 走在路上,权忠不止一次欲言又止,可最后都没有说出来。刘景浊自然看在眼里,也明白他要问什么,只是不想解释。 临近宫中一处“净土”,刘景浊按着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待会儿要是嫌吵,让这位权爷爷带你去刚刚,看看皇宫里是不是用金扁担挑水的。” 白小豆与权忠同时开口,一个说为什么会吵,一个吓得连忙摆手,说我一个不健全的人,哪儿担得起什么爷爷称呼,二殿下可莫要折煞我了。 走了几步,老远就瞧见一座四合院儿,寻常四合院而已,可偏偏就是在皇宫里。 刘景浊忽然停下步子,轻声道:“老权,你带着她到别处逛逛,等我们吵完了你再回来。”仟仟尛哾 权忠只好叹了一口气,白小豆则是乖巧点头。 两人还没有走远,就听见四合院门被人一把推开,刘景浊喊着说道:“你要是敢下旨,我就敢再不回长安,还想让我徒弟喊你爷爷,你想得美!” 白小豆缩了缩脑袋,见过师傅打人,还真没见过师傅这么大声音跟人说话。 权忠抱起白小豆,小跑着离开,“小郡主,咱家带你寻金扁担去啊!” 赵炀板着脸,左顾右盼,可惜地上没个树枝什么的。 “你反了天了?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正屋门口放着一根藤条,抬起手一挥将藤条丢去了院子外边儿,这才又说道:“老三不是你儿子吗?打小儿就这样,你再给我一个离王封号,让老三给我挡灾?他可是你亲儿子!” 话说出口,刘景浊立马后悔了。 果然,门背后还藏着一根藤条。 刘景浊自顾自把佩剑摘下,又青衫脱掉甩去一旁,轻车熟路车来个长马扎趴了上前。 打小儿就这样,习惯了。 外人不晓得,景炀王朝的陛下可喜欢揍儿子了,余恬跟赵坎闯祸少,他刘景浊就不一样了。 赵炀原本真想揍人,结果瞧见这小子轻车熟路的模样,一下子就气笑了。 抄起藤条对着马扎使劲儿一下,赵炀气笑道:“起来!二十几岁的人,没皮没脸的。” 刘景浊立马儿起身,飞奔过去穿上衣裳,转头看向赵炀。 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儿打不疼了不带反悔的。 刘景浊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可没跟你商量,你要是这么对老三,等你老了,我跟老大都不在,看你儿媳妇怎么对你!” 赵炀叹了一口气,转身坐在了台阶上,手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没好气道:“神仙酒?给你老子喝一口。” 刘景浊取出来一壶缥清捧了过去,“少喝点,你又不是炼气士。” 赵炀瞪了刘景浊一眼,小口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是铁了心了今天要刨根问底了?” 刘景浊点点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扭头儿就走。” 本身名字里已经有个景字,已经牵扯到景炀国运了,再封个离王,成了什么了?景炀国运属火,偏偏给老三起名赵坎,什么意思?让老三当个傀儡皇帝吗? 那本生下来就有的火属性功法,刘景浊看也不会看,更不会练的。 赵炀无奈,轻声道:“刘大剑仙,先起一道隔绝阵法行不?” 刘景浊祭出长风,猛然跪在了地上,一下子眼眶通红,哽咽道:“爹!青椋山覆灭一事,我查的八九不离十了,我亲爹娘到底想干什么,也可以不说,但我干娘到底为什么死的,我一定要知道。” 有些事可以慢慢查,因为现在没本事。可有些事他刘景浊必须要知道,即便依旧没本事,也要知道。 赵炀沉默良久,这才扶起刘景浊,开口道:“先说一件事,务必不能告诉老大。” 喉咙抖了抖,赵炀沙哑道:“老大是应该姓虞才对。” 刘景浊当场如遭雷劈,整个人楞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赵炀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爹娘的名字,这趟出门儿你应该弄清楚了。你娘是青鸾洲姬氏一族的圣女,后来偷了家中圣物被逐出家门,那个圣物,现在应该在你手里。” 刘景浊眉头皱起,是了,是那枚印章。 可当年跟龙丘棠溪在青鸾洲,姬氏一族不止一次设局围杀自己的。 赵炀又接着说道:“你爹是我先生,是你干娘的师傅,辈分有点儿乱,但这是事实。先生是这天底下最后一位守门人,跟玉京天那些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守门人,你们刘家祖祖辈辈都守着一道门户,当然了,从你爹手里,那道门已经没了。至于你爹娘在谋划什么,我是真不知道,我跟你爹娘最后一次见面,在二十几年前,你娘大着肚子,二人说要去归墟。当时我就觉得你爹娘是在托孤,果然,过了没一年,虞长风就抱着你来了。虞长风当时是带着老大跟你一起来的,老大的记忆已经被他抹除,你还是个没我脚大的孩子。” ……… 足足过去大半个时辰,刘景浊这才撤掉长风。 赵炀站起身,轻声道:“急不起来的,得慢慢来,别辜负了你干娘。还有,封号离王的事儿,不是跟你商量,在你重返登楼之前,不光是老三,整座景炀都是给你挡煞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乐平郡改名为漓州,给小豆一个清漓郡主的称号,给我封椋王。” 赵炀甩了甩袖子,“改不了,这件事由不得你,至多两年,我要是不死,就会禅位给老三,如今他是太子,背负半数国运,等他接掌景炀,你这个南明离宫也会被他的水运压制。等老三有了儿子,起名赵焱,三把火再把损失的火之国运补回来就好了。” 刘景浊沉声道:“没得商量?” 赵炀开口道:“商量不了。” 年轻人转过身背好佩剑,“那我走了,你圣旨一出,我立马拿出人皇印玺,我是不会让老三给我挡灾的。” 刚要出门,赵坎迈步走了进来。 “二哥,我……” 刘景浊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弟弟,板着脸说道:“你什么你?被人骂成那样子都能忍着,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有个读书人走进小院儿,“爹,你这事儿做的不讲理了,凭什么我跟老二得便宜,让老三吃亏?” 刘景浊转过身,沉声道:“爹,儿子最后的让步,乐平郡改名流离郡,我封号椋王。” 赵炀手扶着额头,“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老大你还是个读书人呢!都给老子滚出去,我再想想。” 此时有个小丫头喊了句师傅,小跑了进来。 白小豆转过头,立马儿双膝跪地,把刚刚学来的礼数全用上了,恭恭敬敬喊道:“见过皇帝老爷子!” 赵炀赶忙跑过去搀扶起来小丫头,然后斜眼瞪向刘景浊。 某人摆摆手,真不是我教的。 赵炀捏了捏小丫头脸蛋儿,笑着说道:“喊什么皇帝老爷子?以后叫爷爷啊!” 也不管小丫头答应不答应,赵炀抱起小丫头,高喊道:“权忠,拟旨,白小豆入皇家族谱,封离阳郡主。再拟一道旨意,乐平郡改名流离郡,大皇子余恬封明王,二皇子刘景浊封椋王,暂不置封地。” 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这老头儿。” 到了夜里,太子妃亲自下厨,不过没做她最擅长的羊羹,而是做了一桌子素菜。 皇帝老爷子带着新认的干孙女儿满皇宫找金扁担去了,太子爷跟太子妃忙活着做汤呢,这会儿饭桌上就剩下刘景浊跟余恬。 还有个站的很远端着碗不敢抬头的小童。 白衣小童也不敢上桌,更不敢靠近那个背剑的二皇子,对了,如今是椋王了。 吓死个人,余先生干嘛非要带着自个儿进宫?本来一国正气最浓之处就让他这个小妖浑身不自在,结果一瞧见椋王,他当即感觉半条命没了。 也不知道怎的,总之他一瞧见刘景浊,就觉得这年轻剑客一身寂灭气息,好像是天然压胜妖族,他想抬头瞄一眼都做不到。 刘景浊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浑身不自在的小妖,只不过没有主动搭话,而是在饭桌上与与余恬说道:“这只小青鹏其实更适合学佛的,你没打算把他送去陪都?” 余恬夹了一筷子菜花儿,开口道:“没这么想过,接下来几年我会待在金陵,就带在身边了。” 放下筷子,余恬招手喊来白衣小童,对着刘景浊说道:“给起个名字,得姓余。” 刘景浊气笑道:“你是读书人,我是个剑客!” 余恬自顾自说道:“刘先生好歹也栖客山待了两年了,一个名字起不了?” 刘景浊一脸愕然,老大你怎么越读书越不要脸了?你打小儿钻书堆里不出来,我就书院待了两年唉? “不着急的话,让我想想。” 余恬点点头,“不着急,待在长安待一段儿,想好了就动手给他刻在魂魄上,你是剑修,又是妖族克星,非得你来不可。” 赵坎端着紫菜汤出来,放下后便笑呵呵说道:“二哥,听说龙丘大小姐贼好看啊?”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饭喷了出来,瞪眼道:“哪儿听来的?你是不是皮痒了?” 结果那位太子妃笑呵呵出门,轻声道:“二哥,早就传开了,秋官可找了好几次太子了,就为问一下传言属实否” “秋官?他问这个作甚?” 赵炀抱着白小豆返回,插嘴道:“新任秋官,是潼谷关刘小北。” 刘景浊当即如遭雷劈,环视一周,一脸痛心疾首。 “一家人,非得害死我?” 第六十四章 烂泥扶不上墙 余恬撇撇嘴,“你躲着肯定是不行的,能从风陵渡追你到青椋山去,皇宫能拦的住她?谁叫你招惹人家的?” 要不是老爹在这儿,刘景浊已经骂人了。 “我怎么就招惹她了?我不就说了个她以后嫁不出去吗?怎么还赖上我了?” 太子妃掩嘴一笑,轻声道:“二哥,人家一个大姑娘,虽然年龄大点儿,也就不到二百岁,你这么说能行吗?还有,我不是听太子说,你小时候还跟人说,要不是学艺不精,怎么都得拐她回皇宫做压寨夫人嘛?” 什么时候不到二百岁都只能叫年龄大点儿了? 白小豆眼珠子滴溜转,已经在想要怎么跟龙姨说了。 白衣小童嗦着筷子,心说这话我能听吗? 刘景浊放下筷子,站起来没好气道:“千万千万别给我惹事儿了,要是让那个小财迷听到这风言风语,我又得给人追着砍。” 小财迷?一众人齐齐转头。 白小豆笑呵呵插嘴:“说的是龙姨。” 刘景浊瞪眼道:“你今天给我抄十遍天文训,夜里我回来了要查!” 白小豆哭丧着脸,哦了一声。 赵坎笑盈盈说道:“放心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连人带一旁摆放的两把剑尽数消失不见。 赵炀微笑道:“权忠总算能消停几天喽。” 接下来很长时间,景炀各地的邸报,对半都是骂刘景浊的了。 其实刘景浊还不知道,他的景炀皇子身份,在神鹿洲那边儿已经传开了。 在路人眼中,龙丘家的大小姐,与景炀王朝的二殿下,还是相当登对的。 瞬身落在文书监,有个一身黑衣,扛着朴刀的年轻人已经笑呵呵等在文书监门口了。 这个陈修真,腿脚挺快啊! 朝着刘景浊一抱拳,陈修真笑盈盈说道:“殿下说话算话吗?黄龙卫把我开了,三枚泉儿不能白花,我爹又不是贪官,攒钱也不容易的,我现在想去白龙卫,殿下得想办法。”仟韆仦哾 白龙卫现在可是那老大姐的地盘儿,刘景浊真没办法,可话又说出去了,只好对着小子说道:“白龙卫我现在没法子,赤龙卫行不行?实在不行,黑龙卫跟青龙卫我都可以打招呼。” 哪知道陈修真咧嘴一笑,贱兮兮说道:“龙师说了,我要回黄龙卫也不是没法子,要是殿下今天不闹,我就可以回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刘景浊掏出三枚泉儿递过去,“那你回家吧。” 陈修真一脸为难,嘟囔着说道:“传出去有点儿跌份儿啊!” 刘景浊气笑道:“还给你退双倍吗?” 不再理会陈修真,刘景浊走去一旁大柳树下折了一根儿柳枝,提着就进了文书监。 陈修真听见里边儿哀嚎声音,没忍住缩了缩脑袋。 天爷!得亏小爷不爱念书,要不然今个儿挨打的不就成了我了? 二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国子监的读书人都怕呢。 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刘景浊拎着只剩下巴掌长的一截儿柳条出门。 随手丢掉,又跑去柳树上耗了几根儿,这才掉头往不远处的集贤院走去。 城中一处阁楼,两位老者喝着茶,同时叹了一口气。 “就看着你这些个弟子挨揍?” 儒衫老者撇撇嘴,淡然道:“我要是年轻三十岁,他连我都打,那混小子,你还不知道吗?” 这位博士祭酒也怕那个楞货啊! 龙师忽然之间就笑出声来,只是想到大约二十年前的一桩趣事。 “袁夫子赋闲之后好像再没来过长安吧?” 儒衫老者哑然失笑,摇头道:“没来过,他都对长安城伤心了。” 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夫子,只要在堂上,可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公主,问什么答不上来,挨板子是轻的。 那位二皇子第一天读书,就因为老是往窗外看,给老夫子打了两板子。 结果第二天刘景浊就没去,等在那位袁夫子回家的必经之路,拎着一根儿竹竿儿追着人家打了一路,边打边骂的那种。 本就上了年龄了,给一通竹竿打的几天没能下床。 然后在宫里那处小院儿,刘景浊给赵炀吊起来打了一顿,打的皮开肉绽。 皇后亲自上门道歉,结果连吃了三次闭门羹。 自那以后,袁夫子便回了扶风县,近二十年来,从没进过长安城。 龙师开口道:“老袁竹竿儿挨得不冤的,他之所以不愿回长安,自己愧疚也是一方面的。”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课堂上气极了,也不知怎的就说了句:“没有亲爹娘养的人,再是皇子,总是少些教养的。” 儒衫老者叹息道:“这也是陛下跟皇后为什么不挽留老袁的原因啊!” 直到天黑,刘景浊才出了集贤院,里边儿书生铁骨铮铮,骂声不断。 什么景炀有这样的皇子真是国之不幸啊! 诸如此类的言语,刘景浊已经听腻了,也懒得搭理这帮人。 转过头,刘景浊冷声道:“他们不是炼气士,所以我用的柳条。你要是再跟上,我把你腿打断,你信不信你爹还要笑呵呵来把你领回家?” 陈修真拔腿就跑。 信,怎么不信,集贤院里有的是老爹比自己爹官儿大的。 刘景浊一个瞬身到了一处茶楼。 儒衫老者一愣,回过神后指着刘景浊破口大骂:“混小子,你别还想着连我也揍啊!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禁不住你动手。” 一旁的灰衣老者淡然道:“曹先生放心,他来找我的。” “怎么?气势汹汹的,想找我打架?你刘景浊现在可不是登楼境界了,想清楚了说话。”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湫栳山那边,为什么不告诉我?” 龙师气势一边,瞬间改换容貌,成了个中年人模样。 他冷冷开口:“我还以为栖客山待了两年,你刘景浊能有所改变,现在看来,是何皇后瞎了眼了,一命换一命,换了你这么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虞长风更是瞎了眼了,几十条命换你,我都替他不值当!” 曹祭酒哎了一声,插嘴道:“老许,话重了啊!” 可刘景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转身往楼下走去。 曹祭酒无奈道:“你老东西怎么这么说话?他招谁惹谁了,你以为他愿意让亲人一个个为了他抵命吗?” 第六十六章 她说的对 送走那位尚书,一个身穿暗红衣裳的背剑青年瞬身出现,自然而然的跟在了刘景浊身后。 景炀五龙卫,黄龙卫还好,毕竟是龙师亲自率领,而其余四脉,刘景浊要说往东,他们决计不会往西。 当年一趟平妖道,刘景浊已经收服了四脉人心。 刘景浊转过头看了一眼,咋舌不止,以心声说道:“可以啊!真境剑修,你今年有两百岁?够天才!” 青年人板着脸,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别骂人啊!” 十几岁就登楼的人,跟我一个知了四次天命的人说天才,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我看你这夏官当的也悠闲,有事说事儿,我可没钱请你喝酒。你方杳牧一来找我,准没好事儿。” 红衣青年挠挠头,讪笑道:“就是想问殿下,是不是要去那座洗笔湖揍人?去的话喊上我,我都一年多没打架了,闲得慌。” 刘景浊抬起胳膊,“死远。” 方杳牧一声得嘞,立刻消失不见。 还没走几步,又是一道同样身穿青衫的身影落下,一个男的,长得比女人还好看。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屁就放!” 青年贱气啷当一笑,挠头道:“就想问问,殿下那位道侣真有那么好看?听说殿下把人家哄到手时,人家才十五岁?啧啧啧,咋个下的了手?” 刘景浊转过头,气笑着喊出这位春官的绰号,骂道:“颜如玉,你这辈子最好别沾上赌,我怕你卖了定,可就离不开手了。” 颜敬辞一脸幽怨,小女子作态道:“殿下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不过呢,别人也就想想,殿下的话,唉!敬辞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景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儿把昨夜的紫菜汤一口喷在颜敬辞脸上。qQxδnew “你再敢说一句屁话,我就找人给你开花儿。” 颜敬辞讪笑一声,“玩笑玩笑。” 赶紧溜了,玩笑开过了,殿下说打人的一声,那可不会留给人反应时间。 刘景浊黑着脸,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立马转过头,朝着半空中传音说道:“你们商量好的吧?再来我眼前瞎晃,腿都打折!” 娘的!你们是不晓得,姚放牛的口头禅还是从我这儿学的! 耳畔终于清静了,此时刘景浊也快到了一间客栈。 那些个刘景浊相熟的斥候,没活下来的同袍,后来家人都被接来了京城,只不过有几位不适应这边儿,想回家乡,所以长安城里,就剩下两家人了。 走入起名为望福的客栈,一楼卖酒,二楼才是住所。 老板娘依旧不在,是个十二三的少女趴在柜台,瞧见有人来了,赶忙高喊了一声娘亲。 佟胖子战死之时,这丫头还没满一岁,现在都这么大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先给我搬一壶酒吧。” 少女点点头,转身飞奔去拿了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少女拍了拍手,笑着说了一句客官慢用。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楼上嘈杂,少女眉头一皱,转身拎起个板凳儿就上楼去了。 “你再敢动我娘一下我就把你脑袋砸烂。” 刘景浊自顾自抿了一口酒水,没着急管闲事。 这少女叫佟泠,见过刘景浊的,不过那时候她才跟白小豆一般年纪,怕是早就忘了。 至于楼上这会儿正挨板凳儿的,也是一位不小的官儿,毕竟是京城里边儿,保不准没注意撞倒的个老头子就是大官儿呢。 景炀王朝,文臣定国策,武将扩边土,够的上四品衔儿的文臣,没起草过一项利国利民的国策,都没脸待在长安城。武将里边儿,没参与过灭国之战的,都不好意思是自己是个将军。 当然了,八位最能打的校尉除外,那八位是依照古制,叫是叫校尉,可人家没品!虽然没品,当朝那些个一二品闲职,看谁敢在人家面前抖擞威风? 至于楼上那位,得亏昨个儿没在,要不然免不了一顿打。 秘术丞在别处王朝或许只是个掌管文籍的,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抄书的活计。可在景炀,秘术丞还有一个身份,统领文书监,监制景炀国内山上山下所有邸报。 对那些个靠着买卖消息,刊登些山上风花雪月事并以次为生的山头儿而言,这位张秘术丞,可就远不止是一个从五品了。 少女拎着板凳儿边打边骂,没一会儿,那位张秘术丞就被赶下了楼。 不过张探骊好似并未发现刘景浊,只是边揉着腿,边看向楼梯口。 三十出头儿的妇人叹着气往下走,老远瞧见那个一身青衣的年轻人,赶忙小步下楼,施礼之后才笑问道:“昨个儿就听说殿下返乡了,留了好些年的酒,都给殿下备着呢。” 殿下?哪个殿下? 张探骊赶忙转头,当即心凉了半截儿。 昨个儿运气好没挨打,今日怕是全得找补回去了。 刘景浊冷眼道:“滚去门口蹲着,我跟你的账还没有算完呢。” 唉!还能咋滴,出门等着呗。老子好歹也是当朝五品,你椋王还能打死我怎么着? “你再敢欺负我娘,我打断你的狗腿!” 张探骊闻言赶忙狂奔出门,好像这个叫佟泠的少女,比杀人如麻的二殿下还可怕。 妇人赶忙瞪眼,沉声道:“姑娘家家,咋呼什么呢?快来见过二殿下。” 佟泠一怔,脸色一下变了,妇人又急忙提高声音,“给我滚回屋子去!” 少女一脸委屈,红着眼睛转头跑了。 刘景浊轻声道:“嫂子,小孩子,还是个女孩子,不能这么说的。” 妇人苦笑一声,叹气道:“我管教不好,这丫头打小儿就野,让殿下见笑了。” 说着,妇人跑去后边儿拿来了一坛子封好的酒水,笑着说道:“这是备了好些年的酒水,就等殿下回乡喝的。” 泥封严严实实的,一瞧就知道封酒之人极其用心。 无非就是闲聊,拉些家常。 一个问这些年过得如何,客栈生意还好吧? 另一个则答道,宫里的官人隔三差五就来喝酒,有张秘术丞带头儿,我这客栈都成了文书监的饭堂了,隔三差五就来吃饭喝酒,日子过得极好的。 闲聊了有一会儿,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欲言又止。 妇人微笑道:“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我也明白张秘术丞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可我一个寡妇家,把那丫头养大就好了,哪怕动一丝心,那都是对老佟的不忠。所以,殿下不用说的。” 其实进门时,瞧见那个数年不换的匾额,刘景浊就知道张探骊多半是没戏。 望福客栈,望夫客栈。 足以表明心思了。 刘景浊便没再多说这件事,转而说道:“佟泠有几分炼气士资质的,如果嫂子愿意,我想法子让她进青龙卫,先不拜师,日后有合适的再说。只不过,愿不愿意,还得嫂子跟她好好聊聊。” 喝完了一坛子酒,刘景浊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拍了拍张探骊,示意其跟着自个儿一块儿走。 走出去没几步,光阴骤停,走路溅起的尘土悬停半空中,后方客栈有一扇窗户将被推开。 一抬头,有个中年人飘飘然落地。 刘景浊诧异道:“乔山长?什么时候来的?” 读书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对你来说,一月之前了,趁着还有天门境界,我就顺着光阴而下,来找你了。” 刘景浊一愣,心说还能这么玩儿?那岂不是也能逆转光阴? 似乎知道刘景浊在想什么,乔峥笠便笑着说:“不一样的,解释起来太过复杂,总之就是,无论是谁,只能当做匆匆过客,不能久留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读书人便接着说道:“那就长话短说,我这身修为是借来的,不能停留太久。三件事,其一,人间最高处那座天门,甲子之内必开,到时天下必定大变,你能做的,就是提高境界,等着那些个现在想来找你却来不了的人。其二,接下来远游,那九座山头儿绝不会派出真境以上的修士,只不过别处宗门,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九座山头儿,我花了近两月,打了个遍。第三,你听了之后别上火,记在心里,以后去找场子就行了。” 刘景浊隐隐感觉到不安,沉声问道:“龙丘棠溪?出什么事了?” 早在渡船驶入中土地界儿时,刘景浊就觉得不太对,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乔峥笠轻声道:“去往斗寒洲的路上,龙丘棠溪乘坐的渡船被人击穿,所幸她身旁有护道人,北岳温落也及时出手。并没有伤及根骨,只不过,伤势有些严重。” 刘景浊强忍着杀意,沉声道:“谁做的?” 乔峥笠摇摇头,“我不在神鹿洲,不晓得是谁,但定然是偷偷跻身合道的炼气士。行了,真坚持不住了,走了。” 一句话说完,周遭恢复如常。刘景浊面沉似水。 一步还没有跨出,客栈窗户被一把推开,少女撕心裂肺地喊道:“就是你害死我爹的!人家都有爹,就我没有。” 未曾背剑的年轻人,头都没敢回,方才心中戾气顿时被愧疚占据。 张探骊一惊,转过头刚要喊,却被刘景浊一把拉回来。 年轻人声音沙哑,轻声道:“她说的对。” 第六十七章 最坏的打算 鸿胪寺衙门口不远处的街上,衣着朴素的女子怎么瞧都有些狼狈。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面见景炀皇帝,她一颗心已经凉透了。 高车国作为附属于景炀王朝的一块儿飞地,当年夹在浮屠洲与中土之间,是父王狠下心,不愿背叛景炀,代价却是几年之间举国死伤千万人。 如今那些个宵小兵变,父王死在乱刀之中,她只是想求景炀出兵平叛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帕朵儿站在街边,忍不住就泪水长流。 有家归不得,如今身在异国他乡,想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死在故土。 心灰意冷之际,帕朵儿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她赶忙找寻声音来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人又说道:“我可以派遣十万大军去你高车国平叛,不光如此,平妖道十郡都可以划归高车版图,条件是你高车国不能有军队,你们的防务,景炀负责。” 帕朵儿想都没想,沉声道:“我答应。” 那道声音又传来,“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考虑。” 可帕朵儿却是咬牙说道:“我答应!” 即便她明知道,驻军的后果,可能是自此往后,高车一国会全然沦为景炀附庸,没有半点儿自主性。 可是,她没得选。她只要可以报仇,就行了。 那人传来声音:“别守在鸿胪寺了,去兵部吧。” 帕朵儿前脚刚走,刘景浊与张探骊后脚便到了。 先前龙师传讯,与刘景浊明说了为何要帮高车国。 很简单的一句话,景炀要成铁板一块的前提,是战事不能发生在本土,哪怕陛下这朝做不到,太子一朝一定要做到。 意思就是外围这些个小国,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数,定会沦为战场。 数千年来,浮屠洲始终是九洲最大的一份不确定。 可刘景浊在归墟之时,就曾有过一种想法。 从海外那处门户而来,不断试探九洲实力的妖族,会不会,只是被人奴役而已? 此时此刻,刘景浊心乱如麻,一旁的张探骊也瞧了出来。 “殿下,小孩子有些事情想的少,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小丫头说的对,他爹之死,确实因为是我那时候本事太小,没能护住他们。” 张探骊沉着脸说道:“殿下,你要是这么说话,可就有点儿瞧不起那些个战死之人了!那时候谁晓得你是二皇子?他们为什么宁死也要让殿下活着回来,殿下不明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边军传统,年纪大的,先死。” 顿了顿,刘景浊转而说道:“佟家嫂子那边儿,我想帮你劝来着,但佟胖子死了之后,她心就死了,我劝不来,也只得劝你了。你如今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吧?总这么吊着,也不是个事儿的。” 张探骊摆摆手,示意刘景浊不要说了。 这位秘术丞笑着说:“我晓得,流言蜚语极多,佟泠年龄小,只觉得她娘亲该为他爹守寡,她觉得这么就是对的。殿下不必多言,我心思不会变,日后我不去望福客栈了,得空了去逛逛,也只远远瞧着罢了。” 喜欢谁之事,最没道理可言了,更没法儿劝。 两人分开之后,刘景浊想来想去,走到个无人之处,瞬身去了城外一处庙宇。 他站在门口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门,重新返回了城内。 敢伤龙丘棠溪的人,绝不可能是那九座山头儿,他们现在绝不敢招惹龙丘晾的,况且现在他们也没有本事去挑衅龙丘家。 三个皇子没一个瞅着像皇子,一个个的都不爱住宫里,也就赵坎这个太子没法子,只能拗着性子住在东宫,而余恬早就在外面买了个三进宅子。 刘景浊迈步走入,前院儿没人,后院儿倒是捯饬的颇有诗情画意的感觉,小池小亭,还有个居然也在抄书的小童子。 那位刚刚获封明王的大皇子,此刻正捧着一本书,极其入神。 同样刚刚有了个余暃名字的白衣小童,一瞧见刘景浊,立马儿一脸哀怨。 余暃是又想让刘景浊知道他不高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无他,怕挨揍嘛! 刘景浊笑呵呵走过去,按住白衣小童的脑袋,微笑道:“怎么着?你家先生瞧见了白小豆抄书,头脑一热,也让你学?” 白衣小童点头不止,期间悄咪咪回头,见亭中翻书的青年并未看来,这才嘀咕道:“这些个字,抄跟读没什么区别嘛!读个书而已,非要这么累人作甚?难不成指望我以后当个圣人吗?” 其实余暃腹中还憋着一句话,小童子觉得,他是个妖精,读书读破脑袋也成不了圣人啊! 只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怕挨揍。 刘景浊收回手臂,走去池塘边,坐在个石头上,轻声问道:“名字喜欢吗?” 白衣小童挠挠头,讪笑道:“喜欢是喜欢,觉得挺霸气的,就是以前跟它互不相识。” 刘景浊笑道:“那这个暃字是什么意思明白吗?” 余暃点点头,“先生说是日光的意思。” 人世间哪怕还残留一缕日光,那也尚是天明。 刘景浊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轻声道:“你家先生对你是真的好。”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盈盈说道:“对了,你怕疼吗?” 白衣小童一愣,还没发问,一道细微到不可寻的剑光飞速没入其眉心,灵魂深处一阵剧痛紧随而来,小童子脸色当即变得煞白。 他只感觉魂魄之上给人持剑削砍了一番,好在那种痛感很快就消散,他想嚎一嗓子都没来得及。 刘景浊微微一笑,拍了拍余暃脑袋,“这点儿疼都遭不住,怎么当妖精?” 不等小童回答,刘景浊迈步走去池畔小亭。 余恬这才合上书抬起头,试探问道:“这就要走?回来才几天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本来想再待些日子,可有些事等不住。再者就是,我武道卡在了归元气,想去一趟谢罗山,看看能否寻到些破境契机。” 那座谢罗山,自打中土一个古时王朝封禅其为太岳之后,后世中原王朝的五岳,重要低其一头的。 只不过,景炀一朝,太岳并无山君。 余恬点点头,轻声道:“老头子身体不好,铁了心要禅位,就在两年后的五月初五,天和一朝,注定到不了三十年的。连老三即位之后的年号都想好了,叫天衍。” 刘景浊一皱眉,沉声道:“老三即位,我决不能留在景炀的,老头子这边儿你得护着。” 顿了顿,刘景浊压低声音问道:“确定那位安子前辈是骑着黑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境界?” 儒衫青年答复道:“十分确定,我再想不到能在那十二人眼皮子底下把你的佩剑找回来的人了。境界的话,随时可以真境。” 刘景浊扭头儿就走。 不到三十岁的真境,无话可说了。 路过余暃身旁,白衣小童打了个哆嗦,差点儿没把抄书的台子打翻。 白衣小童心说,不愧是曾经的大剑仙,吓死个人! 出了余恬的宅子,刘景浊兜兜转转去到一处小巷,径直走到了巷子尾,无视围墙一步迈入,钻入那堵围墙,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大殿,里头行人匆匆,极其忙碌。 五龙卫所在的小方寸天地,每个都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黄龙卫驻处虽然忙碌,却也不是最忙的。 景炀五龙卫当中,最忙的其实是秋官掌管的白龙卫。 白龙卫负责天下消息汇总分列,还要监督一国山水神灵,负责五龙卫的刑罚之类的。 也不晓得刘小北怎么当上秋官的。 刘景浊往前走着,并无人主动迎接,只有些黄龙卫的老人会朝着刘景浊善意一笑。 走上二楼,刘景浊熟捻转向一处门户,进门之后天地再变,成了一处湖心小筑,有个灰衫中年人正在煮茶。 其实这位龙师,姓许,名字十分简单,叫做经由,生在约么八百年前,故乡古称珲亭,如今早就寻不到了。 许经由推过去一杯茶,轻声道:“怎么,还是觉得气不过,要来找我打一架?” 刘景浊没言语,只是灌了一口酒。 许经由抬起头,淡然道:“我的答案有所不同,在我眼里,景炀的存在比刘景浊的存在紧要的多,未来那扇天门打开,变数极多。陛下或是太子是景炀这艘船的掌舵人,他们要开船为你遮风挡雨,我拦不住。但我不会让这艘船沉底,明白吗?”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龙师也是,不过有些事注定不可能像我们所想的那样。” 许经由抬起头,“有话直说,弯弯绕作甚?”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白小豆你得帮我保护好,我这趟出门返回之后就会带着她去青椋山,无论如何,你不能打他的主意。你要是敢,也不会有试试的机会。” 许经由气笑道:“在你刘景浊眼中,我就是这等人?” 刘景浊摇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凡是都会做一个最坏的打算。” 中年人点点头,“我答应了。” 刘景浊起来往出走了几步,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清溪阁故人?” 第六十八章 闲事二三 三字塔两年,刘景浊做过一个梦,是一处茫茫大海,回头瞧也见不着海岸,可这海上居然有着一座跨海大桥,桥上有山有水,桥下一艘巨舟,瞧着是独木凿成的。 那处梦境里头,并无多余之事,只不过,那座桥,那只舟,蓦然之间桥断舟沉。 从前也不止一个人与刘景浊说过,他太过于依赖那两把剑了。 万一有个舟沉桥断之日,他刘景浊如何自处? 所以回到景炀之后,刘景浊有意无意的不带那两把剑出门。 走在街上,忽的一声春雷炸响,临近黄昏,长安城里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水。 刘景浊抬了抬头,没忍住就咧嘴一笑。 雨水,还是青椋山那边儿更沁人心扉。 其实打心眼儿里,这位椋王就没把京城当做故乡,只是这里有亲人而已。 他心中真正的故乡,从来都是那座漫山灯台树的青椋山。 刘景浊自顾自喊了句颜敬辞,秋官瞬身而来,咧嘴一笑,“殿下?啥事儿?” 转头一看,刘景浊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死远点儿。” 要把佟泠交给他,就这张脸,刘景浊是真放心不下。 颜敬辞一脸幽怨,刚要开口,却瞧见刘景浊眯眼看来,他赶忙瞬身离去。 刘景浊想了又想,刚想喊来黑龙卫冬官谢白头,结果一位身着白衣,赤脚挎剑的女子凭空出现。 刘景浊拔腿就跑,却被人一把薅住脖领子。 有三人蹲在不远处屋顶上,颜敬辞与方杳牧对视一眼,冬官谢白头甩了甩白发,双臂环抱两团柔软,咋舌道:“一物降一物啊!” 下方街道,其实忽然出现也好,忽然离开也罢,寻常百姓是察觉不到的。 刘景浊缩了缩脑袋,讪笑道:“姐,啥时候回来的?” 白衣女子拎起刘景浊,一个瞬身就到了白龙卫驻所一处楼台顶部。 这位新任秋官脱掉外边儿白衣,身上就只剩下一件透薄比甲,下半身是胫衣,好在还是穿了个短裤。 刘景浊赶忙转头,自顾自取出酒葫芦喝酒。 刘小北嘁了一声,嗤笑道:“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偷偷趴门缝儿偷看我洗澡,现在倒是假正经了?” 说着,女子翘起双腿,交错搭在了椅子上,清凉穿着衬得一幅好身材,一览无遗。 刘景浊讪笑不止,无奈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这么计较就不像话了啊!” 一阵香风拂过,刘景浊眉头紧锁,方才美貌女子已然站立一旁,双手环在身后。饶是刘景浊迅速转头,也还是透过比甲瞧见了些不该看的。 女子转过头,咋舌道:“呦呵?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倒是能压住心里那团火了。” 刘景浊摇摇头,舒展眉头,微笑道:“小北姐,我小时候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按龙丘棠溪的话说,就是个小色胚。现在真不一样了。” 刘小北微微一笑,轻声道:“真长大了?不过也不必如此避讳,我哪儿没给你看过?再说了,你头一次喝酒可是我教的,不过那时候你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啥都没有,我想干啥也干不了啊!” 说到这里,刘景浊不由得脸颊通红。 这怕是长这么大最让人难以启齿的事儿了。 他干脆一句话不说,反正就是不转头看去。 结果这位新任秋官微微一笑,转头问道:“龙丘棠溪,长得很好看吗?” 在这个女子面前,有些话刘景浊愿意实话实话:“反正我觉得很好看。” “跟我比呢?谁好看?” 刘景浊硬着头皮说了个她字。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给人一巴掌,同时送上三个字。 负心汉。 好在一巴掌挨完,刘小北穿好了衣裳,刘景浊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结果刘小北又问道:“真喜欢她?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刘景浊的情爱一事,我比你更了解你。你小时候无非就是看了几本禁书,又不好意思趴别人窗户,觉得我好欺负,就来我这儿。喜欢不喜欢的,你无非是觉得人家皮囊俏而已。” 这话说的刘景浊沉默起来,只不过过了一会儿,年轻人笑呵呵喝了一口酒,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很早之前就梦到过与龙丘棠溪重逢,只是当时醒来就忘了,可后来再遇见,就好像是梦境进了现实一般。” 刘小北嗤笑道:“你椋王殿下还学会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明显是不信了。 刘景浊又说道:“跟你不一样,我头一次遇见她,她还是个钻钱眼儿里出不来的小财迷,毛丫头。那时候哪儿能瞧得出来她现在长得多好看?”仟仟尛哾 刘小北淡然道:“你说破天去,我还是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可刘景浊就一句话,刘小北立马儿哑口无言。 “我堂堂一个二皇子,从军中返回之后,一身战功,谁家的女子我睡不了?后来离乡,好歹也是登楼修士,什么样的仙子我求不来?可我刘景浊长这么大,有无真正碰过哪个女子一指头?” 她差点儿就忘了,这小子到现在可还是个雏儿。 刘小北要伸手去抢酒葫芦,刘景浊防贼似的,“你可以悬空倒着喝,不能对着葫芦嘴儿。” 白衣裸足的女子嘁了一声,悬空灌了一口。 你小子什么脾气我能不知道?这葫芦决计是那个龙丘棠溪嘴对嘴喝过的。 皇后最后一次做给他的布鞋,他到现在还留在乾坤玉中,只穿了一次,更不敢洗。 他怕洗过一次,皇后的存在就会淡上一分。 “所以说,真就认定她了?” 刘景浊点点头,“先前自欺欺人,她走了之后我就后悔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明日就走,龙师我放心不下,你们四个人里,你最能打,得帮我看好白小豆。” 刘小北转过头,没好气道:“神鹿洲的谍子传回消息了,那位龙丘大小姐没事儿的,何必这么快走?” 刘景浊苦笑一声,甚是无奈。 有事没事,自己不在神鹿洲,已经很不要脸了。人家不惜名声,自个儿什么都做不了,难道不是不要脸吗? “西南十万大山里那柄剑,我志在必得,仇我只能记着,往后找场子,可那柄剑无论如何我要拿到,给她一柄上古仙剑傍身,我也放心点。既然你来了,有个忙就得你帮了,佟泠丫头,你收了做弟子吧。” 刘小北点了点头,那丫头她知道,有些资质的。 白衣女子忽然转过头,好奇道:“不就是青鸾洲游历了一年,又在神鹿洲一起两三个月而已,就这么喜欢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摊开手掌看了看,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得上一趟昆仑才能晓得。” 返回皇宫小院儿时,雨已经停下,此刻新月高悬。本以为起码能待上十天半个月的,结果回来几天而已,又要走了。 第六十九章 教做人 景炀南部,大江中游,一座唤作洗笔湖的仙家门派今个儿又签下一批写书人。 相比别洲,中土传说更多,文人更多。 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炼气士之间倚靠一幅幅可以千里传来画面的画卷而挣钱的,与凡俗间想要靠着写一些话本小说儿挣钱的,可以说是越来越多了。 这座洗笔湖便是景炀王朝排名前三的兜售画卷与话本的山上宗门了。 洗笔湖会有专人负责挑选那些个刊发出来的话本,把觉得能挣钱的留下,会帮着推广。能卖钱的,挣一枚半两钱,有一半儿是洗笔湖的,不挣钱的,倒也会每月发些饭钱,前提是字数得够。 于是有好些人,赖在洗笔湖,每天绞尽脑汁堆字数,就想着一个月写个三十万,能得个千八百文钱,省着点儿,吃差点儿,字数总就够了。 也有些人,写出来的东西,自个儿觉得了不得,可就是没人看,更没人花钱看,他就觉得郁郁不得志,觉得天底下人总是这般没有眼光,只得自我安慰,老子的书,岂是你们这等人看得懂的? 可往往这种人,慢慢的总会一改初衷,会学着人家卖钱的书,写些自己瞧着恶心,但读者瞧着顺心的东西。 每每听到别个人发出的挖苦声音,例如什么,写这书的人怕是只读完蒙学吧?他们总是无力还击。 老子查阅数年典籍,几乎章章都有能让人回味无穷句子的书,你们没人看,还嫌太过卖弄。老子写你们都能看懂的,你们又嫌没深意,说落笔之人读书少。 那怎么办?老子也要吃饭的! 这不,湖上一艘小舟,有个白衣年轻人又换了个名字,刊发了一本儿新书。 这个从青鸾洲千里迢迢跑来景炀,先去了那座墨山,结果人家瞧不上他的书,他又转来洗笔湖。断断续续写了四五本书,结果挣钱极少,还没有他来的路费的零头儿多。 来这儿近半月的百节实在是瞧不下去了,无奈道:“莫大少,你又不差钱,实在不行雇人给你捧捧场啊!” 好家伙,写了二十几万字了,就三十多人看你的书,其中有十五个还是我花钱给你雇的,不够废脑子的,玩这花活儿作甚? 百节心说你莫问春要是个女子该多好?但凡有点儿姿色,只在画卷前穿清凉些,扭扭腰动动嘴,叫几声好哥哥,那不是有大把人撒钱吗? 白衣青年皱起眉头,沉声道:“如此聒噪,教我如何落笔?” 百节无奈道:“你就不能这么写的啊!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相敬如宾可还行?你但凡写个闺房大战三百回合,给你撒钱的人也是大把,再不济,你学学人家,写的腻味点儿,咱不就站着把钱挣了嘛!” 莫问春伸手去湖里涮了涮笔,摇头道:“你不是说等你家公子么?这都小半月了,怎的还不见来?” 百节撇撇嘴,“谁晓得,怕是早到了吧。” 此时湖畔,有个红衣女子正沿着街边闲逛,看了许多本装订好了的书,就是没有一本儿瞧上眼。 一旁跟着的老妪焦急难耐,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老爷说了,咱们得绕着那人走,怎么还上赶着往人家必来之处凑呢?燕巢宫那边都安顿好了,小姐安分修行就好了,可千万别给家里惹祸了。” 女子顺手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书名便一脸嫌弃的将其撇下。Qqxsnew “写书人名字不错,书名差点儿,一看书名就劝退了,难怪放在这犄角旮旯里。” 那本唤作山海洗剑录的话本,一看就是很久无人问津了。 老妪无奈道:“小姐,我不是说笑的,椋王只要瞧见咱们,最差都会一通阴阳怪气,说不好还要连累窦家的。” 红衣女子自然是本该去往燕巢宫的窦琼。 窦琼又拿起一本儿叫做剑落山河碎的书,翻了一页就又丢下。 “在我眼里,他永远是个小畜生,无非就是仗着青椋山虞长风的势,现在只不过是个金丹而已,再就仗着两把剑,总归不是靠他自己的。” 老妇人无奈叹气,有些话她不好说,就算人家是靠着外物,你窦琼就不是靠着窦家?要不是你有个当朝二品的爷爷,有个与诸多山上仙家相熟的老爹,你是个什么? 可毕竟是自家小姐,总不能看着这样去给窦家惹祸。 老妪叹息道:“晓得你瞧不上刘景浊,可现在天下都传开了,人家有个绝代天骄的道侣,背后春夏秋冬四脉的狗腿子多的是,说弄死咱们的一声,咱们死也就死了,半点儿水花都溅不起来的。” 窦琼转过头,笑问道:“花婆婆不也是金丹境界,咱们用得着怕他?” 湖上小舟之中,百节已经冷笑了数次。 莫问春当然知道这家伙不是笑话自个儿好半天才写了十七个字,他放下笔,询问道:“高兄,什么事儿?” 百节淡然道:“湖边儿有个作死女子,我听了好一会儿了,要不是公子叮嘱过不要随意出手,我早就送她去了酆都罗山了。” 一个小小的黄庭境界,天才自然算得上,毕竟才二十四五嘛!可也得分跟谁比吧?你跟一个十二岁参军,十五岁就有从五品将军衔儿,十八岁灭了妖鬼十国的人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莫问春有些好奇,咧嘴笑道:“高兄,给点儿灵感,故事讲一讲。” 百节摆了摆手,轻声道:“这可不敢讲,我还要命呢。” 怎么讲?难不成说这位窦家小姐一门心思相当太子妃,几年前费尽心思,把哥哥都搭进去了,结果余先生不愿做太子了。现在的太子妃的诸多流言,不就是她窦琼想方设法散布出去的。 你们窦家当皇后上瘾了不成? 窦琼拍了拍手上灰尘,觉得还是不干净,于是走去湖边儿洗了洗手。 还没有起身,却听见花婆婆颤声喊了句小姐。 她略微抬头便瞧见不太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人。 窦琼往往皱眉,却还是硬生生撑开额头的皱纹,起身含笑施了个万福,微笑道:“一别也有七八年了,殿下可好?” 两个同龄人再次相遇,已然过去了近八年时间了。 窦琼压根儿就觉得,这位二殿下除了老了些,再无旁的变化。 直到刘景浊微微一笑,淡然道:“是快八年了,你倒是不显老。” 窦琼心中一惊,若是从前的刘景浊,这会儿是不会有半点儿笑意的。 而刘景浊接下来的话,让她又好似见到那个熟悉的二殿下。 “这些年我不在京城,但窦成从去了东海后,从县令长升任知府,如今也是个正五品了,期间他做过的任何事儿,我一回来就都摆在我了我面前,连他拢共骂了几句刘景浊我都一清二楚。包括你窦琼,撺掇太后给文书监施压,允许那些个混账文章刊发,再到你前后偷偷四次进京去找佟泠,我都一清二楚。”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我高兴的是,窦成不管怎么骂我,可做每一任父母官,皆是殚精竭虑,三年前河水决堤,他一个县老爷守在河畔,足足盯了一年,与十万民夫同吃同睡,最终疏水入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爹尊为户部尚书,凡在京城的边军遗孀,他逢年过节必定亲自拜访,我也敬他。窦老太公当年支持陛下变法,舌战满朝文官,我更敬他。退一万步,我并不太喜欢的太后,得知亲儿子意欲篡权,狠心诛杀,就为了景炀安稳,更是女中豪杰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吃着前人留下的饭,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底气哪儿来的?” 窦琼一脸呆滞,一旁的花婆婆心中更是叹息不止。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二殿下,打架你打不过,嘴皮子更是耍不过。 窦琼抬起头,倔犟道:“你说我?你要是没个二皇子身份,你算个什么?” 花婆婆被吓个半死,赶忙说道:“殿下,我立马儿带着小姐离开,殿下别生气。” 刘景浊并指一点,一道雷霆迅速没入窦琼腹中。 “迟了,你告诉窦尚书,我刘景浊亲自送她窦琼去往燕巢宫,反正也是往西南,顺路。” 只是轻微一指,窦琼当即被封住了修为。 这位没眼色的窦家小姐还要开口,却被刘景浊并指抵住眉心,一抹殷红热流当即渗出。 “景炀能当户部尚书的人多的是,太后手里那点儿炼气士势力我真不当回事儿。你要知道,出了长安的刘景浊再不是什么椋王,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 窦琼气的浑身颤抖,可眼前这人表露出的杀意,可是半点儿不作假。 刘景浊收回手指,自言自语道:“还不来,找打么?” 百节瞬身到此,咧嘴笑道:“殿下,咋个办?杀了埋了?” 一旁的花婆婆听到这话,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这个瞧着不靠谱儿的黑衣青年,居然是个真境!半点儿不掩饰自个儿境界。 使命所在,花婆婆也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殿下要怎样?” 刘景浊转过头,淡然开口:“教这位窦小姐做人。” 第七十四章 一只鸟 年轻人叹气道:“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于莽撞,应该留着那虎精,询问一番南峰之事的,来这儿不就是为找点儿线索。” 虽是询问语气,可刘景浊压根儿不等百节开口,起身迈开步子,一步便到了山神庙外。 百节双手抱头倒在床上,这床板太小,还是一个人躺着舒服。 一袭青衣迈步到了那头硕大虎尸身前,只伸手一抓,一颗璀璨金丹就被他拿在手中。 在归墟那边儿,自己所得金丹都可以去铺路了,只不过那些个小玩意儿多半都换成了战功,身上一枚也没留下。 在归墟那边儿,规矩就是你可以拿妖丹妖魄换钱换战功,但决不能带走。 杨宝芯已经快步走来,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搭救。” 传说中的剑修,且能随意斩杀金丹的,对她来说那是板上钉钉的前辈。 刘景浊点点头,随意将那枚金丹拋给杨宝芯,紧接着左臂一抬,一道雷霆由打手心窜出,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瓶儿就已经灰飞烟灭。 年轻人初现身时,杨宝芯只觉得此人有一种对自个儿极强的压迫感,这道雷霆打出之后,杨宝芯便有些难以喘息了。 她这头没经历过天罚的鬼物,此刻都知道方才那道雷霆,定然是天罚了。 杨宝芯惊魂未定,却听见那个年轻人说道:“把这金丹抓紧炼化了吧,有了境界,对老人家身子危害小些,趁着还能说话,像个活人一样回家瞧瞧。” 杨宝芯一愣,好半晌才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神仙嘛,总有些本事的。”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你今天把那个书生丢出去,不光救了你,还为你博来了一份机缘。过几日吏部会有人来对你做个考校,若是能过,我让他们在别处给你起一座山神庙,你就安分当个山神,对一方百姓上心点儿。” 杨宝芯都没顾上去想年轻人有没有这个本事,而是在想,自己能不能做这个山神?做了山神之后,能不能忍住不去公报私仇? 刘景浊开口道:“公报私仇这种事,当然可以,只不过事后要以命去抵,做不做山神都一样。这里边儿唯一的好处就是,你要是做了山神,只要你愿意管,像你这般的女子,会少很多。” 还没等杨宝芯答复,刘景浊就又说道:“不管怎样,像那只女鬼一般的人物,身边再不能留,留她,就是索你命。”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想清楚了就来小院儿这边儿,我用些法子,让老人家见你一面?” 杨宝芯想来想去还是说道:“多谢剑仙老爷,这个山神我当了,可与娘亲见面之事,还是缓一缓吧。” 与其再给老人一份假的欣喜,倒不如就这么远远望着,日后,见上最后一面,说句我很好,娘亲放心走。 囫囵一夜,窦琼也不晓得自个儿怎么睡的那般踏实。 醒来之时刘景浊与百节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老婆婆醒的早,已经帮着窦琼洗刷了碗筷,烫了两碗面糊糊摆在桌上。 老人家叹气道:“那个爱说大话的年轻人说了,他们要去一趟南峰,我都说了那山上闹妖精不太平,他们非说自己有那降妖除魔的本事,也拦不住,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老妇人就不明白了,这年头儿的年轻人,咋个这么这么能说大话呢?昨夜说自个儿是个大官儿,今日又说会降妖除魔,还是妖魔鬼怪一见他就得绕道走的那种。 窦琼抿了一口面糊糊,她以前从未觉得这炒熟的面居然会有这般滋味。 老人家也喝了一口,忽的就叹气道:“唉!家里好些年没来过客人,粗茶淡饭的,怠慢你们了,那两个小伙子连口肉都没吃上。” 有些秘辛窦琼还是知道的,于是笑着说道:“姓刘的那个人不喜欢吃肉,另一个是他扈从,更没所谓了。我反倒觉得,这面糊糊就滋味极好。” 哪儿有嫌弃好话的人?老妇人由衷一笑,轻声道:“人是挺好的,就是大话多了些。” 窦琼轻声道:“婆婆,他真是大官儿,也真有降妖除魔的本事的。” 可老妇人并未在此纠结,而是笑着看向窦琼。 红衣女子这才发觉,自个儿怎的会这般言语了?长这么大,除了在父母与爷爷还有姑奶奶面前,她与谁说话都是鼻孔冲着天的。仟韆仦哾 老妇人微笑道:“人都觉得自个儿的脾气就这样,千年难变。可其实啊!有时候你自个儿脾气变了,自个儿都发现不了。” 窦琼沉默片刻,碗中面糊糊也已经所剩不多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哥哥为什么嘴上骂刘景浊,可半点儿不提及报仇之事,只是一门心思让自己管辖的一方土地风调雨顺,人人有房住,有粮吃。 南峰西侧,登山路上,百节叹息道:“殿下这般好心,我反正觉得无甚必要的,她窦琼如何,关我们什么事?” 实在是那位窦小姐太不讨人喜欢。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一同登上的杨宝芯,询问道:“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有些人罪行明明很重,却只是关在牢里十几年,而不是直接砍杀了?” 百节摇摇头,心说我是个妖精,可不懂做些。 杨宝芯试探道:“是因为活受罪比死了更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有这层意思,不过不全是。” 他卖了个关子,转而看着山下麦田说道:“人间有两只琉璃樽,一樽装黑水,一樽装清水。” 后方两人一脸疑惑,心说又打什么哑谜呢? 刘景浊便说了他曾经谁给赵长生与巢木矩的话:“世上少一个恶人,与世上少一个恶人的同时却多了一个向善之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两人这才明白了些。 辰时前后,三人已然登上南峰之巅,山下麦田金黄,估摸着明日便会有人抢收麦子了。 杨宝芯指了指能瞧见的一处平地,轻声道:“那只虎精是三百多年前成精的,机缘就来自那处平地。我也一样,小时候上山打草,误入此地,听到了一声鸟鸣。后来我被夫家害死,也听到了一声鸟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鬼修。” 想了想,杨宝芯又说道:“我从那虎精口中得知,南峰还有过一个名字,叫做玄鸟山。” 玄鸟山?不应该是叫做玄女山吗? 此中枝节,刘景浊暂时还参不透。 百节插嘴道:“相传此地曾有一背剑白猿,是否确有其事?” 杨宝芯摇摇头,开口道:“只是附近乡民口口相传而已,要是真有一头背剑白猿,那虎精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占山为王。不过,许是年深日久,在那虎精开灵智之前极久,那只白猿已经南下了。” 刘景浊点点头,一个瞬身便到了那处石台。 人间传说中的风伯雨师,多半是以那处牢狱的风神雨神为原型。而在有些传说之中,玄女乃是天下兵法术数的老祖宗,相传兵家那位老祖宗就是得玄女兵书,随后才有的人世间第一个王朝,天子的说法儿,就是从那个王朝而来,那时尚且没有皇帝这个称呼。 刘景浊忽然有了个极其荒诞的想法,人之所以能修行,是不是也是有神灵为人族开的门? 探查许久,什么感觉都没有,若此地就是玄女结茅之处,数千年过去,此地早无半点儿气息了,又不是仙府遗址。 这趟算是白来了。 刚要抬脚离去,刘景浊忽的心弦紧绷,仿佛给人硬生生将意识拽去别处,一具躯体此刻双目无神。 百节眉头一皱,没等他动身,也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子巨力袭来,他只能硬抗着,动弹不得。 刘景浊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再瞧向周遭之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云海之中。 不远处有一艘琉璃小舟划着云海走来,刘景浊无法以神念探视,只瞧得见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背影。 小舟行至面前,刘景浊总觉得面前女子自己十分熟悉。 舟上女子缓缓起身,一身白衣,散披头发且裸着玉足,腰悬一道无事牌,比刘景浊还要高上几分的女子,站在舟上,瞧着可就比刘景浊高多了。 女子伸出手掌按住刘景浊头颅,微笑道:“一身雷霆真意,却又不是雷神转世,小家伙,挺有意思的。” 刘景浊尚未开口,白衣女子猛然五指用力,一股子深入魂魄的剧痛感,刘景浊瞬间冷汗直流。 女子嘴角微挑,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界山外那个和事佬啊!” 可女子又是露出疑惑模样。 “不对啊!瞧着也不是转世身,奇了怪了。” 刘景浊硬撑着抬起头,可迟迟未能开口。 眼前女子,眉宇之间实在是与一人太过相似,且衣着打扮,几乎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沙哑开口:“前辈是玄女?” 女子这才松手,笑道:“九天玄女,说全呀你!” 刘景浊尚未做出反应,女子便笑盈盈弯腰将脸凑到刘景浊耳畔。 “告诉你一个秘密,九天玄女,其实是一只鸟嘞!所以我不喜欢穿鞋子呀!” 第七十五章 玄女 一只手终于离开刘景浊头颅,年轻人听到那貌似荒诞的言语,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如此一来,玄鸟山的称呼就解释的清了。 女子转身坐回小舟,轻轻抬手,刘景浊不由自主的被扯上小舟,没法子,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 刘景浊稍稍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这位远古天神,可怎么瞧怎么都不像姜黄前辈口中那视人间生灵如刍狗的存在啊! 他哪儿知道,自个儿心中所想,哪怕藏在最心底的秘密,在面前女子眼中皆是一览无遗。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歪过身子,左臂弯曲抻着脑袋,轻声道:“你身上还有当年那个老头子相似的气息,不过极其淡疏。” 老头子?刘景浊想来想去,自个儿见过的老头子太多了,这远古天神能认识的会是谁? 女子眨眨眼,笑道:“别想了,是你金丹之中有一缕剑意,因果不大,但我瞧得出,赠你剑意那人与那个老头子谁年龄大都尚且不好说。” 刘景浊目光呆滞,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老头子是何人了。 结丹之时,除了姜黄前辈的剑意,还能有谁? 女子指了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轻声道:“是酒吗?” 刘景浊本想另取出来一壶酒,可乾坤玉半点儿反应没有,他只好摘下酒葫芦,有些央求道:“能不能不要对着壶嘴儿喝?” 白衣女子悬空灌了一口,撇嘴道:“人间酒水还是赶不上昆仑琼浆滋味儿。” 刘景浊欲言又止,白衣女子便说道:“问了我也不晓得,我早就转世去了,这只是遗落在光阴之中的一缕残影而已,神魂都算不上。” 不过女子眨眼问道:“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想不起来的一些事儿,你想不想知道呢?与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有关系的。” 刘景浊一愣,回过神后,沉声道:“代价是?” 女子笑道:“真聪明,还晓得没有白得的好事儿呢。代价么,很简单,让你那位龙丘姑娘不认识你,你俩换一换。” 刘景浊摇头不止。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位玄女眼神一下就变了。 周遭云海如同染了墨一般,从一片白茫茫变得漆黑无比。 刘景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悬空而起,那位玄女动都未动一下,也并未有什么绚烂神通落下,可刘景浊偏偏觉得有无数柄长剑在自己身上划拉,好似要将自己凌迟处死一般。 正当刘景浊快要承受不住时,玄女叹了一口气,刘景浊重新落在小舟之上,周遭云海恢复如常。 “算了算了,那柄剑也不是那么好拿的,看你本事吧。” 由始至终,刘景浊就没明白她怎的就生气了。 玄女又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守门人一脉镇守两界山,给了远古人间一份太平,这份太平之中的那些个炼气士宗门,算不算得上另外一个天庭?再壁如,如今九洲的人间最高处,也不还是个天庭?” 刘景浊点点头,“想过的,一种绝对的平衡,除却势均力敌之外,大家额头之上都要高悬一柄剑,随时可以毁天灭地的剑,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种相对的和平。” 玄女点点头,笑道:“那你们要开天门,要去天外,要把神灵拉下马,之后你们自己给自己悬剑,是不是脱裤子放屁?” 刘景浊摇摇头,“前辈说的不对,相比无人制衡且随时会落下的剑,人们自己手里拿着剑,这才会有一种相对的公平。就像人间最高处,数千年来曾定下几道不可逾越的规矩,这些个规矩能有约束力的前提,就是那十二人有绝对的实力去惩治那些个逾矩之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给自己立的规矩,除非有人逾矩,否则绝不会插手人间事。”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这就相当于给人间那些有能力去为大恶的人指了无数条路,其中死路已经标明,想要走上死路,就要掂量掂量头顶那柄剑了。” 玄女咧嘴一笑,并未深究,而是轻声说道:“那你知不知道,每一位主神,都是一道或者数道之主?” 女子并指朝着刘景浊额头一点,轻声道:“你现在所看见的画面,是天上神灵一场接一场的散道,壁如火焰,壁如风雨、壁如剑术,又如同兵法谋略,只有神灵散道,这些个事儿才能一一坠向人间。” 刘景浊怔怔无言,实在是脑海中那一幅幅画面太过于震撼。 茹毛饮血的人族,之所以能活,是因为有一场天上水灌入人间,之后人世间慢慢有了风、雨、雷霆,头一次见到火,是因为一道天火跌落人间,自此之后,人族这才与禽兽区分开来,有了吃熟食的习惯。 看到最后,人族掌握的东西越来越多,从部落到国度,再到一个个王朝起兵互相征伐,一路走来极快。 刘景浊深吸一块钱,试探问道:“人间之所以有了炼气士之流,是不是也是神灵开门授之?” 玄女摇摇头,“那倒不是,这点也是出乎我们意外的。” 又是伸手一点,刘景浊眼前顿时出现一道画面。 有个云游天下,看遍人间万事万物的男人,最终走上一处山巅,盘腿而作,此后数年他纹丝不动,只静坐而已。 天上神灵大多都注意到这个不吃不喝却没死的人族,于是相继出现在云海之上,投以注视目光。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那个既没死亦没变老的男人忽然睁眼抬头看向天幕。 那人眼中分别射出一道光芒,径直戳破云海。 男人站起身来,一脸惊疑,却还是手指着天幕,大声质问:“你是谁?” 刘景浊更为惊讶,抬头问道:“怎么会?” 玄女则是笑着说:“天道使然吧,我们只是神灵,不是天道。你所见到的,是人世间第一个炼气士,与你们现在的炼气士区别极大的。” 刘景浊转而问道:“前辈为何要生气?” 刚刚冷不丁变脸,刘景浊一时之间确实捉摸不透。 玄女撇撇嘴,“没啥,按你们的话说,就是觉得你不太男人。” 刘景浊无言以对。 玄女摆摆手,轻声道:“至于我那柄剑,有缘分你就拿的到,没缘分你就拿不到,就这么简单,想要强求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可做不了主。因为放在十万大山的那柄剑,是我借人家的。”qQxδnew 第七十六章 生辰 转眼已然五月初五,期间乘坐渡船走了一日,如今已经临近蜀地。不过此时若是再想入蜀,就又得朝北去,所以刘景浊干脆绕开蜀地,继续南下,把那位大小姐带到燕巢宫后直往安南国。 出了老婆婆的小院儿,窦琼变化不小。 娇贵大小姐居然自个儿刷起了碗,一个包袱里只背着自己的碗筷,走起路来叮当响。 刘景浊这几天一直在想南峰之事,总觉得人家好像就是在等着自己上门。至于稀里糊涂挨了一顿剑,刘景浊倒是明白为什么。 赵炀所说的看门人,倒是能与那位玄女说的对上。只不过刘顾舟在时那道门户都已经没了,自个儿还上哪儿守门去。 无论怎样,只要十万大山有剑就行了。 窦琼难得主动开口,而且并没有阴阳怪气。 “为什么不想想办法让她们母女相认?等到一两年之后,路婆婆还有几个一两年?” 老妇人姓路,只不过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作杨家婆婆。 百节开口道:“她的身子,最多再撑个半年左右,若是让杨宝芯与她相认,或许这个时间还要提前。殿下给了她点儿希望,老妇人怎么也会吊着一口气,等着女儿回家。” 刘景浊也说道:“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杨宝芯不愿,她想让她的娘亲多活些日子。” 窦琼沉默片刻,问了个景炀朝中无人敢提的问题。 “豫王之死,真是太后亲自下的命令吗?” 当年陛下登基,国基不稳,豫王早有谋逆之心,可还没有等赵炀出手,太后手中那些炼气士已经捉了豫王,很快就将其处死,陛下拦都没拦住。 刘景浊轻声道:“看来窦尚书并未跟你道出实情,豫王之死,远不只是意欲谋反,而是因为他勾结浮屠洲的闲都王朝。” 那时刘景浊还没有生下呢,自然不晓得那么多,这些事还是后来再秋官密档之中翻出来的。 窦琼点点头,这些她确实不知道的。 顿了顿,窦琼又问了压在心里很久的一个问题,“你真跟龙丘棠溪是山上道侣?” 从前十大王朝之首,人世间唯一一个能光明正大满朝文武皆修行的王朝,即便已经自断国祚,可龙丘家的大小姐,那也是人世间顶尖的二世祖了,她这个窦家大小姐跟人压根儿没法儿比较。 刘景浊实话实说:“说实话,我俩都没正式承认这份关系,不过下次见面时,我再不会躲。” “躲?” 窦琼叹了一口气,神情苦涩,“刘景浊,你晓得不,在我眼里,你是离了皇家之后,一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她看错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到现在窦家都没有派人来,你猜不出为什么?” 窦琼苦笑道:“猜的到,让我在你身边,改一改身上毛病。” 刘景浊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百节,微笑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变化挺大的?我也知道,我前脚离开京城,就有人说我出门几年,回乡之后比谁都能装,明明不是个读书人,却偏偏故作仁义道德模样。而且这话多半是从许经由那里传出的。而且还会有一道消息,说我刘景浊吃软饭什么的,这类的话会很多很多。” 窦琼轻声道:“那是龙师想保护你。”仟韆仦哾 百节大惊,转过头,一脸呆滞道:“娘咧!窦大小姐的脑子回来了?” 这家伙,这些年在外面尽学着怎么损人了。 刘景浊瞪了百节一眼,回过头轻声道:“有这么一层意思,不过更多的还是许经由瞧不上我,跟你那种瞧不上是两回事,他许经由的瞧不上,是因为他觉得我做作,就跟先去百节看待你差不多。” 窦琼说道:“要是以前的刘景浊,恐怕至少我也已经受了重伤。” 刘景浊笑道:“怎么说呢,人间九洲,我就离洲、玉竹洲、婆娑洲这四个没去过,离乡六年时间,至少一年时间是在渡船上赶路,两年时间用以自囚,好在我是先在路上嘈杂,随后静心之后,回顾往昔,这才能发现过去的种种不对。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个人很喜欢改错,知错就改的那种,教过我的先生不是都说,我刘景浊认错极快,真心实意的那种,但认错之后,犯错会更快。正因为我年幼时犯错,路上犯错,后来两年自囚,这才能深思改正。” 苦难当然是不值得的,但有些苦难并不是他人与这个世道强加于人,而是自找的。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一直觉得,窦成也好,你窦琼也好,只是被惯坏了。丢在苦寒之地历练几年,自然会好很多。” 窦琼一脸不相信,“真这么觉得?” 刘景浊轻声道:“我这个人,想说实话时,不会说鬼话。” 百节暗自翻起白眼,腹诽不已,心说谁知道殿下你这会儿想说实话还是想说鬼话。 并指一点,窦琼黄庭宫中那道雷霆屏障瞬间解除,刘景浊微笑道:“本以为要很久,没想到会这么快。” 窦琼神色复杂,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其实不想当太子妃,一点儿都不想,可赵坎那小子居然那么直接的拒绝我,我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姐,所以我脸上挂不住。” 刘景浊轻轻点头,“知道。” 毕竟当了太子妃,她就不能继续修行了。 说话时,已经走到了一处小县,人口不多,要是放在古时,此地父母官都只能叫做县长,压根儿够不上县令名号。哪怕是在景炀,此地县令也才是个从七品上。 这一路走来,刘景浊是极其放松的,因为在景炀境内,没人敢做什么。 天下十大王朝,每一个国的皇帝其实都有杀手锏,对凡人无效,却专治炼气士。所以景炀境内,如今并无一流宗门,因为待着憋屈。 城外河中,数艘龙舟整装待发,擂鼓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是了,已经五月初五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想起了某件事,忽然就笑意不断。 百节好奇道:“殿下高兴什么?” 刘景浊微笑道:“今日是小豆生辰,我给她留了些小礼物,估计今晚就能看到。” 说着,年轻人忽然转头,朝着一位白衣女子微微眯眼。 “都追来中土了,樊姑娘这是要与我不死不休?” 樊江月神色复杂,轻声道:“我只是路过,碰巧。” 刘景浊冷笑道:“你觉得我信啊?” 窦琼传音询问:“这么漂亮,是龙丘棠溪吗?” 百节摇摇头,答道:“没听到叫的樊姑娘么?” 窦琼嘁了一声,心说你刘景浊可真会拈花惹草。 ……… 已然入夜,长安城中依旧灯火璀璨。 有个白衣赤脚且挎剑,腰间悬着一道刻字无事牌的女子,牵着个一身绿衣的小丫头,两人刚刚逛完庙会,这会儿准备去往一个叫做望福的客栈。 白小豆手捧着她最爱吃的糖葫芦,轻声说道:“北姨,你说我师傅到哪儿了?他要是知道我这今天没去念书,会不会给我记在小本本上,回来了之后又罚我抄书?” 刘小北摇摇头,微笑道:“不会,今日是他给你的一天休沐,怎么玩儿都行。” 白小豆半信半疑,不过小孩子哪儿顾得了这么些,一转头就又问道:“咱们去客栈干什么?” 刘小北淡然一笑,“去找一个不听话的丫头,争取忍住不打她,然后还要带她走。” 客栈不远处,张探骊躲在一颗树后,偷偷看了一眼客栈老板娘,随后心满意足的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寻了个路人,给了他几块儿碎银子,说要请他喝酒。 当街遇到这等好事儿,哪儿有拒绝的道理?中年人拿着钱就往客栈去了。 等到刘小北返回时,身边已经跟着两个女孩儿,佟泠明显是挨了一顿揍,眼泪汪汪的。 白小豆看着北姨揍人,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送白小豆到了皇城门口,权忠已经等了不知道多久,可瞧见牵着白小豆的人,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凑上去抱起白小豆,无奈道:“我的郡主唉!跑哪儿去了,陛下都要急死了,做了一桌子菜,你不去,陛下也不吃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没事没事,待会儿我让他抱抱他就不生气了。” 他,指的当然是赵炀了。 小丫头转过头,对着佟泠说道:“佟泠姐姐,你要是觉得我师傅不好,有气可以撒在我身上的,但是你不能再骂我师傅。” 佟泠没抬头,眼中恨意愈浓。 白小豆开口道:“我爹娘都死了,是师傅带着我,要不然我肯定会饿死在路边儿的,所以我决不会让人骂我师傅。” 说完之后,拍了拍权忠,老太监小跑着带她进去。 等白小豆真正返回那个小院儿,已经快到申时了。 今个儿撒欢儿玩了一天,书也没抄,还得补上。 她走进屋子点上灯,刚要去书箱翻找笔纸,冷不丁一转头,瞧见了桌上放着一把极其漂亮的短剑。 对白小豆来说,那就是长剑了。 小丫头一愣,门外赵炀缓步走来。 “这是你师傅走之前,赶了一晚上的礼物,就等着今天给你呢。” 白小豆疑惑道:“为什么是今天啊?” 皇帝老爷子走过去,蹲下来微笑道:“因为今天是白小豆的生辰啊!” 小姑娘一直不知道,自己也是有生辰的。 第七十八章 茶水如酒水 五月中旬,一艘渡船落在破烂山那处雨牛渡口,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走下渡船。 龙丘棠溪并未背剑,早先那把佩剑,早在上次遇袭时毁去,作为一个剑修,龙丘棠溪如今也陷入了无剑可用的尴尬境地。 落地没多久,龙丘棠溪便准备转乘一艘渡船去往斗寒洲中部,直去初雪城栖客山。 只是那艘渡船明早才出发,龙丘棠溪便打算先去一趟乞儿峰。 遇袭之后,徐瑶连传三封信过来询问伤势,倾水山那边儿,担任客卿的张五味更是与那初任山主一同到了一趟白鹿城。 龙丘家是富,可也得分跟谁比。只说钱财一事,跟破烂山一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破烂山明面上的左右护山供奉都是登楼巅峰,加上姚放牛这个初入登楼的宗主,还有钱谷司库、衡律堂掌律、藏经阁典书,这就六位登楼了。另外还有供奉殿首席与三位只开峰授徒且与徐老山主同辈的祖师,一座破烂山拢共便有十位登楼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登楼修士,而每座顶尖山头儿都会有些影子般的人物,是作那杀手锏之用,大多不少于三位登楼修士,甚至都有合道修士存在。 九洲每一座顶尖宗门,决计都有合道修士存在的。 这就是作为站在山巅之宗门的底气。 走到乞儿峰下,有个一身粉衣的女子已经等候多时。 一瞧见龙丘棠溪,徐瑶脸黑的跟啥一样。 这位板上钉钉的破烂山宗主夫人瞪眼道:“前前后后三封信,怎的就拦不住你呢?跑来干啥,你能干个啥?”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闲着也是闲着,哪怕不去绛方山,也总要去一趟栖客山,把对他很重要的那株梅树带走。” 徐瑶最终还是忍住一句话没说,怕伤了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之间的和气。 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做的多一些吗? 可人家二人的事儿,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拉起龙丘棠溪,轻声道:“走,去钱谷挑一柄剑,只可惜仙兵极多,但没有仙剑,只有一柄灵兵品秩的剑。” 龙丘棠溪摇摇头,无奈道:“我来乞儿峰是乞剑的吗?你要真这样,我掉头就走。” 徐瑶讪笑一声,轻声道:“那就去后山坐坐,放牛娃去了东海,我反正也一个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两人就这么登山。 女子美貌使然,登上路上,极多弟子侧目过来,别说男弟子,就是那些个放在凡俗小国都算得上美人的女弟子,一个个的也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世上怎能有这般容貌的女子? 都是些少年少女,龙丘棠溪也没当回事,一旁的宗主夫人几个瞪眼,偷摸观看的弟子便作鸟兽四散而去。 龙丘棠溪看到这些个破烂山弟子,没来由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噗嗤一乐。 徐瑶也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反正就是跟着傻笑。笑了一会儿,她终于察觉自个儿有点儿傻,于是一脸委屈道:“妹子,不带这样的,有啥事儿说出来让嫂子高兴高兴嘛!” 龙丘棠溪这才说道:“当年在一处秘地,我跟他受人围攻,那时他境界高,我就是个金丹修士,所以他受伤很重,我反而没事人一样。当时我就说,等我返回龙丘家,一定找人把打他的人全砍死。你猜他说啥?” 两人步下生风,有如缩地成寸一般,这会儿已经在半山腰,正在往后山绕去。 徐瑶疑惑道:“他说了什么?” 龙丘棠溪憋着笑,轻声道:“他说呀,以后他也要有个宗门,山上最起码得有三十人,还得加上他。” 徐瑶终于大笑出来,无奈道:“刘景浊是个孩子吗?三十个人的宗门?亏他想的出来。” 笑声渐息,徐瑶还是没忍住问道:“先说好,刘景浊跟姚放牛是朋友,我也觉得跟你投缘,当你是朋友的。有些话我问了,你要是不方便说,不说就行,千万别因为怕伤了我脸面。” 龙丘棠溪转头看了看周遭,徐瑶笑了笑,“那就先去我的住处。” 两人加快步子,几十里山路,盏茶功夫便到了。 后山就这一处宅子,有一处天井,进门便能瞧见二层屋子,上层住人,下方正房待客。 也简单,一张沉香木所制茶盘,有炭炉茶壶,还有几只黝黑茶碗。 一进来,徐瑶便调转护山大阵笼罩此地,饶是合道境界想要窥探也不行。而且她能感觉到,一股子极其精纯的剑意也已经铺设开来,一处四合院子,此刻可谓是水泄不通。 徐瑶轻声道:“姚放牛去归墟之前不喝酒的,去了很久都不喝,遇到了刘景浊才学会喝酒的,不得不说,你家男人是个酒腻子。” 两人打交道其实并不多,可徐瑶也就唯独在刘景浊重伤之时,没见他喝酒。 好家伙,那枚酒葫芦压根儿不离手。 龙丘棠溪深有感触,无奈道:“跟他在一起三百多年,他不光喝酒,还学人家抽水烟旱烟,后来好多次他在外面喝酒,我不让他回家,这才慢慢的把烟戒了,却还是偷偷摸摸喝酒的。当然,也不怪他,他很小就在军中,十二三的少年人天天身边死人,死的还是对他极好的人,他也只能用酒来压住泪水了。” 三百多年?徐瑶没忍住说道:“什么意思?三百多年?你才多大?”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轻声道:“当年在青鸾洲,姬氏一族设伏,我们逃无可逃,最终在东边误入了一处洞天,那处洞天,连接着九洲之外的四座仙洲。其中玄妙我至今也没想通,极可能是九洲这边光阴停滞,而我们在九洲之外逆转光阴三百年。期间诸多秘辛我就不说了,破烂山立宗极早,有些秘档应该都有记载的。总之,在得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之后,我俩就花了一百年时间游玩四大部洲,后来一百年,我也已经破境登楼,他早就跻身合道,但迟迟未能开天门,充其量算个半步开天门。第二个一百年里,事情极多,牵扯到他的事情最多,于是我们就被人追杀,东躲西藏的。” 徐瑶大惊,沉声道:“半步开天门了,外加你这个恐怕跻身登楼便能比肩合道的剑修,两个剑修,被人追杀?还一百年?等等,你是说,你俩在那处秘地整整三百年?” 龙丘棠溪苦笑一声,点点头,开口道:“开天门,只是九洲的人间最高,外界是有第十三十四境,恐怕都有十五十六境的。而且,我俩的的确确是一起待了三百年。” 徐瑶还是有些糊涂,又没忍住问道:“那……怎么你们之前从不提及此事?” 两人虽然瞧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真心瞧不出来有三百年情分啊! 蓝衣女子端起茶缓缓起身,抿了一口,茶中也有酒滋味。 “因为他忘了,而且,哪怕想告诉他,也开不了口的。是个本体在婆娑洲,有一具分身在南赡部洲的和尚,以半数修为画的一道禁制。” 憋在心里三年的话,龙丘棠溪今日一股脑儿说了个干净。 果然,有些话在说出来之后,心情真的会好很多。 两个女子于乞儿峰后山聊了一夜,茶水当做酒水喝,徐瑶每煮一壶新茶,都会骂一句负心汉。 可仔细想来,却又觉得不妥。 毕竟谁想忘记自己最心爱的人啊?那……等刘景浊重入登楼那天,往昔种种尽数涌上心头,他该有多伤心?该有多内疚? 徐瑶没忍住说道:“要不然,咱们换酒喝?” 龙丘棠溪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儿,都憋在心里这么久了,其实习惯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龙丘家长老殿故意放出消息,其实我还很高兴呢。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喜欢的人还喜欢我,我就觉得特别好。” 徐瑶狂饮一口茶水,叹息道:“他昏睡一百年,你照顾了他一百年,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可……他把事情全忘了。” 其实徐瑶这会儿真想说两个字,可有些不合时宜。 她想说,造孽! 娘她奶奶的,婆娑洲那秃驴真是闲着没事儿干,人家好好一对儿神仙眷侣,你他娘的不干人事儿就算了,棒打鸳鸯作甚? 龙丘棠溪眨眨眼,咧嘴笑道:“嫂子,你说要把我跟他的故事写成话本儿,会不会很受欢迎?” 徐瑶没好气道:“你还开玩笑,我都要愁死了!” 龙丘棠溪笑道:“等他跻身登楼,什么事儿不就都想起来了,有啥愁的,到时候我就不理他,让他多难过几天,以消我心头之恨。”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嫂子,这些事……” 徐瑶叹气道:“放心,放牛娃我都不会说的,待会儿我就给这段记忆下一道咒印,哪怕有人搜魂都不会得去你们的消息的。” 龙丘棠溪差点儿就忘了,这位宗主夫人之所以破境登楼很难,是因为她是个咒师啊! …… 五月中旬,饶是斗寒洲也依旧天亮极早。 第一缕日光尚未洒落人间,只是蒙蒙亮而已,有个身穿水蓝色长裙,头别一只簪花的绝美女子独身往雨牛渡方向去。 昨夜茶水似酒水,回来之后,好像头一次这般舒坦。 也不知怎的,她脑袋里有些晕乎乎的,隐约瞧见了一驾驴车,稀里糊涂就坐上了车。 如今身在破烂山附近的几位登楼修士齐聚乞儿峰,徐瑶刚要发号施令,却瞧见一位白衣老者鬼魅般出现。 徐瑶一皱眉,抱拳道:“秦师叔,龙丘棠溪是我朋友,我一定要管的。” 白衣老者无奈道:“龙丘家的十七先生就在云海,他都没现身,你管什么?” 白衣老者忽的转身,微微一笑,轻声道:“十七先生,许久不见了。” 有个腰悬十七令牌的女子飘飘然落地,聚在一块儿的登楼修士竟是没一个事先察觉的。 此人是合道境界无疑了。 女子轻声道:“多谢徐姑娘上心,无事的,那位老前辈……算是我家小姐的长辈吧。” 第七十九章 你俩是一伙儿的 一驾驴车走着走着就上了云海,驴车速度竟然远超渡船。 龙丘棠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运转清心决,这才缓缓回过神。 赶车老者咧嘴一笑,“倒是比那小子强多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是何人?” 老者微微叹息,轻轻弹指,一缕绿色光芒缓缓漂浮向了龙丘棠溪。 “丫头,受苦了,姬闻鲸我会收拾他的,你放心。” 绿色光芒没入龙丘棠溪额头,一些必须得靠时间来养的暗伤,居然奇迹般的愈合,受损不小的本命剑也顷刻间修缮如初。 唯独修行木属性的大修士才有这般手段,他老爹也做不到。 眼看这人并无恶意,龙丘棠溪便也稍稍放松了警惕,轻声询问道:“前辈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治伤?” 老者轻声道:“姬闻鲸是我大儿子,姬闻雁是我二儿子,姬荞……是我女儿。” 龙丘棠溪当即起身,一脸戒备神色,皱眉问道:“你不是早死了吗?” 老人轻声道:“是差点儿就死了,现在倒是回着回来了,可惜什么都迟了。” 龙丘棠溪皱眉道:“烦劳前辈放我下车。” 老者当然不会照做,也没接话,转而说道:“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瞧瞧外孙媳妇儿。儿子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管不了。女儿死的时候,当爹的也没在,现在外孙子被亲舅舅算计,我不会不管的,回去我就给你出气。” 龙丘棠溪冷笑道:“外孙子?亲舅舅?哪儿来的脸?你回去问问姬闻鲸,他有脸当这个舅舅吗?” 女子眼眶通红,沉声道:“就因为他这个亲舅舅,你晓得我们遭了多少罪吗?” 若不是姬闻鲸派人围杀,他们怎么会无路可走去到那处洞天福地,刘景浊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他差一点儿就死了,就只差一点儿!” 没想到老人居然笑了起来,轻声道:“真是个好姑娘,要是换做旁人,这会儿肯定说的是别的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说,“一百年,你知道那一百年我怎么过得吗?” 龙丘棠溪一愣,却听见老人说道:“本来我想拦住他的,可又想了想,为了喜欢的姑娘去闯龙潭虎穴,好像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拦。十万大山那柄剑,能不能得到尚且不知,你是个剑修,怎能没有佩剑?待会儿就带你取剑去。” 老人的确能说,龙丘棠溪都插不上嘴。 “我年轻的时候,人世间剑修最多的,其实是这座斗寒洲,从前斗寒洲也不叫斗寒洲,而是叫做斗寒仙剑洲。来自那句‘气冲牛斗嘛!’,所以要说天底下仙剑最多的地方,还是得这座斗寒洲。” 其实现如今,除却那些个上了岁数的炼气士,已经无人知晓斗寒仙剑洲这五个字了。 龙丘棠溪终于能插上一句话,她压根儿不关心取剑不取剑的,而是皱眉问道:“刘景浊要干嘛?他真去十万大山了?” 十万大山藏着一柄剑,这事儿在他俩的很多年前刘景浊就说过。可以他现在的境界,去了不就是找死吗? 老人点点头,“真去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安南国境内。” 龙丘棠溪沉声道:“掉头,我要去中土!” 老人转过头,笑容和煦,脸上皆是宠溺神色。 “我都有些觉得那小子配不上你了。” 转过头,老人继续说道:“要真出什么事,等你到了,什么事儿都结束了。还不如先跟我去拿到那柄剑,借此机会再上神游境界,然后再返回中土。” 说着,老人微微一笑,手指下方一片冰原,轻声道:“到了,很快吧?” 龙丘棠溪低头一看,这怕是已经到了极北冰原。 二十余万里呢,这就到了? 老人驾车落下,拍了拍驴头,翻身下车,看着龙丘棠溪,微笑道:“何不以你那一身寒冰真意去感觉一下?” 傻人有傻福啊!得亏那小子执拗,没有修习与自身契合的火道。 若是真主修火属性,这俩人不是就水火不容了嘛! 果然,缘分一事之奇妙,远不是一条红绳就能决定的。 龙丘棠溪沉默片刻,既然来都来了,那就试一试吧。 运转生而带来的那股子水至极的寒冰真意,没想到同时自身那道剑意也被牵动,而且好像有些不受控制一般。 方圆数百里一下子剑气纵横,脚下寒冰竟然又凝实了几分。 女子心头一惊,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她干脆喊道:“愿意跟我走就出来,不愿意,那我就走。” 话音刚落,老者咋舌不止。 好家伙,剑还能这么取?他都老早准备好了,就等冰下那只巨兽冒头之时给它一巴掌,结果仙剑自行认主了? 冰原之上,一股子冰霜龙卷骤起,脚下不知有多厚的冰面突然摇晃起来,冰面很快由打不远处为中心,如蛛网一般裂开,“蛛网”中心,一束淡蓝色光华冲天而起,半座斗寒洲都瞧得见天空中那道淡蓝色气旋,炼虚之上的炼气士尽数往此地看来,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龙丘棠溪面前已然悬浮一柄淡蓝色的冰晶长剑,女子盘膝而起,悬浮剑前,就此入定。 远在中土北部,那座处于景炀与中土第二大王朝交界之处的昆仑,有个手持几片竹简的中年人看向西北方向。 “动静闹的可真大啊!” …… 景炀不似那种驻军之后就欺压当地百姓的王朝,只是在安南国境内划出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地方,驻扎十万大军而已,驻军将领也只是个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 他刘景浊当年也才是个个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 驻军之处就在安南国西部边陲,临近十万大山,倒不是怕十万大山之中的妖族有什么事儿,而是为了震慑那些个去往十万大山找寻机缘的炼气士。 其实安南国王乐得如此,要知道从前未驻军之时,临近十万大山三府之地,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无处讲理的事儿。 虽说有些规矩那些炼气士也知道,可安南国少了能震慑那些炼气士的存在。 若是景炀王朝,即便豢养的炼气士死绝,六龙卫尽数战死,但只要是针对炼气士之流,皇帝只需拿起镇国玉玺,调动一国气运,顷刻间就会有一尊国运凝做的护国神将现身,堪比合道的气运真身。 只不过,但凡用到这手短,一国气运便也会慢慢凋零。 在这荒城中,远远就能瞧见黑云压顶的十万大山边陲,到底是古战场遗址,隔着百里地都能感觉到这股子让人窒息的肃杀气息。 这座荒城之中,凡人极少,多半都是炼气士,名义上归安南国,实际上是这荒城就是个三不管之地,唯独驻军能让这些个炼气士有些忌惮。 机缘很多,找寻机缘的人一样多。 所以城中兜售丹药符箓的铺子以及收购山中带出来的仙草、妖族骸骨的人,也很多。 这些个买卖之事,以及形成一条完整产业,甚至会有人在鱼雁楼那边儿挂出所需要的东西,报酬极其丰厚,自然会有人接这活儿,去十万大山拼命。 他们才不惜死呢,若是挣不到钱,注定无法破境的那种,可比死可怕的多了。 这不,刘景浊刚刚走去一间兜售符箓的铺子,立马儿有人凑过来询问。 “兄弟,来碰运气的?正好我接了个活儿,就在这边缘千里,去采摘一株千年茯苓,三枚五铢钱的报酬,怎么样?要不要咱们同行?一旦取的那株茯苓,咱俩三七分。” 千年茯苓,玩儿呢?且不说茯苓能不能长上千年了,即便有,谁会要那玩意儿? 刘景浊摇摇头,微笑道:“你也瞧见了,我就是个凝神境界,你就不怕我拖后腿?” 说完便走去铺子里,挑挑捡捡找了极厚一沓儿符纸,一问,结果才卖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个儿看走眼了,特意又问了兜售符纸的女子一遍,“真没说错?” 女子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年头儿,怪事儿真多,还有人嫌贵怎么地? 刘景浊最终昧着良心给了五十枚半两钱,随后装起符纸,慢悠悠出门,只拐了弯儿之后,拔腿就跑! 方才凑过来说话的胡茬儿青年紧随其后,追上刘景浊,讪笑道:“真不考虑考虑?”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不解道:“干嘛非得找我?我一个凝神修士,找我送死吗?” 胡茬儿青年咧嘴笑道:“你背剑啊!这年头儿,背剑还敢来这里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 说话时这家伙还一把搂住刘景浊肩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一边大笑着,一边嘴里说着:“对对对,是是是,就是这样。” 刘景浊顿感不妙,果然,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人快步走来,一瘸一拐的,老远就叫骂不止。 “你个狗日的!敢坑你老子,把老子的钱还来!” 刘景浊一愣,转头问道:“说你?” 结果胡茬儿青年撒丫子就跑。 再一转头,衣衫褴褛的少年人已经紧紧攥住刘景浊袖子。 少年人瞪着眼睛说道:“你俩是一伙儿的,还你老子钱!” 刘景浊一脸呆滞,三个字脱口而出。 你大爷! 第八十章 上仙饶命 玩鹰的,给鹰啄了眼睛?! 想当初刚刚到神鹿洲,自个儿不就来了这么一招,哪承想今日自个儿也着了道。 衣衫褴褛的少年人一把抓住刘景浊,打死不松手那种,一个劲儿的喊着还钱。 不远处就是街道,这么些人看着,总不能一脚给踹开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得轻声道:“我真不认识他。” 少年人冷笑一声,手攥的愈加紧,冷笑着说道:“我信你个鬼!勾肩搭背笑个没完没了的,还说不认识?” 说话时,突然听见几声咕咕叫,刘景浊笑容玩味,轻声道:“这样,我给你二两银子,你吃饭去,晚些时候我把那个人带来,他欠你多少钱,我给你主持公道行不行?” 哪知道少年人一瞪眼,冷笑道:“当我是棒槌呢?” 刘景浊只好指了指背后长剑,“我是个剑客,说话算数。” 木剑也算剑客?你还背着伞呢,咋不说你是个伞客呢? 瞧眼神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相信,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好伸手将其一把提溜起来,开口道:“那行吧,我带你找他去。” 你俩自找的,二两银子不行,那连二两银子也没了。 灵台境界的少年人,就比寻常武把式强点儿有限,也不晓得咋敢来这荒城的? 少年人发出一阵杀猪声音,刘景浊也只好略施手段,让这少年人先消停一会儿了。 拐弯抹角没走多久,刘景浊已然寻到胡茬儿青年,少年人一把丢过去,顺手解开少年人“哑穴”,刘景浊走过去一把薅住胡茬儿青年,笑盈盈说道:“你俩挺会玩儿,来,接着演。” 都这会儿了,少年人还是一脸愤懑,拳打脚踢的就朝着胡茬儿青年而去。刘景浊则是笑盈盈看着,没说话。 都说了给二两银子,不行嘛!那你们继续演。 少年人也是个愣种,手底下半点儿不留情,照着胡茬儿青年脸上就砸,后者躲了几下,终究是没躲过一记“黑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胡茬儿青年一巴掌扇去,没好气道:“憨货!露馅儿了,还来?” 跟他们玩闹有些无聊,刘景浊有摇了摇头,站起来转身离去,直往西走。 一大一小俩人对视一眼,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得,实在骗不到,那也只能铤而走险去一趟了。 刘景浊去卖兵器的铺子里买了一柄马槊,他娘的,枪头儿跟枪杆儿居然要分开买,刘景浊真是头一次见。 寻常凡兵,一堆铁能值多少钱?结果硬生生给人宰了一两银子。 于是出城之时,刘景浊就成了个一身白衣,穿草鞋背斗笠,腰间悬挂朱红酒葫芦,肩扛一柄马槊的年轻人。 没承想进门时好好的,出去时居然要收一两银子的城门税。 也就是在这荒城,换成别处,那些个山中散修的炼气士早就把守城兵卒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了。 走出城池,刘景浊又吃了一大惊。 这年头儿,能挣钱的法子真是给人想尽了。 城外一处……仙家码头吧。要说是渡口,连一艘像样的船都没有,要说不是吧,又悬停数十艘只能搭乘四五人的小舟。 甚至有舟子手插着腰在城门口高喊着:“东三峰了东三峰了,差一个人,上船就走。” 眼见刘景浊走出,至少四五人凑来刘景浊这边儿,争先恐后道:“东三峰,就差一个人,五枚半两钱,走不走?” 倒是有趣,刘景浊便随便儿挑了一人,说是先给钱,给过钱之后就跟着走去飞舟悬停之处。 结果一看,能做四个人的简易飞舟,除了自个儿,就只有个头戴幂篱,雌雄难辨的刀客。 上了这驾舟之人的恶当了! 一转头,方才那人已经不见影儿了。 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他娘的。当年随军南下时哪儿有这道道儿?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来那人,结果还没等刘景浊开口,那人一步跃上飞舟,喊道:“二位,今个儿人是等不齐了,要是走呢,你们得把我剩下两个座儿买了,要是不走,那就先等等,不过夜里跟白天可不是一个价了,毕竟是去的是十万大山啊!” 头戴幂篱的刀客开口道:“钱我加,走吧。” 居然是个男声?! 可这身段儿,怎么瞧怎么不像是男的啊! 舟子看向刘景浊,笑盈盈问道:“这位大侠,你怎么说?” 看来以后不能占人便宜了,就买符纸时占了点儿便宜,紧接着这一整天都在上当受骗啊! 刘景浊气笑道:“还能怎么样?走呗!不过你要是敢宰我,让我知道来了,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早知道就不试这新鲜玩意儿了,百多里路而已,眨眨眼的事儿,结果足足多花十枚半两钱! 一旁那个幂篱汉子,刘景浊越看是越别扭,所幸就不看了。 结果那人反倒主动开口:“头一次坐黑舟?他们就这样,不半道上把咱们卖了,就很好了。” 所谓的卖,刘景浊多少嚼出来了点儿味道,无非就是从这艘黑舟卖去那艘呗。 刘景浊翘着二郎腿抖个没完,伸手扣了扣鼻孔,随后一记弹指神通,一坨浊气沉降所化之物便被弹出飞舟。Qqxsnew “的确是第一次,倒是你,瞧着不是第一次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说话无不带着一股子大碴子味儿,倒是配得上那柄马槊。 那人笑道:“常在山水间,习惯了。” 某人已经决定了,这句话此后要经常借鉴,好话。 小半刻时间,飞舟缓缓落地,这边儿倒还像个渡口。 头顶黑云压山,这处山峰却遍是商铺,甚至比荒城瞧着更热闹些。 可该买的都买了,刘景浊也只好扛着马槊往山中走去。 那个幂篱男子,就一直跟在身后。 元婴而已,刘景浊并未当回事儿,不过走到无人之处,那男子居然加快步子赶了上来,一把掀掉头戴幂篱,露出个女子般的面容,且长的挺好看那种。 这怕不是个二尾子吧? 刘景浊撇着大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大咧咧开口:“你要干哈啊?一路尾随,咋滴,想抢我啊?” 撤去幂篱的,那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看兄台武道境界惊人,想要一同行去往山中,两人也有些照应嘛!” 怎么又成了女子声音?闹着玩儿呢? 刘景浊故作嫌弃神色,以一种古怪腔调开口,撇着嘴道:“用读书人的话说,安能辨你是雌雄啊?一会儿男的,还同行,我可放心不下?” 那人黑着脸说道:“出门在外,怕有歹人,故而化作男声而已,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家。” 刘景浊哦了一声,扭转过头,撇嘴道:“没兴趣,我一个人习惯了。” 结果那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十万大山,纵横三万里有余,大山远不止十万座,其中武道前辈陨落之地,也就那几个,不好找的。不过也巧,我正好就知道。” 刘景浊那能不晓得这些个人打的什么鬼心思,无非就是想去之地凶险,拉个挡箭之人而已。 莽夫就要有莽夫的脾气,既然选择暂时做一个莽撞人,那就得莽撞些。 年轻人冷笑一声,抬手就呼过去了一巴掌,罡风拂过,女子被一巴掌扇飞极远。 “你他娘的当我是棒槌呢?我瞧着这么好骗,给我死远点儿!” 甩了甩手掌,刘景浊扛起马槊继续大步朝前,时不时摘下酒葫芦灌一口酒,到山巅之时猛地双脚用力,整个人如同窜天哨一般冲上云霄,再落地之时已经是几十里外。 十万大山边缘,元婴境界不在少数,刘景浊动静太大,惹得方圆百里元婴修士皆是侧目而来。 想必那些个修士这会儿都在嗤之以鼻,一个归元气武夫,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十万大山如此蹦跶? 这处古战场,光是境界不在元婴之下的鬼修就有茫茫多,跑这么快,喂鬼啊? 数次跃起落下,已经飞奔出去百余里的刘景浊,忽的重重落地,连忙扯出挂在胸前的半月吊坠。 那柄吊坠扑闪几下,忽的放出一束淡疏冰蓝光华,一股子寒冷气息只出现瞬息时间,随即光华褪去,吊坠恢复如常。 某人将吊坠揣回脖领,脸上笑容迟迟不曾褪去。 刘景浊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厉害,又破了一境。” 虽说当时龙丘棠溪并未说出这吊坠玄妙之处,可刘景浊还是感觉到了,她已经破境神游。 扛起马槊刚要走,刘景浊想着,等她来中土时,就能送她一柄仙剑了。 结果他忽的转头,咋舌道:“看岔了?身上有遮掩气息的宝物?” 转过身,将武道罡气包裹马槊横在胸前,一道灵气光束立即射来,刘景浊连人带槊倒飞出去几里地。 当然没这么夸张,要不是在洗笔湖遇见了那位东海年轻剑客,刘景浊或许这辈子都学不会这招儿。 刚刚从碎石堆中爬起,方才那位女子已经飘飘然落在眼前。 那位女子眼神冷漠,冷笑道:“有点儿武道境界而已,找你是看得起你,居然敢出手打我,你活腻味了吗?” 身背斗笠的年轻人双腿一软,一个屁墩儿坐在原地,哭丧着脸,颤声说道:“上仙饶命啊!” 第八十一章 多谢引路 那女子冷笑道:“原本是想给你一道机缘,结果你是个不识相的,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刘景浊赶忙抛下手中马槊,斩钉截铁道:“在下学拳自瘦篙洲,师承没眼看,但拳头有几分,前辈只要不杀我,此后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神情那叫一个诚恳,可能连刘景浊他自个儿都没有发现,他还有这搭台唱戏的天赋。 女子微微眯眼,“瘦篙洲人氏?瘦篙洲何地?你姓甚名谁? 刘景浊赶忙答道:“瘦篙洲稚子江滩踌躇台人氏,姓刘名见秋,学艺自稚子江上一艘货船,隶属于金萍渡口。” 这都是当年去过的地方,琅琅上口,决计没有虚的。 女子挥挥手,一艘飞舟凭空出现,她一步跃上飞舟,这才轻声道:“九洲各有一处斩龙之地,乃是当年治理九泽水患,斩杀天下蛟龙之时遗落,你知不知道?” 说话时招呼刘景浊上船,年轻人赶忙捡起马槊,先喝了一口酒压压惊,随后纵身一跃跳上渡船。 “我是属于那种没有师徒名分,偷师学艺的,六十岁前都在船上,一条稚子江东西走遍了,去过那处斩龙台。教我拳法的老拳师曾说,古时治水,若不是起了九座斩龙台,上古九泽早就一发不可收拾,人间怕也早已荡然无存。” 所谓拳师,其实刘景浊是在说迟暮峰那位教习自己拳法的老人家,并无师徒之实,老人却将刘景浊当做唯一一个弟子。 后来刘景浊才知道,青椋山一战,老人家死的最早。 由始至终,刘景浊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只是一直称作梁爷爷。 女子淡然一笑,“教你拳的老拳师,与你说的也只是稚子江两岸传说罢了。” 刘景浊连声应和,这会儿哪儿还有方才那股子傲气凌人?就差点头哈腰,蹲在那女子身旁了。 不过那女子也乐得如此,挥手驱动飞舟,淡然说道:“我姓甚名谁你不用管,你只需知晓,但凡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你表现的好,我倒是可以引荐你去往一处一流宗门担任供奉。” 刘景浊心说我信你才怪,不过还是抬起头,轻声道:“能给多少钱?” 女子冷哼一声,刘景浊赶忙闭嘴,再不言语。 百岁上下的神游境界,是个天才,我倒要瞧一瞧,你把我带哪儿去。 倒不是刘景浊恶意揣摩,只是这等好事儿,哪儿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十万大山当中鬼修极多,修行武道之人,那可是鬼修的好吃食。若非刘景浊表现出的武夫身份,这女子会如此好心? 先前骄横一巴掌,其实刘景浊心中有些愧疚,到时若是能帮忙就帮点儿忙吧。尽管知道此人不怀好意,人世间不怀好意的人多了,总不能人家只有坏心思,还没做坏事儿,就一并打发了吧。 刘景浊有些走神,下意识灌了一口酒。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总之他自己心中是住着一位东拼西凑而来的完人。如龙丘阔的勇猛,陈桨的果决、以及徐老山主的一身侠气。刘景浊甚至都会去学姚放牛的跟赵长生的心大,又想学姚小凤之流的心思细腻。 总而言之,只要他觉得好的,都想学。 年深日久,无数人的好处堆积叠加,在刘景浊心中拼凑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刘景浊总是无意识的朝着那个完美之人靠近。 可有些事儿注定是学不来的。 如张五味身上那种纯善,他无论如何都是学不来的。 正因为如此,有些事他做的就有些四不像了。 那会儿的一巴掌,是想学人家的果敢,结果自己一用,就成了无理了。 飞舟离地不高,十万大山边缘五百里,人极多的,时不时就能瞧见有人御风而过,或是飞舟疾速来回。 走进一千里之后,人才会慢慢变少。 往前五百里左右,女子突然控制飞舟落地,刘景浊也不敢问,只好一步跳下飞舟,挤出个笑脸,笑着说道:“前辈,是要取什么东西吗?在哪儿?我去啊!” 女子丝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神色,冷笑着说道:“之前的那种桀骜不驯呢?你一个初入归元气武夫,碰见个元婴女子就敢大打出手,哦,换成神游境界,就这般讨好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大大咧咧道:“总得先保命不是,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哪知道那女子冷不丁说了句丝毫不搭边的话。 “这么大岁数了,捯饬的跟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死的,连胡须都刮的如此干净,你会是个正经人?要是放在凡俗,三十岁还不蓄须,那就是憋着祸害小姑娘,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景浊一脸呆滞,哑口无言。 他十七八就一脸胡茬儿了,还是后来遇到龙丘棠溪,人家嫌弃自己邋遢,这才刮了胡子的。 怎么放在她这儿,就成了不正经了? 算了算了,我连你是男是女都不清楚,陪你玩儿玩儿而已,管你说什么呢。 女子飘飘然跳下飞舟,轻声道:“飞舟目标太大,我们御风过去,你少蹦那么高,再往前几百里,与我同境的妖鬼多的是。” 刘景浊点点头,跟着女子悬空而起,踩着风尖儿缓缓往前。 速度不快,约么五百里地,足足一个时辰才走过。 刘景浊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装的,他以归元气境界御风,本就极其消耗体内罡气,接连近五百里路没有歇脚,饶是归元气巅峰也会吃不住的。 哪知道这女子笑着说道:“不愧是瘦篙洲的武夫,耐力不是寻常归元气可以比的。” 转过头看了刘景浊一眼,女子诧异道:“你不怕?”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牙床打颤,沉声道:“不怕不怕。” 女子嘲讽道:“要不是你这般手贱,也没机会来这儿的。” 刘景浊一副强装镇定模样,轻声问道:“你不是第一次来?” 女子并未答话,只是手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山,轻声说道:“我要去山上采药,你要做的,就是给我拦住山下畜牲,那些个妖兽,金丹境界的都极少,只不过数量有点多,毕竟是无人问津的深山之中。” 说话间,女子抬手一指,一道碧绿光束迅速钻入刘景浊腹中,那束绿光钻入腹中之后,刘景浊赶忙压制住体内雷霆,要不然这绿光早就被狂暴紫雷分而食之了。 女子淡然道:“这是我们百越蛊术,你可以理解为炼气士中的咒师。一旦你远离我百里远,你体内那只蛊虫就会将你身体掏空,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的。” 原来是这中土西南的百越联盟,当年古越国数次征讨不下,景炀当年南下之时,就打到安南国,就是因为安南西南方向,还有个百越联盟。 刘景浊苦着脸问道:“那怎么才能给我解开?” 女子微笑道:“等我采药回来,你还活着,我便帮你解开。” 不等刘景浊反应,女子一把提起刘景浊,一个瞬身就落在了那处山脚。 紧接着,女子再次飞身而起,直去山巅,刘景浊一脸无奈,直想骂娘。 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妖兽,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一只只都跟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瞧见刘景浊时,眼珠子都绿了。 这要是站在高处往下看,差不多就是一层铺天盖地而来,毛茸茸的地毯了。 这他娘的叫有点多? 武夫血肉对妖兽与鬼修来说,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 好在里边儿没有化形的金丹境界。 妖族化形,灵台境界就可以了,只不过会留下一些类似于狐狸尾巴的缺陷,直到凝神境界才会真正像个人。 像这种在山中吸食日月精华修炼,极少见人,未经教化的,多半都会结丹之后再化形。 刘景浊抄起马槊,纵身钻入兽群,以罡气包裹马槊,几个来回就打杀大片妖兽。 此时此刻,刘景浊极其辛苦。 不是杀这些个妖族辛苦,辛苦的是要使劲儿压制自身的雷霆与火焰气息,免得吓跑这些个小妖。 也不晓得采药需要多久。 密密麻麻的小妖,上来一群打杀一群,足足杀了半个时辰,一身白衣都染成红衣了,那女子还不见返回。 刘景浊没忍住转头叫骂:“你他娘的是采药还是种药啊?” 话音刚落,四周爬虫般的妖兽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刘景浊仰头看向天幕,一头巨大青蛇腾云而来,保守估计都有十丈之长。 神游巅峰的大蛇? 不对啊?这怎么像是人养的妖宠? 刘景浊没转头去看隐匿在云海中的一位修士,而是看向山巅,笑容玩味。 这下有你好受的,好好打一架吧。 青蛇钻入山巅,那女子也腾空而起,手持一柄灵兵巅峰品秩的横刀与那青蛇在半空中缠斗了起来。 刘景浊忽的眉头一皱,甩出一道替身符,本体以土遁之术离去。 前脚刚走,后脚便有数道箭矢射来。 替身被十数支箭矢洞穿,随后又有一只箭矢射向半空中那女子,紧接着便是个手持大弓的白衣青年飞身过去,一把躲过女子手中仙草。 白衣青年望向女子,笑盈盈开口:“多谢胡姑娘引路。” 其实就在不远处,身处飞剑长风神通天地当中的刘景浊,冷笑着眯起了眼。 你抢药就抢药,我他娘的招你惹你了?上来就下死手? 那位胡姓女子冷冷开口:“你们湫栳山真就这般下作?” 湫栳山? 刘景浊瞬身过去,与符箓替身调换位置,手持着几只箭矢缓缓起身。 第八十二章 没白装孙子 还是那件染血白衣,唯独胸前少了几个血窟窿。 刘景浊冷笑道:“他娘的!谁都能欺负老子了?” 山巅那位胡姑娘心中一惊,分神看向山脚,心说这都没死? 手持大弓的青年人也是一惊,随后瞧见刘景浊袖中掉下来的一张符箓,当即冷笑一声,自以为是道:“原来是用了一张替身符,呦呵!我居然都没发现,你除了是个归元气武夫,还是个灵台修士啊?” 刘景浊伸手拾起马槊,大骂一声去你娘的,便将马槊如标枪一般拋了出去。 与此同时,刘景浊纵身一跃,整个人拔地而起朝山巅而去,同时甩出手中那几只箭矢往手持大弓的白衣青年。 只眨眼功夫,衣袍染血的年轻人已经跳到青蛇脑袋上,撸起袖子对着脚下巨大脑袋出拳不止。 边打边骂:“他娘的,两个神游修士我惹不起,你这个畜牲我还惹不起吗?” 直到现在,刘景浊还能忍,还在示敌以弱。 两柄飞剑以及山水桥跟独木舟都已经化虚隐藏在四处,若真是湫栳山的炼气士,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 我倒要看看,百越联盟跟湫栳山,能有什么关系。 饶是妖族体魄,挨了这么多拳,多多少少也遭不住了。 脚下青蛇长啸不止,压根儿顾不得面前前方女子,巨大身躯蜷缩成为一团,甩动尾巴朝着自己脑袋砸去,丝毫不惜力。 这就是被剥离部分灵智的妖宠,虽然听话,但没脑子。 刘景浊趁此间隙,刚要喊那女子出手,先收拾了这青蛇。 结果下一刻刘景浊便一脸无奈。 这人比脚下青蛇还要没脑子,你不趁此机会弄死这畜牲,跑去找那青年作甚? 行吧,你要这样,那我也没法子了。 此刻青蛇专心对付刘景浊,光凭武道境界,确实有些不够看了,更何况他还要费尽心思不停去压制体内那股子对妖族的压胜之力。 也好,趁此机会,锤炼一番体魄。 那个缺心眼儿的跑去下方,居然不赶紧出手,反而跟人讲起了道理。 “百越不怕湫栳山,你们若是依旧苦苦相逼,百越随时可以投身景炀。” 白衣青年转头看了看半空中颤抖的一人一蛇,咋舌道:“哪儿找来的替死鬼,这么重的拳,真够吓人的。得亏才是个初入归元气,若是归元气巅峰,我这小青怕是已经被他锤烂了。” 转过头,青年冷冷一笑,“一个都快跌出十大王朝的凡俗国度而已,百越投身景炀又如何?指望赵氏父子把京城搬来南境吗?胡姑娘,都是大人了,稍微成熟点儿。” 刘景浊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山下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不是缺心眼儿?等这畜牲弄死我,你能活?还他娘的聊起天儿来了,你是不是有病?” 只这一稍微分神,青蛇一尾巴扫来,刘景浊狂吐一口鲜血,硬生生被砸出去十几里地,死死镶嵌进了一处崖壁。 碎石滚滚落下,白衣青年咧嘴一笑,后退十余步,手中凭空出现一支漆黑箭矢,搭起长弓便朝着刘景浊射去。 箭矢离弦而出,顷刻间便被一道刀气拦腰折断。白衣青年微微一惊,转过头时,不远处站立的女子已然一身红衣,额头布满古怪纹路。 女子如同变了个人似的,略微佝偻身子,垂着脸,双手持刀,神色冰冷至极。 “我从未想过用谁来当替死鬼,只是剩余两株药,必须得以武道罡气摘取才行。” 青年微微眯眼,一挥手,那只青色大长虫便转头往此处来。 青年开口道:“百越的神蛊?怪不得你胡潇潇能做百越圣女呢。” 女子淡然道:“在怎样也比你强,湫栳山少主面前的一只狗而已。还我药来,再要狂吠,我便送你上路。” 青年毫不理会面前一身杀意的女子,只是微微摊开手掌,半空中巨大青蛇瞬间缩小钻入其手心,如同蚯蚓一般。 “药是肯定不会给你的,只不过,你要是能帮我取得另外两株药材,我倒是可以拿出解毒丹来。” 说着,青年甩出一枚药丸子,“百越养蛊,你作为圣女,看得出这解药是真是假吧?” 胡潇潇还在思量,忽的一道影子出现在白衣青年身后,照着后脑勺就是一拳头。 “去你娘的!我管你姥爷山姥姥山。” 还是没下死手,要不然此刻就是脑浆迸射了。 不过这倾力一拳,还是将青年砸晕了过去。 刘景浊抬起头,没好气道:“愣着作甚?你信他的鬼话?下蛊啊!” 胡潇潇愣了好半晌,脸上古怪纹路褪去,随后五指依次伸出,朝着青年一挥手便有绚烂如烟火一般的粉末落在青年身上。 “好了,比给你下的蛊要厉害,他要是不听话,我便能操控蛊虫让他痛不欲生。” 刘景浊气笑道:“有这本事,早干嘛着呢?” 女子有些委屈,低声道:“他与我同境,灵气护体,而且早就防着我,若不是你打晕他,我压根儿就没机会。” 胡潇潇后知后觉抬头,冷声道:“你竟敢藏拙?能打翻他,就能打翻我吧?” 刘景浊瞪眼道:“叫花子都有护身钱,我留点儿后手怎么啦?再说了,我这是偷袭!你赶紧给老子解蛊,我要走,他娘的,差点儿就被你这个坑货害死了。不解也行,有种的你弄死我,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老子多打打杀杀几百年,我就不信了,临死我就拉不上你这个垫背的!” 女子沉默片刻,挥手召回那道绿色光束,随后走去白衣青年身边,在其身上翻找出来一枚乾坤玉,取出那株药材之后,也不看里边儿其他东西,顺手就丢给刘景浊了。 胡潇潇张了张嘴,轻声道:“已经解了,但我还想请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我摘剩余两株药?我阿爹被湫栳山掌律毒掌所伤,必须用这三味药才能解毒。剩余两株药材是分别长在两位武道前辈陨落之处,非武道罡气不能取。” 刘景浊接过乾坤玉,好家伙,里边林林总总加起来,光钱就有十枚泉儿,剩余的半两钱五铢钱加在一起也有一枚泉儿。里头甚至还有售价极贵的镜花石与镜花台。 一转头,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蛇吐着信子。 刘景浊一把抓起青蛇放进袖中,同时以隐秘剑气斩断它与白衣青年的联系。 “乾坤玉跟这青蛇还有这弓归我,外加三枚泉儿,可以商量。” 第八十三章 不跑是棒槌 胡潇潇要采摘的三株仙草,分别是连翘、柴黄还有个石斛。 这三味药材,不说烂大街了,至少是轻轻松松买得到的。只不过,世间万物沾上个仙字,那就大不相同了。 深入腹地,两人也不敢再驾驶飞舟,进入十万大山两千里,除却那些个为了钱拼命的,还有为了找寻机缘的零星修士,几乎就是一片林幽草深的绝地了。 先前刘景浊挨了一刀背,挨打挨得不冤枉,他嘴欠,凑过去问了一句,你真是女的? 这不挨打?不被打死就算好了。 所以刘景浊只好把乐迁拴在一根藤蔓上,跟在胡潇潇身后。 实在是境界太低,要不然早就搜他魂魄了。 刘景浊不时施展助眠拳法,已经走了三天了,乐迁还没醒过来。 胡潇潇有些无奈,转过头询问道:“刘见秋,你偏要带着他作甚?” 刘景浊实话实话道:“不放心你,万一喊我去,还是让我当替死鬼呢?带上他,总还有个选择。” 胡潇潇懒得搭理他,心说你爱咋想咋想,反正别耽误我采药就行了。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询问道:“还有多远?你所说的武道前辈,什么境界?起码都是琉璃身了吧?” 胡潇潇转过头,一脸诧异,“你一个武道中人,没听说过肉身成圣?” 肉身成圣,刘景浊当然知道。可雨神转世身的陈桨都才是琉璃身巅峰,他都不敢说摸到了肉身成圣的门槛儿,这人世间真有肉身成圣的武夫? 刘景浊没答话,转而说道:“九处斩龙台随着九洲分裂,如今尚且保存完整的,就只有渝州那处与稚子江上的那处了,为何要舍近求远?” 两人先前互相道出大道根底,以此互相为质。 胡潇潇所修行功法,要要突破真境,必须在斩龙台上吸食龙气,这才能迈出求真我的一步。 而刘景浊则是告诉了她,自个儿武道之瓶颈,不在于尚未归元的三种元气,而是在于同修炼气,炼气士境界未达神游之前,不可能破境琉璃身。 这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所表露的炼气士境界,只有灵台而已。 炼气士与武道同修,本就是极其费时费力的活计,武道开山河与炼气士开辟黄庭宫,虽说都在体内那方寸之地,可是差别却是极大的。 胡潇潇冷笑道:“咱俩这是做生意而已,什么事儿都得刨根问底?再往前三十里便是那株柴黄所在之地,只不过那座山峰有一尊鬼修坐镇,那鬼修生前也是琉璃身武夫,贪得无厌被此地反噬,死后却机缘巧合走上了炼气士路子,如今也是神游境界,且有生前琉璃身体魄,魂魄异常坚韧,非寻常神游鬼修可比。” 各洲都有类似于中土十万大山这般的绝地,且都是有这天然阵法禁锢。 这都是大_麻烦,甲子之后,天门大开,那些个天外来人只需要想法子打散九洲各处绝地的天然禁锢,人间必然大乱。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的一惊。 何须天外来人?那九座山头儿,怕是就能做成此事。 湫栳山位处中土西南,就在十万大山边缘万里之内。其余八座宗门,也都是在那绝地附近的。 刘景浊沉声问道:“你们所供奉的盘王,可是自古就有?” 胡潇潇点点头,“早在没有百越的时候就有盘王了,相传盘王是那位大帝妻子耳中挑出的大茧所化,本体是一只五彩神犬,乃是上古神兽。” 刘景浊轻声道:“书中有记载,你说的盘王应该是盘瓠,又叫龙麒,后来携辛女隐居南边一处大山。不过这南边儿大山到底是哪处,众说纷纭,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十万大山了。湫栳山所夺宝石,也是自古就有?” 胡潇潇一脸诧异,“你还看书?” 某人沉着脸说道:“多新鲜?回答我的问题。” 女子笑了笑,摇头道:“不知道,总之除却联盟祭坛之外,剩余四支大部落也有一枚宝石,共计五枚。在联盟这边的宝石被抢之后,剩余四部便将宝石藏起来了。” 盘瓠身有五色,百越有五枚宝石,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的。 具体事宜不好猜测,等出去之后,交由五龙卫去查吧。 闲聊着便已经到了那处山峰不远处,刘景浊冷笑着转头,“你当我俩傻是不是?没睡够?那就再睡一会儿!” 后方被拖着前行,身上头上挂满野草的乐迁,其实早就醒了,不过再装睡而已。 乐迁一睁眼,翻身挣开藤蔓,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体内种虫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我名字很长,叫乐迁他爹。我还有个干儿子,姓丘名侬,现在是湫栳山少主,想来他是不认我这个干爹了。” 胡潇潇憋住笑,心说这句话嘴可真损。 乐迁阴沉着脸,沉声说道:“要是个男人,就说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刘景浊一撇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刘名见秋,瘦篙洲稚子江滩踌躇台人氏。” 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说的多少有点儿心虚了。 结果乐迁冷笑一声,轻声道:“胡姑娘,他是个外乡人,你不是,百越更不可能搬家的。” 刘景浊走过去一把薅住乐迁脖领子,“听他白话,咱们采药去。” 乐迁冷笑一声,“采药?怕是来不及了。”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转过头看了胡潇潇一眼,后者一脸无辜。 她当然也察觉到了已经有数道气息朝着这边儿合围,甚至有着真境修士。 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百越圣女压根儿没明白刘景浊那冰冷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沉声开口:“百越并未与你们湫栳山有什么过节,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乐迁微笑道:“怀璧有罪啊!” 刘景浊只是传音问道:“剩余四枚宝石,在你身上对吧?” 胡潇潇微微皱眉,却听见刘景浊说道:“我知道我运气差,没想到这么差。” 一道黑袍率先到此,黑袍人将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黑袍人明显一惊,随后转头看向乐迁,摇头道:“你就是个蠢货,大鱼小鱼都分不清。” 转过头,黑袍人看向刘景浊,笑意不止。 “你的确是运气不好,就这都能碰上。” 紧接着,又有三位神游境界的黑袍人落地,同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为首的真境黑袍微笑道:“我就是不明白,好好待在景炀,你诸事顺遂,为何偏偏要出来找死?”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你们九座山头儿,都有毛先生,而且不止一位对吧?毛先生,多如牛毛嘛?并且,你们是真想杀我?” 一旁的胡潇潇已然变作一身红衣,额头再次浮现古怪纹路。 黑袍人摇摇头,没有回答刘景浊的问题,而是对着胡潇潇说道:“胡姑娘,你拿出四枚宝石,我帮你父亲解毒,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说实话,若不是碰到了这位二殿下,你今日必死无疑。” 二殿下?胡潇潇皱眉看向刘景浊。 后者小口抿了一口酒,心说你还有功夫顾这个? 刘景浊无奈道:“甭管什么殿下不殿下了,你要是想保命,就交出宝石,然后让他们解开十万大山部分禁制,放出山中妖鬼去为祸人间。” 胡潇潇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五枚宝石可以解除部分禁制的?” 刘景浊拴好酒葫芦,微微抬手,一道青色剑光飞来。 此时白衣已然换做青衫,年轻人背负青伞,木剑。 乐迁后知后觉道:“你是景炀刘景浊?” 话音刚落,胡潇潇运转虫蛊,一阵哀嚎声中,乐迁已然化作一摊黑水。 胡潇潇传音道:“景炀二殿下?原来如此,你与湫栳山有何过节?” 生死关头,胡潇潇的做法儿已经说明了她选哪样了。 刘景浊沉声道:“杀亲之仇。” 刘景浊挽了个剑花儿,询问道:“你家山主伤好了?没那么快吧?” 黑袍人冷笑道:“刘景浊,别想着跑了,你御剑再快,也就是个金丹修士而已。” 两人言语,驴唇不对马嘴,却还能聊的有来有回。 刘景浊咧嘴一笑,“真就以为我孤身到此的?” 说话间微微跺脚,此地方圆百丈当即被数道雷霆笼罩,无数狂暴雷龙四处乱窜,近百里之内,真境之下的妖族与鬼物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黑袍人脸色如何,着实看不见,可他还是放开神识查探了一番。 当然没什么结果了。 他抬头看了看遮住此地的雷霆阵法,微笑道:“只是金丹境界,却已经是阵道宗师,二殿下不可不谓之天才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提起长剑,一身剑意如瀑,周身雷霆火焰迸射。 “刚好学了一剑,今天便拿你试试。” 话音刚落,四周雷霆愈发紧实,刘景浊长剑一挥,并无剑光斩来,而是数千张如同潮水一般的符箓。 刘景浊转身一把抓起胡潇潇,身形如同一抹月光似的瞬间飞走,顷刻间已经出去数十里地。 两人前脚刚走,数千符箓一张张迅速串联起来,与雷霆交错,大阵有如一只巨碗一般倒扣此地。 一时半会儿,四位黑袍人是出不去了。 刘景浊拼命御剑,一旁的胡潇潇却不合时宜问道:“这就是你新练的剑术?跑路?” 刘景浊撇撇嘴,“不跑是棒槌!” 第八十四章 十万大山(一) 剑光有如月华散落人间,忽的一抹乌云过境,月光遭乌云遮挡,就此不见。等到一缕凉风拂过,遮月乌云尽数消散,月华再次洒落人间。 几个瞬息剑光便已然飞遁数十里,被拎鸡崽儿似的拎在手中的胡潇潇,此刻被疾速直下的剧烈罡风吹到脸庞皮肉变形。 可惜骂人也说不出话了,因为速度越来越快。 刘景浊身影忽的化虚,从一道剑光变成数两道道以弧线朝前,几十里后交汇,御剑之人只片刻现身随即再次化作剑光,此刻两道剑光便又成了四道。几乎就是每几个呼吸行进数十里路程,随后剑光成倍数增加,再一次消失,出现时已是几十里之后了。 偷偷摸摸修成这跑路绝技之后,刘景浊其实也是第一次施展。 刘景浊玩儿的乐此不疲,不过盏茶功夫已经行进数百里。 干脆一把抛起胡潇潇,自个儿于剑光交汇之处微微歇脚,顺手摘下酒葫芦,一手提酒葫芦,一手重新拎起胡潇潇,做俯冲模样与剑光汇聚,随后剑光不再交汇,数百道剑光交汇成为一道璀璨白光,径直往东去。 刘景浊飘飘然落在那道好似不会停歇的剑光之上,又灌了一口酒,转过头笑呵呵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玩儿?” 可转头之时却瞧见了一个头发倒竖,脸色阴沉的女子。 刘景浊大惊,“你咋不运转灵气护体呢?” 胡潇潇咬着牙,从牙缝儿里蹦出几个字,“我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剑光消散,刘景浊又是一把提起胡潇潇,瞬身坠地,同时祭出飞剑长风,免得那个虚晃一枪的阵法散去之后又被追上。 只可惜飞剑想要提升品秩是个极难的事儿,若不然,等到飞剑也提升到了仙兵品秩,自身境界同时也有真境前后的话,那即便当着一位登楼修士的面,他也发现不了自己。 胡潇潇气的牙痒痒,运转灵气整理好头发,这才将刀挎回腰间。 此刻女子又惊又气,气的当然是这个景炀二殿下居然满嘴扯谎,说什么自己是瘦篙洲人氏,自己居然还就信了。惊的是,明明只是一个金丹境界,再怎么是剑修,御剑速度能这么快的么?这才一刻不到,怕是已经飞出来近千里了,都不用损耗灵气的么? 她实在是没忍住,沉声问道:“你之前一直在跟我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赧然一笑,伸出一根大拇指朝着天幕,喃喃开口:“天地良心,我说的真话都是真的,境界也真是金丹而已,我但凡是个神游境界,还跑?不把他们全送去酆都罗山就算我这剑客白当了。” 这倒不是假话,若真是有个神游境界,刘景浊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其实哪怕他只有元婴境界,那也不会就这么跑了,毕竟那是湫栳山人。 胡潇潇刚要转身,却猛地回头,冷笑着用刘景浊的话说道:“你当我是个棒槌呢?” 什么叫说的真话都是真的?这不是废话吗?差点儿就被他兜进去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赶忙转移话题,开口道:“我那阵法最多也就能撑上一刻功夫,以真境炼气士的速度,若是再等一刻还没来,那他们就没追来,那咱们……” 话没说完,忽的一阵山摇地动,刘景浊猛然转头,没忍住就狂灌一口酒水,压压惊。 胡潇潇呢喃道:“已经到了三千里处,我想,他们应该不敢追来了。” 不远处一个身高三十丈有余,有人的面容,一脸笑意,手臂极长,已经过了膝盖,一身黑毛,脚尖是朝着身后的。 刘景浊咽了一口唾沫,呢喃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要说是炼气士,压根儿没有半点儿灵气波动。要说是武夫,也没有半点儿罡气流露。 那巨人微微屈膝,弯腰去往一条小溪之中饮水,只几口而已,溪水已然断流。 法天相地倒是可以极其巨大,登楼境界时,刘景浊的法天相地足足有着千丈之高。可这巨大身影,明显不是法天相地啊! 再是巨人,也得有个限度吧?而且是反踵。 胡潇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是读过书吗?不知道枭阳为何物?” 刘景浊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早在数千年前就绝迹的枭阳国人,十万大山怎的会有?” 胡潇潇沉声道:“不知道,但最近几十年,好多早已消失的古兽以及这种奇异之……人,陆续出现。” 听到这话,刘景浊实在是很难将这些事不与那座将开的天门联系到一起。 胡潇潇忽然说道:“枭阳可以入药,可以说这些个巨人,是被人族吃没的。” 刘景浊点点头,毕竟是事实,好些神奇物种,其实都是被人吃没的。 胡潇潇一愣,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他刚才是不是冲着我们笑了?” 刘景浊看向巨人,后者居然露出一脸欣喜神色,朝着刘景浊二人狂奔而来,眨眼间便到了此地。 巨人缓缓蹲在两人前方,呼吸声音对二人来说有如狂风一般。 刘景浊苦笑道:“我这飞剑神通,看来是对他不起作用啊!” 巨人双手拄着地面,匍匐下来,把一颗巨大脑袋侧在地上,仔细瞧了好半天。好像确认了什么,之后便露出一脸笑意。 刘景浊都已经祭出两柄飞剑,随时准备跑路。 结果巨人忽的笑意更浓,含糊不清吐出两字。 “朋~友?” 刘景浊一愣,点头不止,斩钉截铁道:“是朋友!我们是好人。” 我是好人这四个字,平常刘景浊是真说不出来的,每逢提及,都会觉得臊得慌。所以刘景浊一直自诩不是个坏人而已。 胡潇潇也赶忙开口:“朋友!我是百越人,咱们自古就是朋友。” 巨人猛地抬头,伸出手掌铺在地上,示意两人到他手掌上。同时说道:“朋友,回家,吃饭。” 刘景浊一脸呆滞,心说到哪儿都免不了吃饭?得亏他没问出一句,吃了吗? 一步跳上那只巨大手掌,眼见胡潇潇无动于衷,刘景浊便以心声说道:“别想你那药材了,只要能活着出去,我给你一封手书,你传信去往景炀,自然会有人奉上你要的草药,我好歹也是个二皇子不是?” 胡潇潇这才一步跃上手掌,“为什么愿意帮我?咱俩素昧平生,你?” 刘景浊瞪大眼珠子,没好气道:“瞎想什么呢?能不能靠点儿谱儿?” 正说话时,巨人缓缓起身,将二人放在自个儿肩头,再次开口:“剑,我的朋友。” 第八十六章 十万大山(三) 小姑娘骑着毛驴走在街道上,她今个儿是准备好了要翘课的,因为认识了个新朋友,今天想请他吃饭。还好兜儿有钱,师傅给自己的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加在一起,满满当当一荷包呢。 她牵着毛驴走去一处小巷子,隔着围墙弹舌,发出嗒嗒响声。 往常暗号一出,哪怕人出不来,小男孩儿都会回复三声,结果今日并无答复,也没人出来。 两人早有约定,弹舌为号,两声是喊人,答复三声说明今儿出不来,外边儿的人再回一声,意思是,那好吧,明天再找你。 毛毛雨的娘亲可凶了,白小豆看见就躲着,生怕给人拾掇两句。 可许久不见人出来,小丫头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瞧了瞧,结果就发现,小院儿大门挂着大锁,门闭的严严实实的。 咋回事?昨个儿毛毛雨还请自己吃了糖葫芦,都说好了今天要请他吃大餐的,怎么门还关了? 人不在,她只好重新坐上毛驴,赶着毛驴去往面摊儿。 再走过那肉香四溢的小巷,白小豆倒是不像以前那般直作呕,只是故意不去看那些悬挂的生肉,加快速度走过小巷而已。 拐过一个弯儿,小姑娘心情大好,跳下去牵好毛驴,笑着往面摊儿走去。 有个三十往上的妇人老远瞧见白小豆,赶忙喊了一句孝泉,那位当了快两月术算先生的年轻举人便板着脸走出来。 钟孝泉瞪眼道:“怎么今个儿又迟到了?” 小丫头撇撇嘴,当然不敢反驳,谁让人家有自己的师傅撑腰呢。 一旁的妇人气笑道:“瞧把你能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妇人赶忙摆手,“好好好,你钟先生架子大,那能不能让我家小郡主先吃碗扯面再上课?” 小丫头拴好毛驴,笑呵呵跑去妇人身边,“还是樱婶婶好,不像有些人,一天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钟孝泉无奈至极,这丫头难教是真难教,可没法子,答应了二殿下了。 得亏没答应大祭酒的,去集贤院当先生,要不然还不得被那些个世家子弟烦死? 吃过面后,里屋专门留出来的雅间便成了白小豆的学堂,一直到了午饭前后,白小豆这才收了书本,晕乎乎的出门儿。 吃完午饭,小丫头习惯帮一个时辰的忙,她能帮的,无非就是站在门口,有人来了,她便朝着里屋喊道,要几碗面,是什么面,加不加辣子。 这可不是师傅交待的,是小丫头觉得,不能白吃樱婶婶的面。 回去路上,白小豆特意绕路去了毛毛雨家,结果门还是锁着。 难不成是走亲戚去了? 回去之后,多了个小花猫,听权爷爷说,只有两个月大嘞,小丫头照顾小花猫可小心了,这次再不会让它死了。 她哪儿晓得,卖给她两只病猫的家伙,愣是被当朝陛下与当朝太子先后寻了一趟,后面还有几个背刀挎剑的也去了,可把那人吓了个半死。 只差半点儿他就拖家带口逃离京城了。 他娘的,忒吓人了。 此后一连十来天,白小豆每天都要去毛毛雨家门口一趟,直到那两扇门前结起了大片蜘蛛网,还是没见大门上的锁打开。 现在的白小豆不会知道,毛毛雨请她吃糖葫芦的钱,是在家里偷出来的。 她更不知道,一位一心一意要将儿子培养成人中龙凤的妇人,在发现自己的儿子居然学会了偷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天的午饭,皇帝老爷子去了太子府中蹭饭。 没有大鱼大肉,家常便饭而已。 赵炀招呼着太子妃别忙活了,轻声道:“昧儿,别忙活了,就咱一家人,能吃多少。” 太子妃笑道:“父皇先吃,晚饭我把豆豆叫来,在我这儿吃,她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得哄哄。” 赵坎叹气道:“这事儿要咋跟小丫头说?” 赵炀夹了一筷子青菜,好像有白小豆在,他也开始不喜欢吃肉了 “实话实说,老二回来胆敢怪罪,那你让他来找我。” 于大人来说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饭桌上父子二人深知此理。 一个觉得自家孩子被别人家孩子带坏了的妇人,一打听,这才晓得带坏她儿子的人是住在宫里的郡主。 妇人没怎么怨天尤人,只是毅然决然的连夜带着儿子离开了京城。 赵坎轻声道:“那孩子不愿让朋友难堪,那天夜里闹了个离家出走,特意跑去面摊儿,让钟孝泉给豆豆带句话,我没让钟孝泉说。” 数天之前,有个小男孩大半夜敲开面铺大门,对着开门的少年人说道:“麻烦你告诉小豆子,我可能没办法跟她做朋友了,帮我说声对不起。” 毛毛雨跑后,妇人紧跟着跑来,有些干瘦的妇人破天荒没有骂街,只是坐在面摊儿门口的台阶上,阵阵出神,上气不接下气。 在得知白小豆是宫里郡主之后,妇人只说道:“我家雨亭跟别人不一样。”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屋内三人赶忙跑出去。 有个背剑的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晓得怎么哄。 还是太子妃走过去抱起小丫头,帮着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没事的,日子长着呢,等毛雨亭以后做了官儿,你想不见都难呢。” 白小豆还是止不住哭声,只是哽咽着说道:“我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 小小的脑瓜儿里面,现在就只会觉得,是毛毛雨偷了家里五文钱,请自己吃了一串糖葫芦,这才害的他跟着他娘远走他乡。 哪儿会只有这样,五文钱,只是压倒那个苦命妇人的一根稻草而已。 丈夫好赌如命,几乎把家里的产业全败完了,欠了一屁股债,但凡沾得上点儿亲戚的,借钱都借了个遍。结果最终还是被讨债的围在巷子口,活活打死了。 亲朋好友,哪怕是娘家人,瞧见母子二人都像瞧见了瘟神似的,亲情,在钱面前,比什么都不堪一击。 她只想要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出一口恶气而已。 可世上所有的望子成龙,都是在孩子肩头摞起一块儿又一块儿的砖石。 读书有挣钱累吗?能说出此类言语的,反而都是只希望孩子好的。而一味的好吃好喝供着,养出一个风刮不得雨淋不得的读书种子,的确是可以在亲朋好友面前扬眉吐气,可这样长大的孩子,会很容易跌倒在一个风雨夜,再也爬不起来。 小小的肩膀扛着太多不该扛的担子,可小小的脑子,想不出来不听娘亲话的理由。 ………… 小半月时间,阿达扛着刘景浊二人一路往十万大山中心。越往里路越难走,天空那浓密乌云也越低。 世间所有的妖鬼聚集之地,特别是如十万大山中心一类的古战场,天地灵气之中都会夹杂类似于瘴气的东西。登楼之下的炼气士,对天地灵气依赖极大,胡潇潇已然有神游境界,可还是被此地天地灵气压的有些无法呼吸。 别说胡潇潇,就连阿达都没先前那般动辄狂奔跳跃,每天也就赶路近千里,期间还要数次休息才行。 已经进入十万大山一万五千里前后,再走个五千里就能到中心那万里战场。 阿达拍了拍胸口,喘息道:“歇会儿。” 这些天阿达说话倒是越来越流畅了。 刘景浊跳下阿达肩头,看了看胡潇潇,随后释放雷霆,将方圆十几里灵气之中夹杂的瘴气尽数打散,胡潇潇这才呼吸顺畅了些。 红衣女子实在是没忍住,一边盘坐原地恢复灵气,一边询问道:“为什么你没事儿?” 照理说,他刘景浊才是个金丹境界,自个儿都是神游修士了,怎的他半点儿事没有,自己跟阿达却都不舒服。 刘景浊轻声道:“我有剑气护体,而且我身上的雷霆与火焰天生克制一切邪祟,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胡潇潇无话可说,这就没道理可将了。 这才深入一万五千里,已经难以呼吸,中心万里该是什么样了? 阿达忽的起身,手持长枪一记横扫,一头觊觎此地的炼虚大妖被被砸飞。 得亏身边有个阿达,这一路走来,光是真境的鬼修就遇见至少十多个,炼虚妖族,这是碰见的第二次了。 刘景浊轻声道:“接下来我在前面以山水桥开路,你们能稍微舒服些。” 胡潇潇摇头道:“你境界太低,手持仙剑开路太过消耗灵气了。我倒是可以吃老本儿,可阿达不是炼气士,接下来他怎么办?” 刘景浊转头看去,阿达却是一瞪眼,“别看,不走。” 想了想,刘景浊取出来于荒城购买的符纸,一挥手便将数百符纸尽数悬浮半空中。 年轻人并指作笔,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的画着符箓。 胡潇潇与阿达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到刘景浊。 只不过,这般画符,胡潇潇当真是头一次见。很明显,刘景浊画符不是那么顺畅,期间至少有两处卡顿。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刘景浊终于画完符胆,只见年轻人忽然周身溢出火焰,悬浮半空中的符文有如见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不停汲取火焰。 眼看着那家伙额头落下细密汗水,胡潇潇赶忙开口:“行了,画个符还把命搭进去?” 刘景浊这才收回火焰,随后双手结印,面前悬浮的符文瞬间分化成数百道,分别烙印在悬浮半空中的符纸上。 刘景浊再次并指一挥,符箓依次落在胡潇潇手中。 等做完这些,刘景浊一个踉跄,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地上。 胡潇潇伸手扶住刘景浊,没来由就有些羡慕那位龙丘姑娘了。 有个愿意为他拼命的男子,多好。 此时此刻,刘景浊已然脸色煞白,方才画符几乎掏空了他黄庭宫中积攒的灵气。 “符箓怎么用总不需要教吧?接下来要麻烦你每隔一个时辰祭出一张符箓,我得打坐炼气。” 胡潇潇点点头,轻声道:“放心吧。”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刘景浊始终盘膝坐在阿达肩头,即便中途休息也不下来,两柄剑始终悬浮在其周围,自行护主。 这些个蕴含瘴气的灵气,对刘景浊其实影响并不大,一股脑儿吸入体内,都不用自身过滤,黄庭宫中那些个饿疯了的雷霆自会争先恐后去“吃掉”那些个瘴气,留下的则是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 这几天时间,刘景浊一直分神在黄庭宫中炼剑。 姜黄前辈传授的剑术,除了那行走江湖保命神技之外,另有一本剑谱。只不过刘景浊迟迟未能领会其中深意,只是练个形,始终不得其神。 越往中心,越发分不清昼夜。反正白天就昏暗无比,夜里也差不多。 又是三天赶路,快到两万里处时,胡潇潇忽然叫醒了刘景浊。 刘景浊这才睁眼,询问道:“符箓用完了?我也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再画就好了。” 胡潇潇一脸呆滞,摇摇头,手指着远处天幕,轻声道:“用不着符箓了,你先看看这个。” 刘景浊刚刚转过头,一抹金灿灿的夕阳洒落在了刘景浊身上。 年轻人抬头看去,远处连绵不断的大山之后,居然是与外界无差的晴朗天空。 刘景浊诧异道:“照理说,里边儿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怎的瞧着如此平静?” 拍了拍阿达,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管他怎样,都到这儿了,怎么都要进去瞧瞧的。” 阿达狂奔助跑,之后便跳跃超前,丝毫不做停歇。 胡潇潇忽然说道:“我们百越有个传说,十万大山,其实是一处通往幽冥的出入口,有一位神灵镇守此处,后来神灵战死,便埋葬于此地。” 这种事刘景浊是头一次听说,幽冥地府早已不复存在,如今魂魄归处,只能是那座酆都罗山。不过,自己三人恐怕是近千年来,进十万大山腹地的修士里边儿,境界最底的。 阿达狂奔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山巅处,此时此刻,刘景浊看向山下,居然有一种熟悉感觉。准确来说,是体内那些个雷霆对这里熟悉。 胡潇潇沉声道:“我感觉到了百越那件圣物的气息,在南边儿,离这里有五千里上下。” 刘景浊笑道:“那就往南。” 阿达忽然紧握长枪,做防御状。 “有人来,强。” 刘景浊心弦紧绷,阿达都说强的,至少也是登楼境界了。 果不其然,一道巨大身影破开云雾,直往此地。 等刘景浊看清时,这才发现,来者是一具足足百之长的巨鸟骸骨。 至少也是登楼境界。 巨大骸骨直直扑向此地,来势汹汹。 刘景浊拔出双剑,沉声道:“登楼巅峰,咱们只有拼命了。” 胡潇潇额头古怪纹路再次露出,拔出横刀,苦笑道:“还能怎么办?” 刘景浊刚要斩出一剑,忽的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顷刻间巨鸟就被斩碎,骸骨有如雨滴一般洒落。 刘景浊一惊,转眼便有一具手持长剑的红衣骷髅出现在阿达肩上的 白骨骷髅剑气消散,缓缓长出血肉,是个双鬓斑白,可面容却至多三十往上的男子。 胡潇潇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合道鬼修,还是个剑修!” 红衣男子咧嘴一笑,“眼力不错啊,瞧着像是百越的小丫头?” 胡潇潇赶忙抱拳,恭恭敬敬说道:“百越胡潇潇,见过前辈。” 男子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刘景浊,微笑道:“你就有些拉胯了,三百多岁的金丹,怎么敢来十万大山的?” 又是这话,刘景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哪承想红衣男子又惊讶道:“好家伙,原来是从半步开天门跌回来的,这年头儿,三百岁就能半步开天门了?” 刘景浊抱拳道:“景炀刘景浊,跌境前是登楼巅峰,未曾合道,更别说半步开天门了。” 至于三百多岁这个事儿,刘景浊已经听太多了,自个儿不晓得咋回事,也懒得深究了。 其实刘景浊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小时候被封印了三百年? 一旁的合道鬼修微笑道:“我是不会看错的,得了,说正事儿,干嘛来的?就你们这境界,哪怕加上这相当于登楼境界的巨人,也还是很容易死的。” 刘景浊实话实说道:“家师曾说,十万大山藏有一柄古剑,我是来寻剑的?” 红衣男子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现在这境界,来寻剑?你是来找死的吧?” 这年头儿,都不把十万大山当做凶险之地了吗?金丹境界就敢来寻剑。 “你都有两把仙剑了,还不满足?” 刘景浊笑道:“是给我喜欢的姑娘的。” 红衣男子撇撇嘴,淡然道:“那你还是原路返回吧,首先,那柄剑得自个儿认主才行。其次,有一头剑术极高的白猿守着,你不可能过得了他那一关。”仟韆仦哾 果然,白猿来到十万大山,是来守着那柄剑的。 胡潇潇冷不丁插嘴问道:“前辈怎会在这儿?” 红衣男子咧嘴一笑,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跟他一样,寻剑,不过被白猿打死了。我运气好,花了一千年又成了剑修,还长了一境。只不过,要等一甲子才能出十万大山呢。” “哎,我看你有酒,给口酒喝。” 刘景浊当然不会给酒葫芦,而是在乾坤玉中取出一壶酒递了过去。 胡潇潇戳了戳刘景浊,苦笑道:“登楼境界的剑修都被打死了,你还是算了吧。” 你刘景浊从前是开天门也好,是登楼或是合道也罢,那都是从前事儿了,你现在就是个小小金丹啊!连给人家塞牙缝儿都不行。 哪想得到刘景浊忽然不在压制自身气息,笑着问道:“前辈对我,会是什么境界?” 男子一惊,不过很快就释然,他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即便妖修鬼修在你面前要跌一境,你一个金丹,怎么跟登楼掰手腕儿?更何况,白猿剑术极高。” 学剑自玄女,怎么可能剑术不高。 刘景浊皱起眉头,难不成就要这么无功而返? …………… 一处山巅,白衣中年人自顾自煮酒,守山千年,除了打发那些个想得美的剑修跟下山斩杀那些个死灰复燃的畜牲,煮酒就是他唯一的喜好了。 好在此山四季分明,要什么长什么,如今青梅长得极好,用来煮酒最好不过了。 抿了一口自酿酒水,袁公转头瞧了瞧东北方向。 自从那个小子跻身登楼以来,这三百多年,自个儿总算是轻松了些。 只看了一眼,袁公收回视线,可下一刻,他再次转头,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这个金丹小子身上,怎会有仙子的气息?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个死乞白赖求剑谱的读书人的气象。 不应该啊,千年前那读书人就骑着一头大鲸破天门飞升而去了,这小子才多大? 而且,仙子早在三千年前就转世去了,难不成是仙子今生的朋友? 也不对,转世之后,仙子是没有从前记忆的。 虽说隔着五千里,可那边儿言语,他听的一清二楚。听到那刘姓小子是要寻剑,袁公没忍住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天高地厚啊!” 结果他一转头,桌前已经坐着个头扎冲天鬏,一身绿衣的少女。 袁公诧异道:“你居然愿意出来?” 少女嘿嘿一笑,抢过酒盅喝了一口,随即噗一声全喷在了袁公脸上 “什么怪癖,喝酒喝热的?” 袁公抹了一把脸,微笑道:“前辈,日子还没有到,山上转转可以,出去可不行。” 少女摇晃着酒盅,好像只要她摇的快,酒就凉的快。 “我不光要出去,还要出十万大山呢。” 袁公笑了笑,不过一个呼吸,笑容已经僵在了脸上。 “那小子何德何能?前辈你……” 话没说完,袁公已经被数以万计,如同蚊虫一般大小的飞剑围绕。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瞪着眼说道:“小猴子,不可以乱说话的哦。” 袁公还是没忍住,沉声道:“可他才金丹境界啊!如此废物,怎么配……” 周遭飞剑尽数消失,可他却被绿衣少女一把抓住脖子,轻而易举按在地上。 少女眯着眼说道:“狗贼,怎么说我主人呢?” 第八十七章 十万大山(四) “好了,喝了你的酒,作为回报,我以两万里剑气为你开道,麻溜儿回去吧。想要寻剑,至少也合道之后再来。” 好心好意的一番话,说完之后,结果身旁年轻小子居然无动于衷。 红衣男子撇嘴道:“你找死,我不拦你。” 将独木舟收回青伞,刘景浊转过身,抱拳道:“若是不麻烦,烦劳前辈开路,让我这两位朋友出去,我还是想进去瞧瞧的。” 红衣男子眼皮一抽,心说头一次见面,我就跟你客气客气,你怎的不跟我客气? 瞧见这位前辈眼神,刘景浊讪笑道:“麻烦就算了,合道剑修,一剑两万里,我以为不是什么难事儿,既然前辈不擅长,那就算了吧。” 红衣男子气笑不止,这小子可真会顺竿儿爬啊!我要是不给你剑气开路,不就说明我剑术一般? 刘景浊还没问呢,阿达猛地一屁股坐下,小孩子似的,气呼呼说道:“我不走。” 红衣男子刚要说了句,既然不想走,那你们进去瞧瞧也行,就在边缘游走,可能可以活着的。 结果话没出口,他心头先是一惊。 红衣男子一脸不敢置信,看向刘景浊,叹息道:“都不用走了,大爷想去哪儿,我护着。” 别说刘景浊了,胡潇潇都差点儿下巴掉在了地上。 她没忍住问道:“咋个回事?” 红衣男子无奈道:“先别问咋回事儿了,就说您三位要去哪儿吧。” 刘景浊轻声道:“要是可以,就先去袁公前辈那儿吧。” 红衣男子摇摇头,“这个真不行,得先去别处逛一逛才行。” 说话间,他忽然一愣,又换了个说法儿。 “那个啥,他俩可以先去袁公前辈那边儿,你不行,你得先四处逛逛。” 刘景浊一愣,无奈道:“为什么?” 红衣男子撇撇嘴,“我还想知道呢。” 顿了顿,他叹息道:“百越的丫头能感觉到袁公位置,你跟这赣巨人一同找袁公前辈去,放心走,碰见打不过的就喊救命,应该会有人管。” 放心走,应该会有人管? 你这叫人怎么放心嘛? 胡潇潇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轻声道:“咋办?” 刘景浊笑道:“这位前辈剑术通神,他让你放心,你们放心去就好了,我四处逛一逛,之后在袁公前辈那里碰头。” 胡潇潇好说,对阿达就有些不好解释了。 “阿达,你跟胡姑娘在袁公前辈那边等我,我很快找你去,行不行?” 阿达轻声道:“算数?”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算。” 巨人缓缓站直身子,扛起巨枪,点头道:“那行。” 很快就支走了阿达二人,此刻就只剩下刘景浊与袁公在此了。 刘景浊又取出一壶为数不多的好酒,递给红衣男子,笑问道:“前辈也是中土人氏?” 红衣男子点头道:“司隶州成纪人氏,曹风,字啸山。”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咱是老乡啊!离得很近。古成纪,今天水。我家所处的乐平郡扶舟县,古称赤亭,离着天水也就万里不到。” 曹风真是服了这个后生了,万里不到,你跟我说离得近? 不过没法子,谁叫那老东西发话了,不听还不行,容易挨打。 上次怎么死的?不就是嘴贱,骂了一句老贼,结果就被当场一剑砍死。 “那柄剑,你这趟无论如何取不到的,这是袁公原话。然后你可以四处逛一逛,但中心战场你非去不可,要是不去,以后也就没机会了。后面这句,差不多也是原话。” 刘景浊笑道:“烦劳前辈带路了。” 曹风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十万大山中心,大致分作三个区域。一个是在此地修行的炼气士聚集之地,一个是妖修聚集处,还有个鬼修聚集处。所谓的聚集处,其实就是修士各自占据的道场,没有多少人的。除了这三处地方,就是最中心那处无人敢去的地方,还有外围几千里的荒凉之地了。” 刘景浊笑道:“那咱们徐徐前进,四处瞧瞧吧。” 曹风率先御剑下山,刘景浊化作雷霆剑光,紧随其后。 红衣剑客略微惊讶,心说不愧是曾经踏上山巅过,若是寻常金丹剑修,踩着剑飞行就很厉害了,这化身剑光远遁,至少也得到了神游境界才能施展出来。 怪不得能得那老东西青睐呢。 他曹风哪儿晓得,他所谓的老东西,也是给人掐脖子逼的。 约莫行进三百里,雷霆剑光忽然坠地,背负青伞木剑的年轻人看着眼前场景,面色复杂。 前方至少数百人骨分布在方圆十余里,几乎每两三具人骨不远处,就会有一只巨大妖族骸骨。 这些个人族前辈,没有一个是躺着死的。 手中拿刀剑的,双手拄剑,手持长枪的则是以长枪抵住自身。 曹风折返回来,落地后轻声道:“我也是来这里之后才知道,后世传说有误,此处战场并非是中土神洲分成九座大洲之后,妖族不满地盘儿划分而成的战场。十万大山这处战场,是上古时,有一场天人大战,当时部分妖族倒戈,人妖之间的一处战场。” 刘景浊闷声不语,缓缓卷起袖子,走去离得最近的一具白衣骷髅前,作揖行礼,深深一躬身。 曹风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些前辈于人间有大功,你若敢……” 话说了一半儿,曹风羞愧难当。 因为那个年轻人已经弯下腰,就近挖起了坑,就靠着双手。 中心万里,从前也是大山的。就是因为一场大战,无数山头儿被削平,多半土地都被砸得下沉,一遍遍的夯实。即便那小子是个兼修武道的,在此地刨土,于凡人空手刨土一样艰难。 曹风一时无言,耳畔却传来言语:“随他便,你别管,别让他被外边儿那些个游荡妖鬼打死就行。” 过了许久,天色渐暗,年轻人终于挖好第一个坑。 他小心翼翼将那具白骨拄在手心的长剑取下,可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道:“能不能烦劳曹前辈砍些树来?” 曹风点点头,抛出腰间佩剑,只几个呼吸,一大堆被削成木板的大木便堆积在了此处。 刘景浊微笑道:“前辈有心了。” 就这句话,曹风只差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 他在此地一千多年了,怎么就没想到给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呢? 刘景浊挥了挥手,山水桥自行飞出,独木舟也飞出青伞,两把仙剑一番削砍,做成了一具简易棺椁。 刘景浊走过去扛起棺椁,将那具白骨装进去放入刨好的土坑,随后挥手掩埋。 好在这小子并未执拗到全靠一双手,此地有多少陨落前辈啊!靠着一双手,怕是得在这儿待上数年。 最后,刘景浊将那柄锈迹斑斑,早已灵气消散殆尽的长剑插在坟头,摘下酒葫芦倒了些酒水。 “恕晚辈自以为是,我就是觉得,炼气士,也是人嘛,总要入土为安的。如今天下,可能没有诸位前辈预想的那般,可多一半还是好的。诸位前辈不必守着了,长江有后浪,山木已成荫,我等后辈,守得住人间。” 说完之后,年轻人继续挖土,两把剑也接着小心翼翼的削砍木头。 如此反复,年轻人竟也不知疲倦。 直至天明之时,曹风终是长叹一声,迈步上前,帮着年轻人徒手挖坑。 “我算是服了你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也歇了歇,伸手掏出两壶酒,递给曹风一壶,沉声说道:“光是这一地,身首异处的、尸骨不全的,就有这么多,可想而知,当年战场有多惨烈。我暂时境界不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曹风灌了一口酒便埋头挖土,但还是问了句:“境界高了,要做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前辈笑话,暂时有两个打算。第一件事,二十年内至少踏入求真我境界,然后再去归墟,起码也要关了归墟那道通往八荒的门户,甲子之内不重入登楼不回中土。然后,有仇报仇,静待天人临凡,人间自然有剑等候。” 曹风一愣,抬起头询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弯腰挖土,沉声道:“甲子之内,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必开,九洲八千年的太平,还得我们这些个拳头大的来守。” 曹风皱起眉头,沉声道:“消息靠谱儿?” 刘景浊点点头,“确定无误,只不过,开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只是臆测。” 红衣剑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中土如今的大一统王朝,是叫景炀?你是景炀人氏?山头儿也在景炀?” 刘景浊点头道:“景炀王朝流离郡青椋山。” 说到这里,刘景浊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那座山头儿,早已覆灭,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不过,这次回乡,我会慢慢去收拾,争取十年之内闹腾出来些气象。” 曹风抬起头,询问道:“山头覆灭,与天外有关?” 不难猜的,能知晓这等内情,又怎会是寻常宗门? 刘景浊点头道:“至少也是有所谓天人撑腰的。” 曹风转身去抬棺木,边走边说道:“我争取三十年内重塑肉身,你那座山头儿,给我留个位置。” 刘景浊一脸诧异,啊了一声。 抗来棺木的红衣男子微笑道:“不可能一直待在十万大山的,出去之后总得有个落脚地。” 顿了顿,曹风轻声道:“我也是个人啊!更何况是个拳头大的。” 有些任谁来说都极为浅显的道理,如同天塌了个子高的会顶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等言语,其实说到底,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更何况,个子高的就愿意扛着跌下来的天幕?想必大多人会说一句,凭什么? 大灾之年,穷人易子,富人锁仓,这等事又不是没有。 但又能说人家什么呢?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树叶子,掉地上一扫一篓子? 可这其中,偏偏有些人,或穷或富,都愿意倾其所有力挽天倾。 不为别的,就像曹风说的,我是个人,我拳头大。 两位剑客合力挖土,终于赶在这天黄昏,将此地百余具先辈骸骨入土为安。 还好,偷了阿达一些酒。 月落人间,两位剑客落在另一处战场,继续挖土。 一身红衣的剑客,忽然说了句:“当年若有此酒水,想必诸位前辈落剑之时会更无憾。” 曹风缓缓转头,无奈道:“好嘛,又来俩分酒的,你身上酒水还有多少?” 刘景浊并未察觉灵气涟漪,可转过头时才发现,又是两位登楼,人族,只不过一人一鬼。 曹风指着二人,轻声道:“黑衣这位,姓徐,死鬼一个,是个读书人,跟我差不多一起到的十万大山。” 刘景浊起身抱拳,轻声道:“见过徐先生。” 黑衣人抱拳回礼,笑着说道:“耳朵不好,跟我说话要大点儿声音。” 曹风撇嘴道:“甭理他。这边这位,姓顾,剑修,很年轻,千岁不到,也是中土人。” 刘景浊便也没着急与两位前辈搭话,只是抱拳行礼。 刚要取出酒水,那位徐先生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着急,我想先问你几句话。” 刘景浊收回酒葫芦,轻声道:“徐先生请说。” 徐姓黑衣人开口道:“我这等九次寻死不成,杀妻下狱的鼠辈,为前人掘土,是否会辱没先人?” 此话一出,刘景浊愈加确定这位死了千余年的古人是谁了。 没想到这十万大山,竟是有这等人存在。 刘景浊脱口而出,“古人不见今时月,东风吹着便成春,诸位先辈这遍地白骨,应该是早于先生的自为墓志铭吧?” 读书人眉头一皱,他最不喜欢乱搬诗句的人,想讨好我?那我看错人了。 哪知道那个年轻人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心生疑病,迁怒继妻,那是先生的不对。可时过境迁,先生也曾入狱,现在都死了,晚辈再无什么可说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已经是个死鬼了,前尘往事随风而去便好。 曹风年龄是要大一些的,他看着黑衣读书人,咋舌道:“徐文清,想帮忙就帮忙,不帮忙滚蛋,来这儿酸人来了?给谁甩脸子呢?” 说完之后,曹风看向一身白衣的剑客。 后者凑过去刘景浊身边,抢来一壶酒水灌了一口,咧嘴笑道:“前辈莫要说我,我就是想来帮忙,来这儿也百余年了,居然没想到让这些个前辈入土为安,瞧见景浊老弟这般,我羞的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真正的读书人,没一个是不执拗的。 好在是徐文清本就性情洒脱,要不然也干不出九次寻死的事儿。 读书人卷起袖子埋头挖土,却还是说了句:“要不是后面那句骂人的,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来此搏名之人。” 刘景浊一脸无奈,心说我啥时候骂人了?我那是实话实说。 南边儿一处山峰,袁公抬手打出一道剑光,截杀了一尊登楼鬼修,冷声道:“前辈,如今留存尸骨,千具是有的,至少分布在百余处,哪怕他现在有了帮手,我也不相信他愿意空手而归,且忙碌几月。”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咧嘴一笑,手捧着下巴,轻声道:“好歹教了那位诗仙一场,就没读几本书?小猴子啊,玄女就没教你,要学好的吗?” 袁公静待下文,少女便笑着说道:“你不愿意去做的举手之劳,却是别人的难上加难。你不愿做,凭什么觉得别人做不到?难不成我家主人出了十万大山之后,花钱找人写文章,说他怎的为这些个上古前辈入土为安?你剑术没多高,小人之心倒没少学。” 袁公还是没忍住问道:“此人又不是先天便有本命剑伴生的剑修,天分虽好,却也不是顶尖,前辈为何如此青睐于他?” 少女轻声道:“等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此后十余天,四位中土人氏,几乎没怎么休息。两人以木板做成简易棺木,两人挖土,倒是也快,几乎每天就能埋葬数十位前辈。 只不过,有些尸骨不全或是身首异处的,无法分清楚尸身,便也只能将他们合葬在了一起。 期间数次,有那些个死后走上鬼修路子的妖族来犯,一位合道剑修,一位登楼剑修,有他们二人在此,没有哪个死鬼畜牲能进来。 徐文清现在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又要了一壶酒,休息片刻,开口道:“我算是服了,照我们这速度,想要将这万里之地数十处的前辈遗骸埋葬,怕是没有两三个月做不成。” 曹风淡然道:“你我都是死鬼,缺这三个月?” 一旁姓顾,名衣珏的剑客,也笑着说道:“百多年里,我反倒觉得此事最有意义。刘老弟他日重开山门,记得给我留个位置,如今我也戛然一身,得有个落脚处不是?” 好家伙,这啥都没干,就拐了一位合道一位登楼?那岂不是青椋山重建山门之时,当即就能跻身一流宗门? 顾衣珏抬头瞧了瞧极远处一座大山,冷笑道:“如今中土积弱,大修士不多。可谁想得到,有些人藏在十万大山,只是因为此地能隔绝外界探视。” 不用说刘景浊要知道曹风说的是谁,不就是结茅此地,大门不出,枯坐不动的几位登楼修士。 曹风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全是坏事儿,至少他们在这儿,能震慑一番住在妖城鬼城那些个家伙。” 刘景浊也歇了歇,灌了一口酒,询问道:“中心那处,曾是一道门户?” 曹风与顾衣珏同时点头。 “对的,曾是一处类似于归墟的门户,里头的东西,非人非妖,可强大无比,姑且称之为魔吧。” 曹风接着说道:“你要寻的那柄剑,曾经与它的主人驻守此地,那位剑道之神,当年就是在此地散道以震其中魔物。剑修在此地修行,裨益极大。不过没来过的人不会知道这些事,最中心那处,剑意虽浓,可邪气太甚,却是不适合修行的地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些无奈,看来这趟的确是要空手而归。 好像自己就从没送过她像样的东西,现在连剑都拿不到了。 这趟回去,一定要带着她去看看迟暮峰的海棠树。 南边儿那处山峰,久违的来了两位客人。 一个身高三十丈,肩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长枪。 巨人肩头,有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登山之时,胡潇潇还有些惴惴不安,其实她没告诉刘景浊,当年袁公前辈到百越时,拿走那件圣物,弄的大家不太高兴。 最早供奉长生牌位,其实也是一种无能狂怒,咒骂一般。 凡俗市井不是说,给活人立长生排位,那就是求着那人死。 古往今来,如此例子极多。 更何况,给一个活了几千年的人立牌位,乞求人家延年益寿,那不就是跟一个活了九十九的老寿星说祝您长命百岁一个道理么? 阿达倒是没想那么多,一见那个端坐饮茶的中年人便说道:“我要吃肉!” 胡潇潇吓了个半死,赶忙轻声道:“阿达,客气点儿。” 她飘飘然落地,抱拳道:“百越胡潇潇,见过袁公前辈。” 中年人转过头,笑呵呵说道:“就拿了一截儿骨头而已,你们气性挺大啊?变着法儿诅咒我?” 胡潇潇心弦紧绷,想要说瞎话,可实在是说不出来,最终只得讪笑。 袁公摆摆手,“行了,想吃想喝,你们自己想办法,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吧,刘景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的。” 就这么,两人在山上住了一月多,闲是闲,怕也是怕。 转眼间便又到了七月,一轮圆月高挂,十万大山之中,也就这方圆万里瞧得见天空了。 刘景浊两只手早已裂出无数口子,即便是他的武夫体魄,也扛不住这般被夯实的土地。 他提起酒葫芦喝着酒,靠在木头边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 剩余三人看了看,笑着继续忙活。 徐文清笑道:“炼气士只有金丹境界,武道归元气,能抗住这一个多月,很不容易了。” 曹风叹气道:“还是个一根筋,非不用仙剑挖土。” 顾衣珏轻声道:“他可能觉得,不靠双手,对这些个先辈来说,不太尊重。” 三人忽然齐齐抬头看向刘景浊,各自眼中露出惊骇神色。 那个斜躺木板之上,鼾声如雷的年轻人后方,不知何时,居然聚集起了数百道虚影。 或赤手空拳,或背剑挎刀,又或是肩扛长枪。 那些个虚影,同时抱拳,是对着刘景浊,也是对着另外三人。 曹风三人各自以灵气清理身上灰尘,重重抱拳回礼。 南边那处山峰,袁公面色复杂。 有个绿衣少女蹦蹦跳跳赶来,微笑道:“现在觉得,他配吗?” 昏睡当中的刘景浊,梦入一处战场。 凡他所过之地,那些个身负重伤的前辈皆是回头,脸上笑意不止。 第八十八章 十万大山(五) 画面数次流转,刘景浊有如走马观花一般,看着那一场场惨烈战事。 只是这无数画卷,刘景浊就在其中,虽是做不了什么,可偏偏不像是个局外人。 画卷之中,天河倒灌人间。凡是那股子坠落河水所到之处,鸿毛不浮,飞鸟难越。 无数人间修士争先恐后朝着天幕而去,天幕之上,身形巨大的神灵,看向人间的眼神,就像看待一只只过境蝼蚁。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可画面再次旋转。 此时刘景浊又身处云海之上,下方是茂密山林,至少占地方圆几万里。 山林中心,又一道数百里之巨的漩涡,好似一只镶嵌在山中的眼睛。 忽的就给人拍了拍肩膀,刘景浊瞬间转头,却瞧见一位身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青年。 那人笑道:“你叫刘景浊?”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赶忙点头。 青年指了指那只眼睛,微笑道:“知道这只眼睛怎么来的么?” 刘景浊当然是摇了摇头,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青年挥了挥手,光阴疾速逆流,也不知倒回去多少万年。 “下去看看?” 也不管刘景浊答不答应,话说完,两人便身处大山最中心了。 中心处有一团只拳头大小的暗紫色气团,像是缩小了的那只眼睛。 白衣青年再次挥手,刘景浊便同时瞧见了两幅画面。 其中一幅画面刘景浊已经见过,是人间第一位炼气士手指天幕。另一幅画面,是那团妖异紫气迅速成长,已经有了头颅大小。 画面之中,人间炼气士越来越多,那团妖异紫气便越长越大。 又不知过了多久,紫气之中衍生出了一个……人。 青年挥手打散画卷,轻声道:“神灵降世,本是打着让这妖异紫气消失的念头,结果发现,好像只要人间有炼气士的存在,这紫气便会越发茁壮。所以便有了人间无仙的打算,这个事儿,也不是远古神灵提出来的,而是你们人族炼气士登天之后,自己提出来的。包括你体内雷霆的主人,其实算是一种赴死,若不然那场架,人间赢不了的。” 刘景浊皱眉道:“就是说,真正屠杀人间的,还不是真正神灵?而是炼气士飞升成神之后,那些个成神之人做的决定?” 青年撇撇嘴,淡然道:“我散道十万大山,水神触柱而死,玄女早就散道人间,那位火神更是不管不顾,天帝早在数万年前就不知所踪。要不是我们几个最能打的都不在,哪儿有这么容易被人族杀上天廷。” 刘景浊一惊,询问道:“前辈是人世间第一个剑客?剑道之神?也就是十万大山那柄剑的主人?” 青年淡然道:“假若你重回数万年之前,守着那座两界山,明知道人间有此隐患,也还是不远给神灵让路?” 这问的什么话? 刘景浊无奈道:“这个假若太虚,无法置身其中去想,答案我给不出。” 青年点点头,笑道:“行吧。” 顿了顿,青年又说道:“知道了前因后果,孰是孰非你又如何区别?” 刘景浊摇摇头,苦笑道:“区别不开的,知道天上有神异存在,人的好奇心总会想要去一探究竟,后来得知修炼可以长生,不死的诱惑,对于人来说,很大很大。而天上神灵知道那团紫气的存在,杀少数人,留下人间薪火,好像也是善意。” 青年轻声道:“所以,那场大战落幕,人间得知紫气存在,选择把中土神洲与四大部洲隔绝,大幅削减炼气士数量,一时半会儿,我拼死镇压的魔物便不会死灰复燃。” 刘景浊眉头紧皱,心说那为何还要开门? 青年微笑道:“炼气士的根本,是凡人,天下之根本,在于中土。没有中土这个人间根本,外界炼气士始终会像一根断线风筝,只有开门,打碎这道巨大穹顶,有些人才有希望在真正天外搭建一座由人主导的天廷。好像如今那位最有希望的炼气士,想要做的,与从前一样,人间无仙而已。” 刘景浊忽然问道:“前辈还活着?” 青年轻声道:“你知道的,神灵是不会真正死亡的,我们的死亡,只是化作天下万物而已。如同我,只要人间尚有一位剑客,我就算不得死。如水火雷霆风雨,只要人世间有,那他们就还在。” 人间有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好像对于人间来说,神灵的一场场散道,便是天恩。 天人之间,这笔糊涂账,不好算的。 此时那位剑神又说道:“其实人间愤起反抗的原因还有一个,因为,有人已经杀红了眼,他们要打碎整个人间,重修构建一个没有纷争的人间。” 刘景浊沉默不语,毕竟自己是个人,要站在人族这边的。 哪知道青年却是笑着说:“那时我早已散道,想管也管不着了。如今更是管不到,你们后人之事,自己闹腾去吧。” 这会儿刘景浊才知道,初入此地,那股子熟悉感觉是从哪儿来的了。 就是同是真正神灵的剑神气息。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是不是不够资格拿起前辈的剑?” 结果青年却说:“你要是没资格,人世间就没人有资格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这柄剑你迟早拿的走,不必急在一时。” 聊了好一大堆,青年挥了挥手,领着刘景浊去了一趟天廷。 好像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无非就是一处处宫殿,人影极少。 依次走了东南西北四座天门,走到南天门,刘景浊眼熟无比。 那位剑神轻声道:“就是如今九洲那座人间最高处的天门。” 青年忽然笑着说:“想不想去瞧瞧两界山?” 大袖一挥,二人便身处一座海外大山。 想不想我说了又不算,前辈就多余问我。 腹诽几句,刚刚站定身形,身旁青年便将一只大手搭在了刘景浊肩头。 “看好了,看清楚。” 刘景浊低头一看,山巅之上有个白衣佩剑的青年,手提一壶酒,懒洋洋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 果然,自家老祖宗都爱喝酒,酒腻子这事儿,总算有个说头了。 可那白衣青年一转头,刘景浊当即心神失守,额头立即冒出细密汗水。 身旁青年微微一笑,“无剑可用之时,你不就是一柄剑?”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然间坐在一处山巅大石,一旁有个蹦蹦跳跳的绿衣少女,少女凑过来,笑嘻嘻喊道:“主人主人。” 大梦初醒,这趟梦里,可算是神游万万年了。 刘景浊一睁眼,大日晒头,好不明媚。 缓缓起身,周围前辈尸骨已经被尽数埋葬。 前方那两鬼一人看自己这边儿,眼神怪异。 刘景浊一脑门儿疑惑,“怎么啦?” 三人齐齐摇头,又齐声道:“换地方了。” 刘景浊点点头,没多说话,率先御剑而起。 他终于晓得当时玄女那些听的自己稀里糊涂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接近中心那几处山头儿,至少还有一手之数的登楼修士,可他们由头至尾连现身都不。 许是越发熟练的原因,又是一个半月,终于把千余前辈尸骨尽数入土为安。 酒葫芦里的酒水也快完了,如今就剩下阿达那半缸酒了,喝个一年半载绰绰有余。 这天终于干完所有的活儿,刘景浊便干脆取出那只大缸。 饶是见过世面的三位古人,都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吧?就这么大的缸,放在凡俗市井,得淹死多少酒鬼?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朋友自酿酒水,也就是他几顿的量。” 徐文清嘴角抽搐,斜眼看向刘景浊,“你那朋友,酒神转世啊?” 曹风见了那反踵巨人,听完刘景浊言语,便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他朋友肚子大而已。” 连顾衣珏都说:“这得多大肚子?”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那朋友是枭阳国巨人,肚子的确大。” 顿了顿,刘景浊飞身上去,依次舀了四大碗酒水,人手一碗之后,他笑着说道:“三月时间,不长不短,多谢三位了。” 曹风撇撇嘴,“有什么好谢的,供奉殿首席的位置我要定了,山主老爷没什么异议吧?甲子之内我重塑肉身,天地二魂自会返回,到时我可就把鬼修二字摘掉了。合道剑修,山主总不至于看不上吧?” 某人差点儿被一口酒呛住,抬起头看向曹风,瞪大眼睛问道:“不说笑?” 曹风眼神真挚,“不说笑。” 若先前提及,只是有想法,那不久前瞧见那无数虚影之后,曹风便打定主意要抱着这只大腿了。 顾衣珏讪笑着说道:“那个啥,我境界低,不过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活人啊!供奉殿首席没了,当个侧峰峰主,问题不大吧?” 刘景浊面色有些为难,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儿。 一合道一登楼,都是剑修,稀里糊涂就骗到手了? 呸呸呸!哪儿骗了? 结果曹顾二人皆是转头看向徐文清,后者愣了愣,气笑道:“看我干嘛?我活着时一辈子也没当上大官,死了当官儿?这叫什么事?不过,挂个名还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急忙转身,也不知在忙活什么,三人各自面露疑惑神色。 结果等那家伙转身,手中已经多了三张纸。 某人这是半点儿脸皮不打算要了。 “来来来,空口无凭,签字画押了,你们以后就得喊我山主。” 曹风嘴角抽搐,却还是一把抽过来一张纸,郑重其事以魂魄烙印在纸上。 “我说,你一直这么不要脸?” 怎么感觉像是上了贼船了? 其实刘景浊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受宠若惊了,本想着只是按个手印而已,哪想到曹风居然二话不说以魂魄烙印在上面。他如今尚且是鬼修,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半条命交给了刘景浊。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问道:“不再想想?” 曹风一瞪眼,“怎的婆婆妈妈的?” 顾衣珏更是直接以本源精血滴在纸张上,比曹风更狠。 这位曾经杀穿浮屠半洲的剑客,对着曹风一抱拳,笑着说道:“曹首席,以后就是同僚了。” 曹风笑呵呵抱拳回礼,“顾峰主,日后多加照拂啊!” 徐文清在一旁,那叫一个嘴角抽搐。 明面上看,是这位凭空多了两个剑仙幕僚的山主不要脸,可他见过那夜景象了,所以在他眼里,那两个家伙更不要脸。 他只是划破手指按了个手印,随后挥手写上南腔北调四个字。 “我就挂个名,做不到你们那么凶。” 顿了顿,徐文清说道:“二位是要陪着山主游历中心战场吧?那我就先走了。” 两位剑仙同时抱拳,笑盈盈说道:“徐客卿慢走,记住了,咱家山头儿叫青椋山,日后常来啊!” 送走徐文清,二人勾肩搭背,小声说着:“这大腿够粗,小南峰那白猿老儿都得耐着性子,咱俩以后天下横着走。” 顾衣珏疑惑道:“就咱俩这境界,出了十万大山,难不成还要竖着走?” 曹风一想,倒也是啊!外界合道境界,顶天了呀! 三人各自御剑,不多久就落在了中心那处战场。 中心这处,剑气纵横,其中夹杂的邪气更是骇人,浓度怕是要比万里外的地方前百倍有余。 一登楼一合道,只堪堪稳住了心神而已。 刘景浊独身走在前方,没事人一样。 曹风与顾衣珏面面相觑,互相传音:“他就半点儿不受邪气影响?甲子前,山上有个老贼带自家后辈到此炼剑,只在边缘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失心疯了啊!” “他身上那股子纯粹剑意的原因,还有他辅修的雷霆与火焰,好些都天然压制这些邪气。” 两人对视一眼,这大腿没抱错。 曹风忽地照着顾衣珏后脑勺一巴掌,“什么他他他的,得喊山主!” 顾衣珏扭转过头,笑意不止。 得,你年龄大,境界高,你说了算。 姓曹的,有种的等我合道!这一巴掌我记仇了。 眼见刘景浊依旧不停步,曹风加快步子上前,沉声道:“不敢往前了,再往前,我都受不了。” 刘景浊停下步子,轻声道:“那天睡了一觉,神游万年之前,见到了那场伐天之战。后来好像也遇到了剑神,就是你们想得到的那个,此地邪气,好像对我并无影响。” 曹风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道:“我的山主啊!你该不会想在这儿炼剑吧?” 顾衣珏也附和道:“还是等你境界高一些了,再来炼化此地剑意。”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会,我只是想去瞧瞧那只眼睛。” 话音刚落,年轻人化作一道雷霆剑光,顷刻间便飞遁远处。 两位剑仙对视一眼,一脸苦笑。 别刚抱上的大腿,说没就没了。 剑光坠地,刘景浊身处一处巨大深渊边缘,隐隐约约瞧得见深渊之中浓郁至极的邪魅紫气。 果然,眼睛还在,只是少了眼神而已。 若是御剑升空,这只眼睛,如今便是骷髅眼睛一般。 他忽然想起剑神问的问题,知道了这前因后果,还会拦着神灵踏入凡间吗? 哪怕是去了一趟两界山,刘景浊依旧给不出答案。 照理说,应该放行,可守门守门,守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刘景浊心头忽的一震,一道极其蛊惑人心的言语浮现在了心头。 “龙丘棠溪会死,白小豆会死,那颗梅树也会死,景炀王朝会覆灭。你报不了宗门覆灭之仇,更救不了这个人间。” 刘景浊将体内雷霆火焰运转到了极致,这才打散那股子因绕心头的言语。 可隐隐约约,刘景浊还是听见有人说道:“想要你喜欢的人活着,就只有我能帮你。” 刘景浊眉头一皱,整个人被雷霆与火焰围绕。 年轻人低下头,冷冷开口:“去你娘的!” 一位都不晓得在山峰在何处的峰主,还有一位怕是数年之内都去不了青椋山的供奉殿首席。二人等的牙都要长了,还不见刘景浊出来。 顾衣珏沉声道:“不行,再不出来咱们就得进去了。” 曹风沉默片刻,转过头说道:“即便没有那些前辈现身,我也会去青椋山的。” 顾衣珏气笑道:“就你是人?我不是?” 二人各自一笑,这就行了。 无论如何,起码都得是一条心嘛!在此地这么些年,有些秘辛早已一清二楚。 九洲之外那些个狗东西,既然不想当人,那我们这些个真正的人,不得给他们点儿眼色看看? 两人就要御剑而起,却瞧见一道雷霆剑光返回。 刘景浊落地之后第一句话就说:“中心深渊无论如何去不得,那邪气太过蛊惑人心,很容易就着道了。” 中心还真有深渊?其实顾衣珏跟曹风,谁都没真正去过中心那处的。 这都能活着回来? 刚想劝刘景浊赶紧走,去小南峰见过白猿老儿之后抓紧离开。 结果一个身穿绿衣的小丫头飞奔而来,不等刘景浊反应过来便有个纵身跳跃,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少女紧紧抱住刘景浊,略带哭腔:“主人主人,你可算来了。” 曹长风咽下一口唾沫,顾衣珏则是掐了自己一把。 嗯,确定了,没看错,也没做梦。 这他娘的才是真正大腿啊! 刘景浊使劲扯下少女,对这个梦中见过的少女,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脸委屈,“果然不认识我了,我是剑灵啊!只可惜,主人现在境界太低,带不走我。” 少女一转头,手指着曹风,“你,接下来……算了,你是个死鬼,一边儿去。” 曹风点点头,扭头儿站去一旁,那叫一个利索。 少女又指了指顾衣珏,“你,跟我主人出去,保护好他。” 顾衣珏麻溜儿点头,“好的好的。” 一个来这儿一千多年,一个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岁月都不少了,可见这位剑灵前辈,今个儿真是第一次,托了山主的福气了。 两人互相传音:“这真他娘的是大腿!” 唯独刘景浊苦笑不止。 他来这儿,是给龙丘棠溪寻剑的,怎么弄来弄去,成了自己寻剑了? 少女眨眨眼,咧嘴笑道:“龙丘姐姐已经有了一柄仙剑了,哦,现在叫斗寒洲,是那座斗寒洲极北冰原的一把古剑,当然比不上我,只不过差的不多。” 刘景浊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歪着头,眨眼道:“我可是天上地下第一柄剑嘞!主人现在背的八棱铁剑,是守门人一脉相承的剑,那把雷击枣木剑,岁数不大,但却是离洲旸谷的枣木所制,乃是天下至阳,我说的对吧?” 刘景浊这才发现,背后两把剑如同猫见了老鼠一般,一丁点儿波动都不敢出现。 少女一把搂住刘景浊胳膊,笑嘻嘻说道:“走啦走啦,去小猴子那里,拿了东西主人就走吧,外边儿好多事等着主人呢。” 曹风心中无奈至极,心说自个儿喊白猿老儿都提心吊胆的,这前辈可好,直接是小猴子了。 少女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刘景浊身上扯下一根羽毛球 刘景浊从来没发现,自己身上有这个。 少女轻声道:“那只鸟给主人种的因果,不过问题不大,于主人来说是因,于她来说,是果嘛!” 三道剑光拔地而起,少女始终挽着刘景浊胳膊,生怕他跑了一样。 少女以心声问道:“主人去过两界山后,还会觉得有些事前后矛盾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反正心中所想身旁少女全听得见,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以传音答道:“看到两界山坐着的那人,当时就想通了。” 少女点点头,咧嘴笑道:“那主人会怎么做?想怎么做呢?”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一样,四十岁前入真境,甲子内登楼,平归墟,炼剑,静候天门开。” 少女晃了晃头,指着远处一座山峰,“下了下了。” 剑光先后坠地,刘景浊抬头看向上方,一头背剑白猿佝偻着身子,直直看向刘景浊。 袁公很快便撤回真身,化作一位背剑中年人。 “前辈,能否容许我与他说两句话?” 第八十九章 十万大山(六) 刘景浊与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一同登山,山并不如何高,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山巅之上,略有一处凹陷,里边儿摆放石桌石椅,桌上有茶壶茶碗。 刘景浊刚刚长舒一口气,心说喝茶就行,那会儿瞧见那番架势,还以为要打架呢。 结果袁公微微挥手,石桌茶盘忽然就变成了茶盘。 袁公率先落座,开口道:“来一局?” 刘景浊面色古怪,落座之后,伸手拣出五枚黑子,讪笑道:“行不行?” 不会下围棋的炼气士,极少数。巧了,刘景浊就在那极少数之中。 袁公点点头,“都可以,你先落子。” 刘景浊落子极快,所以一局很快结束。 连输三局,袁公觉得有些无趣,便轻声问道:“真就一点儿不会?五子棋都能下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结果连输了五局,袁公询问道:“十局七胜?” 某人的确脸上挂不住了,无奈道:“不然咱们下象棋?马走日字象走田,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袁公有些诧异,不解道:“你作为一个剑修,不会下棋,说明术算也是差的一塌糊涂,那你是怎么计算飞剑轨迹的?即便是两把剑三把剑,速度一快,你不要去计算两把剑何时到什么地方,会不会撞在一起?” 刘景浊神色可比袁公诧异多了,他一脸惊讶,“还要算的吗?” 一挥手,飞剑长风与捉月台同时掠出,两把剑疾速飞转,很快就有了数以百计的剑影,速度更快时,两把剑已然构做出一片风月交加的剑幕。 年轻人转过头,摊开手,“这有什么好算的?” 袁公面色无常,心中却是惊讶万分。 此时此刻,他对于刘景浊的轻视才淡了几分。 这种不依靠强大的算法为依仗的出剑,他见识过,但不多。他见过的剑修里,仙子做得到,不是剑修的那个傲气小子做得到,还有个比自己年龄大得多的老家伙做得到。 光凭这份天赋,刘景浊就有了争夺那柄剑的资格了。 只不过,还是境界太低了。 袁公也瞧得出,这小子曾经是个登楼之上,可故事总是故去之事,前程如何,是要看当下的。 刘景浊收回两柄飞剑,微笑道:“前辈怎么想的,我晓得,无非觉得我配不上那柄剑嘛!说实话,我的本意,并不是为自己取剑。” 袁公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人家都认主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可能跟我身世有关,远古三司,守门人一脉,为人间守门万万年,不配拿的起那柄剑吗?” 袁公淡然道:“那也是前人余荫,你有脸?”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要是两月之前,没脸说,现在,有脸说。” 袁公冷笑道:“那就是不要脸了。” 结果中年人又一挥手,棋盘成了茶盘。 没等他煮水泡茶,刘景浊却从乾坤玉中取出炭盆跟两个黝黑单耳陶罐儿。 并指弹去一缕真火,又将陶罐儿靠在火旁,不一会儿水就开了,刘景浊抓了桌上两把茶叶分别放进陶罐儿,然后开口道:“我老家的喝法儿,上了年纪的,每天早晨不煨上两罐,一天没力气。” 后山一处小溪旁,胡潇潇见到了两位境界吓人的前辈,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少女,可那两位前辈,好像很尊敬那少女一般。 阿达自从来了这座山,不知怎么回事,居然盘腿打坐,已经静坐两月,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忽然双臂环胸,气呼呼说道:“死猴子,你要敢伤我主人,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做猴脑吃!” 曹风与顾衣珏面面相觑,坚决不搭话。 因为谁也惹不起啊! 顾衣珏只好转过头,笑着问道:“胡姑娘,我们山主是景炀王朝的二皇子?” 他进归墟之前,已经有了景炀了,不过版图大小,与现在天差地别。 胡潇潇已经知道了刘景浊忽悠了两位前辈,除了羡慕嫉妒之外,还能咋? 女子点点头,轻声道:“山上山下的小道消息都说,只要他愿意当皇帝,景炀那把龙椅非他莫属。” 瞧见顾衣珏点头,一直很和善,胡潇潇便又问道:“前辈是济水顾氏一族人?” 顾衣珏摇头似拨浪鼓,“什么济水顾氏,听也没听过。” 胡潇潇还要说话,却听见有人传音过来:“胡丫头,打听人不想说的事儿作甚?不然你也加入我们青椋山?到时候他顾衣珏敢不说,我打到他竹筒倒豆子。” 胡潇潇摇摇头,讪笑不止。 她只是想起来小时候发生在雷州渡口的一桩公案,好奇心使然而已。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道雷霆剑光疾速坠地,刘景浊面色煞白。 曹风皱眉道:“怎么回事?” 顾衣珏刚要开口,却瞧见那位前辈气势汹汹要去往山前。 刘景浊走过去拉住少女,挤出个笑脸,微笑道:“别找事儿,受这一剑,好处大于坏处的。” 少女倔犟转头,拉着脸。 刘景浊笑盈盈抬手扣在少女额头,微笑道:“听话,我不是主人吗?你可能年龄比我大的多,可这副长相,我很难不拿你当做小丫头的。” 头扎冲天鬏的少女努着嘴,因为她忽然在这个算是头一次见面的主人身上,找到了老主人的感觉。 其实天廷之中,最早有人性的神灵,就是这位在两界山并未受阻,与那持刀的白衣青年喝了一顿酒便到了十万大山的剑神。 刘景浊轻声道:“对不住啊,当主人的境界太低,给剑灵丢脸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埋头说道:“哪有。” 松开少女,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苦笑道:“顾峰主,我这伤势,几月之内怕是无法出剑了。” 顾衣珏笑道:“山主这是哪里话?打架这事儿,我在行啊!” 刘景浊点点头,又看向曹风:“我之前就想过,搬一座山在青椋山背后腹地,起名拦野台,啸山若是不嫌弃,等你出离十万大山,那座拦野台便作为你修行之处?” 曹风笑了笑,抱拳道:“那感情好。” 年轻人又迈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不远处盘膝而作的巨大身影,以心声说道:“别回话,听我说就行了。阿达,你有机缘在此,不能着急走。等你破境金丹,随时去青椋山,护山供奉的位置给你留着。说实话,我真想不起来你了,可朋友,一直是朋友。” 等到阿达跻身金丹,身形便可以缩小到与常人无异,相当于妖族的化形了。 可无论如何,光凭他肉身,是相当于一个登楼境界,独自走出十万大山,没有什么问题。 转过头,刘景浊微笑道:“胡姑娘,袁公前辈会亲自送你返回百越,你们一族的圣物,他也会奉还。” 说着便递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给太子赵坎,让他安排百越与景炀结盟事宜。一封拿给秋官刘小北,让她走一趟百越。” 第一封信,没说怎么做,只有一个刘景浊亲手写的景炀二字。 第二封信上写着,与太子殿下商榷具体事宜。 三个向往江湖的孩子,唯独最小的最早成婚,瞧着最为安逸,可刘景浊跟余恬都知道,老三肩上胆子最重。 自己的弟弟,自己不帮着往手里揽权与笼络人心,让谁帮? 春夏秋冬四脉,除了白龙卫之外,都已经在着手培养接替之人。 刘景浊要让景炀王朝最重要的势力,只忠于皇帝。甚至日后自己的王爵被削之后,刘小北手下十人,只为克制青椋山刘景浊而存在。 心中所想,剑灵都感觉得到。 少女走过来挽起刘景浊胳膊,轻声道:“主人,何必想的这么远。” 刘景浊无奈道:“别这么挽胳膊行不行?你是要你家主人又被人提着剑追着砍?” 少女开怀大笑,她当然知道主人所说的人是谁了。 “走,主人,咱们取东西去。”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急,日后重返十万大山再取。你也别劝我,这次我是决计不会去的。” 那道剑神所留传承,刘景浊并未想好拿还是不拿。 他是怕,一旦他接受了剑神传承,体内同时还有雷神真意,万一要是变得不像个人了,怎么办? 少女嘟囔道:“那好吧。” 顿了顿,她以只有两人听得懂的声音说道:“主人,等你踏入神游境界,一定要去一趟迷离滩红树城,在那间茶铺分出一枚心神。茶铺那人,也是一尊远古真神,只不过他从未踏足天廷。” 好像刘景浊所有的经历,她都看得到。 看出刘景浊面色有些古怪,少女赶忙说道:“以后不偷看了。” 很快便夜幕降临,顾衣珏与刘景浊直往西边儿,胡潇潇在山下等着袁公。 山巅之上,两剑客一剑灵凭栏而立,看着那个年轻人离去身影。 袁公忽然说道:“你们就没看到他心湖之中两处被封印的地方?” 曹风点头道:“瞧见了,可境界太低,没办法帮山主解开。” 两人同时看向少女,剑灵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当然解的开,也知道被封印的是什么,只不过,主人的路,我怎么能替他走呢?” 袁公一抬手,烫嘴又极苦的茶水被捧在手中。 “前辈是何时认主的?” 定然不是刘景浊进十万大山以后。 少女笑嘻嘻说道:“从前?以后?” 话音刚落,一只手便照着袁公脑袋拍去。 这位威风凛凛的白猿前辈被一巴掌拍去山脚。 少女冷冷开口:“你要是早生万年或是等我主人百年,还有你呈能的份儿?” 曹风站立一旁,头皮发麻。 …… 拂晓,一驾驴车缓缓落下栖客山下。 自从栖客山少了个扫雪先生,登山又复玉阶。 门房窗户被推开,一个老头儿笑呵呵打招呼:“丫头,恭喜破境啊!” 龙丘棠溪没忍住笑意,取出来一壶酒递过去,轻声道:“多谢杨爷爷。” 谢的是什么,恐怕也就只有两人知道了。 随后,龙丘棠溪拿起那家伙用过的扫把,开始扫雪上山。 不知不觉,那位扫雪先生离去已经一年多了。 等龙丘棠溪走远,杨老汉冷笑着说道:“姬老怪,得有千年不见了,还活着呢?” 驴车上,有个老人翘着二郎腿,咋舌道:“你这老家伙,怎么沦落到给书院看门儿了?” 杨老汉嘁了一声,骂人就揭短。 “那肯定是比不上你啊!亲儿子处处给亲外孙设伏,连亲外甥媳妇儿都有脸伏击。你有个好儿子,当然不用看大门。” 那位姬氏老族长叹息道:“行了,晓得了,回去我把姬闻鲸的腿打折还不行吗?” 两人是同龄人,也是老友。 姬老族长翻身下驴,对着杨老汉重重抱拳。 “不管怎么说,你老家伙替我护了外孙,以后到青鸾洲,酒水管够。” 杨老汉笑了笑,走出门一拳头砸落姬老族长抱拳双手,“能活到那天再说吧。” 直到略有日光洒落初雪城,栖客山便金灿灿的。 城中居住的高门子弟陆续登上,刚开始还以为是那位扫雪先生回来了,于是各自加快步伐。可等走到半山腰,却没瞧见扫雪先生,而看到一位背着长剑的绝美女子在扫雪。 终究还是有人没忍住问道:“姑娘是?为何在山上扫雪?”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扫雪两年的那个人,是我山上道侣,他如今返乡了,我正好来了,就替他干一天活儿。” 龙丘棠溪直起身子,转过头对着一位女学子说道:“在你们读书人眼里,先生二字不是极重吗?为何你们愿意喊他一句扫雪先生?” 女子看了看身旁同窗,有些腼腆,毕竟面前女子实在是生的太美,扫雪先生真是好福气啊! 想了想,女学子说道:“可能这个人世间,大家都习惯了自扫门前穴,休管他人瓦上霜。有个愿意为他人扫雪的人,我们都会觉得有些愧疚吧。之所以愧疚,是因为自己没做到,没做到,自然要学,我们觉得,先生,不就是学问大嘛!” 龙丘棠溪闻言一笑,摆手道:“快登山吧。” 她知道,他在栖客山时,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扫完雪,返回三字塔了。 又花了三个时辰,龙丘棠溪终于扫雪上山。 山巅之上,一座略显破落的塔,便是他自囚两年之久的三字塔。 临近山崖,一株梅树梅花盛开。 有个儒衫中年人飘飘然落在此地,龙丘棠溪转身抱拳,轻声道:“见过乔先生。” 乔峥笠笑着摆手,示意不必如此多礼。 读书人轻声说道:“瞧见你们还能走到一起,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有些事也别着急,等他刘景浊重新跻身登楼,他不哭着来找你就算他刘景浊够坚强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肯定会哭的。” 那家伙有时候瞧着冷峻坚毅,实际上却是个极其多愁善感的人,可爱哭了。只不过,喝酒之后,多半是假哭,龙丘棠溪只是权当不知道而已。 那三百年的前一百年,最早二人在东胜神洲开了一间客栈,也卖酒,所以那家伙每天夜里都喝的一身酒气。 有一次真喝飘了,居然敢往自己屋子里凑,挨了一顿打才消停了几分。 结果第二天,就有个小男孩儿跑来,说刘掌柜喝多了,要夫人去接一下。 龙丘棠溪板着脸,将刘景浊往家扶。 结果那家伙死活上不去一处台阶儿,走一半儿便扶着墙狂吐。 吐完之后,那家伙说了一句话,虽然可能是故意说的,可决计是真话,龙丘棠溪这才消了前一天某人欲行不轨的气。 因为那个真心喝醉了的家伙,死死扯住自己胳膊,含糊不清道:“龙丘姑娘,遇见你真好。” 龙丘棠溪没去三字塔,而是走去梅树前,轻声道:“乔先生,我想带走她,重新栽到青椋山。否则,我怕等他真正瞧见青椋山那副破败景象时,会很难受。” 人世间能真正感同身受的事儿,不多。 可刘景浊心中难受,龙丘棠溪是真的能感觉到。 可能刘景浊自己都没发现,他只要与龙丘棠溪对视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乔峥笠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觉得,还是让他回过青椋山后,自己亲手来移栽最好。你怕他难受,可青椋山覆灭之时,他已经有过一次了,这次更多的是愈合伤口,而不是揭开伤口吧?” 龙丘棠溪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是刚刚想到,若是自己这件事,那从前所受苦难,不就白受了。 又转头看了看三字塔,龙丘棠溪问了个天底下极多人好奇的事儿。 “乔先生,三字塔,是哪三字?” 乔峥笠笑道:“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仁义礼,有人说是信、恕、智。” 顿了顿,读书人轻声道:“刘景浊在此地两年,就悟出来一个字。一个诚字。” 三字塔建成以来,囚禁过的人不下一手之数,唯独刘景浊是自囚其中。 龙丘棠溪再次抱拳,轻声道:“再次谢谢乔先生,两年中,始终让他梦到的我。” 乔峥笠摆摆手,笑道:“做不成月老,搭鹊桥还不成吗?” 好像又快到一个仲秋日,分别一年,眨眼而已。 ………… 有个一身白衣,干练无比的女子走出了扶舟县,直往西南方向那座青椋山去。 谢罗山一遭樊江月收获不小,正好借着给青椋山当“门神”时来磨练拳法。 争取稚子江之约,大获全胜。 沿着一条同样换做青泥的小河往西,很快就瞧见了那座漫山青椋木,也就是灯台树的山峰。 也没有多高,五百余丈而已,远远看去,倒是一侧的迟暮峰更为风景秀丽。 不多久,樊江月就走到了青椋山下,一棵倾倒在地,长满木耳的大树,拦住了登山路。 樊江月当即动手砍树,赶在天黑前就给自己搭建好了一处茅庐。 至少得有一年多,这间茅庐就是自个儿的栖身之处了。 结果刚刚喝了一口酒,她便听见外面有人言语。 大概探视了一番,是两个元婴修士,好像是来自南海的一处势力的修士。 一老一少却是同境界,两人言语尽数被樊江月听在耳中。 “此地是景炀王朝唯一一处顶尖宗门,几年前不知怎的就被人灭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曾经的顶尖宗门,咱们去这山上翻找,别被遗留下来的阵法之类的弄死。” “怕什么?真要有那般后手,还会沦落到被人灭门?听说啊,当年这处山头儿,山主是一位合道剑修呢,若是能找到一两本剑术秘籍,咱俩就发了。” 原来是两个想要登山偷东西的宵小,那不正撞枪口上了吗? 结果外面便有人惊讶道:“怎么会有间屋子?像是新建的,难不成有人先我们一步?” 樊江月迈步出门,笑盈盈说道:“想死的就往前走。” 守山之时,遇到的若全是这般草包,那倒也省事儿了。 ………… 走出十万大山,以大雪山为界,西边儿是中土第二大王朝,大月王朝,也是十大王朝之外的顶尖王朝了。大雪山东边,就是景炀王朝。 此地吃什么都是用手抓,婆娑洲似的,刘景浊实在是接受不了。好在今日碰见了一处火锅铺子,刘景浊当即要请顾峰主涮一锅。 有本事吃火锅你们也给我用手! 只不过,新任峰主又怎会让山主掏钱呢。 结果出钱之人要了个鸳鸯锅底,顾衣珏给出的解释是蜀地吃辣下手太狠,自己受不了。 这位登楼剑修,压制境界,如今就只表露出个金丹而已。 吃到一半儿,顾衣珏传音道:“山主,你跟我透个底儿,你到底多少仇家?” 刘景浊指了指头上黑发,此处无声胜有声。 顾衣珏叹气道:“那咱们山头儿,现如今有几位登楼之上?” 刘景浊想了想,咧嘴笑道:“加上曹风,大约有四个,其中一个不稳定,有时候是黄庭境界,有时候是开天门境界。咱们山头儿现在拢共有七八个人了,三个在司神鹿洲,加上我,再有你跟曹风还有阿达,还有我的大弟子,刚好八个人。” 顾衣珏先是疑惑,什么叫不稳定,有时候黄庭有时候开天门? 还有,八个人的山头儿? 娘咧!愈发感觉像是上了贼船。 唉!意思是目前为止,青椋山上,好像就自己俩人? 结果对坐的山主一脸笑意,轻声道:“别怕被我吓着,我可是打算,青椋山最少要有三十人呢!” 顾衣珏伸手捂住脸,是真吓到了。 刘景浊传音道:“可能这顿能吃白食。” 第九十章 故事有些揪心 刘景浊接着说道:“假若真是为拦我,具体是哪家山头儿,我还真吃不准。我现在好像除了得罪妖族,都是别人追我,我还真没招惹过别人呢。” 大月王朝边城的一处火锅铺子,端上来时锅都是新的,不过手艺倒是不错,起码也是真学过的。 不过,还不确定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清汤那边儿刘景浊就没动,不过他越看顾衣珏越来气。 你他娘的吃不了辣,却调一个满是辣椒的料碗儿,从清汤锅里夹出来在辣椒碗里蘸着吃? 没吃几口,刘景浊已经饱了。 自打景炀修通数郡州官道,天下吃食就都不算稀奇了,几乎算得上是个城池就都能吃到想要的。 可刘景浊其实不喜欢吃火锅跟饺子的,龙丘棠溪爱吃而已。 跟她一起走江湖的一年里,化名龙溪的女子,每逢一座城池,两件事免不了,吃饭,买东西。吃饭就是火锅跟饺子。 刘景浊丢了一块儿槟榔嚼了起来,他递给顾衣珏一枚,后者好奇了一番,丢在嘴里一嚼,差点儿就吐了。 这位顾剑仙擦了擦眼泪,没好气道:“什么玩意儿?”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扶舟县方言都蹦出来了,“天爷,你都千多岁的人了,不晓得槟榔是什么?” 两人在等这店面主人露面,闲来无事,打岔也是个事由嘛! 顾衣珏咋舌道:“吃这作甚?” 刘景浊撇撇嘴,“顾大剑仙,读书少了。往前说,那位诗仙就曾写过‘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再往前说,与曹风同时代那位长沙太守所著医书当中,有一四时加减柴胡饮子方,里头就有大腹槟榔四枚。” 顾衣珏咋舌不已,心说这诗仙诗别是你现想出来的吧? 又要了一枚,可他这个济水生人还是吃不惯,没嚼几口就吐了。 刘景浊传音道:“咋回事?难不成我猜错了,这处店铺不是为拦我?” 顾衣珏无奈道:“是不是拦你先不说,你就察觉不到,外面有人找事儿?” 这下顾衣珏是真信了,这位白捡的山主一时半会是没法儿出剑了,连放开神识都做不到。 刘景浊无奈道:“老猿一剑伤了我神魂,最不能动的就是神识了,所以我至多让两把佩剑载着我飞一会儿,压根儿做不到本命剑出来。” 顾衣珏点点头,心说反正你是大腿,我抱紧就行了。 “出去瞧瞧去?” 两人先后出门,当真没给钱。 只可惜,走到门外,热闹还没有看上便被人喊住。顾衣珏只好掏出豆子大小的碎银子丢过去,这才得已看热闹。 刘景浊笑道:“看来是有人故意找茬儿。” 顾衣珏听了前边的话,便说道:“大概就是,这间铺子没交保护费,附近混混来闹了。” 刘景浊咋舌道:“亏的他们能忍啊!” 顾衣珏点点头,“看来山主真是多想了,此间设伏,是为旁人而设。” 要真是为刘景浊而设,两个金丹而已,铺子里布设的阵法足矣绞杀,更何况楼上还有一个神游修士坐镇。 发现刘景浊还不愿走,顾衣珏当时就懂了。 这是多管闲事的老_毛病要犯。 正此时,那小混混被一个伙计一脚踹翻,当时就丢去了一锭银元宝。 伙计冷声道:“不想死的,拿着钱滚蛋。” 结果那混混擦了擦鼻血,撇嘴道:“早干嘛着?” 刘景浊转头看向街道尽头,一驾马车缓缓驶来。后方跟着四人,都带着兵刃,估计是官宦世家。 店门口站立的伙计看向刘景浊二人,冷声道:“看什么看?要吃就进去,不吃就走远点儿。” 刘景浊笑了笑,转头就走了。 顾衣珏微笑道:“看来马车上有人察觉了此处不寻常,绕开走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那咱们也赶路。” 只可惜步行极慢,等到天黑,也才走了几十里路而已。 好在黄土戈壁之中,居然也有个客栈。 刘景浊老远就瞧见了白天所见那驾马车,没来由就笑出来了声音。 “还真是有缘分啊!” 顾衣珏说道:“马车上有个归元气巅峰武夫,大致相当于神游境界。客栈里有淡淡妖气,应该是一只凝神蛇妖开设,山主最好把自身剑气收一收,免得吓跑了小妖,又要露宿荒野。” 刘景浊现在想收都做不到,还是顾衣珏帮忙遮掩剑气。 两人一进门就瞧见有个丰腴妇人懒洋洋趴在柜台。那妇人一见有人进门,瞬间一脸笑意,摇晃着腰肢走来,笑着说道:“呦!我说今早儿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二位大侠要来啊!” 方圆数百里皆是一片黄沙,连棵树都没有,你跟我说喜鹊? 一楼坐着四个汉子,皆是武夫,开山河巅峰。四人轮番儿看向楼梯,倒是警醒。 刘景浊开口道:“要两间房,先上两壶酒,有什么素菜上两道就行了。” 哪承想丰腴妇人却是为难起来,讪笑道:“我们这儿,割两斤牛羊肉可以,大蒜管够,可菜是真没有。” 也是,大沙漠上,哪儿来的菜。 于是要了两斤牛肉,两人就坐去了楼梯边上的桌子。 落座之后,刘景浊传音道:“这蛇精没害过人,你别瞎吓唬人。” 顾衣珏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微笑道:“没法子,生了一双慧眼。” 妇人已经提着两壶酒走来,笑着说:“我这酒劲儿大,两位大侠修着点儿,免得喝大了,我一个干瘦寡妇可没法儿扛你们上楼。”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就你一个人?” 妇人无奈一笑,轻声道:“先前有个书生帮忙打杂,可那狗东西,老是馋我身子,在这儿待了两年,没得手,气不过,拿了我几十两银子跑了。” 顾衣珏咋舌道:“那还真是遇人不淑。” 他暗自传音刘景浊,“二楼两间房,一间住着个重伤的归元气巅峰,瞧模样应该是个将军,毕竟躺着也不卸甲。另一个屋子住着个女子,长得挺好看,三境炼气士,三十岁出头儿。” 第九十一章 客栈 月垂西山,等待那大队兵卒来此的时间,刘景浊听着顾衣珏转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很简单,其实几句话就可以概括的。 就是一个善心不小,侠义之心更不小的江湖武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 一对本本分分的新婚夫妻,成亲也就接近一年,家中养着十几匹骆驼,就靠着为这方圆几百里的大漠数个城池运送东西为生,日子苦些,可二人一趟来回走个两月时间,便要歇个一月才继续最生意,夫妻恩爱,日子有盼头儿。 那新妇生的好看,故而始终以黑纱遮面,她也晓得,穷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不是好事儿。 可有些事,偏偏不想来什么就来什么。 二人成亲之后,才第三次跑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那座摩罗城,休息了两天,刚要启程返回,结果被一个大月贵族瞧见了新妇容颜。 此后夫妻二人便被圈在客栈之中。 那男子刚开始只是想以重金买来那妇人而已,夫妻俩当然不会同意。就这么被围了十多天,那大月贵族终于忍不了了,在一天夜里,强行拖走妇人。结果他还是没能如愿,那妇人就触柱而亡。 被人抢了妻子,那男人怎会善罢干休?拼死了跑去候府,却只得来一具被揭去脸皮的冰冷尸体。 男人申冤无门,想要一死了之。可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还活着,而且成了那大月南山候的小妾。 那女子当然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的妻子被人偷去了面容而已。 最终,男子被挑去手脚筋,丢在城外任其自生自灭。 这时来了个手捧白蛇的中年人,他想管一管这闲事,奈何那南山候的小妾,其实是个神游巅峰的精怪,到最后,路见不平的江湖武夫终究没能平息不平之事,还搭进去了一条命,只留一条白蛇逃出生天。被挑去脚筋的男子,得知壮士身死,便自绝与城门口,这也是他最后的倔犟了。 如今这客栈老板娘,便是几年前跑出来的白蛇。 她始终以那江湖人的妻子自称,对外,她则是一位守寡妇人。 顾衣珏说完之后,看了看刘景浊,轻声道:“这等事情,时有发生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若是在景炀,绝不会发生。” 其实他是想到了赵长生,与此间之事,如出一辙。只不过,赵长生有个好师傅,即便刘景浊没赶上,他也不会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可没权没势的人,怎么办? 刘景浊又说道:“我们的先辈推翻了远古天廷,可人世间哪个王朝又不是相对来说的天廷?高高在上的人手握生杀大权,拳头小的,就只能受着了。” 顾衣珏轻声道:“没法子,从古至今,世道如此。” 刘景浊却是摇了摇头,开口道:“说难不难,说不难却很难。人的欲望会催生一系列的心思,想要天下为公,说到底还是得从衣食住行与推广教化出发。在让老百姓吃得饱肚子,住的起房子,娶得起媳妇儿时,也要在各郡县,哪怕一个小村落的私塾,重抓教书育人一事。” 顾衣珏摇头笑道:“山主想法虽好,可这种事,哪辈子都办不到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必成恶龙。仰头看向山上人,好像我们都会觉得自己若在山巅,会好很多。可等自己站到山巅之上,恐怕也会成为俯视人间,视生灵如蝼蚁的人。” 刘景浊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年轻人又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忽然有些懂了那些个登天之后却想要人间无仙甚至重塑人间的炼气士心中想法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心中一惊,赶忙传音道:“用你飞剑洞穿我肩头,快!” 顾衣珏眉头皱了皱,却还是将飞剑化作芥子一般,洞穿刘景浊右肩。 肩膀被戳了个窟窿,年轻人面不改色,却是长长呼出了一口酒。 顾衣珏皱眉道:“山主,方才言语?” 刘景浊倒下酒水往肩头,又疼了几分,这才开口道:“人身上都有的两种极端想法。方才,算得上是一半真心话。去过中心那处之后,我身上戾气重了许多。本以为压得住,却没想到,那紫气这般厉害。” 顾衣珏沉声道:“这会是个不小的隐患,可能会成为你求真我一境的绊脚石的。” 炼气士修行,滋生心魔很容易,特别是那种喜欢多想的人,心魔会极重。 人间长寿之人,问其秘诀,大多会说要心里不存事儿。其实没心没肺的炼气士也一样,破境反倒会很快的。 如张五味,决计很快就会结丹。 刘景浊点点头,接着方才话题说道:“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人,毕竟只有十二人,分身乏力,炼虚之下的做的事儿,他们很难一一去管。可景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有无数邸报每日发行,大事小事都有。若这事儿发生在景炀,即便官府不管,他只需要跑去那些个喜欢制造噱头的小门派,一封邸报就可以制造舆情。而且,我所说的是最坏的办法。景炀王朝选官极严,却俸禄丰厚,且每一州郡都有六龙卫的炼气士,这种官宦世家或是炼气士欺压百姓的事儿,不大可能出现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可惜,别的地方注定学不来的。” 顾衣珏轻声道:“首先得有个愿意放权,却又治得住手握大权的臣子的皇帝,其次,朝中还不能有一手遮天的奸臣,光这两样,就很难了。” 刘景浊微笑道:“其实啊,为官之初,谁都想做个好官的,官场上风气正,自然就都是忧国忧民的好官了。” 两人所谈之事,注定无解的。 顾衣珏又问道:“怎么听到那老将军说自个儿姓姜之后,山主愈发要趟这趟浑水了?”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曾在一处秘地受了姜姓前辈些许剑术传承,我答应了他,遇见他姜氏后人,须得将学自他的剑术倾囊相授的。只不过,九洲之内,不大可能有那位前辈后人。可怎么说,终究是姓姜的。” 顾衣珏点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 已到寅初,那些个追杀之人,离此地,只有十余里了。 顾衣珏隐去身形,刘景浊门户便传来敲击声音。 年轻人走去开门,是那老将军,带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站在门口。 老人重重抱拳,沉声道:“很快那些追杀我的人就会来,老夫恳求小友到时带着我这女儿离去,我会拼死拦住大军。” 刘景浊有些好奇,便询问道:“老前辈信得过我?” 老人挤出个笑脸,苦笑道:“说实话,我姜戈戎马一生,看人眼光就没准过,也就是赌一把。” 这话把刘景浊逗乐了,老人倒也是实诚。 他略微侧目看向头戴幂篱的女子,轻声道:“姑娘怎么想?丢下父亲独自逃生吗?” 话有些不好听,可你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如此关头,一句话都不说? 下一刻,女子挥手打翻幂篱,已然眼眶通红,摇头不止。 顾衣珏也传音过来,笑着说道:“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使然,未开第三窍,就相当于哑巴的,心神传音也做不到。” 果然,姜戈苦笑着说道:“小女天生不语,死活也不肯走,可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孩子了,有一点儿希望,是一点儿吧。” 刘景浊忽然惊讶看去,面前容貌不输樊江月的女子,居然传音过来了。 “公子,救救我们。” 声音有些涣散,明显是刚刚学会传音。 此时顾衣珏传音过来,“方才以剑气为她疏通了一处淤堵经络,现在传音是可以了,不过只能与剑修传音,没法子与他老爹交流的。” 刘景浊传音女子,“我哪儿来的本事救你们? 结果那女子继续传音,说道:“我有一颗不寻常的心,公子身上那份从容,我感觉的到的。只要公子能救下我爹,姜念筝此后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刘景浊可不需要一个相貌不差的女子做牛做马,龙丘棠溪是个可爱生闷气的人了。 年轻人对着姜戈一抱拳,笑着说道:“好,若是实在没法子,我便尽量带着这位姑娘跑吧。” 说着,也在暗自传音,“姜姑娘,事先说好,我也就是个金丹炼气士,打算留在这儿,跟你们姓姜有关系,但最主要是因为客栈老板娘。若是不敌,我不会死撑的,到时候带着你跑的了就没什么好说的,跑不了,姑娘就别怪我自己跑路了。” 姜戈沉声道:“小友这就算答应了?”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只能说尽量了。” 马蹄声已经听得见了,老人将女子推进屋子,回屋取出一杆大槊,与那四位武夫一同站在客栈门口。 顾衣珏传音道:“给了希望,却又只是一点点希望,人性是禁不起试探的。山主这般做事,就很不剑修了。” 刘景浊气笑道:“顾剑仙,想我点儿好行不行?无论如何,人我肯定是会救的,可救这一次,还是救到底,那就要看他们如何选择了。” 门外马蹄声骤停,有个三十上下的青年喊道:“姜老太公,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请您一叙,好吃好喝的供着,不会为难您的。” 也不知怎的,客栈老板娘直愣愣走去门口,眼中尽是恨意。 只有凝神境界的丰腴妇人猛地现出原形,不要命一般朝着说话青年扑去。 大群战马被惊到嘶鸣,那青年也被马撂了下来。 只可惜,一旁一位归元气巅峰,只是随意出拳,白蛇便被打的倒飞出去。 青年摔的不轻,被人扶起来还在揉屁股。 这位一身锦衣的青年瞪眼看去,大骂道:“你这畜牲,候爷我招你惹你了?” 白蛇被打到重现人身,老板娘扶着墙壁起身,咬着牙说道:“不把你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 第九十三章 登楼境界,是个剑修 白衣男子嗤笑一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抬手便汇聚灵气,俨然一副要一巴掌拍死人的意思。 只不过,这位不知名姓的真境修士,一双眼睛却是瞄向刘景浊背后长剑。 两把仙剑啊!先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可惜,巴掌尚未落下,他已经给人按住头颅,脖子被拧成了麻花儿。 刘景浊大急道:“嘛呢嘛呢?话还没问呢!” 顾衣珏哦了一声,并指一提,一道纯粹剑气便将白衣男子的魂魄剔出。 顾衣珏手捻魂魄,看向刘景浊,笑盈盈说道:“还能问的,方才实在是没忍住,学你的。” 刘景浊无奈,只能让他先将魂魄收起来。 两人倒是还能打趣,可一旁姜戈,以及那位灰衣武夫,还有马车上那个神游境界的妖族,瞧见这一幕,一股子凉气陡然升起,又自背后贯彻全身。 一个都能开宗立派的真境修士,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的打死,连魂魄都被剥离? 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境界? 刘景浊转过头,微笑道:“姜老伯,我身旁这位顾剑仙已经分身出去接老板娘与姜姑娘了,很快就会返回,老伯还是先吃下丹药,放心疗伤吧。” 姜戈面色复杂,看了看刘景浊,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赌对了。 戎马一生,看错了西花王朝新帝,看错了手下将领,好像唯独赌对了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将药丸子丢去嘴里,姜戈重重抱拳,沉声道:“今日之恩,姜戈没齿难忘。”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一来是,你姓姜,二来是,我娘曾在西花王朝受杨氏救助,再者说,我辈剑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说罢,刘景浊眯眼看向那驾马车。 马车上,那位南山候惴惴不安,被一旁女子搀扶着下车,直到瞧见了背后三千铁骑,他才安心几分。 他心中所想,我是祖皇帝血脉,与如今大月陛下更是表亲,你一个炼气士,敢动我凡俗王朝贵胄吗? 想到这里,这位南山候才放宽了心,挺起胸膛,开口道:“二位,我们只是受人之托,既然帮不上忙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他就不信了,即便是个炼虚修士,敢堂而皇之的以炼气士身份动我这个王朝侯爵? 刘景浊只是给了顾衣珏一个眼神,后者当即会意,瞬身而起,于数百丈高空斩下一剑,黄沙大漠,硬是给他劈砍出了一条几十里之长的干涸大渠。 刘景浊淡然道:“你是大月南山候,叫高饸?” 方才一剑,南山候心凉了半截儿,着实是被这一剑吓到了,以至于想开口,可牙床颤抖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一旁女子轻轻拍了拍南山候,随后对着刘景浊拱手:“前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方才我们也并未出手,拦我们就有些不讲道理了吧?这是大月国土之内,伤我大月侯爵,就相当于打大月的脸,你们敢动大月任何一人,大月王朝供奉殿的诸位修士便会倾巢而出,即便那位前辈是个登楼剑仙,想要脱身,也没这么难吧?” 刘景浊并未理会,只是抿了一口酒,转头看向姜戈,微笑问道:“老伯听说了老板娘那个故事?” 姜戈点点头,吃下药丸子后,明显气色回复了几分。 “我是想宰了这等鼠辈的,小友若是忌惮什么,老夫来杀,只希望小友能护住我那小女。” 另外,姜戈传音道:“小友怕也猜到了,她并非我女儿。其实,她本名杨念筝,出生之时便有些异像,刚刚生产完的皇后被人污蔑成妖后,陛下被人软禁,她尚在襁褓之中便险些身死,她也是西花王朝唯一的正统血脉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放心吧,今天,遭罪的,谁都死不了,想跑的,谁都走不了。” 话音刚落,顾衣珏一道分身带着老板娘与杨念筝返回,对面马车下方,那女子沉声开口:“真当不把大月王朝当回事儿?”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老板娘,微笑道:“我想请老板娘去景炀开上一间客栈,专管不平事的客栈。” 老板娘一愣,却被身旁剑客轻轻按住肩膀。 顾衣珏轻声道:“我家山主一身气势,你这小妖承受不住的。” 等顾衣珏撤去压制刘景浊一身气势的禁制,本体为白蛇的老板娘也好,又或是那神游境界的蜘蛛精,都是瞬间心神失守,看那一道青衫身影,有如看待天上神灵。蜘蛛精更是觉得,她在此人面前,至多也就能当做个元婴修士看待。 刘景浊微微挪动脚步,一个瞬身便到了马车前,狠狠一拳砸向蜘蛛精头颅,随后拔出独木舟,一个婉转,便已经手持一颗头颅折返。 三千铁骑做冲锋状,刘景浊抛下头颅,不再遮掩一身不知杀生多少才形成的杀气。 年轻人左手持剑,左肩隔着衣衫露出一点殷红,却还是缓缓抬头,冷冷开口:“向前一步者,死!” 话音落地,三千人竟是无一敢上前,连座下马匹,都被惊到直往后退。 蜘蛛精艰难起身,却瞧见一柄木剑悬停面前,那柄木剑周身萦绕雷霆火焰,仿佛只要她一动,那柄剑当即便会让他玉石俱焚。 顾衣珏两道身影重合,微微叹了一口气。 没法子,妖修鬼修,以及一切天下邪祟,在他面前,就只能这样。除非境界高过刘景浊极多,不然都是虚的。 出剑恍若惊雷,哪个剑修不都得羡慕一番? 刘景浊转过头,看着老板娘,轻声道:“我猜,真正杀死卢大侠的,是这个蜘蛛精吧。” 老板娘早已满脸泪水,听见年轻人言语,泪水更是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刘景浊一脚踢过去地上头颅,轻声道:“这颗头颅,你下手不太好,牵扯到一座王朝脸面,容易给你日后修行路上添堵。” 说着,指了指楞在原地的蜘蛛精,“那颗头颅留给你亲自斩落。” 灰衣老者始终一言不发,今日局面已定,不知为何,他反倒长舒了一口气。 刘景浊递去独木舟,客栈老板娘接过长剑,直直朝着蜘蛛精去。 那蜘蛛精还不死心,大吼道:“你敢杀大月王爵,供奉殿的炼气士已经在赶来路上,你再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客栈老板娘顿了顿,停下步子,咬了咬牙,沉声道:“多谢公子,可我不能杀她了,她是大月国师的弟子,再杀了她,公子真就跑不了了。” 刘景浊笑容灿烂,都说蛇蝎心肠,蛇也有热心肠的。 “景炀刘见秋,于此地来说,是个无名之辈对吧?” 年轻人笑道:“那景炀王朝刘景浊,够不够分量大?我倒要看看,在大月境内,大月之人,谁敢拦我?当我景炀百万铁骑是摆设吗?你放心落剑,刘景浊在这儿等着,看谁敢来!” 灰衣老者愣了愣,看了看同样震惊的姜戈,只得苦笑一声。 原来是那如今名声极大,与神鹿洲龙丘家大小姐是道侣的景炀二皇子。仟韆仦哾 老板娘微微一惊,可同时也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手持长剑,直直走去动弹不得的蜘蛛精面前。 临死之前,那喜欢夺人脸皮的蜘蛛精,面如死灰。 景炀刘景浊,那供奉殿的人,真不会来了。 蜘蛛精忽然恶狠狠看向刘景浊,怒道:“你也是个刽子手,杀我同胞数万,有什么脸面……” 话没说完,一颗头颅已然落地,眨眼之间,那女子便成了一只失去脑袋的巨大黑蜘蛛。 老板娘捧着独木舟返回,双膝跪地,哽咽道:“白舂叩谢恩公。” 刘景浊咧嘴一笑,扶起老板娘,微笑道:“既然未嫁,我就称呼白姑娘了。你要谢,也要谢我们山头儿的顾峰主,要不是他在这儿,一个真境修士在此,景炀椋王,不值钱的。” 白舂刚要转身拜谢,顾衣珏赶忙摆手,“别别别,他是山主,我听他的而已。” 白舂刚刚作罢,杨念筝又要跪来。 刘景浊无奈道:“行了,我也重伤在身,扶你们够累得。” 女子只好作罢。 三千骑已然退去,刘景浊又看了一眼灰衣老者。 “老前辈,人你肯定是带不走的,回去西花王朝,与皇帝说一声,就说景炀刘景浊说的,让他最好把姜老伯的儿子放出来,不然就等着我刘景浊上门。” 灰衣老者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姜戈说道:“老兄弟,说句不好听的,同时十大王朝,如今西花王朝尚且要比景炀排名靠前一位,景炀王朝的二皇子,怕是救不下两位世侄的。” 姜戈苦笑一声,拦住要凑上来的杨念筝,笑了笑,轻声道:“我跟黄供奉回玉竹洲,你就留在中土吧,长公主三个字,就当是忘了。” 转过身,老人居然对着刘景浊就要下跪。 年轻人无奈道:“景炀名号吓不住西华王朝,登楼剑修还不行吗?” 顾衣珏闻言,咧嘴一笑,心说终于能让我显摆显摆了。 “若是我们山主的名号不够响亮,那你便与那皇帝说,中土青椋山顾衣珏,要保姜氏一族。你可以加上一句话,这个顾衣珏,登楼境界,是个剑修。” 第九十四章 杀妖不多 一个登楼境界的剑修,其实是吓不到个庞大王朝的。只不过,任哪座大王朝,都不会选择去招惹登楼境界的剑修。 即便打得过,人家打完就跑,你也追不上。 那西花王朝的皇帝,但凡脑子清楚些,也决计不会招惹登楼境界的剑修的。 很简单,人间隔着千里之遥祭出飞剑给你身上捅两个窟窿眼儿,你想打,不一定打得过,想追,更是追不上,不够恶心人的。 所以,黄供奉也觉得,应该是保得住姜氏父子的命了。 客栈如今四面漏风,午饭只能凑活搭起灶台,煮了几碗面。 姜戈那四个起名东南西北的干儿子,也被带了回来。 刘景浊当时好奇问道,救兵是去何处搬? 姜戈所答,却让刘景浊哭笑不得。 哪儿有什么救兵,只是一个哄他们四人逃命去的由头儿而已。 客栈门口血淋淋,总归瞧着没胃口,几人便各自捧着碗,蹲在仅剩的一面墙下,各自吃面。 刘景浊率先吃完,习惯性的喝了一口酒,随后轻声问道:“两位老伯是都要返回玉竹洲?就这么放心把杨姑娘丢给我?万一我家顾峰主不是个正人君子,咋办?” 当然是说笑,可顾衣珏还是投来幽怨眼神。 你说笑就说笑,把我扯进来干嘛?我这么大岁数了,让人听着,多少有些为老不尊了。 刘景浊讪笑一声,不拿顾衣珏插科打诨了,免得顾峰主一气之下脱离青椋山,那煮熟的登楼剑修,不就这么飞走了。 姜戈笑道:“我毕竟岁数大了,落叶归根嘛!再者说,我回去,也算是给当今陛下一个台阶儿,毕竟年纪小,万一吓唬不住呢。” 顾衣珏第二个吃完,抠了抠沾在牙齿上的酸菜叶子,不甚剑仙的举动,居然惹得在场两个女子笑了起来。 他放下碗筷,淡然道:“要是吓唬不住,我便去一趟玉竹洲,砍烂西花王朝的皇宫,然后再瞧瞧,能不能吓唬住。” 两位老者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排名第九的大王朝,那是能说砍就砍的? 吃完面后,老人拉着杨念筝上楼,估计是要讲道理,叮嘱什么吧。 顾衣珏就去拿了一壶酒,姜东四人,收拾马车去了。 说话不多的四位汉子,一位充当车夫,剩下三人是同行护卫的样子。本来一直板着脸,像是别人欠他们仙兵似的。结果回来之后,得知是顾衣珏跟刘景浊救下的姜戈,那叫一个傻笑啊! 于是客栈后面,就剩下刘景浊与白舂了。 年轻人有事没事习惯喝两口,几乎是酒葫芦不离手。光是这么一会儿,怕是喝下去小十两了。 白舂笑着说道:“刘公子酒量真好。” 刘景浊摆摆手,笑道:“习惯了。” 顿了顿,他轻声问道:“白姑娘既然未嫁,就不要对人说自个儿是寡妇了。再者说,卢大侠的仇已经报了,走了的人,最希望的当然是活着的人,活的好好的。” 白舂点了点头,微笑道:“先前提起的那个书生,是被我气走的,可能这辈子也再碰不到了。要是刘公子方便,倒不如像先前说的一样,我去公子家乡开上一间客栈,卖酒水,管闲事。” 刘景浊笑道:“正有此意。姜老前辈是打定要让我带着杨姑娘走了,倒不如,你们二人去往流离郡扶舟县,在我老家那处风泉镇外开一间客栈?如今青椋山下正好有个堪比神游巅峰的武夫,一年之后会有个与你同是妖族的家伙返回,到时候听见什么不平事,只要是确凿之事,可以放心喊他们帮忙的。” 顾衣珏一直在偷听,在听见还有个真境妖族与个堪比神游巅峰的武夫时,他差点儿没哭出来。 好家伙,山上总算不是我一个人啊! 这位曾经一人一剑杀穿半座浮屠洲妖族宗门的剑客,一直在想着,偌大山头儿,就自个儿与山主,那不是玩儿呢嘛? 白舂微笑道:“杨妹妹愿意就行,我是没什么关系的。” 姜戈与杨念筝在楼上交谈很久,直到临近黄昏,老人这才叹着气下楼。 已入深秋,荒漠之中,夜风凛然,冷极。 一个披甲老汉与个年轻剑客靠在客栈一楼的残垣断壁,两人各自手持一只酒壶。 姜戈抿了一口酒,微笑道:“那会儿吃饭,我没想到,你一个堂堂二皇子,居然会像个老农一般,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的,我那位干爹,早年间只要惹干娘生气,就要连累我们兄弟三人都蹲在门口吃饭的。” 没说赵炀也要蹲在门口吃饭,到底是有损皇帝威严的。 其实皇宫里面那处小院儿,时常会传来挨打时的嚎叫声音,有时是三兄弟,有时则是那位人世间最有权柄的其中一人。 当然了,挨打最多的肯定是刘景浊,唯一挨过双打的,也就他这位喜欢到处撒欢儿的二皇子了。 所以呀,别说蹲着吃饭,他刘景浊屁股开花儿,趴着吃饭的次数都不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决定了?” 姜戈沉默片刻,开口道:“说实话,念筝长得太好看,起先我是放心不下的。不过后来想了想,听说龙丘棠溪倾国倾城,你怕也是分身乏力。后来我又想了想,万一你真动什么歪心思,好像也并不是坏事儿,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剑客,好色点儿,又怎么啦?” 屋顶上正在独坐观月的顾衣珏眨眨眼,心说这话有嚼头儿。字面上像是在说,哪怕你刘景浊好色些,毕竟本性很好,对人应该不错。可一旦深思,就会觉得这姜戈好似在说,你刘景浊有了个龙丘棠溪还不够?敢好色,那你试试。 刘景浊气笑道:“姜老伯,我像是那种人吗?” 结果老人伸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着说道:“我啊,年幼时与家人失散在了战场,我爹娘都放弃了寻我,是先帝始终不愿放弃,花了五年时间,费尽周折才把我从敌军的奴隶营中救了出来。所以我记着先帝与先皇后的恩。我二十岁出头儿,皇后已经四十余岁,她好不容易生下念筝,却被那些个着急抢夺皇位的人说是不祥征兆,硬是把念筝丢去荒郊野外。我好不容易救下了念筝,皇后却郁郁而终,陛下也被软禁。此前我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我便对外宣称,这是我小女儿。没想到,最终却是因为一个奇异心脏,险些家破人亡。” 顿了顿,姜戈继续说道:“此番我回去玉竹洲,生死难料,烦劳刘山主照拂小女,姓姜也好姓杨也罢,都行,她要是实在不能破境凝神,那终其一生,做个哑巴女子也好,活的平安就行。” 刘景浊点点头,说出了那个不是巧合的巧合。 “我干娘年轻时候游历玉竹洲,算时间的话,应该就是少年时的西花先帝救助过我干娘。杨姑娘是他爱女,我当然会好生护佑。青椋山,很大,少不了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更不缺一个炼气士修炼用度,所以说,老伯放心就好了。” 临近天明,一驾马车前,两个老者对着刘景浊抱拳。一个年轻女子眼含热泪,可惜说不出来话。 杨念筝比划着什么,恐怕也就姜戈看得懂了。 姜戈笑着擦去女子眼泪,轻声道:“我好歹也是个归元气巅峰,好好养着,再活两百年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你修炼有成,光明正大返回西花王朝,我看谁敢拦?” 女子张开嘴,并无声音发出,可看嘴型,一个是一个爹字。 送走姜戈,刘景浊也再次上路,只不过,身边又多了两人。 走出数百里黄沙,映入眼帘的却又是草原,几百里外的大雪山好似一道参天巨墙,横在景炀与大月之间。 那座并不属于两国土地,宽千余里,长四千余里的大雪山,山巅之上还坐落着几个小国的。 刘景浊的意思是,先让顾衣珏送她们去往流离郡,随后循着自己返回就行。结果顾衣珏撇嘴说道,山主啊!长点心吧,我要是走了,大月王朝随随便便找个刺客,但凡是个真境,怕都有你受的,事后人家大月王朝说不知情,景炀又有什么办法?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往前走走,找一座渡口,让她们先行去往景炀了。 行走江湖,身边带着两个女子,总是不像话的。 顾衣珏驾驶飞舟,载着几人赶路,也就是个十多天,便北上万里,再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也有了山地林木。 只不过,毕竟离着大雪山太近,十月而已,山巅之上已然有着白雪覆顶。 落下飞舟,登山路上,刘景浊笑着开口:“到了流离郡之后,你们二人不要随意显露炼气士身份,平常修行可以去到青椋山下,登山也行,没事的。” 顾衣珏插嘴道:“杨念筝那颗七窍玲珑心,本就是至宝,若没有相应的修行功法,她破境会很难的。” 杨念筝笑了笑,比划了一番。 她是可以传音刘景浊与顾衣珏,却是习惯了比划,好在这月余时间,几人大概都明白她在比划什么了。 刘景浊笑着说:“都可以啊,你不想修炼就不修炼。” 人活一生,多一半时间是在睡觉。炼气士一生,也有打半时间是在修炼。 岁数大小,人生长短,自个儿说了不算。 尽量活的顺心,能不做不喜欢的事儿,那是最好了。 顾衣珏轻声道:“那咱们是继续留在大月,还是干脆出了大月地界儿,往与浮屠洲的边境方向去?” 刘景浊却是轻声道:“你们是不是都想知道,那个蜘蛛精临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自言自语道:“从前的妖鬼大道,十国皆是我所灭,杀妖不多,十多万而已。” 顾衣珏点点头,懂了,要去往浮屠洲边境。 第九十五章 人间最大的宗门 中土两座王朝,一个即将跌出十大王朝范畴,另一个却憋着跻身十大王朝。这些年来,大月王朝,什么都要跟景炀王朝比较。 只可惜,学的都不是好的。 前些年景炀刚刚从第八大王朝跌落末位,大月便摩拳擦掌,一股脑儿占了大雪山上几个小国,随后得寸进尺,竟然占了方圆几百里的景炀土地。 结果,景炀王朝三十万大军出征,不到三个月就打打到了距离大月京城不到五百里的地方,吓得大月高氏赶忙休战,答应撤出大雪山,对雪山诸国再不侵扰,景炀这才撤兵。 结果,后来大月才知道,领兵反击大月的,只是个从三品下的武将,这都差点儿打到京城了,回去景炀,只是升成正三品下而已。 就这一件事儿,已经把大月的自尊心踩到地上摩擦了。 白舂有些好奇道:“这数万里国土,不到三个月就打到京城了?” 刘景浊笑道:“这都不算啥,当时有一队斥候,三人而已,俘虏了大月百余人。” 连顾衣珏都有些惊讶了,“这……三个炼气士么?” 刘景浊摇头道:“晓得这三人返回之后,说了什么吗?” 三人齐齐摇头,刘景浊便笑着说出那句颇让人自豪的言语。 “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杨念筝神色古怪,与白舂对视一眼,估计两人此刻都觉得,这话才更侮辱人吧。毕竟是三个人对百余人啊! 顾衣珏好奇道:“照这么说,景炀怎么会是十大王朝垫底?” 刘景浊笑道:“人间最高处那场天下大会,对于评选王朝、四等势力,都制定了条条框框。对于军队数量、国土大小都有严格要求,景炀自从不再向外发动战争,就一直在往下跌的。只不过,但凡战事起,只需要振臂一呼,景炀王朝随时可以有数万万计的军人。就说我,抛却以炼气士身份覆灭的妖鬼十国,先前还亲自带兵覆灭两处小国,我这才捞了个从五品将军呢。你想想,那些个三品甚至二品大将军,得有多能打?” 九品三十六阶,每攀升一阶,除非功劳极大,否则只能熬资历。 刘景浊忽然问道:“白姑娘,大月国师也是妖族?什么境界知道吗?” 白舂点点头头,“应该是妖族,据说曾在婆娑洲一位大法师驾前听经,后来修炼成人,如今已经是炼虚境界,自封小如来,本体是一只土拨鼠。” 好家伙,顾衣珏差点儿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年头儿,连土拨鼠都敢自封小如来?婆娑洲那些个所谓得到高僧,撑死了也就有个大法师名号而已。 看出顾衣珏的无语,刘景浊便笑着说:“这算啥?我在神鹿洲一处灵气稀薄之地,碰到过一座敢起名焚天剑派的小山头,山主也才是个元婴境界。” 顾衣珏哑口无言,也只能腹诽一句不知所谓了。 说话间,一道妖气沉重的海沟已然映入眼帘。这条长万里长,千里之宽的巨大海沟,便是隔绝浮屠洲与大月王朝的鸿沟。唯一两座接壤的大洲,其实也就在北地高车国那千里之地而已。 落下飞舟,刘景浊开口道:“你送她们二人去往神鸦渡口,我在妖海边上走上一走。”仟仟尛哾 转过头,刘景浊对着两位女子说道:“白姑娘,那书生姓甚名谁?若是碰上了,我能带句什么话?还有杨姑娘,放宽心,姜老伯不会有事儿,去到流离郡之后,若是不想抛头露面的话,就去找青椋山下的樊江月,让她帮忙给你打造一副脸皮,记在我的账上。” 两位女子各自施礼告别,白舂轻声道:“有缘自会相见吧,要是没缘分,找也白找。” 顾衣珏眉头微皱,可刘景浊却笑着说:“早去早回,没什么事儿的。” 顾衣珏无奈传音,“我都憋了一路了,你真就瞧不出来白蛇身上异常之处?” 刘景浊笑着答复:“瞧出来了,可白姑娘并不知情,往后再看吧。” 顾衣珏又转头看向海沟,回过头后,面色阴沉。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快走吧,要不然赶不上渡船了。” 顾衣珏却是分出一道分身,领着白舂与杨念筝往神鸦渡口,留下本体在此。 “不是信不过你的运气,是我顾衣珏这一辈子,万一太多了。我都铁了心去青椋山,山主要是半路上死了,那不是惹笑话吗?” 刘景浊没好气道:“别咒我啊!” 想了想,刘景浊还是说道:“人家专程找我,我得给个面子不是?” 两人继续朝前,前方腰悬酒葫芦的年轻人时不时摘下酒葫芦喝酒,被妖气浸染到乌黑的海水,对他好像无甚威胁。 这段路的尽头,是个不高山崖,下方是沙滩,沙子也是乌黑。 沙滩之中,有个道袍老者孤身站立,衣袍娑娑响。 顾衣珏沉声道:“为什么早先你感觉到了,我却到近处才察觉?” 之所以来到此地,就是因为要见这老道士,可刘景浊事先并未说清楚。 顾衣珏沉声道:“十二境!” 刘景浊笑道:“人间最高处的守门人,当然是十二境了。” 迈开步子走下悬崖,沙滩之上,道袍老者也缓缓转身,见面就是屈指一弹。 顾衣珏本想拼死出手,结果瞧见刘景浊一身暗伤居然瞬间恢复。 他这才收回本命剑,跟在刘景浊身后。 老道士笑道:“顾道友不必如此紧张,我跟他,老朋友了。” 刘景浊也笑着说道:“别紧张,他要是出手,我俩早死了。” 说话间,刘景浊上前抱拳,微笑道:“玄岩真人,十二楼上何处看不得,怎的下凡来了?” 下凡二字,多少有些讥讽之意。 好在老道士早就领教过这个以登楼巅峰闯过第十楼的愣主儿,便也不多计较。 玄岩轻声道:“没别的事儿,楼上待了八千年了,下来次数不多,找你闲聊两句而已。” 刘景浊撇撇嘴,灌了一口酒,“老家伙,你觉得我信?” 玄岩无奈一笑,这才客气了几句? “那位,你已经见过了吧?” 刘景浊淡然道:“怪不得老东西亲自来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玄岩轻声道:“他没骗你,说的都是真的。另外,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天门再开,我们十二人,就得填进那处深渊,所以,这一甲子,我们会更多干涉人间之事,来给你打个招呼。” 刘景浊嘁了一声,“跟我打招呼,我算哪根葱?” 玄岩也没理会这小子的装蒜,只是轻声道:“甲子之内,会明令禁止九洲登楼之上随意流窜,壁如一位合道修士要从中土去往神鹿洲,得先于人间最高处报备,否则一经发现,定斩不饶。也会有个长达三十年的禁令,不允许合道修士破境开天门,一旦破境开天门,我们会将他打出九洲。还有,三十年后会再次召开天下大会,重新定制一套人间王朝与炼气士宗门的等阶划分,所以说,你要重建宗门,抓紧,三十年后,没有登楼修士的山头儿,一律不得称宗。” 刘景浊皱眉道:“你们这是要把人间最高处打造成一处另类天廷?” 顾衣珏也插不上嘴,只得听着。 老道士却是说道:“只说万一,我们十二人死后,这方天穹碎裂,外界宗门瓜分九洲,人间如何自处?人间最高处,不会如同天廷一般,但会成为一个天下危难之时,让人间修士不得不从,一同出战的地方。” 老道士笑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八千年的太平日子,让这些所谓大修士,都有点儿忘记自己是人了。”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死了,谁来约束那些个修士?” 玄岩笑盈盈看向刘景浊,并未言语。 “我?” 刘景浊气极而笑,“你也忒看得起我了吧?” 玄岩摇摇头,“不是看得起你,是看得起你手中那个已经认主的东西。退一万步说,你是守门人一脉,守人间,不就是你该干的事儿。” 老道士站起身,轻声道:“归墟那边儿,很快就会大白天下,人世间十大王朝,各个顶尖宗门以及一流宗门,都必须有人去往归墟,不去的,就出钱。你要是想给你那山头儿挣钱,老早准备一艘大型渡船,就你在归墟战场的战功,专门为你开一条生意线,不难的。话已至此,天下大会再见吧。” 话音刚落,老道士瞬间消失,一丁点儿灵气涟漪都没带起。 顾衣珏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会选中山主?” 刘景浊摇头道:“不会是选中,只能说是人选之一。一来是,我是守门人一脉,二来是,我以后可能还要多个头衔儿,九洲乃至四大部洲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服的头衔儿。” 顿了顿,刘景浊苦笑道:“前提是,我得能活到那时候。” 那枚印章,在他刘景浊重返登楼之前,始终都是烫手山芋啊! 人间九洲,八柱倒了七根,如今就只剩下位处昆仑那根天柱了。 重新稳固人间所用九鼎,便是人间根基。 顾衣珏转头看了看乌海大海,轻声道:“也就是说,这一甲子,他们会着手将人间最高处打造为一个人间最大的宗门,凡是有些境界的炼气士,都要在那处宗门挂名?” 刘景浊笑道:“不光如此,接下来强行让各处宗门、家族,以及各大王朝,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归墟那边儿会强势很多,关上那道门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关上一处归墟战场,是为了日后减少一处分兵之地而已。 日后天门大开,完整的人间,炼气士境界拔高且数量倍增。光靠填进去十二位开天门是不够的。极可能,十万大山会是另外一处战场。 刘景浊轻声道:“这趟远游,日子可以大大缩减,接下来,直去高车国,过平妖道,北上昆仑便可。” (我也不知道有无真正读者,在这里说两句。第一卷的铺垫这个月会收尾,前四十万字,我觉得写得有些着急了,好多细节没写出来。接下来会对某些情节放缓些节奏。) 第九十六章 而已? 月明星稀,一位绿衣外套了狐裘,挎着长剑的女子乘上一艘渡船,准备南下。 去过绛方山附近之后,龙丘棠溪这才知道,绛方山并非主山,而是侧峰,这座绛方山祖师堂所在之处,是在名叫户山的主峰。 只不过,如今的绛方山,已然宣称封山一甲子,谢绝一切来客,不再招收弟子。 想必也是与栖客山乔山长打得绛方山山主跌境有关。 女子返回船楼,以剑气划出禁制之后,摊开了一副舆图,随后略微挥动手臂,她整个人忽的缩小无数倍,站立之处,是看位置时并不算中心的中土。 最北方的斗寒洲,最南方的离洲,最东那座青鸾洲,最西边儿的玉竹洲。若以这四处为边界去看,其实神鹿洲才是最中心。只不过青鸾洲以东,有占据舆图近五分之一的大海,便是妖族所在的八荒。若是算上八荒,中土便是名副其实的中心了。 以中土为中心,西北方向接壤的浮屠洲,西南方向隔着一重大海的婆娑洲,还有往东南方向极远的瘦篙洲。还有浮屠洲西方的神鹿洲。 这九座大洲,唯独浮屠洲与中土接壤,剩余每一洲,在舆图上看,都是一处孤岛。 龙丘棠溪再次挥手,舆图扩大一倍有余,多出来四座版图极大的陆地。 完整的人间看去,即便青鸾洲以东有大片空白,可中土依旧是最中心之处。 女子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一座虚幻大山。 若是于正面观看这副舆图,天下如棋盘,方方正正。可若在侧面看去,天下便有如锯齿一般,参差不齐。 人间最高的山,居然是中土那座大雪山之上的素女峰。 当然了,只比四大部洲各自最高山脉,高出星星点点而已。 龙丘棠溪与所在中土那座湫栳山短暂停留,再出现时已经身处浮屠洲版图闲都王朝境内的哭风岭。此后她又依次去往神鹿洲的蓌山,斗寒洲绛方山,玉竹洲折柳山,离洲朝天宗,婆娑洲定波谷,瘦篙洲金鼎宫,青鸾洲射鹿山。 等走完那九处宗门,龙丘棠溪又去了一趟神鹿洲的玥谷以及望山楼。 紧接着,一道狐裘倩影身形暴涨无数倍,恢复平常体型,远观眼前舆图。 女子忽然玉手一抬,九道光柱从九洲那九处宗门冲天而起。 龙丘棠溪微微皱眉,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思索之时,她灵机一动,催动灵气将九座大洲合为一处。 舆图之上,九洲版图归拢一处,又复数千年前那座中土神洲之时,龙丘棠溪再也忍不住惊讶。 若将九洲合为一处,这九处宗门,赫然便是一副七现二隐的北斗九星图。 此时此刻,天枢星所对的位置,正是那座位处极北之地的酆都罗山。 怎么会又牵扯进来了个酆都罗山?那处代替冥府,主掌轮回之路的地府,怎的会与这九处山头儿有关系? 又看了看玥谷与望山楼所在位置,有些脑壳疼。算了,先记着,回头让那个喜欢把事情揉碎了看的家伙去伤脑筋吧。 挥手收回画卷,龙丘棠溪躺在床上,以剑气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周放,关荟芝。 方捉,开芦叶。 若不是去了一趟望山楼,之后又去了那处酒馆买酒,龙丘棠溪压根儿就不会发现,这四人名字,一捉一放,一开一关。 第九十七章 明公有请 一道剑光自东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没入顾衣珏身体。青年人拔出长剑,单手持剑,剑尖直指茶棚几人。 “山主放宽心,对面那几个,但凡近你十丈,我顾衣珏举剑自裁。” 刘景浊咧嘴一笑,随后心念一动,得自楚剑云的养剑亭便凭空出现。年轻人转身走进养剑亭,生起一炉炭火,笑盈盈说道:“那就静待顾峰主回来喝酒了。” 话音刚落,一枚金刚杵好似凭空出现,由打云海之上径直坠下。临近地面百余里,那金刚杵忽的暴涨至百丈之长,三十余丈宽,像是要把那座养剑亭与刘景浊一同砸烂。 顾衣珏头都没回,反手一剑刺出,剑气如虹,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划开,那枚金刚杵离地尚且十多里时,就被一剑掀飞。 大月国师召回金刚杵,随后瞬间将右手背到身后,面色如常,手臂却颤抖不止。 登楼剑仙?看走眼了。 顾衣珏出手之时,吴隹当即皱起眉头。 不出剑,还没认出来,原来是那个家伙,当年我不在,让你得已抖擞威风,今日再来试试? 黑衣青年转过头,微笑道:“国师大人,一同出手?” 大月国师微微点头,两人几乎同时拔地而起,一个化身足足千丈高的金身佛陀,另一人干脆化作原形,乃是一头金眸黑背大虎。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本想问一句用不用山水桥,最终还是忍住没开口。 事关剑客尊严,顾衣珏不主动提及就先不开口。 顾衣珏淡然一笑,仰头看了看那两只畜牲。 一出手就是法天相地,这才像话嘛! 我顾衣珏在此,是你能留有余力的? 最可笑的是,那只土拨鼠的法天相地,居然还佛音缭绕。 顾衣珏挥动手臂,挽了个剑花,周身剑气如瀑,俨然是丝毫不留手了。 “山主,我这柄剑,起名伏休,偶然间得自东海一渔夫之手。” 刘景浊笑道:“好名字。” 伏休之时,海无渔猎。 话音刚落,顾衣珏一剑斩出,方圆十数里光影忽的如同被人放慢一般,在刘景浊眼中,对方那两个登楼大妖仿佛身陷泥潭,出手极慢。 好一个伏休,此剑一出,天下休渔。 正此时,顾衣珏拔地而起,手持伏休直冲天幕,顷刻间便没入云海之中。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盈盈看向那个手持芭蕉扇,离此地至多还有三十丈的炼虚女修。 云海之中忽的乌云密布,方圆十里之内,并无风声更无雷鸣,只有一道璀璨剑气如水波一般漫延开来,紧接着,云海被剑气尽数搅碎,天地澄明 可极高之处,居然有无数雨点开始垂落。那些个雨点在日光照耀之下,折射出一道道寒光。 仔细看去才能瞧见,那无数细密雨点,哪儿是什么雨水?明明就是一柄柄长剑! 好家伙,剑如雨下,剑落人间,山河碎裂。 眼瞅着剑雨直落,那手持芭蕉扇的女子也是急忙顿足调转回头,手中芭蕉扇变作一人之高,她手持大扇,倾力朝天挥舞,这才堪堪阻挡剑雨落下,飞遁出去数十里,待剑光消散,才敢返回此地。 可那位大月国师与妖王吴隹,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 虽说并未受什么重伤,却也是体无完肤,到处是被剑气划开的口子。 顾衣珏飘飘然落地,微笑道:“还不错吧?” 某人抿了一口酒,酸溜溜道:“花里胡哨的。” 光阴流速恢复,已经沦为废墟的茶棚之中,一位蟒袍老者推开压在身上的木头,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这位平南王几步走到前方,眯眼看向那个一脸春风的白衣剑客,笑着开口:“登楼剑修,果然不凡。” 吴隹沉声道:“何止不凡,百年之前,这位顾剑仙,可是一人一剑杀穿我浮屠洲十余宗门。” 大月国师笑道:“又不是全身而退。” 顾衣珏接起话头儿,微笑道:“的确,受了重伤呢。”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个大阵,也不是摆设,看来诸位里面,还有一位阵道大宗师?” 平南王开口道:“好眼力,的确是锁剑阵。” 话音刚落,一道专门刻着剑修本命剑的大阵拔地而起,有如倒扣在人间的一只大锅,四周贴满了锁剑符,如此大阵,即便是祭出本命剑,也是难以发挥出十之一二的作用。 刘景浊叹气道:“别玩了,我还要赶路呢。” 顾衣珏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就借山主山水桥一用?”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柄木剑自行飞出,顾衣珏此刻已然手持双剑。仟韆仦哾 紧接着,一袭青衫随后掠出养剑亭,由打其身上漫延开来无数狂暴雷霆,雷霆之中又夹杂那至阳至刚的真火。 天下妖鬼,见我跌一境,管你是什么境界呢! 年轻人转过头,眯眼看向手持芭蕉扇的女子。 “用你那仙兵试试,看看能否动我分毫?” 风伯雨师皆是雷部所属,就你一枚芭蕉扇?能有多大风? 女子眉头一皱,冷笑着举起芭蕉扇,口念法诀,随即挥舞大扇。 数道直达天幕的巨大龙卷袭来,刘景浊干脆转过头,看也不看。 与此同时,顾衣珏化身一道剑光,所过之处剑光璀璨,顷刻间便有百余道剑光落下。 一头巨大金眸黑背虎嘶吼着扑来,妖风有那芭蕉扇掷出的龙卷作辅,显得愈加浓郁。黑虎数次嘶吼,抖擞出大片毫毛,毫毛化作无数箭矢,竟是不输顾衣珏先前那一手剑雨。 大月国师口念佛号,一道金身法相拔地而起悬浮半空之中。天边雷音滚滚,忽的有那佛光照来,只见天幕之中,以那大月国师为中心,四方凭空出现虚影,各有三百罗汉,皆是金身。 顾衣珏嘁了一声,真当你是小如来呢? 白衣剑客手持山水桥,剑光似雷霆又如火焰,到底是拿在登楼修士手中,这柄仙剑起码能发挥出七成威能。 一道剑光横劈过去,无数箭矢已然被剑光搅碎。 黑虎一双金色眸子略显呆滞,怎么会?怎么会只有这点儿威能。 与此同时,数道龙卷尽数过境,悬停半空中的年轻人,只是略微被吹乱了头发而已。 佘儒大惊失色,有些不信邪,再次掀起狂风,几乎将地面揭起,那年轻人却依旧无动于衷。 刘景浊再次转头,冷冷开口:“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就此离去,否则我日后定会亲自去一趟北海积风山。我刘景浊,说到做到。” 佘儒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刘景浊淡然道:“你当景炀五龙卫是吃闲饭的?与湫栳山亲近的几座山头儿,一五一十全都记录在册,若不是你压根儿不掩饰你那柄仙兵,我还真没认出来。看在你们积风山尚且有人战死在归墟的份儿上,这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佘儒面色沉重,不过很快就收回芭蕉扇,对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椋王殿下,今日是我莽撞,来日必会亲自登门致歉。” 说完之后便瞬身离去,只留给平南王一句:“佘儒尚有一山老小,抱歉了。” 刘景浊这才看向那位阵道大宗师,笑容玩味。 浮屠洲那位妖王,只因刘景浊在此,堪堪发挥出炼虚修为而已,结结实实挨了几剑,又瞧见佘儒逃遁,赶忙化作一股子妖风飞往西北。 看样子是要跑回浮屠洲了。 天之极高处,顾衣珏左手山水桥,右手伏休,孤身闯入。 刘景浊一个瞬身到了平南王身前,微笑道:“你儿子,难倒不该死?” 与此同时,顾衣珏划出千万剑气,诸天罗汉而已,又不是诸天真神,再说了,你这鼠辈竟敢自称小如来?玩儿呢? 天上地下,两处阵法。天上剑客出剑不止,地下剑客手提酒葫芦,与人笑呵呵。 神游境界而已,却已然是阵道大宗师,这位南山王,不可谓不是天才。 蟒袍老者略微佝偻身子,淡淡开口:“我,可就一个儿子。” 话音刚落,四周天地有如一张纸被人从四方折叠起来。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化作一道剑光,重回养剑亭。 可天地再次翻折,刘景浊尚且端坐养剑亭,头顶那处,却是不断结阵的南山王。 半空中的顾衣珏哀叹一声,山主啊山主,都说了看我表演,你瞎动什么嘛? 好在是那方大阵已然重叠起来,顾衣珏也脱离出来了。 算了算了,不跟这死耗子逗了。 白衣剑客忽的抬头,由打气眉心窜出一柄好似剑胚的飞剑,顷刻之间,这处佛音滚滚之地就被压成一副画卷,大月国师冷汗直流,撤回法相,拼命远遁,却还是被一剑洞穿眉心。 好在是境界够高,即便是被人削去头颅,也没那么容易死。 这位小如来倒是跑的也快,眨眼间便逃出去数百里,等顾衣珏收起如同白描纸张般的画卷之时,那国师早就跑到不见踪影了。 顾衣珏无奈道:“这下好了,让我从何落剑?本来一个都跑不了的,结果现在跑光了。” 手中山水桥忽的挣脱出来,一道剑光自行落下,洞穿大阵,随后又有一道剑光钻出大阵。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好了,赶路了。” 阵法瞬间消散,下方佝偻老者缓缓抬头,冷声道:“景炀静待我大月战书。” 刘景浊点点头,“好的。” 半空中两位剑客忽然各自皱眉,顾衣珏拉起刘景浊,拼命御剑。 可一艘巨大渡船,已然悬浮身后。 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那游荡九洲从不落地的巨大渡船,咽了一口唾沫,无奈道:“这跑个屁!”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喝口酒压压惊。” 传说中的明船啊!活人能碰上这个,也是没谁了。 两人各自灌下一口酒,便瞧见极远处那南山王狂笑不止。 “活人见明船,登楼修士倒是可以活。” 狂笑声中,那位南山王身躯逐渐干瘪,可他眼睁睁瞧着明船超过两人,刘景浊却没有丝毫反应,笑声便也逐渐停歇。 化作飞灰之前,佝偻老者只沙哑一句:“苍天不公啊!” 那艘明船超过刘景浊二人之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船上走下一人,狱吏打扮,披散着头发,腰悬木牌,上写日巡二字。 其笑着抱拳,轻声道:“明公有请。” 刘景浊一愣,“哪位明公?” 第九十八章 这个不卖 具体是哪位明公,狱吏打扮的男子并未细说,只说上船之后,自会揭晓。 刘景浊倒是泰然自若,好像只是看个新鲜景儿。可顾衣珏就没那么平静了。 沿着明船落下的登船阶梯而去,登船之时,两尊三四丈高,青面獠牙的守门罗刹老远瞧见刘景浊便双腿打颤,前方狱吏打扮的男子只好微笑道:“烦劳刘兄压制一身气势,否则这明船之上,没几个人禁得住的。” 刘景浊赶忙收敛一身雷霆与火焰,甚至尽全力压制一身剑气。 顾衣珏就纳了闷儿了,他满脑子就三个字,至于吗?还刘兄? 结果那狱吏打扮的男子好似看穿顾衣珏一般,微笑道:“至于,刘兄乃是世上至阳之人,如今又身负远古雷霆,又有一身古朴剑意,对于鬼物来说,他就是克星。” 顾衣珏再不敢多想什么,很明显,此人境界远高于自身。 哪想到中年人又说道:“那倒不是,真打起来,我也就相当于个合道修士而已,只不过职责所在,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了相应的神通。”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是酆都罗山,大日游神?” 男子笑道:“刘兄倒是没少看书。” 这个刘兄听的刘景浊可别扭了,可没法子,又不敢反驳。 又走了几步,刘景浊侧目看向一口大井,好奇问道:“船上如何会有井?” 男子轻声道:“明船游走九洲,从不落地,死后被阴差拘到此地的魂魄,便是由这口井去往酆都罗山。” 这怎么去法儿?跳井里就能到极北之地? 男子笑着解释,“这也算是这艘明船与酆都罗山特有的神通了,原理么,很简单,就是把一条长千万里的路数次对折,原本需要沿着平面走,现在只需要一上一下走,反复数次,就能省去极长路线。也是从远古天廷学来的。” 说话之时,两人已经跟这这位大日游神走上中央甲板,此刻正朝着船楼而去。 登上船楼,迈入一处门户,三人便到了一处类似于方寸小洞天的地方。 是一处大殿,两侧挂满了兵刃,中间却有乐师少女奏乐起舞。 远处高座,一中年人头戴王冕,看的津津有味。 狱吏打扮的男子对着上方拱手,轻声道:“明公,贵客已到。” 高座那人这才抬起眼皮,随后挥了挥手,轻声道:“都退下吧,我跟刘老弟聊一聊。温讳啊,你带着这位顾剑仙四处走走。” 顾衣珏摇摇头,抱拳道:“我答应过一位前辈,返回青椋山前,对我家山主寸步不离。” 刘景浊却开口道:“去吧,东_明公,与我有些渊源的。” 顾衣珏也只好点点头,跟这那位将将得知姓名的大日游神走出此处天地。 此时此刻,大殿之中便只剩下刘景浊与那位掌管东方的鬼王。 头戴王冕的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得亏这一甲子是我轮值明船,换成别人,你小子怕就没命了。” 刘景浊苦笑道:“鬼王还是说事儿吧,我有些怕。” 中年人撇撇嘴,“怕个俅,你这龟孙儿,可别得了便宜卖乖啊!我父亲炼制的那枚印章,既然兜兜转转到了你手里,我能有什么办法?他老人家铸造九鼎之时,我还没生呢。” 酆都罗山四大鬼王,其中两位都是开辟人间王朝老祖宗。只不过,面前这位主东方的鬼王,由始至终都是自称人族大帝,而西明公……算是其次子了,所开创的王朝,就已经开始自称受命于天,谓之天子了。 刘景浊无奈道:“前辈找我什么事?” 中年人笑道:“也没啥事儿,就是想告诉你,酆都罗山不会参与任何一场战事,毕竟人世间每天死这么多人,都不够忙的。记清楚,天也好,人也罢,酆都罗山不会偏袒于任何一方。现如今有些宵小做了个很大的局,大概就是要复辟冥府,将轮回九洲轮回之路并入冥府,就像远古时一般,由真正神灵做主。” 刘景浊干脆取出那枚印章,反正明船之上,也不怕有人窥视。 “这破玩意儿,真是人皇印?” 其实由始至终,刘景浊都是有些怀疑的,可其实他明明都已经感觉得到九鼎所在之处。之所以怀疑,就是因为,这事儿也忒他娘的荒诞了,就拿着个破印章,就是人皇了? 话音刚落,整艘明船忽的山摇地动。 中年人没好气道:“收起来!” 刘景浊赶忙收起印章,明船晃动这才停止。 看来,真是人皇印了。 刘景浊一脸嫌弃,没忍住灌了一口酒。 “嘿,你个龟孙儿,咋一脸嫌弃?这玩意儿不孬,以后用的上!” 刘景浊无奈道:“名字太土,叫什么人皇,人间共主不好听么?” 东-明公摸了摸下巴,心说还真是。后世那些个人皇人王,咋个就没想到呢? 刘景浊轻声道:“温前辈以前见过我?” 中年人摇摇头,“不晓得,他比我大多了,我哪儿晓得去。” 刘景浊忽然笑呵呵说道:“前辈,说句实话,这趟路过夜穷国,早有预谋?” 他刘景浊这一路上是看开了,每去一个地方就是翻开一页书,总会有人给他刘景浊讲上一段故事。估计这个故事的终章,便是那座昆仑了。 中年人瞪大眼珠子,喊道:“温讳,送客,送客!” 结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两个剑客就被丢在夜穷国境内。 顾衣珏板着脸说道:“他娘的,叫我们去的也是他们,丢我们出来的还是他们,闹哪样?”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此去昆仑,路上怕是还得遇见某些新鲜事儿,别着急。” 有一件很矛盾的事儿,刘景浊境界越高,人间修士的境界上限就会越高。若是在天门大开之前跻身第十三境,九洲修士的最高境界,便也就是十三境。可人间炼气士境界越高,十万大山那团邪气便会更浓郁。 而且,刘景浊好像是可以压制那团邪气。 这就打了一个死结。 刘景浊御剑而起,边走边说道:“夜穷国内,有位清溪阁故人,你别离我太近,我独身前往。” 顾衣珏疑惑道:“既然是清溪阁故人,见你这个少主不应该立马儿跟着走?” 刘景浊微笑道:“有些人,习惯了平静生活,我也不想太过打扰的,去看看,是尽我这个晚辈该做的事儿。” 当时与龙师问出那句话后,颜敬辞便拿了名册过来,如今尚在中土的,拢共两人。 一人隐居夜穷国,做了个木匠。另外一人,在金陵城内的一间酒馆儿,当厨娘。 …………… 夜穷国有个讲究,夜穷,日富。 所以但凡天黑,街上几乎是没有人的。但凡事皆有例外,入夜之后,街道上醉酒汉还是不少的。此时已近天明,好几个醉汉倒在街边,家里人寻来,连打带骂的往家扯去。 其实中土西陲小国里边儿,夜穷国算是顶富庶的。 刘景浊收起佩剑,头顶别上了一根玉簪,背个箱笼,书生打扮。等到城门大开,便与许多赶早集的百姓一同涌入城中。 此地唤作灯笼城,只因家家户户都喜欢门前悬挂大红灯笼,辟邪嘛! 路上刘景浊打听了,夜穷国现如今严禁私自采伐,以至于建房子大多都是土夯。木匠之流,日子不好过的。 一大清早,刘景浊背着箱笼走进花鸟集。 不是纯粹炼气士城池的地方,花鸟集市,其实是有着许多摆摊儿兜售炼气士用度的小摊。所以凡人过来询价,摊贩大多都是干脆报价百两黄金,也不还价,就这么吓跑人。所以,不开张的,狮子大开口的摊贩,九成都是炼气士。 这处花鸟集,至少有三处炼气士摊贩。 一条约么一里长的集市,说是花鸟集,结果都是卖什么所谓古董,又或是字画以及各种玩物的地方。 白小豆走在这种地方,肯定会很开心。 刘景浊走去一处小摊儿,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看着。 随手捡起一枚核舟,雕工极其不错,还没芝麻大小的人,居然开了五官,俨然是在核桃上边儿刻了一幅画。 刘景浊笑着问道:“这个多少钱?” 少年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这才说道:“这个是我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才刻出来的,说要三十两银子呢。” 刘景浊觉得有趣,刚想再捡起一枚,瞧瞧少年人是不是又要在小本子上翻寻。 结果一转头,瞧见了放在少年人背后,一个凉亭模样的木雕。 凉亭之中,有个背剑青年,身旁站着个挎剑女子。 刘景浊轻声道:“这个呢?多少钱?” 少年人摇摇头,“这个不卖,师傅说,这个得留着,等人。” (最近已经在很用心的去改错字了,本站可以,但渠道上的好像改不了。) 第一百章 风雪夜里 有个女子返回百越之后,见着了一位长得极好看,赤脚佩剑的女子。之后她就一路北上,直奔大雪山东边儿的高寒草原。 百越联盟那边儿,一年到头都是酷热难耐,极难见着雪花儿的。近冬月而已,即便是大江以北,都还尚未落雪。 而这一路往北的高处,已经不知下过多少次雪了。 入蜀之后一路往北,途经一处千里冰原,若是盛夏时,此处便是草原了。 随后忽的像是走入仙境一般,居然到了一处山高林深之处。 此地距离那个号称天下黄河首曲的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了。 顺着一条脚下桓水直上,到源头处再北上百里左右,便能见着那个好久不见的人了。 在百越时,胡潇潇还在纠结,是先去长安商榷结盟事宜,还是先去见一见她好想好想见的人。 后来那位秋官说了一句话,胡潇潇便想也不想的直往那处小城。 当时刘小北只说道:“你都不主动去寻人,还指望人家心里念着你?” 好多年不见,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北去路上,这个在炼气士里边儿算得上年轻的姑娘,穿了一身红棉袄,像小时候一样,扎起羊角辫,还背着琵琶。 两人相遇,就是因为琵琶。 这天入夜,一场暴风雪突然袭来,红衣女子也到了桓水源头,她走入小镇,寻了个客栈入住,没着急去赶这百八十里的路。 其实是有些不敢面对他,也有些怕。怕时过境迁,他会不认识自己。 要了一碗本地特有的酥油茶,胡潇潇抿了一口,有些吃不惯。 如同百越那边的虫宴,外地来的,也是吃不惯的。 屋中以牛粪取暖的炉火,等那特殊气味飘来,胡潇潇竟是觉得有些清香。 此时那位穿着厚实,皮肤黝黑的客栈老板娘端着一大盘肉走来。 老板娘以不太熟练的景炀官话,指着一大盘羊肉,说道:“自家养的,不腥,吃。” 胡潇潇笑了笑,对着朴实无比的老板娘点点头,拿起小刀子,刀刃朝着自己,割下一片羊肉。 什么地方吃饭有什么地方的规矩,就如同中原那边儿说的,酒要满茶要半。此处吃这羊肉,刀刃是得向着自个儿。 胡潇潇也知道,在这个种不活菜的地方,一大盘肉,便是待客的最高礼仪了。 看着胡潇潇吃下羊肉,皮肤黝黑的中年妇人笑的极其开心。 她往炉子里添了几块儿牛粪,微笑道:“我们这里,牛粪养活人,都是吃着草原上的鲜草的牛羊,不脏的。” 胡潇潇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一来是柴火稀少,二来是,以牛粪生火,还有驱蚊虫,安神的功效嘛!” 毕竟两百多岁了,这点儿见识还是有的。 隔着窗户,胡潇潇忽然听见诵经声音,夹杂于风雪之中,竟然是有些动听。 老板娘便解释道:“这是我们的黑虎仙女寺,供奉着黑虎女神,是黑虎女神保佑着我们的。” 说话时,黝黑妇人虔诚无比的合拢双掌,嘴里念着晦涩佛经。 胡潇潇也不打扰,过了很久,老板娘停下嘴里动静,询问道:“丫头,你要到哪里去?” 胡潇潇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在洮水县,好多年没见了,想去看看他。” 妇人摇摇头,轻声道:“远,大雪天,路不好走的,你还是等到雪停了再走吧。” 胡潇潇摇摇头,轻声道:“明天就走,我想见他。” 老板娘拗不过,便不再说什么。 过了许久,胡潇潇去到楼上住处,就这么坐在窗前,盯了窗外风雪一整夜。 回想往昔,他做的不好的地方有,自己当然也有。 壁如那个连自己手都没拉过的家伙,老是喜欢买些肚兜啊之类的东西,按现在的话说,就是闷骚,气的她都不想说话。 后来有一段时间,修炼之时,师傅不让与外界联系,但准许闲暇时用镜花石与外面的人联系的。 万里之内可以瞧见对方,且能言谈的镜花石,也不便宜,一块儿要一枚泉儿的,结果那家伙就卖了自己的琴,买回来两枚镜花石。 可她着实累得很,只在闲下来时,与他打个照面而已。每次都是他在另一端喋喋不休,说着最近干了什么事儿,就差把一天蹲了几次茅房都要说出来。 久而久之,她有些烦了。 于是乎,镜花石里边儿,总会有个不说话的女子,也有个慢慢话就变少的男子。 女子忽然想喝酒,好在方才老板娘拿了一壶大麦酿造的酒水。 胡潇潇拿起酒壶,小口抿了一口。 前些年,她其实偷偷寄出了一幅画,很简单的画,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怕与他说话,因为管束太多,不让这样不让那样的,所以胡潇潇更怕有人说,我是为你好。 想来想去,好像他并没有真正说出来都是为你好之类的话。 抿了抿嘴唇,胡潇潇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面对他?” 照刘景浊的说法儿,在他将过往物件儿埋在树下且砍了那棵树时,就已经死心了。 其实,相见的那人,与刘景浊同姓,单名一个堃字。 天色微亮,胡潇潇在屋中留下一锭金子,随后瞬身出门,攀升至云海,径直往那处小城去。 来都来了,无论如何,就见一面而已。 一袭红衣走进那个都比不上中原小镇的小城,据说这处小县,拢共也就四万多人。 只身走在街上,可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数都是妇人,手持佛珠,嘴里念着佛经,围着一处白塔一圈儿圈儿的走。 很快就走进一处刚刚开门的药铺,有个个头不算太高,满脸胡茬儿,穿着厚重棉衣的胖青年正在生火。 胡潇潇不敢置信道:“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她都没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当年走家伙可是瘦的跟麻杆儿似的,下巴戳死人那种。 结果现在,青年人唯独下巴还是尖的,隔着厚重棉袄都能瞧出大肚腩,脸上更是堆满了肉。 青年人一抬头,明显是愣了愣。 好像他也不知道说什么,胡潇潇便笑着说道:“我去景炀办事儿,顺路,就过来看看你。画,收到了?” 胡潇潇本以为眼前人至少也会一脸激动,甚至会冲过来给自己一个重重的拥抱。 可事与愿违,面前男子只是一脸笑意,是老爹一般的和蔼的笑意。 “潇潇长大了,怎么还一身红棉袄,土里土气的?” 一句潇潇,女子赶忙转过头,走去八角柜台,背朝着青年。 过了小片刻,胡潇潇这才说道:“这些年过得好吗?好歹是个山上神仙,怎么就待在这儿。” 胡茬儿青年并未起身,只是添着柴火。 “这都上百年了,我这药铺都成了老字号,可是闻名乡里,舍不得走。” 顿了顿,青年人这才起身,笑着说道:“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这边儿人啊,朴实,你看我,都给他们以牛羊肉喂成什么样了了。” 胡潇潇猛地转头,用尽一身勇气,开口道:“刘堃,我……” 刚刚说出一个我字,里屋门忽然被人推开,有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推开门,笑着说道:“来客人了?” 胡潇潇剩下的话便噎在了喉咙里,之后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胡茬儿青年笑着走去清秀女子身前,轻声道:“是啊,我从小看到大的一个丫头,你看,现在长得多好看。就是不会捯饬,咋个穿的土里土气的。” 这间不大的药铺,气氛忽然就静了下来。 清秀女子笑了笑,走到胡潇潇面前,轻声道:“潇潇是吧?这丫头,长得真俊呢。你的那幅画,早就收到了,画的真好。” 胡潇潇愣了好半天,猛地咧开嘴,轻声道:“是嫂子吗?” 胡茬儿青年走过来介绍道:“我的妻子,成婚不久,二十来年,境界也不高,就是个凝神修士。” 胡潇潇一脸笑意,着急忙慌在乾坤玉中翻找东西,找来找去,又没什么好拿的出手的,干脆就把背后那把琵琶摘下来,递给清秀女子。 “我……不知道他成亲了,没准备什么,这个送你,别嫌弃。” 说着,胡潇潇又是一脸笑意看向那个胡茬青年,开口道:“恭喜啊!我得赶去长安,就先走了。” 她只瞧见一对夫妻动着嘴唇,可就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也不想听,转身迈开步子就走,越走越快。 沿着一条河往东,她拼命狂奔,跑出去两百多里,这才停了下来。 大雪又来了,河面不时有冰块儿被冲走。 白茫茫中,一抹红色走去河畔,鞠起一捧刺骨河水抹向脸庞。 一群牛羊冒着风雪在河边走过,女子站起身,沿着河岸继续走着。 速度不快,可时间飞快,好像只走了几步,就天黑了。 漆黑夜里,一片白茫茫中,红衣格外扎眼。 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于风雪之中走来,轻轻拍了拍红衣女子。 “不来一趟,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的。” 胡潇潇终于绷不住了,猛然蹲在地上,一小缕热气缓缓升空。 女子哽咽不止,“这次我真把他弄丢了,怎么办,怎么办!”Qqxsnew 刘小北也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以后,把喜欢的人抓紧点儿。” 弄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的。 风雪夜里,牛羊群中,有个红衣女子,泣不成声。 第一百零一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景炀十万大军用了近四个月,转乘渡船,到了数万里外的高车国。 只用了十四天便将高车内乱平息,拥立帕朵儿登基,并以无限期租借方式,将原平妖道划给高车国。 明面上看,高车国只以驻军代价,换来了自身国土数倍土地。 可也唯有那位新任女皇明白,只是暂时这样而已,一旦景炀要往大月或是浮屠洲用兵,高车国只会是一个巨大渡口或是战场。 这一点,龙师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那位其实更像是国师的龙师大人,原话便是,若是景炀没了,中土其余王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景炀若是一直在,那高车国就会是中土西陲最强大的王朝,那十万大军以及高车都护府,决不会干涉高车内政。 说实话,那是景炀懒得干涉。 帕朵儿随军返回高车国时,十万大军真正只出动了万人而已,便将数十万高车叛军打到兵败如山倒,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仟仟尛哾 当时帕朵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高车国绝不招惹景炀王朝。 高车国与浮屠洲那处边境,只一个月时间便拔起一座容纳十万大军的巨城,这些驻扎高车国的景炀大军,每三年一轮换,十艘巨大的运兵船,也要来回数趟,折腾三四个月才行。 平定叛乱之后,那位高车都护只说道:“陛下只管放心治国,若是有人不服,陛下只管传信于我,让他戍边三年即可。” 好在是如今朝堂,大多都是从前旧臣,明面上算是拥护这位女帝的。 今日早朝,算是帕朵儿登基以来,头一次百官齐全的朝会。要议的,只有一件事,旧平妖道的命名,以及那十郡如何治理,派什么人去。 结果议了一早上,还是没个确凿方案。 有些人建议沿袭景炀的办法,以太守为一地军政长官,分别设立一郡将军,一郡布政使,一主两辅。可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掉。 原因很简单,从前的妖鬼十国,如今还是妖族鬼修极多,虽然数年来被景炀限制,可毕竟不是人族压的住的。 龙师这是甩了一个大锅给了高车国啊! 帕朵儿有些无奈,只好散了早朝,独自回了寝宫。 如今朝堂,瞧着不错,可实际上,没有一个能办事儿的。 话说回来了,若不是这帮酒囊饭袋,也不至于被叛军掀翻一国。 这位女帝让一旁婢女退下,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地上厚实积雪,没来由就想到了渡船上那个心肠极好的小妹妹。 也不知那小姑娘过得如何。 也是,有个那么好的师傅,想来也过得不错。 帕朵儿叹了一口气,心说总不能那块儿广袤土地名义上划归高车国了,自己却没有治理能力吧? 这都快过年了,年节之前,一定要有一个确凿方案才行。 她转过头,本想去歇息片刻,结果就这一转眼,瞧见了一位身穿青衫,背着一伞一剑的年轻人。 帕朵儿一喜,心说怎么会?想什么来什么的么? 赶忙跑了出去,结果有些失望,那个年轻人身旁,并未跟着个小丫头。 早在朝会开始,刘景浊便在这高车皇宫了,之所以现身,也只是因为,平妖道是自己亲手打下来的。 刘景浊微笑道:“复国之后,还是不太如意?” 帕朵儿这才想到,自己高车皇宫,这位先生就这么轻松进来了? 难免的,帕朵儿露出几分警觉神色。 刘景浊微笑道:“我也是刚到高车国,准备北上,顺便来看看而已。方才我听了你们朝会,可以给出几点建议,当然了,用与不用,你们说了算。” 帕朵儿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是觉得这位先生说话,可信的。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先生请讲。” 刘景浊便轻声道:“我当年在平妖道杀妖太多,所以他们有不小一部分,对景炀,还是无比的仇视。所以我建议,跟耿河商量一下,你高车国来唱红脸,对那块儿地方,不置郡县,分成两州之地,由皇室直属,相对的律例,可以略微宽松。两州由一位总督一同监管,你亲自担任总督,另外再有两位都督负责一州军政,再从妖族与鬼修当中,挑选两位德行较好的,担任一州太守。妖族治妖,鬼修治鬼。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这个头,往后治理得当,引来许多妖修鬼修,这样一来,那方土地,不就成了高车国的聚宝盆。” 听完这番话,帕朵儿愣了愣,忽的想到眼前年轻人开头那句话,万分诧异道:“你……你是?” 刘景浊咧嘴笑道:“在下刘景浊。” 这位女帝顿时手忙脚乱的,行礼,不合适,不行礼,好像还是不合适。 好在那年轻人说道:“不在景炀,我就是个江湖人,不必如此计较。我也就是简单与你说两句,具体事宜还要你自行决断。”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看方才朝会,兵部与工部的两位年轻侍郎很不错,日后可以重用。” 帕朵儿点了点头,轻声道:“椋王殿下既然来了,也到饭点儿了,不如一同吃顿饭?” 刘景浊有些无奈,苦笑道:“你害我输了一枚五铢钱,是得请我吃顿饭,不过皇宫的饭我吃不惯,城中吃吧。我先出去了,不然不好看,耿河挑的地方,说陛下想得到。” 话音刚落,年轻人瞬间消失。 景炀的椋王,跟高车国女皇一同走出皇宫,传出去成什么了? 瞬身到了外边儿街道,顾衣珏慢悠悠伸出手,笑着说道:“山主,清帐。” 刘景浊取出一枚五铢钱,重重压在顾衣珏手中,气笑道:“顾峰主,咱们可还没有谈过俸禄呢!你跟我说实话,怎么就笃定她会请我吃饭?” 顾衣珏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山主是对自个儿长相没信心,还是对景炀椋王的身份没信心呢?” 刘景浊淡然道:“闭嘴!” 走去那处酒楼,刘景浊自顾自去往一个大髯汉子旁落座,摘下背后青伞与木剑,刘景浊轻声道:“老耿啊,你可别在人家女帝面前抖擞你那点儿男子气概啊!免得遭人说我景炀王朝欺负人。” 大髯汉子,就是官至正四品上的高车都护,耿河。 这位将军其实很年轻,三十几岁而已,可谓是年轻有为了。当年耿大将军可是军中无人不服的战神,如今耿氏兄弟,也算是将门虎子。 老二耿河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上的武将,老大耿江四十而已,已然是工部侍郎。 耿河撇撇嘴,“咱老爷们儿,有家室的,娃都好几岁了,能干这事儿?”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这家伙怎的还是这般不正经。 正此时,两个一身锦衣的中年人走进酒楼,脸甩的跟什么一样。 走上来后,两人就直愣愣顶着刘景浊这靠窗一桌。 其中一人盯着酒楼掌柜,冷冷开口:“我们坐的位置,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别人坐?” 哦呦,好大的官威。 掌柜赶忙说道:“二位大人,三楼雅间儿给您二位留着呢,咱上楼去?” 结果那二人径直走向刘景浊这桌,冷冷开口:“这位子我们早有预定,烦劳三位让路。” 顾衣珏一脸疑惑,看向耿河,“你就这么名气不大?” 刘景浊率先起身,叹息道:“民不与官斗,咱们还是麻溜儿给二位官老爷让座吧。” 耿河倒是无所谓,总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把他们脑袋砍掉吧? 刘景浊倒是知道,这两人一位是吏部侍郎,一位是户部侍郎。早朝时,被那位女皇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看来这是撒气来了。与兵部工部两位侍郎,更是针锋相对。 景炀的官儿要敢这样,坟头草一丈高了。 掌柜的端来三壶酒,一脸歉意,小声道:“给三位添堵了,我们小本儿买卖,也没办法,见谅啊!” 三人当然没把这当回事儿,不过这么一闹,楼上也就剩下这两桌。 刘景浊开口道:“我说的事儿,先给老三上报,如今他监国,无论什么事情,都得让他知道。就说我提的建议,具体如何决定,看他。” 耿河点了点头,“放心,我是不会做这等僭越之事的。” 三人闲聊着,结果就听见了那两位毫不遮掩声音,议论道:“一个小娘皮,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去了一趟长安,也不晓得给多少人暖过炕,敢跟我们蹬鼻子上脸的?” 另一人也是一脸气愤,沉声道:“若不是有那十万大军,她算个屁!” 刘景浊饶有兴趣的听着,结果那两人几杯酒下肚,越说越离谱。 怎么都是两位侍郎了,怎的这么嘴把不住门儿?要说去个雅间儿说啊,还特意找个靠窗位置,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重了? 窗外忽然有人吆喝道:“二位,那咱们陛下是给谁暖过炕啊?” 刘景浊一愣,怎么看怎么像是排练过的呀。 那位户部侍郎站起来,趴在窗口,好似已经喝醉,含糊不清道:“当然是那个岳父很多的太子殿下了!” 刘景浊微微眯眼,对坐的耿河已经起身,走去那户部侍郎面前,一把薅住其脖领子,对着嘴就是一通巴掌。 另外那个吏部侍郎着急忙慌跑去另一处窗口,扯着嗓子喊道:“景炀都护耿河打人了,当街掌掴我高车吏部侍郎,这是不把咱们高车国百姓当人看啊!” 刘景浊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第一百零三章 应该没事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决计每个人都干过这种事儿,不相信,回头躺在床上,稍微用心想想就行了。 酒楼下方原本群情激愤,等到刘景浊自报姓名之后,当即便静了下来。 嘴再硬,那也没刀子硬的,再说了,一群托儿而已,不值当。 刘景浊忽然一脸笑意,顺势坐在了酒楼门口的台阶儿上。 台阶不矮,所以坐下,这才与下方站立人群平齐。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今天围在这儿的,拿了钱的,抓紧喊上家人往别处跑,一旦查出来你们当中有谁是拿钱办事儿的,会是个什么罪名?” 问句是看向帕朵儿说的。 这位高车女帝迈步登上台阶,转过身说道:“以叛国论处。” 刘景浊咧嘴一笑,指了指城外越打越远的巨大身影,微笑道:“我要是没记错,当年浮屠洲与旧妖鬼十国同时出兵,你高车国,被屠戮百万人有余吧?瞧见没有,那尊法天相地对战的,正是闲都王朝的妖王吴隹。哦对,还有一位大月王朝的国师。” 刘景浊笑了笑,转过头询问道:“陛下现在还没查到是谁勾结外人,辱骂君主,辱骂宗主国储君嘛?” 帕朵儿没来由的脊背发凉,此时这位老农一般坐在台阶儿上的景炀椋王,与当时渡船上的和善剑客,简直判若两人。 刘景浊依旧笑盈盈,开口道:“给陛下一个时辰,若是查不出来是谁只是那两位侍郎大人辱我三弟,高车国就不需要再商议政事什么的,陛下也抓紧缝制蟒袍,皇帝当不成,给个藩王封号,问题不大。” 帕朵儿差点儿就没忍住对这位椋王殿下跪下道谢了,这一番话,瞧着不近人情,甚至有些欺负人,事实上却是将她推了回去,推到了与下方这些人一个方向。 背后持刀站立的高车都护没来由暗自叹气,心说殿下还是改不了为他人着想的老_毛病。 方才那番话一出,高车国这位女帝便也成了受欺压的一方,只要她会说话,以后谣言无论怎么传,这位女帝都是为高车国谋福祉的好皇帝了。 好在帕朵儿并不傻,当即瞪着眼说道:“殿下,那二人死有余辜,别说砍去两条臂膀,直接斩了也不为过。辱骂太子的人,我会去查,只要景炀善待我高车子民,别说扯走我那把龙椅,就算是杀我了又有何妨?” 那位女帝冷笑一声,不再自称“我”。 “朕亲自去往景炀求援,身无分文,买的渡船挂票。只是觉得,当年高车以百万条人命为代价给景炀争取来调兵时间,景炀王朝无论如何也该帮我报杀父之仇。结果朕到长安以后,被晾在鸿胪寺外不说,还要被龙师折辱,签下这驻军条约。朕今日倒想问问,难倒景炀不该帮高车平叛吗?” 刘景浊猛然转头,看了看算是吐露心声的帕朵儿。 原来她的怨气是在这儿呢。 帕朵儿又开口道:“今日朕就把话撂下,说法儿我会给,但别想伤我高车百姓一根毫毛。朕虽一介女流,不能提剑上战场,可真要有人伤我高车百姓,朕咬也要啃下他一块儿皮肉。” 第一百零四章 猫哪儿来的? 今个儿腊月二十四,下了一场大雪。 面铺子关门扫尘,白小豆得以休沐一天,但她也得忙着给小院儿扫一扫灰尘,除一除蛛网。 呀,不知不觉的,这都是认识师傅后过的第三个年了。 第一次是在那条荒废宅子,第二次在渡船上,这次是在皇宫,自个儿还成了郡主了。 忽的听见喵一声,白小豆赶忙跑出屋子,结果却瞧见那只小狸猫嘴里叼着个麻雀。 小狸猫颇为得意,叼着麻雀在白小豆身旁转圈儿。 白小豆一把抓起狸花猫,瞪眼道:“你是一只没人管的野猫吗?还是说我没给你吃的?就这么爱吃肉?” 狸花猫当即一愣,张开嘴,麻雀就这么掉在地上,它先伸出舌头舔了舔自个儿身上,然后才够到白小豆下巴,轻轻舔了舔,一脸无辜。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双手叉腰,命令似的说道:“我现在出门儿买大红灯笼去,顺便买一副对联。你,在我回来之前,吃完它,剩下的给我找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埋了。” 喵~ 白小豆点点头,“这才像话嘛!” 之后就骑着一头毛驴出了皇宫。 刚刚走上大街,白小豆噫了一声,看了看从自个儿袖口钻出来的通天犀。 这家伙自打师傅走了就没出来过,今个儿是咋回事儿? “你咋回事,今个儿这么冷,出来挨风刮啊?” 通天犀不会说话,但心声言语,白小豆能听到。 通天犀说想主人了,出来看看。 白小豆干脆把那头巴掌大小的通天犀放在肩膀上,骑着小毛驴晃呀晃的走去集市。 只不过,小丫头还是绕道去了一趟毛毛雨家的小院儿。 走出巷子,有个卖糖葫芦的,使劲儿对着白小豆招手。 小丫头愣了愣,一抽鼻子,这辈子都不吃糖葫芦了。 她骑着毛驴看也没看就打算绕开去,走出去不远,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并不是想吃,而是想看看会不会忽然冒出来个喜欢吃糖葫芦的小男孩儿。 结果她一转头,那个卖糖葫芦的居然不见了。 她也没多想,着急去集市买红灯笼,买对联。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个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单手提着卖糖葫芦的汉子。 颜敬辞咋舌道:“你是不是傻?好好卖你的糖葫芦不行么?瞧你这些年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们这才没理会你。敢打我们小豆子的主意,说吧,谁让你这个藏了几十年的谍子动的?” 有个年轻男子瞬身至此,对着颜敬辞抱拳,轻声道:“师傅,太子说了,问一遍,不说就杀了。” 颜敬辞点点头,咧嘴笑道:“听见没有,给你读三个数儿,不说就死吧。” 中年汉子始终一言不发,颜敬辞便也不问了,轻轻一拍,手中便再无人影。 白小豆继续往前走,刚刚走到集市,就被一个卖糖画儿的吸引过去。 小摊儿前摆着个转盘,摊主喊道:“无文钱起,转到什么画什么。” 小丫头牵着毛驴儿凑过去,从小荷包取出五文钱,随后拨动转盘,正好停在一只龙前。 摊主一愣,苦笑道:“这小姑娘,运气真好啊!单画这去卖,怎的都要一百文呢。等着,做完这个福字就给你弄。” 等了约么一柱香,一条栩栩如生的糖龙就画好了,小丫头一脸笑意,压根儿舍不得吃。 走后没多久,有个一头白发的年轻女子缓步走来,使劲儿拨动转盘,看向摊主,冷笑不止。 此时也有个年轻男子走来,说了颜敬辞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 于是这处小摊,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春官东官领着刚收的徒弟,汇集一处。 方杳牧也带着个少女走来,这位年轻剑客撇撇嘴,轻声道:“费这劲儿呢,要是秋官在,那些个没怎么动弹过的谍子,都要死。” 谢白头点点头,这点毋庸置疑,他们三人谁也不反驳。 不因为别的,就是刘小北走马上任之初,把白龙卫之外的三个堂口打遍了。 方杳牧自认为剑术不弱,也没在人家手里走出三个回合。 前方三位容貌不老的老人各自注意着白小豆那边儿,也顺便闲聊着。后面三个都没上甲子岁数的年轻天骄,则聊着他们年轻人的。 两男一女,是指定的青龙卫、赤龙卫、黑龙卫的接班人,只不过他们三个还不晓得。 方杳牧带来的女子姓池,叫妖妖,年纪极小,二十岁不到,凝神境界,极其天才了。 池妖妖自打到了这儿,就一直偷偷看着颜敬辞。 这么好看的男子,不多看几眼,那就是亏了。 颜敬辞自然是不敢招收女弟子,他那徒弟姓秦,名叫固边,祖上是一个王朝开国将领,只不过如今早已没落。 冬官谢白头的弟子,年纪最大,境界最高,四十余岁,金丹境界,姓周,名芳树。 池妖妖歪着头,小声道:“这小丫头,这么小就没了烦恼,真可怜。” 方杳牧回头瞪了一眼,池妖妖赶忙瞥向别处。 得,晓得你们都把椋王殿下当做老大,那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事实上,前方三人一直在私下传音。 颜敬辞说道:“那两个选择,你们怎么看?” 卸去官职之后,他们三人与前任秋官一样,有两个选择。第一,自立门户,开辟一座山头儿。第二,转去供奉殿,担任护国供奉。 如若都不选,那就得继续待在原处,没有职位。 谢白头传音道:“我会转入供奉殿担任护国供奉,已经说好了的。” 方杳牧则是撇嘴道:“我干嘛要选?” 颜敬辞与谢白头都没说什么,谁不知道他方杳牧早在五六年前就念叨着,以后不当夏官了,一定要去殿下那里谋个活计较 殿下当然指的刘景浊。 方杳牧接着说道:“龙师找过我,说可以等我跻身登楼境界之后,划一座名山给我,让我开宗立派。我没答应,就没想理他。” 颜敬辞询问道:“你这,有点儿太讨打了吧?” 方杳牧嘁了一身,直接出声:“我是剑客!” 颜敬辞无奈一笑,轻声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有第三条路,但我不能说。” 白发女子与背剑男子一同转头,齐声道:“去你姥爷的!” 与此同时,白小豆已经买了一只大红灯笼,春联也已经卷起来放在箱笼里。 想了又想,小丫头跑去买了个水烟壶,给皇帝老爷子买的。 回去的路上,通天犀就懒洋洋趴在白小豆肩头,也不言语。 直到拐弯抹角走到大街上,白小豆忽然一下子就愣住了。 小丫头皱着鼻子,高声喊道:“毛毛雨!” 可前方被个妇人牵住的小男孩,好像听不见似的,没回答。 白小豆赶忙加快速度,骑着毛驴追赶过去。 在一处巷子口,她终于赶上了母子二人。 白小豆跳下毛驴,红着眼睛说道:“他就是想请我吃糖葫芦,我也准备第二天请他吃大餐的,可你们第二天就走了。要怪就怪我,都是我不好。” 两道身影瞬间落地,白衣赤足的女子轻轻按住白小豆的小脑袋,温柔道:“丫头,闭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白小豆就昏昏欲睡。 刘小北轻轻抱起小丫头,转过头看向身旁穿着大红棉袄的女子,轻声道:“帮我抱抱她,我来处理。” 对面母子二人已然变作两个黑衣人,刘小北问也不问,只心念一动,一缕轻飘飘的剑气瞬间将二人肉身碾碎,只留下魂魄承受剑意竾打。 白衣女子冷声道:“你们本来不用死的。” 话音刚落,一团剑气凝结的烈焰缓缓升起,对面两道魂魄,瞧着痛苦万分,可愣是没有半点儿声音传出。Qqxsnew 胡潇潇就看着那两道魂魄被剑意炙烤到蜷缩在了一起,甚至干瘪了起来,最终化为灰烬。 此时颜敬辞三人才到,结果一道剑气迸发出来,三人当即被掀翻。 “好好聊啊,我要是晚来一步,你们怎么面对刘景浊?” 宫城之中,皇帝抱着一只昏睡过去的狸花猫到了到了太后寝宫,随后便是气势汹汹的太子。 睡梦中的太后被嘈杂声音吵醒,她黑着脸走去前殿,结果就瞧见了比自己脸更黑的父子俩。 权忠站在门外,急的直跺脚,心说这怎么办啊! 太后气极,板着脸说道:“你们父子两个气势汹汹来我这儿,想干嘛?是觉得我岁数大了,想提前送走我吗?” 皇帝皱着眉头,沉声道:“母后,这些年什么事我都让着你,我是真拿你当亲娘看待的。” 赵坎也开口道:“我二哥虽然嘴上不敬,可这么些年来,除非你罚我娘,他再什么时候顶撞过太后?退一万步,当年给窦家留了后,窦成很快就要调任陪都,这份情太后也不念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太后瞪着眼说道:“你们父子两人,能不能说话说清楚?我又哪儿惹到你们了?” 皇帝赵炀抓起狸花猫,这只猫忽的睁眼,变作十字瞳,眼中散发诡异红光。 “猫哪儿来的?” 窦太后一愣,随即苦笑不止。 好了,这下说不清了。 第一百零五章 愁疏 太后破天荒进了那处小院儿,怀抱狸花猫,望着屋子里那个抄书用的小桌板怔怔出神。 方才许经由现身,已经拿走了藏在狸花猫体内那记“黑手”,不然这位太后娘娘,还真不一定敢抱着狸花猫。 有个大白天的,依旧像鬼影一般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出现在小院儿门口,没进屋,而是与权忠说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剩余三位都被秋官伤了,此时正在城中搜寻剩下没动的谍子。” 权忠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了,我转达陛下。” 话音刚落,那道黑影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处小院儿,能进去的人不多,权忠算一个。只不过他没着急进去,这会儿进去铁定挨骂。 坐在门口太师椅上的太后没说话,那父子俩便也不主动问,两人自己聊了起来。 赵炀听过高车国那边传来的几份消息,摆了摆手,轻声道:“如今是你监国,你自己做决定。总之,别枉费你那两个哥哥的好心就行了。” 余恬如今身处金陵,其实是有意为赵坎笼络景炀文人。而刘景浊的所作所为,包括以差不多命令的方式让颜敬辞三人移交手中权利,都是在为赵坎铺路,让他抓的紧五龙卫,抓的紧那些个武将。 不过赵炀还是说道:“景炀的皇帝,不必疑神疑鬼的,有什么事儿,中书省那边儿能拿主意。现在昧儿有了身孕,你不要老是窝在中书省,多回去看看。”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赵坎,瞪眼道:“啥?昧儿有了身孕?” 太后气极,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居然不知道。别的事儿你防我就算了,这事儿不告诉? 说起这事儿,赵坎便笑了起来,由衷的开心。 “三个月身孕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总归是高兴的事儿,她再气也不好甩着脸了。 捏了捏小花猫,太后轻声道:“甭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没想过害那小丫头,这只猫……是我听说她养的两只小猫死了,特意让人给我送进宫来的。” 赵炀沉声道:“娘啊!老大老二都没有当皇帝的意思的,江山还是传给姓赵的,你有些心思,得放一放的。” 一声娘,窦太后一下子就报着狸花猫转身往屋子里去。 打从当年不同意那门婚事,赵炀就再没叫过娘了。 赵坎苦笑一声,轻声道:“二哥这趟回来,再走了之后,恐怕不会踏入京城了。” 有些事,他知道归知道,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后沉默了小片刻,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没想为难他,可我是景炀的太后,我得为景炀着想。老三,你放心,就他刘景浊,等我死了,他敢不来披麻戴孝?” 看着气氛有些缓和,权忠便小碎步进门,轻声道:“郡主被秋官带去了白龙卫,带猫进来的人,以及那个买猫的,都查了,可都没查出来有什么异常。还有,太子爷,中书省跟兵部找了好几趟了,往大雪山增兵一事已经议好了,就等殿下点头了。” 赵炀摆了摆手,轻声道:“先去吧。” 赵坎这才起身,作揖离去。 等到院中只剩下两人,赵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后年五月初五,我会禅位老三,到时候娘得把手里的炼气士全交出来,老三既然当了皇帝,他就得有掌控全局的力道。老大老二有他们自己的打算,那两个混小子,多半会自作主张跟景炀脱离关系,所以颜敬辞之后会作为景炀王朝去往归墟的渡船管事,谢白头会自立山头儿,是我留给老大的后手。至于方杳牧,那家伙是铁定要去青椋山的,所以到时会剥去他所有身份,以叛国论处,他也得改头换面,不再是方杳牧。” 太后有些诧异,背对着皇帝,轻声道:“这些事,放的下心告诉我?” 赵炀站起来,轻声道:“毕竟三个孩子都是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太后转过身,眼眶有些发红,但她也没说什么煽情言语,只是轻声道:“龙丘家的丫头要是来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要带来见我。还有,老大也盯着点儿啊!都奔三十了,再是炼气士,总要找个媳妇儿的。”qQxδnew 皇帝咧嘴一笑,院外的权忠直接捂住了嘴巴,笑呵呵不止。 这天傍晚,刘小北牵着白小豆回宫,小丫头是不记得见到那母子二人的。 赵坎一瞧见白小豆便说道:“豆豆,让你三婶去小院儿陪你一起住行不行?她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呢,你得帮我照顾她。” 小丫头一下子没听懂,面露惊恐神色,大声道:“那……那赶紧掏出来啊!” 刘小北无奈道:“傻丫头,太子妃有孕了。” 白小豆一瞪眼,气极,跟太后一个表情。 “三叔儿,你咋不早说!” 说完之后便狂奔出去,直奔东宫。 结果路上碰见赵炀,也不停步,只是边跑边喊道:“皇帝爷爷,给你买了水烟壶,在毛驴背上,你自个儿拿一下,我要去看我三婶儿。” 赵炀笑道:“空手去啊?” 小丫头猛地停步,对哦,空手去吗? 算了算了,等小小子或者小妹妹生下来了,给三婶儿补上。 事实上,在人前,赵炀还是会自称为朕,赵坎对他的称呼也是父皇,不会是爹。 原本老大老二走后,这宫里烟火气就少了,好在是有了这个小丫头,他可不管什么皇帝太子的,到哪儿都喊三叔三婶儿。 走到兵部外,赵炀还是没进去。他拍了拍权忠,笑道:“别的人都认干儿子什么的,你就不想一想?” 权忠无奈道:“您就甭拿我打岔了。” 两人就这么笑着往宫城方向去,半道上老远瞧见了个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权忠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 可胡潇潇却楞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儿。 琉璃身武夫?还是进无可进的那种琉璃身?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景炀皇宫做一位宦官?三重琉璃身,几乎就是对应求真我、登楼、合道,这三重炼气士境界的。 耳畔忽然传来刘小北言语:“别瞎看了,太子等着呢。” …… 高车国京城那处酒楼,下方人还未散去,一位布衣老者佝偻着身子走来,对着聚集此地的百姓说道:“都散了吧,今天这场祸事,是我惹的,我上去给人赔罪,你们就别添乱了。” 结果这位鹿相却被禁军拦在楼下。 “鹿相,陛下说了,你要是来了,就在下面多吹一会儿凉风,脑子清楚了再上楼。” 老者苦笑一声,再次转过头,轻声道:“鹿某没有谋逆之心,可就是瞧不上她帕朵儿,一介女流,竟敢登基称帝?在场的人,有一大半是受了我恩惠的,是我害了你们,不过你们放心,老夫保得住你们。” 人群寂静,只听见这位鹿相说道:“真正的叛国之人,应该是我。” 说着,老人冷不丁抽出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插入自身胸口。 “诸位,散了吧。”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他便也倒在血泊之中。 二楼一张方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气道:“他就是抱着死志来的。” 帕朵儿沉声道:“传旨,今日闹事者,无罪。加一句,鹿丞相拿命换的。” 耿河取出一块儿石头看了看,赶忙说道:“有消息了,郡主无事。” 刘景浊一下子就松懈下来,连喝几口酒。 “接下来的事儿,还是景炀唱黑脸,你唱红脸,耿都护陪你演戏吧,我要先走了。” 帕朵儿赶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沉声道:“连累殿下了,但也多谢殿下。” 刘景浊摆摆手,居然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只担心会不会挨揍。” 说着便与顾衣珏齐身下楼,走到楼下,对着人群露出个凶恶眼神,随即化作剑光瞬身离去。 顾衣珏则是笑盈盈说道:“我叫顾衣珏,你们打听一下,记得打听一下。” 随后也瞬身离去。 楼上那位女帝一脸愕然,轻声问道:“殿下就这么不在乎名声?” 耿河轻声道:“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两人御剑北上,出去百里便又遇上了一场大雪。 刘景浊好像是在刻意抽干黄庭宫中积蓄的灵气,御剑十多天,连过年都没停下。 直到过境平妖道时,终于支撑不住,只好祭出飞舟休息。 顾衣珏驾驶着飞舟,询问道:“不下去看看?”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撇嘴道:“在这地方,提我名字止小儿夜啼,我下去干嘛?吓人吗?” 顾衣珏没忍住哈哈大笑,这个止小儿夜啼,就很有意思了。 顿了顿,顾衣珏询问道:“直去昆仑吗?” 刘景浊点点头,却是轻声道:“总感觉这一路太顺了,我早前预计,至少得两年才能返回,看这模样,可能端午前后就能回去了。” 顾衣珏无奈道:“不好吗?” 一路顺遂,还反倒忧虑了起来? 刘景浊笑道:“是有些贱骨头,只不过,我从小到大,每次有好事儿临头,就会栽一个大跟头。” 顾衣珏撇嘴道:“山主还是给我想个名字吧。” 刘景浊盘坐起来,轻声道:“想好了,叫愁疏吧。” 佩剑伏休,本命剑愁疏。 第一百零六章 大管家 接下来北上路上,刘景浊几乎是每十天一停歇,每次都要真正抽干体内灵气才肯停歇。 顾衣珏也发现了让他很是无奈的事儿,就是自家山主,居然刻意将体内剑气逼得逆行与筋脉之中,之后又以体内雷霆不停淬炼修补,几乎就是自残。直到前几天,刘景浊忽然停下那种自残行为,顾衣珏偷偷窥视了一番,结果压根儿瞧不见刘景浊体内景象。 还是刘景浊自己说,不敢再继续“倒行逆施”,自己那颗剑丹,已经有了裂缝,再继续下去,怕是要跌境了。 越往西北方向,雪越大,即便已经是正月出头儿,此地还是大雪不止。 又接连赶路几天,正巧是二月二,一座巍峨大山就这么直愣愣出现在了天边。 昆仑一山,自古及今都是神异之处,如民间所传之瑶池,据说就在昆仑。可登过昆仑的修士数不胜数,至今也没人发现瑶池在哪儿。 两位剑客齐齐落地,顾衣珏笑道:“终于是快要返回了,到了青椋山,我得好好挑选一座山峰。” 刘景浊却是面色沉重,不知为何,他居然有些局促。 年轻人摊开左手,露出一道血线,随后又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凉风。仟仟尛哾 顾衣珏好奇道:“怎么啦?” 这半年多来,顾衣珏觉得自己大致已经摸清楚刘景浊的脾气。 希望自己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却又做不到真正的快意恩仇。会向往一个极其美好的人世间,很愿意主动去为人世间那一缕缕的善念溪流去添一股子清泉。凡事都要先扪心自问,以至于有些事,做的就是没那么干净利落,因为不占理,就会觉得没底气。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顾衣珏一笑,说道:“好像凡人到了高寒之地,会有一种反应,心慌气短,喘不过气之类的。” 刘景浊解释道:“那是因为高寒之地树木稀少,空气太过稀薄。炼气士是以天地灵气修炼,凡人却是靠着空气活着,太过稀薄,就会出问题。” 事实上,刘景浊还是因为一路上太过顺遂而有些不适应。 顾衣珏想了想,还是说道:“有些不好听的话,我想说一说。” 刘景浊迈步朝前,静待下言。 顾衣珏跟上年轻人,归拢了一番心中言语,轻声道:“你是个极喜欢自省的人,但你有个很大的毛病,不过是个人都有这毛病,那就是,你需要一面镜子才能瞧见自身毛病所在。这个镜子可以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可以是随随便便一件事,因为只要你见过的,你就会上心,就会自省,问自己有无这个好处,有无这个坏处。”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是那种不会正视不足的人么?弯弯绕作甚,直说。” 结果顾衣珏直愣愣看来,刘景浊一怔,就听见顾衣珏说道:“不是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不是你么?从不顾劝阻去到十万大山中心深渊的边缘,到后来的高车国,你明明可以不下楼的。” 刘景浊哑然失笑,“你干脆说自以为是不就行了?” 顾衣珏摇摇头,轻声道:“两回事儿。”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又抬头看了看似在天边其实片刻便能到的巍峨大山,轻声道:“年少时不知天地之广阔,忽的登临绝顶,就会觉得天下之大,不过尔耳,便滋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后来游历人间,见识过了这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就会很惭愧。” 题外话说完,刘景浊轻声道:“我是有你说的那个毛病,但高车国一事并非你想的这样,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这个毛病,我还真就没打算改过。打个比方,假如前方有一面插满钉子的墙壁,墙壁后面有我在意的人或事,我会毫不犹豫的挥拳出去,即便明知道会碰到血肉模糊,也不会扭头离去。所以,分事儿的。”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年纪没你大,但我是个喜欢由小观大的人。从军之前,我胆子小,怕黑,夜里上茅房得干娘提着灯笼陪我去才行。后来我学着自己手提灯笼,结果就发现一个大人都知道的事儿,灯下黑。” 顾衣珏点点头,“懂了。” 不过这位白衣剑客还是添了一句:“年纪小,本事也小的时候,知道了天地之广阔,其实算不得一件好事。” 刘景浊点点头,深以为然。 眼界随着本事涨的人,人生路会走的很稳当。本事随着眼界涨的人,大多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一种是愤起直追,极可能成为一行一业的翘楚。另一种则是追又追不上,看遍了人间广袤,独剩一腔唏嘘。 所以刘景浊始终觉得,做不做得到跟做不做是两回事儿。 深吸一口气,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好了,咱们访仙去吧。” 两道剑光拔地而起,小片刻便到了山脚下。 此山奇高,登山之时,压根儿就不见其余修士,不过倒是能察觉到几道不俗气息,多半是结茅于这人世间唯一一根天柱之下修行的炼气士。 人间最后一根天柱,却不是人间最高之山,这就有些好玩儿了。 登山路上,刘景浊笑着说道:“那座玉京天,是借名此山而来,昆仑就有个玉京山的别称。据说山中住着许多神灵,这个那个的,也不晓得挤不挤。” 当然是打趣言语,可久久不见顾衣珏答复,刘景浊便缓缓转头,结果身旁哪儿还有顾衣珏身影,而是一位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刘景浊心弦紧绷,却是听见白衣中年人微笑开口:“不挤,因为大多数住在这儿的神灵,是你们人族后世教派杜撰的。我也想不通,怎的就这般想象力丰富。” 刘景浊无奈,心说大白天的见了神了,这次不晓得是不是被扯入谋个玄妙境地。 结果身旁中年人开口道:“余恬比你更适合做个剑客,你其实也更适合做个读书人。” 刘景浊这才抱拳道:“前辈又是哪位神灵?” 中年人摇头道:“不算神灵,走兽而已,与你一般都是个看门的,只不过我还帮人养养花草。” 难道是看真正天门的人? 刘景浊开门见山道:“前辈,这道红线是你所牵?我到底丢失了什么记忆,是不是跟龙丘棠溪有关的?” 第一百零七章 不称职的爹 白衣中年人煮茶,刘景浊借炉温酒,故而茅屋之前,热气腾腾。 陆吾喝下一口茶,轻声道:“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一路走来,若不是很多人护着你,你死了多少回了?境界上不去,等以后真用得着的时候,即便把脸皮揭下来放裤兜里,跪着去求人,说不定也还是个求不来。你爹当年几乎求遍了天下人,结果呢?” 刘景浊沉默了起来,喝下一壶酒,沉声问道:“前辈,我爹娘,到底想做什么?” 陆吾呵呵一笑,抿了一口茶,这个答案,也可以送给这个小子。 “刘顾舟下的一盘棋,极大,布局百年,最终以自己的命为先手,逼的这座天下不得不捏着鼻子去下这盘棋。” 刘景浊开口道:“烦劳前辈细说。” 陆吾叹气道:“人间远古三司,江湖人与寻路人两脉早已绝迹,你们守门人一脉,在两界山倾倒之后,同样没落。没有你之前,刘顾舟是人世间最后一位守门人,你面临的事儿,曾经也是他所面临的。不得不说,刘顾舟要是生在八千年前,定然是一位天门之上了。不一样的是,刘顾舟没有你这般能压制十万大山邪气的本事,便只能不停炼剑,拔高境界。之后他把残余人间的神灵,已经神灵转世身找了个遍,他们打了个赌,若是赌赢了,那些个真正高位神灵,就要做一种类似占了茅坑不拉屎的事儿。此中事太过玄妙,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有人想要重建天廷,就必须把旧神屁股下面的椅子挪出来。挪不出来,即便真给他们寻到了那处天廷遗址,也是白搭。这第一件事,做的极其漂亮,一来是九洲乃是人间根基,二来是,自愿散道的神灵,转世身几乎都在九洲,因此,外界之人便会急于打开天门,想要更上一层楼且继续待在山巅的炼气士,急的是分九洲气运的,而那些个想要重建天廷的,急的是要夺来那一把把椅子。” 刘景浊问道:“赌赢了?” 陆吾点点头,“赌赢了。” 不知为何,刘景浊有些紧张,接着询问道:“还有第二件事?” 陆吾点点头,轻声道:“北上酆都罗山,与四大鬼王达成一道共识,绝不许酆都罗山与外界欲要重开冥府的那帮人有所牵扯,九洲轮回之事,必须牢牢抓在九洲生人手中。只可惜,这等旧天廷手里传下来的天地自然法则,不是人所能干预的。九洲轮回之人,至少十之二三去往了外界,四大部洲也会有不少人转世九洲。好在是,大修士携带记忆的转世,还是可以杜绝的。不过还是给人钻了空子,覆灭青椋山的那九座山头儿背后之人,多半是外界转世而来。不过现在看,除了没算到那九座山头儿会生出个翻身做主人的想法之外,另外的都算到了。外界四大部洲,如今是以佛门的修罗地狱负责看守另一条轮回路,倒是能保住死人与生人数量平齐,但少了九洲,依旧是像无根浮萍,八千年来,外界炼气士虽然境界上限高,可瓶颈极大。” 顿了顿,陆吾接着说道:“前两件事儿,已经让你口中那些个所谓天人焦急难耐,所以八十年前差点儿就开了天门。可惜了,第三件事,你爹没有做成。以至于只能把所有后手全交给你,如姬荞盗取姬氏圣物,后来的清溪阁解散,包括你一路走来,都是他事先铺好的路。等到你降生归墟,你爹娘便已经做好了以性命拉这天下入局的准备了。” 刘景浊面色凝重,下意识灌了一口酒。 只有爹死了,我才能算是人世间最后的守门人,我就是门,要是死了,天门就开不了。此前两件事,又让那些个所谓天人焦急万分,所以,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刘景浊身死。 盗来人皇印,解散清溪阁,都是在铺路。 这座昆仑,就是爹娘所铺之路的最后一站,接下来的路,便是要靠刘景浊自己走了。 刘景浊轻声道:“前辈,第三件事?” 陆吾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以玄岩那十二人牵头,订制一系列规矩,组建一处人间最大的宗门。当时玄岩并未同意,刘顾舟便打算自己做这件事。可走遍天下,将可开天门的修士求了个遍,最终只有三个人愿意帮他。再加上,当时天门将开,八荒那边儿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大肆进军,这件事便没有做成。” 这不就是现如今玄岩准备做的事儿?早百年与晚百年,有区别吗? 陆吾好似听到了刘景浊心声,叹气道:“有,其一,你有压制那团邪气的本事,其二,你与那方印章天生契合,日后你将这重身份大白天下,起码能稳人心。第三,刘顾舟不死,天下难以入局,你爹娘是用命给人间争来喘息机会,给你打好了一个结实地基。” 老爹不知道的事儿,今天全在这位陆吾前辈前知道了。 其实刘顾舟唯独没算到的,便是那九座山头儿,会想着杀刘景浊吧。 前因后果,终于都闹明白了,刘景浊不但没有被重胆子压身的感觉,反而觉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年轻人站起身,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爹娘没做成的事儿,我接着干。前辈,那位划伤我手掌的前辈呢?” 陆吾指了指山巅,轻声道:“往山上走。” 刘景浊点点头,立即化作一道剑光远去。 不是为摘取掉红绳,他只是想谢谢那位出剑前辈。虽然刘景浊也觉得,喜不喜欢谁,一条红线决定不了什么的,可若是没有这条红线,他可能真会错过龙丘棠溪。 剑光坠地,山崖之畔,有个青衫身影就这么站着,忽的刮来一阵风,青衫娑娑作响。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 青年声音醇厚,轻声开口:“谢什么?伤了你,反而还要谢我?再说了,就这么谢,连声爹也不叫?” 刘景浊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 等到青年人转身,年轻剑客当即眼眶湿润。 与先前见到的八角亭中人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张开嘴,声音沙哑,“爹……你……你。” 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青年人走上去按住刘景浊脑袋,轻声道:“棠溪是个好姑娘,我当然得先把儿媳妇儿绑紧了。我死是早就死了,这只是一道符箓而已,留有我部分神念,不过也快散了。” 说着,刘顾舟看了看刘景浊腰间酒葫芦,叹息道:“只可惜,这道符箓没法儿喝酒。那你陪我走一走?” 话音刚落,一副画卷凭空出现,刘顾舟拍了拍刘景浊,率先走进去了。 “傻小子,愣着作甚?” 刘景浊揉了揉眼睛,笑道:“来了。” 随后跟着走入画卷之中。 结果一落地,周遭风景怎么瞧怎么眼熟。 刘景浊跟上去,轻声道:“这是扶舟县吗?” 所到一处是一座遍生细竹的山村,也是冬季,烟雾缭绕。 刘顾舟点点头,轻声道:“守门人祖地,叫做竹山,后来我去过,早就没有半点儿老祖宗的痕迹了。没啥看头,咱俩去扶舟县喝甜胚子去。”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不能喝酒?” 刘顾舟无奈道:“我的傻儿子唉,这是画中,假的。” 果不其然,天地如同泼墨一般,转眼间就到了盛夏,那条绕城而过的青泥河畔,父子二人已经各自端着甜胚子。 “我是扶舟县生的,跟你一样,也是后来才见到我爹,也就是你爷爷的神念。可不像你,我小时候可苦,得想法子活着,上山采药,去药铺当学徒,反正你能想到的为了吃饱肚子干的事儿,我都干过。好在是后来修行之后遇见了你娘,你娘可是个小富婆。” 刘景浊神色古怪,“爹就这么吃上软饭了?” 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刘景浊吃疼无比,心说假的还这么疼。 父子俩吃完了甜胚子,就这么坐在河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极快,转眼就黄昏时分了。 刘顾舟转过头看了看长得算是英俊的儿子,反正不难看。 “让你肩上扛了那么多,不生我的气?” 刘景浊低着头,轻声道:“哪儿有生爹气的。” 刘顾舟笑了笑,轻声道:“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我儿子,很不错的,我这个当爹的很满意。” 刘景浊还没笑出声,便听见刘顾舟说道:“就是境界低了点儿。” 年轻人眼神幽怨,嘟囔道:“我才二十六,都金丹境界了。” 在旁人面前,刘景浊是决计没脸说出这番话的。 结果刘顾舟拽起刘景浊,一个瞬身离开画卷,尚在昆仑,不过应该是一处小天地。 “境界低,剑术得高。好在你爹还算有几手剑术,至少跟安子平分秋色。” 刘景浊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自家亲爹并指一点戳飞出去百余丈。 这可真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 刘景浊刚刚起身,又是一道剑光袭来,躲避不及,便只好拔出独木舟。 青年人笑盈盈开口:“今个儿算是把人生一大遗憾补全了。” 没打过儿子的爹,怎么说都是不称职的爹。 第一百零八章 碰瓷儿 顾衣珏莫名其妙被拉入一处玄妙之地,结果就瞧见自家山主都被打到脱了相,整个人一摊烂泥似的挂在石壁,好不凄惨。 刚要拔剑,结果一道白衣瞬身而来,轻轻按住了顾衣珏肩膀。 “人家教儿子炼剑,你就别管了。” 顾衣珏啊了一声,等那个青衫青年转过头,他当即明白了。 果然是当年那位剑客。 还没等他说话,刘顾舟便甩来一张纸,“顾前辈,烦劳照着上面写的去采药,要很多才行。” 顾衣珏苦笑不止,自个儿年龄确实是大,可被一个剑术极高的人喊前辈,还是有点儿脸上发烫。 他瞧了瞧刘景浊,轻声道:“那他?” 刘顾舟笑道:“我还能把我儿子打死?” 顾衣珏一想,这倒是,便不再发问,转身御剑离去,买药去。 等到顾衣珏御剑离去,刘顾舟便讪笑着看向陆吾,竖起一根手指头,笑道:“最后一次,真是最后一次,撑到我儿媳妇儿来。老陆,交情深不深,就看这事儿了。” 陆吾又能说什么?只怪交友不慎了。 中年人开口道:“就这一缕神念,也不给他留个好印象,还往死了打?” 刘顾舟一笑,轻声道:“我也就能做这么点儿了。” 陆吾摇摇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五月要是赶不到,我也就没法子了。” 等刘景浊睁开眼时,已经泡在了一个大木桶中,先前被打断的筋骨尽数恢复,连暗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当然不全是药的作用,还有这方小天地的原因。 刚刚打算爬出浴桶,却听见父亲说道:“别着急出来,屏气凝神,听我说。” 刘景浊点点头,盘腿而坐,静静听着。 “知道为什么真正的剑修,杀力也好防御也罢,都要高过同境界修士一头儿吗?” 刘景浊轻声道:“是因为本命剑的缘故?” 刘顾舟摇摇头,笑道:“是因为唯独剑修,最像远古炼气士。最早的炼气士,虽然也要依靠天地灵气修行,但与如今炼气有着天壤之别。打个比方,如今炼气士,是不能以灵气去建房子,哪怕建出来,也都是幻象。远古炼气士不同,他们灵气可化万物。其实留给你的那道火属性功法,就是远古炼气术,你没选,却又成了剑修,也算是有些底子了。你日后炼气,别求快,要求一个实,如黄庭宫中灵气蓄满,就去想法子压缩。” 刘景浊还没回答,便听到刘顾舟说道:“可以出来了。” 结果出去之后,很快便又被拋回浴桶。 一天之内,顾衣珏足足换了三次水。 第三次进去换水,刘景浊手脚皆是一一种渗人角度弯曲,只留一口气在。 出去之后,顾衣珏没忍住问道:“前辈,这……真是亲爹?”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饶是他顾衣珏活了一千多年了,进去瞧见被亲爹打成这般凄惨模样人。 哪儿有这样炼剑的,这得练多久?仟仟尛哾 陆吾轻声道:“我能保他坚持到五月,所以,刘景浊至少还要这样三个月。” 顾衣珏倒吸一口凉气,心说换做旁人,别说三个月,三天就疯了吧? 此后刘景浊压根儿就没出过那处小天地,顾衣珏去换水的次数越来越勤,眼瞅着刘景浊伤的一次比一次重。顾衣珏终究没忍住,说了句,哪儿有这样当爹的。 结果那天换水之后,顾衣珏便被教了几手剑术。带了一身伤出了那处小天地,还给陆吾说了句:“你咋这么不禁打?他那只是一道符箓化身而已。” 没有比这更扎心的话,顾衣珏只觉得,这些年练剑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慢慢的,顾衣珏就发现,不只是药水,连酒水消耗都越来越大了。刘景浊喝酒从最早的每天三斤,到现在每天足足十来斤。 所以顾衣珏便知道了,刘景浊也是强撑着的。 这天依照惯例,挨了三剑,已经动弹不得了,可头一次没有晕过去。 没晕过去,其实更难熬。 刘顾舟走到浴桶边上,轻声问道:“撑得住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爹,忒心狠了点儿?”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最不怕的,就是疼。小时候脾气臭,可又不敢对着干爹干娘撒气,就会对着我睡的屋子的墙一通拳头,打到流血了,就感觉气消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刘顾舟便叹息道:“我也一样,不过我小时候比较傻,每次我生闷气,药铺老师傅就会给我一把砍刀,让我把院子里的树砍了。我呢,提着砍刀,刚开始卯足了力气,可砍不了几下就蔫儿了,那么粗一棵树,得砍到什么时候去?” 浴桶里泡着的年轻人只是傻笑着。 刘顾舟轻轻按住刘景浊的头,言语之间有些惭愧,“让长风抱走你的时候,你娘嘴唇都咬破了,舍不得。可没办法,那时候我一道分身跟耐寒上了玉京天,妖族那边儿大军袭来,压根儿就顾不上你。我就记得那场大战落幕,你娘总是喜欢往西看,好像能瞧见已经到了中土的儿子。” 顿了顿,刘顾舟又说道:“对不起啊,我是个不合格的爹,我就是想着,挨了我的打,就能少挨别人打了。” 其实刘顾舟就没当过父亲,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当一个好父亲。 可惜他没有学着当一个好父亲的机会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底下的爹娘,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要是实在没办法,起码也要活着。爹跟娘给我铺了这么长的路,天底下再没有更好的爹娘了。” 刘顾舟想了想,轻声道:“拍马屁也还是要挨揍的。” 年轻人苦着脸,嘟囔道:“早知道就装晕了。” 一直到了三月份,药汤换过无数,刘景浊境界不见涨,却是越来越扛揍了。 这天顾衣珏跑去千里之外的城池购买药材,无意间就瞧见了一封刚刚刊发不久的邸报。 他心说,得嘞,拿回去让山主乐呵乐呵。 …… 斗寒洲破烂山乞儿峰的后山,小院儿当中,姚放牛手捧一封新鲜出炉的邸报,笑的前仰后翻。 徐瑶也是手持邸报,可她却眉头皱的极紧。 这些个炼气士宗门刊发的邸报,是瞧见的人,听得见声音的。 姚放牛听了那个三年多前被刘景浊强行欺辱,如今身旁跟着两个半大孩子,说是刘景浊的儿女,差点儿没把眼泪笑出来。 三年多前,四年前,刘景浊身在归墟,天天琢磨着怎么多杀几个畜牲,结果白白多了两个孩子,这不是赚了嘛? 徐瑶一瞪眼,“你还笑?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刘景浊以后怎么做人?” 姚放牛收敛笑意,轻声道:“这就没办法了,你看,这上面写的刘景浊是个好色之徒,光是出来哭诉的女子都十来个了,还有这么多证人,这是明摆着要搞臭他的名声,辟谣?跑断腿都难。唯一办法,就只能等他刘见秋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了。” 徐瑶撇撇嘴,嘟囔道:“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他刘景浊就是个负心汉,这要是让棠溪妹妹瞧见了,得多伤心呐?” 姚放牛不解道:“怎么就负心汉了?” 女子瞪眼道:“滚一边儿去。” 一模一样的邸报,几乎同时在九洲刊发,神鹿洲迷离滩,大家伙儿也议论纷纷。 有个独臂背剑的少年人瞧见了那份邸报,气的与人骂街,结果没骂过。 反正他打死都不相信,刘大哥会是这样的人。 也不看看那些个女子都啥模样?别说龙丘嫂子了,连那个造化山的所谓仙子,都差的远呢! 他娘的,这不是碰瓷儿嘛? 结果等他返回酒坊,潭涂跟那位蔡掌门已经坐在院中,潭涂姐姐黑着脸,蔡真珠笑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哎呀呀!这下整座神鹿洲都要为大小姐不值了。” 潭涂瞪眼道:“蔡掌门,再这么说我家公子,就别怪我跟你算酒钱了!” 蔡真珠瞬间变脸,做沉思状,“那我好好想想怎么帮他吧。” 景炀京城,胡潇潇拿着一封邸报,扭过头问道:“小北姐,他真是这样的人?” 照理说不应该啊!龙丘棠溪她虽然没见过,可传闻那是女子瞧了都羡慕的容貌。再说了,一个景炀椋王,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刘小北只是淡然一笑,反问道:“我长得不好看?你长得不好看?” 胡潇潇一愣,那倒是啊! 总之,这东西可千万别给小丫头瞧见了。 一艘渡船在浮屠洲西海岸一处渡口停歇,船上便也有了最新的邸报。 有个绿衣背剑的女子,手持那份邸报,由头至尾都皱着眉头。 她与那些个看热闹的不一样,把这些个文章的刊发之处一个个都记了下来。 明知道都是假的,可龙丘棠溪还是很生气。 女子返回船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她拿起那封私报,越看越来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的男人,是你们想污蔑就能污蔑的吗?” 第一百一十章 返乡(一) 南下路上,重新过境平妖道,随后便到了那处寿命极长的于阗国,至今已有千年国祚,不可谓不是古国了。 当年那位法号八戒的法师自长安出发,就是于此此地抄写经书。 国祚千年不断,尉迟家统治此地,也是千多年了。 中土西北这几个尚存小国里边儿,也就于阗国算是一片绿洲,物产丰富,中原玉石,多半是此地运送去的,而且这个小国,极其擅长纺织。 刘景浊出了昆仑之后,心情大好,也不知道是身边多了个人,还是因为已经将心中那一团团谜底尽数揭开。 城中休息之时,龙丘棠溪取出来自己这一趟匆忙行走所记下了重要消息。结果刘景浊一看见那四个名字,就开始沉思。 龙丘棠溪便有取出那副画卷,将九洲合拢为一处,于是九洲那九座宗门,便成了七现二隐的北斗九星图。 天枢星位置,正好是中土的湫栳山。天枢星所对,正是北境那处倒悬人间的酆都罗山。 不过若是将望山楼与玥谷两处地方视作两处星辰,这北斗九星,当即便破。 思虑片刻,刘景浊将顾衣珏喊来,轻声道:“以你的登楼眼界,能看出来什么?” 顾衣珏站在画卷前,看了好半天,讪笑道:“动脑子的事儿,我不是不擅长,但我也不是很擅长,跟境界关系不大。” 刘景浊无话可说,便也不问了。 只是冷不丁想起胡潇潇手中那四枚宝石,思绪又不知为何飘到了两年前在樱江之畔,碰到的那个骑执夷的古怪小女孩儿。神鹿洲两处绝地,其中一处是被夸大了的,真正绝地,便是那处竹儿岭,与中土十万大山有些相似。而那座竹儿岭,就是在神鹿洲西南,离着蓌山不算远。 于是刘景浊挥手压下玥谷以及望山楼,重新将九洲分开,并分别点出一洲绝地。 这么一看,好像那九处山头儿,都是建造在一洲绝地附近。 假若那九座山头儿,真是有解封绝地的打算,那有些事儿就得从长计议了。 光是看着,龙丘棠溪便觉得脑瓜子嗡嗡响,自己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动脑子的事儿,当然不是没脑子,只是她觉得,手中有剑,用脑子作甚? 刘景浊轻声道:“收起来吧,等我再出一次远门,就会有个答案的。” 事实上,他心中已经有了某种猜测,只是暂且不好明说而已。 等龙丘棠溪收起画卷,刘景浊便说道:“这趟回去,我会在青椋山待个一年半载的,起码等到明年九月之后才会走。青椋山不会这么快重新开山,但也不会就这么放着,起码得让顾峰主这些个老前辈有个住处的。”仟韆仦哾 顾衣珏一愣,心说怎的忽然说这丝毫不搭边儿的事儿?还有,非要前面加个老字吗? 结果下一刻,他便听见龙丘棠溪笑着说道:“没关系啊,我时间多的是。” 顾大剑仙一下子就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板着脸瞬身离去。 他娘的!没成想我居然是那个多余的。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让他走就行,干嘛故意这样?”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瞪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我什么人啊?” 刘景浊眨眨眼,讪笑道:“天下人都知道,咱俩是道侣啊!” “想得美!”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说在十万大山见到了自称阿达的巨人,另一个说,其实姬闻鲸当时并未下死手。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女子,“你先说,我听着。” 听完龙丘棠溪在渡船的遭遇,刘景浊冷笑一声,讥讽道:“可别到以后了,他姬闻鲸跳出来跟我说,追杀我也好,伏击你也罢,都是为了咱们。这样的好舅舅,我刘景浊不配有。” 龙丘棠溪点点头,心说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就好了。 迁就之事,何必只可着男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你的问题,我答不出,跟你心里想的,差不多的。” 既然说不出,那差在哪儿,也一样说不出。 龙丘棠溪又说道:“人间最高处可能会有什么大动静儿,我爹说,日后规矩会很大。” 刘景浊笑着说道:“玄岩先前找过我,我大致清楚了。我猜想,过几年之后,会有九人离开那座玉京楼,各自坐镇一洲。” 不这样的话,很难将日后准备颁布的规矩一条条落实的。到时候就看谁头铁,抢着来做这只猴子。 杀鸡儆猴的猴子。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两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再经过几个番属小国,便能到景炀境内了。 龙丘棠溪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打算把顾衣珏安排到哪儿?” 青椋山主山,照刘景浊的意思是暂时不会动,现如今去到山中的,大半都会待在迟暮峰。此外,还有一座笑雪峰与落冰潭,但笑雪峰主,在刘景浊眼里必须得是擅长符箓与阵法的人,落冰潭主,也至少得精通雷法与炼丹。所以说,顾衣珏这个峰主名头儿,好像没个实际去处。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不光是顾衣珏,还有曹风。三十年内,不过我打算回去之后就将最南那座山峰买下,起名拦野台,是给曹风的。至于顾衣珏,回去之后,让他自己选吧,周围山头儿,看上哪个卖哪个。” 说的豪气,可其实他刘景浊兜儿里,现在就剩下不到三十枚泉儿。若不是进十万大山时从那个湫栳山修士身上搜刮了些,他刘景浊就是个实打实的穷光蛋。 毕竟是女子,在有些事上面,天生的敏感些。 “四座老山,没一个给他们两位剑仙,会不会让他们觉得不受重视?” 顾衣珏一到青椋山,其实这座山头儿已然有了一流宗门的气象,等曹风到了之后,就是板上钉钉到顶尖山头儿。青椋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得把那二人当牛用的,自然不能太抠门儿。 刘景浊轻声道:“迟暮峰不会有峰主,就算非得有,也是我兼任。笑雪峰跟落冰潭,也必须得照着我的预计来。我的想法是,在日后天下人提及迟暮峰,就会想到拳法剑术,提到笑雪峰,就会想到符箓阵法,提到落冰潭,会想得到雷法与炼丹术。慢慢的,这得成为一个传统。” 刘景浊当然知道这会很难,且不说在他预期之中,青椋山修士,必须得到了真境才能单独开峰收徒。而且,光是能擅长此道的,便是千万里挑一,同时还要看其品行德行,不容易的。 唉,说来说去,还是没钱啊!总不能腆着脸去跟老三要钱吧? 兜里那三十枚泉儿,就是毛毛雨,想要挣钱,还得弄一艘渡船,钱上哪儿弄去? 龙丘棠溪莞尔一笑,轻轻抬手拍了拍刘景浊,侧着头看去,轻声道:“一艘巨型渡船已经在造了,预计五年内完工,走之前,我跟我爹借了一千枚泉儿,可以用于筹建渡口,毕竟青椋山附近,没有大型渡口的。” 刘景浊一愣,结果身旁笑的极开心的女子又说道:“当然要还,不过不计息,但有条件。” 某人暗自舒了一口气,心说要还就好,要是不还,那不就真成吃软饭的了? 倒也不是不能吃,就是觉得,有些臊。 “条件是?” 龙丘棠溪轻声道:“渡口建成之后,会由龙丘家牵头,开辟一趟由打中土直达斗寒洲的航线,你得拉上姚放牛,让他掏一部分钱。渡口分成,青椋山与龙丘家五五开。” 就这?那渡船算是白送的?别说五五开,三七,二八都行啊! 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眼神古怪。 女子撇撇嘴,嘟嘴道:“碰到我这个赔钱货,你就偷着乐去吧。”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应该还有个条件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知道就好。” 当然是不准龙丘棠溪在青椋山有任何职务,客卿都不行,毕竟她是要接掌龙丘家的。 还有一个事儿,青椋山所处之地,既没有大江大河,也不靠海,甚至都是大山,这要去哪儿修建渡口? 顾衣珏实在是忍不住了,瞬身出现,瞪眼道:“咱都有这么多钱了,哪儿修建不了渡口?占地方圆三十里,建造一处渡口,绰绰有余了吧?到时候买下一座山,削平不就行了。” 龙丘棠溪不解道:“你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顾衣珏咧嘴笑道:“夫人啊,我是河边儿长大的,对渡口,有些情节。” 刘景浊则是偷偷传音说道:“他小时候,就是在一处凡俗渡口与一条青鱼相遇,那条青鱼很喜欢他,他之所以杀了顾氏族长,很大原因就是,顾氏害死了那条青鱼。”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传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帮忙查查那条青鱼的消息。景炀这边儿,我也会去找一趟龙师的。” 龙丘棠溪传音答复:“给他的山头儿,不管买在哪儿,都叫青鱼峰吧?” 刘景浊开口道:“好主意。” 最后三个字,刘景浊并未传音,所以顾衣珏也听到了。 这位顾大剑仙愣了愣,询问道:“什么好主意?” 刘景浊眼神古怪,轻声道:“没啥,好事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返乡 (三) 沿着渭水往下,一条能搭乘十来人的小船上面,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站在船头,绿衣女子那柄长剑,多了个青伞剑鞘,刘景浊又复两柄剑,插在简易皮鞘之中。 刚下过雨不久,河水有些浑浊。 顾衣珏拿着一封邸报,嗤笑不止。 是那如今等同于二流势力的济水顾氏,特意找人写了一篇文章,算是澄清吧。文章最后,写着杀顾衣珏者,顾氏悬赏五百枚泉儿。 刘景浊打趣道:“一个顾氏,掏出来五百枚泉儿,怕是要掏空家底儿了,不过如此决绝,倒是跟划清了关系。” 顾衣珏撇撇嘴,“瞧不起谁呢?我一个登楼剑修,五百枚泉儿?玩儿呢?” 这倒是,就算是顾氏举一族之力凑出来的钱,也没人敢挣啊!登楼剑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啊,最近的邸报,多多少少会有些酸味儿,即便他刘景浊恶贯满盈,可身边有个登楼剑修,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眼瞅着就快到长安,刘景浊转过头,有些恳求道:“先把青伞收起来行不行?” 龙丘棠溪转过头,冷笑道:“椋王殿下怕什么?是怕哪位佳人瞧见了不高兴吗?” 刘景浊唉声叹气一番,心说我不是怕给人瞧见,我怕大街上两人打架啊! 此时此刻,顾衣珏心情大好。 让你俩给我肉麻,这一路上,老子心里苦啊!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转过一处河湾,水势略微平缓了些,另有一艘小船漂浮河上,船头有两道人影,一道白衣挎剑,赤足披发。另一个背着阔剑,少女模样,晒得黝黑。 顾衣珏赶忙挥手划出一道禁制,让自己所在的这艘船上的乘客并未察觉到异常。 可事实上,龙丘棠溪早已化作剑光落在那艘小船上,刘景浊紧随其后。 佟泠背着阔剑,死死瞪着刘景浊。另外两位女子,四目相对,虽无言语,但火药味儿极浓。 刘景浊刚要开口,两位女子便齐声道:“没你事,一边去。” 某人只得苦笑一声,走去船尾。 刘小北笑盈盈开口:“你就是龙丘棠溪?也就长得好看了。” 龙丘棠溪眯眼一笑,微微抬了抬手,将那只镯子露出来,淡然开口:“我就是,就是比你长得好看,没办法,爹生娘养的。” 结果刘小北挥手以一道屏障扣住佟泠,笑道:“那有什么?他偷看我洗澡时,你还吃奶呢。” 龙丘棠溪猛然转头,刘景浊苦笑道:“那都小时候的事儿了。” 远处河面,顾衣珏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块儿西瓜,远远看戏,津津有味。 下一刻,两位女子同时瞬身离去,刘景浊刚要跟上,却听见一句:“不许来。” 唉,此中愁绪万种,喝口酒压压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挥手撤去笼罩佟泠的禁制,少女依旧是恶狠狠看向刘景浊,一言不发。 刘景浊坐到船尾,对那个背阔剑的少女说道:“还不错,一年时间已经引气入体了,底子很扎实。” 那柄阔剑,少说也有百多斤,刘景浊一眼就看出,阔剑重量是会随着佟泠境界攀升而自行加重的。 如此炼体,效果当然好,可若是让刘景浊用在白小豆身上,当然还是舍不得。 佟泠不说话,刘景浊便接着说道:“你娘是个凡人,有个七八十,就已经极其高寿了,日后只要在附近,要多回去看看你娘的,孤苦伶仃,一个人拉扯大你,不容易的。” 一番话说完,佟泠终于是有了点儿反应。 晒得黝黑发亮的少女,抬起头,冷冷开口:“谁害的?” 刘景浊只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窦琼几次进京,与你说了什么,我都知道。只不过,过去的事儿,说了没意思,你只需要知道,炼气士境界高了,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佟泠憋着杀我,可以,等你境界高了,随时往青椋山递战书,我一定接着。但是,你要是学窦琼那般耍心眼儿,不学好,哪怕你师傅不收拾你,我也会动手。” 少女冷哼一声,满脸讥讽,“果然如同邸报所说,满嘴仁义道德,虚伪!” 刘景浊忽然摘下两把剑,脱了外边儿青衫。 吓得少女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干什么?” 这死孩子,往哪儿想呢? 瞬间穿上一身白衣,刘景浊盘坐船尾,平淡开口:“我压境炼气,不用武道修为,且不站起来,你可以用任何办法来杀我,杀的了,没人会说什么。” 见少女无动于衷,刘景浊便又说道:“机会就这一次。” 佟泠一咬牙,拔出阔剑,使尽了全身力气,直愣愣朝着刘景浊砸去。 是砸,这重剑压根儿就没开锋。 刘景浊反手就是一巴掌,连人带剑狠狠砸入湖中。 佟泠用了好大劲儿才重新爬上船,少女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盘坐船尾的家伙,恨得牙痒痒,怒道:“你说话当放屁呢?这是炼气境界的力道?” 说话间提起重剑又是横扫过来,刘景浊只是轻轻抬手,两指却是稳稳夹住剑尖。 “你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我与你一般年纪时,都已经有了将军衔儿,你爹那时候都不是炼气士,更够不上武道开山河,人家怎么就能扛着百来斤重的东西在战场上厮杀呢?” 本来想着,脱去法衣,让这丫头砍两剑解恨,可现在看来,压根儿没必要。仟韆仦哾 眼中只有恨意,怎能接过秋官之位? 刘景浊将阔剑往后一推,佟泠整个人便也被推翻,倒在了船头,被重剑压出一口血水。 刘景浊缓缓起身,换上一身青衫,将两把剑背好,这才走去拨开压在佟泠身上的阔剑。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好好练吧,给你十年时间,十年之后,我在迟暮峰,静待你问剑,到时我可不会压境。不过还是提醒你一句,不养出一柄本命剑,过一百年一千年你也报不了这个仇。对了,我还可以允许你再找上九个人,十人结阵问剑青椋山。” 也不晓得刘小北找到了几个人了,虽然凑齐这十人有些难,但也不是不可以的。以景炀人口,哪怕千万人万万人当中只挑一个,也得找出来几十人上百人的。 他转头看了看河岸那处,有些无奈,心说她们两个,可别打起了。 佟泠擦了擦嘴角鲜血,背好重剑站在船头,依旧直愣愣看着刘景浊,一脸恨意。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两道剑光同时折返,看样子是没打起了,刘景浊便也放了心。 结果刘小北站定之后,立即开口问道:“我们两个二选一,你选谁?” 刘景浊转身拉起龙丘棠溪的手,瞬身往长安方向,没说话,但结果不言而喻。 等到两道剑光不见踪迹,刘小北这才笑出来了。 这傻小子,运气真好。 佟泠轻声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的?” 刘小北撇撇嘴,坐在船头,将脚伸进浑浊河水,笑着说道:“当然喜欢了,至于好在哪里,你以后就知道了。” 只是佟泠以为的喜欢跟刘小北所说的喜欢,压根儿就是两回事。 白衣女子转过头,看向那个吃瓜剑仙,“还不走,等着挨剑吗?” 顾衣珏一愣,随即气笑道:“好家伙,谁都能说我两句了?真不拿登楼剑修当根葱是吗?” 结果刘小北淡然看去,平平淡淡开口:“你算是根葱吗?” 顾大剑仙拔腿就跑,拼尽全力的那种,生怕一旦跑的慢了就得死这儿。 他娘的!一个景炀王朝的秋官而已,哪儿来这么吓人的气势的?就方才那白衣女子的气势,就算是曹风在,怕也得吓到趴窝儿。 佟泠震惊无比,“那个人应该是顾衣珏吧?登楼境界,这么怕你?” 刘小北嘟了嘟嘴,轻声道:“可能是我年龄大,吓到他了。” 小巷面馆儿,屋内正有少年人与小姑娘一问一答。 白小豆按照背下的原文答道:“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方数为典,以出方圆……” 还没有背完便被钟孝泉打断,“死记硬背不如不背,要学以致用才是。” 小丫头嘟着嘴,哦了一声。 外边儿坐着个漂亮姑娘,做扯面做到好几条街出名儿的妇人,活了三十来年了,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姑娘。 中年人妇人洗完锅便坐在了门口,时不时偷偷瞄向那姑娘。 等一碗扯面吃完,龙丘棠溪忍不住说道:“樱草嫂子,我叫龙丘棠溪,跟刘景浊一起回来的,他先去了望福客栈,待会儿就过来了。” 妇人一愣,试探问道:“我家孝泉说,殿下有个道侣什么的,按我们的话说就是未过门儿的媳妇儿,是姑娘吗?” 龙丘棠溪笑着点头,轻声道:“我等那丫头上完课出来。” 于是两个女子就开始家长里短,龙丘棠溪大多数时候都在听着。本名乔樱草的妇人,有意无意问起来龙丘棠溪家乡成婚习俗之类的话,龙丘棠溪是真想说,可也真不知道。 午时前后,一身粉衣的小丫头走出门儿,展开双臂打了个哈欠。 “樱婶婶,我今个儿要吃凉面,天儿热了。” 这时有个绿衣女子转过身,微微一笑。 白小豆赶忙揉了揉眼睛,之后便止不住脸上笑意,狂奔过去跳到龙丘棠溪身上。 “师娘师娘,你怎么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是龙丘棠溪 望福客栈,生意依旧好。不过客栈里少了个少女,总是缺了几分活泼气氛。 刘景浊与妇人坐在一张桌子,一边喝酒,一边问着有无人捣乱什么的。 说了许久,刘景浊这才笑着说道:“我刚刚回来,还没有进宫,先来的嫂子这儿,主要是想赔罪。路上我碰见了佟泠,算是揍了她一顿。” 妇人哑然失笑,给刘景浊倒满酒,这才说道:“那死丫头,要不是给小北姑娘揍了一顿,都不跟着走呢。殿下揍她,肯定是因为不听话,自家晚辈,揍了就揍了呗,还要专门跑来说一趟啊?” 刘景浊又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佟泠天赋尚可,要是用心点儿修炼,日后前程会很不错。”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走上了这条路,当上了神仙,佟泠以后肯定会回家少,不过我跟她说了,要是在京城附近,就多回来陪陪你。我等太子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就会离开,应该是不会再进长安了,嫂子若是有什么难处,放心去随意一个衙门口找人,他们要是不管事,你就传信流离郡,我管。” 妇人只是笑着摇头,说道:“天子脚下,我又能有什么事儿?殿下放心。” 至于为什么不会再返回京城,这是殿下的事儿,问那作甚? 喝完了一壶酒,刘景浊便走了,说要再去一趟钟家嫂子那边儿。 走出客栈,刘景浊立刻察觉到了躲在远处一颗树后面的张探骊。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没去打招呼。 那位张秘术丞,除非等到哪天佟泠亲口说话,否则必然没有希望的。 一旦有闲暇时间他就会跑来客栈附近,有时候还能远远看一眼妇人,可更多时候,他就只能蹲在那棵树后面,看着那间开了十来年的客栈。 去往小巷的路上,方杳牧几次三番要凑来,皆是被刘景浊骂了回去。 算是给颜敬辞跟谢白头提了个醒,他们三人没有卸去官身之前,最好离自个儿远远儿的。 原本今年是要再次封禅五岳四渎的,可这等大事,居然推到了明年。刘景浊当即便想到了,老头子是要等到新皇登基之后一并封禅了。 拐弯抹角走去面铺,龙丘棠溪已经带着白小豆去买买买了。 正好是一阵儿忙的时候,刘景浊便帮着端碗擦桌子,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这时钟孝泉也补了方才没来得及的礼数。 少年人对着刘景浊作揖,笑道:“殿下终于回来了,我真不是做先生的料,饶了我吧。” 乔樱草瞪着眼骂了一句,转过头对着刘景浊说道:“这死孩子觉着自个儿读了些书,架子大的很啊!殿下你可得帮我收拾收拾他。”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跟我走走?” 就喝了一杯茶,便又领着钟孝泉走出小巷。 刘景浊时不时取下酒葫芦灌一口酒,光是闻着酒味儿,钟孝泉便有些头疼。他有些想不通,殿下咋个这么能喝酒? “殿下,酒要少吃。” 刘景浊笑着接了下半句话,“孝泉,事要多知。” 少年人赧然一笑,论考试,他不觉得殿下能考过自个儿。可论读书,肯定是殿下读得多嘛! 刘景浊轻声道:“看到那些邸报了?作何感想?” 钟孝泉斩钉截铁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刘景浊笑了笑,“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你以后肯定是要当官儿的,以现在景炀对官员的任用,即便你中了头名状元,也还是要一步步去历练,所以想坐什么位子,你决定不了,但当什么样的官,你说了算。我打个比方啊,假如日后你做了一任县令,碰巧那地方有个与你志趣相投的人,后来再有如我今日这般传言,你信还是不信?” 少年人一下子沉默了起来,刘景浊便又笑着说道:“我是江湖人,自认为看人准,有些事我可以臆断。但你是要当官的,这样便不行了。你越是相信他,越要查他,查清楚了,证人清白,这才算是尊重。” 少年人停下步子,作揖道:“懂了。” 刘景浊摇摇头,“远呢,当文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必修,以后你慢慢就能学会。但有些事情,不想学是学不会的。再打个比方,你还是一地县令,一县之地,你总管所有事宜,虽说会有人辅佐你,但你若是不知道麦子几时熟,种子几时洒,能行吗?就如你当了一年教书先生,这难道不是一种书外的学问?” 年轻人拍了拍少年人,微笑道:“我们当然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儿,但也要多少了解些不擅长的事儿。有些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行万里路见万种人,这是路上的学问。” 少年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殿下比我更适合做教书先生的。” 说着,钟守矩便没忍住问道:“有传言说,太子即位之后,会驱逐椋王殿下,是真的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我不适合当官,更不适合当皇帝,我是个剑客,逍遥自在才是我所欲也。孝泉啊!以后到了流离郡,路过扶舟县时,记得去青椋山看看,以后我就在那儿了。” 走着走着,便又到了一处小巷。 耳畔传来方杳牧声音,“就是这里了,殿下如今境界?” 刘景浊传音答复道:“一个神游修士而已,我还拿不住了?” 钟孝泉疑惑道:“这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些外乡人,殿下来这里作甚。” 结果刘景浊一把拽起钟孝泉,飘飘然落在一处小院儿。 离开小院儿时,送了少年人一方上刻“见微知著”的印章,刘景浊便径直走去了夜市。 少年人楞在巷子口,久久未能回神,方才一幕,让他有些不敢确定殿下到底是不是邸报所传那样。 落地之后,挥剑,割去人的头颅,一气呵成,殿下脸上颜色都没变。 之后殿下甚至挥手扯出其魂魄,以烈焰炙烤,那哀嚎声音传入耳中,钟孝泉只觉得一股子凉意遍布全身。 少年人失魂落魄返回面摊儿,乔樱草一看便知,这是殿下给这孩子上了一课。 等妇人听过发生的事情,钟孝泉本以为娘亲会大吃一惊。没想到却听到自己的娘亲十分平淡的开口:“就这点儿事儿就吓成了这样?那你还是回老家种地去吧,考什么试,当什么官?” 钟孝泉实在是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娘亲,今日怎的这般言语犀利。 结果乔樱草接着说道:“殿下比你还小的时候,早就跟你爹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惯了,你要是见过你爹那一身刀剑伤,你就不怕了。” 钟孝泉倔犟道:“我在意的是,殿下为何出手杀人。” 乔樱草轻声道:“都不知道,就胡乱猜测?” 少年人一愣,看了看手中_印章,随即苦笑一声。 夜市那边儿,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玩儿的正开心呢。 见到这一幕,刘景浊便转身去往一处炮坊,买来一大堆烟花爆竹。 白小豆与龙丘棠溪各自手持一串儿臭豆腐,走着走着便瞧见道路尽头站着个青衫剑客。 白小豆扯着嗓子喊了句师傅,惹得路人皆转头看去。 小姑娘如同脱缰的野马,撒丫子狂奔过去,纵身一跃,死死抱住刘景浊,死活不愿撒手。 刘景浊无奈道:“这才一年多不见,咋个就胖成这副模样了?好重啊!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了?” 白小豆努着嘴,忍住不掉眼泪,可开口时还是有些哽咽。 “我可想你了。” 这天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也不知怎的,城外放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烟花。 离那些绚烂烟花最近的地方,有个小丫头肆意狂奔,高声呐喊。 不远处,一对神仙眷侣并排站着,两只手不知不觉越靠越近,于是一只大手死死攥紧了纤细玉手,两人就这么看着天上烟花绚烂,地上孩童欢跃。 龙丘棠溪有些心疼,她知道,他在与这座城告别,此后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宫城之中,那处小院儿里边儿,父子俩亲自下厨。皇帝陛下厨艺不精,遭太子嫌弃,于是皇帝便皱着眉头,干脆只烧火不动手了。 刘景浊到家之前,有个读书人领着个小童子率先到了小院儿。 太子妃一脸惊讶,“大哥怎么回来了?” 余恬赶忙说道:“你别起来,坐好了。我侄女儿快要出生了,不回来怎么行?金陵能有多远?” 厨房里边儿,赵炀高声喊道:“瞎说什么,肯定生个大胖小子。” 赵坎冷不丁开口:“我喜欢闺女。”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牵着白小豆一只手,同时迈步进门。 “我也喜欢闺女。” 龙丘棠溪有些局促,又被这家伙骗了,稀里糊涂怎的就跟着回家了? 双鬓斑白的皇帝几乎是小跑着出来,赵坎也差不多。 小童子悄悄缩去一旁,这二殿下,他是真怕啊! 白小豆扯着嗓子喊道:“大伯回来了唉?我师傅跟师娘也来了。” 小丫头跑过去蹲在太子妃身边,转头看向余恬,此处无声胜有声。 大伯,得抓点儿紧啊! 龙丘棠溪干笑一声,轻声道:“我是龙丘棠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泽重现 事实上,归根结底,是剥离刘景浊于余恬身上国运时,景炀王朝的皇帝,暂时没有办法去动用那个“大杀器”。 赵坎的孩子,预计会在正午降生,所以剥离气运,也是在正午时。 四渎水神,大家伙儿都习惯称之为四渎龙神,江河淮济,自古如此。 至于五岳,早年间中原的西岳太华山,如今成了中岳,几乎就在京城门口儿。北岳是那座狼居胥山,南岳临近南越道,是那座栖凤山。西岳位处河水上游,山并不高,叫做睦山。东岳是前些年积土而成,山名新周。 这九位,刘景浊自然都认识,只不过并未攀谈,他跟余恬,方才人太多,还是要讲究避讳的。 楼阁顶端,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对着龙丘棠溪解释道:“这事儿是老早跟老头子商量好的,一开是给老三的儿子一份保障,二来是,他想给天下人瞧一瞧景炀王朝的底蕴。” 龙丘棠溪不解道:“谁会这么没脑子?就真这么头铁的么?” 刘景浊笑道:“那可不好说,昨夜我斩了个大月谍子,若不是先前有人要对小豆不利,五龙卫都没有发现那个隐藏极深的家伙。”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要不然,你去见一见窦太后?有钱不挣是棒槌。” 刘景浊得知昨夜老爹塞给龙丘棠溪一百枚泉儿,眼珠子差点儿都惊掉了。 景炀王朝,这么有钱了么?好像我从小到大还没有领过月钱唉,要不然,让给我补回来? 龙丘棠溪点点头,知道刘景浊带她来是让他放心,这会儿是要支开她了。 所以龙丘棠溪便御剑往宫城方向去了。 等龙丘棠溪走后,余恬才凑过来,轻声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返回中土时,在婆娑洲有人拦路,当时着急赶路,就胡乱弄了一座文字大山把他压底下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你之后南下,绕着点儿路。” 刘景浊一愣,“什么意思?” 余恬笑道:“你理解为一座具象文字狱就行了,那僧人想要出山,就得老老实实读书,读遍了我留的典籍,自然就能出来了。” 说着,余恬拍了拍刘景浊肩头,轻声道:“放心,老头子巴不得有人来惹事儿,从而杀鸡儆猴的。”qQxδnew 时间过去很快,眼瞅着就要到了正午,刘景浊轻声道:“五位山君可以回了,北岳与西岳那边儿,要注意浮屠洲动向,特别是平妖道那边儿,有人冒头,立即斩了。东南两处海岸,极可能会有潜藏妖族侵扰,二位也要上心。” 屋中数道奇异光芒闪过,便只余两男两女。 其实方才那位济水龙神,好几次想与顾衣珏攀谈,只不过还是忍住了。 刘景浊轻声道:“羋先生先行返回,云梦泽与彭泽凡有异动,先生得第一时间赶到。” 这位历经数个朝代的江水龙王,只微微作揖,随后便瞬身离去。 刘景浊再次开口:“冯前辈也可以走了,孟潴泽旧地与菏泽旧地,得看着些。” 等主掌河水的老汉离去,刘景浊便对着淮水河神说道:“丘姑娘看好自己的地盘儿就行了。” 这位淮水正神,少女模样,死的时候很年轻,刘景浊便叫了一声姑娘。 少女模样的河神咧嘴一笑,抱拳道:“遵令。” 到现在,这可是唯一一个答复刘景浊的,亏的了一声姑娘。 楼上只剩下一位济水龙神,岁数极大,三千多了,只不过死的时候也就二十来岁,瞧着便也年轻。 刘景浊轻声道:“蕊夫人,有话可以说了,要带给顾衣珏也行。” 一个几乎与蕊夫人同岁的家族,又都是在济水发家,自然渊源不欠。 年轻女子微笑道:“我也就是想当个和事佬,不过看样子,那孩子没有回家的意思了。” 刘景浊无奈道:“别的事情我还能劝,这事儿是真没办法。再说了,顾氏那番嘴脸,换做蕊夫人,怕也不会见来说情的人。” 蕊夫人一笑,摇头道:“那就算了,殿下发号施令即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蕊夫人也看好自家地盘儿即可。” 等楼上只剩下兄弟二人,余恬打趣道:“你其实比老三更适合当皇帝的。”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别瞎说,我见不得苦命人,没法子做皇帝的。” 执掌一国,耳根子不软,还有杀伐果断与心肠硬,那是必须的。 刘景浊倒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可他却心肠软。 过了片刻,大日悬顶,刘景浊笑着说道:“咱们该给大侄子准备礼物喽。” 事实上剥离气运,他们二人是可以以一种另类方式实现的,之所以弄这么大阵仗,连龙丘棠溪都蒙在鼓里,有示人以强的意思,也有钓鱼的意思。 今日若有人胆敢冒头儿,那就不好意思了,抓紧订棺材去。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一身雷霆剑意有若奔腾江水,体内那道虚无缥缈的气运,很快就被逼出体内,凝结为一枚火焰种子,且夹杂一道纯粹雷霆。 年轻人握紧拳头,那夹杂雷霆的国运,便成了一颗有着雷霆纹路的赤红珠子。 余恬有摇摇头,“花里胡哨的。” 结果下一刻,那家伙面前冷不丁浮现一本无字书,书页自行翻动,每一页过去,便有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由打书中钻出。等那极厚的一本书由头至尾翻过一遍,这层楼阁便已然被金色文字环绕。 读书人抬起手,面前忽的出现一张白纸。 余恬看向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由打里边儿摘取出来一个焱字甩向白纸,只一瞬间,白纸有如一幅画,烈焰焚天的画作。 刘景浊忍住没骂娘,骂了就是骂自个儿了。可他实在是没忍住,气笑道:“你这不比我更花里胡哨的?” 宫城中传来一声啼哭,此处阁楼便再无人影。 怪了,怎的会并无异动?照理说,无论如何,海上都得有些异动才对啊! 刘小北率先离开驻守之地,返回白龙卫,懒洋洋趴在一张桌子上。 “无聊,真无聊。” 可她忽然抬头,身形瞬间消失,直去渭水河畔,猛然钻入水中,等出来时,已然拽着一条巨蚺的尾巴。 “嘛呢?就你这小爬虫,也敢觊觎国运?想疯了心了吧你?” 那头巨蚺苦兮兮说道:“就是想借势化蛟而已,真没有觊觎国运的意思。” 皇宫之中,新生儿两侧肩头各有了一道印记,一边儿雷霆,一边儿火焰。 走出小院,刘景浊皱着眉头看向天幕,天空中忽的传来雷鸣声音,很快便有一大片乌云笼罩天幕,只片刻功夫,黑云便如同一张摊子,死死捂住人间。 一道白衣身影落在四处,刘小北沉声道:“方才传来消息,江河淮济水势暴涨,四位水神已经在设法平复水势,尚无酿成水灾。但……” 话音未落,刘景浊便接着说道:“但孟潴泽、雷泽、大野泽、以及荥泽,又重现人间了是么?” 顿了顿,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权首席?” 皇帝赵炀与太子殿下齐身而来,龙师也瞬身落在此地。 许经由沉声道:“是我疏忽。” 赵炀只是笑了笑,便开始发号施令。 “传令四渎龙神,凡欲要借此次大变走江的水属精怪,只要不伤人,可以放行。五岳山君下辖山头儿,若有山精借此破境,不要阻拦。传令工部户部,抢修五湖入江入河口,撤离灾区百姓,不计代价。还有重新现世的四座大泽,暂时分归四位水神主管,切记,救人为先。” 赵炀转头看向龙师,微笑道:“谁都没想到的事儿,不必自责。” 这位皇帝笑了笑,轻声道:“老三,接下来的事儿,你全权做主。” 说完之后便着急进去看大孙子了。 余恬看了看赵坎,又看了看刘景浊,轻声道:“谁人动的手脚?” 赵坎轻声道:“暂时还不知道,不过用心之险恶,也是没谁了。” 一个国运属火的王朝,最怕的,其实就是水灾。 所以河水龙神即便名声不好,依旧是一等一的山水神灵,江水龙神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刘景浊面色凝重,传音说道:“是天外,有人以我们无法想象的大手段,动了中土那只大鼎,估计那人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好在是没寻到具体方位,要不然可就不止古泽复苏了。” 几人坐等消息,直到夜深,雨势丝毫不减,等消息传来,在场众人皆是沉默。 有两座城池,在四处古泽复苏之时,整座城池被淹没,即便东岳与中岳这边,以及大河水神及时赶到,撤离了绝大多数人,依旧还有千余人没来得及逃走。 龙丘棠溪传音问道:“他们怎么会知道中土那只鼎的位置所在?” 刘景浊摇摇头,沉声道:“那些个想要重建天廷的家伙,有些等不住了,咱们得抓紧返回青椋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塑像老人 次日清晨,一头毛驴儿驮着个小丫头,两位剑客跟在后边儿,就这么离开了京城,并未与人告别。 当然了,白小豆昨天夜里那可是挨个儿告辞过了,以至于如今缠在小臂的小荷包都快装不下了。 跑去跟皇帝老爷子告别,得了一腚金元宝,另外还有一支玉笔,一方砚台呢。去太子那边儿告别,白小豆也得了一枚金元宝,还有一兜子什么半两钱呢。后来她也去了太后娘娘那儿,一进门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差点儿给那位太后整蒙了。结果,在太后那边儿得了满满当当一兜子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让人有些没想到的是,白小豆自己跑去了一趟权忠那里,一是与她的权爷爷告别,再就是叮嘱了一番,一定要照顾好皇帝爷爷。 事实上,昨夜刘景浊也见了很多人,而且破天荒参加了一场议事,三省六部主事都在,五龙卫除了黄龙卫外,春夏秋冬四官都到齐了。 这是刘景浊长这么大头一次参加朝廷议事,坐得屁股都要起茧了,那会儿刘景浊就想着,日后青椋山的祖师堂议事,决不能这么排着队的挨个儿说话。 出了西城门,一路往西南方向,若是乘坐渡船或是飞舟,几天也就到了,若是徒步,怕是得大半年。 不过刘景浊显然没有一直步行的打算。 当然着急返回青椋山,可刘景浊怕有什么意外。 龙丘棠溪转过头,询问道:“是什么地方想不通么?” 刘景浊笑了笑,答道:“樊江月在青椋山帮我守山,这是安子前辈授意的,我实在是想不通,守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是樊江月?” 青椋山如今就是一片废墟,着实没什么好守的。 龙丘棠溪忽然说道:“这次出门,我爹跟我说了许多秘辛,其中就有当年刘叔叔苦求天下人,结果就只有他与安子前辈帮刘叔叔。既然安子前辈当年都能帮刘叔叔,想必也不会害你吧?” 刘景浊摇头道:“当然不会害我,可昨日异动,加上我这一趟走的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龙丘棠溪轻声道:“那就别想了,到时候就知道了。对了,顾衣珏怎么不见了?” 刘景浊答道:“我让他先行去了流离郡,在一郡之地勘探地形,看看渡口适合修建在何处。” 往前走了没多久,一架马车却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白小豆跳下毛驴,给了狸花猫一把小鱼干儿,转过头嘟嘴道:“怎么停在路中间,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此时马车走下一位青年人,一身黑衣,留有胡须。 刘景浊笑道:“找我的。” 年轻人迈步上前,打量了一番黑衣青年,淡然开口:“我说你们兄妹俩是不是都得让我敲打一通才行?” 黑衣青年面色无常,只是开口道:“你还是老样子,我也不是特意等你,我调任陪都在工部任职,正要返京述职,路上听说你要走这儿,停下来跟你聊聊而已。” 手握实权几年,调去陪都,那就是坐冷板凳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窦成,咱俩怕是没什么好聊的。” 黑衣青年点点头,开口道:“是没什么好聊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为窦琼。” 刘景浊点头道:“晓得了,挪开马车给我让路吧。” 很快马车便挪开了,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顿足,轻声道:“当年的窦成,断了腿不冤。如今的窦成,是个爷们儿。” 两人都没回头,却是都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儿,刘景浊干脆驾驶飞舟赶路了。 景炀境内,江湖跟庙堂分得没那么清楚,即便是炼气士,也得遵守律例,所以没那么多山水故事的。 一路驾驶飞舟,只路过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时才会略微停顿。 即便如此耽搁,十来天也已经到了流离郡境内。 把龙丘棠溪跟白小豆放在扶舟县城,刘景浊独自往西北方向,去了流离郡一郡山神所在的牛庆山。 当年上青椋山前,刘景浊曾在山下与个塑像老者同住半月。 沙场上带回来的一身戾气,也就是在那儿消的。 那段时间,但凡刘景浊睡下,梦中就会有金身神人出现,说他刘景浊杀孽太多。 当年跟着那位老人给一处名为天寿山的山头儿塑神像,一个凡俗山头儿,山上有寺庙有道观更有文庙。当时曾在山巅庙中睡了一夜。 睡梦里,刘景浊梦到一尊三眼神将手持大戟,指着自己说道:“一介凡夫,胆敢翻天?” 等那三眼神将说完,刘景浊便瞧见一只大脚踩来,如同踩蝼蚁一般,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那时刘景浊还不是炼气士,堪堪开山河武夫而已。噩梦醒来之时,周身冷汗直流。 等他抬头看向塑像老者,这才发现,老者正在做的,不就是手持大戟的神将,只不过尚未点睛。 等刘景浊说了梦中之事,老者只是淡淡然说道:“放心睡你的,他要逞威风,也得我把他安顿好才行,现在他就是个泥俑,他才是反了天了。” 结果自那以后,刘景浊再无梦到劳什子神人。 剑光落在牛庆山下,此地山君立刻察觉,刘景浊只说来看看故人,亮明身份之后,山君再不敢看这位名声极臭的椋王殿下。 自个儿这山头儿,好看的神女可不少。 身形落在半山腰山崖下方,只有几间靠着山崖而建的土坯房,一丈见方的小院儿,边上便是百丈悬崖。 有个干瘦且身形佝偻的老者,正坐在院边小马扎上,一口一口抽着旱烟。 刘景浊轻声道:“姜爷爷。”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没多惊讶,只是背对着刘景浊,开口道:“你小子怎么来了?一趟江湖,走的年头儿不短啊!” 十多年前老人就是这般模样,到现在,丝毫未变。 “刚刚返回流离郡,心中有疑惑,便想问问姜爷爷。” 老者往一旁石块儿上磕了磕烟斗,开口道:“不用问了,我就是你爹说动的三人之一。” 刘景浊还是有些疑惑,“天寿山那处洞穴之中?” 老者开口道:“后世神灵,也是想要复辟天廷的那一帮,那也不是神像,而是山上儒释道三家的一处镇压之地,以九洲气运压他们登天之事,权宜之计而已。” 倒是没想到,老人这般干脆。 既然是当年请动的三人之一,那这位瞧着干瘦的老者,便也是一位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了。 老人算是道破天机与刘景浊说了一件事,“你回来时,是不是曾在一处山村留宿?” 刘景浊一愣,忽的响起与龙丘棠溪路过一处山村,适逢大雨,被个老婆婆强留下过夜,那老婆婆家中有一幅甲胄,景炀边军的制式甲胄。 “是有这么一回事。” 老人轻声道:“那老太婆是一尊神灵转世身,后世灶花婆就是以她为原型的,还真算是天帝的闺女,当然不是正常出生的。你小子也是运气好,一个抱拳,居然给人世间争来一份气运。” 刘景浊这才知道,无意间居然又碰到一尊神灵。 这年头儿,神灵这么容易见的么?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水递过去,刚要说话,结果身旁又多了个身穿道袍的老者。 刘景浊笑道:“玄岩道长就这么闲?不是说好了下次天下大会再见么?” 道士有些无奈,当年这小子一上玉京天,二话不说提剑就砍,混不吝的性子,玄岩记得可清楚了。 “我可不是找你,凑巧你也在而已。”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你觉得我会相信? 玄岩笑道:“既然碰见了,顺便与你说一说九泽剧变的缘由。放才姜老弟说了,你一记抱拳,给人世间争来了一份气运。那就相当于又多了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外面那些人当然着急。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就这一手,至少拼了一位开天门的命才做成的。不全是坏事,只要景炀治理得当,上古九泽均在景炀境内,无形之中便又是一份气运了。只好能治理好水患,数年之内,景炀炼气士至少翻一番。”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也拦不住?” 玄岩也沉声道:“拦不住,即便拦的住,也不会拦。” 姜老汉又点起旱烟,开口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赖我这儿又没饭吃。” 刘景浊无奈一笑,微微抱拳,轻声道:“姜爷爷要是觉得烦闷,可以去青椋山做客,一两年内,我都在的。” 见老者不答话,刘景浊只好御剑离去。 本以为不管怎么着,大小两个丫头也该逛完了,没成想回去之时,正好瞧见龙丘棠溪带着白小豆往客栈走呢。 此时顾衣珏瞬身而来,一脸惊骇:“啥意思?那座牛庆山山君是个合道?” 刘景浊摇摇头,如实说道:“那也不是,只是山中住着个随时可开天门的修士,我年少时曾帮过他几天忙。” 顾衣珏也没多惊讶了,一路走来,都麻了。 他只是搓了搓手掌,笑着说道:“我看上了一座山头儿,你得想法子给我弄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登山,有人押注 刘景浊便询问道:“哪座山头儿?不会离主山很远吧?” 顾衣珏卖了个关子,笑道:“先去客栈吧,晚些时候带你去看看。对了,渡船选址,我找了三个地方,到时候一并看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等到龙丘棠溪跟白小豆走来,便一起往客栈方向去。 当然了,刘景浊先说了客栈中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免得待会儿又挨两剑。 客栈上月竣工的,原本打算的两层小楼,路阂非要再加一层,于是便成了三层楼了。顶楼自己人住,二楼住客人,一楼是酒铺。 老远瞧见那间客栈,白小豆乐的合不拢嘴,轻声道:“这就是咱家客栈了?那我以后不就是少东家了?” 少东家这三个字,对小丫头来说,好像比流离郡主更有分量。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以后去龙丘家,我给你盖一座酒楼。” 小丫头眨眨眼,“师娘,说话算话哦?” 往前走走了不久,客栈下方已经站了一排人。 从左往右依次是百节、路阂、白舂、杨念筝、袁塑成。 刘景浊则是带着龙丘棠溪跟白小豆,身旁是登楼剑修,顾衣珏。 百节率先开口:“殿下,可算回来了。” 刘景浊笑了笑,对着众人微微抱拳,随后看向路阂,轻声道:“路叔叔,本来是想着等山上有个落脚地再去接你的。” 路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猛然单膝跪地,双手递上一块儿上刻“开阖”二字的漆黑令牌。与此同时,三道剑光几乎同时祭出,将此地笼罩住。 路阂沉声道:“开阖峰主路阂,见过少主。” 刘景浊赶忙上前将中年人搀扶起来,苦笑道:“景炀朝廷都没有动不动就跪的规矩,青椋山更不会有,路叔叔可千万再别这样了。” 收回令牌,路阂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那好,以后也不叫少主了,叫少爷。” 刘景浊无奈,只好先转向白舂那边,轻声道:“白姑娘,以后客栈生意还得你多加上心啊。” 白舂施了个万福,微笑道:“公子放心,我也不会干别的了,倒是得烦劳个子给客栈起个名字。” 刘景浊脱口而出,“叫青白客栈如何?” 天下青白,白舂当即说了声好。 转过头,刘景浊笑着说道:“杨姑娘,西花王朝那边儿有消息传来了,顾剑仙名声好使,姜家父子都还好,只不过被卸去职权,如今算布衣一介了。” 主要是顾衣珏的名声不是好名声,要真是个正人君子一般的名声,说不定反而作用不大呢。 早在高车国时,刘景浊就传信赵坎,让想法子看一看西花王朝那边。离开昆仑过境高昌国时,这个消息便已经传来了。 杨念筝施礼过后,长舒一口气,不停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 最后走向那个一脸诧异的少年人,他也是前几日才晓得,自己师傅不止是个木匠,还是个传说中的神仙呢。 袁塑成学着路阂,喊了声少主之后便要下跪,但被刘景浊一把拉住脖领子,没跪下去。 “你跟你师傅是两回事,青椋山上不会有见人就磕头的规矩,谁也不行。你以后就跟着他们喊我山主,或是直呼其名都行。” 袁塑成木讷点头,喊了句山主。 要这少年人适应过来,怕还需要些时候。 转过身,刘景浊指向顾衣珏,笑道:“这位是顾剑仙,登楼境界,以后会是青椋山其中一位峰主。” 顾衣珏含笑抱拳,轻声道:“动脑子我差些,动手还凑活,以后有什么砍人套麻袋的事儿,记得喊我一声。” 刘景浊瞪眼过去,后者讪笑一声,一本正经道:“咱们还是少砍人,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随后看向白小豆,小丫头自个儿蹦了出来,笑着说道:“我叫白小豆,是师傅的徒弟,大徒弟。” 最后,刘景浊走去龙丘棠溪身边,轻声道:“她叫龙丘棠溪,我的姑娘。” 白小豆凑过去,咧嘴笑道:“我的师娘。” 哪承想这些个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齐齐施礼,“见过龙丘姑娘。” 一桌子饭菜,都是素食,当然是百节提前安排好的。落座之前,刘景浊让百节喊了一声樊江月,后者却说她又不是青椋山人,不来。 百节夹了一筷子菜,心说还是得有个主心骨啊!瞧瞧殿下回来这模样,再看看当时自个儿回来那个尴尬劲儿。 一顿饭吃完,已近黄昏,大家伙儿帮忙收拾了碗筷,白小豆跟着去了后厨洗碗。路阂还有些雕饰没做完,自个儿忙活去了,他是真没把这儿当家,没把这里的人当外人,做事极其随性。 方才饭桌上,先来的几人有说有笑的,瞧着不生分,很好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对着百节说道:“记你一功。” 百节嘿嘿一笑,与刘景浊说了近来想要去青椋山碰运气被樊江月拦下的炼气士。以及城里那处富家少爷,三天两头儿的来偷偷看杨念筝。 还有一件事,就是流离郡新任太守,好像是很快就要到任。 刘景浊看了看楼下青泥河,水势汹涌,想必如今一座中土,但凡河流,都在涨水。 百节轻声道:“扶舟县令早在几天前就带着人把青泥河岸走了一遍,一县之内,没什么大损失,唯独苍生河上游,有一家人的祖坟被水冲了,棺材板儿顺着河水到了扶舟县外,有些渗人。现在都在传呢,那个家族,祖上不积德。” 虽然是闲事,但刘景浊还是用心听了。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喊上龙丘棠溪,带着早就买好的纸钱香烛,往青椋山方向走去。 十几里地而已,步行也没走多久,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笑着说道:“其实站在山顶上,若是晴天,方圆几十里都瞧得见,站在山巅就能瞧见山下蚂蚁似的人影。我上山之后,每次练功偷懒,都会悄悄看着上山路,等瞧见了师傅身影,就赶忙先扎个马步。” 龙丘棠溪笑了笑,某人不记得了而已,这事我都听到耳朵起茧了。 “我去了一趟栖客山,本来想着把她带回来的,不过乔山长说最好是你自己去,我就没动了。” 刘景浊轻声道:“等我一趟归墟返回,就去把她带回来,重新栽到青椋山上。” 樊江月早就等在茅庐门口,瞧见刘景浊,她只是想着,是不是可以提前走了? 可瞧见龙丘棠溪之后,樊江月便有些无奈了。 倒也不是那种极其惊艳的好看,可就是越看越好看。她心说自己要是个男的,怕也免不了会喜欢的。 刘景浊微微抱拳:“幸苦樊姑娘守山了,我先去看看山上长辈,晚些时候请你喝酒。” 樊江月笑道:“咱俩先正儿八经打一架,当然了,稚子江之约,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的。” 龙丘棠溪也只是轻轻抱拳,然后就跟着刘景浊登山。 在那棵倾倒的大木前方,刘景浊取出几张黄纸,蹲下来点着了,等燃烧殆尽,他便拿出酒壶,倒下一壶酒。 龙丘棠溪抢过一沓儿黄纸,两人顺着一条早已看不起的小道缓缓登山,每走几步就要烧上几张纸。 河畔客栈,二楼围栏处,站了一排人,都在看远处那座青椋山。 白小豆忽然就皱起小脸,轻声道:“师傅是不是很伤心啊?” 袁塑成轻声道:“他为什么伤心?” 少年人的问题,白舂与杨念筝也想知道答案。事实上,白小豆也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伤心,可她就是感觉到了。 百节与路阂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顾衣珏,最终开口道:“这座山上还有很多人的时候,我待过的。山上的长辈也好同龄人也罢,都对殿下很好很好。可,他们都死了。” 白小豆抿了抿嘴唇,再看向青椋山,目不转睛。 登山路上,刘景浊始终没有开口,直到山巅那处,在已经烧焦,长满杂草的废墟前,刘景浊噗通一声跪下,久久没起身。 许久之后,年轻人缓缓起身,转过头笑着说道:“看,没哭吧?” 说着,刘景浊一把拉起龙丘棠溪,轻声道:“走,看海棠树去。” 龙丘棠溪抽出手,抿着嘴,低声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难过。” 刘景浊再次拉起龙丘棠溪的手,没说话,两人御风而起,很快就落在迟暮峰。 叫迟暮峰,其实并无迟暮之意,相比主山青椋山来说,反而要更有几分朝气。 刘景浊解释道:“英雄虽已迟暮,少年依旧春风。这是教我拳法的老人,将此地命名为迟暮峰的初心。” 老远便瞧见了一棵海棠树,有些突兀,因为山上依旧是灯台树居多。 两人手拉手走到树下,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溪水旁是一间年久失修,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刘景浊看着那间被荒岛包围的破屋,怔怔无言。 很快,一个年轻人脱去青衫,将两把剑靠在海棠树下,借着月光拔草。龙丘棠溪也走了过去,帮着一起拔草。 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挤出个笑脸,平静道:“我要重修这屋子,重建青椋山。” 有个小丫头狂奔而来,二话不说埋头拔草。紧接着,客栈一行人便都来了,连顾衣珏都跟个老农似的,帮忙干活儿。 牛庆山半山腰,道袍老者抚须笑道:“姜老弟怎么押注?” 佝偻老者吐出一口浓烟,淡然道:“倾尽所有,搭上身家性命。” 话锋一转,姜老汉扭头看去,“你呢?” 玄岩一笑,轻声道:“这次我是庄家,赌赢了,不挣钱,赌输了……” “输了还管个鸡毛,输了就死了。” 其实不输,也不还是一个死。 八千年孤寂,都说自己十二人是看门狗。 看门狗就看门狗吧,起码也没让贼人进门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看错人了 初一日,晓钟初动,天色乍晴,风净三十里浮云,纵使老天未作雪,人间亦是无尘也。 迟暮峰上,三道身影拔地而起,很快便到了青椋山巅那处平台。 刘景浊绕着围栏走了一圈儿,随后面向北边,凭栏眺望。 看了许久,刘景浊轻声道:“往北村镇极多,不可行,东西是一条往蜀地去的官道,当然也占不得,唯有向南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调转过头,看向略靠西南的那座天寿山,开口道:“那座山得绕开,别的山头儿,随意挑选。”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路叔叔是墨家子弟,你来看看?” 中年人摆摆手,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说道:“找好地方,让我建造可以。但这等排兵布阵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学,还是少爷做决定吧。” 刘景浊有些无奈,少爷这个称呼,还不如公子呢! 他指了指舆图上三处山峰,轻声道:“没把笑雪峰跟落冰潭划给你,有无抱怨?” 顾衣珏一瞪眼,“想啥呢?迟暮峰与笑雪峰一左一右,当然得是山上左右护法的地盘儿了。落冰潭就在迟暮峰后,没有比龙丘姑娘更适合的人。” 刘景浊闻言一愣,顾衣珏更是诧异。 我瞧你刘景浊像是个此中老手啊?怎的这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天然适合龙丘棠溪修行的落冰潭,你居然没打算送给人家? 某人重重抱拳,“救命之恩!” 得亏是龙丘棠溪还算讲道理,要是遇见个能说出“我可以不说,你不能不知道”的女子,看他刘景浊如何收场。 顾衣珏一脸恨其不争,心说此道之事,我堪堪灵台而已。现在一看,你刘景浊,充其量是个炼气。 闹归闹,顾衣珏还是指着靠南的几座山头儿,轻声道:“绕开那座天寿山,便是箕逢、婳枝,以及一座无名山峰,还有一处占地几十里的湖泊。共计四个地方,都在青椋山百里之内,可惜了,最南边儿临近我最中意渡口位置的地方,并无山峰。对了,我选中的山头儿,是西南方向那座无名山峰。” 刘景浊看了看,这样也好,占地百里,也能少花点儿钱。 至于顾衣珏选中的那处山峰,就叫青鱼峰了,只不过顾剑仙此时还不知情。 顾衣珏忽然说道:“那处无名湖泊,住着一条红泥鳅,胆小的紧,山主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咱们就当不知道她的存在行不行?” 刘景浊气极,看着路阂说道:“路叔儿,你说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 路阂抽了一口旱烟,指着那处湖泊,轻声道:“少爷也别跟顾老哥置气了,我看这处湖泊,七水汇一湖,出水口又是细水长流,将此处当做钱谷最合适不过了。” 被个满嘴黄牙瞧着岁数不小的人喊老哥,顾衣珏还是忍不住脸皮抽搐。 流水生财,这句话可不是空话。 之后三人又南下将那几处地方大致瞧了瞧,三处选定的渡口位置也看了看,之后便定下了将渡口建在最南。 位置确立下来之后,青椋山便成了最北边的山峰,那处无名小湖,反而成为了中心处。 于是,刘景浊又与顾衣珏折返到了那座无名湖泊,路阂回迟暮峰接着建房子去了。 原本刘景浊是想靠自己修缮那处茅庐,结果龙丘棠溪只说,一间屋子够谁住的?刘景浊便打消了这份想法。 粗略估算,至少也要建造十余座宅子,才够人住的。 落在这处有周遭七条小河小溪汇聚而成的湖泊,刘景浊率先去到湖水的“出口”。 也是一条细流,一直往东,大约十里左右会与另一条小河汇合,之后东去汇入青泥河。 顾衣珏看了看湖水,冷不丁开口道:“不知怎的,想到这处距离江水极远的小湖,最终会汇入江水,东注大海,就觉得会有些不可思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那处山峰,取名青鱼峰,这片湖,就暂时先不起名字了。” 顾衣珏无奈道:“没必要弄这些的。” 刘景浊却是微微一笑,颇有深意道:“已经在查了,万一,万一那个姑娘还有一线生机,咱们把她带回来了,知道你顾衣珏住的那座山叫做青鱼峰,算不算是一份惊喜?” 顾衣珏转过头,怎么你说起别人的事儿就跟此道俊杰一般,落自个儿身上就成了傻子? 刘景浊一本正经,“我他娘的懂个屁!” 再说了,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当局者迷? 其实早就心中暗骂不止,你他娘的不知道我脖子上挂着一枚吊坠吗?十万里可洞悉对方位置,千里之内,只要想,是能听到对方言语的。只不过,他刘景浊尚且不知道怎么去听而已。 两人说话之时,湖边儿一处大石头边上,泡泡咕嘟咕嘟,有个刚刚化形不久的红衣小丫头,此刻浮在水面,一侧耳朵与水面齐平。 听见两人停下交谈,她赶忙堵住嘴,她觉得,只要不吐泡泡,别人就发现不了她。 嘿,果不其然,没发现。 那两个贼吓鱼的人又开始交谈,红衣小丫头便觉得自个儿以后都这样,便不会被人逮去烤着吃了。 结果下一刻,泥鳅精听见那个背着剑,贼吓鱼的人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晚些时候去一趟县衙,让县令去递交文书,等户部那边儿下来人,咱们掏钱买下这片湖跟那三座山峰就行了。” 小红鱼面如死灰,完了完了,我家要没了,被人买去了。 刘景浊忍住笑,走去湖边儿,抬出来一枚丹药丢入湖中,自言自语道:“这枚残次丹药就丢这儿了,算是打个记号,这里就暂时先不修建府邸,现在这样也挺不错。大家以后来玩儿可以,别轻易捕捞湖中水族,等我下次返乡了再看情况修建钱谷。” 顾衣珏当然会陪着演戏,“那山主大概几时走,几时归?” 刘景浊煞有其事道:“大致两年后走,出去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 听到这番话,小红鱼一下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不就还有好几年安稳日子?我愁个啥? 等到两人御剑离去,红衣小姑娘化作一只三尺来长的大红鱼,很快便一口吃下尚未沉底的丹药。 小红鱼大惊失色,鱼嘴都翻了起来。 这叫残次品?这样的残次品,给我来一筐好不? 要不然,等他们下次钓鱼了,我来个愿者上钩? 算了算了,钓鱼的都心黑,别说这个包鱼塘的了,别到时候给人烩一锅泥鳅汤。 小红鱼化作人形,狗刨式往水底去。 到了她花了好些年才搭建成的“洞府”之后,她四仰八叉倒在一块儿大石头上,自言自语道:“好些年没见到有人来了唉,今个儿我可真高兴。哎,那个钓鱼的,你啥时候回来?等你回来了,我上钩还不行吗?” 刘景浊返回迟暮峰时,午饭已然做好。 袁塑成老早就吃完了,跟自个儿师傅忙活着。白舂跟杨念筝要照看客栈,白小豆跟着下山玩儿去了。 龙丘棠溪去了山脚,跟樊江月不知聊着什么。 刘景浊端起一碗面,几口吃完便卷起袖子加入路阂跟袁塑成中。 忙活了不久,有个青年气人喘吁吁上山,走到海棠树不远处才整理了一番衣裳,随后大步朝前,走到那处正在重新搭横梁的茅屋下方,恭恭敬敬作揖,说道:“下官扶舟县令鹿信恒,不知椋王殿下到此,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刘景浊没停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离开京城之后我就是寻常江湖人,鹿县令长就别称呼我椋王了,再说了,青椋山是在扶舟县治下,以后还要鹿县令多加照拂呢。” 鹿信恒笑了笑,直起身子,走去刘景浊那边儿,帮着按住木头,随后开口道:“那是殿下的想法儿,殿下可以不把自己当椋王,我们却是不能。” 这鹿信恒倒是实诚,刘景浊便停下手,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青椋山往南一百五十里,往东西一百五十里,这些个地方我都要,你抓紧上书,让户部派人下来与我签订契约。” 鹿信恒笑道:“朝廷早就传信,以青椋山为最北,往东西南三个方向延展出去三百里,都划给青椋山,还包括广犁县百余里地盘儿呢。我来,就是找殿下要钱,这近方圆三百里地,太子说不要钱,陛下说要一百枚泉儿呢。具体给多少,看殿下心情吧。” 刘景浊尴尬一笑,“晚些时候给你送到府上成不?我家管钱的没在。”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有点事儿,得去山下客栈一趟。鹿县令是随我一起去,还是自行下山?” 鹿信恒讪笑一声,开口道:“能不被赶走,自然最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瞬间变作剑光砸向客栈那边儿。 此时此刻,鹿信恒心中想的,唯独一件事。 二殿下真他娘的是剑仙? 剑光落在客栈门口,刘景浊迈步进门,顾衣珏便递来一封信。 刘景浊接过来打开一看,随后一道火光将信纸焚烧殆尽。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是看错人了,墨漯国司马禄洮,野心很大啊?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传信倾水山,同时给温山君传信一封,让他帮个忙,直接把周放他们带去白鹿城,然后让潭涂跟赵长生提前来青椋山吧,潭涂是清溪阁玄字传人,现在我有些放不下心。” 一夜之间,神鹿洲少了一国。 信上还有一件事,刘景浊只会当做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章 想我没有? 迟暮峰后放不远处,落冰潭峡谷之中,一白衣女子,一灰衫青年,两人隔在潭水两侧,各自卷起了袖子。 不用剑术,更不用炼气士修为,刘景浊明摆着是去找打的。所以龙丘棠溪便没跟着,免得看不下去了,到时候忍不住砍上樊江月两剑。 樊江月叹了一口气,瞄了一眼对面年轻人,拉起一个拳架子。 刘景浊撩起衣袍,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下一刻,本就只隔百丈的两人,忽的拳头对撞在了一起,拳罡几近凝实,寒潭被罡气惊起一摊水花。 樊江月出拳不轻,刘景浊侧过头,本能一拳推出,结果忽然想到,与自己打架的是个女的! 于是赶忙缩回拳头,一个转身以肘击去往樊江月额头。 女子嘴角微挑,是你不打的,那就别怪我了! 一拳砸开刘景浊手肘,紧接着一记朝天蹬。 某人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牙床发麻,两眼发黑。 樊江月神色古怪,“当时打晕我,怎么没见你这般怜香惜玉啊?” 刘景浊有些无奈,心说那能一样吗?方才拳头要是落下,打哪儿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儿?再说了,老子身上如今多了耳朵眼睛,我敢? 也没答复,刘景浊瞬身而起,身形极快,转眼间就消失不见,等樊江月反应过来,后脑勺已经被结结实实砸了一拳,差点一个踉跄跌落寒潭。 这下好,两人都吃了亏,再不留手。 樊江月所学乃是典型的南拳,出拳刁钻,专挑人身上大穴落拳。刘景浊则是截然相反,出拳大开大合,可不就得给人以柔克刚。 两人再次互换一拳,刘景浊倒飞数十丈,樊江月退后三步。 樊江月皱起眉头,沉声道:“我师傅说过,打架还留手,那是傻子干的活儿。你要是个琉璃身也就算了,只二气归元,跟我一个五气朝元的藏拙?要打就打,不打我就走了。” 真是的,好歹是个剑修,怎的如此不爽利? 刘景浊缓缓直起身子,咧嘴一笑:“那好吧,咱俩都尽全力,你能打死我,算你厉害。” 这句很不怎么样的话,咋个在他嘴里说出来,就能这般硬气呢? 两人各自倾尽全力,只论武道高低,打着打着,樊江月明显已经不愿收手了。落拳出脚极重,每次刘景浊爬起来,交手不到三招就要飞出去。 迟暮峰上,鹿信恒还赖着不走,路阂当然不赶人,有个上赶着帮忙干活儿的,傻子才赶他走呢。 落冰潭那边儿并未设置屏障,所以时不时传来炸雷响动,倒是把这鹿县令愁了个不行。 这怎么跟老百姓解释? 少年人爬下梯子,手持锯子给木头打了个记号,随后拿出凿子干活儿。 少年人憋了好久,但还是没忍住询问道:“我们刘山主,是个王爷?” 鹿信恒一脸诧异,不敢置信道:“你居然不知道?” 袁塑成讪笑道:“我也是刚来不久。” 鹿信恒便与少年人说了说二殿下的往事,如今景炀官场上,对于刘景浊年少从军的事儿,知道的不算多,但这位鹿县令,家世不错,这点儿秘辛还是知道的。 等鹿信恒说了刘景浊十四岁封将军,袁塑成还有些不以为然,心说只是五品而已。结果等鹿信恒说道景炀王朝武将做到五品有多难,袁塑成就有些发蔫儿了。 鹿信恒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年少时,碰见了一个自己羡慕的人,自然就会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壁如袁塑成,要是在与刘景浊点个相同的年纪却做不到刘景浊曾经做过的事儿,那他可能就会觉得,可能自己跟刘景浊差的太远了。也有可能,他会想,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二皇子的缘由? 此时路阂慢悠悠走下房梁,点起旱烟,就坐在初见雏形的房檐下。 他忍住没说教什么,他人教的再好,不如自个儿撞到脑袋疼,老祖宗说吃一堑长一智,又不是空话。 路阂猛吸一口烟,直至肚子装不下了,这才开口,可说话时并无烟雾吐出。 “要是不相干,待会儿就跟鹿县令一同下山,以后就在客栈里帮忙,我就说这一次,不去就没机会了。” 说完之后,路阂这才吐出一口浓雾。 鹿信恒咋舌不已,心说这是正儿八经的老烟枪了。 山下茅庐,龙丘棠溪想来想去,还是按压住偷偷看一眼的心思。他当然不会生气,他敢!只是自己不能这样。 落冰潭畔,白衣女子满身是水,夏季穿的薄衣紧紧贴着衣衫,玲珑曲线一览无遗。只不过,樊江月额头跟后脑勺各自起了个大包,气的牙痒痒。 刘景浊四仰八叉挂在岩壁,满脸血水。 只低头扫了一眼,某人立马儿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血水,随后吃下一粒药丸子,这才瞬身落地,不过是背对着樊江月。 “多谢樊姑娘,日后我到了瘦篙洲,咱们同境再打一架。”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瞬身离去。 樊江月低头看了看,衣裳太紧,微微瞧得见脚尖儿。 女子黑着脸说道:“本姑娘别的不如,这还不如吗?” 刘景浊在半空中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心说这年头儿的女子咋个都这样? 还好跑得快。 落在客栈,白小豆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盛夏,还是很热的。 刘景浊便将小丫头抱起放去了三楼,三楼有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昨个儿就被白小豆霸占了。 等到楼下,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就可以闭个小关,着手五气朝元了。 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精,此中又与医书对应,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 所谓五气朝元,也就是个练个五气归元,归元气境界便是自此而来。只不过,这其中还要用到与其属性相通的天材地宝为药引子。 愁啊,兜儿比脸干净,上哪儿找天材地宝去? 顾衣珏笑呵呵走来,轻声道:“方才去了一趟距离此地最近的鱼雁楼,本来是想买些消息,结果中土一洲管事居然现身,说是让我与山主带句话,等渡口建成之后,给鱼雁楼留个地方。” 事实上,除非一洲之大城或是类似于迷离滩那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还有一洲总舵,其余鱼雁楼,都在渡口附近。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我是鱼雁楼头等贵客,况且,咱们渡口建成,稳赚不赔,鱼雁楼何乐而不为。” 顾衣珏笑容玩味,询问道:“山主寄信,次日达那种,得多少钱?” 刘景浊虽然疑惑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说道:“早先一枚泉儿一封信,现在是五枚五铢钱。怎么啦?” 顾衣珏摆摆手,“没事没事,是很优惠了,都打了对折了。” 事实上,先前顾衣珏去寄信,两封信,拢共花了五枚五铢钱。 这鱼雁楼,做生意不厚道啊!哦对,贵宾吗,当然要比其他人贵才对。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返回迟暮峰,结果鹿信恒还没有走。 怎的?今个儿不拿到钱不行吗?难道要老子腆着脸去跟人要吗? 忽如觉得黑后凉飕飕,“下手也没个轻重,打人家满头包,就不晓得怜香惜玉吗?” 虽是责怪言语,可瞧见龙丘棠溪笑意不止,刘景浊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某人搓了搓手,讪笑道:“买了几座山头儿……” 话没说完,龙丘棠溪手中多出一个布袋子,缓步走去鹿信恒那边儿,开口道:“我叫龙丘棠溪,我家我管钱。” 这一句话说出来,鹿信恒就愈加确定,那些个邸报,全是他娘的扯淡。 接过钱袋子,鹿信恒讪笑一声,冲着龙丘棠溪与刘景浊抱拳,轻声道:“真不是赖在这儿要钱的,好不容易到了神仙住的山上,不得多沾沾仙气儿?” 收好钱袋子,鹿信恒抱拳道:“那下官这就告辞了,殿下有空常来坐,” 刘景浊略微沉默,开口道:“鹿老将军是?” 鹿信恒轻声道:“正是家父。” 刘景浊擦了擦手掌,重重抱拳,开口道:“那就请鹿县令备好酒水。” 等到你个三十往上的县令长与袁塑成离去,龙丘棠溪便询问道:“又认识?” 刘景浊摇摇头,“头一次见。至于鹿老将军,我也没见过。只是当年行军路上,听闻鹿老将军知天命之年,领八百边军死守城池,愣是阻拦三万大军十七天。可惜,最终还是积劳成疾,没等返回京城,在路上便去了。” 少年从军时的事儿,是龙丘棠溪为数不多不知道的事儿,他很少提,说也只是说谁谁谁如何英勇,从来提过自己在何处立功,在何处负伤。 可一趟太后那边儿,龙丘棠溪都知道了。 那位窦太后,连刘景浊的伤是在哪一年在何处,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那个其实算不少多老的太后娘娘,言语虽是平淡,可龙丘棠溪还是感觉到了一份……疼爱。 “老二就是觉得自个儿不是亲生的,觉得寄人篱下了。可他不知道呀,每次有消息传来,说他受了伤,皇后都急的转圈儿,就要提上她的剑去看老二。我也着急,可我也只能偷偷摸摸用我的办法去给军中传信,每次都要寄去一袋金豆子,就给那些军医。” 但传信说了什么,窦太后没告诉龙丘棠溪。 其实那时候,太后信上只是说,好好给我孙子治伤,我给你们升官儿。 刀子嘴豆腐心,用在窦太后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忽然间,一个年轻道士凭空出现,上来就搭着刘景浊肩膀。 “刘兄啊!想我了没?” 刘景浊嘴角抽搐,很明显,是那个“张五味”又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栖客(一) 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道士,对谁都一副自来熟模样,好在是此时山上唯独一个路阂他没见过。 就这,张五味还跑了过去,蹭了一口烟,笑呵呵说道:“贫道张五味,以后就是笑雪峰主了,还得路老哥多加照拂啊!” 路阂一脸疑惑,瞧这道士境界,看不真切,云里雾里的。可既然能不带起丝毫灵气涟漪,冷不丁凭空出现,自己还没有发现的,那铁定是登楼之上了。 听见少爷传音说没事儿,路阂这才放下心,刚要说话,却被张五味抢先说道:“知道知道,路兄乃是最早的黑道弟子嘛!” 这番话说的路阂是哑口无言,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照从前几个王朝来说,墨家弟子还真是黑道弟子。 张五味转过头,面向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开口道:“龙丘姑娘既然来了中土,不妨去豫州转一转,只要运气不差,再破一境,问题也不大。” 龙丘棠溪略微惊讶,毕竟这事儿她只跟刘景浊说过,而且那家伙早就忘了。 爹娘说给自己取名棠溪,是娘亲喜欢院中海棠,爹爹则是喜欢城外一处清溪。可事实上,取名棠溪,是与早已失传的一柄剑有关,也与自身生来携带的一道剑运有关。 刘景浊轻声道:“那边儿我已经交代好了,等我破境之后,会带她去的。” 一把抓住张五味,两道身影拔地而起,去往南边儿那处湖泊。 落地之后,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张五味呢?”Qqxsnew 年轻道士目光呆滞,一脸幽怨,“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吗?如此厚此薄彼,贫道可伤心。” 刘景浊气极,“你这般招摇过市,就不怕给他招来祸事?退一万步说,他是主,你是辅。” 年轻道士唉声叹气不止,开口道:“你看你,我来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哭风山,可是一巴掌拍碎了了好几个炼虚大妖,你就这么对我?” 刘景浊无可奈何,开天门境界,打又打不过,这个张五味嘴皮子还溜索到不行。 猛地察觉到一条红鱼偷偷摸摸浮上水面,侧着身子,一边儿的腮帮子与水面平齐。 看来这家伙的到来,把这小泥鳅吓得不轻。 刘景浊询问道:“你要出来多久?” 张五味轻声道:“他刚刚凝成诸景之神,我是怕他发现我的存在,这才出来的。凑巧,倾水山那边儿有俩老货居然想收贫道为徒,我就顺手一人给了一巴掌。” 话锋一转,张五味轻声道:“你是准备五气朝元,着手修琉璃身了?” 刘景浊点点头,“昆仑山巅有所得,虽然黄庭宫内灵气已然蓄满,但一时半会儿的,修不成元婴,便想着先破武道瓶颈。” 没想到话音刚落,张五味冷不丁盘膝坐下,神色肃穆。 刘景浊赶忙退后几步,免得已经外露的道韵侵染心神。 张五味淡然开口:“道释之所谓仙佛,即儒之所谓圣贤,教虽三分,理则一也。” 只简简单单一段话而已,居然引发天地异像。 刘景浊盘膝而坐,此时此刻,张五味便不是张五味了,真人是也。 道士有问:“何谓修真?” 刘景浊便说出三字塔两年当中,读过一本书当中的说法儿。 “即性、命。” 年轻道士摇摇头,“书上是书上,那是前人看法,当为路标。” 刘景浊试探道:“性为缘法,亦为德行,当修厚德善缘,以载长生之命?道门谓之求真我?” 张五味点头又摇头,说道:“三教之前早有炼气士,又何必只走已成之路?当视天地混沌初,清浊未分时,人间本无路。” 年轻道士接着说道:“沿而习之,未尝不是枷锁。” 刘景浊一愣,“可黄庭宫中,唯有四道门户。” 张五味笑道:“不进又如何?首登山巅者,焉有门乎?求道未勤,岂能成道?” 刘景浊有些臊得慌,勤这个字儿,现在与自己不咋沾边儿了。 天地异像忽的消散,刘景浊白眼不止,这么一来,总是给人觉得,眼前这家伙觉得自己朽木不可雕。 张五味起身又蹲下,咧嘴一笑,轻声道:“返回青椋山以来,憋着心中事,还想破境?我看你是想瞎了心了。修行再不勤快些,还去归墟,我怕你走到婆娑洲就给人打死了。”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能不能透个底儿,你到底是谁?” 道士一脸无辜,“我是张五味啊!” 刘景浊作势要走,张五味赶忙起身拉住刘景浊,讪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至于嘛?” 刘景浊转过头,瞪眼道:“你他娘的玩儿够了,张五味醒来了我咋解释?” 难不成我说,一股子风,把他从神鹿洲刮到了中土?这瞎话,我说的出来。 年轻道士眨眨眼,“说瞎话,你一向很擅长啊!” 刘景浊一脸无辜,“哪儿有的事儿。” 过了一会儿,年轻道士挥手变出一只扁舟,率先上去,刘景浊紧随其后。 湖上轻波荡,小舟横,周遭山水如画,可惜舟上是一男一男。 张五味轻声道:“刘景浊,玩笑话说过了,咱们聊聊真心话?” 刘景浊斩钉截铁道:“我宁愿要一个凝神修士。” 那就没得聊了,年轻道士干脆趴在船头,以手划水。那个傻泥鳅,居然真觉得她在水里不吐泡泡,别人就发现不了她了? 可惜了当年那个垂钓之人,留下这么大一桩机缘,结果金山银山放在眼前,金灿灿银晃晃的,小泥鳅就是发现不了。 刘景浊冷不丁一挥袖子,小舟之上,多了两道魂魄。 这是刘景浊头一次放他们出来。 难兄难弟两人,这会儿可没有死之前那副模样了。 张五味略微转头,笑呵呵说道:“一个毛先生,一个玥谷掌律祖师。”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玥谷跟望山楼,其实是变阵时两处神仙手对吧?” 张五味一脸气愤,“刘兄,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好吧,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 挥手收回两道魂魄,刘景浊再次起身欲走。 张五味这个气啊!贫道堂堂开天门,上赶着给你做峰主,你不当回事儿就算了,还把我跟那些个狗东西往一块儿想? 他干脆点明刘景浊想要走的路:“圣人不必是仙佛,也不是人间无仙也。” 刘景浊一愣,却听见张五味唉声叹气一番,两人已然身处那座天寿山。 几十丈高的山而已,当年刘景浊只去了半山腰栈道那边儿的洞穴,与山巅那处既有佛像也有道祖与儒家圣人像的庙宇。 那间寺庙乃是山上儒释道三家弟子共同供奉。 两人率先到了一处庙宇门外,刘景浊看了看庙里佛像,转过头,问道:“什么意思?” 张五味讪笑道:“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能进去。” 刘景浊气极,那你带我来这儿作甚? 走过去不远,一个只一人高,两臂长,如同寻常山村土地庙的小庙映入眼帘。 里边儿也有塑像,骑龙跨虎,手作捻针状,只不过手中银针已然不知去向。 刘景浊微微抱拳,朝着塑像施礼,他刘景浊也算是学医之人。 山中并无山神之类的,唯有的几个人,都是凡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有个老尼端着碗,蹲在大雄宝殿门口儿吃饭呢。 不过她好像并未瞧见张五味二人。 刘景浊沉声道:“到底要干嘛?” 张五味诧异道:“你就没想过,青椋山为什么是青椋山?为何离这有座三教寺,却唤作天寿的山峰如此近?”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怎会知道位置?” 张五味笑道:“不难猜,不过是天外那些人太笨而已。有香火供奉,天廷神位当然被人占着,可要是没有了呢?” 两人终究还是没去半山腰那处漆黑洞穴。 返回青泥河畔的客栈,顾衣珏一瞧见那年轻道士便心神紧绷。 没成想张五味笑呵呵上前,“顾峰主,以后就是山上同僚,还望日后多加照拂啊!” 又正好碰到买菜返回的白舂跟杨念筝,顾衣珏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传音道:“你咋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这条白蛇在青椋山,如同给青椋山埋了一颗雷啊!” 刘景浊点点头,“我知道,但没事儿。” 张五味又看了看杨念筝,回过头后,眼神怜悯。 呵呵,刘大山主别的事儿不好说,稀里糊涂惹事儿,真是一把好手。 有个小丫头揉着眼睛走下楼,一见张五味,立马一脸惊讶。 “呀!道士,你咋来了?” 可小丫头一瞧见刘景浊,立马儿跑去柜台取出书箱。 “晚点儿跟你聊啊,我今个儿书还没有抄完呢。” 张五味玩味一笑,“比至日中,何事乎?” 刘景浊臊的不行,自家徒弟都比自个勤快啊! 干脆一拍桌子,“拿剑来!” 这天夜里,迟暮峰上,海棠树下,青衫练剑,绿衣抚琴,所奏白雪。 客栈三楼,屋中道士略微叹气,临“走”前,自言自语道:“仙佛圣人,都在人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间栖客(二) 张五味一觉醒来,推开门一看,怎的换了个地方? 难不成是梦游了? 结果身后有个小丫头凑过来,“道士,睡醒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年轻道士一脸呆滞,心说这也梦游的也太远了吧? 白小豆咧嘴一笑,说出来一番师傅编的瞎话,“你破境之时被个老前辈带来了中土,那老前辈说你仙风道骨,日后必成大器呢。” 张五味一脸不信,心说你骗小孩儿呢?我再傻,也傻不到这个份儿上啊! 小丫头只得换了一种说法儿,“其实是师傅想你了,让顾剑仙专门儿去了一趟神鹿洲,把你带来了,剑仙御剑太快,你昏了过去,所以记不得事儿。咱们山头儿现在缺人,没法子。” 这话还可信点儿,张五味平复了许久,开口问道:“刘景浊呢?” 白小豆咧嘴一笑,心说师傅说的果然对,哪怕他不相信第一种说法儿,那他也绝对会相信第二种。若是二种还不信,还有第三种呢。 小丫头笑嘻嘻走去栏杆处,轻声说道:“师傅闭关去了。” 张五味这才瞧见远处一座大山,转过头看向白小豆,不敢置信道:“真就到了青椋山?” 白小豆一努嘴,委屈巴巴道:“师傅说了,若是张大道长瞧不上我们青椋山,就让顾剑仙送你回去呢。” 张五味赶忙摆手,“别!我可不回去了。” 那几个破烂山来的老前辈,实在是太烦人了,我张五味一个寻常道士,又不是什么天才,干嘛非要收我为徒? 又与白小豆聊了聊别的,张五味便走下楼梯。 白舂也好杨念筝也罢,甚至袁塑成,都假装不认识张五味。Qqxsnew 因为刘公子说了,这位张道长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便又有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那就是,有时候他一觉睡醒,就记不得先前的事儿,而且前后判若两人。 于是张五味又跟白舂三人重新认识了一番。 袁塑成先前还将信将疑的,这会儿则是确信无疑了。 因为这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呆的道士,跟昨日那个嬉皮笑脸,瞧着极其跳脱的道士,完全是两个人嘛! 天老爷,世上还真有这等怪病么? 走出门后,日光明媚,有个架着驴车的黑衣青年返回客栈。 百节咧嘴笑道:“我叫高尚,不过大家都叫我百节,我见过你,就你跟我家殿下在那条青泥河钓鱼的时候。哦,对了,这条河也叫青泥河。” 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过一觉睡醒都能从神鹿洲到中土,见着另一条青泥河,便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指了指青椋山,张五味问道:“高兄,我能去瞧瞧吗?” 百节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咱们现在人不多,夫人在落冰潭练剑呢,殿下去了南边儿一座湖闭关,山上只有个路老哥,正在建房子。” 张五味摇摇头,“那还是算了,等刘景浊出关吧。” 顿了顿,张五味询问道:“那些个邸报我也瞧见了,刘景浊就由着被人败坏名声?” 百节摇摇头,“这个真不知道,殿下有自个儿的打算吧。” 张五味点点头,对着百节一拱手,轻声道:“贫道四处转转,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烦劳高兄拽我一拽。” 百节点了点头,其实心中叹息不止。因为殿下说了,他张五味要是出去摆摊儿,由他去,他就爱干这个。不过,要是给人打了,还是得出去帮帮忙的。 他就纳闷儿了,高低是个凝神修士,摆摊儿可以理解,为什么会被人打? 结果张五味还真去了镇子里摆摊儿,上瘾了一般,一去就是好几天。 这几天里,那处无名湖泊,小泥鳅时不时探头出来。 那个身上气息贼吓鱼,盘膝湖边儿都好几天,连一口水都不喝的家伙,好像瞧不见自己哎? 于是她猛喝一口湖水,壮一壮胆子,大摇大摆上了岸。 结果没走几步,那人忽的睁开眼睛,吓得她扭头就跑,一股脑儿钻进水底,把床当做被子压在自个儿身上。 又过了许久,没什么动静儿,红衣小丫头便把大石板顶起来个缝儿,左看右看,没有人?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干脆浮上水面,露出个小脑袋,直愣愣看向那个盘膝湖边,却是睁开眼的年轻人。 她壮了壮胆子,嚎了一嗓子:“喂!包鱼塘的,听得见吗?” 结果那人并无反应,小红鱼一脸得意。 哈哈!我这是练成了绝世神功,他瞧不见我哎! 既然如此,她干脆上岸,蹲在了那个年轻人身边,伸出手戳了戳一动不动的年轻人。 年轻人猛然转头,可吓鱼一跳,结果他只是一脸疑惑,拍了拍方才自己戳了的地方。 小红鱼立即明白,看是看不见,可能感觉到。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人御风至此,就是先前与眼前年轻人一起来的那个剑客。 小红鱼嘴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结果还真没瞧见自个儿。 顾衣珏落地之后,也是有些诧异,不过等听见那小丫头呢喃自语,他就懂了。 假装看不见呗。 走去刘景浊那边儿,顾衣珏拿出三样东西。 一柄泛着寒光的飞剑,巴掌大小。还有一把泛着黄光的土,还有一根有些干枯的树枝。 顾衣珏轻声道:“三样东西,原价八十枚泉儿,山主是鱼雁楼贵宾,所以打了折,一百枚泉儿。那位沁色姑娘说了,可以抵百年租金,我答应了。” 听到那个打折之时,刘景浊就有些黑着脸了,等听完之后,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骂几句,可看了看三样东西,还是忍了。 一来是,飞剑极其少见的,因为铸造太过困难,所以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二来是,那份息壤与南柯一枝,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了。 事实上,早在白鹿城时,刘景浊已经托了霜澜在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寄信花了多少钱?” 顾衣珏笑容玩味,“反正比你少。” 某人冷笑不止,这鱼雁楼是真会做生意啊!刘景浊也是长见识了,原来这就叫杀熟? 刘景浊轻声道:“接下来我就在此地闭关了,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儿就别来了。如果非要来,离我远点儿,十丈之外,我怕会伤到你们。” 听见这话,红衣小丫头一脑门儿疑惑,心说为什么会伤? 顾衣珏憋住笑,替小红鱼问道:“为什么?” 刘景浊笑呵呵说道:“你境界高,没事儿。等我开始炼化这三样东西,方圆十丈之内,没到金丹境界的,都会被罡气绞杀。打个比方,如果有一条鱼,鱼骨头都不会剩下。” 当然是瞎说的,不过也起了作用,那只小红鱼闻言之后,拔腿就跑,足足跑开了百丈才停下。 吓死个鱼了! 顾衣珏抱拳离去,返回路上,忽然就想到了未来日子里,有个红衣小丫头插着腰,大摇大摆巡视湖泊,结果来这儿的人,都瞧不见她。 暖人心一事,自己的确是不如山主啊! 为数不多的事儿,这就忙完了,顾衣珏无处可去,便先去了迟暮峰,帮着路阂干活儿。 事实上,那位鹿县令又来了一趟,说太子说了,可以让冬官一脉派人来帮着建造府邸。可刘景浊却十分干脆的摆手拒绝。原因很简单,那四处大泽复苏,沿岸湖水溢口,或是那些个已经断流却因此复苏的河流,都得修建堤坝,开凿大渠,引大泽之水入江河。 冬官一脉,能工巧匠居多,但现在是有些不够用的。 不过等到开始修建渡口,还是得需要一大批天工。 因为在刘景浊的设想之中,渡口得悬在山巅,如此一来便得有一座庞大阵法,修建渡口的材质也不能是凡俗木石。 所以迟暮峰上以及顾衣珏的青鱼峰,还有那座没有明说,但都知道是龙丘棠溪地盘儿的落冰潭,修建府邸一事,还得另外花钱请人。 这么一来,兜比脸干净的刘景浊,就愈加窘迫了。 炼气士要真是餐风饮露就能活,那就好了。 过去两个时辰,路阂停下手里的活儿,点起旱烟。等吐出一口烟雾后,他好奇问道:“顾老哥,我有些不明白,我家少爷只是个金丹境界,青椋山也是这般凄凉模样,顾老哥还是堂堂登楼境界的大剑仙,怎的就愿意跟着少爷?” 顾衣珏咧嘴一笑,接过旱烟抽了一口,结果猛地咳嗽不止,呛得泪流不止,也逗得路阂哈哈大笑。 白衣剑客走去一旁,坐在佩剑伏休一侧,轻轻拔剑出鞘,抚摸着剑身。 “我跟曹风说是想要抱大腿,可事实上,在他以双手为那些前辈挖坟之时,我也好,曹风也罢,还有那个自称南腔北调的读书人,都很佩服他了。” 顿了顿,顾衣珏惭愧一笑,轻声道:“其实更多的是愧疚。” 都在人间,境界明明都很高,怎的那一地白骨个个死而无憾,而自己手中有剑,却没能为这人世间做些什么? 无数虚影对着酣睡着的年轻人齐声一拜,他们三人算是沾了光,可受之有愧。 说到底,我们都是人世间的匆匆过客,路边儿随便儿一块石头,那可比自个儿年纪大得多。 顾衣珏取出酒壶灌了一口,轻声道:“栖居人间,自然要做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外甥揍舅舅 “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说破天去,你也还是我外甥,不过这些年没能杀了你,我这个舅舅当的倒是有些不称职了。” 刘景浊只微微抬头,顷刻间就将眼前黑衣中年人拉入长风剑术神通之内。 紧接着,顾衣珏也祭出本命剑,无数道蛛丝结成密密麻麻的牢笼。 龙丘棠溪心念一动,密密麻麻犹如麻雀群一般的飞剑,笼罩于姬闻鲸周边。 而且,龙丘棠溪的飞剑,好像并不受顾衣珏那蛛丝影响,可以在其中自由穿梭。 触之便伤筋动骨的蛛丝,对姬闻鲸好像也并无作用,中年人迈步朝前,犹入无人之境,每走一步,蛛丝便被挣断几根,悬浮面前的飞剑也如同飞沙一般,瞬间消散。 姬闻鲸微微一笑,“龙丘丫头,你这剑,哪个是真的?” 龙丘棠溪双瞳泛起白光,下一刻,十二冰泛着寒光的飞剑便悬停姬闻鲸面前。 “你可以试试。” 刘景浊早就知道,龙丘棠溪只要境界够高,她可以任由心意去幻化飞剑,且每一把飞剑,都能拥有各自的剑术神通。可现在一看,还是有些吃惊。 这不就是明摆着作弊吗? 姬闻鲸倒是停下了步子,但嘴可没停下,“刘景浊,不必耗费心思去结那五雷大阵,我主修土法,对我用处不大。还有,收起你那另一把飞剑吧,连神通是什么都没有摸清楚,祭出飞剑,来当笑话逗我笑吗?” 顾衣珏扭过头,询问道:“山主,真是亲舅舅?” 刘景浊点点头,“是亲舅舅,所以,往死里打。” 要是还打不过,那就只能坑张五味了。 姬闻鲸淡然一笑,周身猛地散发金光,由打其身旁,缓缓盘起一条金龙,金龙长啸,蛛丝也好飞剑也罢,竟是同时被啸声摧毁。 顾衣珏只是皱起眉头,可龙丘棠溪却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 刘景浊赶忙斩出一道剑光,紧接着飞身上前,凌空斩出数道雷霆剑气,是要结剑阵。 可剑光落在姬闻鲸那边儿,人家只是微微抬手,剑光便尽数消散。 “你怕是对合道境界有什么误解,当舅舅的,给你长见识。” 话音刚落,姬闻鲸微跳脚,随后又是轻轻放下。 可就这么轻飘飘的举动,居然带动天地出现异像,长风的神通天地,好似给人以土之道则而凝成的一双大手缓缓剥离,很快就打开了这座小天地。 一声炸雷响动,长发剑术神通被破,飞剑返回刘景浊身边,气息萎靡,剑刃出现好几处豁口。 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递给龙丘棠溪,自个儿却是硬生生咽下一口血水。 姬闻鲸摇摇头,却是瞧见顾衣珏就要祭出法天相地。 “你剑术一般,充其量算个三流水准,在我这儿抖不起威风的,想好了再出手。” 顾衣珏冷笑一声,“这是他娘的什么狗舅舅?” 话音尚未落地,顾衣珏已然不见身影。 姬闻鲸略微诧异,扭头躲过一剑,没成想还躲无可躲了。四面八方皆是斩来剑气,每道都是登楼剑修倾力出剑,饶是他这个合道修士,也不敢硬抗。 等他瞬身挪开百余丈,结果落地之处,已经有白衣持剑在等。 姬闻鲸终于把手从袖中伸出,朝着白衣剑客重重一击,愣是把顾衣珏砸飞出去百余里地。 姬闻鲸笑了笑,轻声道:“我收回方才的话,你这剑术,称得上二流。” 要算准方才自己落地之处,七分是靠“远见”,三分靠赌。 所以,境界高了之后,炼气士打架,想要拳拳到肉剑剑破防,不容易的。 因为双方都有预判,除非我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 顾衣珏迅速返回,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道:“我觉得我这是一流剑术。” 与此同时,龙丘棠溪早已飞身云海之上,如今正值盛夏,可青椋山与迟暮峰,居然缓缓飘落雪花。 冷不丁剑光坠地,几乎没有先兆,让人防不胜防,由打姬闻鲸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已然是一片冰天雪地。 今日七月十六,月极圆。 一柄皎洁如月光一般的飞剑破开云海,很快重返人间。 一袭青衫拔地而起,手持独木舟,人影重于月影,好似要上天揽月一般。 蓦然间,一朵乌云遮住月光,悬浮高空的年轻人周身雷霆蹿动,剑意沸腾。其双手持剑,影焯焯中,年轻人如同天上神灵,一双眸子散发金光。 年轻人一剑斩下,乌云瞬间消散,那柄霜白飞剑牵动月华,化作一头巨大白鲸,舍身冲向姬闻鲸。 姬闻鲸叹了一口气,“这手水中捞月,寻常神游境界定然是要着道儿的,可还是境界相差太远了。” 姬闻鲸抬起袖子微微一挥,天地有如琉璃碎裂,很快便没了方才异像。 “飞剑神通还是太过鸡肋,幻象终究是幻象。” 刘景浊却是微微一笑,“是吗?” 忽然之间,迟暮峰半山腰月华涌动,有如光阴倒转,又回到方才年轻人落剑之时。 剑光很快落下,哪儿像金丹一剑?况且,何止月华。 迟暮峰下,月华、雷霆、火焰、冰霜、剑光,五彩绚烂,犹如一幅画卷。 真火沸腾,却又有天罚一般的雷霆蹿动不止。 姬闻鲸终于是皱起眉头,挥手打散火焰雷霆,无数冰霜长剑却又如雨点一般落下。奇怪的是,本该水火不容才对,此时却是冰霜助涨火焰雷霆,火焰雷霆又助涨月华,月华又复滋养冰霜。 姬闻鲸忽的舒展开眉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金锏,一双金锏交错横扫出去,当即天地清明。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同时倒飞出去,各自狂吐一口鲜血。 其实他们都知道,姬闻鲸放水了。 刘景浊搀扶起来龙丘棠溪,啐了一口带血唾沫,随后灌下一口酒,冷笑道:“我要有个登楼境界,你这会儿已经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对此,姬闻鲸并未反驳,反而点头道:“你二人合力,确实可杀真境。” 这冰火可以相融,有月华调和,更是有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这就有些离谱了。 话音刚落,顾衣珏不知从何处冒出,同样嘴角挂着鲜血,可他却笑意不止。 “还有我呢。” 姬闻鲸这才发现,方圆百丈,都已经被蛛丝织就的大网笼罩,有如八卦阵一般。 他略微一动,四把飞剑便会依次袭来,刁钻无比,难躲至极。 姬闻鲸便干脆不动了,他有些好奇道:“你一个人,三把飞剑?” 刘景浊笑道:“我知道,单凭我们三人,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你的。” 毕竟只有顾衣珏一位登楼,境界实在是相差太大。事实上,即便是三位登楼剑修,想要杀合道,不付出点儿代价,还是不容易的。 更何况龙丘棠溪只有神游境界,他刘景浊更是一个小小金丹。 姬闻鲸笑了笑,挥动金锏,这座刘景浊借顾衣珏之力布设的阵法,顷刻间烟消云散。仟仟尛哾 顾衣珏瞬身去到刘景浊身边,苦笑道:“不行咱们还是喊人吧?” 没成想姬闻鲸却是开口道:“这只是我一道分身,况且,对你们,我只用了三成力。不过也很厉害了,你们面对的,可是个已经合道的真正道人。” 姬闻鲸并无杀心,三人都瞧得出的。 此时姬闻鲸开口道:“我就纳闷儿了,青鸾洲一路追杀,我并未下死手,你怎么这么想杀我?” 刘景浊冷笑一声,那是并未下死手?若不是我那时有登楼境界,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退一万步,自己可以不去计较追杀的事儿,因为的确是打不过。可截杀龙丘棠溪一事,决不会这么容易翻篇儿。 刘景浊沉声道:“你截杀我,我能忍,我娘偷了姬氏圣物,我不占理。可你敢动她,我就是崩碎了一口牙,也要拽下来你一块儿肉。” 话音刚落,龙丘棠溪一道分身已经拽着张五味来到此地。 刘景浊也喊了一声老爹,长安那边儿,异像横生。 张五味一见三人这般凄惨,随即苦笑道:“你们都成这样了,喊我来有什么用?” 刘景浊沉声道:“我刘景浊今日脸不要脸,求人也要弄死你!” 这天夜里,天下九洲,山巅修士皆是侧目中土。景炀王朝居然打算动用这等底牌? 还有,怎的景炀那边儿,会另有一道感觉随时可入开天门的气息? 这是要干嘛?天塌了么?人间最高处也不管管? 姬闻鲸看了看西北方向,又看了看东北方向,无奈道:“他是个愣头青,你们也是?” 没想到这小子在赵炀眼中,居然这般重要。就为留下我,居然敢用国运来赌。 还有那个姓姜的老不死的,老子教训外甥,与你何干?人家赵炀怎么说都是干爹,你算什么? 姬闻鲸无奈道:“你外公不是治好了龙丘丫头,还帮着取了一把古剑吗?就不能当做赔罪?我倒不是可惜这具分身,就是可惜景炀王朝的国运。还有那个老家伙,能出手几次?” 刘景浊微微皱眉,却还是传音过去,让姜爷爷与老爹先不必如此 姬闻鲸笑道:“听舅舅话,那就是好外甥。” 刘景浊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结果就被人一巴掌拍入地底下,动弹不得。 “骂我可以,你外婆招你惹你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错了,是剑灵 顾衣珏抹了一把脸,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 可你姬闻鲸千万别说什么全是为你好的屁话,你有脸说,老子可没胃听。 龙丘棠溪赶去时,刘景浊已经自己钻出地面,只不过还是忍不住狂吐一口鲜血。 毕竟是合道修士,一巴掌哪怕只用了一成力道,也不是小小金丹能遭受的住的。 姬闻鲸微微一笑,只一个念头之间便已经站在了刘景浊身边,左手已然抬起,五指扣住刘景浊的头。 顾衣珏心神紧绷,飞剑蓄势待发。 山主跟这姬闻鲸相比都要差点儿,这才是笑面虎。 此时此刻,莫说是龙丘棠溪跟顾衣珏,就连张五味都已经察觉到了姬闻鲸那一身极其浓郁的杀意。 龙丘棠溪冷声道:“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龙丘棠溪后半生便不做别的了,我没他这么心软,姬氏一族,一只老鼠都别想活着。” 姬闻鲸咋舌道:“瞧瞧人家,这才是硬气,我怎么有了个这么窝囊的外甥呢?你娘活着的时候,也比你硬气的多啊!给你个机会,只要叫一声舅舅,我留你一条活路。” 刘景浊冷笑一声,还是那句话,“你配吗?” 姬闻鲸淡然一笑,“嘴挺硬啊!” 扭头看了看牛庆山方向,姬闻鲸叹了一口气,杀意并未消散,却是收回了手掌。 一道地魂换个金丹修士,暂时好像不怎么划得来,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 说杀一声,也就杀了,不过就是换命而已。 可留着总是个祸害,这才金丹,就能逼的自个儿取出金锏,万一要是靠着自己真正登楼,那还了得?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在嘴里咕嘟几下,涮出一口血酒。 年轻人未曾抬头,只是开口道:“怎么?想聊聊?那就聊聊。” 姬闻鲸淡然道:“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他忽然转过头,一脸不敢置信道:“你可千千万万别觉得,我会跟话本小说写的那般,截杀你是为了助你成长。你娘偷了姬氏圣物,害的姬氏险些覆灭,杀你也好杀她也罢,我占理的。” 刘景浊冷笑道:“辛亏是这样,还得多谢你保住了我一顿午饭。” 瞧着两人攀谈起来,顾衣珏依旧半点儿不敢松懈。 不远处那二人,舅舅杀心未消散,外甥也在憋着怎么弄死舅舅,剑拔弩张可能就在一瞬间。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已经擦干净了脸上血水。他回过头脸冲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无事,我跟这狗东西聊聊闲天儿而已。” 果然,只是骂姬闻鲸,他并不当回事儿。 回过头,刘景浊笑道:“走一走?” 姬闻鲸只是看了看天幕那边儿,随即开口道:“我劝你不要自作聪明,说句实话,你要是登楼境界,我还真不敢就这么来找你。只可惜,你心思缜密比得上姬荞,可本事差刘顾舟太远了。若今日我对的是刘顾舟,哪怕对方只有金丹境界,我也会怵他三分的。” 两道身影并肩登山,迟暮峰海棠树下,百节皱眉道:“辛辛苦苦跨洲而来,这就算了?” 路阂摇摇头,“怎么可能,若不是他怕损伤这具分身,恐怕今日青椋山都要被他平了。别人我不知道,但他姬闻鲸,是真干得出来的。” 百节好奇道:“你见过?” 路阂无奈道:“何止见过,都差点儿被打死。若不是主人跟刘先生来的及时,恐怕路阂早已是姬闻鲸锏下亡魂了。” 毕竟在那个年头儿,百岁登楼的姬闻鲸,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路阂叹息道:“姬闻鲸现在也才三百岁不到,何其天才可想而知。我们那个年头儿,只有三个天才,单独拎出来都是一人可压半座天下天骄的存在。” 神鹿洲龙丘晾,青鸾洲姬闻鲸,斗寒洲陆青城。 只不过,那个差点儿捡回斗寒洲仙剑二字的奇女子,很早便不知所踪了。 百节诧异道:“殿下的爹娘,还有虞山主,都排不上号儿?” 路阂苦笑道:“老虞曾说,对上他们三人任意一个,论胜败,他尚有三分胜算。分生死,他必死无疑。至于刘先生跟老主人,他们不是天才,刘先生甚至资质极其平庸。” 山上有人交谈,山下也是。 顾衣珏沉声问道:“龙丘姑娘,山主是什么意思?一笑抿恩仇了?” 他刘景浊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龙丘棠溪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这会儿肯定还想着怎么弄死姬闻鲸呢。” 顾衣珏无奈一笑,就咱们,莫说弄死,弄伤怕都很不容易了。 他转头看了看张五味,后者不知所措,破天荒开口骂人:“你这混账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我做什么?我半月前刚刚凝神。” 顾衣珏叹了一口气,他总算是知道山主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Qqxsnew 有个开天门修士,但不稳定。 顾衣珏心说,要是能有机关一般的物件儿,一按就能把那个张五味召唤出来,那该多好? 山中小道,姬闻鲸皱眉不已。 这才走了几步路,已经喝了多少酒了?你拿那玩意儿当凉水喝的么? 姬闻鲸讥讽道:“你们刘家人,祖传的酒腻子吗?” 说实话,当时那个其貌不扬,境界低微的家伙到了姬家,要不是老二拦着,他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哪儿来的穷小子,真就打算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德性?姬氏一族的圣女,凭什么做你的山上道侣? 就因为初次见面的不喜欢,后来虽然见面不多,可见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刘景浊轻声道:“东西是在我身上,但不可能给你,你有种的可以杀我试试。” 姬闻鲸冷笑道:“你只是姬荞的儿子,而已,我杀不得吗?” 刘景浊转头看去,眯眼道:“你大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姬闻鲸杀意愈浓。 父子俩一个臭德行,本事没有的时候嘴最硬。 只不过,姬闻鲸不得不承认,第三次见面,他就有些捉摸不清刘顾舟的境界了。总得来说,那个欠揍的家伙,很危险。三十年不见而已,居然硬生生成了登楼修士。 姬闻鲸转头看了身边年轻人一眼,眼中遮掩不住的厌恶神色。 他冷冷开口:“姬荞的死,是她自找的。要是听我的不嫁给刘顾舟,她就死不了那么早。” 刘景浊讥讽一笑,转过头,开口道:“我猜你到现在还都没有成家吧?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姬闻鲸冷哼一声,“男女情爱,只会影响我拔高境界的速度,天底下唯一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那就说不通了,刘景浊也懒得再搭话。 可姬闻鲸却说道:“往山巅去,至多十里,我们这般步行,两个时辰足够。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东西给还是不给。相信我,只要那个老东西出手,亦或是景炀王朝动用那个杀手锏,我的天人两道分身顷刻间便能来到此处。” 刘景浊眉头一皱,却听见身旁中年人开口道:“我倒要看看,人间最高处那帮看门狗会不会专程下来拉这一架。” 刘景浊压根儿没听他说话,转而问道:“为何截杀龙丘棠溪,与她何干?” 你不答我,我何必理你。 刘景浊忽的皱起眉头,暗骂一声他娘的。 因为方才一步跨出,竟是直接登山九里,此时距离山巅之上,至多一里地。 姬闻鲸冷冷开口:“我并不是个喜欢磨磨蹭蹭的人,你时间不多了。” 顿了顿,姬闻鲸轻声道:“你娘觉得,她负姬氏但不负天下,那是错的。你爹更天真,居然想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天下格局。路是铺的不错,可你刘景浊难堪大任啊!” 他依旧是大步朝前,可刘景浊却顿足原地。 姬闻鲸也不回头去看,爱走不走,反正终点就是那个地方,手起刀落,扛着死尸返回青鸾洲,到时候被老头子揍一顿又能如何?还能杀了亲儿子不成?老头子要真想杀,我姬闻鲸还乐得把头伸过去给他呢。 “我娘死的时候,你就东海吧?想没想过去救我娘?” 姬闻鲸脱口而出,“没有,但姬闻雁去了,所以他丢了半条命。” 说话间,姬闻鲸已经走上山巅,刘景浊依旧未曾跟来。 舅舅杀外甥,自古及今,好像也不少,算不得我姬闻鲸开了此道先河吧? 可他猛然转头,眉头紧紧皱起。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子已经拿起独木舟,一双眸子散发奇异紫光,整张脸变得煞白,就像是……入魔一般。 顾衣珏暗道一声不好,瞬身就往山巅,山主这是被那团紫气蒙了心神了。 姬闻鲸当然不知道刘景浊这是怎么回事,只瞧见刘景浊气势陡增,很快就攀升至真境,又是几个呼吸,依旧是炼虚境界的气息了。 眼瞅着刘景浊快要迈入登楼境界,姬闻鲸冷冷开口:“没用,该死的,还是得死。” 由打山脚往此处赶来的两道剑光被一柄金锏掀翻,长安那边儿也好,还是近在咫尺的牛庆山,压根儿都来不及出手。 干瘦老者落在迟暮峰头之时,一柄金锏已然穿过刘景浊小腹,眼中那道奇异紫光也瞬间消失殆尽。 姬闻鲸转过头,冷声道:“老东西,要拼一拼?” 可姜老汉并未作声,且好似被人定住一般。 姬闻鲸大吃一惊,周遭天地已然陷入一种光阴停顿,也算是拦住了姜老汉破境开天门。 与此同时,十万大山中心之处,一道剑光破开云海,顷刻间便划过半洲之地,落在迟暮峰头。 有个青衣少女飘飘然落地,她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刘景浊,先走过去刘景浊身边,以蛛丝般的剑气将刘景浊小腹那个血窟窿缝合起来。随后伸出两指,轻轻按向刘景浊额头,往出一拽便扯出来了一团妖异紫气。 少女站起身来,轻轻捻碎那团紫气,随后才转头看向姬闻鲸。 少女冷冷开口:“你很能打吗?” 姬闻鲸一皱眉,沉声道:“器灵?” 话音刚落,少女便已经按住姬闻鲸头颅,只轻轻一拧而已。 “你错了,是剑灵。”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会不会孤独 头颅几乎被扭了一圈儿,少女再一抬手,一颗头颅连带着许多内脏便被扯了出来。 此时姜老汉也挣脱束缚,看着眼前一幕,唯有苦笑了。 哪儿来得如此生猛的少女?这可是一道合道分身啊! 可下一刻,那少女转头看来,一种极其古朴纯粹的剑意扑面而来。 姜老汉皱眉不止,这等纯粹至极的剑意,恐怕当世剑修,无一人能锤炼出来。在他眼里,少女此时便如同剑道之主一般。 少女开口道:“怎么,塑造神灵的封神者,认不出来人世间第一柄剑?” 被人一语点破身份,姜老汉略微一惊讶,紧接着便问道:“剑神当真散道于十万大山?” 少女眯起眼,冷笑道:“你们的所谓押注,就是这么押的?就看着我家主人被人欺负?”qQxδnew 姜老汉摇摇头,轻声道:“姬氏老家主已经在赶来路上,刘景浊不会有事儿的。” 话音尚未坠地,一道剑光已然斩来,轻飘飘一道剑光,姜老汉愣是无力阻拦,当场被打晕过去。 少女随手丢了手中头颅,走去刘景浊身边,嘟着嘴,轻声道:“主人非要跟我倔,都说了拿了老主人留下的东西再走嘛!” 说着,少女冷声道:“没打散你这道地魂,是留着让我主人处置,你胆敢乱跑,我便让你姬闻鲸从这人世间真正消失。” “不至于不至于,前辈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十万大山那边儿没有前辈在,深渊里的畜牲不是更嚣张了?” 有个老道士凭空出现,一脸讪笑。 也是苦了玄岩了,从没下人间这么勤过。 少女转过头,冷声道:“小道士,找死?” 玄岩讪笑道道:“我哪儿敢啊!前辈你想想,姬闻鲸是刘景浊亲舅舅,你要是弄死他,不就让刘景浊背上了杀亲舅的骂名?反正现在几乎毁了姬闻鲸一道地魂分身,他本体境界也要从合道巅峰跌下来,不如留着以后让刘景浊自个儿出气?” 这位人间最高处的守门人,八千年来,头一次如此卑微。 见少女不言语,玄岩只得说道:“前辈,你待的越久,越会影响这一番天地,万一天门提前打开,遭罪的是刘景浊。” 少女这才收敛杀意,轻声道:“我跟我主人坐一坐,就走。”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刘景浊猛然睁开眼,只觉得小腹剧痛,不过也不是挨不住。 他低头看了看,小腹一个大窟窿,但是已经被缝补起来了。 下意识拿起酒葫芦,还没有喝酒,便听见有人说道:“主人,别喝了,待会儿再漏出来。” 刘景浊猛然转头,这才发现身边坐了个青衣少女。 他再转头四处观瞧,却发现,此时已然身处于一座奇高山峰,背靠着陆地,面前则是无尽大海。 刘景浊询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离开了十万大山,那处深渊咋个办?赶紧回去,天门开了之后,我一定去找你。” 剑灵一撇嘴,嘟囔道:“我要是不来,以后就没主人了。” 刘景浊这才想起什么,询问道:“姬闻鲸呢?” 剑灵轻声道:“在山上呢,被我把脑袋拧下来了,玉京天那个老头子下来了,估计是要拦着,打不死了。” 某人咋舌不已,心说那可是个合道修士,就这么把脑袋拧下来了。 关键是,这丫头还说的理所当然。 刘景浊轻声道:“剑神前辈,一定很孤单吧?” 少女摇摇头,“老主人是神灵,没有那么多情感的,他不知道孤独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刘景浊想说一句,你不也是? 结果剑灵已经解释道:“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剑灵没说,刘景浊便也没问。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喝酒,要不然真就上边儿灌下去,下边儿流出来了。 唉,可惜了这身青衫法衣。以后看看能不能缝补,要是不能修缮,那就改小点儿,给白小豆做成衣裳。 毕竟修成琉璃身以后,有无法衣,区别不大。 剑灵忽然轻声问道:“那主人呢?会不会孤独?” 刘景浊一愣,随即笑道:“应该会吧,毕竟我是个人呢。”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是不是这片海,就是天廷与人间的通道?” 剑灵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想下来的话,哪儿都走的。之所以走大门,是因为有守门人一脉,远古三司背靠人间,不好惹的。” 这也算是解了刘景浊长久来的一个疑惑。 既然修士能平地飞升,神灵下凡,反而要走正门? 剑灵又说道:“其实江湖人与寻路人一脉,都有传人的,江湖人在九洲之外,寻路人,就在主人身边。” 刘景浊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过主人不宜与他说明真相,有些事儿,还是得自己跟自己打交道,看看哪个我占上风才是。” 刘景浊点点头,自己也没想着去告诉他。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我真不是天帝转世身?” 剑灵眼神古怪,当然没有袁公那般刻薄言语,可还是反问道:“主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想?” 刘景浊苦笑一声,心说我怎么能不这么想? 你,天上地下第一柄剑,非要认我为主。雷神身上那半数雷霆真意,我哪儿用力去争夺了?还有,天生压胜那团紫气是个怎么回事儿? 剑灵笑道:“主人放宽心,你不光不是天帝的转世身,更不是任何一位神灵转世。远古三司,绝不可能会有神灵转世身的。还有,主人压制那团紫气,是相互的,方才不就差点儿入魔了?” 想来也是后怕,刘景浊只记得那会儿怒气冲天,没来由的,就被那团紫气侵袭。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心里住着很多人,又怎么会孤独呢。” 少女埋着头,低声道:“那到时候,主人不必着急,可以走慢些的。” 刘景浊一抬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将手放在少女脑袋上,刘景浊笑着说道:“不也还是人生嘛!快回吧。” 剑灵歪过头,“那我走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很快便重回迟暮峰。 光阴恢复正常流转,顾衣珏与龙丘棠溪几乎瞬间到此。 顾衣珏长大了嘴巴,指着那个身首异处的尸身,诧异道:“你这是把谁搬来了?” 龙丘棠溪则是皱着眉头走过来,一把捏住刘景浊下巴,塞进去一粒药丸之后,轻声道:“疼吗?” 刘景浊笑着摇头,同是摇了摇酒葫芦,笑道:“就是喝不了酒了,怕漏。” 百节与路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瞬身到山巅处。 没眼力见儿的家伙长大了嘴巴喊道:“殿下啊!你真把亲舅舅弄死了?” 那边儿咋还躺个老头儿。 可等百节瞧见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便瞬间闭上嘴巴。 “他娘的,该杀!” 好像就连顾衣珏都没发现,方才剑灵来过了此地。 姜老汉忽的原地消失,紧接着便是个老道士唉声叹气走来。 刘景浊转过头说道:“你们都先散了吧,没事儿了。” 顾衣珏便一手提着一个人,返回海棠树那边儿,只留龙丘棠溪与刘景浊在那儿。 玄岩开口道:“姬闻鲸的地魂是我放走的,你杀不得他。” 刘景浊点点头,“知足了,废了他一道分身,留他一道地魂,就算是帮我娘还了姬氏养育之恩。” 玄岩无奈道:“算我求你了,消停点儿行不行?” 刘景浊一皱眉,“是我要惹事儿的?” 玄岩抬起头,刚想替刘景浊疗伤,却听见那混小子说道:“不必了,就当是锤炼肉身。” 说话间,刘景浊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衣。 玄岩轻声道:“姬氏那边儿很快会送来一大笔补偿,你要不要?” 刘景浊一瞪眼,“不要是棒槌,我现在正缺钱呢。” 玄岩笑道:“还是有些变化的,挺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之事暂且翻篇,等你刘景浊什么时候主动登门青鸾洲姬氏,我只要还在,一定不会拉偏架。对了,姬闻鲸本体,已经在挨打了。” 某人只是点头而已,挨不挨打与我何干?他姬闻鲸那一锏,明显是下了死手的,要是小剑灵晚来片刻,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其实刘景浊也知道,想要建成人世间最大的一处宗门,类似于姬闻鲸这等的绝世天骄,会是一大助力。 可让我就咽下这口气,不可能,除非你姬闻鲸战死天外。 玄岩便再没说什么,瞬身离去。 等山巅只剩下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某人还在解释,“方才是我跟你说过的剑灵来了,大致聊了聊,没什么事儿。” 龙丘棠溪低着头看向被白衣遮盖的伤处,眼泪打旋儿,轻声道:“你给我闭嘴。” 刘景浊轻声道:“已经被剑气缝补,之后吃些药,很快就好了,留着这伤,顺便还能锤炼体魄呢。” 女子只是低着头,眼眶通红。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活的,怎么就不知道疼惜自个儿的身子呢。 “大傻子!” 第一百三十章 不必寄人篱下 一道地魂分身丢了肉身皮囊,返回路上又被个老人一把攥住,干净利落的丢进海里。 等姬闻鲸天人二魂合为一处,到了中土西南海域之时,他那道地魂已经与他断绝联系。 姬闻鲸气笑不止,老者却只是说道:“给你长长记性,魂魄先压在海底,什么时候你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去收回地魂。” 姬闻鲸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杀外甥,做的出来,杀亲爹,真下不去手。 结果这位姬老族长冷不丁抬起手掌,二话不说便是一巴掌,姬闻鲸被一巴掌拍落海面,打水漂似的飞出去了几十里。 老人冷冷开口:“你小的时候逞能,给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要不是顶着个姬氏大少的头衔儿,你自己说,你被人打死了多少遍了?哪次不是小荞打着姬氏圣女的旗号给你出头?” 姬闻鲸当然没受什么伤,但他还是站在海面,一言不发。 老人又说道:“我走之前怎么对你说的?你是老大,你得护着弟弟妹妹,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小荞被人围攻,几千里路,一个屁的功夫就能到,为什么不去救?” 越说越生气,老人干脆伸手变出一根藤条,飞身过去,抡圆了胳膊往姬闻鲸身上抽。 “现在还有脸去找小景浊拿东西,竟敢下死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儿子?” 姬闻鲸也没躲,任凭那根仙藤做的“家法”抽在身上,只是沉声说道:“她不听我的话,非要胳膊肘往外拐。一个外人而已,她看得比她亲哥还重,死了也是自找的,我没去下手杀刘顾舟,已经是念了亲情了,再说了,我是我娘生的。” 好像年龄再大,只要爹娘还在,在他们面前,说话就会像个孩子。 老人气极,“这就是你对外甥下死手的理由?” 姬闻鲸毫不退让,沉声道:“刘景浊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个错误,我的妹妹应该是清白无瑕的姬氏圣女,绝不能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刘景浊的存在,是对我妹妹的侮辱。” 姬秊愣了好一会儿,他的儿子,他竟然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并不是突如其来的陌生,而是回想起往昔,一种从前他觉得并无奇怪,如今回头一想,却很陌生的感觉。 姬闻鲸十岁以后,唯一哭的一次,是因为莫家的孩子与他小姨来做客,姬闻雁与姬荞只顾着跟远道而来的表妹玩,暂时忘了他这个亲哥哥。 当时姬秊瞧见姬闻鲸豆大眼泪直往下掉,便问了句,为什么哭?结果姬闻鲸哽咽着说道,他们不听话。 那时候姬秊只是觉得,是这小子觉得不受弟弟妹妹喜欢了,又不好意思说,便说了他们不听话。 现在看来,一开始,姬闻鲸说的就是实话了。 姬秊声音有些颤抖,“再怎么样,那是你妹妹!景浊是你唯一一个外甥啊!” 结果姬闻鲸沉声说道:“我的妹妹,不能是谁的妻子,更不能是谁的母亲,只能是我的妹妹。” 头一次,姬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些可怕。 “你自己回去,在祠堂思过吧。” 姬闻鲸欲言又止,可还是压住疑问。随后瞬身离开,也不理会被镇压于海底的地魂分身。 爹没说思过没说多久,那就是一直。 等到黑衣身影消失于海上,姬秊身子又弓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愈加苍老。 此时此刻,老人心中唯有一句。 子不教,父之过。 至于再去见外孙,他哪儿还有老脸去? 干脆瞬身去往景炀京城,速度极快,瞬息便是万里,几十万里也只是几个呼吸而已。 皇城上空,有个宦官打扮的老人双手拢袖,等在云海。 姬秊缓缓落在云海,微微抱拳,轻声道:“兄台之武道高,如今天底下恐怕唯有陈舟子能相提并论了。” 权忠笑了笑,轻声道:“咱家说白了就是个阉人,机缘巧合之下,这才剑走偏锋而已,那儿敢跟陈桨前辈相提并论。” 姬秊也不客套,只是说道:“我想见见赵炀,说两句话就行了。” 权忠轻声道:“姬老族长,我们陛下说了,咱们没什么好聊的,陛下说他要是个炼气士,境界再烂,高低也要去跟姬闻鲸好好聊聊。陛下还说了,他姬闻鲸是真心想杀我们二殿下,对于要杀我们景炀皇子的人,没什么好聊的。” 事实上赵炀的原话是:“他儿子要杀我儿子,他还想跟我坐下聊天儿?要不是那会儿迟暮峰上异像迭起,你猜我会不会以国运去护我儿子?” 姬秊苦笑一声,无奈道:“不过还是替我转告赵炀,这么些年来多谢他护我外孙。”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可权忠却笑着开口:“我们陛下说了,要是姬老族长认我们二殿下这个外孙,那就好说了。” 姬秊一笑,转过头问道:“怎么说?” 权忠笑道:“大可以让姬闻雁到一趟中土,以我们二殿下的性子,姬闻雁肯定是上的了青椋山的。” 姬秊点点头,笑道:“好办法,替我谢谢赵炀。” …………… 虽说议事结束,但有些事还得详细说一说。 只看百节画的那个渡口俯瞰图,要不是小腹有个大窟窿,刘景浊真想跳起来给他两脚。 你百节脖子上顶的那是脑袋么?好家伙,这等图都画的出来,你他娘的咋想的?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挪来一座山峰用做渡口。 还有迟暮峰上,府邸的修建位置。 按顾衣珏的建议,是得把府邸分成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以及祖师堂亲传弟子。可刘景浊当时就摇了摇头,原因很简单,青椋山不会有那么多人。大家可以收徒,只要品行过关就行,之后只要摆了收徒宴,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参加祖师堂议事的。 至于日后徒又有徒,难免的人多了起来,那就日后再说。 龙丘棠溪一直在刘景浊身边,她拿着酒葫芦,没给刘景浊,免得某些人又来一句习惯了。 即便是吃了肉白骨的丹药,也只是表明上没了那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而已,伤势还是很重的。 今日迟暮峰头的事儿,谁也没多说,更没人多问。 一来是怎么说都是山主家事,二来是,山巅上那番动静儿,是真没瞧见。 打着灯笼摸螃蟹的两人终于返回,预料之内的“颗粒无收”。 刘景浊喊来了袁塑成,递去了早已跟龙丘棠溪要来的钱袋子。 “袁塑成,这里面装的,是青椋山全部家当,一千枚泉儿。之后的修建府邸也好,建造渡口也罢,都得是用这袋子里的钱,我交给你保管,你能让我放心吗?” 泉儿!一千枚?! 先前已经跟高前辈询问过三种修士用的钱,到底有多值钱了。袁塑成觉得,他就算不吃不喝干一辈子木匠,都挣不到一枚五铢钱的。 可现在,刘山主居然把整整一千枚泉儿,一千枚!交给了自己。 少年人颤颤巍巍伸出手,可很快又缩了回去。 袁塑成摇摇头,低声道:“不行,要是被我弄丢了,怎么办?” 刘景浊笑道:“那你就用心拿好,藏到一个你认为很安全的地方,等买木材石材以及应用之物时,大家都会来找你要钱。你也要好好对账,看看买的东西,值不值这么多钱。” 硬将装泉儿的乾坤袋塞进袁塑成手里,刘景浊笑着说:“方才议事,已经任命你师傅为修建府邸与渡口的总监工了,现在我就任命你做这施工之时的账房先生。” 龙丘棠溪其实一直听着,听着听着便不自觉笑了出来。 白小豆困的不行,扯着师娘问道:“师娘,你笑什么呢?” 龙丘棠溪轻声道:“笑你师傅,虽然忘记了好多好多事儿,可总是忘不了一颗会照顾他人的温柔的心。” 白小豆眨眨眼,“师娘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的师傅吗?” 其实说完话,白小豆已经做好挨打准备。 可一记脑瓜蹦儿迟迟没有落下,小丫头便有些疑惑了。 身旁的绿衣女子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好像冷不丁一下,就喜欢了。” 不远处的小溪旁,袁塑成接住一袋其实不重,但他觉得沉甸甸的袋子。 好像不用两只手使劲儿去兜着,这布袋子便会把他拽倒在地上。 少年人缓缓抬头,沉声道:“山主为什么让我做这个账房先生?我怕我做不好的。” 刘景浊摇摇头,开口道:“怎么会?你都能把地摊儿上一众小物件儿卖多少钱记得清清楚楚,都能记得住哪个东西是花了多久做成的,怎么就记不清从你手里出去的每一笔钱是用到了什么地方呢?” 伸手按住少年人肩膀,刘景浊笑道:“跟着你师傅上了青椋山,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总得帮着我这个山主做点儿什么吧?难不成我又要练拳练剑,还得管着这些闲事儿吗?” 少年人紧紧抓住钱袋子,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也能这么重要。 送白小豆下山的路上,小丫头询问道:“师傅,我偷偷听了塑成哥哥的心声,他其实可高兴了。” 刘景浊轻声道:“端人家碗,受人家管,所以袁塑成是觉得寄人篱下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希望的青椋山,会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大家不必觉得寄人篱下,更不会寄人篱下。” 白小豆点了点头,默默记住了这句话。 (月底了,今个儿就这一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师叔很低调 月末,虽是已近秋中,中原大地却依旧一片盎然绿意。不过,北境西风横,漫山红树生的日子,也不远了。 于数千年后找寻古迹,其实跟挖坟掘墓差不了多少,那座传说中的冶卢城,虽说都知道在景炀豫州境内,可早不知被哪座山头儿掩埋。一座城池尚且如此难找,更何况用于淬剑的龙渊水了。 只不过,龙丘棠溪好像并不在意。 一道可有可无的机缘而已,即便得不到,此后直上登楼,我龙丘棠溪又有什么过不去的瓶颈?又不是头一次了。再不济,我也能沿着走过的路,直上登楼。 这趟出门,刘景浊并未背剑,青色法衣也被姬闻鲸打烂了,所以他便穿了一身白衣。 原本刘景浊相貌只马马虎虎够的上俊俏二字,如今身上有伤,面色病恹恹的白,倒是瞧着有几分柔弱。加上他束发于顶,别了一根青玉簪,腰悬墨玉佩,便愈加像个读书人了。 龙丘棠溪依旧是一袭绿衣,头发半披半束,背剑。 不过凡俗人看来,她也就是个寻常貌美女子,并不够的上什么倾国倾城。当然了,只是寻常遮掩手段,稍微有点儿境界的炼气士就能瞧见龙丘棠溪真容的。 许多人觉得,女子生的好看并不是件好事儿。可生的好看,剑术又高,那就抱歉了,我这脸蛋儿只给我愿意让看的人看,别人敢不怀好意的多愁一眼,当我剑是摆设吗? 景炀境内的炼气士山头儿,枷锁颇多,光是个五龙卫便能轻轻松松压制境内炼气士山头儿,更何况五岳山君四渎龙神,境界都不低。 所以便形成了一种与别洲差异极大的情况,明面上看,景炀境内所有山头儿,都是行善积德的。 可事实上,炼气士求长生,利己之人,不在少数。 所以这趟出门儿,没带顾衣珏,一来是他得看家,二来是得路过济水,免得又跟顾氏打起来了,又说景炀椋王欺负人了。 过境雷泽、大野泽,刘景浊都饶开了,实在是怕自己一旦走进这复苏大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过济水之时,刘景浊并未与那位济水龙神打招呼。 黄昏前后,赶在太阳趴窝儿之前,两人到了一座城池。 走进雍丘城,刘景浊没来由就想起杞人忧天这四个字,只不过他可从未觉得这是个好笑的事儿。 有人忧天天地崩坠,即便真是忧自身性命,那有什么不对吗? 进城之后,一阵扑鼻酒香,刘景浊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可就与个读书人形象很不贴切了。 龙丘棠溪眯眼笑道:“半个月不喝酒而已,能死吗?” 某人不敢接茬儿,赶紧问道:“这儿有什么好吃的,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咱们转一转?”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不吃,咱们抓紧点儿,答应了小丫头个把月就要回去的。” 刘景浊无奈道:“几百里路,着急什么?” 龙丘棠溪瞪眼道:“是谁要来的?” 某人无话可说,的确是自个儿要来的,可走着走着,刘景浊便有些后悔了。 破境太快,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龙丘棠溪忽然转头看向一处小巷,紧紧皱着眉头。 顺着目光看去,刘景浊瞧见了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少女手持一根锈迹斑斑的老剑条,正对着一几人挥舞。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刘景浊名声不咋地 都给过一次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的。 一只手轻轻一拧,另一手扯动柴刀,两颗大好人头便被刘景浊提在了手中。 方才一箭,可是奔着弄死我去的。 年轻人随手丢掉手中头颅,手上竟是半点儿血没沾到。 刘景浊看了看面色凝重的白寒,咧嘴笑道:“这两个人,憋着杀人越货,我已经给过他们一次机会了,没成想还是来了。” 白寒冷冷开口:“你们炼气士,杀个人,就这么稀松平常吗?” 眨眼间要了两条人命,居然连眉头都不曾皱。 刘景浊也懒得解释,只是说道:“现在看到了吗?多少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说着,已经弯下腰,去搜罗两人身上钱财。 一回生两回熟嘛!翻了好半天,结果稍微值钱的,就只有那把大弓,两人身上钱财加在一起都没有十枚半两钱。 刘景浊直扯嘴角,“比我还穷啊!” 顺手扯出二人魂魄,以雷霆真意几乎截断了他们转去走鬼修路子的可能。 下辈子,不做好人也可以,但不要做坏人。 事实上,下辈子能不能做人还是个未知呢。 路上,少女开口问了句:“真愿意帮我?那可是个神游境界,三流势力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假如真该杀,哪怕是个登楼境,那也得死。如果不该杀,即便是个凡人,我也不杀。” 白寒冷笑道:“一个杀我全家,害的我娘亲与姑姑自杀的人,不该杀?” 刘景浊没有回答,可结果是真的不好说。 万一她的爹娘,才是恶的一方呢? 人会很自然的去可怜弱者一方,会下意识的觉得,弱者,就是受欺负的一方。 可事实如何,不好说的。 就像孤男寡女的,其中女子哭着跑出来,是个人都会觉得,是女子受欺负了。 见刘景浊不答,白寒就轻声道:“你究竟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当然不会说实话,但也没全说假话。 “武道归元气,炼气士境界嘛,凝神。” 刘景浊也问了个问题,“炼气士会平白无故去找凡人麻烦?” 白寒摇摇头,“我爹娘都是炼气士,爹是元婴修士,娘是金丹境界,我只是没有当炼气士的资质而已。” 刘景浊又问道:“那你家有什么宝物?” 白寒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向来不让我插手家里事情。” 刘景浊点点头,再不发问,继续埋头赶路而已。 想知道那位并灵山主如何,也不难,只需要打听一座并灵山风评如何就是了。 既然鬼使神差的管了,那就去瞧瞧呗。 百里路程,说实话,放个屁的功夫而已,可两人愣是走了三天。 没法子,总不能拉着白寒御剑吧?那多不合适。 一路上两人并未如何言语交流,一直到那座并灵山不远处的集风镇,白寒这才主动开口,说了一件事。 “我是个女的。” 刘景浊呵呵一笑,多新鲜,你当别人眼都瞎呢? 他故作诧异,“呀,真没看出来。” 结果白寒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快死了。” 刘景浊点点头,“这个看出来了。” 天生没有黄庭宫,不光是成不了炼气士,更是寿命极短。 少女沉默半晌,又说道:“我没有钱。” 刘景浊一愣,忽然间破口大骂:“那你他娘的玩儿呢?老子跟你白走这么远?去你娘的,老子不干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白寒一人,苦笑不止。 少女苦笑道:“果然,天底下哪儿有好人啊!” 你不去就不去吧,灭门之仇,即便我没本事报,死之前也要骂那畜牲两句。 白寒走去一间成衣铺,换上了一身白色长裙。 要死了,当然也要死的体面些。 然后他又去了一处铁匠铺,买了一柄柴刀。 太黑之后,少女提刀登山,由始至终,一次都未曾回头。 刘景浊去了一处酒馆儿,太黑之时,已经喝下了两壶酒。 倒不是在喝闷酒,而是白寒步子实在是太慢了。 又要了一壶酒,那掌柜的却空着手走来,缓缓坐在刘景浊一旁。 “年轻人,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一咬牙一跺脚,坐着躺着滚着,都能过去。再说了,即便实在是过不去,喝了酒了就能过去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掌柜的想多了,我就是好酒而已。” 中年掌柜笑道:“再喜欢喝酒酒,也不会是这个喝法儿的,你这都下去两斤了,再喝要出事儿。” 刘景浊刚要开口,那掌柜不经意低头瞧见了刘景浊的草鞋,当即觉得自个儿明白了什么。 “孩子,要是钱不够,就当是我请你喝的了,吃东西不?给你煮上一碗烂肉面?” 要是给白寒瞧见这一幕,多半也就不会觉得世上没好人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大叔,真想多了,我是有点儿烦心事,但没那么严重。我是北边儿惊云国人,想拜师并灵山,可年纪也不小了,怕人家不收,所以才有些烦躁的。” 掌柜的一拍桌子,吓了刘景浊一大跳。 “这点儿小事儿,你不早说?罗山主跟我交情极好,现在还欠着我酒钱呢!我帮你引荐不就行了。” 顿了顿,中年掌柜还是笑了笑,轻声道:“当然了,只能是引荐,人家收不收的,我可不敢保证,毕竟是山上仙师嘛!” 刘景浊好奇道:“罗仙人,居然会喝咱这凡俗酒酿?就没点儿神仙架子么?” 掌柜的摇摇头,“仙师我也见过不少,最没架子的,就是罗山主了。咱们这方圆几十里,旱时行云布雨,涝时堆土防洪,都亏得了罗山主呢。” 刘景浊一笑,“那,大叔啥时候能把罗山主给我引荐一下?” 掌柜的站起来,“现在,马上啊!你等着,我上去点一柱香,他片刻就到。”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一看就是个热心肠。 每遇到这么一个人,心中总会是暖暖的。 刘景浊起身走去门前,挥手于门上划出一道符箓,雷霆火焰剑气俱在的那种。此后真境之下的鬼修妖物,绝不敢擅自进门。 每次受人善意与授人善意,都是因。 天底下的因果线,密密麻麻如同蛛丝,有些事情自以为毫不相干,其实都有些联系。 返回桌前,刘景浊微微一笑,由打别桌取来一只碗,倒满了酒。 一道身穿布衣的青年身影已然凭空出现在桌前。 刘景浊并未起身,坐着抱拳,笑道:“见过罗山主。” 楼上那位掌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下来的。 布衣青年落座之后抱拳回礼,也是一笑,“道友要是有事儿,上山即可,何必如此弯弯绕。” 刘景浊指了指酒水,那位罗山主痛快端酒,一饮而尽。 刘景浊这才开口:“在下中土人氏,远游离洲,先前在白炭城碰见了个姑娘,悬赏一枚泉儿,要取罗山主项上人头。” 灰衣青年微笑道:“道友是为钱而来?那何必让白寒独身上山?”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是看她登山路上并无人阻拦,碰巧这位好心掌柜能联系到罗山主,便想着山下一叙。” 罗鹄转头看向酒铺大门,略带惊讶道:“好俊的雷霆火焰,好霸道的剑气。” 转过头,罗鹄笑道:“道友未曾直接上山,是想知道白家事前因后果?” 刘景浊点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到底是省事儿。 “总不能上山一通乱砍,那也忒不讲道理了吧?” 罗鹄轻声道:“那就要看道友信不信我说的话了。” 刘景浊笑道:“总要先说嘛!” 罗鹄给自个儿倒了一碗酒,呢喃道:“白寒的爹,是我最有天赋的弟子。想必道友也看出来了,白寒天生一关不开,不光是无法成为炼气士,寿命怕也过不了十六岁。”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是在胎中受伤所致。” 一碗酒下肚,罗鹄叹气道:“我那弟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是用未出生的胎儿为药引子,服药四十九剂,便可治好白寒,虽说还是不能修炼,却是能有个寻常人的寿命。此后一年时间,他着了魔似的,害了十三人,皆是一尸两命。”Qqxsnew 顿了顿,罗鹄叹息道:“遇上这事儿,你说我如何能不清理门户?”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至于灭门?” 罗鹄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杀了四个动过手的,剩余人,都是自杀。” 这事儿,要真是这样,那白寒的忙,自个儿还真帮不了。 清理门户,理所当然。 为父报仇,却也理所当然。 “那罗山主打算如何收场?” 罗鹄苦笑道:“设一个局,让她觉得我死了吧。总不能让一个极其崇拜父亲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自己才做了坏事儿的吧?” 有个少女,已然登山,手持柴刀,叫骂不止。 刘景浊无奈道:“那我来与罗山主演这场戏吧。” 片刻之后,酒铺再无人影。 这天后半夜,一个穿着草鞋的年轻人与白寒同时下山。 年轻人询问道:“解气了?” 白寒却苦笑道:“杀了他,我爹娘也活不回来。” 到山脚时,忽的笛声悠扬。 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烦劳道友先带着这丫头一段儿,我很快就会回来收徒。” 果然,被自个儿坑了的青年人,是个登楼境。 刘景浊沉声道:“前辈是?” 那人答道:“玉竹洲,神弦宗李湖生。”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哪承想那青年去而又返,站在刘景浊面前,轻声道:“我还是决定带着她。” 刘景浊刚想说随你便,结果那人说道:“中土刘景浊,毕竟名声不咋地。” 某人三个字脱口而出,“你大爷!” 青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跟我重新登山,既然死不了了,事情前因后果,必须知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做个恶人 再次登山,白寒也就跟着去了,反正大仇已报,人又快死了,恩人说登山,那就去呗,死在山上又如何? 至于凭空出现的这个男子,估计也是个不小的山上神仙。 刘景浊已经传音罗鹄,让他别着急现身。 既然要看,那就看个明白。不愿相信也好,声嘶力竭也罢,白寒都得受着。 只不过,刘景浊有些好奇,这神弦宗的李湖生,怎的看出来自个儿身份的? 李湖生开口道:“你在玉竹洲那边儿,名声也不小,毕竟是拐走了人家西花王朝长公主的人,那会儿你跟那个罗鹄交谈,我听到了你说自个儿是中土刘见秋。” 刘景浊心中一惊,他居然听得到我心声? 年轻人疑惑道:“这就猜到了?人世间姓刘的,怎的都比几头牛加在一起的牛毛多吧?” 要是光凭姓什么就猜得出,那我刘景浊日后行走江湖还得改个姓? 果然,他真听得见。 “当然不用改姓,我是登楼境,修音律之道,他人心湖言语,对我来说与笛声无异。” 白寒听到那个青年人说话,一下子就愣住了,呆立原地,挪不动脚。 假的吧?我见着了传说中的登楼境? 李湖生转过头,轻声道:“我要收你做弟子,答应不答应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白寒啊了一声,李湖生却已经扭转过头,似是自言自语:“别想那么多,我神弦宗好看女子多的是,你排不上号儿。” 少女脸色涨红,这怎么还能听见人心里想什么啊?那要是真当了他徒弟,自个儿不是就无秘密可言了? 结果李湖生开口道:“专心修道就好,要秘密作甚?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去听你心声,你也可以等境界高了之后,给自个儿心湖之中加一道屏障即可,就如同他,这会儿我可就听不见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知道我名声不好,还会主动现身?” 李湖生开口道:“归墟那片风林,挂在最前头的其中一块儿牌子,有我神弦宗祖师婆婆。虽然神弦宗封山百年,但那边儿消息,还是能知道些的。” 刘景浊试探问道:“玉竹洲,秦弱音?” 李湖生轻轻点头,刘景浊便取出来一壶酒递去,是潭涂那尚未命名的新酿。 原来那位前辈是神弦宗开山祖师,可为什么归墟那边压根儿就无人提起? 李湖生摇摇头,“我不爱喝酒,你自个儿留着吧。” 后方白寒,听的云里雾里,心说这俩人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啊?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刘景浊主动开口:“之后是打算带她返回玉竹洲?” 李湖生摇摇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是天下皆知的事儿。 “不会,大概会北上婆娑洲,还会去一趟中土,反正会把九洲逛个遍,应该至少也要几十年光景。” 刘景浊问道:“找沐宗主吗?” 天下早有传言,说神弦宗那位沐竹宗主,很可能已经死了。 李湖生点头道:“我与师姐同时破境,她去了归墟,我来找师傅。” 之所以是师姐去,是因为师姐能打嘛! 其实他心中也有打算,甲子内要是寻不到师傅,那就替换师姐回来,自个儿前去戍边。 刘景浊问了这么多,李湖生也反问了一句:“人家跌境都一层层,你这是跳楼啊?二殿下这般年轻,是打算二次登楼?” 二殿下?白寒有些不敢置信,这邋里邋遢穿着草鞋的家伙,会是二殿下?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有些私事,不便明说。总之等我重返真境,就会去往那边儿,至多十年吧。” 李湖生转过头,诧异道:“这般有信心?你才多大?” 刘景浊笑道:“试试看嘛!” 闲聊之时,已近山巅。 李湖生忽然传音道:“帮个忙,你来做这个恶人。” 刘景浊笑了笑,当然可以,我无所谓。 亏的是在这丫头尚未修道便碎其道心,但凡她是个黄庭境界,恐怕都会被这一道心魔拦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过头,轻声道:“你家在何处?不是在白炭城吧?你爹死之前,你家乡那边儿有无发生过什么怪事儿?” 怎的忽然问起这个了?不过,怎么说也是恩人嘛!便把自个儿知道的说给了刘景浊。也就是那一年里,方圆百里,总是有孕妇被刨出肚子里孩子的事儿。 也不知道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一尸两命,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多半是炼气士干的事儿。 听过之后,刘景浊点了点头,指着山巅一处凉亭,笑道:“里面去说。” 白寒一脸疑问,看了看李湖生,后者面色淡然。 几步走上小亭,刘景浊率先落座飞来椅,翘起二郎腿,又灌了一口酒,随后开口道:“那你觉得,这般恶人,该不该杀?” 白寒点点头,“当然该杀!” 刘景浊又问道:“若是为救自家孩子呢?还该杀吗?” 白寒一皱眉,“他家的孩子就是命,别人的妻子胎儿,就不是命了?该杀!” 此时此刻,李湖生已经想到了待会儿白寒会是什么模样了。 看来这位被天下人瞧不上的景炀皇子,不光是肚量大,嘴还毒啊!不过此刻却是越毒越好,与其日后得知真相后滋生心魔,不如就此把一颗道心砸的稀碎,日后再于一片废墟上搭起黄庭宫。 见刘景浊不说话了,白寒耐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问这做什么?” 只见那只草鞋落在地上,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有个父亲,听说有个偏方可以治女儿的命,便杀人取胎来做药引子。” 话还没说完,白寒眉头已经皱起。 刘景浊可不会管她,继续说道:“后来事情败露,参与此事的,都被杀了,其余人自杀,只留下个不知缘由………” “闭嘴!” 刘景浊哪儿会理她?只继续说道:“只留下个不知缘由,一心要报家仇的姑娘。” 说完之后,刘景浊淡然看向白寒,后者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你不信,是你的事儿,可有件事你不得不认,你喝的十三剂药,都是以胎儿做的药引子。” 正此时,一位灰衣中年人凭空出现,白衣少女咬着牙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们合在一起骗我!” 白寒转头看向李湖生,“你不是要收我做徒弟吗?那是我的仇人,帮我杀了他!” 李湖生尚未开口,刘景浊便火上浇油道:“罗山主念在你性命不久,与我做了这个局,他背了灭你满门的黑锅,你爹的名声才在你这边得已保全。” 亭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可一阵琉璃碎声,还是格外刺耳。 是少女心中的一座大山倒了。 刘景浊又开口道:“你也觉得该杀,换成你爹,就不该杀了?要是这样,我看他李湖生还是就此离去,少收这个祸害为好。” 李湖生赶忙传音道:“过了,别说了。” 得,你说了算,接下来你自个儿说吧。 一看你李湖生就是个没走过江湖的,虽然有境界,但阅历太浅。 刘景浊当然不知道,这次真是李湖生,头一次走江湖。 罗鹄沉默极久,这会儿瞧见少女双目无神,整个人瘫坐地上,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恻隐之心。 “白寒,你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我不得不亲手去清理门户。杀父之仇,你可以报,我等着你再次来并灵山,亲手杀我。” 李湖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传音刘景浊,询问道:“支个招儿?” 刘景浊呵呵一声,扭过头,既不开口,也不传音。 我刘景浊跟你很熟吗?不是说过了吗?那你李登楼自个儿说去啊?说个不过的给我瞧瞧? 李湖生无奈道:“不白支招,你那些符箓我包圆儿了,不讲价。” 某人立刻变脸,笑着传音:“客气了客气了,我这些天又画了些,共计五百张各式符箓,给你打个折,一张十枚半两钱如何?” 哈!轻轻松松,又赚五枚五铢钱。 李湖生气笑道:“你当我家有灵玉矿啊?” 不行?那就算了,咱做生意可不强买强卖,要不要全凭自个心意嘛! 见刘景浊又翘起二郎腿,李湖生无奈传音:“好!” 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了,可这会儿可不适合笑。 年轻人又放下二郎腿,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父亲为女儿,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所以于你来说,你爹没错。可你也知道,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于天下人来说,杀你爹,放在谁眼里都没错,也理所当然的该杀。莫说罗山主,换我,我也杀。” 李湖生一皱眉,心说你这钱是不想挣了吧? 结果刘景浊又阴阳怪气道:“好嘛!现在觉得你爹不对,可喝下胎儿做引子的药的人,是你。又想为父亲报仇,又觉得这么不对,干脆就自暴自弃,反正自个儿活不了几天,到时候人死卵朝天,一了百了是不是?” 别说李湖生,就连罗鹄也有些闹不明白,这年轻剑客到底是劝人还是恶心人? 白寒抬起头,惨然一笑,沙哑道:“那你说,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刘景浊开口道:“烦劳李登楼抖擞一手仙人神通,给我一幅可大可小的九洲舆图。” 李湖生不明所以,却依旧屈指一弹,亭中便有了一幅立体舆图,山势高低均可见。 刘景浊站起身来,指着舆图说道:“最南边,这尿布大小的地方,就是离洲。” 说着,年轻人并指一提,一座离洲便被从九洲舆图单独提起。 将舆图放大,刘景浊指了指北边儿,“瞧见了吗?这指头大小的地方,就是以并灵山为中心的方圆千里。” 少女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拿我寻开心?”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你觉得怎样就怎样,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在这广袤无垠的九洲大地,你遇到李湖生的概率,比离洲下雪,多不了几分。人世间能救你命的人,当然不会少,我知道的就有双手之数,但你能遇到的,就李湖生一个。” 别说白寒了,就连李湖生自个儿都满是疑惑,这要闹哪样?扯东扯西的。 果然,白寒皱眉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撇嘴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很大,白寒远不是那个最惨的,至少你能遇到李湖生,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白寒沉声道:“别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景浊冷笑道:“你不是觉得人世间没有好人吗?那你说,罗山主是好人坏人?我跟李湖生是好人坏人?” 少女沉默不语,刘景浊又说道:“要是无法直面内心,悬崖多的是,柴刀借你也行,随便儿死,但凡拦你一句,我刘字倒着写。不过你死之前,我得告诉你,人世间如你白寒般的孩子,多的是,你有幸遇到李湖生,他们没有。” 少女一愣,抬起头,轻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占了别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刘景浊拴好酒葫芦,轻声道:“可若是你活着,且日后修道有成,是不是就没浪费活下去的机会,反而给那些与你一般遭遇的人,多争来一个机会?救所有人,当然做不到,但遇到一个需要救的人,自己也得有本事救吧?” 李湖生会心一笑,有些明白了刘景浊用意,这五枚五铢钱,花的不冤。 一旁的罗鹄则是转头看向山下,觉得酒铺门前符箓,很值钱,值钱的不是符箓本身,是画符之人。 年轻人蹲在地上,微笑道:“既然做不到让自身苦难消失,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试着让相同遭遇的人少了这份苦难?” “世上没爹娘的孩子很多,咱们找不回他们爹娘,至少也能想想办法,让他们一个心安之处不是?” 有一句话,刘景浊忍着没说。 青椋山上,孤儿极多。 白小豆是,袁塑成是,潭涂与赵长生、周放与关荟芝,都是。 甚至顾衣珏、百节,连同自己,都算是孤儿的。 忽然之间的温柔,让白寒心头一怔,鬼使神差的就看向李湖生,呢喃问道:“我能活?能修炼?可以做他说的那些事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位姑娘 一场倾盆大雨接连三天犹未止,结果山中小道反而被雨水冲刷干净,泥土尽数被冲走,裸露出来大小碎石,并不脏鞋。 有个一身粗布麻衣,穿草鞋,胡子拉碴,腰悬酒葫芦与柴刀的青年人山中独行。 最早他找了个大荷叶扣在脑袋上,可想来想去,好像有点儿怪,便想着拔些草编个斗笠。结果看来看去,这破地方,就没干草嘛?草全他娘的是绿的。 所以年轻人也只得顶着大雨,慢悠悠赶路。 之所以不快点,是因为他听过一个道理,说是下雨时,跑的越快,身上淋的雨会更多。 今日试了试,走的快与慢,好像区别不大嘛? 在雨里淋上一天,与淋上三天,有甚区别? 年轻人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去路边儿草丛里。雨爱咋下咋下,反正我全身哪儿哪儿都湿透了,站立时水从裤脚往下流,让人瞧见了多臊得慌,人家晓得你裤脚流出的水是热的凉的?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呢喃道:“走的也忒慢了,等的我牙都长了。” 这其实也是一句扶舟县方言。 还有些很有意思的,壁如去面馆儿吃面,等了好久面还没有上桌,大多人会板着脸喊一句,“做啥着嘛?你买镰刀去了还是割麦子去了?” 沿着这条小道往南,十几里外,一行人晃晃荡荡,光是伞就前前后后排了一条长龙。 这小道只容得下三人并肩,如今撑伞,便至多只能走两人了。 头前三人,一锦衣青年,一黑衣挎刀女子,一黑衣中年人。走在最后的两个女子,一位绿衣,一位白衣。 头前的锦衣男子刻意走去一旁,等到两位女子,这才轻声道:“方家妹妹,确定要找的东西在这山上?” 白衣女子点点头,开口道:“门口那位老前辈告诉我了,说金星草就在这山上的。” 顿了顿,女子开口道:“若不然梁公子还是先走吧,我们姐妹自己找就行了。” 绿衣女子拿伞挡着脸,撇嘴不止。 女子心说,哪儿有这样的嘛!又不认识你,白水城里遇见了而已,都跟了半个月了,没皮没脸的。 青年人笑道:“方妹妹,你这是哪里话?相逢即是缘分,我辈修士,助人为乐嘛!” 绿衣女子又撇了撇嘴,加快步伐朝前。 白衣女子开口道:“芽儿,走那么快作甚?” 被喊做芽儿的女子喊道:“我走快些,上前边儿找。” 白衣女子只好快步跟上,言语责怪,“你这妮子,这地方能随便跑嘛?” 两位女子走去了前方,锦衣青年则是微微一笑,舔了舔嘴唇。 前方一男一女,一个是护卫,女的一身黑衣,腰悬短刀。男的中年模样,同是黑衣,赤手空拳。 待前方那两女子走出去一段儿,黑衣女子才转过头,询问道:“公子,他们两个,姿色一般吧?何必浪费时间?” 一旁中年人咧嘴笑道:“妹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吃个地瓜,可以解解腻。” 女子无话可说,锦衣青年却是笑着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着急去作甚,就当逗逗闷儿。” 前面方芽儿方蕊儿两姐妹,一个赌气,越走越快,另一个在后边儿紧紧追赶。 方芽儿一身绿衣,境界太低,做不到避水,裙摆都已经被淋湿。她干脆托起裙摆,反正就不放慢速度。 方蕊儿只好小跑跟上,压低声音说道:“芽儿,别赌气,秦公子带的那两人境界不低,咱们开罪不起。” 绿衣女子猛地转身,红着眼睛,沉声道:“那他占你便宜,你怎么不躲?” 方蕊儿一愣,这才知道,妹妹是在气这个。 她弯下腰,面朝地面,脸上唯独剩下苦笑。 帮着妹妹拧了拧裙摆,方蕊儿轻声道:“没占你便宜就行了,谁敢占你便宜,我跟他拼命。” 方芽儿眼眶通红,皱着脸,轻声道:“拿到了这里的金星草,咱们就会去,只要爹好了,咱们就不怕了。” 方蕊儿只是笑着点头,说了声嗯。 两姐妹往前走了几步,方芽儿忽然就瞧见草丛里边儿躺着个人,她先是一惊,只愣了瞬间,随即便丢下伞狂奔过去。方蕊儿想拉都没拉住,只好也跟了过去。 走到近前,两人这才瞧见,真是个人。 方芽儿瞪大了眼珠子,伸手探了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姐,你看,是那位大哥唉!” 方蕊儿当然也瞧出来了,只不过她对躺在草里边儿待胡茬儿青年,还是有些防备。 “芽儿,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人咱们都遇见了三次了,还是别管了。” 方芽儿将伞拿过来遮住青年,撇嘴道:“我觉得这位大哥,比那人模狗样的秦公子靠谱儿多了。” 后方锦衣青年当然听到了两人言语,也知道了草丛里有这么一位。 他开口道:“秋谷,那人怎么回事?” 黑衣女子淡然开口:“一个归元气武夫,初入归元气的那种,撑死了相当于金丹境界,瞧模样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锦衣青年转过头,笑问道:“钱和,你也是归元气武夫,与那人想比呢?” 中年人撇撇嘴,“一气朝元与五气朝元,”相当于凝神境界与元婴境界的差距,公子你说呢? 锦衣青年哈哈一笑,传音道:“秋谷,让这人别碍事。” 秋谷转过头,笑问道:“公子是指?” 锦衣青年淡然道:“白水洞天,百无禁忌,死个寻常武夫算个屁。再说了,相救活,估计也费劲,不如送他一程。” 女子点点头,当即了然,屈指一弹,一道游丝般的灵气便脱手而出,径直钻入刘景浊眉心。 那位秦公子焦急上前,“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方芽儿忽然就发现,这位大哥没了进气。她再探手过去,鼻息也没了。 锦衣青年刚刚掏出一粒药丸子,做递去手势。 方蕊儿摇摇头,轻声道:“秦公子,来不及了,人已经死了。” 黑衣女子走过来,开口道:“受伤太重了,没救了。” 钱和咧嘴一笑,酒葫芦不错啊! 就要往前凑去,结果被那位秦公子瞪了一眼。他讪讪收回手,瞧着那只酒葫芦,有些可惜。 穷光蛋一个,还穿草鞋。酒葫芦倒是不错,白瞎了。 方芽儿打从听到姐姐说死了两个字起,就已经皱起脸来,这会儿已经金豆子滴个不停了。 当姐姐的只好轻轻抱住妹妹,轻声道:“每天都要死好多人的,咱们可怜的过来吗?我们自己都没人可怜的。” 那位秦公子倒是还真不错,取出来个毯子盖住了刘景浊这“尸身”。 “两位妹妹,咱们还是抓紧去找东西吧。这人肯定是找寻什么机缘,最后受了伤了,说句不好听的,死的不冤,没什么好可怜的,既然有找寻机缘的心,就要最好死的准备。” 绿衣女子擦了擦眼泪,扭过头,再不去看刘景浊。 她倒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了句:“姐,大哥是不是也是这样,倒在路边儿,都没人理。” 方蕊儿一怔,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此时方芽儿开口道:“我想给他挖个坟,最起码也算入土为安了。” 女子扭过头,轻声道:“你们先去找,我很快就追上去。” 那位秦公子微微一笑,开口道:“不如让钱和帮芽儿妹妹,我跟秋谷还有蕊儿妹妹去找?” 方蕊儿显然是有些不放心。 那位秦公子无奈一笑,开口道:“那就秋谷留着,钱和跟我们去?蕊儿妹妹,还不放心吗?虽然没跟你明说,但你也看得出,我们不是寻常人吧?真要有什么歹念,还能走到这儿?” 方蕊儿神色复杂,可想来想去,倒是这么个理儿。 她点了点头,冲着自家妹妹说道:“烂好人的心,什么时候能变变?你可怜别人,谁来可怜我们?” 显然不是头一次说这种话了,方芽儿也只是点了点头,就从腰间百宝囊取出个匕首,在不远处准备刨坑了。 方蕊跟着二人登山,对着那位秦公子歉意道:“我们大哥,前些年死在了外面,只知道是死了,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妹妹就是想起了大哥,怕大哥也像那个人一样,就这么死在了路边,都没人理。” 女子轻声道:“是我惯坏了这妮子,秦公子莫要在意。” 锦衣青年微微一笑,手已经放在了方蕊儿腰间。 “两位妹妹让人喜欢的,不就是这份善良?” 刘景浊被那大毯子蒙住,老远听见了那位秦公子言语,要不是还得装死尸,他绝对能把上顿跟苏崮一起吃的鱼吐出来。 他倒是没觉得方蕊儿做法有什么不对,行走江湖,又没护身本领,那能做到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假若那位秦公子真要做些什么,估计方蕊儿不会过于反抗。 刘景浊瞧得出来,这两位姑娘,家里是有什么事。要采摘这水运催生的金星草,也是去救父亲的命。 不过那三人,就有些找死了。 绿衣姑娘一边掉眼泪一边挖坑,其实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却没想到,她的姐姐也不想给人占便宜。 可是,有些时候是真的没办法。 被保护的很好的孩子,年龄即便不小了,也还是个孩子。 她会有一颗迎着微风,面向骄阳的善心。 而这颗善心背后,是有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姐姐。 所以天底下的大人,可能会因为孩子的调皮而生气,但绝不会伤心。 真正让人伤心的,是自己含辛茹苦十多年,做尽了脏活儿累活儿才养大的孩子,有一天居然指着自己说,你怎么这么脏? 方才绿衣姑娘问白衣姑娘,被人占便宜怎么不躲时,刘景浊是感觉到了方蕊儿一闪而逝的伤心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个比方 雨势只增不减,绿衣女子拿着匕首在雨中刨坑,境界太低,不容易的。 到底同是女子,秋谷小步走去,拿伞遮住了已经湿透的女子。 也不知怎的,秋谷轻声开口:“待会儿跟你姐姐走,离我们公子远点儿。” 方芽儿疑惑道:“什么意思?” 秋谷只是轻声道:“当一个女子接受陌生男子的恩惠时,她的裤腰带大概是紧不了,特别是那种你还不起更没法儿还的恩惠。” 方芽儿不傻,当然是听出来了这弦外之音,于是点了点头,继续埋头挖土。过了小片刻,绿衣女子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 “谢谢你,秋谷,你是好人。” 黑衣女子一愣,随即自嘲一笑。 两百多岁的人了,头一次被人说是好人。 秋谷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忽然眼前一黑,临昏过去前,他瞧见了个胡子拉碴,笑盈盈的家伙。 将秋谷丢去那张裹尸布,刘景浊已经接过那本书,站在方芽儿身后。 青年人笑着摇摇头,轻声道:“别挖了,还没死。” 挖土的姑娘听到这话,先啊了一声,然后猛然回头,又啊了一声。 第一声是疑惑语气,第二声,是惊吓到了。 方芽儿举起匕首,只觉得喉咙干涩,结巴道:“你咋回事?是人是鬼?” 刘景浊都无奈了,“你是个炼气士,怕哪门子鬼啊?再说了,我也不是鬼。” 方芽儿一想,倒也是唉。 “可你不是死了吗?” 刘景浊叹息道:“我在路边儿躺着睡觉,你跟你姐来了,我刚要起来,这位秋谷姑娘便用了点儿小手段,我就配合一下,装死呗。” 方芽儿沉声道,“什么?你的意思是她要杀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方芽儿却是扭过头就要往自家姐姐那边儿跑去。 青年人一把拉住女子,笑意不止。 这就对了嘛!第一时间想到是是自己姐姐,那我就还你一块儿绿豆糕的人情。 拉住方芽儿,刘景浊笑道:“你姐没事儿,待会儿咱们过去。你不是要找金星草吗?我先带你去摘。” 方芽儿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秋谷,沉声道:“她要杀你,所以你杀了她吗?” 刘景浊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微笑道:“本来是想杀的,临时改变主意了。” 方芽儿舒展一口气,好奇道:“为什么?” 刘景浊并未答复,只是笑着说道:“路上说还是说完了再去摘?” 绿衣女子想了想,开口道:“那走吧。” 这姑娘可不傻,只是有个亲人在身边,用不着她动脑子而已。 只要为人儿女,不管你在外面多厉害,回到家里,还得是听吩咐的那个。 刘景浊将伞递去,随意一挥手,方芽儿衣衫便干了。 青年人开口道:“我姓刘,名字不少,见秋还是赤亭,你选一个叫吧,反正都是假名字。” 方芽儿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这大哥怎么这么真诚呢,假名字就假名字嘛!还要说出来。 “赤亭大哥是故意等我们的吗?” 刘景浊摇摇头,“算不上故意,只是几天前瞧见了你们,就在这儿等等,不能白吃你一块儿绿豆糕不是?” 听到绿豆糕,方芽儿更开心了。 只不过,她扭头看了看姐姐所在的方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刘景浊轻声道:“你晓不晓得,你那会儿有一句话,让你姐姐伤心了?” 女子啊了一声,这次只有疑惑语气。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此时大约酉末戌初,要是扶舟县那边儿,现在已经黑透了。结果这座白水洞天,都这会儿了还明晃晃,况且还是雨天。 方芽儿询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不就可以举个例子、打个比方了?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我家山头儿附近有个镇子,有一户人家,孩子出生之后,那个孩子的爹失足落水,死了。孩子还小,顶梁柱没了,家里就剩下孩子的母亲与爷爷。为了把那个孩子养大,孩子的爷爷去给人家做苦力,挑粪、倒夜香,什么样的活儿都干,这才能供着母子二人活着。只是,当娘的与当爷爷的,十几年同在一处屋檐下,孩子又还小,都不知道该管那个男人叫爹还是叫爷爷。后来那个孩子越长越大,有一天私塾里的学子嘲笑他是个没爹的,爷爷跟他娘睡一个被窝儿。那个孩子羞愤不已,当时就跑回了家,指着他爷爷跟他娘的鼻子,大骂不要脸。” 孩子学的伦理纲常也好,别人的非议也罢,其实打小儿就有。之所以有一天会忍不住指责亲人,是因为孩子觉得,伤脸了。 方芽儿沉默了许久,这才问道:“那那个孩子的爷爷与娘,究竟?”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无瑕圣人多在书上,甚至书上都说了人无完人,更何况是没读过几天书,老实巴交的农户。退一万步说,十几年同在一片屋檐下,人非草木。”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当然是不对的,但不是不能接受。” 方芽儿点点头,轻声道:“是啊。” 刘景浊便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了,这方芽儿,好像没那么聪明啊! 没法子,他只好继续说道:“那说姐姐任人占便宜的方芽儿,与那个指着亲人大骂不要脸的孩子,区别大吗?” 方芽儿一下子就愣住了。 刘景浊并未多说什么,不远处就有一枚金星草,想必那位秦公子也早就发现了的,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走过去将那株金星草连根拔起,刘景浊又以雷霆之中那股子生机输入根茎处的泥土,免得这俩姐妹还没有带金星草回去,草就枯了。 很快便走了回去,将金星草递给方芽儿。 刘景浊轻声道:“都还来得及呀,不必如此,你只需要日后多看看,知道了你姐姐的不容易,当然也会像她心疼你那般心疼她。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姐姐只差把家中有困境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只要那位秦公子开口说一句愿意为帮忙,想必你姐姐就会委身于他的。” 方芽儿闻言又要跑,刘景浊无奈将其拉住,“都说了,我在呢,不着急过去。告诉了你一个道理,也得告诉她一个道理不是?所以,不着急,我们先回去那位秋谷姑娘处。” 方芽儿抿了抿嘴,抬起头,“你要杀她吗?我觉得她不坏。”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咧嘴笑道:“好与坏暂且不说,因为我也不能定论。要杀她,我早杀了,不会等到现在。” 两人又原路返回,刘景浊走在前方。 绿衣女子还是有些不明白,秋谷对这位假名字叫刘赤亭的大哥下了死手,换做别人,当然要以牙还牙。赤亭大哥明明有杀她的本事,为何又不杀? 当然了,她并不想那个说了句暖心言语的姐姐死,她只是好奇。 “为啥?” 好像刘景浊就在等她这一问,这不,又可以打个比方了。 见声旁青年又灌了一口酒,方芽儿心说,怎么这么能喝?里头装的是水还是酒啊? 刘景浊轻声道:“算了,还是不打比方了。之所以不打算杀人,是因为,我在试探人心,是我不对在先。换个说法儿,一个奄奄一息的武夫,碰到你这么个愿意救人的姑娘,若是你把我救活,那不就成了那位秦公子的累赘了?若是我没摆出一副受伤模样,秋谷便不会出手杀我。一来是,你跟你姐姐看着呢,秦公子要保持一副好形象不是?二是,能不能杀了我还不一定呢。” 很明显,方芽儿没听懂。 刘景浊无奈道:“那还是打个比方好了。比如,我将鱼饵丢入鱼群,不管鱼饿不饿,送上门的食,鱼儿会放过吗?若是我没丢这个鱼饵,鱼就不会贪图一点儿食物而咬钩。” 方芽儿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刘景浊便不知道再怎么说了。 走回先前挖坑那处,泡在雨里的黑衣女子,已然浑身湿透了。 刘景浊撇嘴道:“秋谷姑娘,别试了,人都出不去,传音出的去?。” 黑衣女子瞬间翻身而起,手持短刀劈向刘景浊。 可那个胡茬儿青年不晓得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柄剑,没等秋谷落下刀,剑尖已经抵在她咽喉处。 出剑之快,让人难以置信。 刘景浊笑着开口:“姑娘,不杀你,是因为我有错在先,你可千万别上赶着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我这个人做事儿,是很需要理由的,得理不饶人。” 秋谷面沉似水,沉声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微笑道:“我叫刘赤亭,你也可以叫我刘见秋。之所以叫刘赤亭,是因为我家乡有个别称,叫赤亭。之所以叫刘见秋,是因为我出生之时,漫山红叶。” 都是真话。 秋谷缓缓放下刀,沉声道:“是我贸然出手,开罪了前辈,还望前辈看在八业庙的份儿上,不要为难我们公子。” 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年头儿,怎么都喜欢把师门搬出来挡灾呢? 在刘景浊的设想之中,搬出自家山头儿时,得是做了什么拔刀相助的事儿了,临走之前,撂下一句,什么山修士,姓甚名谁。 刘景浊也懒得解释了,干脆撤掉笼罩此地的神通,冲着秋谷说道:“你现在可以喊他们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聪明人 撤回飞剑之后,几乎是一瞬间,黑衣中年人瞬身而来。 钱和重重落地,同时递出一拳,狠狠砸在了刘景浊额头。 只一拳而已,草鞋挎刀的青年便被砸飞出去上千丈,直落山脚。 钱和站定之后,看向秋谷,沉声道:“怎么回事?不是说杀了吗?” 这次方芽儿倒是没有惊讶,反而神色古怪。因为方才赤亭大哥传音说了句:“给你表演个节目。” 反而是秋谷一脸无奈,苦笑道:“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果然,下一刻,钱和猛然转头,一股子凉意瞬间由打脚跟爬上后脑勺。 因为那个穿草鞋的家伙,这会儿拄着一根儿树杈子,一瘸一拐正朝这边儿走来。 方芽儿掩嘴发笑,这大哥咋这么逗呢。 钱和显然是不信邪,一咬牙,瞬身去到刘景浊身后,重重一脚踹出,刘景浊当即如同虾米一般倒飞出去。 黑衣女子赶忙瞬身过去按住钱和,沉声道:“你找死别捎带着我们!” 钱和强压住心中震惊,沉声道:“一个初入归元气而已,把你吓成这样了?” 刘景浊飘飘摇摇一番,刚好落在方蕊儿与秦公子那处。 锦衣青年眉头紧皱着,白衣女子则是满脸惊骇,不敢置信道:“你没死?” 刘景浊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微笑道:“方姑娘,无冤无仇的,别咒我啊!我先过去,你俩快点儿啊!” 话音刚落,此地只余残影,那个草鞋青年早不知去处。 秦公子身子一颤,扭头儿看了看方蕊儿,沉声问道:“他是什么人?” 方蕊儿茫然道:“就是渡船同座而已,一面之缘。” 刘景浊已经重返土坑那处,提着酒葫芦落地,笑盈盈望向钱和,竖起两根手指头。 “你还有一次机会,要不要再试试?” 黑衣中年人眉头紧皱,他现在也有些捉摸不清了。 看境界,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初入归元气,可方才自个儿一拳一脚,都是全力啊!换做寻常初入归元气,不说当场就死,起码也没了半条命了。 此时那草鞋青年一口酒喝完,伸出大拇指擦了擦嘴角,微笑道:“你可以试一试,最后一次机会,我也明着告诉你,这也是你最后一场活命机会。” 秋谷焦急万分,急忙传音,“钱和!收手!” 事实上,这位中年武夫在刘景浊第二次返回,轻描淡写喝下那口酒时,他就有些道心涣散了。 全力两招,那人毫发无损。 钱和心中惨然一笑,气势一堕再堕,忽然就喷出来一口血水,同时踉跄后退几步。 天底下再没有比眼前情形更伤人的了,自己拼尽全力的两拳,在人家眼里,可能就只是棉花砸在身上。 这一幕正好被咬着牙返回此地的秦公子看在眼里。 那位一身锦衣的公子哥只觉得两腿沉重,有些挪不动。 刘景浊一脸无辜看向方芽儿,苦兮兮开口:“方芽儿,你可得给我作证啊!我都没动他,他这是碰瓷儿啊!” 绿衣女子咧嘴一笑,点头道:“我作证,赤亭大哥没动手。” 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更何况一个元婴修士。秋谷缓缓抽出短刀,沉声道:“前辈,要杀就杀,再要如此戏弄我们,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刘景浊撇撇嘴,扭头儿看了看那位秦公子,咧嘴一笑,高喊道:“秦公子,怕啥?我又不吃人。” 那位秦公子深吸一口气,倒是再无先前苦兮模样,大步走向刘景浊。离着老远便开口道:“前辈,今日事,钱能不能解决?” 好小子,不着急去深究谁的过错,先提出个解决法子,倒也不是个草包。 刘景浊微笑道:“可以啊!你有多少钱?先前有个人为了买自己一条命,前前后后杂七杂八加一起,花了几百枚泉儿是有的,你打算出多少?” 这般狮子大开口,本就吓人一跳,结果那草鞋青年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可以便宜些,之前花钱买命的,是个神游境界,比你们境界高些。你们三个人,掏他一个人的数儿就行了。” 那位秦公子面色如常,鬼晓得心里已经啥样了。 什么?神游境界都要花钱买命?要是真的,那这人至少也是神游境界了。 哪承想那人又笑着说道:“对了,南边儿那座小云梦,有个老蛟,不小心也被我宰了。” 锦衣青年强压着震惊,可嘴角的略微抽搐却是压不住。 方芽儿早就憋不住笑了,因为方才赤亭大哥又传音,说要吓唬吓唬他们。 绿衣女子小跑着去找方蕊儿,从荷包里取出带着泥土的金星草,笑意不止。 方蕊儿脸上止不住的欣喜,当时就有些哽咽,“再买来一两水精,爹就有救了。” 所谓水精,并不是水中精怪,而是水运精华。 一两,不少了。即便那座小云梦,拢共也拿不出几十斤来。 刘景浊蹲去一棵树底下,想来想去,还是打算放弃先前想法。 方蕊儿很聪明,不用给她打比方,他只是没得选而已。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看向锦衣青年,询问道:“全名?” 锦衣青年沉声道:“八业庙嫡传,秦栋。” 刘景浊微笑道:“假若没有我出现,方蕊儿姑娘不从呢?你会不会用强?” 秦栋笑着摇头,“绝不会,但我会砸钱,砸到她愿意。” 到底是聪明人,晓得刘景浊想让他说什么,不过他说的也是真话。 我有钱,不信砸不下一个寻常女子,还是正缺钱的女子。 刘景浊转头看向方蕊儿,问道:“方姑娘心知肚明吧?” 这番几乎就是在骂人的言语,方蕊儿听到后当然会觉得不适,但却还是点了头。 妹妹说了,这位赤亭大哥,本事很大。 况且,他帮忙找到了金星草,那便是有恩。几句损人言语,不痛不痒。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还需要一两水精?大概需要多少钱?” 方蕊儿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只知道白水洞天水运昌盛,应该会好找些。” 刘景浊再次点头,转而看向秦栋。后者当即明了,开口道:“白水洞天市价,一斤水精约莫是一枚泉儿,一两的话,折合十六分之一就行,约莫六百枚半两钱就买的到,再如何溢价,卖到一枚五铢钱没地方去了。” 刘景浊微笑道:“白占便宜了?” 秦栋当即取出一枚泉儿,走去方蕊儿身边,递去泉儿,轻声道:“方妹妹,你我都是聪明人,日后若有需要,随时传讯八业庙,我做得到的,一定会帮忙,当然了,一定也有代价。” 这还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有前提,得脸皮够厚。 秦栋转过身,又走去刘景浊身边,递出十枚泉儿。 “我不问前辈哪里人,更不会记得前辈姓甚名谁,十枚泉儿,买三条命,希望前辈给个机会。” 刘景浊当然接过了钱,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不信佛?” 秦栋一笑,“在山上信,下山就不信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知道你改不了,或是压根儿不会改。但我还是奉劝你一句,砸钱归砸钱,再碰到路边儿半死不活的人,最好救一救,不救也行,至少别觉得马上就死了,杀了也不要紧。” 秦栋笑道:“前辈放心,今日之后,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定会救。” 刘景浊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不过走之前,刘景浊还是对着那个失魂落魄的中年武夫说了句话。 拳术不分高低,只是你人差了些而已。 至于钱和是将这番话当做讥讽还是勉励,刘景浊就不想管了。 雨还是下个不停,两位女子同在一把伞下,刘景浊虽然未曾打伞,可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在那密密麻麻的雨滴快要落到刘景浊身上时,会有无数柄雨滴般大小的剑气化做飞剑,自行将雨水劈散,蒸干。 瞬间恢复本来面目,是一袭白衣,背了一柄剑。 方芽儿眼前一亮,“这是赤亭大哥真正的样子吗?”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是啊,没了胡茬儿,年轻了许多是吧?” 方芽儿咧嘴一笑,年轻是年轻,相貌嘛!哈哈,嗨,还行吧。 刘景浊开口道:“方姑娘,刘某方才说话有些难听,别介意。” 方蕊儿笑了笑,轻声道:“难听的,往往都是真话。”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笑意不止。 跟聪明人说话,到底是不那么累啊。 秦栋一行人,这会儿已经祭出飞舟,拼命赶路了。 秋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钱和,也唯有叹气。伤人极深的,不是不如人,而是明明不如人,自个儿还不知道。猛然一个机会,知道了,就会是这般天塌了的模样。 秦栋缓缓转过头,沉声道:“钱和,不至于吧?” 中年武夫苦笑着开口:“我做不到公子这般镇定自若。” 秦栋气笑道:“镇定自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他娘的,里边儿衣裳早就被汗水泡透了。” 秋谷苦笑着开口:“我们是真的捡了一条命,那个人,大概率是个剑修。” 秦栋与钱和同时看向秋谷,飞舟速度愈快。 (今天的两章,其实凌晨三点就码完了。主要是今天实情太多,这会儿才开完会。)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叫我如何收场 清淤渠主自打回了水宫,便再没有出过门儿了,这都已经猫在了家中小半月。小云梦那边儿来人询问自家湖君哪儿去了的小妖,几乎是两天来一趟,可这位清淤渠主只说自个儿在闭关,推辞了去。 估计那老蛟不是被吃肉补身子了,就是已经被卖去了白水城那间皮货铺子。 蛟皮,可比狐皮值钱多了,更何况还有肉呢。 都过去了小半月,清淤渠主再想到那个拋半两钱的家伙,依旧后怕不已。 能捡回一条命,算是烧高香了。 可惜啊!那年轻人做事儿还是太理所当然了。他虽然杀了那头老蛟,可小云梦龙宫里,尚有一只元婴存在。 有句话怎么说来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不过,管他呢,老子活着就行了。 这位给自个儿起名真宰的肥鲶鱼,有些可惜那件流仙裙,三大渠与那座小云梦,各自怀有一件宝物,那可不是鸿胜山给的,是这水道气运给的。 真宰当然有自知之明,在此地数百年,他压根儿就没敢对龙女起半点儿非分之想。结果那老蛟倒好,憋着去另外三个地方凑齐七件龙女信物然后娶龙女为妻。 还真他娘的敢想,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他老蛟娶了多少个媳妇儿?还美其名曰有妃嫔之分。结果生下来的小崽子都成了爽口零食,一口一个,嘎嘣儿脆。 光他吃就算了,毕竟自个儿的儿子嘛!问题是以前他还喜欢请客。 早先也有许多有几分姿色的小妖上赶着当那劳什子妃嫔。结果后来那老蛟结交了个朋友,就是占据白水洞天一方,于西边儿那座裁衣山修行的千年老妖。那老妖真身是什么,估计连小云梦老蛟都不知道,反而二人很合得来。早年间老蛟媳妇儿多子嗣多的时候,可喜欢请客了,儿女吃完了,就吃那些个嫔妃。 结果呢,后边儿连被服岛的那些个狐狸精都不敢上赶着嫁给老蛟了。 怕他请客。 真宰哀叹一声,心说这躲着也不是事儿啊!去北边儿水域散心的老妖要是回来,死活寻不见老蛟,那自个儿在内的这三位渠主,就是遭殃的了。 真境与元婴,差两境,天差地别。 清淤渠主忽然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珠子,“他娘的!想什么来什么?” 干脆化作真身,三丈余长的肥鲶鱼,瞬间游出水宫,钻进一处泥巴洞。 下一刻,清淤渠水面震动,有个一身栗色长衫的中年人瞬间落在水宫。 中年人眉头一皱,沉声道:“真宰,谁杀了我蛟老弟?” 无人答复,中年人便狠狠一跺脚,一条清淤渠当即震荡起来,不知多少水族被这一脚踏死。 真宰皱着眉头现身,面色铁青,“胡前辈,有事儿说事儿,莫要伤我渠中水族。” 中年人冷冷看去,就要抬脚。 真宰赶忙开口:“是苏崮招惹来的个年轻剑仙,就一个对脸儿,湖君就被杀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们。” 中年人冷声道:“别想跑,你们三个跑不出这白水洞天,等我提着苏崮与那人头颅回来,再处置你们三个。” 话音刚落,中年人已然冲天而起,不知去处。 白水城那边儿,牌楼下方,有个大髯汉子正在给人介绍自个儿都做什么生意,那人自称包圆圆。 一单活儿好不容易要做成,包圆圆却是眉头一皱,再不言语,径直去往牌楼处。 近百年光阴,这个白水城的包打听,头一次打算出白水洞天。 因为不知道那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自露阵脚。且现如今,他身上已经凑齐了四样小物。 白水洞天最大的嘘头就是龙女,若龙女真没了,那这座洞天福地,慢慢便会陷入极长时间的不挣钱,甚至亏损状态。 这样一来,上任宗主不是白白把自己的性命填进来了吗? 清淤渠那边儿,一个时辰前刚送走一尊祖宗,肥鲶鱼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到底是跑还是不跑呢? 正思虑时,有个一身白衣,背着剑的年轻人,领着两个姑娘,坐在河边钓起了鱼。 真宰下定决心,绝不出去见那年轻人,要是给姓胡的老妖瞧见,那自个儿岂不是跟这年轻剑客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到时候就是黄泥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刘景浊祭出飞舟领着两个女子,午时前后到的清淤渠。 年轻人也不晓得从哪儿弄了个鱼竿儿,无钩无饵。 方芽儿疑惑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问:“赤亭大哥,我们不先去白水城吗?应该有铺子售卖水精的。” 刘景浊没好气道:“一枚泉儿,捂热了没有就想着往出花呢?有不要钱的,花那冤枉钱作甚?” 方芽儿一脸疑惑,不要钱的? 绿衣女子惊声道:“你该不会要在这河里弄吧?” 这不太聪明的样子,刘景浊实在是不知道该这么说了。还好,至少方蕊儿是聪明的。 不过方蕊儿可叫不出来赤亭大哥,她对刘景浊的称呼,是刘先生。 “刘先生愿意帮我们,咱们等着就好了,着急作甚?” 就是嘛!为什么非要问个为什么。有时候我刘景浊喜欢跟人讲道理,因为每每与人讲道理,其实就是给自个儿讲道理。可我也不是什么都喜欢说的明明白白的人啊!去猜呗,猜对了算你厉害,猜错了,后面不一样还会告诉你? 见清淤渠主还不现身,刘景浊倒也不急,等着呗,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还是开口说了早先已经不打算说的话。 刘景浊传音道:“方蕊儿,做生意,当然是个有舍有得的事儿,可有些东西,一两次舍,可能有人愿意为此付账,次数多了呢?” 方蕊儿扭头儿看向西边儿天幕,苦笑不止。 回过头,方蕊儿传音反问道:“刘先生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刘景浊笑道:“因为一块儿绿豆糕啊!” 有些事,力所能及,既不损人也不利己,不过只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做呢? 方蕊儿传音道:“可惜这世上的人,皆是唯利是图,像刘先生一般的,毕竟是不多的。” 刘景浊则是一笑,传音说道:“那方芽儿呢?你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蕊儿沉默不语,刘景浊便说道:“我喜欢的姑娘,也有个妹妹,可比方芽儿调皮的多,还未结丹便敢独自跨洲远游,你晓得她为什么跑那么远吗?” 方蕊儿摇了摇头,刘景浊便微笑道:“因为她觉得,她的姐姐好像不喜欢她了。我先前跟方芽儿聊了聊,好些不晓得的事儿,以后她会慢慢多看的。要是她瞧见一个为了她跟家人,不惜出卖身子的姐姐,她会怎么想?这份疼爱,是不是太沉重了?” 方蕊儿苦笑不止,“可我能怎么办?” 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刘景浊便也再不好多说什么了,说的再多,远不如一枚泉儿来的实在。 想了想,刘景浊取出一张纸,同时拿出笔墨。 “写吧,今日借来刘赤亭十枚泉儿,每甲子一枚泉儿作为利息。待刘赤亭登门讨债之时,须得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这句话并未传音,方芽儿听的没明明白白的。 绿衣女子满脸诧异,“赤亭大哥,这可是十枚泉儿,说借就借了?” 刘景浊撇撇嘴,“不用还的啊?再把你们家在惊云国何处,给我写的明明白白的,免得我到时候上门讨债找不到人。” 方蕊儿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询问道:“就因为一块儿绿豆糕?” 刘景浊咧嘴一笑,“可能也有你们姓方的原因吧。” 干娘,其实本姓方的,只是后来改了而已。 方蕊儿拿了五枚,递还回去五枚,沉声道:“有这五枚泉儿,我就能盘活方氏,我有把握,十足的把握!” 这番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事实上,某人拿出来这十枚泉儿,也肉疼啊! 可他还是说道:“都拿去吧,多余的,就当是我入伙儿了,挣的钱给我留着,等我娶媳妇儿的时候,缺钱了你要给我垫点儿啊!” 这番话逗得两个姑娘笑意不止,方蕊儿后退几步,似是要行大礼。 刘景浊一瞪眼,“别!可别!要这样,我可就不不给了。我老家那边儿,花了两百多年才改掉了见官就跪、就喊大人的臭毛病,我可见不得动不动就跪的。” 大人,最早只是说自家大人。后来中土北边儿蛮夷入主中原,这才开始管别人叫大人的,相当于管别人喊爹。如今的景炀王朝,叫大人的极少,除非是一地父母官,或是损人时才叫大人。 方蕊儿咧嘴一笑,轻声道:“有这十枚泉儿,我可以成为刘先生预想中,好的那个方蕊儿。”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我虽然钱不多,但能拿钱解决的,就拿钱解决好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传音说道:“要是遇见了什么摆不平的事儿,可以去找鱼雁楼,传讯中土青椋山,几年之后我家附近会有一座鱼雁楼,很方便的。当然了,前提是,不是你们自找的麻烦。” 方蕊儿传音问道:“我能为先生做什么?” 果然啊!这女子,满脑子都是等价交换,即便不是等价,也还是做交易的心思。 不过也好,免得让人家觉得自己有所图。 刘景浊传音道:“你要是有本事,可以把生意做大些,越大越好。想要帮我,也至少得是商铺开遍一洲才行呢。” 方蕊儿一笑,出声道:“若是别的,我想都不敢想,若是这个,我倒是敢想,也敢试试。” 刘景浊笑了笑,灌下一口酒,摇晃了一番鱼竿儿,心说这钓不上来,难道要我去捞吗? 那就捞鱼吧。 “你们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一道剑光钻入水中,顷刻间便到了水宫。 真宰一愣神而已,身边便已经站了一位笑盈盈的年轻人。 一身白衣,背八棱铁剑。 他终于知道了,那天烂木渠的紫珠,为何那么怂了。 真宰只得挤出个笑脸,退后了几步,询问道:“剑仙老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等了渠主许久,不见出来,我也只好登门了。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与渠主求二两水精。” 水精,那是水属妖修的命根儿。本以为这肥鲶鱼多少也要讲价,没成想他直截了当拿出一个百宝囊,开口道:“我现在只拿的出十三两,凑不到一斤。” 这般真诚,倒是把刘景浊整不会了。 刘景浊伸手掬出大半水精,递还回去,微笑道:“说二两就二两,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年轻剑客转身就走,真宰刚刚出了一口气,却是瞧见那人又扭头儿回来了。 这人咋个这样啊!要走你就走,要钱你就说啊! 刘景浊笑问道:“我忘了问你们,放在你水宫的流仙裙,以及烂木渠的簪子跟碎萍渠的簪子,你们咋得到的?鸿胜山不管?” 这会儿只要刘景浊问,真宰就会说,赶紧送走这丧门星才是啊! “我们三渠的东西,包括小云梦老蛟的龙女泪,其实都是都是此地水运反哺给我们的机缘,只不过也就是闲摆着。还有三样东西呢,不凑齐那三样东西,只这四样也是白搭。那三样东西,就在……” 刘景浊赶紧摆摆手,“别说,我不想知道,走了。” 本来刘景浊还犯嘀咕呢,那会儿故意显露行踪,还拿出来了那四样东西,就是想跟人聊一聊价钱。可这四样东西都在手里,就有些要挟人的意思了。 现在好了,原来拢共有七样东西,那剩下的三样,不知道最好。 一道剑光出离水面缓缓落在岸边,刘景浊递去百宝囊,微笑道:“抓紧离开吧,路上要是碰见自称鸿胜山修士的要捎带你们走一程,放心去。” 布设在苏崮伸手那座阵法有些异动,离得不是太远,所以刘景浊察觉的到。 魂魄里的阵法都有了异动,说明那家伙怕是性命堪忧啊! 得去看看,闲着也是闲着嘛! 不过看位置,苏崮好像快到北边儿水域了,刘景浊就又有点儿不愿意去。 哪承想正想着呢,那家伙居然顺着阵法传来声音,“赤亭兄,救命啊!有个老畜牲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疯了,他娘的追着老子打,我现在压根儿打不过个真境啊!他只要逮到我,肯定要去找你的。” 真境?畜牲? 既然是畜牲,那肯定就是裁衣山那个不知本体何物的老妖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快走吧,我还有别的事儿忙,得下去再跟这清淤渠主聊一聊。” 方芽儿赶忙问道:“那你真名叫什么?” 刘景浊咧嘴一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张名二味。” 比你张五味多三味。 方芽儿愣了愣,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剑光划过,哪儿还有白衣身影。 方蕊儿笑道:“别问了,你看,都写着呢。” 原来是那个空白欠条,几个大字一闪而逝。 中土青椋山,刘景浊。 “啊!他是那个……” 话被方蕊儿打断,白衣女子笑着做出个噤声手势。 知道就好了,反正与那些个邸报上写的不一样,差很多的嘛! 不得不说,刘景浊现在是个名人,红遍九洲的那种。只不过是黑红黑红的,黑红也是红嘛! 渠底水宫,真宰以手扶额,苦兮兮开口:“我没剑仙想那么铁骨铮铮,别一趟趟玩儿了行吗?我这受不了啊!” 刘景浊心说你这就想多了,我从来就没觉得你铁骨铮铮啊! 刘景浊说道:“那刚才怎么不说完?” 真宰瞪大了眼珠子,祖宗啊!我想说来着,你说你不听啊!这怎么还反过来怪上我了? 没法子,真宰只好苦兮兮开口:“还有三样东西,一样在杏花庵,一样在裁衣山,一样在贞女坟。裁衣山那头不知真身为何物的真境老妖,你来之前就找过我了,估计这会儿满白水洞天找你呢,他跟老蛟关系极好。” 刘景浊问道:“不知道真身是什么?” 清淤渠主无奈道:“也不算是不知道,但他总不能是一对泥巴成精了吧?但我们看去,他就是一堆泥巴。”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也再不多问,重新化作剑光,往北掠去。 剑光于云海之上飞掠,雷霆炸响。 白水城那边儿,有个出去又回来白水洞天的大髯汉子走去皮货铺子。 那位收狐皮貂皮的女掌柜,这会儿楞在原地,目光呆滞。 瞧见大髯汉子走来,女掌柜终于回神儿,都快哭了。 “哥,咋办,我好像又惹了个惹不起的。” 剑光划过半座白水洞天,并未收起那小册子,况且这兄妹二人作为这白水洞天的眼睛与耳朵,哪儿有瞧不见的道理。 大髯汉子熟捻走去后边儿角柜,取出一壶酒小口抿了起来。 “这算啥?我去了一趟柱容峰,跟咱们那位司库老爷说,四样东西以经被一个人拿去,他真要是运气好点儿,龙女这个嘘头以后就没了。结果你猜人家怎么说?” 女掌柜静待下文,包圆圆又灌了一口酒,气笑道:“那狗日的居然跟我说,四样东西而已,那个人有本事凑齐七种至宝了再说。” 话音刚落,有个一身书生气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呀!包老弟,咋还喝上闷酒了?喝闷酒也别骂人啊!走呀!带我去找人去。” 包圆圆撇撇嘴,“急什么?等他凑齐七样东西再说。” 中年人有些无奈,传音说了一句话。 包圆圆愣神儿极久,随手丢掉水壶,沉声道:“走快点儿,我怕去的晚了,两个人都被打死了。” 怪不得那老蛟半个月来无影无踪了,结果是死了?谁杀的,一目了然。 走出门前,包圆圆忽然掉头,冲着屋里说道:“你晓得给你长记性了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吗?” “谁?” 包圆圆沉声道:“苏箓的亲弟弟,差点儿就被那后来那个剑客宰了。” 女子愣了许久,回神之时,门口哪儿还有人。 她自言自语道:“意思是,我差点儿就给鸿胜山拉了个一流宗门当敌对势力?还差点儿惹了个不把一流势力当回事儿的顶尖势力?” 结果没过多久,包圆圆去而又返,又捡起那壶酒,喝了起来。 女掌柜疑惑道:“怎么回事?咋个又回来了?” 大髯汉子无奈道:“宗主来了,说让我别管了,晚些时候他去聊,司库去了西边儿,宗主让他顺手接两位姑娘离开。” 女掌柜只觉得身子瘫软,“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闯了大祸了,宗主都亲自去了。” 北边儿海域有十几座岛屿,除了那座去了就是找死的欲泉岛,其实还有几座岛屿是有神游境界在的。 有个锦衣青年刚刚落地一处岛屿,想着先猎艳再猎皮的,结果一道剑光如雷霆一般砸落眼前。 虽然样貌换了,可秦栋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是谁。 那年轻剑客笑着说道:“狐狸没又没惹你,睡睡可以,滥杀就不必了吧?” 秦栋点头不止,那道剑光便再次拔地而起。 秦栋下定决心,做完眼巴前儿这件事,日后再也不会来白水洞天了。 柱容峰既是鸿胜山钱谷所在之处,也是鸿胜山的小祖师堂。因为不涉及宗门根基的议事,一般都在这座柱容峰。这座底蕴极深的宗门,每一任宗主,都曾是柱容峰峰主。 灰衫中年人独自占立柱容峰头儿,等到一个白头少年飞身而来,这位鸿胜山宗主才缓缓转头。 白头少年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师傅,我听说了,是不是要我进白水洞天,去打发了那两个闹事儿的?” 少年人言语极其平淡,甚至有些发冷。 他就是如今柱容峰主,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鸿胜山宗主。 中年人摇摇头,轻声道:“还记得白水洞天是怎么来的吗?” 白头少年开口道:“师傅不是说,是一位前辈为救龙女,把那半座水府从西海搬来,与祖师爷手中的半座福地合一,才有了如今的白水洞天吗?虽然那位前辈是为救龙女,可祖师爷也在生死关头,正是那位前辈以大神通让半座洞天与半座福地拼凑在了一起,这才救了祖师爷一命,所以我们鸿胜山欠那位前辈人情,极大的人情。” 中年人点点头,挥手取出一副画,画上是一座极高山峰,背倚陆地,面朝茫茫大海。只不过那座大山,即将倾倒。 凡俗人当然只瞧得见一副山水画,可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便能置身其中。在白头少年眼中,画中山巅之上,有一人青衫染血,左手持刀,右手拿着断剑,剑有八棱。 中年人沉声道:“传说上古之时,有人持剑守人间,一把八棱铁剑,代代传承。” 中年人叹息道:“你师祖一生精明,为了一座鸿胜山,呕心沥血。他做的最错的决定,就是不顾祖师遗训,于三百年前阻拦龙女出世。” 他依稀记得,当时有个残魂一般,让人瞧不出是人是鬼的剑客,曾游荡于白水洞天。那个剑客路过那条大水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点化了两只螃蟹,并为其起了名字。Qqxsnew 现在真有人背着八棱铁剑来了,而且不是断剑! 师傅啊!你让我如何收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茶壶成精 水域所在那半座水府,有一位身穿栗色长衫的中年人在后边儿追着,前头一个脖颈处有一圈红线的年轻人拼命逃遁。 苏崮边跑边骂:“老蛟又不是我杀的,胡前辈你至于吗?你找我赤亭兄去啊!” 别说,这手逃遁本事,真境都撵不上,还真是行走江湖必备啊! 可惜了,当时没能用在刘景浊身上,没机会啊! 赤亭兄,你啥时候来啊?不是说咱俩是朋友吗?再晚一会儿,我怕是得交代在这儿了呀! 以魂魄之中那道阵法去反寻刘景浊,他至多也就能做到一次而已。况且,他还真不敢确定,刘景浊会不会来。要是他不来,老子就直奔欲泉岛,看你个老东西敢不敢追来。 心里倒是硬气,可话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胡前辈啊!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老蛟确实也不是我杀的,我自个儿都被赤亭兄削了脑袋呢,你瞅瞅,到现在还没有长起来,才稍微结痂,风大点儿就刮掉了喂!” 后方中年人难得开口:“那你停下来,咱们好好聊聊?” 苏崮呵呵一声,拼尽全力跑路,小片刻后,哎?那老妖哪儿去了?甩掉了? 结果一转头,他娘的在这儿呢啊! 中年人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那颗还没有长好的头颅,当即就被砸飞。 苏崮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个儿身子越来越远,赶忙迈动双腿,狂奔过去,干脆把头颅抱在胸前。 这稀罕景儿,瞧见过的人可不多,要是放在凡俗世间,吓就得吓死一片啊! 苏崮破口大骂:“老东西!你爷爷脖子都没结痂呢就给你打掉了!金疮药赔来!” 苏崮双手举起脑袋,手动转头。 怎么又不见了?你遛狗玩儿呢? 结果刚刚把头放回脖子,转了一个圈儿,苏崮便瞧见了一个一身栗色长衫的中年人站在自个儿面前。 那中年人冷笑道:“好玩儿吗?我帮你提着,去找你那位赤亭兄吧?” 苏崮讪笑一声,“不用不用,您歇着就行。” 然后就又是被人一巴掌打落云海,斜着砸向水面,硬生生打了十几里地的水漂后狠狠撞在一处小岛石壁,再一个反弹,去了沙滩。 得亏这次伸手捂着脑袋呢,要不然还说不定要去哪儿找身子。 中年人悬停半空中,并未落下,只是冷冷开口:“还没有玩儿够?” 苏崮平躺在沙滩,摊煎饼似的。 “赤亭兄,高低也是朋友一场,救命啊!实在不行,我还有几枚泉儿的,加上你先前拿的,二一添作五,买我一条命行不行?” 中年人冷冷一笑,“别喊了,很快就能送他去见你。” 苏崮一愣,“别介啊!按照话本儿套路,你得跟我聊一聊啊!” 人家还真就没打算跟他聊,抬手之时,半空中已然悬浮起无数碎瓷,瓷片如同飞剑,又好似雨滴,直冲着苏崮砸去。 苏崮嘴角抽搐,“你大爷!” 一袭白衣瞬间换上一身黑甲,苏崮蜷缩成了一块儿,只听见瓷片撞在铁片上的清脆响声夹杂苏崮一边儿哀嚎,顺便抽空大骂的声音。 早就来到此处,只是未曾现身的年轻剑客,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什么叫心大?这才是。朝天宗有这么个活宝,指不定多乐呵。 中年人冷冷一笑,真不愧有一座一流山头作为靠山,光是这副甲胄,怕是就得值不少钱了。 我倒要瞧瞧,你这乌龟壳儿,能撑多久。 苏崮真就如同一只乌龟般缩在甲胄之中,这会儿他真是欲哭无泪,哀嚎道:“赤亭兄啊!我全身上下就剩下十枚泉儿了,叫花子也得有点儿护身钱,我留五枚,给你五枚,行不行?” 此时又是一阵瓷片敲击声音,苏崮心里有数儿,再来一次,这甲胄多半是要废了。 苏崮从牙缝儿里蹦出一句话,“赤亭兄,十枚泉儿外加这甲胄,全给你,中不中?”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人声先到,随后是剑光。 一柄八棱铁剑划破云海,上一眼还在几十里之外,下一刻便已然冲到一袭栗色长衫之前。 中年人眉头一皱,只是略微侧身。 结果那柄剑于眼前掠过之时,只一瞬,凌厉剑气忽的展开,硬生生在他脸上划过,火星子四溅。 八棱铁剑,名曰独木舟,乃是守门人一脉代代相传的仙剑。 这柄剑都不知见过多少天上神灵,打退过多少天人。 剑光迅速折返,瞬间便至沙滩,悬在苏崮前方。 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剑光穿梭而来,在苏崮不远处拢归一处,剑光散去之时,一袭白衣手提酒葫芦,笑盈盈看向半空。 苏崮都要感动哭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眯眼看向天幕,喝道:“妖族见我刘景浊,竟敢悬停半空?” 说话之时,那手提酒葫芦的年轻人,一身凌厉气势丝毫不作收敛。萦绕在其周身,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气息,也不知是雷霆、是火焰,还是剑气。 反观那半空中身着栗色长衫的中年人,居然还真的乖乖落地。 这位胡姓老妖终于知道了,只一个元婴境界而已,怎么一个照面就砍杀了蛟老弟。 别说老蛟了,就是他自己,此刻也略微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眼前白衣剑客,天生就是自己这等妖族的克星。 苏崮愣了好几愣。 想到了赤亭兄应该镇的住他,没成想这老妖居然这般听话? 不过中年人很快重新悬浮半空之中,冷冷开口:“即便你对我天然压制,我对你,至多自降一境,而已。” 苏崮一脑门儿疑惑,开口询问道:“啥意思?赤亭兄这么猛?都没打呢,一个照面就给干跌境了?” 刘景浊只微微一笑,伸手召来独木舟,握剑于左手。 “不用打,天上地下凡邪祟者,无论妖鬼,见我便要跌一境。”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只茶壶成精了,倒也稀奇。” 第一句话是说给苏崮听的,第二句自然是指半空中那只本体为茶壶的老妖了。 虽然稀奇,但不奇怪。 一座山都能成精,茶壶成精算个屁。 有时候刘景浊都在想,天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是这天成精了? 苏崮猛然注意到,由打刘景浊脚底往前方水面,居然开始冒起泡泡,像是水被煮沸了一般。 刘景浊开口道:“我并未听闻裁衣山有什么无故伤人之事,就此离去,我饶你一命。” 中年人一愣,有些不敢置信道:“你?饶我一命?”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打个人族真境,那是真费了老劲儿了,估计得重伤。可你一个茶壶精,跟我叫板作甚?但我又不好出真正手,不占理啊! “能不能给我一个打他的理由?” 苏崮神色古怪,轻声道:“喜欢做客,吃人家媳妇儿子嗣,这个算不算?” 这话让刘景浊一愣,“啥意思?” 苏崮讪笑道:“小云梦那头老蛟生前喜欢请客,只要与这位胡前辈在一块儿,那就是儿女不够吃,媳妇儿来凑。要不然你以为那老蛟为啥现在找个媳妇儿这么难?谁都怕他请客啊!” 刘景浊无奈道:“这个理由,有点儿牵强啊!” 半空中那茶壶精冷笑一声,“我来给你个理由。” 中年人周身缓缓浮现一层栗色瓷片,几个呼吸便结成一身瓷甲。肉眼可见的,中年人右边儿手臂缓缓消失,变作了一把瓷刀。 嚯!还是个紫砂壶,栗色的。 苏崮按住自个儿脑袋,拔腿就跑,跑出去二里地这才停下。 茶壶精冷笑一声,瞬间落在刘景浊身后,举起瓷刀狠狠刺出,直直戳向刘景浊脖子。 刘景浊也不躲闪,只左手挽一个剑花,倒持长剑,由腋下往后一刺,同时右手放在剑柄上,收剑之时,顺势又是一记横扫。 茶壶精瓷刀未落下,已经被一剑划烂腹部瓷片。 与此同时,一柄皎洁如月的剑光由打刘景浊眉心疾速飞出,一个对眼儿,便将这老妖肩头开了个大窟窿。 茶壶精眉头一皱,一个瞬身飞去十几里之外的海上。 刘景浊撇撇嘴,咋滴?你还要给我现出法天相地?一只几十上百丈之巨的茶壶? 茶壶精即将落地,一柄飞剑,已然抵在腹部。 人怕掉脑袋,茶壶怕漏水嘛!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没意思。都说了你是妖修,除非与我境界相差很大,要不然真的很没意思。 你要是在归墟那边儿还行,冥冥之中有妖族气运支撑,倒是能抵消些我对妖族的这份儿压制。可你又不是在归墟,说了非不听。 中年人眯起眼,“真正剑修?手里那柄剑,是仙剑?” 刘景浊微笑道:“此剑叫做独木舟,倒不是专杀妖鬼的,我还有一柄山水桥,要不要试试?” 苏崮无奈苦笑,心说何止啊!杀我之时屏蔽天地的那柄飞剑还没有祭出呢。 他一个瞬身到了刘景浊身边,叹息的:“赤亭兄啊!你这也忒吓人了吧?” 说你元婴跨境斩神游,很天才了。再去斩杀真境,那就有点儿不讲理了啊! 刘景浊并未言语,只是提剑瞬身去往茶壶精那边儿。 事实上,他才初入元婴,先前要不是苏崮失了先手,即便他刘景浊已经五气朝元,且跨入元婴境界,怕也得有一番好打。赢当然能赢,只不过没有那么快。 中年人冷不丁祭出法天相地,果真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紫砂壶,抵在其小腹的那柄飞剑,居然被化作本体之后的紫砂壶吞入“腹中”。 就连刘景浊所在之地,以及大片海水,皆是被那紫砂壶兜了进去。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一拍大腿,毫不犹豫,扭头儿就跑。 赤亭兄啊!你咋个这么轻敌呢?你被吃了,我咋办啊! 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茶壶精也能吃人? 那巨大茶壶幽幽出声:“你当我上千年岁月真泡了茶了?” 壶中便是一处小天地,等同于人之黄庭宫。 茶壶精冷笑道:“在我壶中,我是老天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青鱼 有个出去走江湖道士,四月前走的,腊月就回来了,几乎是跑着回来的。 张五味一路逆着阆水而上,之后又逆桓水而上,到了那个如今尚未改名的乐平县时,着急忙慌喊着:“顾剑仙,救命!” 其实顾衣珏都懒得搭理那个年轻道士。 你他娘的是自己要去要走江湖的,都凝神境界了,不过是遇到过年轻姑娘而已,就吓成这副卵样子了? 瞧瞧人家刘景浊,哪趟出门不拐回来几个……人。 有些话想想就好,不能说的。 一想起那个二十出头儿就已经神游境界的山主夫人,顾衣珏总是没法儿直面内心。 人家修道岁数,是我零头儿的零头儿啊! 返回青椋山后,山脚那间小木屋早就给他腾出来了,张五味也干脆拿着铺盖卷儿就去了小木屋。 照刘景浊的说法儿,他张五味是笑雪峰第一任峰主,但必须得先跻身真境。 其实张五味自己都觉得,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结丹都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这都不算啥,问题是那个打死不再去广化书院的小丫头,几乎一天一趟,跑来询问,“渝州火锅儿好吃吗?听顾剑仙说,那是个雾都唉,瞧得见路不?有没有遇见什么好玩儿的?” 张五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出来不妥,我虽然没有度牒,但我是个真道士啊! 三处施工地,特别是离得最近的迟暮峰,几乎一天一个样子。 他回来的第二天,路阂就拿着烟袋子,晃晃悠悠走来青椋山脚,居然问他张五味,迟暮峰需不需要修一条铺着青砖的登山路?一般山头儿都是坐北朝南,咱们青椋山与左右的迟暮峰、笑雪峰,都是坐南朝北,本就林木葱郁,特别是南坡陡峭,不修路,好像不太好。 结果张五味只说道:“你们走过几次?哪次不是飞来飞去的?” 当时路阂狂吸一口烟,竖起大拇指,说道:“有道理!” 其实是他们两个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那个家伙,你说他讲道理吧,有时候他偏偏不说话,能动手绝不吵吵。你说他不讲道理吧,好多时候又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各种道理一大堆。问题是你明明知道他这道理不像道理,可听着听着,哎?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今天入夜后,一场大雪袭来,都数不清是第场雪了。 山下木屋之中,一盏油灯的微微火光,就是张五味这屋子里唯一暖和的地方了。 顾衣珏瞬身到此,一把推开门,取出个炭盆来,没用炼气士术法,就是以带来的干柴生火。 只可惜那把火镰不太争气,最终还是用了小小术法。 张五味就一直看着,等到那盆火着了,屋子里亮堂起来,他才说道:“习惯了某种方便的法子,再去用老办法,就会有点儿不习惯了吧?” 顾衣珏扯过来一张四方板凳儿,路阂做的。坐下之后烤了烤火,轻声道:“所有的新鲜物件儿、事儿,诞生的初衷,不都是为了方便?有人花了一生去让人们方便,为什么还要用不方便的法子?你不喜欢是你的事儿,别人用,少说。学什么不好,学咱家山主?” 第一百七十章 龙女出世 某人忽然想起自个儿还有那老蛟尸身呢,带哪儿去?便重回柱容峰,板着脸让蹇文雅将他送回了白水洞天。 那位蹇宗主疑惑问道:“为啥不走正门?” 刘景浊气笑一声,“我花了钱的,还要再花一次钱?” 结果就被丢到了白水城内。 刘景浊也猜到的,入口在那棵树下,但那座洞天,应该是在蹇文雅手中的。 落地之后,刘景浊径直去到那间皮货铺子,先是装傻充楞,取出来一大堆不不值钱的玩意儿。 苏崮的乾坤玉已经还回去了,当然了,钱没还。而这会儿刘景浊取出来的,是在那三条大渠的破烂儿。 这破烂儿,跟破烂山的破烂,两回事啊! 刘景浊此刻可是个新面孔,又没显露那个可以让他们姐妹二人察觉的册子,所以这位女掌柜,当然没有看出来什么。 只不过在面对这堆破烂之时,女掌柜还是有些无语。 这位叫做包方方的年轻女掌柜扯了扯嘴角,指着门口招牌,说道:“道友,我这铺子收的是皮货,蛤蟆皮我都要,可你这里面有皮子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坐去旁边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微笑道:“皮子有,还有肉呢。可包姑娘连我这小玩意儿都不收,我那皮子卖得上价钱吗?” 包方方微微一笑,立马儿换了一副表情。 只要是皮子,那就有的赚,赚不少呢。 白水洞天出去的皮货,那都是修习水法的炼气士之间的紧俏物,溢价一倍,问题不大。 包方方端来一碗茶,笑盈盈说道:“那这位公子,先亮出来宝贝呀!”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故意左顾右盼一番,随后微笑道:“放不下啊!” 包方方一笑,“公子莫要诳我,哪怕是五百年的狐狸,也才多大?公子只管拿出来,放不下,我自个儿出去搬。” 刘景浊伸手摩挲着下巴,说那好吧。然后就取出来那颗蛟首,一人高的巨大头颅,尚且血淋淋的,这皮货铺子当即被血腥味儿铺满了。 那位女掌柜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后挥手关了铺子门,瞬间变作一副苦瓜脸。 “我错了,立马儿给道友解咒。” 刘景浊一笑,摆手道:“你那点儿咒术对我无用,还是先开价吧。” 包方方只好先大致估量了一番,随后开口道:“蛟肉不便储存,即便是放在乾坤玉里,也至多放个一年半载的,一两按一枚半两钱成不?蛟皮的话,应该是完整的吧?可以给到公子十枚泉儿?” 说完之后,包方方又补充道:“真心高高给了。” 刘景浊笑了笑,这女掌柜倒也实诚,他觉得确实是高高给了。因为他自个儿预计,十枚泉儿撑死了,没想到还能另外凑几枚泉儿。 半两钱、五铢钱、以及泉币就是泉儿,三者之间,与如今世俗的铜钱、银子、金,的汇率差不多。 例如银子与铜钱,一两银子一贯铜钱,也就是千枚铜钱。十两银子兑一金。 最早金子少见时,十六两银子才兑一两金,如今却是十两银子一两金。 所以泉币、五铢钱、半两钱,也是一枚泉儿十枚五铢钱,一枚五铢钱,千枚半两钱。 其实人世间最早的方孔钱,是半两钱才对,五铢要晚些,泉币也就是泉儿,只是古时王朝对钱的一个笼统说法儿。 但自从蕴含灵气的灵玉钱用了这三个名字之后,凡俗王朝发行的铜钱,便都是通宝钱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骨头跟内脏就算是送的了,加上我那堆破烂儿,不如包姑娘给我十五枚泉儿的总数?” 包方方一点头,“成交!” 等包方方收起蛟尸之后,刘景浊便又取出一枚乾坤玉,咧嘴笑道:“我这里还有些物件儿……” 等刘景浊离开那间皮货铺子时,口袋里已经多了三十枚泉儿。 活了数千年的老蛟,乾坤玉里哪儿能没点儿好东西啊! 这下子身上就有了两百多枚泉儿,以后再想想法子,等到了神鹿洲时,总不会空着手了吧? 身上有钱了,某人心情大好,再不多做停留,很快就出了白水洞天。 反观那间皮货铺子,包方方早已乐开了花儿。 就这些东西,转手一卖,至少也有四成利的,挣个十枚泉儿,不在话下啊! 包圆圆走进铺子之时,对这个挣了钱却没挣到人情的妹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开口道:“打听清楚了,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包方方当然好奇了,能让宗主亲自接待的客人,会是谁? 包圆圆只是指了指被包方方拿去垫桌角的邸报,轻声道:“就是你嘴里那一坨被插了鲜花的牛粪。” 女掌柜哭丧着脸,嘟囔道:“邸报误我啊!” 刘景浊走出白水洞天,就又是一副草鞋挎刀,一脸胡茬儿的邋遢模样了。 走过那位看门老者身边时,老者转过头笑问道:“怎么样?收获如何?” 刘景浊笑道:“不亏,不亏。” 碰上了那位散财童子苏老弟,当然不亏了。 老者撇撇嘴,“活着就已经很不亏了,能从白水洞天挣了钱活着回来,说明你运气不差嘛!” 刘景浊微微一笑,“前辈说的是。” 说完之后,胡茬儿青年心情大好,取出来一壶酒放下,笑道:“家乡酒水,白簿,借前辈吉言了。” 老人看着那青年人背影,笑着摇头。 挣了钱,那就继续南下,再走个三千里,就到了离洲那座朱雀王朝了。排名第四,国祚已有千年未断。 十大王朝互有谍子,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先前朱雀王朝不就砸钱,让有书籍刊发权的洗笔湖充当自个儿的眼线嘛! 假如有个洗笔湖这般,可以刊发书籍又刊发邸报的山头儿,潜移默化去散布一些言论,时间一长,不比大军攻入景炀带来的影响小的。 刘景浊在无人之处御剑而起,近千里之后才落下了身形。 离洲依旧烈日炎炎,吹来的风都是热的,可中土北境,估计早就下了不止一场大雪了。毕竟明个儿就过年了嘛! 一个人过年,也得热热闹闹不是? 前方就是悖召国京城了,就在这儿待几天,过个年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问题是我也不清楚 蹇文雅虽是对着老道士抱拳,可神色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玄岩道长来了,也不能带走龙女,至少现在不行。” 老道士一笑,轻声道:“你鸿胜山祖师留的遗言,就被你们这些个不肖子孙这么不当回事儿?你那师傅把个白水洞天差点儿弄的分家了,当我不知道啊?” 蹇文雅轻轻摇头,开口道:“九洲灵兽都在争那把椅子,现在把龙女放出去,不是帮她,是在害他。祖师是让我们鸿胜山保护好龙女,不是还她自由,然后让她去死。况且西海龙女,本是白龙,她一出世,就是九洲唯一真龙了。一出白水洞天,便是众矢之的。” 玄岩点点头,“我这关你过了,但我还是得带她走,你鸿胜山护不住她。” 被一只大手捂住脑袋的白衣少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逆生长,两人谈到此处,龙女已然变作个十一二的小女孩。 玄岩收回手,冲着小女孩一笑,轻声道:“我手里现在握着几枚棋子,黑白都有,你猜个数儿,猜准了,我就带你去找你的大哥哥。” 小姑娘皱起眉头,沉声道:“两枚白子,一枚黑子。” 玄岩无奈叹气,伸出手,果然是两枚白子,一枚黑子。 玄岩只得开口道:“我可以带你去一个能帮你找到你那个大哥哥的人身边,但你真身得留在这儿,我也得封存你一部分记忆,行不行?” 龙女点点头,“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两界山倾倒之后,大哥哥回家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还活着吗?” 一连串问句,玄岩也只好一件一件说:“他回家了,但活没活着,我真不知道。现在距离两界山倾倒,已经过去了一万八千年。” 说着便已经封存了龙女一部分记忆,并暂时将这道化身与真身分开,最多支撑一甲子。 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装入袖子里,玄岩轻声道:“好奇心挺重啊?吃大亏了是不是?” 蹇文雅那顾得上这个,只是皱眉道:“你要把她交给刘景浊吗?” 玄岩笑道:“还是好奇心重啊!不过这事儿你不必知道了,护好龙女真身就是。那个人活着与否,我是真不知道,万一人家回来了,你掂量掂量吧。跟天帝打了一架,还没死的人,你鸿胜山怕是承受不住。” 蹇文雅眼皮子狂跳,他高低都是登楼境界了,有些秘辛自然听说过。 跟天帝打了一架,还没死? 玄岩笑道:“所以说,你鸿胜山即便得了火神传承,那座实为祝融峰的山头儿也拦不住那个人的。” 若你你鸿胜山是铁打的,那人就一定是打铁的。 还真别犟,人家在两界山守人间时,我老头子都还没有出生。 蹇文雅言语有些阴阳怪气,“看来人间最高处,对于这位景炀殿下,格外照顾啊?” 玄岩也只是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有本事也以二十出头儿的年纪,从第一楼打到第十楼啊!不说你以登楼境打穿第十楼了,就与守十楼的人打个平手,我也照顾你。” 这番言语,有些不那么高人了。 玄岩轻咳一声,微笑道:“对玉京楼有恨意的多了去了,光恨不行,要真有本事,就来闯关啊!” 打死了你鸿胜山第二任宗主,怪我?但凡他稍微学好点儿,我都懒得搭理他。 蹇文雅冷笑道:“等着,会去的。” 玄岩笑道:“那就抓点儿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话,玄岩便瞬身离去,这座白水洞天,拦的住九洲最强的开天门吗? 结果显而易见。 那座玉京楼,其实是从昆仑搬去的,因为昆仑又名玉京山嘛! 被人称作看门狗的十二人,都是开天门。从第一楼到第十二楼,守第几层的人就是第几境最强。 玄岩是十二楼守关人,自然是十二境最强了。 不过得加个九洲之内。 悖召国京城,大年三十儿,天蒙蒙亮,已经有那爆竹声不断传来。 刘景浊走下楼,要了一碗所谓糖水,其实就是绿豆汤。 询问了一番,这才知道,这悖召国有个三十儿早晨祭江神,中午祭山神,傍晚祭祖先的习惯。 扶舟县那边儿有差不多的习俗,不过是三十下午请先人,夜里祭土地。初一早上要先给先人上一柱香,然后就是送灶,说是送灶花婆回娘家。 所以说,今个儿爆竹声从天亮开始,要到明早才结束。 刘景浊刚要出门,便听见那中年掌柜说道:“三十这一天是鬼集,给未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购置年货的一天,出门最好别瞎买东西,犯忌讳。还有,饭铺酒馆儿,多半都关门了,你想吃也吃不着。我这客栈,现在就住了你一个,厨子也已经回家过年去了,出去逛一圈儿要是实在找不到好吃的,就回来凑活一口。” 刘景浊点了点头,出门之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掌柜,还在因为昨个儿出去吃饭没在客栈吃而耿耿于怀呢。 走了几步,街面相比昨日那是天差地别,哪儿还有热闹景象,街道上空荡荡的,人都在城外河边儿。 不过这鬼集,倒也不是瞎说,没走多远,刘景浊已经至少瞧见五六只鬼物与那尚且开门的年货铺子“购置年货”。 这些摊主铺主,可能永运不会知道,就因为他今日开门,无形之中,积攒了一份阴德。因为那些个孤魂野鬼购置年货时付的“钱”,便是虚无缥缈的阴德。 祖上积德,福荫后代,可不是虚话。 闲逛一圈儿,果然没有饭铺酒楼开门。也是,幸苦挣钱一年,不就是为了舒服这几天吗?钱挣到啥时候是个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钱可买不回来。 一国京城,早晨却像个空城。 城隍庙里的日游神与黑白无常,大白天的巡视街面,毕竟是鬼集,得照看着些。 刘景浊只当没看见,不过今日那黑白无常,头上并未顶着“一见生财”与“天下太平”。 过年嘛!给这些个游魂野鬼舒坦一日。 回去时路过一处小巷,刘景浊放慢了步子,瞧着巷子里一个少年人拿着鱼干儿,对着一只白猫说道:“爷爷说,猫能看见鬼魂,你要是见着了我娘亲,能不能帮我给她带句话?” 说着便把鱼干儿放在了白猫面前。 少年人笑着说道:“你就告诉她,我过得很好,虽然爹又给我找了个小娘,但小娘不坏,没话本小说里的后娘那么坏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看得见对方 小巷中,白衣小姑娘抱着白猫,同样一身白衣的刘景浊与个老道士走在前面。 刘景浊询问道:“在你们说出那话之后,归墟那边儿好了很多吧?” 玄岩点点头,笑道:“多了至少一手之数的登楼境,十多炼虚境,当然会好很多。但妖族那边儿,应该也会增兵。” 说着,玄岩转过头,轻声道:“但还是少个喜欢用奇兵的将军。” 刘景浊拿酒葫芦的手微微一颤,没有答话,只灌了一口酒。 “那你说我又遭人算计是怎么回事?我没明白,这一路走来,我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每天夜里我都要去复盘一天之事,隔三五天就会总得去回想一番。我甚至连落地时见过的那几只鬼物都提防的紧,所以又是哪儿遭人算计了?” 那个夜里与书生宽衣解带的女子,以及那个鬼宅,刘景浊都曾十分重视,翻来翻去想了很多遍,但就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再就是只有那位惊云国绿林道曾经的扛把子了。 刘景浊递去疑惑眼神,玄岩却是淡淡然摇头。 “你还是得再想想,想明白了,就能少吃点苦。” 走出巷子,老道士扭头看了看龙女,轻声道:“甲子之内她只是个凡俗人,不会变老,不会长大,但也不会是炼气士。甲子之后,白水洞天会放了她的真身,届时她就是九洲唯一一条真龙。” 刘景浊无奈道:“我一个剑客走江湖呢,连我徒弟都没带,带着她像话吗?回去我咋跟小豆子说?实在不行,你帮我把她捎回青椋山呗?” 玄岩笑道:“嫌累赘了?还是怕这龙女本身跟你就有极大的因果?” 玄岩微笑道:“刘景浊,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刀子没扎你身上前,死不死的,谁也不知道。”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这龙女怕是推不走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能不能想法子让我耐寒叔叔稍微舒坦点儿?” 玄岩笑了笑,无奈开口:“自打被你老爹拉入赌局,我心甘情愿成了坐庄人之后,石耐寒便可以没了每日万箭穿心的刑罚了,可他不肯。。这都已经跟你口中的所谓天人撕破脸了,我当然可以放了他,但他还是不肯。” 听到这里,刘景浊便再没说什么了。耐寒叔要的是光明正大踏上人间最高处,靠着本事把他放下来。 玄岩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道:“少年人,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老道士已经没了踪迹。 后边儿抱着白猫的小姑娘略微诧异,但只是一瞬间。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想找到那个大哥哥。 稀里糊涂的,身边又多了个拖油瓶。 刘景浊弯下腰,笑问道:“那以后你就得跟着我走江湖了,要听话。” 小姑娘点点头,“你要是带我找我大哥哥,我就听话。” 刘景浊笑道:“一言为定!我叫刘景浊,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好像忘了。” 刘景浊伸手按住小姑娘脑袋,想了想,开口道:“那你以后就叫白小粥吧?” 小姑娘点点头,“都可以。” 某人得意抬头,哈哈!白小豆,白小粥,是不是特俏皮?西海龙女本体是一条白龙嘛!也应景啊。 有个刚刚返回玉京天的老道士,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 于是刘景浊面前就又出现了个老道士。 刘景浊疑惑道:“怎么又来了?” 老道士一把拉起龙女,摇头道:“我错了,她不能给你带着了,我还是先把她送去十万大山吧。” 话音刚落,老道士拉着龙女就走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指着天幕破口大骂:“玄岩老儿,你大爷的!玩儿呢?” 数千万里的路程,小姑娘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被老道士拉着走上西峰。 有个绿衣少女凭空出现,一脸惊讶,随后就是满脸欣喜,撒丫子狂奔过来,顺手一巴掌拍飞玄岩,站定在龙女面前,大声喊道:“白小粥!” 小姑娘一愣,咋的刚起的名字,这咋咋呼呼的姐姐就知道了? 绿衣少女跑过去拉起小姑娘的手,咧嘴一笑:“以后就在这儿了,我罩着你啊!” 有个剑客御剑去到老道士坠落之地,曹风眼神怜悯,憋不住的笑意。 “玄岩前辈,我家大前辈就是这样,可千万别生气啊!” 玄岩笑呵呵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我敢吗?” 好像自打刘景浊在玉京天闹了一次之后,自个儿这些个人,想故意板着脸也做不到了。 曹风又问道:“前辈,我家山主好着吗?” 玄岩扭头看了看这个曾经的文人,疑惑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曹风讪笑道:“这不,抱个大腿,底气足嘛!”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悖召国京城,刘景浊抱着小白猫返回客栈,越想越来气。 你他娘的要带走就带走,要留下就留下,先留下又带走,还是老子刚刚起了名字之后。 叫白小粥怎么啦?跌份儿吗?这叫接地气! 拍了拍小白猫脑袋,刘景浊问道:“你说是不是?” 小白猫喵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其实这只小猫心中想着,可千万别叫我白小喵。 回去客栈,那个中年掌柜趴在柜台打盹儿呢,瞧见刘景浊回来,他抬了抬眼皮,开口道:“怎的?饿着回来了?上哪儿顺了一只猫啊?” 刘景浊笑道:“路上捡的,瞧着倒在路边儿,我正好粗通医道,就顺手给救回来了。” 掌柜的也没多问,只是说道:“大鱼大肉可没有,厨房倒是有肉,但我最多炒个肉片儿,下二两面。” 刘景浊点头道:“我倒是能炒两道,不如借掌柜的厨房一用?”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钻进了厨房。 刘景浊熟捻生火,铲子耍的贼顺手。那掌柜的一脸好奇,问道:“瞧模样,你是个读书人吧?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还耍起来铲子这么溜索?”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看书要看全的,圣人言语可不是说读书人不能进厨房的。” 掌柜的一愣,讪笑道:“生意人,读书是少,让你这个读书人笑话了。” 刘景浊摇头道:“这只是劝诫言语,让君子少造杀孽而已。” 两人很快就炒好了几个菜,忙着洗洗涮涮,转眼就过了饭点儿。 客栈也再无别人,那客栈掌柜拎出来两壶酒,询问道:“能喝不?” 刘景浊神色古怪,点头道:“喝一点儿。” 两人碰了碰酒杯,各自喝下一口酒,掌柜的便开口道:“读书不少吗?” 刘景浊点点头,“真不算少,但只是粗读,大多数也只是一知半解。” 三字塔罗列天下藏书,说是书牢也不为过。两年时间里,刘景浊除了扫雪,就是看书了。 掌柜的询问道:“佛家不是有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如果真有这事儿,那对死在屠刀下的人,不是很不公平?” 刘景浊一愣,上来就问这么高深的问题,真拿我当先生呢? 这是酒没喝够吧? 刘景浊便又填满一杯酒,主动举杯,酒水下肚,这才开口道:“书上是说‘似他广额凶徒,放下操刀,便证阿罗汉果’,我是个不爱看注释的人,但当时还是看了一眼,书上说,所谓操刀,便是执念,放下执念,立地成佛。” 中年掌柜夹了一口菜,轻声道:“那罪孽深重之人,且不是死了都无法谢罪?” 说这话时,这位中年掌柜,满脸愧意。 刘景浊叹气道:“其实自己原谅不了自己,已经算是一种谢罪了。” 有些人即便身在牢狱,可心中并无悔意。 中年掌柜苦笑道:“可有时候,你想去救赎,没机会了呀!”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确实。” 就像望福客栈的少女,她对自己满是恨意,其实是应该的。 也像那场战事之后,班师路上,当父母的跟他刘景浊要儿子,当妻子的跟他要丈夫,当子女的跟他要爹。 他刘景浊拿什么给?拿什么去救赎? 最让人痛心的,是那一具具将军甲送去死在沙场的景炀儿郎家中时,那些家人,总会擦干净眼泪,说我儿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逃离军中之后,那个铁牌,刘景浊便再也拿不起来了。 慈不掌兵,打仗的时候确实只能这样。可仗打完了,总有些将军,会在人瞧不见的角落里使劲儿捶打着胸口,张大了嘴巴,无声大吼。 龙丘棠溪说的很对,其实刘景浊可爱哭了。 中年掌柜忽然笑着说道:“看来你也不擅长劝人。”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道:“其实很擅长,但是不想劝。做了坏事儿,即便后悔了,就能原谅了?自个儿原谅了自个儿再说。” 这话其实也是自个儿对自个儿说的。 中年人点点头,“有道理,就像我站在楼上看楼下,其实楼下人也瞧得见我,我偏偏觉得我藏的够好。” 刘景浊端起一杯酒,无奈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猛地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到底是哪儿遭人算计了。 一口酒灌下,刘景浊无奈自毁掉留在某一道魂魄之中的神念,同时一道阵法轰然倒塌。 苏兄,好手段,小觑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江湖陌路人 方才直接说出了声,以至于对面中年掌柜好奇问道:“喝蒙了?说什么呢?”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啥,就是小觑了一位朋友,若非有个老前辈提醒,我真就着了道儿了。” 这一步输给了苏崮,输的彻彻底底。估计蹇文雅也是发现了,这才帮了自己一个小忙。 可笑的是,某人还觉得已经把一个苏崮掌控于手中了,殊不知你可以拿一道阵法要挟人家,人家也能由那座阵法知道你人在何处。 就如同方才这掌柜的说的,站在楼上偷看楼下,楼下的人并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而已。想想办法,认真点儿,二人就一定能互相看得见。 前提是他能有办法认真看,很显然,苏崮是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白水洞天内,苏崮正在烂木渠做客。才喝下一口茶水,苏崮忽然拍了拍脑袋,不敢用太大力,然后叹气道:“不亏是我赤亭兄,这么快就发现端倪了。” 紫珠硬着头皮询问,“苏公子,那位赤亭剑仙,究竟是何许人也?” 苏崮笑了笑,开口道:“你肯定听过,白水洞天又未曾禁绝外界邸报,那个人面兽心、暴戾荒淫的刘景浊,总听说过吧?” 这番话算是解了恨了,而那位烂木渠主也是长长啊了一声。 苏崮撇撇嘴,“不像是吧?像就好了。” 苏崮忽然后背一凉,蔫儿哒哒开口:“不对,像了才更吓人呢。” 悖召国京城那间客栈,中年掌柜与刘景浊喝酒,从天亮喝到了天黑,直到外界爆竹声音四起,由始至终从未以灵气驱散酒意的刘景浊,有些受不住了。 这会儿已经酒壶遍地,可中年掌柜却还能端坐着。 瞧见那书生已经趴在桌上,中年掌柜笑着说道:“一个读书人,酒量可真好,我要不是中途喝了解酒药,这会儿早就睡的跟死猪一样了。” 刘景浊想要抬头回一句,真做不到。这会儿脑子由自己,身子不由己啊! 中年掌柜又抿了一口酒,转身去关好客栈大门,然后从一把推翻了柜台,从里边儿取出来一柄横刀。 之后中年人又去了后厨,拿来了一块儿磨刀石,就坐在刘景浊隔壁桌子,以酒水磨刀。 中年人笑着说道:“其实不用你劝,执念我已经放下了。但就是觉得,如果放下屠刀就能成佛,那对死在我刀下的冤魂也太不公平了。好在你给我解释了一番,我倒是觉得舒坦了许多。我林谆三岁进相府,九岁开始就帮着他们杀人了,到十五岁时,死在我手底下的无辜之人,已经不知有多少了。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杀人无数,造孽极深。结果我杀来杀去,最后要杀的,却是救过我命的老夫妇。像我这样的恶人,老弱妇孺都杀过,可总还是有落不下刀的时候。大叔大婶儿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做好人不难的,我就试了试,对我来说确实不难,可我杀过的那些人怎么办呢?林谆摇身一变成了个好人,做了些好事,难道造过的孽就能一笔勾销?不能,不可以,不应该的。” 说话间,中年人已经磨好了一边儿。给横道翻了个身,林谆又开口道:“原本我就想着今日杀了那奸相,再不去他就老死了。杀了他,然后我自绝,他毕竟养了我嘛!不曾想去前还有人陪我喝酒。” 说完这段儿,中年人开始专心磨刀,小片刻后,他拿起一块儿白抹布,擦干净那柄寒光闪烁的横刀。 林谆笑了笑,掰开刘景浊嘴巴,塞进去一枚解酒药,取来笔在桌上写下“醒了就快走”几个字,然后便提刀出了门。 中年人前脚刚走,刘景浊便坐了起来。 可刘景浊没有追出去,更没有起身,只是驱散了身上酒意,又抿了一口酒。 爆竹声音接连不断,年轻人恢复本来面目,背好独木舟,拎着酒葫芦走去客栈门口。 烟花密集处,总是富裕人家住的地方。反观只有寥寥爆竹声的,都是穷人家。 大年三十儿,再怎么穷的人家,总会买些炮仗,等在子时中刻,一股脑儿全放了。 “我即便过得不好,可我也想过得好些啊!炮仗声音大些,老天爷听一听,明年别让我那么难就很好了。” 这句话是刘景浊第一次到扶舟县,在风泉镇里听一个当时年纪不算太大,却一脸老相的人说的。 那个老人,前不久也死了,在知道鲍酬被樊江月带走时,刘景浊就猜到了。 说是失足,其实是双双跳崖。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儿会让孩子难以启齿,既然娃能自个儿活着了,那大人索性就不活了,免得让孩子抬不起头。 事实上,刘景浊也知道,那个气的豆豆不愿再去广化书院的人,也是鲍酬。 天知道为了拉扯孩子长大的娘亲与爷爷,十多年里,是怎样炼就一幅“铁石心肠”去抵挡那些个流言蜚语的。 最终攻破那两颗铁打的心的,其实是鲍酬的一句,“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刘景浊叹息一声,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他们把所有的脸,都给你了。” 路边儿巡城兵马狂奔而过,刘景浊只喝了一口酒。 穷人家里点炮仗,富人家里放烟花,声势分个大小,可都是过年。 有些过不去自个儿心里大坎儿的人,选择今夜杀身成仁,所以刘景浊不想拦。 很快就已经子末丑初,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缓缓起身,往皇城边上那座相府去。 相府门口,有个中年人手提一颗头颅,朝正堂跪着,可他自己的头颅,也已经滚落一旁。 一袭青衫背八棱铁剑,缓缓走去相府,一身武道罡气开路,一众兵卒压根儿不敢拦路。 年轻剑客走去门口,扭头看向一旁被一国夜游神缉拿在手的虚弱魂魄,开口道:“怎么,什么时候酆都罗山的隶属阴司也得帮这凡俗王朝做事儿了?” 那尊夜游神皱起眉头,沉声道:“大胆!阴司拘人,竟敢见而不避?” 刘景浊又看了看已经被某种秘法保住魂魄的悖召国老丞相,冷声道:“人死了也要分个三六九等?你悖召国城隍庙里那本生死簿上面,只写了林谆恶贯满盈?” 夜游神还未开口,却见那年轻剑客一伸手,尚在相府中的一道魂魄便被随手扯出丢在了不远处。 刘景浊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随后同样一把扯来了林谆魂魄,丢去远处。 刘景浊沉默一瞬,开口道:“过年了,有仇报仇,有冤鸣冤。” 刘景浊明明听到,有人说了句谢谢。 不多一会儿,两道魂魄便被数不清的游魂野鬼撕成碎片,再无转世可能。 那位夜游神不敢靠近背剑的年轻人,只好站在原地,沉声道:“插手阴司之事,你想好了会是什么代价吗?” 刘景浊本就有些憋着火,听见这么一句,当即不再压制一身气息,扭过头眯眼看向那尊等同于金丹境界的夜游神,冷声道:“你来告诉我,会是什么代价?” 原本已经在赶来路上的护国供奉,察觉到这股子吓人气息之后,立马儿掉头反回。 吃饱了撑着的才会去招惹这一尊煞星。 而那位夜游神,居然破天荒的觉得后背发凉,他可是死鬼啊! 好在那年轻人很快收回自身气息,并指斩出一道剑气,由打相府门口直直出去几十丈。 “有个坟,不过分的。” 捡起来那颗头颅,刘景浊又提起那具无头尸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在场数百人,无人敢拦。 离开之前,刘景浊沉声道:“隶属酆都罗山的阴差,不应该有这种学凡俗间欺软怕硬的夜游神的。一国丞相,若是受人敬仰,那用得着你们去给他收拢魂魄?反之,这等人,若是成了一方神灵,到底是好还是坏?” 那位城隍老爷瞬身至此,对着刘景浊重重作揖,“剑仙说的是。” 刘景浊只说道:“也是说给你们悖召国皇帝听的。” 说完之后便御剑离开,天亮之后,汤江岸边就多了一座新坟。 刘景浊倒下一壶酒,微笑道:“救你才是害你,死了反倒遂愿,你林谆已证阿罗汉果。” 将那把横刀插在坟前,年轻人转身就走。 可走了几步,刘景浊又回过头,伸手弹出一道火焰,那把横刀瞬间便被融成铁水,散落一地。Qqxsnew 江湖路上,哪儿能都是打打杀杀,其实更多的,是走马观花而已。 江湖陌路人,人人皆有故事。 瞬身返回那间客栈,刘景浊弯腰抱起小白猫,微笑道:“以为我不来了?咋可能嘛!我有个徒弟,特喜欢猫。” 某人神色古怪,开口道:“你是只母猫,但我不知道我徒弟那只小花猫是公是母啊!” 早就听得到人话的小白猫,像人似的娇羞出声。 自此剑客南下路上,身边会多个小白猫。 其实刘景浊是个从来不会思乡的人,偶尔想家了,只是因为家乡有可以想的人而已。 其实谁不是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山下药庐(一) 凡俗山峰,并无什么灵气涌动,几乎就是寻常小山村了。 刘景浊肩扛白小喵走在前头,不多久就瞧见了一束微弱火光。 年轻人转过头,轻声道:“就在前面了,不远,杨老哥走慢些,不着急。” 中年人笑着点头,步子却丝毫未曾放慢,反而更快。 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希望,杨树叶哪儿还顾得上自己,没跑起来就已经算是很镇静了。 刘景浊笑了笑,继续在前方开路。 只一处农家小院儿而已,三间屋子,一圈儿竹篱笆围起来不大一块儿地。倒是门前屋后各有一块儿地,种着草药。 刘景浊率先走过去,好在并无想象中的排起长龙,只有个小童坐在院子里,借着屋内微弱灯光捣药。 捣药童子瞧见有人走来,便放下了手中活计,缓缓起身,喊道:“看病的吗?” 此时杨树叶也已经背着山娃到此,中年人赶忙答道:“对,听说赤诚山中有一位老神医,我特意赶来的,头七月就走了,今天终于到了。” 捣药小童当即转头,冲着屋内喊道:“老头儿!来人了。” 喊完之后,小童子走来篱笆门这边儿,伸出手,笑着说道:“我师傅瞧病,无论大病小病,都要二两银子,先交钱后进门。” 杨树叶闻言,手臂轻轻一抖,还没有说话,背后的山娃就已经出声道:“爹,不治了,咱们回吧,我想家了。” 刘景浊伸手过去按住杨树叶肩膀,轻声道:“都说了我有钱,怕什么。” 刚要伸手去袖子里取银子,哪承想那小童子一咧嘴,笑呵呵开口:“有钱啊?有钱就得十两金子,拿来吧。” 十两金子?杨树叶颤颤巍巍取出一个布包,那是他全部家当,也就二两银子。 “金子,真没有。” 刘景浊转过头,无奈道:“咋就这么不信我呢?收好了,金子我也有。” 年轻人一把拔下头顶玉簪,头发一下子就披散下来了,他倒也不在乎,随意薅了一根草就扎起个马尾辫,然后将青玉簪递去,笑道:“随身哪儿可能带那么多金子,不嫌重啊?这白玉簪押这儿,后面我拿金子来赎。” 总不能凭空取出来十两金子吧,那也忒不像话了,谁随身背那么重的金子。 灰衣小童子接过青玉簪打量了一番,抬起头,半信半疑道:“这玩意儿,能值十两金子?” 好在屋内走出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先生,高喊道:“好了,让他们进来吧,那小子瞧着不像是穷人,练武的能有穷的?” 灰衣小童子叹了一口气,将青玉簪递回去,叹息道:“你可最好有钱,要不然就得在这儿干一年活儿来抵消诊费。” 刘景浊接过簪子,没着急整理头发,只是回过头笑着说道:“赶紧进去吧,我看老先生也乏了,先麻烦他给山娃瞧瞧。” 说话间,刘景浊一步上前,伸手按住小童子脑袋。 奇了怪哉,天底下还真是啥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 小童子一巴掌拍开刘景浊,瞪着小眼睛,极其不悦,“你干嘛?不知道摸人家头会长不高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就是瞧你跟我们山娃差不多大,好奇,不摸了,不摸了。” 走进屋子,有个老者打着赤脚坐在床头,头发乱糟糟的,十分随意的扎在头顶。老人一开口,屋子都瞬间亮了几分。 好嘛!一嘴大金牙。 这老神医瞅了瞅,开口道:“病能治,有些耗日子,得等我那几味药材长出来,估计得个把月。” 杨树叶一愣,随即大喜,开口道:“别说一个月,只要能治好,十年我都等。” 结果这老头子扭过头看向刘景浊,撇嘴道:“住下可以,吃饭得掏钱。” 刘景浊微微一笑,“小事儿,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钱多。” 那位老神医一眯眼,露出满嘴金牙,“那你多给点儿啊!我也给你瞧瞧病,没病都给你找病出来。” 刘景浊哪儿会搭理他,只是扭过头,给了山娃一个放心眼神。 不喜说话的孩子其实已经完全相信了刘景浊是神仙,他觉得哪怕这老神医治不好,神仙老爷也可以治病的。 杨树叶讪笑一声,疑惑问道:“都不把脉的吗?我家山娃究竟是怎么啦?” 此时方才的小童子端着一大盆热汤进来,一边儿帮着山娃脱鞋,一边说道:“望闻问切,庸医才切脉呢,我师傅瞅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狂是狂,却是真的。 将山娃的脚泡进木盆里,小童子开口道:“今天起我会把草药准备好,你们自个儿的去煮,早晚各一次,水要保持烫,起码泡够半个时辰。最好是自己去垒个灶台,小火给汤药加热。这药本来是我的,算了,先给他用吧。” 杨树叶一脸狐疑看向刘景浊,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人身对应天上星辰,两只脚各有穴位对应五脏六腑,泡脚,其实是为了后面用药起效快些。” 话音刚落,床上老头地下小童同时看来,齐声道:“砸场子来了?” 刘景浊赶忙摆手,笑道:“练武之人,时常受伤,只是粗通药理而已。”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良久,刘景浊却只顾着安抚杨山娃。 “不着急,也别怕。” 小男孩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先前杨树叶也说了,自打不能动弹之后,这孩子就把自己关在心房里,谁敲门都不开。 那位老神医开口道:“从今天起,一月时间,每天早上给他泡脚,完事儿就扔院子里晒太阳,夜里泡完脚我会给他行针,到第三十天了,喝我一剂药,包他药到病除。” 灰衣小童子说道:“我们这儿可没地方住,自个儿想法子去,他的脚决不能受凉,受凉了我们可不管。” 刘景浊瞅了瞅外界天空,心说这破天气,下雨都是热的,也得有凉可受才行啊! 不过刘景浊还是转身出门,独自往山上走去,很快就扛了几根大木回来。 杨树叶与刘景浊忙活着搭建棚子,杨山娃已经趴在一堆干草垛里睡着了,倒是白小喵,这会儿上窜下跳,也不晓得是不是瞧见老鼠了。 这死猫,白天就趴在肩膀呼噜呼噜,夜里就跟吃了药似的,精力旺盛。 只大致搭起来个草棚子,就已经后半夜了。 刘景浊摘下独木舟靠在一边,灌了一口酒,微笑道:“钱不用担心,这老神医也是真有本事的,放宽心吧,别着急。” 杨树叶面带愧意,苦笑道:“刘兄弟,麻烦你了,你要是着急赶路就不必陪着我们了,大不了就是干一年活儿,只要能看好山娃,十年我也认。” 刘景浊一笑,盘膝坐下,轻声道:“我不着急,等个消息传来了,我才会继续南下。正好,应该还会有人来,我也等等。” 在山娃体内种下机缘的人,估计在得知山娃打通筋脉以后,很快就会赶来。等的人就是他,瞧一瞧嘛,何方前辈这般行事。 至于等的消息,是在等老大跟老二那边儿查到了什么。 类似于那位高车都护的传讯物件儿,赵坎让工部那边儿专门铸造了三份,只是三兄弟之间传讯用。都是以镜花石为基础做成的,代价极大,就这三个至多能用个十次的镜花台,足足花了五十枚泉儿才做成呢。 这趟离洲,既然必定要路过那个横贯离洲东西的朱雀王朝,那当然要查一查,当年害了干娘的,都是谁。 能杀当然要杀,杀不了,那就等等。等我刘景浊一趟归墟回来,呵,九座山头儿也好,还有害了龙丘棠溪娘亲与干娘的人,都得死。 我刘景浊可不是什么圣人,不着急,只是因为我现在本事不到家。一笑抿恩仇那种事,我可做不来。要不是怕苏崮留有后手,他能活?结果是幸亏没杀他,要是真杀了,恐怕就得掉头离开离洲。 见刘景浊已经盘膝坐下,杨树叶便再没有出声。 结果那个灰衣小童子端着一盘油饼走来,撇嘴道:“这个得算钱啊!我们本来就穷的要死,光给那孩子泡脚的药,别说二两银子,二十两都打不住。” 瞧见刘景浊盘膝而坐,小童子撇撇嘴,没好气道:“你不是练武的?咋还修起仙来了?” 刘景浊缓缓睁眼,也有些好奇,便询问道:“你就不怕我?” 灰衣小童子瞪大了眼睛,“怕你?你是不是有病?我有好多药呢。” 冲着刘景浊翻了个白眼,小童子扭头儿就走。 杨树叶也好奇问道:“刘兄弟,他为什么要怕你?” 白小喵嗖一声跳过来,躺在刘景浊腿上,两只爪子“出拳”不止。 刘景浊伸手捂住白小喵的脑袋,轻声道:“没啥,他就应该怕我才对。” 那年登明船,连那东_明公见我都犯怵,天底下的鬼物还能有不怕我的? 奇怪,真奇怪。 那小童子与当年被害时的关荟芝有些像,但又不是活死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死人啊! 天底下还有死人不是鬼的? 白小喵一声喵呜,刘景浊无奈道:“我也听不懂猫语啊!” 要是小豆子在就好了,她能听懂。 抓紧修炼啊!高低到了灵台境界你就能说人话了不是? 刘景浊分明听到屋子里师徒俩在嘀咕。 “师傅,这人咋个这么怪,坐着睡觉啊?” “我哪儿晓得去?说不定是那种传说中到了化境的武林大宗师,就是话本小说里的屁股。” “师傅,那叫辟谷。” “啊?我说的就是辟谷啊?你小子耳朵长脚后跟了是吧?” “行呗!你是师傅,你说啥就是啥。” “对了师傅,你不是说你也是武林高手吗?当年也是打遍一国江湖无敌手,无敌寂寞,这才悬壶济世吗?那你跟他打架,谁能赢?” “臭小子!师傅已经退隐江湖,一般不出手的。想让我出手,高底也得是个剑仙才是。” “那,师傅,你是医术厉害呢,还是武功厉害?” 结果没等到答复,老人已经鼾声如雷。 小童子撇撇嘴,两只手各有小拇指撑起鼻孔,大拇指食指扯住耳朵。 “喽喽喽。” 刘景浊打定主意,绝不招惹那老神医。 一个自个儿瞧不出异常的人,要么是真没异常,要么就是自个儿的压根儿看不出。 看人境界这事儿,刘景浊着实不敢再信自己,特别是见过那个张五味以后。 打坐炼气,好像只是一转眼,天色已经微微亮。 刘景浊缓缓起身,卷起袖子,开始演练拳脚。 白小喵直直趴在草甸子上,看着自个儿的便宜主人打拳。 杨树叶也很快起了,没打扰刘景浊练拳,而是跑去外边儿给山娃煮药,待会儿山娃一醒就得泡脚了。 屋子里走出个老头子,头发乱糟糟,坐在门槛上就开始抠脚。扯下一块儿死皮,放进嘴里嚼一嚼。 啊呸! 老人起先还不当回事,结果越看越瞪大眼睛。 好不容易等到刘景浊演练完这八段锦,老神医赶忙开口问道:“你这咋跟我学的不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走去草棚那边儿拿起酒葫芦,轻声道:“我学的时候就这样,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不一样。” 这套算不上拳法的功法,其实是给当年的迟暮峰主改成拳法的。至于没做改动的,不算多稀奇,只说天下医者,多半都会。 老人便也再没问。 天大亮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来人了。灰衣小童子还是一样,先说二两银子,要是有钱,就收十两金子。至于那些人带的拜年礼物,一概不收。 很明显,有些人早先吃过了闭门羹,要不然哪儿能带这么些个金子出门儿? 一连好几天,杨树叶会主动凑去帮忙,每天做饭什么的,都不用别人说,中年人就自个儿往厨房跑了。 刘景浊时不时上山砍几棵树,也就几天而已,一个能遮风挡雨的草棚已经建成。 白小喵每天都陪着山娃,那孩子终于多了些笑脸,也时不时愿意多说几句话了。 这些天刘景浊一直在研究,为什么那灰衣小童子不怕自个儿呢? 这位神医,医术确实了得,每夜行针,刘景浊明显察觉到,山娃那几处经络淤堵,一天比一天少了。 也不知怎的,这些时日,每日早起练拳练剑,刘景浊反倒没了一身疲倦感。 今日演练完剑术,那位钟老神医笑呵呵走出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景浊,撇嘴道:“你的病,也快不治自愈了。” 刘景浊一愣,好奇问道:“我的病?” 钟老神医一笑,取出个烟斗,杵进去烟丝之后便点着开始吞云吐雾。 “心病啊!你就没发现,这几天你喝酒次数越来越少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喝酒只是因为喜欢,十五六的时候我师傅给了我个酒葫芦,自那时候起就差不多酒不离手了。” 老者撇撇嘴,“可你手中没酒,会很焦虑不是么?” 刘景浊想了想,笑道:“是有点儿,但我不是不喝酒就不行,至少有两年时间,我滴酒不沾的。” 那位老神医只是一笑,拿出个锦囊递过去,轻声道:“看你人不错,送你两颗救命药,用的时候你就想起来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疑惑道:“我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吧?” 老人家露出一嘴大金牙,“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我看的出来。连我家捣药童身上有怪病你都能瞧出来,说明医术不比我差。” 怪病?不是死人? 刘景浊沉声道:“那孩子是得了怪病?” 老神医点点头,微笑道:“得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像个活死人,僵尸一般的,得每日服药以续命,一天不吃药便会四肢僵硬,血水停滞不前,慢慢淤堵而死。” 刘景浊暗自摇头,心说这不像是病的。 那位钟姓神医说道:“早先我拿他的血与自个儿的做过对比,他的血液凝固速度极快,几乎是我的百倍。” 刘景浊试探问道:“要不然我给他瞧瞧?” 老人家撇撇嘴,“请便。” 老子都治不好,你想看啊?看去呗!你要是能治好,老子认你做师傅。 刘景浊背好剑,干脆起身,进门就一把按住捣药小童的脑袋。 “哎呀!你是不是有病?都说了会长不高的!” 先前刘景浊只是按住灰衣小童的头,看看他是不是真不怕自己,并未仔细查探。这会儿一看,刘景浊无奈一笑,拍了拍捣药童脑袋,轻声道:“会长的,放心吧你。” 走出门,刘景浊扭过头儿,笑道:“前辈,收徒就收徒,至于这么弯弯绕吗?” 哪承想老人家一脑门儿疑惑,开口道:“啥意思?哪儿就弯弯绕了?我弯弯绕什么了?” 刘景浊撇撇嘴,心说你就装吧。 那小童子明明就跟山娃症结相似,明显是出自一人手笔,都到你这儿来了,你还装? 刘景浊干脆再不理他,老头儿则跟在后面,一遍遍询问:“你这小子,说清楚啊!” 刘景浊撇撇嘴,“老神医不得先跟我说清楚?” 老人家这个气啊!我跟你说什么啊?年纪轻轻的,咋个就神神叨叨的啊? 过了初五,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山脚下停满了驴车牛车,都是疑难杂症。大多数人钟老头只是看一眼,开个方子就让拿走了,自个儿也不卖药,只收诊费。只有极少数的,会说一句喝完药再来一趟。 刘景浊眼睁睁看着一张张_工整无比的药方子被拿走,终于在夜里没忍住问道:“你就不怕自个儿的方子外流?” 老神医只是说:“这有什么好怕的?时节不同,病症不同,用药剂量天差地别。不过多半相同病症吃了还是有用的,但做不到药到病除。要是有人拿着药方子去卖,不也是好事儿,多救一个是一个嘛!” 刘景浊笑道:“你倒是豁达,我老家那边儿几间药铺,开的方子鬼画符一般,有时还会多开几味药在方子上,但抓药时,那几味不抓。所以哪怕有人辨识出来了方子,照方抓药,也还是吃了没用。” 这位钟老神医难得皱眉,紧接着便破口大骂:“弄他娘的的这幺蛾子作甚?指着看病挣钱,那他学什么医啊?娘的!医贼!” 这些天刘景浊也瞧出来了,虽说叫价二两银子,可大多数时候,那些个真拿不出钱的,师徒二人分文不收的。只是说挂了帐,以后一定要来给钱。 所以刘景浊愈发心里嘀咕,这老神医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难不成给捣药童与山娃用了这些手段的,真不是他? 白小喵每天陪着山娃玩儿,时不时还去山上捉来老鼠,想着跟大家伙儿分享的,可谁吃老鼠啊? 正月十五,天黑时,下了一场大雨,到现在还没有停。 刘景浊坐在房檐下煮茶,山娃被放在一张藤椅上,呆呆看着房檐水滴落。 小男孩还是不喜欢说话,但嘴角明显多了几分笑容。 好像一场大雨,冲刷掉了难过心情。 刘景浊扯出挂在胸前的吊坠,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娃破天荒出声询问:“刘叔叔,想什么呢?” 刘景浊将吊坠塞回脖领子,对于叔叔这个称呼,他倒也不排斥。二十八的人了,被个几岁的孩子喊叔叔,问题不大。 抿了一口茶,刘景浊笑着说道:“没啥,就是忽然想媳妇儿了。” 结果山娃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都有媳妇儿了啊?” 刘景浊气笑道:“什么话?我都要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打光棍?” 言语之间,刘景浊忽然朝着山脚下看了一眼。 一架马车停在了山下,马车上走下来个儒衫老者。同行人不多,只有个满嘴黄牙的驾车老汉,以及尚未走出来的少女。 车夫搀扶着老者,开口道:“老爷,下着雨呢,山路滑,你就别去了,我先上去看看真假吧?” 老人摇摇头,轻声道:“走这么远来的,不差这几步了。” 车夫叹息一声,呢喃道:“可苦了小小姐了。” 药庐檐下,刘景浊强压下一身剑意,那团涌动剑意,正是得自姜黄。 前辈,到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下药庐(二) 见刘景浊又提起酒,居然把酒水倒进了茶杯,山娃没忍住问道:“刘叔叔,怎么忽然又喝上酒了?” 刘景浊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又喝了一口酒,涮涮。 “习惯了的事儿,你没说,我都想不起来呢。” 山娃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刘景浊心中所想,是姜前辈果然有后人流落九洲,还是那种一现身就能钩动自个儿身上那道剑意的天生剑种。玉竹洲的姜戈他们,便没有这份异像。 刘景浊喊道:“钟槐,有人来了。” 钟槐是那个捣药童子的名字,不过刘景浊还是喜欢喊他捣药娃。 小童子麻溜出门儿,可扭头一看,哪儿有人嘛! 气的小童子瞪眼说道:“你再敢骗我,我就把那只猫炖了。” 不知跑哪儿晃荡去的白小喵正好返回,它可听得懂人话。 所以钟槐一转头,当即面色尴尬,“说着玩儿,猫肉,多吓人呐!” 正说着,篱笆门那边儿果然来了人。 小童子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啊! “姓刘的,你是不是当过道士啊?还会算卦?” 钟槐捂着脑袋小跑过去,嘟囔道:“哪儿来的啊?下这么大雨,不晓得晚点儿再来嘛?” 呦呵!瞧打扮,有钱人啊? 头前老者笑着作揖,轻声道:“老夫自朱雀王朝来,听闻钟老神医医术通神,我家孙女这些年重病缠身,特来求钟老神医帮忙瞧瞧。” 钟槐左顾右盼良久,这才问道:“你孙女人呢?我们可不会人没到就给人看病。” 老人转过头给那满嘴大黄牙的车夫使了个眼神儿,后者点了点头,转身便往下方去。仟韆仦哾 “人在下面,这就来。” 钟槐撇撇嘴,“那进来吧,我们不治这种着了凉的小病。” 老人点点头,跟着就往院子里来。 此时杨树叶正好端着大盆药汤走去草棚,那位老人走来时依旧满脸笑意,冲着两人笑着点头。 等进门后,刘景浊便听见钟槐又说了一遍那个收费的说辞,这次开口就是十两黄金。 照那捣药童的话说,你们有钱人,不宰白不宰。 没过一会儿,车夫便领着一位少女走来。 少女十五六的模样,一身竹青长衫,并非长裙,但与男装相比要更修身些。踩着一双沾了泥水的茶白短靴,扎着丸子头,五官精致,有着一双桃花眼。 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少女路过刘景浊面前时,咧嘴一笑,笑盈盈开口:“狗贼,看什么呢?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泡水喝。” 刘景浊倒是无所谓,可山娃却被这小妮子吓了一大跳。 还没等刘景浊出声,那少女又笑呵呵说道:“呦?瘸子还是瘫子?可怜喏。” 少女很快就进屋了,刘景浊一把抬起山娃,抱他去了草棚那边儿。 按住山娃脑袋,刘景浊笑着说:“没事儿,我会教她说话的。” 山娃挤出个笑脸,笑道:“这有啥,人家说的对。倒是刘叔叔你,不是有媳妇儿吗?瞅人家作甚?” 某人面色尴尬。 没过多久,钟槐板着脸领着三人走出来,说话都没点儿好语气。 “这里可没地方给你们住,要么就自个儿的搭草棚,要么就淋雨去。” 这个捣药童子板着脸,心说什么人嘛!我也就看在钱的份儿上,要不然,呵呵。 那锦衣老者笑着点头,轻声道:“老叶,想法子把马车弄上来,收拾一下给柚儿住,咱俩就凑活几天吧。” 老车夫点了点头,冒着雨就往山脚去。 至于那美貌少女,始终脸上笑盈盈,可眼神之中那股子对一切事物的漠视,压根儿就藏不住。 老人往草棚走了走,抱拳道:“在下姜恒生,要在这小住些时日,叨扰了。” 杨树叶赶忙拱手回礼,笑道:“都是病友,我也是叨扰钟老神医,咱们之间就不必客气了。” 反观刘景浊,只是怀抱白小喵,压根儿不理会他。 杨树叶只好笑着说道:“我这刘兄弟是个江湖人,不喜言语,老兄莫要计较。” 杨树叶也纳闷儿,刘兄弟不是挺好说话吗?咋个这会儿这般无礼。 结果那自称姜恒生的老者还未曾言语,一旁少女率先开口道:“那个背剑的,猫卖不卖?” 刘景浊这才缓缓抬头看向那爷孙二人,面无表情。 这丫头是欠收拾啊!再这样,我真得替你老祖宗教教你怎么说话了。 还好,那个姜恒生回头瞪了少女一眼,转过头后,满脸歉意,“我这孙女儿打小儿被病魔缠身,性子古怪,小友莫要计较。” 刘景浊淡然开口:“没事儿,我也读过两年书,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帮老先生教教孙女儿。” 结果那少女冷笑一声,讥讽道:“背了一把剑,把自个儿当剑仙呢?” 这死孩子,真是欠揍啊!不行,教剑之前,得想法子先揍一顿。 姜恒生有些无奈,只好转过头,打岔道:“老朽年岁已高,不知道二位能否帮个忙,让我跟我家老叶在这草棚里凑活几天?” 杨树叶几步过去挡住了刘景浊,笑着开口:“老先生不嫌弃就行。” 刘景浊便也没再言语,跟小孩子有什么好犟的,打一顿不就老实了。 这天到了后半夜大雨才止,刘景浊就如此打坐一夜。那个归元气境界的车夫趁着没人,便将那马车搬了上来,就放在篱笆外,姜柚睡在马车里,那老对老主仆就挤在草棚之中。 之前屋里瞧病时,刘景浊听到了姜柚得了什么病,钟老头看过之后,也佐证了病情。那死孩子当然不是因为病才这般说话的,一个不能怀胎的病,又怎么可能这样。 据姜恒生说,姜怯月已经许给一户人家,但对方是个大户人家,找了个大夫一看,发现姜柚天生是那种不能怀胎的女子,他怕孙女儿以后嫁不出去,这才走了几千里路,专门来找钟老神医的。 成亲之前要验身的,多半是王公贵族了,这姜恒生又能带着个归元气武夫,想必也是个官职不低的。 刘景浊唯独好奇的,是这姜柚明明是个天生的剑修,只要引气入体便能衍化出一柄飞剑的雏形,怎的就不是个炼气士呢? 次日清晨,刘景浊依旧早起练剑,钟老头儿则是老早坐在台阶上,看的津津有味。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下药庐(三)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扭头儿坐下,轻声道:“这是第二次了,你还有一次机会。” 少女嘁了一声,抱着小花猫就往山脚下去。 刘景浊也并未阻拦,所以姜柚很快就到了下边小溪旁,脱了靴子把一双脚丫子放在里面,晃荡双腿。 这少女由头至尾,对万事万物都是不上心的模样,好像是觉得什么事儿都与她无关,哪怕喝药时,她也只是喝下,并不嫌弃药苦,但就是那副无喜无悲的神色。 刘景浊咧嘴一笑,问山娃:“你说这丫头欠揍吗?” 山娃也咧嘴一笑,轻声道:“有钱人都这样吧?” 某人一本正经道:“我是个有钱人,我这样了?” 山娃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傻笑。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言语之间的那种成熟,让人又惊奇,又心疼。 刘景浊忍住了没有说什么,免得孩子多想,到时候无论那个人是不是钟老神医,他都会排斥。 想来想去,刘景浊伸手按住山娃脑袋,轻声道:“传你的拳法,我已经教过很多人了,不是多高深的功法,但是能滋养体魄。如果你以后有个师傅了,一定要告诉他。” 脑子里稀里糊涂多了一段儿记忆,山娃一脸震惊,不敢置信道:“这就是老人家讲的仙人传功吗?”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那差别大呢,我这个你得自个儿练。人家故事里的传功,是传你之后,你就会了。” 哪儿有孩子不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山娃一下子就话多起来,询问道:“那是不是也可以传功,就是本来啥也不会,传功之后就很厉害了的那种?” 话音刚落,山娃发现刘叔叔好像不怎么高兴,他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又说道:“刘叔叔,你怎么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容牵强。 “你说的法子,是可以。但代价有些大,大到人承受不住的那种。” 若非师傅醍醐灌顶,将一身修为传给自己,青椋山或许还是从前那个青椋山吧。 山娃只好扭过头看向山下小路,看着看着,孩子又开口道:“好像又来人了。” 刘景浊点点头,“是,人还不少。” 下方小溪旁的少女都没来得及穿鞋,抱起白小喵,拎着鞋子就跑上了山坡,着急忙荒的躲在了刘景浊身后。 刘景浊转过头,讥笑道:“你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吗?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姜柚只是说道:“老叶不在,我得确保自己能活着,等到老叶回来。” 刘景浊就有些好奇了,询问道:“下面那些是什么人?” 少女倒也不隐瞒,实话实说:“朱雀王朝十一皇子的人,也就是我爷爷逼我嫁的那个人。” 刘景浊一愣,“这么能生?” 十一皇子?那前面还有十个啊?好家伙,朱雀王朝人丁兴旺啊!不过也是,当皇帝的,没几个是像自己老爹那样的。 言谈之间,已经有几道身影朝着这边儿走来,领头人是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居然是神游境界。身后跟了几个披甲汉子,都是武道开山河。 刘景浊好奇道:“十一皇子,势力很大?” 姜柚点了点头,“朱雀王朝里边儿,未来最有可能当皇帝的就是太子与十一皇子。十一皇子虽然年纪小,但人家有个好娘有个好舅舅。” 刘景浊一笑,打趣道:“意思是你很有可能做朱雀王朝的皇后?那为什么会是逼你嫁人?” 少女撇撇嘴,“你喜欢你去当啊?管害死你爹娘当人叫爹?你做得到?” 这个还真做不到。 姜柚轻声道:“你说,他们要是瞧见我跟一个陌生男人卿卿我我,会怎么样?” 刘景浊眉头一皱,后少女已然一个熊抱过来,死死抱住刘景浊,故作一幅亲昵模样。 刘景浊无奈道:“我跟你有仇?” 姜柚摇摇头,凑到刘景浊耳边,轻声道:“没有啊,我就是觉得好玩儿。” 果不其然,那尊黑衣神游,当即皱起眉头,只微微一挥手,黑后几个披甲兵卒便拔出佩刀往刘景浊身边去。 姜柚眼神之中划过一抹狡黠,轻声道:“你不会死,我就是玩儿玩,放心吧。” 话音刚落,有个满嘴大黄牙的老头儿从天而降,重重落地。 老叶看了一眼被自家小小姐缠在身上的年轻人,歉意道:“刘公子,我们小小姐好玩闹,可千万别在意。” 老叶一现身,那几个兵卒便收回了佩刀,二话不说退回黑衣人身后。 刘景浊笑道:“我无所谓,我又不吃亏。” 姜柚这才松开刘景浊,重新抱起白小喵,嘟囔一句:“无聊。” 老叶转过身,抱拳道:“连供奉,这么巧?” 黑衣青年人抱拳回礼,微微一笑,“不巧,殿下特意派我来的,保护王妃,是我份内之事。倒是王妃与陌生男人搂搂抱抱的,怕是不合适吧?” 老叶笑问道:“那连供奉的意思呢?” 黑衣青年淡然一笑,“当然是杀了。” 好嘛!真厉害,言谈之间,命就没了?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姜柚,又看了看那铁了心要杀自己的连供奉,当即做了个决定。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第三次机会没了,虽说事不过三,但我还要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姓姜呢。” 这一番话可不是传音,在场几人听的明明白白。 那位叶统领转过头,轻声道:“刘公子莫要多事,我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 刘景浊都不搭理他,只是看向姜柚,开口道:“我可以救你离开。” 姜柚强憋着笑,不敢置信道:“就你?好吧好吧,就当你可以救我,但条件呢?别不是以身相许,本姑娘可不做这种买卖。” 刘景浊摇头道:“条件很简单,拜我为师,跟我学剑。” 话音刚落,姜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刘景浊,笑到前仰后翻。 “就你?” 刘景浊也笑了笑,“就我。” 此处笑声未至,那边儿笑声又传来了。 黑衣人捧腹大笑,指着刘景浊,讥讽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的开山河武夫,是很厉害了,但你就没点儿自知之明吗?” 刘景浊看着姜柚,面无表情,开口道:“你就一次机会,只要点头,谁都强迫不了你什么。” 那位连供奉笑着摇头,“行了行了,年轻人少吹嘘,离我们王妃远点儿,我现在不杀你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抱起山娃就往院子里走去。 小男孩轻声道:“刘叔叔,你真的只给她一次机会吗?” 刘景浊笑了笑,把山娃放在地上,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其实也没想要个什么答案,结果山娃却说道:“我觉得不会,应该会有很多次机会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拍了拍山娃脑袋,轻声道:“主动开口收徒,总是有些跌份儿。” 此时姜恒生也已经返回,在篱笆门外站了一会儿,便主动走来草棚这边儿,对着刘景浊一作揖,歉意开口:“柚儿顽劣,给刘公子添麻烦了,不过刘公子大可以放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什么事儿。” 刘景浊摆手道:“我倒也不怕。” 说着便收拾起了炭盆,生火煮茶。 姜恒生凑过来,笑问道:“刘公子年纪不大,也爱喝茶?” 刘景浊笑道:“无所谓爱不爱,再好的茶叶我也品不出来,再次的高碎我也不嫌弃,我喝茶只喝个苦味儿,所以我的茶,一般人喝不住。” 老人干脆席地而坐,微微一笑,“那我倒要试一试了。” 刘景浊扭转过头,看了看身边老人借着清扫炭盆时写下的两字,那“当真”两字便又被炭灰掩埋。 年轻人先喝了一口酒,然后才询问道:“姜老先生官职不低?” 姜恒生一笑,“朱雀王朝并无三省,老夫领吏部尚书职,蒙先皇恩典,有个伯爵称号。” 刘景浊略微诧异,这官儿真不小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询问道:“当真?” 老人也笑了笑,“当真,不然咱们赌一把?” 刘景浊笑道:“老先生信我就信。” 老人笑道:“那就烦劳刘公子用心煮茶了,老朽命也就就交给刘公子了。” 刘景浊摇摇头,“会很苦,先苦后甜嘛!但苦有苦的好处,吃过了苦就会疼人了。” 姜恒生面色复杂,喝完了一口茶,就去了马车那边儿。 好像那个少女,也就在姜恒生面前时还像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一下午时间,老人给少女洗了头,又十分娴熟的梳好头发。 姜柚没忍住问道:“爷爷,你怎么啦?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老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家柚儿要是那种不顾家人死活的孩子,就好了。” 这天夜里,老神医回来极晚,等回来时,身边已经多了个老人。 钟神医一身白衣,那老人一身黑衣,互不搭理。 最让刘景浊惊讶的,是钟槐居然已经引气入体,成了炼气士了,而且再不似先前,与活死人一般。 刘景浊看了看山娃,满脸笑意。 黑衣老者迈步走来草棚,走过去山娃那边儿,伸手按住其脑袋,微笑道:“还记得我吗?” 山娃当然想不起来,只是问道:“你是?” 老人一笑,伸手指向钟老神医,撇嘴道:“那个没本事的是我师弟,医术比我差得多了。对了,那碗黄鳝面真好吃。” 山娃大惊,“是你?!” 刘景浊哈哈一笑,冲着杨树叶说道:“杨大哥,山娃没事儿了,我也得走了。” 年轻人提起提起独木舟,迈步走出篱笆门。 外边儿门神似的神游修士眉头一皱,漫不经心道:“暂时留你一命,可别找死啊!” 刘景浊笑道:“这小妞儿长得不错,我带走了,在下姓刘,名赤亭,记清楚了。” 老叶瞬身到此,站在马车前方,沉声道:“刘公子,莫要自误。” 话音刚落,一拳已至面门,老叶大惊失色,急忙躲闪,却被那年轻人变拳为肘,击飞数百丈。 年轻人拳罡如瀑,一拳震碎马车,那柄自鱼雁楼买来,尚未取名的飞剑,已然悬停在黑衣青年额头。 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 连供奉眯眼道:“道友,敢劫走我们王妃,你面对的就是一座朱雀王朝。” 年轻人一把拽起姜柚,同时抱起白小喵,顷刻间便已经御剑出去几十里。 不过山下药庐尚有人声传来。 “朱雀王朝?吓我啊?” 人已经无影无踪,飞剑这才化作剑光消失。 黑衣青年怒气冲冲回头,看向钟老神医,“他是什么人?不交代清楚,你们就可以死了。” 同是黑衣的老人缓缓直起身子,故作惊恐神色,望向山娃,问道:“咋个办?那个背剑的家伙要害死咱们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信来 赤诚山脚的那处小院儿里,站着个黑衣老者,躺着个黑衣青年。 黑衣老者捏住鼻子一使劲儿,随后抬起脚,手指头往脚后跟上蹭了蹭。 钟老神医瞧得恶心,没忍住就扯下脚后跟一块儿死皮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好大个人了,高低也是个老神仙,怎么就净做这么恶心的事儿呢?” 黑衣老者转过头,气笑道:“你抱着脚丫子啃指甲,啃了一辈子了都,还有脸说我?” 草棚子底下,杨树叶早就看蒙了。 咋个回事儿?先是刘老弟踩着剑飞走了,又是这黑衣老先生几巴掌把那年轻人扇到不省人事,这……这都什么人呐?是人吗? 山娃知道自己的爹被吓的不轻,便轻声道:“爹,刘叔叔是个神仙,钟神医跟这位先生,应该都是。” 钟老头连忙摆手,“别,我可是个人,不是神仙。”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都不是人。 提起这个,钟老神医这个气啊!指着黑衣老者破口大骂:“姓冯的,我家小钟槐跟山娃,都是你害的?怪不得那小子问了我几句话,一句比一句怪啊!” 黑衣老者转过头,看向山娃,轻声道:“你给了我一碗黄鳝面,我让你两年没法儿动弹,但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收你为徒,你答不答应?要是觉得生气,可以不答应,但没用。你要是好好答应,那我就和和气气带你走,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提溜着你走。” 没等山娃说话,黑衣老者已经转头看向钟槐,轻声道:“你也别怪我,你命里有劫数,我也算是帮你度过了这番劫难,你师傅并不知情,也算是我给他的考题。别的不说,钟老儿医术尚可。当然了,你也可以拜我为师,但对你,我不强求。” 钟槐沉声道:“我有师傅。” 黑衣老者点点头,又看向杨树叶,“事先与你说清楚,等杨山娃成了炼气士,我会带他去看你们一趟,后面就得是黄庭境界,等到他跻身金丹,我允许他带着你们一起来我山上住。给你普及一下,山娃也听好了。你们所谓的神仙,其实就是炼气士,拢共十二重境界。炼气、灵台、黄庭、凝神、金丹、元婴、神游、真境、炼虚、登楼、合道、开天门。说这么细的意思,不是我对山娃期望有多高,而是告诉你,如果他不好好修炼,你们这辈子都见不上了。当然,作为补偿,我会给你们夫妇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另有延年益寿的仙丹。至于你们能不能见到儿子,就要看你们儿子修行速度快慢了。” 话说的很直,当然全是真话,也算是一种丑话说在了前面。 老神医沉声道:“冯四,你……” 黑衣老者沉声道:“你闭嘴,镶着一嘴金牙,就是金口玉言了?师傅留的东西,你不用,传给钟槐。这两个孩子都欠那个年轻人一个人情,以后得去报恩。” 杨山娃除了那被改过的八段锦,还得了一缕细微到难以察觉的雷霆。至于钟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个年轻人留下了一枚火焰种子。 槐者木鬼也,阴气极重,这些年来,钟槐其中一魂三魄,就是被冯四藏在一棵槐树里,这才让槐树替死,瞒天过海救了钟槐一命。 所以几年前给捣药童起名钟槐,也是冯四老早就谋划好的。那孩子剩余半生,就算是替那棵槐树而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肠太软 两行字过后,镜面又浮现另外两个大字,几乎铺满这块镜花石。 那两个字是,别急。 刘景浊不禁一笑,这肯定是老大的手笔了,老三做不出来这事儿。 果然,一个婆娑洲的贵霜王朝,一个离洲的朱雀王朝。摩珂院,挂壁楼,都是两国背后的势力。 十大王朝里面,除了浮屠洲闲都王朝与中土景炀王朝之外,几乎都有一个能左右一座王朝走向的势力。对外隶属于王朝,对内,那就是太上皇了。 白小喵嗖一下跳过来,看了好半天,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 姜柚也一脸好奇,询问道:“刘景浊,这是什么东西?” 刘景浊都不搭理她,你不喊师傅,我就不理你。 少女撇撇嘴,眯起一双桃花眸子。小样儿,我就不喊师傅,有本事你打我啊?才认识几天,谁知道你是不是瞎说? 飞舟速度极快,此前距离朱雀王朝也就几千里路程,大约行驶两三个时辰,便已经到了朱雀王朝境内了。 当然不好让这死孩子走着,刘景浊便带着她瞬身去了这处州城内的鱼雁楼。 刘景浊取出那贵宾令牌,此处主事立马儿亲自下楼接待。 头等贵宾令牌,饶是州城鱼雁楼的主事,其实也没真见过。 刘景浊记得当时霜澜说了,头等令牌,鱼雁楼成立近百年来,就给出去过不超过三十枚。 相貌清秀的女子捧着令牌看了好久,咋舌道:“我在鱼雁楼近四十年了,头一次瞧见这等令牌啊!公子需要些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刘景浊抱拳道:“烦劳姑娘带我这弟子去洗个澡,有些需要的东西,她会告诉你。再麻烦姑娘准备个百宝囊,内含乾坤玉的那种,把她需要的东西一并装进去,待会儿我一并付钱。” 清秀女子一笑,轻声道:“小事儿,姑娘随我上二楼咱们再说吧。” 做生意的,还是做炼气士生意的,没几个傻子。那女子一眼就瞧出来了,当然不会说出来。 女子月事,当今天下极其忌讳呢,有些人家,女子来了月事,都不让见人。不过这位公子,瞧着并不在乎这些,已经算很开明了。 姜柚将白小喵递过来,又解下独木舟,轻声道:“呐,你先替我保管。” 然后就跟着鱼雁楼主事去往二楼了。 两位婢女急急忙忙走来,一个端来茶水,一个端着干果蜜饯。 刘景浊只抿了一口茶,随后就起身去往柜台那边儿。 看了看,刘景浊问了句:“霜澜是不是接任楼主了?” 一旁的婢女有些惊讶,但没答复,权当没听见。 刘景浊一笑,“那就是了,我这令牌是她给的,算是朋友吧。” 其实在见过左衡川之后,刘景浊就明白了,在清溪阁后天底下最大的买卖消息势力是怎么来的。 那位舟子,想找到的人,便是托自己带话的人。 只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刘景浊一头雾水。 过了没多久,此处主事缓步下楼,在其中一位婢女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婢女一笑,扭头儿就往外走。 又叮嘱另外一个婢女去取百宝囊后,清秀女子这才递还令牌,微笑道:“公子莫怪,验明真伪是必须要做的,别的事,鱼雁楼主事都会守口如瓶,这是底线。”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点我还是相信的。” 回去那把太师椅,刘景浊抿了一口茶,传音道:“烦劳姑娘帮我整理出来一份东西,关于挂壁楼的,楼主如今是谁,神游之上的修士拢共多少,姓甚名谁。” 女子一笑,轻声道:“给公子的任何买卖,一律对折,公子要付三枚泉儿,那只百宝囊就算是赠予公子了。” 刘景浊一愣,然后越想越气。等回去中土了,一定要去问问那位鱼雁楼主事,我刘景浊招她惹她了?逮着我往死里薅羊毛? 取出三枚泉儿,刘景浊轻声道:“尽快。” 鱼雁楼做事儿,向来不问缘由,你掏钱就行。 女子笑道:“我去去就来。” 等走出鱼雁楼,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不得不说,成了炼气士,有些事还是方便了很多,至少心念一动,就不用洗澡洗衣服了呀。 这不,还得带着这死孩子去买衣裳去呢。 “姜柚,你这衣裳不好买吧?” 少女轻声道:“呀!刘景浊你要给我买衣裳?那你帮我买长衫就行,我自个儿改改就好了。” 顿了顿,少女嘟囔道:“师傅,饿了。” 某人无奈,看在一声师傅的份儿上,开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你大师姐不吃肉,你记住,以后回山了,想吃肉就自个儿去外面吃,尽量不要当着她的面。” 少女狡黠一笑,好奇问道:“刘景浊,那我有师娘吗?” 刘景浊点点头,“有,她很漂亮,见了你就知道了。” 少女当即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儿了。 吃饱喝足,两人这才出城。 之后就是赶路了,朱雀王朝渜州境内,有一座戟山,刘景浊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山主破境登楼之后,只堪堪稳固境界,便交代了后事,孤身去往归墟。 就这一座山头儿,让一座离洲的一流山头儿以及顶尖山头儿,都抬不起头来。 朱雀王朝横贯离洲中部,几乎将一座离洲拦腰截断,版图相对狭长,南北最宽处大约七万里,左右却是有近三十万里之长,占据了一洲近五分之一的土地,可见版图之大。不过离洲由北往南,是个三角模样,最南端,东西也是有百万里之巨的。 二月末时,两人只堪堪南下一千多里,可独木舟已经有三十余斤重,姜柚明显有些吃不下,每天夜里都哭唧唧的,偷偷摸摸_揉肩膀。 于是后来几天,少女今个儿左肩背剑,明儿个右肩,换来换去的。 刘景浊当然不会理会,他就是在等姜柚崩溃的那一天,很快了,这丫头撑不了几天的。等到什么时候她大哭一场过后,就可以先学八段锦了。 每天清晨时,刘景浊都有意无意在姜柚面前演练拳法,能“偷学”几分,看她悟性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场大雨,姜柚儿差点儿就哭了。 “刘景浊,今天咱们能不能歇歇?” 刘景浊点点头,“可以,前方有个村子,你要是有本事叫开一户人家的门,允许咱们借宿一晚,那就歇一歇。” 姜柚撇撇嘴,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可她确实怕,怕真把刘景浊惹生气了,他一走了之,自个儿回去就得嫁给那十一皇子,还有可能把爷爷跟一大家子人害了。 所以她这近一月时间,其实都在硬撑着。 好在是没走多久,就到了刘景浊说的那个村子。 结果她愣是没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每次她开口还没说几句,人家就关了门,甚至都不愿多说一句话。 雨越下越大,她只好抱紧白小喵,躲在了一处屋檐下,紧紧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委屈。 白小喵舔了舔姜柚脸颊,扭过头,冲着刘景浊叫了一声。 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可刘景浊只是说道:“既然敲不开门,那就继续走,你百宝囊里不是还有上次没吃完的馒头吗?凑活着吃吧。” 少女擦了擦眼泪,一声不吭的取出馒头,淋着雨跟在刘景浊身后,边吃边掉眼泪,可就是没有哭出声来。 她也有她的倔犟的。 这天夜里,刘景浊找了个山崖下方,有一丈见方的地方淋不到雨。姜柚捡来了一堆柴,忙活着生火,可树枝被雨淋过,哪儿那么容易点着。 忙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只见火镰打出来的火星子,姜柚忽然就放下火镰,走去了里面崖壁,靠着崖环抱膝盖,埋着头呜咽。 白小喵凑过来一遍遍挠着刘景浊,喵呜不止。 唉!明知道这会儿开口,就是前功尽弃了,可刘景浊还是心软了。 并指弹出一缕火苗点着了那堆火,刘景浊轻声道:“知道你为什么敲不开门吗?” 姜柚不说话,刘景浊无奈叹气,取出老早预备好的鸡腿儿走过去。 “我做不了严师,又或是因为你是女孩儿,要是换成男的,我不踢几脚就算不错了。就你冲着山娃那番话,我够打你十顿的,但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 姜柚猛地抬头,红着眼睛,哽咽道:“你对她也这样吗?” 刘景浊当然知道这个她是指白小豆。 “没有,白小豆跟你不一样。” 姜柚一下子就泣不成声,“那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在家连厨房都没去过,我爹娘被狗皇帝害死之后,爷爷都没让我脏过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刘景浊沉声道:“所以,你很委屈?” 姜柚低下头,不说话。 年轻人缓缓蹲下,轻声道:“那你说山娃是瘸子瘫子时,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委屈不委屈?” 掰开姜柚手掌,刘景浊将那鸡腿塞进去,声音变得很温柔。 “我既然说了要收徒,就当然不能教出来个小混蛋。我的师傅说过,既然当了师傅,那就不能只教本事,还得教做人。” 姜柚啃了一口鸡腿儿,也不知为什么,愈发哽咽了起来。 刘景浊有些无奈,心说就应该让她自个儿哭去,什么时候哭累了什么时候算。 可……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啊! 怪自个儿心肠太软。 第一百八十章 汤江号子 一场大雨下到了后半夜,少女抱着剑侧身靠在崖壁,怀里抱着个白色小猫。 至于刘景浊,不晓得什么时候取出来一本书,于一片漆黑之中,心神游曳在文字之间。 书到用时方恨少,刘景浊想要告诉姜柚一个道理,却总是归拢不起心中想法。 打小儿不爱读书到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儿到了栖客山,虽然翻书不少,但他总觉得,书上与路上,得先上路再读书。 书上故事照进现实,与人在路上,忽的走进书里,还是差别很大的。 刘景浊在迟暮峰练拳之时,听过那个总是一脸笑盈盈的旧笑雪峰主说过个道理,关于知行合一的一种歪理吧。 想要做到知行合一,其实也不难,知道的少点儿就行了。 因为道理懂得越多,做不到的事儿就越多,所以就很容易出现自己与自己打架的事儿。 所以刘景浊猛地合上书,看甚看?有看书时候呢!急个屁! 姜柚忽的一个颤抖,独木舟自行散发阵阵剑气,好似要循着少女梦境,去斩了吓她一颤的梦魇。 刘景浊无奈一笑,取出个毯子出来,走过去盖在了姜柚身上,同时传去一道温热灵气,免得沾了潮气又病了。 回去火堆旁,刘景浊把手放在火堆上面烤,火苗险些烧着了袖子,他还是不撤回手掌。 可惜,武道已至归元气巅峰,有罡气护体,这凡俗火焰,压根儿没法儿灼伤自己。 景炀皇宫里那个小院儿,后来白小豆住的屋子,其实就是刘景浊曾经住的屋子。顺着小门进去,靠右手边的墙壁,至今都还有淡淡发黄的印子,那是刘景浊小时候朝着墙壁撒气,砸烂了拳头,留下的血印子。 有些人喜欢疼,不是因为有病,是因为疼痛能让他镇静,更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惩罚,同样也是一种逃避。 这是刘景浊最想改的毛病。 从鱼雁楼那边儿拿来的消息得知,挂壁楼,那是个不亚于顶尖宗门的势力,以自己如今境界,贸然前往,那就是以卵击石。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留在朱雀王朝,本事却不够,就此离去,但又不甘心。即便继续南下,可以在几座小国与一座山头儿作为突破口,学一手苏箓。由小处往大处用功布局,这是刘景浊很擅长的事儿,可他还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来了离洲,都知道了挂壁楼是当年劫杀干娘的凶手之一,可他就是无能为力。 转头看了看那死丫头,刘景浊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我跟谁发脾气去?” 好不容易挨到次日清晨,其实只看天色是分不清到底什么时候的。 刘景浊架起了个三脚架,悬挂着陶罐儿,煮了一锅小米粥,然后提着山水桥雨中练剑。 姜柚被那呼啸声音吵了醒来,瞅了一眼刘景浊,还是有些生气,心说那家伙什么时候又有了一把剑?嘁,木剑啊! 结果等她瞧见那锅热腾腾的小米粥,少女差点儿当场落泪。 这都一个月了,早上压根儿没吃过东西,一天最多一顿饭。 她赶忙抱着白小喵过去,还不忘背好独木舟,然后从百宝囊取出自个儿的碗跟白小喵的碗,各自倒满,也不嫌烫,吸溜着就喝了起来。 姜柚偷偷瞅了一眼那个青衫剑客,心说炼气士就是好,雨都淋不到。 此时刘景浊正好收剑,姜柚赶忙低下头,我可没偷看。 刘景浊收回山水桥,就这么站立倾盆大雨之中,可雨水在他上空时,就像被一股子热浪蒸干似的,反正就是落不到他身上。 轻轻抬手,酒葫芦自行飞到刘景浊手中,他抿了一口酒,结果就最后一口了。只好舔了舔嘴唇,轻声道:“今日开始,教你拳法,想学剑得背的动剑才行,看好了。” 拉起一个拳架子,刘景浊出拳极慢,瞧着甚至有些笨拙。 “我的拳,学自青椋山迟暮峰八九老人,我也拢共只在他那里学了两套拳,教你的这套,是真正拳法,连白小豆都还没有教。” 姜柚看的极其认真,却还能分神发问:“怎么跟你之前打的不一样?” 刘景浊没有答话,只是说道:“第一式,缠风。讲究一个粘,极柔,要做到跟狗皮膏药似的,敌手想甩都甩不掉。” 很快就演练完了,将酒葫芦系好回到山崖下方,还没站定,姜柚就瞪大了眼珠子,“一套拳,就一式?” 刘景浊摇头道:“拢共六式,缠风、星秋、六合、八极、靠山、大莽。你学会了第一式再说。” 说话间,刘景浊转身捡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树枝做成的架子,套牛轭似的挂在了姜柚脖子上。紧接着又取出一张白纸悬挂在了树枝尖儿上,白纸距离姜柚胸口只一个小臂距离。 “我当年也是这么练的,学第二式前,你要先做到能在这个距离出拳将白纸打烂,在这个距离可以打烂白纸,之后再缩短一掌距离,直到距离你胸口半掌时你也能将白纸打烂,就可以学星秋拳了。别耍小聪明,这白纸水火不侵,但除了这个便与寻常纸张没什么区别了。” 姜柚挥出一拳,卯足了劲儿,却只是把白纸打的飘起。 这咋可能做到嘛?练这有啥用,打棉花吗? 姜柚扭头问道:“那你多久才做到的?” 刘景浊一笑,就知道她会这么问,要是白小豆,绝不会问,师傅说啥就是啥。 “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底子,学拳之前,我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年,都封了将军了,自然知道怎么用巧劲儿,所以缠风拳,我就练了三天。” 姜柚眨眨眼,诧异道:“你还是个将军呢?” 刘景浊抬手就是个脑瓜蹦儿,“少问,我的事以后你都会知道。以后每天早晨要打百遍拳,走路的时候你就把这扛起来,去找那个巧劲儿。别觉得没用,练拳之人,要不怕与人贴脸打架,你能做到在半掌距离一击重伤,同境武夫便无人能近你身,敢近你身。” 姜柚揉着脑袋哦了一声,只是忽然有些懊恼。 明知道他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自个儿还就是开心。 本就距离汤江很近了,这天雨停,将将申时,两人便走到汤江之畔。 离着老远,刘景浊听到江上有渔夫高唱,便仔细听了听。 两山夹一江,云雾里,歌声缭绕。 渔夫高唱:“折柳作笛,以助莺歌。望漾漾春水,盼晚来归舟。 我于江畔照黄昏,飞霞凭山亦照我,至今帆影不得见,唯水天二月鸣长夜。忽尔大日缓登楼,至今不见归舟,山水也愁、人也愁。” 年年盼归舟,江上舟子皆摆手。 又是一年春,江畔梨花开,花径独走,月影稀长,山水也愁、人也愁。漾漾春水,波中窥人,三十余年未见我,是月上梢头?是花满头?是我白首?是霜掩头?” 歌声嘹亮,但词意,有些伤感。 刘景浊按住憋着去江中捉鱼的白小喵,转过头问道:“这唱的是什么?” 姜柚甩了甩胳膊,漫不经心道:“汤江号子,江上渔民口口相传的渔歌,我都会唱。传说是住在汤子山下的一对夫妻,男人从军远征,说会在一个月照汤山的春天回乡,希望回乡时能瞧见江畔自家梨花开。那个女子便每日到梨树林里忙碌,等着第二年月照汤子山,两岸梨花开。当然是没等到,所以女人每年梨花开时都会冲着江上归舟高喊,有无见过我家夫君。这一喊,就是三十年。梨花年年开,直到梨花落在女人头上时都分不清是花还是发了,男人还是没有回来。据说后来有个路过的琴师把故事编成了歌,江山渔子舟子感叹于那女人之坚贞,便自发传唱,一直流传到了现在。” 刘景浊轻声道:“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能守在江畔等几十年,很厉害了。” 姜柚笑道:“是啊!都敬佩那个女子,但都不愿意做那个女子。据说那之前半座汤子山,满山贞节牌坊呢。” 刘景浊好奇道:“半座?之前?” 少女点点头,一边儿挥拳打着白纸,一边轻声道:“如今的汤子山,只有半座,像是被刀剑劈走了另外一半儿。不过都是传说嘛!都说是那女子感动了上天,所以来了个神仙,把那座贞女坟连同半座汤山搬去了仙境。” 刘景浊忽然目瞪口呆,也叫贞女坟?总不至于是白水洞天那个贞女坟吧? 一声纸张撕裂声音,刘景浊转过头,就瞧见姜柚满脸笑意,“换纸换纸。” 这才多久?几个时辰而已,就已经能打破纸张了? 刘景浊面不改色,取出一张白纸挂上去,这才轻声道:“还算可以,但也别嚣张,跟我一起学拳的人,人家一个时辰就能半掌距离击断白纸了。” 姜柚咧嘴一笑,“我不管,反正比你强嘛!对了,跟你一起学拳的那个,叫什么?以后我找他切磋切磋。” 刘景浊心中万马奔腾,哪儿他娘的有个一起学拳的嘛?这不脸上挂不住,随口一说而已。 可这会儿要是不说个名字出来,肯定要被这死丫头看扁。 顿了顿,刘景浊故作淡然,开口道:“他叫张五味,是个道士。不过有点儿毛病,简单点说,就是他身体里住了两个人,发生过的事儿两个人互不知道。” 姜柚惊讶道:“还有这怪病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面色无异,心中却是愧疚难当啊! 可朋友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见刘景浊没说话,姜柚便又问道:“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面色复杂,开口道:“在这儿等渡船,去一趟戟山,然后就南下了。” 姜柚深以为然,点头道:“对,得赶紧走,不能在朱雀王朝境内。” 向来不会在意他人感受的少女,自然没有发现,身旁那个没被他喊过几声师傅的年轻人,此时一身气势直坠,满是无力感。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有客人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哪儿都差不多。 旧乐平郡,如今的流离郡,正式成为景炀王朝的直辖郡,太守与大州郡平级,郡治所在的扶舟县,县令也沾了光,与京县令长同级,从五品下。 年前年初下了几场大雪,整个流离郡都遭了灾,本来已经抽出绿苗的麦子,被一场霜雪全打蔫儿了,所以今年夏天,麦子注定是颗粒无收。 好在是朝廷派发的赈灾银粮够一郡百姓撑过这个年头儿了。 迟暮峰与青鱼峰的府邸修建已经到了尾声,所以现如今,最忙的就是路阂跟袁塑成了。如今袁塑成也已经是炼气境界,进境缓慢,忙的哪儿有时间修炼嘛!即便周放也在帮着他清点东西,也还是忙不过来。因为袁塑成几乎什么事儿都要自己过一遍,一块儿泉儿恨不得掰成两块儿花呢。 今个儿少年人走了一趟青鱼峰,结果顾衣珏不在。想都不用想,顾大剑仙肯定是去了那个泥鳅湖。 那片湖泊,住着个只有白小豆瞧得见的红泥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顾大剑仙三天两头跑去投喂,更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大家就给那个无名湖泊起了个泥鳅湖的名字。 可今天确实是有事儿,师傅又去了瓜州鸣沙山那边儿购置五色沙,有些事儿他确实是没法子,顾衣珏境界高,也只好找他了。 没法子,袁塑成只好喊了一句高大哥。 青椋山上,除了袁塑成跟路阂,别人瞧着都很闲,但真正闲到抖脚的,只有百节。 果然,只喊了一句,百节就来了。 “塑成啊!咋了?” 袁塑成沉声道:“带我去找顾剑仙,有事儿。” 百节咧嘴一笑,“啥事儿啊?跟我说啊!我一个真境大妖,还解决不了?” 袁塑成只抬起头,轻声道:“钱的事儿。” 百节顿时语噎,只好说道:“我喊顾剑仙回来吧,泥鳅湖那边儿还是不去了,容易吓到那只小泥鳅。” 别的事儿我还行,挨打都行。可……钱的事儿,我爱莫能助啊!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已然落地。 顾衣珏白衣飘飘,腰悬伏休,倒是愈发像个神仙了。 “塑成,什么事?” 袁塑成取出个账簿递去,沉声道:“顾峰主,我们之前购置的大木,都是儋州那边儿的花梨木,原本价格还算合适,这才一年不到,价格已经翻了三番了,再这样下去,光买木头就得花去上百枚泉儿,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百节一瞪眼,“啥?一个二流山头儿,一个炼虚境界撑场面而已,做生意敢这么不厚道?奶奶的,顾老哥,咱们砍他丫的去,不送他狗日的去酆都罗山,算我百节这么多脚白长了!” 这个动不动就要送人去酆都罗山的口头禅,百节是改不了了。 顾衣珏揉了揉脑袋,无奈道:“高老弟,稍安勿躁,咱们现在还不适合以青椋山的名头儿去砍人呢。” 百节卷起袖子,“那咋整?由着那花梨山薅咱们羊毛吗?” 顾衣珏看向袁塑成,问道:“非得要花梨木?” 袁塑成点点头,轻声道:“山主夫人叮嘱过,日后渡口的大阵需要以花梨木为一部分阵基,非得是花梨木才行。” 这就没法子了,景炀境内,除了那座花梨山,别处也拿不出来这么多花梨木来啊! 大月王朝那边倒是不缺,可就景炀跟大月各自陈兵大雪山的这情况,怎么可能买的到。 要是在别洲购置,那代价就更大了。 顾衣珏询问道:“如今的木头,能用多久?” 袁塑成轻声道:“我怕他们又涨价,这次买的,应该可以用上半年,但也只是一半而已,后面还是需要的。” 顾衣珏点点头,轻声道:“高老弟还是先去待客吧,塑成也别着急,我去一趟鱼雁楼打听打听,实在不行就让她们帮忙代为购置了。” “待客?哪儿来的客?” 百节一脸懵。 顾衣珏笑道:“山主的朋友,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百节挠了挠头,心说是殿下的朋友,又是自己的朋友,那海了去了。 呀!是我莫老弟? 百节赶忙抱拳,轻声道:“那还真是客人,我先去待客,你们聊着。” 百节前脚刚走,那位马山君就落在了青鱼峰。 顾衣珏微微抱拳,好奇道:“马山君,稀客啊!” 一个屁的功夫就能到,但这位马山君,愣是只来过一次青椋山。 马山君抱拳回礼,沉声道:“顾剑仙,椋王这边,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啊?” 顾衣珏面色古怪,心说招惹的人多了去了,你说谁? 但还是笑着说道:“马山君,都是邻居,有话直说。” 马山君苦笑道:“有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少年人,分明只是个金丹境界,提着一杆长枪,都快把南边儿那座通古山拆了,人都打完了,才说要找青椋山。” 顾衣珏诧异道:“那座通古山不是有神游巅峰吗?被个金丹少年打了?” 马山君苦笑一声,无奈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跟青椋山没关系就行,通古山的那个毕山主都已经上报给了五龙卫,估摸着夏官会亲自来一趟的。” 顾衣珏点点头,这个他信,方杳牧就差没借口来扶舟县呢。 胳膊肘往外拐的赤龙卫夏官,就差把身在朝廷心在青椋山这句话写脸上了。 笑了笑,顾衣珏说道:“那我还是去瞧瞧吧,马山君一起吗?” 迟暮峰下,百节瞬身至此,一瞧见那个一身儒衫的读书人,嘴角都快翘到颧骨了。 可莫问春却来不及与百节叙旧,见面便传音道:“快传信刘景浊,射鹿山与金鼎宫那边儿,已经知道了他南下离洲,不会有真境以上的修士,但真境劫杀,在所难免的。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他们的人,恐怕已经到了离洲,那朝天宗就更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了。” 百节皱起眉头,沉声道:“消息可靠?” 莫问春沉声道:“千真万确!” 百节深吸一口气,“莫老弟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如果只是真境,殿下倒也不至于无法脱身。” 顾衣珏带着袁塑成刚刚到通古山上空,便瞧见个壮硕少年人,手持一柄漆黑长枪,打的那位毕山主那叫一个哭爹喊娘啊! 结果看了小片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赶忙变换神形,下去一把拽起少年人,随后拎着袁塑成就往回跑。 边跑边说道:“祖宗!你来就来,怎么一来就给我们拉仇恨啊?” 御剑速度极快,几百里路程而已,很快就落地迟暮峰。 袁塑成试探问道:“又是客人?” 顾衣珏叹息道:“这是咱们青椋山的护山供奉!” 少年人好半晌才回过神,顾衣珏他也不认识啊!提起长枪就要开打。 顾大剑仙高举双手,无奈道:“阿达!你不认识我,我见过你啊!刘景浊是我山主,你可千万别瞎打人。” 阿达这才放下长枪,嘟囔一句:“早……不说。” 顾衣珏忽然看向袁塑成,一拍手,“这不就有法子了嘛!我不好出手,阿达去揍人不就行了。” 手提长枪的少年人立即问道:“揍谁?刘景浊呢?” 顾衣珏哈哈一笑,拍了拍阿达肩膀,轻声道:“来来来,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 刚刚说完没多久,百节瞬身返回,传音说了方才莫问春带来的消息。 哪承想顾衣珏竟然瞪眼看向百节,“你就这么瞧不起咱们山主,你的殿下?” ………… 偌大的朱雀王朝,境内一流山头儿不下单手之数,都挂有朱雀王朝供奉名号。 唯独这座地处朱雀王朝边境的戟山,从已经去往归墟的山主,到杂役弟子,没有一个朱雀王朝本土人。 一艘小型渡船停靠在画杆儿渡,下船的人,走楼梯的,唯独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人,与个身穿竹青长衫,背剑,还挂着个怪异树枝在脖子且面前悬了两张白纸的少女。 渡船管事这个气啊!你不会飞,坐什么渡船啊? 看着两人下船,管事恨得牙痒痒,但也总算忍着没开口嘲讽几句。 走下渡船,刘景浊笑问道:“你就不在意别人笑话?” 姜柚撇撇嘴,一拳打烂了白纸,又换了一张,轻声道:“他笑他的,关我什么事?”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嘴角抽搐不止。 我这是捡到了个宝啊,还是找了个讨债的?就一天时间,她就能半掌距离击断白纸,现在悬挂两张纸,都能一臂外击穿。 什么是妖孽?这他娘的才是啊! 戟山不大,渡口不远处就是祖山了,刘景浊领着姜柚逛了一圈儿,随后走进了一处客栈。 瞧着生意不是很好,只一个少女与个少年人守着。 少女一手翻着账簿,另一手打着算盘。一旁的少年人就把脸贴在台面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少女,傻笑不止。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忽然就很开心,走过去打趣道:“收收哈喇子,帮我腾出来两间房。” 少年人赶忙起身,讪笑不止。 一旁粉衣少女朝着少年人翻了个白眼,脸蛋儿通红。 何谓青梅竹马,可能这就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刘景浊也是过来人 客栈名为烟桥,倚河而建,下方一条不大河流被称为烟河。 刘景浊的一番话逗得少年少女各自脸色张红,少年人赶忙开口:“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收拾,主要是被服得铺上,别的都没啥。” 少年人只看了一眼姜柚,转身就往楼上去了。反观那少女,倒是盯着姜柚看了好一会儿。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给我们随便儿弄些吃食,再拿一壶酒,顺便再帮我灌两百斤酒水在这葫芦里。” 两百斤?少女瞧着刘景浊手中那包了浆的酒葫芦,询问道:“我没听错?两百斤?”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就两百斤,我这酒葫芦,两万斤都能装下,别说两百斤了。” 少女含笑点头,柜台里的另一只手却已经捻出一道符箓,想必戟山那边儿现在已经收到消息了。 同样的年龄之下,女子总是要比男子心思更为细腻的。 少女瞅不准刘景浊的境界,也不觉得他说的两万斤是在忽悠人,所以只能传信山上,留个心眼儿,有备无患嘛!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烦劳小姑娘快些,我已经忍了好几天没喝酒了,馋虫都要把我心肝儿掏吃了。” 少女一笑,接过酒葫芦,轻声道:“公子先坐,我去去就来。” 姜柚解下独木舟,从刘景浊手里抢过白小喵,率先去那边儿坐下。 少女嘟嘴不止,嘀咕道:“随便弄些吃的,你怎么不直接让人家给你做一道随便呢?” 刘景浊无奈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姜柚立马儿嗯换做一副笑脸,轻声道:“面,炸酱面臊子面,实在不行阳春面都可以。” 刘景浊走过去,好奇道:“你一个南方人,喜欢吃面?” 姜柚撇撇嘴,“谁说我是南方人?朱雀王朝在中间,我在朱雀王朝北边,说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刘景浊心说,可离洲本来就是在九洲南端啊! 一会儿而已,少年人跑下来,说楼上已经收拾好了,二位交过钱,随时可以上去。 刘景浊取出一枚碎银子递了过去,算是交钱了。 这客栈既没有阵法,也无用什么能聚拢灵气的东西修建,自然是收寻常银钱的。 等找钱时,刘景浊一挑眉,压低声音问道:“很喜欢那个小姑娘?” 提起这个,少年人神色当即就变了,虽说还是有些脸红,但依然得意洋洋开口:“那是当然,生下来就喜欢,我师傅跟她师傅都说了,等我们结丹,就可以成亲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人肩膀,轻声道:“那你可以抓紧修炼,争取美梦成真。我看你才十六七而已,已经是灵台巅峰了,很厉害了。” 被人一眼看穿境界,少年人是有些惊讶的,可眼前年轻人言谈之间又不像是歹人,况且美梦成真,当真是说道少年人心坎儿里去了。 扭头看了看,少女还没有回来,少年人便微微一叹息,有些苦恼道:“说是这么说,可她最近老是不乐意搭理我,我也不晓得咋回事,烦得很。”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女孩子嘛,脸皮总是要薄一些的。更何况你俩从小一起长大,都没有什么各自的秘密可言,要给她留点儿自己的时间嘛。咱们做男人的,护着喜欢的女子,让她吃的好穿的暖,天天开心,这不是最紧要的吗?你天天缠着她,她不开心了,是你想要的?” 一番话说完,少年人眼珠子都发光了。 啊呀呀!这是遇见了个行家里手啊?不行不行,这非得取取经。 少年人一把拉住刘景浊,本想坐去刘景浊那桌的,可瞧见那个神神叨叨挥拳打白纸的少女,他便扭头儿拉着刘景浊坐去了别桌,与姜柚那个桌子中间还隔着个桌子。 有些事情得自觉,不能等挨骂了再做不是? 少年人强按着刘景浊落座,咧嘴一笑,抱拳道:“我叫程慕,年龄不到,所以尚未冠字,是戟山嫡传,不知大哥名姓?” 刘景浊憋着笑,因为那个粉衣少女打方才自个儿夸夸其谈时,就已经来了,只是没出来,就在后面偷听。 “我叫刘赤亭。” 少年人一笑,拉着板凳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刘大哥,我这些日子其实也烦躁的很。照理说,我们一起长大的,住的地方隔着不远,可我就是一天不见她就难受。你说,她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粉衣女子端着两碗面一壶酒还有个酒葫芦走来。 少女瞪了一眼程慕,没好气道:“怎么还跟客人坐一起了?” 少年人有些心虚,悻悻开口:“我跟赤亭大哥一见如故,聊两句嘛!” 少女先把一碗面端去姜柚那边,说了句妹妹真好看,结果姜柚只是点点头,说很多人都这么说。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丫头一点儿不知道谦虚啊! 粉衣少女又端来酒水过来,放下后轻声道:“刘公子,酒水灌够了,我这弟弟话比较多,叨扰公子了。”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怎么会呢,姑娘多虑了。” 少女含笑点头,之后说还有事儿,要出去一会儿,让程慕聊归聊,看着点门。 结果少女前脚刚走,少年人便拿起给刘景浊的酒壶灌了一口酒。 “瞧瞧!又出去找那个说书先生去了,刘大哥,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其实就不喜欢我啊?” 刘景浊分明听到躲在门外的少女板着脸,说了句大傻子。 酒壶给这小子拿去了,刘景浊只好拿自个儿酒葫芦喝酒。抿了一口,转过头说道:“一碗够吗?我这碗也给你?” 话音刚落,姜柚嗖一声跑来,端着碗就走了。 姜柚早就腹诽不止了,心说你刘景浊装什么情圣呢?还说我有师娘,骗鬼呢你? 这边桌上,刘景浊轻声道:“我看着也不像啊!一个人眼中如果没有另外一个人,都不屑于跟对方说话的。你就别多想了,女孩子有自个儿的的心思的。” 程慕一叹气,嘟囔道:“不怕刘大哥笑话,我现在瞧见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的就犯怵,防贼似的。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个说书先生,说些段子,总是能把她逗笑,我瞧见就很生气。”仟韆仦哾 这种感觉,刘景浊大致是能明白的。 就像那个狗日的苏箓,竟敢上门提亲?!你他娘的当老子是摆设吗?是个男的就都窝不住这火儿。 程慕又灌了一口酒,少年人酒量还是不行啊!这两大口,一两有没有?就已经开始醉醺醺了。 “我知道我有些事儿做的很不对,后来想想,是太霸道了。昨天她出去听书了,回来后我就很生气,让她以后不许去听书,不许跟那个说书先生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知道错了,改了吗?” 少年人苦着脸,开口道:“想改,做不到啊!可是,我都从来不跟女子说多余的话,就像刘大哥一起的这个姑娘,是很漂亮,可跟我家妙妙比起来,我觉得差远了。” 刘景浊赶忙说道:“说归说,别提我那徒弟,她心眼儿可小。” 姜柚撇撇嘴,心说我在乎你那个?脸蛋儿老天爷给的,你觉得漂亮与丑,那是你的事儿,就算给我一副刀疤脸,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如何。 我的脸蛋儿,关别人屁事? 程慕讪笑一声,又说道:“我就是觉得,我都能做到只跟她一个说话,不去看别的女子,她怎么就做不到我这样呢?” 说着便又狂灌了一口酒,刘景浊也没阻拦。 自个儿也喝了一口酒,这才说的:“程慕,咱俩认识还不到一刻钟,但你叫我一声刘大哥,所以我觉得咱俩是朋友了。所以,我要说不好听的话了,你要不要听?如果不想听,我就不说。” 程慕放下酒壶,斩钉截铁道:“说,刘大哥放心说,我听着呢。” 刘景浊轻声道:“喜欢,这两个字从来都是没有份量的。要说重,达千钧犹不止。要说轻,比鸿毛差千里。喜欢是两个的事儿,可两个人中间,并没有一杆秤,要做到两边儿持平,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儿。既然这么喜欢,何必要让她做到自己做到的事儿呢?你要是事事都想着公平,那会很容易弄丢你喜欢的姑娘的。” 程慕一惊,“啊?那怎么办?” 刘景浊气笑道:“那我说了这么多,说什么了?” 此时姜柚撇撇嘴,轻声道:“要是我喜欢的人为我做的特别多,我却做不到他那样,那我也会躲着他。” 程慕显然是已经喝醉了,转过头,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对她好,她还躲着我?” 姜柚转过头,看傻子似的,干脆就不说话了。 少女心说,就你这样的,听都听不明白,活该被人不搭理。 刘景浊也是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程慕肩膀,开口道:“酒醒之后,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她做得到的,你却没做到,那你会怎么想?” 少年人咣当一声趴倒在桌上,险些打翻了酒壶。 刘景浊撇撇嘴,一口气喝完酒壶剩余酒水,无奈道:“就这酒量,以后还是少喝酒吧。” 放下酒葫芦,刘景浊笑道:“姑娘,别躲着了,赶紧把这小子掺去躺着吧。” 粉衣少女迈步进门,脸色通红。 “给公子添麻烦了。” 刘景浊摇摇头,只说道:“有个满脑子都是你的男子,很不容易哦。之所以会犯傻,有时候说些不过脑子的话,那是因为他脑子里装不下别的了。” 少女点点头,施礼离去,搀着程慕。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走去姜柚那边,满脸得意,“怎么样?你师傅口才还是不错的吧?” 姜柚抬起头,哈哈。 等了大半天,哈哈之后再没别的了? 刘景浊气笑道:“笑完了你倒是说话啊!” 本想说一句,我刘景浊也是过来人了。 结果一想到脖子上挂着个吊坠,他连忙把话咽回去了。 万一这吊坠能保存声音,那不就惨了? 戟山之巅,有个中年人面色古怪,心说这哪儿来的闲人?真是闲着没事干啊! 他本想主动现身的,但想了想,人家并未拜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次日早晨,姜柚打完三十遍拳,两人就离开了戟山。 可姜柚还是没忍住问道:“说的专门来瞧瞧?就只是瞧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瞧过之后,未来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为个戍边人,说几句暖心话,由衷的暖心话。” 前提是人得活着。 说着说着,刘景浊就唱了起来。 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姜柚掏了掏耳朵,叹气道:“师傅,你其实不用练剑练拳的,只两军阵前高歌一曲,便能叫敌人闻歌丧胆,这唱的啥啊!” 刘景浊没在意姜柚这一番阴阳怪气,只笑着说:“一首曲子,叫咏剑。” (下个月我争取日更一万,但很可能还是分成两章的。有时候三千字一章,刹不住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瞧不起人 离洲南端,大小二十余国,好在是有一条诸国出钱出力,贯穿数国的官道,所以离洲南境,商人极多,富的流油。 走在这条加起来近百万里的官道上,姜柚颇为自得,一边儿挥拳打着白纸,一边儿炫耀道:“外乡人,我们离洲这条路,气派吧?” 刘景浊只是笑笑。 比修路,你比的过景炀王朝?早先三十六道,光是一条最北于北海,最南到安南,东西各自从大雪山到金陵的一纵一横两条官道,加起来就近百万里了。当然了,景炀本土没那么大,北边从中山国到北海,就近四十万里了。这还没算现在的各州郡道,府、县道呢。 光修这路,怕是都修了有百年了,到赵坎这里,已经算是第三位皇帝了。 其实大多数官道,撑死了也就是两丈宽的土路而已,想要青砖铺地,不容易的。长安城里也就主路铺了青砖而已。 大多数时候,黄土铺道,净水泼街,已经是最高待遇了,皇帝也就这样。 官道上马帮来往,极其忙碌。 其实刘景浊已经教了星秋拳了,打白纸,也是姜柚自个儿的要求,她说要做到能同时打碎四张纸才会停。 天才的世界,刘景浊无法理解。因为这死丫头练拳才几天而已,已经隐隐有一缕气浮现,就是凡俗武者口中的内力了。 所以已经重达四十斤的独木舟,被她背在身上,慢慢的也就愈发不是个事儿了。 今日清明,路过了几处十字路口,几乎每处都有人插香烧纸。 姜柚不解道:“清明不去坟头儿,十字路口烧纸作甚?” 刘景浊说道:“无法回乡的人,只得在十字路口烧香。烧的纸上,要写个封字,只有这样,烧的纸钱才能被收拢去城隍庙,由城隍庙转寄酆都罗山。不过在我老家,清明节上坟的,很少。” 姜柚问道:“为啥?清明节不上坟,难道七夕上吗?” 刘景浊转过头,瞪了一眼,少女赶忙捂着嘴,再不敢言语。 年轻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老家有这么一句话,有儿有女早上坟。谁家要是在清明那天上坟,会被说不孝的。” 姜柚压低声音,生怕刘景浊不答话,所以喊了句师傅之后才发问:“那师傅你家到底在哪儿?” 刘景浊笑道:“中土,景炀王朝。” “那么远?” “不是很远,坐半年船就能到,渡船。” 姜柚又问道:“意思是说,我们要去中土喽?”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得先去一趟旸谷,然后北上玉竹洲,之后到神鹿洲接上你师娘,再等到一个朋友,还要去婆娑洲杀个人,也有可能是几个人,最后才回中土。” 姜柚哦了一声,再没言语。 对于离洲,又或是朱雀王朝,她没有半点儿留恋。只是,她还有个爷爷的。 接连赶路大半个月,姜柚身前已经不再悬挂白纸。一身竹青修身长衫,长着一双桃花眸子的背剑少女,已经学完了刘景浊那六式拳法。 距离清松国那座松鸣山,只有千余里路程了。 这天午时,两人走进了一处州城,街上冷清无比,这大白天的,一个人都没有。 放开神念查探了一番,原来是有户人家,正在比武招亲。 书上事,刘景浊也是头一次见,所以他转过头问了句要不要去看热闹。 姜柚的答复还是无所谓,看也行不看也行。 就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刘景浊抬手又是一记脑瓜蹦儿,疼的少女直揉脑袋。 两人走过去,只远远观看。 凡俗武者,拳脚把式,无甚看头。 刘景浊倒是瞧见了二楼窗户缝里,有女子眼含热泪,目光投向的,是个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所措的年轻书生。 刘景浊饶有兴趣,与姜柚说道:“要是那个书生敢登台,我就帮他。” 姜柚撇撇嘴,摇头道:“我不信他敢去,手无缚鸡之力,上去就是找死。” 刘景浊只是一笑,却是忽然发现这户人家有些不寻常,于是并指在姜柚面前抹过,然后询问道:“瞧见什么异常没有?” 少女揉了揉白小喵的脑袋,看了看,轻声道:“你是说盘踞在这宅子上空的那团雾气吗?”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这就是家仙气象,家境殷实,祖上积攒有阴德的人家,若是运气好,有几率出现类似于鬼修的家仙。但只能是镇宅用,没法子远离府邸的。” 说话间,刘景浊一挥手,一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便被扯来此处。 白衣老者面露惊骇神色,恭恭敬敬作揖,沉声道:“不知上仙找我有什么事儿?” 即便他不是鬼修,但也是一种鬼魂,见着刘景浊,就是见着了老天爷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别怕,我只是想问一问,那个书生,与二楼的姑娘,怎么回事?” 家仙叹了一口气,大致说了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姑娘喜欢,爹娘不喜欢,瞧不起穷小子而已。 听完故事,刘景浊轻声道:“若是那书生有胆量登台,我会帮他。若是他登台了,也就烦劳老先生给你家后生传个话,那年轻人日后大有作为,是个良婿。若是他不敢登台,就当我没……” 话音未落,刘景浊却是转头看向擂台那边儿,满脸笑意。 因为那个年轻书生,登台了。 离开这座州城后,姜柚没忍住问了句,你就这么爱多管闲事? 刘景浊只笑呵呵说道:“我要是不多管闲事,你怕已经是王妃了。反正你记住一件事,你都不愿意多管别人的闲事,别人凭什么管你的闲事?” 少女只哦了一声,并没怎么当回事儿。 入夜之后,两人走到了一处废弃庙宇,八面漏风的残垣断壁,具体是什么庙,刘景浊还真瞧不出来。 天底下各类庙宇实在是太多了。有正统封正的山水神灵,也有各地自个儿修建的淫祠,甚至有些大户人家会专门修建庙宇,供奉自家先人。 至于封什么神,哪种的,只有一国皇帝下发圣旨,昭告天下的,才算是。 生起了一堆火,刘景浊看了看姜柚,轻声道:“把手伸开。” 姜柚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来了手,免得某人又是一记脑瓜蹦儿。 刘景浊伸手过去打了一下少女手心,轻声道:“为什么那位十一皇子非要娶你?照你爷爷的说法儿,你不应该是被人嫌弃吗?” 姜柚撇嘴道:“是太子一脉不想我嫁,才来了个验身。我本来也没想嫁给那个杀人如麻的家伙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碰巧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雨没多久,一队人马,三个人,于破庙外拴好马匹,依次跑了进来。 三人都是黑衣,上半身覆皮甲,腰佩横刀。 为首那人笑着抱拳:“呦!没想到有人啊!我们后来,叨扰了,不过我们就就避雨片刻,烦劳二位让点儿位置。” 刘景浊捡起一根树枝丢去火堆里,并未起身。 于是那人又说道:“实在不行,我们去里面角落?”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道:“你们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高低也得来个真境不是,三个人,一个神游两个元婴,把我当什么了?” 姜柚瞬间心神紧绷,抱紧了白小喵。 方才说话那人咧嘴一笑,微微抱拳,轻声道:“我们殿下说了,若是王妃无事,刘公子可以是朋友,我觉得刘公子可以是朋友吧?” 刘景浊撇撇嘴,“看来你们十一皇子也不咋地,撑死了也就能派出来个神游了。” 年轻人缓缓起身,对面三人如临大敌。 再蠢,他们也察觉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被一团泼天剑意环绕,仿佛已经被人从这个人世间剥离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有拳头,我怕啥? 年轻人拍了拍手,缓缓起身。 “我以为高低也得来个真境呢。” 为首那黑衣皮甲的神游修士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开口道:“那就可以确定,你是椋王殿下了。” 刘景浊没有多大反应,被人识破身份,不算奇怪,毕竟是一座朱雀王朝嘛! 倒是姜柚,这会儿一下子皱起眉头。 殿下?哪儿的殿下? 刘景浊偷偷瞥了那神游修士一眼,微笑道:“不像是要打架?那就有话快说,我着急赶路。” 领头的神游修士无奈一笑,开口道:“烦劳椋王殿下收一收杀心,在下伍三,与两位同僚只是十一殿下门客,不是朱雀王朝供奉,更与挂壁楼无关。” 刘景浊咧嘴一笑,忽的身形消散,与此同时,姜柚怀抱的独木舟瞬间脱离皮鞘,一道璀璨剑光落在一袭青衫手中,刘景浊已然手持独木舟,横剑于那神游修士喉咙处。 至于另外两个元婴修士,头顶则是悬浮一把木剑,剑身雷霆蹿动。 自称伍三的青年无奈叹气,苦笑道:“椋王殿下这归元气巅峰,元婴境界,一把本命剑两柄飞剑,天底下的神游修士碰见殿下,只得认栽,伍三佩服。” 刘景浊微微拉动独木舟,剑刃之上便微微染血。 “不要让我自己问。” 伍三一笑,轻声道:“我们殿下说,若那年轻剑客真是景炀椋王,那姜柚就可以不是王妃,两位殿下,其实是可以做一单生意的。” 说着,伍三取出一卷竹简,轻声道:“为表诚意,特送上名册一份,乃是当年去过中土的挂壁楼修士的名单。” 刘景浊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他想得到什么?” 伍三推了推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的剑,发现好像推不动,便只好说道:“我们殿下求一把椅子,能堂堂正正落座,不用担心随时会被人掀翻的椅子。这个理由,椋王可接受?” 刘景浊一笑,挥手撤离独木舟,随后反手将剑一丢,独木舟当即被插回皮鞘。 年轻人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理由我接受,但,就凭你们?扳倒挂壁楼?” 排名第五的大王朝,当皇帝的却要瞻前顾后,生怕一个不小心,一座王朝就要换个当家人。 所以那位想坐上龙椅的十一皇子,这个理由,确实充分。 伍三又取出一枚玉佩递给刘景浊,轻声道:“这玉佩,是姜御史夫妇的遗物,我家殿下再三叮嘱,一定要交给姜姑娘。” 转头看了看姜柚,伍三又说道:“姜姑娘,说句不好听的,姜御史是自个儿找死的,你恨不到任何人,殿下要娶你,也算是另外一种保护你了。不过如今你身边有椋王,想必也能被保护的很好。” 姜柚皱了皱眉头,冷笑道:“那我还得谢谢他吗?” 刘景浊已经仔细查探了玉佩,确定这枚玉佩并无异常之后,这才走过去,将玉佩递给了姜柚,只说道:“收着吧。” 转过头,刘景浊说道:“我答应这个条件,清算之时,也不会牵连朱雀王朝。想必你们殿下,有法子联系到我吧?” 伍三一笑置之,牵连朱雀王朝?即便你刘景浊日后是个登楼剑仙,哪怕是个合道剑仙,你牵连的到朱雀王朝? 只不过,心中想归想,他还是传音说道:“椋王答应了,那我们便是盟友,所以顺便告诉椋王一声,想要椋王性命的人,怕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多谢提醒。” 话锋一转,刘景浊微笑道:“不过,三位要是这么走了,给人看到怕是不太好。” 伍三一愣,面前年轻人却已经提拳砸来,拳头裹挟雷霆,直愣愣砸在了自个儿面门。与此同时,刘景浊收回山水桥,所以这位神游修士,愣是被一拳砸入地下。本就八面漏风的破庙,此时愈发摇摇欲坠。 同时两拳砸出,那两个打酱油的元婴就没这么好运了,压根儿来不及防守,各自被一拳重伤。 还没等伍三爬起来,刘景浊瞬身去往那处深坑,抓起伍三头发强按下去。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地面已然下陷三丈有余。 刘景浊直起身子,笑盈盈拍着身上灰尘。 “打你这样的神游,我出拳足矣,用仙剑,你还不配。” 金丹境界时,拼尽全力我都能斩神游,何况是现在。 伍三这会儿真可谓是眼冒金星,只一拳而已,拳罡之中裹挟雷霆,那一道道狂暴雷霆由打额头钻入身子,远不是瞧见的一拳那么简单。 他已经很看得起刘景浊了,没想到却依旧是小觑了他。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个鹞子翻身,飘飘然落地,冲着姜柚说道:“怎么样?你师傅拳法尚可吧?” 姜柚板着脸,“骗子!” 刘景浊一脸黑线,没好气道:“我骗你什么了?” 少女抬头,瞪眼道:“你是景炀椋王,怎么不说?”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你没看过那些个邸报?我还以为你装作不知道呢?” “什么私报?” “呃,没什么。” 这他娘的哪儿是收徒弟,这是弄了个小祖宗啊!当年他刘景浊试试在虞长风面前这么说话?哪怕是在那个那个自称八九老人的迟暮峰主面前,敢吗? 腿打折! 姚放牛的口头禅哪儿来的?刘景浊身上学来的。刘景浊又是那儿学来的?那不是学,那是切身体会。 刘景浊取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姜柚,轻声道:“行了,我慢慢跟你说,这地儿是待不了了,换个地方吧。” 师徒二人带着白小喵,冒雨赶路。 大坑里的伍三一脸苦笑,身上麻的,实在是起不来啊! 倾盆夜雨,少女走在前头,闷闷不乐。 刘景浊加快步子跟上,笑道:“我叫刘景浊,中土景炀王朝人氏,是景炀王朝太上皇的干儿子,行二。我师傅留给我一座山头儿,叫做青椋山,行了吧?总不至于把我从小到大的事儿挨个儿给你说一遍吧?” 姜柚撇了撇嘴,气消了几分,又问道:“挂壁楼跟你有仇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干娘曾经遭受过一场围攻,后来就不治离世了,围攻我干娘的人里面,有挂壁楼的人。” 姜柚一愣,这才转过头,声音温柔了几分:“师傅,那你的爹娘呢?”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娘也死在一场围攻,我爹,反正也是给人害死的。” 少女或许也有几分感同身受,便转而问道:“那你就跟朱雀王朝有仇?为什么刚才还放他们走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 少女哦了一声,已经给那枚玉佩拴好了绳子,这会儿便将其挂在脖子上。 这玉佩,算是她的亲人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了。 刘景浊看了看姜柚,微笑道:“你背的这剑,岁数极大,应该已经有个万年多了,叫做独木舟。你师傅还有一柄木剑,就是那会儿拿出来的那个,是千年雷击枣木制成,叫做山水桥。我这趟离洲之行,除了查一些事情之外,就是要去往旸谷,修缮山水桥。” 姜柚撇嘴道:“书上剑名,都是两个字,你这么给剑起名三个字?” 刘景浊一笑,“不是我起的,到我手里前就已经有名字了。” 说着,刘景浊便将飞舟祭出,微笑道:“在飞舟上休息吧,云海之上,淋不到雨,明个儿再赶路。” 其实这会儿已经快到丑时了,所以姜柚觉得,好像刚刚躺下,天就亮了。 等到第二天落地时,少女背后便背了两把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昨夜飞舟只是悬停,但今早上落地前又行驶了二百里地。 一场大雨过后,泥土清香。 官道一侧,姜柚的三十遍拳尚未打完,刘景浊便把白小喵放在了肩头,取出来一枚极其普通的寿山石,刻下了松鸣山三个字。 刘景浊的藏在左手手心的那枚乾坤玉中,其实有着专门摆放刻完的印章的架子。 那个架子是以极薄的木片做成,共有九层,塔状,越往下下越大。 最底下那层,已经堆满了印章,每个印章,都是人名字。 事实上,由打第一层往第五层,都是放的人名,只不过越往上,石头品秩越高,摆放越少而已。 第六层,刻得是刘景浊走江湖时,路过的所有地方。 第七层,有十一枚印章。 第八层,还是人名,比较多,但没有低于登楼境界的。 至于第九层,尚且空置。 此外,还有一个堆放竹简的架子,也是他刘景浊自己动手刻的字。 这些个竹简就比较杂乱了,不是摆放的杂乱,而是上刻内容,极其杂乱。 收起那枚印章,姜柚也刚刚收起拳架子。 刘景浊走过去,轻轻按住姜柚脑袋,一道声音便于少女心湖之中响起。 “接下来这段路,会很危险。要是我暂时不在,你又身陷困境,那你就喊上一句长风。” 少女抬起头,刘景浊微笑道:“怕不怕?” 姜柚咧嘴一笑,“我有拳头,我怕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清松一画师 雨过天晴日,黄土道上,有个一身白衣干瘦青年,手持细小毫锥,正打着赤脚,盘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冲着不远处一条小溪发愣。 白衣青年一手拖着下巴,另一手持笔,笔尖儿放在嘴里,腿上摆着一本画册,里面画着一个个黄豆大小的人物,或在山水之间,或在江湖之上。 若是仔细观瞧,右下角页眉,居然写着“乙卯”。 干瘦青年苦着脸,呢喃道:“不对不对,要是这么画,那天下好处岂不是被他一人占据?再是主角儿,也不能这样啊!” 自言自语时,后方官道之上,有一青衫挎酒壶的年轻人与一个背两把剑,怀抱白猫的少女走来。 干瘦青年眼前一亮,都顾不得穿好靴子,一个纵身跳下石头,狂奔过去青衫酒客那边,笑盈盈抱拳,开口问道:“这位兄台,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结果干瘦青年一转头,瞧见姜柚,立马儿一拍手,咋舌道:“这正是我画中女剑仙的模样啊!” 姜柚都不乐意搭理他,只揉了揉白小喵,转过头问道:“他是不是有病?” 白衣青年面色尴尬。 刘景浊这才微微一笑,抱拳回礼,问道:“这位仁兄,我能帮你什么?” 白衣青年一把拉住刘景浊,把人拽去河边,指着对面一棵松树,问道:“兄台是个江湖人,那么在你眼中,这棵松树会是什么?” 刘景浊满脸疑惑,心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松树,不是松树能是什么?, 许是瞧见了刘景浊那怪异眼神,白衣青年赶忙讪笑一声,递上自己画作,微笑道:“在下巢无矩,是这清松国一画师,年少便离乡,想要画上一个有始有终的江湖故事,此时被个情节卡住,实在是落不下笔啊!” 刘景浊接过画册,封面写着“复六甲子”,等翻开一看,刘景浊心中唯有两字,厉害! 黄豆大小的人物,并无文字说明,但你一眼就能看出大致故事。是少年奇遇,离乡,闯荡江湖。 不过这页眉,倒是稀奇。 刘景浊递还画册,由衷称赞道:“兄台这画,我走南闯北,头一次见。原来只见过石刻故事画,头一次见画在纸上的,况且这纸上,连个字都没有,不得不说,兄台厉害啊!” 哪个人都不会讨厌被人夸赞,巢无矩咧嘴一笑,讪讪道:“人家都说我这是不务正业,我头一次被人夸赞呢。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刘景浊笑容玩味,开口道:“刘赤亭。” 此时姜柚板着脸,嘟囔不止,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上啊?随便儿一个照面,就能做朋友了?qQxδnew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画道,我是真的一窍不通,怕是帮不了无矩兄的忙了。” 巢无矩连忙摆手,“无事无事,我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赤亭兄这是要去往何处?” 刘景浊由衷笑了笑,轻声道:“我是外乡人,听说前面有一座松鸣山,便想带着我这弟子去见识一番。” 巢无矩眼前一亮,大笑道:“这不巧了嘛!我也要去松鸣山,见识一番仙人气象,好让画中人成仙啊!”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笑道:“不如同路?” 巢无矩点头不止,“那便同路。” 姜柚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抱着白小喵走到前方,瞪了刘景浊一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拿什么谢你 雨后初晴日,南下官道上,那清松一画师,拔腿就跑。 只可惜,怀抱白猫的少女,已经喊了一声长风了。 刘景浊很快瞬身上前,一把薅住这“巢无矩”后脖领子,拎小鸡崽儿似的,将他提回了原地。 年轻人眯眼笑道:“苏兄,就这么想我?” “巢无矩”此刻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哭丧着脸抬头,低声道:“我现在可是真没钱了,赤亭兄啊!咱们有一说一,我先前花的钱,够买一条命吗?” 刘景浊一脸疑惑,“钱?什么钱?” 这个巢无矩,当然就是苏崮了。 他欲哭无泪,只得满脸乞求神色,亏的这会儿给人提溜着,要不然就跪下了。 老秃驴,你他娘的欺我太甚,我原本都打算,以后再见着姓刘的都绕着走,你他娘的的忽悠我自投罗网?这下好了,老子的脑袋刚长好,怕是又要搬家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长风神通瞬间收回,姜柚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左手手心里,一道剑光一闪而逝。 刘景浊拍肩两下,以雷霆构建两座阵法,免得这家伙又分身出去。 年轻人提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不解道:“我没明白你怎么想的。” 苏崮无奈叹气,“我可能是脑子被驴踢了,信蹇文雅的鬼话。” 蹇文雅?呵呵,那位蹇宗主,说好的我走了再放他出来的,还是欺负我境界太低啊! 龙女走了,关老子屁事! 刘景浊眯眼看去,吓得苏崮一个寒颤,立马儿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凄惨啊!仟仟尛哾 刘景浊呵呵一笑,前边儿一大串言语,一个字也没听,等到苏崮说完,他才转过头,笑盈盈说道:“好了,故事编完了,可以说真话了。要是苏兄觉得脑袋放在脖子上重了,我可以帮忙的。” 苏崮苦涩一笑,干脆一屁股坐在泥泞路上,嘟囔道:“蹇文雅那个狗日的说,龙女真身有一片龙鳞丢了,偷走龙鳞的人,赤亭兄应该知道,叫什么庙来着,反正是那种没啥本事的山头儿。”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笑呵呵看向姜柚,轻声道:“我算是杀过这个人一次了,再杀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姜柚立刻会意,开口道:“师傅,哪儿能这样嘛!该杀还得杀。” 刘景浊这才转头,微笑道:“苏兄,这是我新收的弟子,你觉得说的有道理吗?” 苏崮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杏花庵那个老和尚,说我破境契机在你身上,我这才铤而走险的。不过赤亭兄,你的消息真不是我走漏的,苏箓也就跟我有一个爹而已,他比你还想杀我呢!” 刘景浊笑道:“那苏兄的求真我一境,破境关隘是什么?苏兄又是走了哪条路呢?” 苏崮举起画册,轻声道:“真是我自个儿画的。” 言下之意,这画册会是苏崮破境契机? 刘景浊一头雾水,书画一事,我懂个毛! 不过刘景浊还是笑着说道:“既然来了,苏兄想走,怕是不容易。正好,我带你去找你那个失散多年的胞弟。” 神通广大啊?连我在游江国的事儿都知道。 苏崮哪儿能不明白,只好说道:“苏箓跟蓌山、绛方山的宗主亲传,还带着两尊登楼,想要在鹿尾渡前劫杀你的。所以盯了你一路,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反正他返回离洲时,就被人打得一身伤。”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过头,示意姜柚继续赶路。 打杀了苏崮,确实做得到,但这个活宝留着还有用,就当是带着一乐呵吧。 蹇文雅为何放他出来,刘景浊不在意,人家不欠自己人情的。反倒是那个满嘴跑马车的老和尚,为何会说苏崮破境契机在自个儿身上? 反正一想起那老和尚说自个儿跟佛有缘,刘景浊就觉得有些扯淡。 跟佛门有缘?我就俩字,呵呵。 后方那有病似的干瘦青年还坐在泥巴堆里,姜柚当然不会理他,只是转过头,好奇问道:“那个有毛病的是咋回事?” 可不是有毛病吗?刚开始就瞧着神神叨叨的,这会儿更神神叨叨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南边儿那个朝天宗知道不?他是朝天宗宗主的小儿子。” 姜柚瞪大眼珠子,“啊?” 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少女,居然破天荒有了这个表情。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道:“说实话,早先确实是想杀他的,现在也想杀。但思前想后,还是杀不得。不是怕招惹朝天宗,你师傅迟早要把一座朝天宗打烂的,问题在于,我要是上去乱杀一通,可能我就不是我了。” 姜柚有些不懂,但没多问。因为她也感觉到了,刘景浊好像不怎么开心。 后边儿那有病的唉声叹气起来,小跑着追上刘景浊,哭丧着脸说道:“赤亭兄,咱们好赖也是朋友了,又给我弄两座大阵,不太好吧?” 刘景浊置若罔闻,不过走了几步之后,还是开口道:“你可以再先给上次那般试试,要是能行,算你苏崮本事大。” 苏崮撇撇嘴,既然说了试试,那我肯定不试啊!你当我傻? 路上多了个拖油瓶,刘景浊当然也只能带着,到了松鸣山再说吧。 路上苏崮还是没忍住,说了偷了龙鳞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刘景浊也猜到了几分,就是那位八业庙的秦公子嘛! 佛门八业,所以当时刘景浊问了句,你就不信佛? 当时那位秦公子答话也颇为有趣,只说在山上信,下山就不信了。 不过刘景浊倒是佩服那位秦公子的胆量,敢偷龙鳞?待日后龙女真身出了白水洞天,八业山,那就多多拜佛,乞求佛祖保佑吧。 接连小半月,这都快三月十五了,苏崮跟在两人屁股后面,有苦难言。 明明能飞,偏要用走的,你说气人不气人?关键是前面两个人,大多数时候就是两个闷葫芦,只有偶尔少女发问,刘景浊才会作答。 距离那座松鸣山已经不远,百八十里路,路过一处小镇时,突逢大雨,三人正巧在一处私塾外。 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干脆就提着酒葫芦,蹲在了房檐下,一边儿喝酒,一边儿看雨听雨,一边听私塾里那读书声。 年轻人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既是被自己气走,又是那人自觉惭愧离去,反正再未踏足长安的袁老先生。 那年带着龙丘棠溪去见老先生,棺木前年轻人心中说了句抱歉,离去时,却被披麻戴孝的青年人说了句抱歉。 看着刘景浊蹲在檐下,阵阵出神,苏崮凑到姜柚面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师傅总是这样?” 姜柚撇撇嘴,“我认识他,不比你长几天。”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没多久?没多久他把这两把剑都让你背着?” 先前伍三来时,姜柚倒是听见了什么仙剑不仙剑的,刘景浊也说了独木舟是万年古剑。 但,她不信。 骗鬼呢?一万年,山都平了,剑还在? 这会儿一听见苏崮言语,姜柚反倒是有些好奇,心说难道他没骗人? 苏崮瞧见少女神色,咋舌道:“铁剑,是他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传家之物。木剑,是她娘亲的佩剑,你说重要不重要?” 少女一下子就转过了头,冲着刘景浊,轻声道:“师傅,想什么呢?” 除了爷爷之外,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放心的人。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想作诗一首,结果发现文采不行。” 少女笑容灿烂,轻声道:“别唱歌就行。” 等到雨停了,私塾里读书声也停了。 年轻人直起身子,继续赶路。 走出去几里路,刘景浊忽然转头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画中已近十八甲子,一千零八十年,等到你画完六十甲子,三千六百年,是不是也是一种你另类的修道三千六百年?假若有一日,你画中十甲皆可白日飞升,破出画册,那他们是他们,还是你?” 苏崮楞在原地,却又听见刘景浊说道:“再假设,未来你以这画册入道,合道你画中六十甲子,那画中十甲,或是拳法第一,或是剑术第一,又或是其他的天下第一,那你苏崮,会是那一甲?或者说,十甲皆是你?退一万步说,即便画中十甲出不来,你苏崮游走于自己笔下的天下,那不也还是绝对的老天爷?” 苏崮又是一愣,刘景浊却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撤去两道阵法,冲着姜柚一笑,继续赶路。 那个楞在原地的干瘦青年忽然开口:“我拿什么谢你?” 刘景浊只是说道:“等我要拆了朝天宗,斩你家老祖时,别来找死。”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想在这条路走的远,不可能,因为有人已经走在你前面了。但你苏崮,仍旧可以另辟蹊径。还有,除非登峰造极,否则即便是同境,但只要是个剑修,你碰见了就得绕着走。” 原因很简单,因为对你苏崮来说,画册即是真我。对我剑修来说,到底还是一种别样的鬼上身。 可已经在这条路上求得真我的莫问春就不一样了,他所倚靠的,是每多一个读他书的人,他的境界瓶颈就会松动几分。且,从他书中走出的人,就会厉害几分。 苏崮重重抱拳,一个飞遁隐入深山,破境去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卦道士 一对师徒走近松鸣城,城南便是松鸣山,但刘景浊没着急进城,而是停在了三十里外的又一处小镇。 少女不再背剑,还是一身竹青修身长衫,抱着一只白猫,但腰间多了一柄柴刀。 至于刘景浊,早就是中年道士模样,一身黑色道袍,头戴混元冠,手持个幌子,上写“算天算地算无遗策”,背面儿还有几个字,“问就知道,给钱就行”。 自打刘景浊换上一身道袍,姜柚就满脸黑线。她是不在意旁人眼光,可你一个当师傅的,捯饬的跟江湖骗子似的算个怎么回事? 我姜柚是年龄小,也不在意他人眼光,可我要脸啊! 得亏异国他乡,谁谁我都不认识。 小镇并无大名儿,本地人称之为黄湾,三六九的集,赶巧今个儿三月十九,逢集。 二里长的街道,两边儿是铺子,两人走了个来回,也就瞧见了一间客栈。 其实哪儿是客栈啊?就是打着客栈幌子的一个大院子,但大是真大,门口儿进去,一圈儿屋子至少十几间是有的,就连茅房都有三处。 刘景浊要了两间房,付了二两银子,说要住一个月,多余的走的时候再退。 可把那中年妇人乐坏了,与自家男人商量了一番,干脆把其中一间茅房上了锁,钥匙给到姜柚,门口儿还挂上了一个木牌子,“此茅房道爷专用”。 一个爷字,实在是太复杂,所以还是找刘景浊自个儿写的。 趁写字时,刘景浊又说道,他想在门口摆摊儿算卦,掌柜的夫妇答不答应。 这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做生意,怕的就是没人气,再说道爷还免费画些镇宅符箓,当然行啊! 两间屋子,倒也宽敞。可等那夫妇走后,姜柚就黑着脸走来,沉声道:“茅房算是个什么意思?还专门上个锁,怕有人偷屎吗?” 刘景浊板着脸一抬手,少女赶忙挤出笑脸。仟韆仦哾 刘景浊没好气道:“姑娘家家,虽然说比你师娘差远了,但长得也怪水灵的,张嘴就是屎尿屁,像话吗?” 姜柚翻了个白眼,心中呵呵一声。心说虽然你是景炀王朝的二殿下,还是个剑修,但我就不信了,你能找个比我好看的媳妇儿?我长这么大,从没觉得有人比我好看。 想归想,开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关键是有些人动不动就拿手指弹人脑袋,讨厌的紧。 “那这也太那啥了吧,还道爷专用。” 刘景浊呵呵一笑,轻声道:“这是在官道边上,虽然离着松鸣城不远,但夜里进不去城的,多的是。你以为都像我似的喜欢住在荒郊野外啊?一旦人多起来,我是无所谓,你早上不上茅房?排队去吧你!” 姜柚一愣,哎?好像有道理。人家是炼气士,不用上茅房,本姑娘是个凡人啊! 于是第二天早上,有个水灵姑娘在院中练拳,不用赶路了,所以每天练拳,由三十遍涨到了一百遍。 姜柚算了算,一个时辰她能打三十遍,那她早晨起来,打拳,打完,就可以吃午饭了。 至于那个中年道士,找客栈那对中年夫妇要了个桌子板凳,就坐在大门口左侧,闲来无事,拿出朱砂,画符。 夫妇俩显然是被这奇怪师徒勾起了好奇心,这天中年男人忙完,捧着一碟子刚刚炒熟的黄豆,就找道爷聊天儿去了。 刘景浊尝了几个,还挺好,嘎嘣脆。就是吃完之后,不宜喝凉水。 刘景浊取出压在镇纸下边的一沓儿符箓,递过去笑着说:“掌柜的放心,贫道说过的话,一句都没忘。这是二十张符箓,掌柜的拢共有二十扇门,一张不少。不敢说能让掌柜的日进斗金,但也足以保你不受妖邪侵扰。” 中年人憨笑一声,本就黝黑的脸,早晨日光之下,又有些泛黄了。 这所谓客栈,其实也只是副业,他家还有十几亩地,种着蔬菜,每三天要往城里酒楼送一次。 中年人姓张,读过几天书,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叫务实。 张务实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想告诉道长,松鸣山离咱们这儿不远,也就六十里地,那山上有仙人,所以您在这儿支卦摊儿,可能人不多。那些山上仙人可好,护着一方风调雨顺,哪儿有妖鬼胡闹,他们也会下山捉妖捉鬼,从不要钱。我们镇子里,大前年就有个孩子被带去了山上,估计是要当神仙了,哎,羡慕啊!” 刘景浊一笑,只轻声道:“贫道游走四方,又不是为挣钱。帮人算卦是因,收人钱财是果,有因有果,有始有终嘛!降妖除魔是道,为人解惑,也是道嘛!” 张务实讪笑一声,转头看了看,偷偷摸摸取出三文钱,压低声音说道:“道长帮我算算,我们夫妇啥时候才能有个孩子啊?成亲十多年了,媳妇儿肚子不争气,至今无后,愧对先人啊!” 刘景浊一笑,没着急接过钱,只是开口道:“你想要儿子,还是要女儿啊?” 张务实摇摇头,轻声道:“儿女都行,养儿也不一定能防老,养闺女,不都说是小棉袄嘛?” 中年人笑的极其开心,刘景浊便接过三文钱,转过头拿笔写了个方子。 “求子嗣,算卦求神可没用。按我这方子抓药,吃个四十九天,保你明年今日有个孩子,男女我可没法子保证。” 这会儿路上人也多了起来,瞧着张务实半信半疑,刘景浊便并指捻起一道黄符,口念急急如律令,那黄符当即焚烧起来。 只见道士又是并指朝天一指,被焚烧的黄符当即变作一枚黄豆。 刘景浊将黄豆丢入嘴里,再吐出来时,却又是一道黄符。 张务实看的眼珠子发亮,差点儿就给刘景浊跪下了。 “唉呀!活神仙啊!小的有眼无珠,神仙莫要怪罪啊!” 刘景浊笑道:“行了,快去按方抓药,早吃早见效。” 过路马帮商队,有人瞧见了刘景浊这一手,于是面露鄙夷神色,暗骂一句江湖骗子。 可他们哪儿知道,这些个江湖骗术,刘景浊压根儿就不会啊!他是以炼气士手段来做这个江湖骗术的。 于是打今儿起,刘景浊跟姜柚吃饭,再没花过钱。 慢慢的,也有人开始来找刘景浊算卦,购买符箓,又或是看病的。 只要来的,刘景浊照单全收,还是那句话,给钱就行。 于是才过去半个月,黄湾来了个活神仙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慢慢的,刘景浊立了个规矩,吃完了午饭才开始给人算卦,看病。 姜柚压根儿都不想搭理自己这个师傅,可没法子,她还得站在边上,帮忙看着。 结果看着看着,他就画了一道符箓贴在了姜柚背上,少女当即被一股子巨力压的直不起身子。 刘景浊只开口道:“以后无论吃饭睡觉还是练拳,都要贴着这符箓。” 两百斤重的符箓贴在姜柚身上,她那股子即将开山河的气象,瞬间便被压下。 既然你资质好,练拳练剑都是天才,那我便帮你好好打造夯实地基。 他有意让姜柚成为一个真正武道炼气士双修的人,因为自个儿极可能日后要自散武道修为的。 长达二十天的摆摊儿,终于在今个儿,等来了松鸣山修士。 一座松鸣山,三流山头儿,山中有两个神游境界而已,没成想今日来了个元婴修士。 刘景浊显露修为,是个金丹境界,符箓修士,一身雷霆真意。 姜柚自个儿愿意在院子里练拳,所以今日没在卦摊儿。 来者一身白衣,身边跟的少女也是白衣。 想必这少女,便是那个被收徒松鸣山的孩子了。 只是那少女看自个儿时,怎的还略带几分嫌弃眼神? 哦,成了神仙了,就瞧不上凡人了? 眼瞅着一张正宗五雷符被人十文钱买走,白衣中年人还是没压住抽搐的嘴角。 虽说只是寻常黄纸寻常朱砂,可每一道符箓,都有画符人的灵气啊!十文钱?这要是放在兜售符箓丹药的铺子里,少说也得两枚半两钱啊! 白衣中年人只远远看了一眼,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上前。 愿意这般卖符箓的人,不是真正有钱的,就是那种有大背景,不在意这点儿小钱的。 这会儿姜柚抱着白小喵出来,轻声道:“师傅,我想去一趟松鸣城,买些东西。” 刘景浊回过头,笑道:“可以啊,咱们再待个几天就走。” 白衣中年人眼皮狂跳,快要武道开山河的姑娘,这才多大?十四?十五? 初入开山河,几乎等同于灵台修士,一到开山河巅峰,那是可以当做凝神看待的! 这,哪怕放在自家松鸣山,也是一等一的天才啊! 可惜,只是武道,而非炼气士。 白衣中年人想着自己的,没注意到,身边的少女与远处那个怀抱白猫的少女,四目相对,一个面带讥讽,另一个满脸的无所谓。 中年道士缓缓抬头,眯眼一笑,传音道:“道友,若是有事儿,不妨直说。我只是个云游道士,不觉得哪儿就得罪松鸣山了。更何况,松鸣山而已。” 中年道士一愣,转过头再看向那中年道士时,心中惊骇万分。 元婴境界,一身纯粹雷霆,且……年龄不过五十! 白衣中年人故作镇定,笑着传音道:“道友多虑了,我只是听说黄湾来了个活神仙,正巧送弟子回家探亲,一并看看,并无旁的意思。” 刘景浊喜笑颜开,传音道:“那就好。” (万字,真写完了,但昨晚肝到了凌晨三点。想来想去,我还是先发六千吧,小命要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埋雷 夜半三更,白衣少女孤身来了客栈这边儿。 刘景浊住处门户大开,一盏油灯亮光微弱,灯下道士正在翻书。是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神符灵咒”。这本书详细记载了道门正统符箓,画符之时要念的咒语,以及符箓样式。 书极贵,据说要卖一枚泉儿,但刘景浊没掏钱。 符箓正统,当然是道门了。像刘景浊这种的画符,其实都算是旁门,不算正统的。 白衣少女站在门一侧,不知怎么迈出步子走进那道士的屋子。 其实方才师傅已经教训了自己好一通了,少女是真觉得臊得慌。 自己变得太快,自己却没发现自己变了。 就像是从前整天踩着泥泞行走的人,有一日走上铺满青砖再不用踩脏鞋子的路上。走了许久,偶尔回到旧时,却嫌弃泥泞脏了鞋子。殊不知是那泥泞路,把她送上了青砖大道。 苦出身的孩子,一经点拨,其实就意识到了,是自己忘了本。 站了许久,白衣少女鼓起勇气,迈步走进了屋子。 她站在门口,看向那个盘膝床头,借着微弱灯光看书的道士。 哪儿有半点儿神仙气象啊?这明明就只是个穿了一身道袍的农人嘛!仟韆仦哾 白衣少女埋着头,轻声道:“前辈教训的是,我师傅也已经说过我了,是我忘了本。” 刘景浊微微抬眼,随后又埋头翻书,同时开口说道:“你叫黄雪是吧?确实有几分资质,不怪刘贝宠着你。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明白吗?” 少女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刘景浊便摆了摆手,轻声道:“去吧,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打心眼儿里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敢于来找我,说明你这个孩子还不错。” 刘景浊合上书,露出个笑脸,说道:“有些心中的细微变化,人难免都会有的,发现了,知道不对就好了。” 黄雪抱了抱拳,退步离去。 等到那少女走远之后,刘景浊关好了房门,一个瞬身去了小镇南头儿。 黄土夯造的屋子,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口,大半夜还没有睡,只是一口一口吸着老旱烟。 这屋子后边儿,大月有个一分地,种的就是烟草。 道士迈步走过去,递给老汉六枚铜钱。 “这孩子不错,懂得取舍,以后出息不会小。” 老人家抬起头,手伸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算卦收钱,天经地义,哪儿有还回来的道理?” 显然是没把道士说的顾慢慢以后会有大出息这话当回事。 其实有出息没出息,对老人来说,关系不大,能长大,娶个媳妇儿,安安稳稳一辈子,老人就知足了。 刘景浊将铜钱摞起来,放在了土夯的台阶上,轻声道:“我要是不说那番话,把这孩子的希望掐断,看似是让他开心,实则不然。你可以想想,顾慢慢以后的长大路上,万一有一个很难过去的坎儿,他会不会想着,反正来生还能做爹娘的孩子,不如就死了?” 老人转过头,吐了一口烟雾,咧嘴一笑,开口道:“可不像个神仙啊!” 刘景浊笑了笑,“都是人。” 说完就走了。 那个孩子会在老汉死后被松鸣山收入山门,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引气入体,但至少会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刘景浊种下这个因,你松鸣山,要接这个果。 走着走着,就到了小镇外。 这都忍了近一月没喝酒了,好像酒水喝与不喝,区别不大嘛? 一道白衣身影轻飘飘落地,刘景浊并未转身。 刘贝抱了抱拳,笑着说道:“多谢道友给我家那丫头长了个记性,日后她修行路上,便会少一个极大隐患,刘贝要如何谢道友?” 刘景浊轻声道:“贫道与松鸣山无冤无仇,道友大可不必担心什么。至于给黄雪的小小惩戒,不会伤及根本,养个几天就会恢复如初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放宽心,贫道停留两日就会离去,松鸣山切勿担心。更何况,松鸣山不是有两尊神游修士吗?怕我作甚?” 刘贝摇摇头,“不是怕,我只是见道友贱卖符箓,想跟道友交个朋友而已,与松鸣山无关。十文钱瞧着确实是不多,但那些个符箓拿回家,等闲妖鬼要进门害人就不容易了。” 刘景浊只是一笑,轻声道:“贫道朋友不多,不爱交朋友。但这些天来,据贫道听见的,你们这座山头儿还是挺有意思的,愿意护佑一方风调雨顺,说明门风不差,至少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行了,别兜圈子了,直说吧。” 小心思被人看穿,刘贝只得讪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松鸣山,想与道友结个善缘。道友可以在外面松鸣山担任记名供奉,不需要道友做什么,只挂名就行了。当然了,这是松鸣山与道友之间的秘密,除却祖师堂几把椅子,不会再有人知道。” 道士转过头,微微一笑,笑问道:“有挂壁楼那个靠山在?松鸣山多一个元婴供奉,有什么用?” 刘贝心中一紧,松鸣山与挂壁楼虽然牵扯极深,但真正知道的,也没几个的,这道士是如何知道的? 刘景浊摆手道:“不要惊讶,挂壁楼只是对你们来说的庞然大物而已,对我来说,其实也就那样。所以你们觉得很重要的事儿,在我看来,也只是那样。” 言语之中,丝毫不把挂壁楼当做一回事儿啊!刘贝心中,此刻唯有两个猜测。 其一,这道士是个吹嘘惯了的,接着挂壁楼自抬身份而已。其二,道士的背景,不弱于挂壁楼,甚至强于挂壁楼。 很显然,第一种的可能性极低,哪怕退一万步,人家也有吹嘘的本钱。五十不到的元婴修士,难道还不许人家吹嘘了? 刘贝再次抱拳,沉声道:“道友考虑的怎么样了?” 刘景浊转过头,嘴角微微挑起,却还是冷淡道:“我不太喜欢做人家山头儿供奉,你还是让我考虑考虑吧。” 刘贝赶忙开口:“道友不是要走吗?倒不如顺路去松鸣山瞧一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替黄雪谢谢道友。不过,道友得能喝酒。” 刘景浊立马儿眼珠子发亮,“有酒?” 刘贝一愣,被眼前道士这番巨大反差整的有些发懵。不过他很快回神,重重点头,斩钉截铁道:“有酒,好酒。” 道士抿了抿嘴唇,咧嘴笑道:“我生平好两件事,管闲事,喝好酒。若是有酒,松鸣山便也不是很远。” 刘贝也是一笑,轻声道:“刘某明日备好酒水,等道友登山。” 两界山摆摆手,轻声道:“我叫张五味,入门时的赐名。至于我山头儿在何处,那你就别瞎打听了。” 寅时前后,刘景浊瞬身回去小屋。 给松鸣山当个客卿供奉,倒也不错。埋雷嘛!谁不会似的,我将自己作为一枚炸雷,埋在松鸣山不就好了? 松鸣山门风倒是真不错,所以只适合打听消息,不适合当做突破口。 第一百九十章 松鸣山上(一) 从今个儿起,姜柚的师傅又换了个名字,叫做张五味了。 为我们张道长扬名嘛!待日后张五味修道有成,南下游历离洲,却已经在离洲南部闻名已久,那多好?都不用自个儿闯荡,已然是名动江湖的人物。 临走之前,刘景浊又给这客栈画了一沓儿大门桃符,同时留下了两张道专门为顾慢慢留下的符箓,一张封山符,一张雪山神咒符。另附有口诀,是凡俗人也能用的符箓,但口诀有些冗长拗口。 事实上,昨天夜里,刘景浊另在客栈大门口,以雷霆刻画了一道五雷符。 道士总算是收起了那道幌子,要不然如此招摇过市,怕是要讨打一顿。 路过南边儿那处土夯宅子时,大门紧锁,约莫是已经下地干活儿去了。 迎头大日,道士走在前方,少女怀抱白小喵走在后面。 小猫已经长成了大猫,越发调皮,半点儿铃铛声音都听不得,一听见摇铃铛,眼珠子就四处乱瞟。结果姜柚还专门儿买了个铃铛,挂在个竹竿上,铃铛上绑了一根鸡毛,一有空就拎在手里摇来摇去,白小喵的脑袋便也随着铃铛摆动,刘景浊都怕它看着看着,看晕了。 这死猫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它喜欢抓着刘景浊衣裳磨爪子,每次挠完还得伸个懒腰,舔着爪子,一脸无辜。 现在姜柚身上的符箓,重量达四百斤,可依旧压不住她那股子快要开山河的气象。刘景浊早就在想,要不然找个茬儿,让她跟人打一架试试? 赶午时到的松鸣城,当然还是清松国治下的城池,只不过实际经营的,是松鸣山。 修士山头儿想要活着,光靠餐风饮露也行,但只是能活着而已。况且世间灵气本就浓淡差距极大,没本事在灵气浓郁的山头儿开宗立派,便只能使劲儿挣钱,用灵玉钱去给山头儿砸出浓郁灵气。 想起这个,刘景浊又有些发愁,没忍住叹气出声。 姜柚翻了个白眼,转过头,问道:“这是又咋了?” 一个又字,就很鲜活了。 刘景浊脱口而出一个字,“穷。” 青椋山那么些个山头儿,要想恢复往日灵气浓郁程度,即便日后有了一座聚灵大阵,那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儿。 更何况世间大阵,本就都是靠钱撑着的。 那些个艳羡神仙潇洒的人,肯定想不到,神仙也为钱发愁。 进城之后,明显已经有人等候多时。 好像松鸣山人,都喜欢一身白衣? 一个白衣青年瞧见刘景浊,立马上前,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见过张道长,晚辈是松鸣山钱谷一脉,师尊是刘贝。” 刘景浊点了点头,便听见青年说道:“师尊已经在山上为前辈备好了酒水,前辈是先在城中逛逛,还是直接上山呢?” 道士摆摆手,轻声道:“不着急,我徒儿是个女娃儿,喜欢逛街,我先四处走走。” 姜柚撇嘴不止,心说怎么当师傅呢?拿徒弟出来挡事儿啊? 青年点点头,笑道:“那我在城南等前辈,前辈逛完了我再领着前辈登山。” 不愧是混钱谷一脉的,到底是油滑。 人家的意思是,我就在城南等着,你要不去,我就得一直等着。 不去,好意思吗? 刘景浊只得点点头,然后领着姜柚去吃东西了。 论饭量,白小豆跟姜柚相比都差点儿。 饭桌上,姜柚问道:“刚才那个人什么境界?多大了?” 刘景浊冷冷一笑,“跟谁说话呢?” 姜柚只得喊了句师傅。 刘景浊这才说道:“四十出头儿,黄庭境界。” 姜柚又问道:“那师傅你十八九时,是什么境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这事儿就别问了,容易吓到你。 不过刘景浊还是说道:“你师娘跟你一个岁数的时候,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天底下最年轻的金丹。” 果然,姜柚气势一堕,好像无形之中的一次攀比,输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一个敢提着剑追杀你师傅小半年的人,你敢比?” 姜柚面色古怪,那倒是不敢。 虽然这个白捡的师傅,大多时候有点儿不靠谱儿,贪玩儿,爱管闲事。可本事还是有的,毕竟那拳头自个儿见识过,就是不太仙人嘞,没有话本小说之中那般的,嗖嗖嗖,术法绚烂。 只不过,他收徒是因为要教剑,可直到现在,自个儿压根儿没瞧见过他真正出剑。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笑问道:“就不好奇我去松鸣山做什么?” 姜柚撇撇嘴,“我又不是猫。” 一顿饭,都是肉,姜柚与白小喵大快朵颐,刘景浊只是喝酒而已。 酒葫芦不适合拿出来,所以只好喝喝刚买的酒。 走出酒楼时,刘景浊拍了拍少女脑袋,一道蕴养剑气的诀窍被传入姜柚脑海。 刘景浊同时以心声说道:“这养剑口诀,是我师傅代传,也是家传。你日后引气入体,便能感觉到自身九处窍穴,剑气每通过一处窍穴,你自身剑气便能更上一层楼。” 刘景浊就猜到了这丫头会问自己剑气过了几处窍穴了。 果然,姜柚开口道:“那你呢?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过了几窍?” 刘景浊撇嘴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没有练剑。” 姜柚转过头,“那现在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我说了我练了这个吗?” 姜柚一皱眉,气的牙痒痒。 某人心里乐开了花儿,心说我还治不了你了? 不过这剑衍九窍,刘景浊是真没练过,因为修炼这诀窍,是要配合那道火属功法的。 姜柚气不过,又问道:“不是说一年以后才教我练剑的吗?” 刘景浊又是咧嘴一笑,“改主意了呗?不行啊?” 气的姜柚抱紧白小喵,快步走到了前方,再不想搭理这个不像师傅的师傅。 哪儿有这么当师傅的嘛?! 刘景浊大笑不止,心说这才像个十四五的丫头嘛!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无所谓的模样,像什么? 走去城南时,那白衣青年果然还等着,不过身边却多了个黑衣中年人,神游境界。一猜就知道,是那位白松夫人的的山上道侣了。 让刘景浊没想到的是,他一个神游修士,居然率先朝着刘景浊抱拳。 刘景浊只好以道门稽首回礼。 那人笑道:“在下周辽人,松鸣山衡律堂掌律,刘司库临时有事儿,实在是没法子,怕怠慢了张道长,这才让我代他来接张道长。”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贫道就是求一顿酒喝,既然刘贝有事儿,我也不差这顿酒,让周掌律白来一趟,抱歉。”qQxδnew 姜柚在一旁啧啧称奇,心说便宜师傅向来与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今个儿怎么这般言语犀利?这都不是婉拒了,一长串话,其实五个字就能概括。 老子不去了。 还有那个始终面带笑意的白衣青年,实则心中早就犯嘀咕了。自家周掌律,脾气可不太好,松鸣山上,也就夫人压得住了,道士这般说话,真不会打起来? 他没想到,周辽人居然只是一笑,轻声道:“周辽人酒量不差,松鸣山自酿酒水,滋味也不差,张道长莫非是怕被我灌倒?” 事实上,周辽人暗中传音说道:“既然张道长都知道了松鸣山根脚,那我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是挂壁楼那边儿来了人,钦差大臣,没法子,刘贝管钱,必须得去见。我就是个打手,这才有空与道长喝酒。至多夜里,刘贝就会返回,想逃一顿酒是不行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那就要看看周掌律酒量如何了。” 白衣青年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咱们走着去?”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又不远,酒也不会跑,贫道还是乐得以双脚丈量天下的。” 周辽人哈哈一笑,轻声道:“鲁星,你先回吧,我带张道长散步便是。” 等到白衣青年离去,周辽人便指着不远处那座山峰介绍了起来,也就是松鸣山的由来,何处风景好些一类的。 事实上,刘景浊心中一直在琢磨,自个儿一个元婴修士而已,虽然打算的也是在这松鸣山担任记名供奉,但没想到,一个神游修士,居然会这么看得起自个儿。 刘景浊传音道:“贫道一个小小元婴,居然劳烦周掌律一尊神游主动现身,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周辽人微微一笑,答道:“我就是个打手,说白了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松鸣山确实是有困境,我们自认为还算是一座风气不差的山头儿,所以是想请道长担任供奉。说白了还是看中道长这不满五十的元婴境界,结个善缘而已。” 粗人?这才是细人。 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滴水不漏,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却还让人觉得真诚。 刘景浊笑道:“贫道其实不贫,不差几枚供奉钱的。” 周辽人也是一笑,回头看了看姜柚,轻声道:“道长能十文钱贱卖符箓,当然不会差钱。只不过,我看道长高徒是个修行武道的,如今尚未开山河。巧了,松鸣山前些年机缘巧合得来了一本拳谱,鱼雁楼曾经出价十枚泉儿,我们没卖。” 刘景浊转过头,现如今他是中年道士模样,咧开嘴笑个不停,开口道:“那感情好,酒水滋味当更浓了。” 周辽人也是一笑,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玉简,直截了当递给了刘景浊。 某人心说,赶紧就坡下驴吧。 (今日准备返乡,但下了一场大雪,一半几百里的高原路不好走,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到。所以,明天的两章可能要晚一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松鸣山上(二) 见刘景浊收下那拳谱,在周辽人这边儿,这事就稳了。 接下来,就得白松夫人与刘贝待客结束,两人点头之后就算,无需什么信物,只在名册添上名字即可,毕竟只是挂名。 登山路上,捉月台早就化虚去往那位钦差所在之处,当然要听听他们在聊什么的。 至于飞剑长风,打从进黄湾之前,就放在姜柚手心了。 事实上,刘景浊还有把山水桥传给姜柚的打算,但也只是想了想,他怕白小豆会吃醋。毕竟已经传了姜柚剑衍九窍,等到她养出第一口剑气,就得传她那道功法。但凡她引气入体,很可能就会有一口剑胚出来,甚至直接越过剑胚,有了真正意味上的一柄飞剑。 但白小豆就不一样了,不是说她资质不行,而是她天生不适合练拳,虽然不适合,但她只要想练,就不是寻常武道天才能比的。同理,她只要想成为剑修,只要返回那座牢狱一趟,就能成为剑修。 但刘景浊不想,他想让白小豆与那处天地之间牵连小些。假如她能在九洲成为剑修,再返回那座天地,就不再是那么倚靠那处天地的天道了。 登山时,已近黄昏,快上山时便已然日暮。 碰巧一阵东南风拂过,那片白岩之上,松鸣不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柚呆呆看向那边松林,任白小喵怎么叫,她都没有回神。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怎么啦?” 说话时带了温柔灵气,这才将姜柚唤醒。 少女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晓得咋回事,总是觉得来过这儿。以前做过个有些荒唐的梦,好像跟这里有些像。”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梦都是反的,别瞎想了。” 可实际上,刘景浊暗自记下了这句话,之后肯定要问问梦了什么的。 周辽人也是笑了笑,轻声道:“我年幼时也老做梦,当时家中大人就告诉我,前半夜的梦是自己的,后半夜的梦是别人的,梦都是反的。” 刘景浊也是一笑,“看来什么地方都有这个说法儿。” 饮酒处在半山腰客邸,站在院子里就能瞧见那片白岩,酒水当然是已经备好的。 被唤作白衣青年的鲁星走过去询问道:“游姑娘不喝酒吧?要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刘景浊让她给自个儿起个化名,她就起了个游茳的化名,那个茳字可不好找,是她找刘景浊要了一本辞典,翻了一个下午才找到的。 姜柚点点头,轻声道:“都可以,面就行,但要双份儿,我的白小喵也要吃。” 那边周辽人与刘景浊将将落座,那位周掌律忍不住打笑,说道:“张道长这弟子,是个爱猫之人啊!” 刘景浊神色古怪,也是一笑,这才轻声道:“这是我次徒,这趟出门没带大徒弟,她也喜欢猫。” 白小豆跟姜柚,各自一只猫,以后会不会两只猫打架,师姐妹俩人也打架? 也不晓得等姜柚知道她的大师姐比自个儿小以后,会不会认那个大师姐。 周辽人率先举杯,轻声道:“张道长,咱们就算是自家人了,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周辽人,南边儿临春国人,三百出头儿,粗人一个,擅长打架。” 一副粗人模样,可刘景浊知道,他不是粗人。 刘景浊便也举杯,微笑道:“贫道张五味,今年三十,长得着急了些,元婴境界,擅长符箓雷法。但师承何处,实在是因果太重,不便明说。” 三十岁?!元婴修士?这是何等的天才了! 可某人这会儿心里已经在合计,回乡之后,要不要跟张五味说这事儿? 想来想去,算了还是不说了,他有没有机会来离洲还是一回事儿呢。 真正自报家门,露了底细,其实才能让人放心。 既然刘景浊说了师承因果极重,周辽人便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举杯,说今日痛饮。 至于那片松林之中,钦差大臣也说完了话,不过人家可不会住在客邸,就在松林之中那处白岩别苑住下了。 白松夫人与刘贝走出别苑,妇人面色复杂,唉声叹气不休。至于那位刘司库,阴沉着脸,瞧模样气的不轻。 作为山主,白松夫人也恼怒,可没法子,人家挂壁楼是大腿,自个儿松鸣山连胳膊都算不上。 她只好转过头,苦笑道:“刘贝,也不算是坏事儿,要是黄雪去了挂壁楼,日后大道成就可能会更好些,说句不好听的,你又不是剑修。” 刘贝阴沉着脸,皱眉道:“黄雪能去挂壁楼,我当然高兴,说真的,哪怕我不要这个师徒名分都行。可……这狗日的叫我徒弟给人当剑侍,我能干?” 白松夫人无奈道:“这不是咱们干不干的事儿了,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刘贝率先御风而起,“不说了,先喝酒去。” 白松夫人苦笑一声,随后跟上。 几乎一个瞬身就到了客邸,到底是生意人,再怎么烦躁也不会在客人面前表露出来。 结果他瞧见周辽人与道士面前已经各自放了一只空壶,只得讪笑一声,抱拳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自罚一杯。”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刘贝满脸尴尬,只好改口道:“一壶,一壶,我给你们旋儿一个。” 话音刚落,白松夫人瞬身到此,对着刘景浊微微施礼,轻声道:“白松见过张道长。” 刘景浊缓缓起身,微笑道:“贫道见过夫人。” 白松夫人一笑,结果刘贝真一口气旋了一壶酒。 刘景浊笑道:“怎的?刘司库见那位钦差,不顺利?” 刘贝转头看了一眼周辽人,后者一笑,轻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藏着掖着了。” 刘贝一听,那就没必要硬绷着了,扭头看了看白岩那边,破口大骂:“他娘的!挖墙角挖到老子这儿来了,让我弟子去挂壁楼给人当剑侍,真他娘的气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前因后果他当然清楚,因为由始至终,他一个字都没有漏听。 那个挂壁楼神游修士,来就两件事。第一件事,他要守在松鸣山,看看刘景浊会不会经过。第二件事,就是带黄雪去挂壁楼,当剑侍。 刘景浊开口道:“是有些气人,那不去还不行?” 白松夫人落座周辽人身边,叹息道:“不去,就相当于要跟挂壁楼撕破脸,我们小门小户的,怎么跟人撕破脸。”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松鸣山上(三) 次日清晨,等姜柚打完三十趟拳,刘景浊与负责待客的鲁星说了一声,便领着一猫一姑娘登山去了。 客邸在半山腰,与那片白岩相隔十几里,徒步登山,至多也就是个把时辰。 其实游山玩水,是刘景浊喜欢的,相反,闹市一类的,他其实不喜欢。 走出客邸时,刘景浊回过头,轻声道:“丫头,记一下,这是第一次。” 姜柚啊了一声,一脸疑惑,“什么第一次?我又哪儿招惹你了?” 这个又字,听的刘景浊笑盈盈抬起手臂,轻飘飘落在少女脑门儿,咣一声。 说的我刘景浊就这么喜欢欺负人似的,不过,徒弟不就是欺负的?谁让你年龄比白小豆大呢? 有这么个随时可以欺负的徒弟,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姜柚很聪明,她知道刘景浊与挂壁楼是有仇,所以自打上了松鸣山,便再没有问过关于刘景浊的事儿。 即便这会儿闲来无事,她想问些什么,也只是说道:“师傅,你会想家乡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觉得我小时候很幸福,他们猜对了。但是,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自个儿有过家。所以呀!我打小儿就喜欢往外跑,跑的越远越好,想家,不会,但我会想念故乡的人。” 姜柚又问道:“那恨吗?” 刘景浊转过头看了看少女,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的答案,好去想想自己的爹娘。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当然要恨,不恨还是个人吗?但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我听过个很有趣的说法儿,你要不要听?” 姜柚点了点,刘景浊便收回手,笑着说道:,“无尽大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也是有着星星亮光,靠近那亮光时,你便会觉得璀璨夺目。艳阳天里,日光普照,可总有些阴暗角落,是瞧不见亮光的。” 少女转过头,“有趣吗?” 某人哈哈一笑,我觉得有趣的。 师徒闲聊,很快就走了半数路程,中年道士转头说了句第二次了,记着。 少女一头雾水,心说你这不是记得比我清楚吗? 山巅之上,白松夫人,周辽人,刘贝,三人其实一直看着中年道士与怀抱白猫的小丫头登山。 刘贝皱着眉头,沉声道:“夫人,咱们这样子,不地道吧?万一张道长跟那狗日的起了冲突,咱们帮谁都不好。” 周辽人笑道:“那就两不偏帮,咱们这位供奉,不是厉害吗?要是挂壁楼真惹恼了他,他还真不把挂壁楼当回事,那咱们底气是不是就可以足几分?” 刘贝转过头,冷笑道:“周辽人,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吗?两个山上客人碰在一起,我们会不知道?万一真要起了冲突,别说攀高枝儿了,咱们不落个两边不讨好,就得烧高香了。” 周辽人针锋相对,开口道:“刘司库,按我个人想法,我当然乐得与他做朋友。可咱们想的,得是一座松鸣山!” “别吵了!” 有外人在,她可不是谁的娘子,而是这松鸣山的当家人。 白松夫人沉声道:“碰到肯定会碰到,无论双方会不会起冲突,咱们都得有人现身。我们,赌不起!” 刘景浊与姜柚已经走到了那片白岩,走近才知道,这哪儿是白岩啊!只不过是一大片极其光亮的青石,反光,所以瞧着像是白岩。 不过走近听时,松鸣便更像是柳笛。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一笑,开口道:“教你一个道理,事不过三。遇事之后,可以给人留有机会,但机会至多三次。她珍惜也就算了,不珍惜,那就无需顾及情面。” 姜柚还是一头雾水,心说哪儿啊又说这些? 刘景浊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凭空落下,那人一身白衣,中年模样,神游境界。 落地之后,便开口道:“呀!没想到啊!这松鸣山还给我藏着掖着,这又是个剑修胚子。” 说着便朝着姜柚开口:“小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跟我去挂壁楼修行?” 姜柚一撇嘴,看向刘景浊,嘟囔道:“这谁啊?有病啊?” 道士点点头,“瞧模样,病的不轻呢。”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那挂壁楼神游,已然阴沉起了脸。 刘景浊这会儿其实在想,好些个炼气士宗门,之所以名声不好,就是因为有这等人存在。自身有些本事,背后还有一座庞大山头儿,他当然敢于嚣张跋扈了。可事实上,一座大山头儿,像这般的人,还是不多的。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他在故意试探。 白衣神游阴沉着脸,冷冷开口:“一个元婴修士,不懂得跟前辈怎么说话吗?” 刘景浊只是抬起头,淡然问道:“挂壁楼,好大的名声。贫道师徒只是在山中做客,不是松鸣山修士,挖墙角还是别处去吧。” 结果那神游修士立马变脸,抱拳道:“失礼失礼,不知二位是客,是我失礼了。” 道士点点头,就要带着少女离去。 可那神游修士却笑呵呵开口:“在下也是山中做客,方才只是看这位小姑娘是个剑修苗子,巧了,挂壁楼有一位剑客,登楼巅峰,出于惜才我才这般发问的,道长切莫在意啊!”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会在意,挂壁楼,剑客谢杖,我知道。” 这会儿就轮到那神游修士皱眉了,谢杖的存在,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顺便说一句,我不喜欢武槊,所以也就不喜欢挂壁楼了,道友还是少在我眼前晃悠吧。” 那神游修士眉头一皱,沉声道:“道友,言语还是放尊重些。” 两人言语剑拔弩张之时,白松夫人瞬身出现,忙打着哈哈:“二位,这是怎么啦?有事儿好商量,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行不行?” 刘贝周辽人随后赶到,一个走去白衣神游那边,刘贝则是走到刘景浊这边,讪笑着说道:“我们正在商量事儿,没成想二位吵起来了,有什么好吵的嘛!来来来,喝顿酒。” 其实说话时,刘贝已经算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与刘景浊暗自传音。 “张老弟,这事儿是我们不对,不过你放心,刘某虽是生意人,但不是奸商,我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别管这挂壁楼的狗东西,咱们喝酒去。”仟仟尛哾 真心话与否,刘景浊还是听得出的。 这个刘贝与周辽人,只是寻常眼光去看,后者当然会显得真诚些,因为是个人,都会觉得莽撞人、粗人,心机少嘛!可事实上,心机最深的,才是周辽人,刘贝反而只是表面奸诈。 道士一笑,轻声道:“那就卖刘兄一个面子。” 那边儿白松夫人与周辽人,当然也在劝那神游修士。 果然,那位白衣神游率先笑着抱拳,轻声道:“在下莫滂,方才得罪了。” 刘景浊并未回礼,只是问道:“哪儿喝酒?” 周辽人大笑一声,说张道长就是个酒腻子啊! 姜柚一直没说话,她当然不怕,有事儿喊长风嘛!再说了,师傅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她就是觉得,这一帮老狐狸,师傅也是个年轻的老狐狸。 其实少女都没发现,她自己相比在赤诚山时,已经变了好多了。 有些事其实无需教,只需要做给她看。 例如没让顾慢慢称心如意的一卦,就让姜柚知道了,有些事,不能把自以为的好当做是真的好,得知道自己以为对他人的好,会不会起了反作用,是不是真的好。 人都一样,身边有个愿意为自己着想的人,慢慢的,自己就也会为他人着想了。 往别苑走去时,姜柚分明听到刘景浊的声音。 “待会儿看我眼色,该喊就喊。” 姜柚神色奕奕,看来是要打架啊! 不过看师傅打架,挺无聊的。要么就是一拳,要么连出剑都瞧不见。 酒桌上,莫滂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 刘景浊显然是不给他台阶下,只转过头,对着刘贝说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了,先前给黄雪长记性,其实传了她一套剑法,是几年前我在一处地方,受一位婆娑洲老剑客所托,为他的剑寻个传人。他不是剑修,但剑术很不错。” 就是那个老人,在归墟戍边,家人却被灭口。 刘贝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却听见那个再也挂不住脸的莫滂沉声道:“道友,看在松鸣山的份儿上,给你几分面子,可别给脸不要脸!”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刘贝刚要开口,却被刘景浊伸手按住了肩膀。 中年道士扭头看向白松夫人与周辽人,轻声道:“其实我登山路上,给了你们三次机会了的,是你们没抓住机会。” 话音刚落,刘景浊转头看向不远处发愣的少女。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长风!” 与此同时,一道雷霆牢狱笼罩这处牢狱,中年道士两袖之中,黄符如瀑飞出,一张张符箓又如数万大军,很快又结成一道八门锁子阵。 姜柚啧啧称奇,心说这花里胡哨的,才像是神仙手段嘛! 可是,还没有完。 道士身影瞬间换做一位年轻青衫,只听见那年轻人开口道:“独木舟山水桥何在?” 两把仙剑好似凭空出现,悬浮刘景浊左右,剑意沸腾。 刘景浊缓缓落座,翘起二郎腿,左手大拇指屈指一弹,一道月华便窜天而起,随后缓缓落下,待年轻人再弹指,再飞起,如此往复。 莫滂眉头紧皱,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年轻人笑盈盈开口:“中土,刘景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松鸣山上(四) 此刻这座别苑,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最外侧长风神通,将此地从人世间剥离出去,想往出传讯,不可能。 其次便是一道雷霆大阵,是以刘景浊已经炼化的九道雷霆布设,比拟天罚。 在黄湾一月,每日至少摆摊三个时辰,画符十万道。其中封口符、封山符、去兵符、豆兵符、雪山神咒符,数不胜数。 以为一身道袍穿了一个月,玩儿呢?那本神符灵咒,也是玩呢? 于是雷霆大阵之中,又是一道符箓构建的八门锁子阵。 三重禁制,又有两把仙剑。 你只是三神游,又不是三真境,这都已经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白松夫人苦笑不止,千防万防,没想到是自己把人领进家门了。 这又是雷霆又是符箓又是剑意的,只一个元婴而已,手段如此之多,她这个神游巅峰,连出手的底气都生不出。 莫滂沉声道:“几万里路程而已,谢剑仙也好,楼主也罢,来这儿用不了多久的。” 刘景浊笑盈盈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轻声道:“那也得他们能知道不是?你不是已经试过了,消息能传出去吗?” 年轻人笑了笑,一只手还是做弹剑状,右手则是摩挲着酒碗。 “给三位算个账,我刘景浊,武道归元气,巅峰。元婴境界,剑修。单凭这两样,我再随便拿起一柄仙剑,砍你们,切菜似的,三尊神游而已。但我还是布设两道阵法,够看得起你们吧?” 莫滂眯眼道:“真以为你是什么天骄人物呢?” 只这一句话而已,刘景浊笑呵呵起身,手指间的剑光悬停姜柚身边,又变作一柄飞剑。 刘景浊小步走过去,拍了拍莫滂肩膀,冷不丁一把按住其头颅,照着石桌就砸了下去。 给神游修士帮忙,修炼铁头功嘛! 收回手,刘景浊转过头,笑道:“可能会有点儿血腥,不敢看就转过头。” 姜柚撇撇嘴,“你也太小看我了。” 刘景浊点点头,结果这家伙居然还敢冲阵? 刘景浊调转回头,一把抓起独木舟,转身斜劈出一道剑气,只一身哀嚎,莫滂重重落地。 周辽人苦笑一声,转过头看了看白松夫人,两人也是才看出来,这是一柄仙剑啊! 刘景浊看向姜柚,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少女笑容灿烂,竖起大拇指,轻声道:“可以可以,记得教我。” 返回落座,年轻人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白松夫人与周掌律,要不要试试?万一我刘景浊只是金玉其外,你们还可以在挂壁楼那边儿邀功呢。” 白松夫人苦笑一声,沉声道:“刘公子,你与挂壁楼的恩怨,就不必殃及我们松鸣山了吧?” 事实上,最接受不了的,还是刘贝。毕竟是他亲自把刘景浊引入松鸣山的。 刘景浊当然也注意到了,所以拍了拍刘贝,笑着说道:“咱俩都姓刘,你这个朋友,我交。至于白松夫人,我当然不会对你们松鸣山做什么,只是我说了,给过你们三次机会了,但凡有人现身阻我上山,我也不会这般行一步险棋了。” 周辽人刚要说话,刘景浊已然眯眼看去,“周辽人,别说话,我怕我忍不住砍你两剑。想都不用想,阻拦他们现身的,肯定是你。” 当然,刘景浊说对了。 其实按照刘景浊最开始的打算,在这座松鸣山以张五味的身份担任挂名供奉,日后清算之时,就可以以一座松鸣山作为线头儿去一节节布局了。 之所以改变想法,无非就是明面上的布局,与暗地里的布局,相对来说其实阳谋更稳妥些。但要赌一把,赌金鼎宫与射鹿山的布局并不在此处。 现在看来,应该是赌赢了。 有了第二种想法时,登山路上,刘景浊让姜柚去记那三次,其实是说给松鸣山听的,他们当然听到了,很显然,没有当回事了 刘景浊又开口道:“之所以不会为难松鸣山,除了刘兄那会儿传音的一番真心话,就还有松鸣山在这方圆百姓口中的风评了。名声不错,说明松鸣山还是做了很多好事儿的。” 刘贝苦笑一声,看了看倒地不起的莫滂,沉声道:“可是,张……刘公子,你这般行事,且不说挂壁楼那边儿会不会有事,我们松鸣山,已经是黄泥拍裤裆了。”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 “活路留了,怎么走,你们自己决定。我当然可以不杀他,说实话,我也不想杀的。” 白松夫人叹气道:“刘公子,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妨直说吧,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全松鸣山。” 由始至终霉头一直皱着的周辽人,冷不丁起身,迈步朝着莫滂走去。 走到白衣中年人身边时,他手中凭空多出来一柄巨斧,举起就往莫滂脖子劈去。 “周辽人!你怎敢?!” 话音刚落,人头也已然滚落。 周辽人甚至不忘运转术法,将莫滂魂魄尽数碾碎。 姜柚没看到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却瞧见了这一幕,少女眉头便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反观刘景浊这边,倒是一脸稀松平常。可白松夫人与刘贝,就没这么轻松了。 周辽人终于开口:“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以他头颅作为投名状,行还是不行?” 刘景浊笑盈盈抬手,鼓掌不停。 周辽人显然不当回事,只是湮灭莫滂尸身,淡然说道:“你觉得我狡诈也好,阴险狠毒也罢,又或是虚伪什么的,任你想,任你说,我也承认。只要是为了她的松鸣山,周辽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白松夫人阴沉着脸起身,沉声道:“刘公子,可合你意?自此松鸣山,便上了你的船了,想下也下不来。” 刘景浊笑着摇头,“你们既然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烦劳三位落座,有些事,坐下聊。” 刘贝面色复杂,心中满是愧疚。好在是周辽人是个懂眼色的,落座之后便开口说道:“刘贝,何须自责,初心都是好的,为松鸣山而已。今日之事,也不全是坏事了,至少哪怕我们在离洲待不下去了,也还可以举山搬去景炀,对吗?椋王殿下。” 刘景浊撇撇嘴,“我这个椋王头衔儿很快就会被废,但若是搬家,神鹿洲、斗寒洲、中土,三洲之地,还找不到安置你们的地方。不过,想搬家,怕也不容易哦。” 刘景浊收回飞剑,独木舟与山水桥自行落去姜柚那边,少女一笑,熟捻背起长剑。 背习惯了,一个月没见,居然还有些想念。 刘景浊轻声道:“既然立了投名状,我先给三位一粒定心丸,且放宽心,刘景浊不会让盟友吃亏。假若松鸣山真有什么需要刘景浊的事儿,可以暗中去找惊云国露水郡方氏姐妹,传信中土青椋山。要是需要登楼境界救场,至少可以来一位登楼剑修。若是三十年后,合道剑修也不是不行。” 白松夫人一愣,连挂壁楼主都才是个合道,三十年后,他刘景浊便能喊的动一位合道?还是剑修! 事实上,刘景浊现在拿得出手的,也就曹风跟顾衣珏了。没法子,谁让俩人都签了卖身契了,当山主的,麻烦你们一下子,问题不大吧? 刘景浊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与方氏构建一条生意路线,当然要隐秘。而且,我也可以帮你们与鸿胜山搭起一条线,生意如何便要你们自己去谈了,你们要是能拿的出好东西,破烂山、龙丘家,我都可以为你们牵线。” 这其实都算是好处了,所以白松夫人开口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刘景浊笑道:“你们?能做什么?好好活着,多挣钱,把山头儿弄大些,便已经很不错了。至多也就是让你们帮惊云国那姐妹的忙,把生意做大而已。”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刘贝,轻声道:“剑谱真有,是我在归墟时,一位戍边赴死的老修士遗留,等黄雪跻身黄庭之时,剑谱自会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周辽人沉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们,挂壁楼到底与你有什么仇?” 由始至终,他们只知道挂壁楼与刘景浊有仇,但具体的,什么都不知道。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害我干娘,景炀的先皇后,算不算大仇?” 周辽人又问:“假若你日后报仇成功,会不会将松鸣山也作为自己的附属山头?”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会。你们就该这样,问些务实的。” 周辽人便又沉声问道:“那人都杀了,今日事怎么收场?” 刘景浊一笑,“那简单啊!恶徒刘景浊提剑松鸣山,斩杀挂壁楼神游,重伤松鸣山白松夫人与掌律周辽人,邸报上就怎么写不就行了?挂壁楼那边儿,也这么说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别苑重回人间。 刘景浊挥手召来是独木舟,轻声道:“丫头,这剑学自你家先祖,看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恶名远扬 下山路上,刘景浊满脸笑意,姜柚则是白眼不止。 不过,方才那几道剑光,可是真够花里胡哨的了。 此时此刻,山巅那处别苑,一对夫妻蓬头垢面,满脸血水,好不凄惨。唯一一个没事人一般的,就只有钱谷司库刘贝了。 方才几道剑光冲天而起,好在是现在是白天,否则光是那几束剑光,就要使得满城人尽数抬头了。 白松夫人与周辽人各自领了一剑,所以,现如今他们对刘景浊,只有佩服了。 刘贝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刘景浊,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我松鸣山,杀挂壁楼神游,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吗?” 白松夫人翻了个白眼,一挥手将脸上血水擦干,轻声道:“我这就传讯挂壁楼,这等凶犯,定要让他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人在做,可不光是天在看,所以,做戏还得做全套。 年轻人提着酒葫芦下山,大摇大摆,不紧不慢。 姜柚嘟着嘴,询问道:“方才那剑术,啥时候教我?” 几道剑光自人间起,直达天幕,好似要与天问剑一般,狂傲至极。 见刘景浊没说话,姜柚只好又开口问道:“我家先祖也是剑修?很厉害的剑修吗?” 刘景浊这才点点头,郑重开口:“你家先祖,曾经与一众修士打上过天廷,我很佩服。” 姜柚哦了一声,有些低落,“那你是因为他才收我做徒弟的吧?” 刘景浊一笑,实话实说道:“可以这么说,但如果你是个听话的,我可能也就不会收徒了。因为我始终觉得,当先生也好当师傅也罢,远不是只教拳教剑,更要教做人。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人之初生,善恶不明,教化二字,并不是教人识善恶,而是辨是非。” 姜柚撇撇嘴,心说就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个不学好的。 事实上,她想错了。就连偷东西成瘾的陆青儿,刘景浊也不觉得她就是不学好。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清松国都还没有走完,急什么。” 此后姜柚一如既往,早上花一个时辰练拳,然后在行走路上,不断去想法子温养一口剑气。 其实她有些苦恼,因为按刘景浊说的境界去看,她早就可以武道开山河了,可到现在,她看得到那扇“门”,但就是没路走。 可姜柚哪儿知道,她有个好师傅,偷偷摸摸给她使了绊子,几乎是将她的开山河之路拦的水泄不通。 某人老早就在想了,她要是能在这般围堵之下,犹能武道开山河,那炼气功法就不能再等了。 清松国内,松鸣山一家独大,再无旁的修士山头儿,连五岳山神都要低松鸣山一头儿。 从松鸣山去清松国京城,三千里而已。期间曾路过一处小镇,姜柚就蹲在一处馄饨摊儿不肯走,见刘景浊压根儿没有掏钱打算,那死丫头干脆抱着白小喵蹲在了馄饨摊儿。 她本来想给刘景浊丢人现眼,没成想那个当师傅的居然苦笑了一番,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破破烂烂的钱袋子,整个倒干净,也才三枚铜板。于是他一脸尴尬,要了一碗馄饨,说了句,你吃吧,我不饿。姜柚哪儿知道刘景浊在想什么,自个儿吃了起来,顺便还给白小喵喂了几个。 哪承想,那家伙在袖子里取出一块儿石头似的馒头,费劲掰开,就这么啃了起来。还说道:“柚儿啊!师傅是真没钱了,你看,为了给你撑场面,咱们钱全买了衣服了,我这玉佩、发簪,全是假的。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好好挣钱,肯定会养好你的。”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心说你这是干什么? 结果就瞧见周遭食客、路人,皆是投来异样眼光,她分明听到,有人说这丫头,真不懂事,好面子也要先能把肚子填饱啊! 姜柚整个人简直是麻了,碰到这么个师傅,人生之大不幸。 走出小镇之后,刘景浊就笑着说:“这一课,生动鲜活吧?” 姜柚板着脸,“你这叫栽赃陷害。” 刘景浊只是一笑,已经拿出来了一份邸报。 “记住了,有时候别人说你什么,你不能不在乎,但也不能太在乎,就像这个。” 姜柚板着脸,翻开邸报一看,立马儿眯起了一双桃花眼。 “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 那份新鲜出炉的邸报,由挂壁楼刊发的。上面写着,景炀椋王南下离洲,掳走朱雀王朝尚书嫡孙女,之后又南下清松国松鸣山,光天化日行凶,斩杀挂壁楼修士,重伤松鸣山山主与掌律,就为夺走一本拳谱。 姜柚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就不生气?” 刘景浊便笑着拿出一沓珍藏邸报,轻声道:“我要是都计较,早就气死了。”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心说这都是什么啊?照这邸报的说法儿,那自家师傅就是奸_淫掳掠,无恶不作的伪君子了呀! 虽说才跟师傅认识几个月而已,可姜柚知道,自己的师傅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别的不说,就只说这邸报上面写的,喜欢少女……她姜柚向来觉得自个儿很漂亮,特别漂亮的。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这你都不气?瞎扯到什么样子了,私生子都出来了!” 刘景浊无奈道:“谁说不气?不计较归不计较,可气还是气的呀!但能怎么办?瞧瞧,大月王朝、西花王朝、湫栳山、蓌山,现在再加上朱雀王朝。光是一流山头儿就有俩,十大王朝好几个呢。我还能一家家找上门算账去?” 姜柚沉声道:“那就任人说?”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是,所以要教你另外一个道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提是现在打不过。要是打得过,咱们不留隔夜仇。” 言下之意就是,没法子,我刘景浊现在打不过。 当然不是全都打不过,但那些个毛毛雨般的山头儿,总不能一家家去打吧? 秋后算账,也得有空不是? 姜柚又说道:“那你的行踪,不是都被人知道了?” 刘景浊轻声道:“早晚的事儿,光我这一路听得到,至少就有十余位离洲年轻天骄,憋着要教我做人了。我刘景浊,如今就是过街老鼠,不光人人喊打,且恶名远扬了。”仟韆仦哾 反正闲来无事,刘景浊便将这事儿的起因大致说了一遍。 于是姜柚猛然转过头,没好气道:“我这是碰上了个傻师傅吗?你管她高车国女皇干什么啊?” 刘景浊只是一笑,说道:“你师傅其实挺心软的,一座高车国的动荡,与一个刘景浊名声,其实压根儿都不用想。” 说到这里,刘景浊猛然想起来,小时候偷偷摸摸去潼谷关,跑去偷看刘小北洗澡,结果被人发现,抓着脖领子就要拽去长安。后来年纪大了些,某个长大了的孩子回想起此事就觉得臊得慌,于是时常躲在屋子里,脱了上衣拿木尺抽打后背。 后来返回长安,封禅五岳四渎之后,干娘去世了,在刘景浊临南下之前,刘小北问,为什么要自残? 刘景浊只是苦笑着说:“不打自己,难道朝着别人出气吗?我刘景浊唯一可以肆意挥霍的,只有我自己。” 可后来他又觉得,甚至连自己,自己都做不了主。 “师傅,又想什么呢?”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想些往事。” 兜兜转转,又到了汤江,天下汤江末弯,其实是一片大湖,相当于将前半段汤江水截留在此大湖,后半段水势便要平缓许多。 汤江至此,便是一路直往南,再无大弯。 这处湖泊,也是清松国第一大湖,离洲第三大湖,叫作刌水湖。 这个刌字,是做分割之意。 姜柚撇撇嘴,嘟囔道:“尽是些生僻字,我都以为是个假字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轻声道:“上次翻看辞典,没瞧见这个字?” 姜柚干脆不理他,走去渡口那边儿等船过湖,也是过江。 专记人糗事,哪儿有这样的师傅嘛! 很快便有一艘小舟划破浓雾,停靠渡口。 刘景浊付了三十枚铜钱,就与姜柚等在了岸边。 等了小半个时辰,刘景浊无奈道:“老伯,人怕是等不到了?还不走?” 正此时,有个书生气喘吁吁跑来,老远就招手不止。 “船家,等等,我也过河。” 老舟子瞥了刘景浊一眼,“险些害我少挣十五大钱!” 刘景浊有些无奈,自个儿没放开神识查探,所以真没瞧见。 好在是等那书生上船之后,老舟子便也不等了,划着小舟驶离了渡口。 已然日暮,但湖上雾气浓,瞧不见日落美景。 舟子唱起了汤江号子,刘景浊微微一笑,转过头,询问道:“你不是也会吗?” 姜柚板着脸,心说你让我在这儿唱吗? 真想开口,少女忽然转头,诧异道:“咋个这么些船?” 老舟子也是一愣,“不对啊,这湖上小舟,就三十人跑,我都认识,这些个我也认不得?” 刘景浊缓缓起身,皱眉问道:“老伯,这湖上,有个岛屿吗?” 老舟子轻声道:“岛屿很多,但这儿可没有?” 说话间,船上那书生猛地瞬身飞起,以极快速度往那处岛屿飞遁。 老舟子都吓傻了,这……咋还会飞啊? 与此同时,方才那几艘船也忽的悬空而起,迅速靠往岛屿。 刘景浊天人交战一番后,冷不丁开口道:“坐稳了。” 话音刚落,姜柚背后独木舟瞬间出窍,变作一柄三丈余长的巨剑钻入水中,托起小舟,迅速过湖。 那处云雾缭绕的岛屿,有个红衣青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道:“他……是个傻子吗?这明摆着的机缘都不要?” 第一百九十五章 黑袍人 小舟很快落地,刘景浊挥手召回独木舟,轻声道:“丫头,下船。” 眼瞅着二人就要走,老舟子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冲着二人背影大喊:“要不要把钱退你们啊?” 当然无人答复。 但刘景浊还是忽然停步,转过头,轻声道:“选一个数儿,一还是三。” 姜柚满是疑惑,却还是低声说了个三。 于是就被人一把薅住了后脖领子,独木舟再次出窍。 一道剑光划破天幕,以极快的速度直往南去,几乎是拼尽全力御剑。 也就是此时,清松国京城,一位紫衣女子同样是略带诧异神色,转过头问道:“苏箓,咱们消息走漏了?” 女子身旁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朝天宗少主,苏箓。 苏箓皱着眉头,摇头道:“绝不会,这事除了我们四个,再无人知道。” 紫衣女子嘴角一挑,双臂环抱胸前峰峦,笑道:“那就有意思了,你说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不要命似的往南跑?” 苏箓沉声道:“不知道,真正打跟他交道,我也是头一次。不过不怕,他跑不了的,而且谢杖也有消息传来,挂壁楼那边儿,已经准备了一记神仙手,哪怕我们剩余两次谋划落空,也会有一位任他刘景浊当场破境登楼也还是能让他跑不掉的前辈出手?” 紫衣女子有些好奇,笑盈盈问道:“谁呀?” 苏箓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朝天宗与挂壁楼,其实交集并不深。” 女子就愈发好奇了,“那他武槊,干嘛要去招惹景炀王朝?” 苏箓一笑,轻声道:“具体我不知道,但如果刘顾舟活着,他是决计不敢的。不过我听说过个小道消息,是那武槊的开天门契机,被景炀先皇后三剑断送,想必也是报这一箭之仇吧。” 女子显然是不相信这小道消息,景炀那先皇后,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哪怕活着也才百多岁而已。武槊多大了?况且那位挂壁楼主,还是合道境界呢。 “既然这次给他跑了,咱们就先去那岛屿吧,要是能摸到几分机缘倒也还不错。” 一道剑光疾驰一夜,天明时才落地,六个时辰,足足跑了近万里。 即便姜柚如今体魄不算差,一路上还是有如被刀子割脸一般,但她一声都没有哼出来,只是紧紧抱住白小喵,想着让那猫舒服些。 刘景浊是故意的,也算是为她磨练体魄了。 落地之后,姜柚终究是没撑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就这么晕过去了。 刘景浊撕下少女身上的符箓,将她靠在一棵树下,弹指一记温柔灵气,姜柚很快就醒来了。Qqxsnew 少女沉声道:“咋了?忽然不要命似的跑?” 刘景浊笑道:“不是你选的三吗?”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看到那个好似凭空出现,灵气浓郁到吓人的岛屿之后,忽然就觉得不能再往清松国京城去了。所以他两条路,一和三,让姜柚去选。 一,继续去往清松国京城。 三,往南万里,更改一番路线。 他更不知道,有人设局在等。 之所以跑路,完全是因为姜柚说了个三。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压压惊。 人有时候,还是得相信第一感觉的。 姜柚又问道:“那个书生,还有那几艘船,都是想去那座岛屿吗?” 刘景浊点点头,“那座岛屿或许是某个仙人曾经的修行仙府,可能是一处小天地。但是,我不觉得我几年之间能碰上第二次这事儿。” 青泥国那次够玄乎了,这次稀里糊涂瞧见的那个岛屿,刘景浊打死都不会相信是碰巧。 虽说无巧不成书,但我这也不是写书啊! 姜柚又问道:“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沉声道:“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换一身打扮,堂堂正正走他一趟江湖。花个一年半载,把离洲南部十国,走他一遍?” 姜柚眼睛一亮,“那好啊!” 话锋一转,少女又叹气道:“可你不是着急吗?” 刘景浊笑道:“我给离洲一行留了三年时间,加上来回路程,起码还有两年时间可以行走。现在才过去大半年而已,咱们完全可以逛个半年再去旸谷。” 说是这么说,其实是某人怕去的早了,正中某些人下怀。 刘景浊瞬间换上一身灰衣,腰悬酒囊,草鞋挎短刀。面容没有多大变化,胡子长了些而已。 结果姜柚一下子乐开了花儿,笑着说道:“师傅,这下有男子气概了。” 某人撇撇嘴,“你师娘可不这么觉得。” 姜柚背剑,就是白小喵,有些太扎眼了。 刘景浊叹息道:“你啥时候化形啊?” ……… 惊云国,露水郡。 一对姐妹千里迢迢寻来水精与仙草,正月没出去就回到了露水郡方家,可……终究是晚了,没来得及就会父亲。 自打方氏家主走后,方家夫人便重病不起,一个凝神修士,居然就这么郁郁而终。 这天姐姐不在家,方芽儿偷偷拿出来半块儿糕点,只敢掐下一丢丢,轻轻放进嘴里。 可那点儿压根儿尝不到味儿的糕点入口之时,女子再也憋不住泪水,捂着嘴呜咽了起来。 方芽儿,年龄不小了,可现在她才算真正的长大。 家里还有大人的时候,只要可以冲着某人喊娘,冲着某人喊爹,那他就还是个孩子。 听见有脚步声,方芽儿赶忙收起糕点,擦干净眼泪,小跑了出去。 “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蕊儿拿着一张私报,皱着眉头说道:“你看,刘公子怕是又给人陷害了。” 方芽儿接过邸报,看了看,一下子就乐出了声音。 “哈哈哈,刘大哥是天生招黑吗?这怎么到了离洲了还被人坏名声?” 俩人显然是不相信的。 方芽儿收起邸报,轻声道:“姐,虱子多了不痒,估计刘大哥也不怎么当回事儿了。” 正说话间,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一位中年男子,还有个一个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压根儿看不出男女的人。 方蕊儿下意识护在妹妹前面,硬着头皮开口:“三位前辈,不知有何贵干?” 能凭空出现,自个儿都发现不了的,喊前辈就对了。 可没人搭理方蕊儿,那个中年男子只是扭转脑袋,轻声道:“快些,我没本事瞒太久的。” 黑衣人声音沙哑,开口时又有男声,又有女声。 “很快。” 说完这两个字,黑袍这才看向那姐妹二人,随手一指,二人各自眉心便多了个印记。 黑袍人开口道:“两种功法,可以保你们十年内跻身神游,至于日后能不能登楼,看你们自己机缘了。我是个生意人,所以条件也很简单,我会给你们姐妹五百枚泉儿,但你们要保证在十年之内,将生意做出离洲,三十年内,将生意做满九洲。如果做不到,十年之后,你们必死。” 方蕊儿皱起眉头,沉声道:“远不止这一个条件吧?” 黑袍人笑了笑,笑声极其难听。 “当然不止,但也很简单,唯有一条。你们必须隶属于青椋山,但要对刘景浊保密。” 那对姐妹花异口同声道:“做不到!” 方芽儿瞪眼道:“做不到!我们虽然没来得及救我爹,但刘大哥帮了忙,我们答应了刘大哥,就绝不会做对他不利的事儿。” 黑袍人冷笑道:“想帮他?就你们现在?不按我说的做,就得死!” 不多一会儿,中年男子便搀着黑袍人瞬身离开露水郡。 黑袍人沉声道:“不行,我还要去一趟神鹿洲,我要去看看龙丘棠溪。” 中年人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人间最高处我瞒的过,龙丘晾我不一定瞒的过,我不可能让这么些年的幸苦功亏一篑的。” 黑袍人沉声道:“最起码,我要去一趟青椋山的。” 中年人冷声道:“更不可能!那里,如今就是天下目光聚焦之处。” 黑袍人沉默片刻,算是让步了,又说道:“我想去看看刘景浊,求你了!” 中年人无奈苦笑,“也就是你了,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能有任何给他提醒的言语,一旦有,我不会管那么多,会当场打杀了他。” 黑袍人点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儿。” 于是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拉着黑袍人转身南下。 黑袍人问道:“龙丘棠溪还不错吧?” 中年人撇撇嘴,“刘顾舟那一缕残魂,求了陆吾大半年,才寄托在一道符箓之上,被陆吾带到青鸾洲,斩出一剑给那两个小东西牵了红绳。要不然,他刘景浊后来什么都记不得了,多半会是个负心汉。刘顾舟亲自挑的儿媳妇,会差?我虽然瞧不上他,但布局一事,不得不佩服他,只可惜,刘景浊跟他爹差多了。” 黑袍人又说道:“那你觉得,大和尚耗费南赡部洲那道真身的半数修为,把他俩送去三百年前的外界,最后又差点儿弄死刘景浊,图什么?” 中年人撇撇嘴,“不是差点儿弄死,是想弄死,没弄死得了。说起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哪儿就有那么多活了不知道多少光阴的家伙护着他?你真别说,有一瞬间,我真觉得刘景浊是那上古天帝转世呢。” 黑袍人一笑,“此事不是不可能,是压根儿不会,绝不会。” 中年人点点头,“也是,远古三司,那是神魔禁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顿饭 五月端午,离洲本就长夏无冬,如今又是盛夏,他刘景浊当然不会觉得热,可姜柚不行啊! 于是少女_干脆学着自己师傅穿上了一双草鞋,不过样式比刘景浊的好看的多。实在是太热了,所以姜柚穿的很单薄,终于是换上了一身自个儿不爱穿的长裙,可那个当师傅的天天板着脸,说人少路上可以这么穿,进城了或是人多的时候就不行。 哪儿就露胳膊露腿的? 可把姜柚气坏了,那热的要能行啊! 可没法子,拗不过,所以只好又穿上了一身水绿色长衫,给她改成修身式样,毕竟还是要背剑的,穿裙子总是不好练拳。 这天路过一处瓜田,老农摞起的西瓜跟墙似的,姜柚跑过去就抱起俩西瓜,把白小喵都丢去了一旁。 反正你不买,我就这么站着,看谁耗的过谁。 刘景浊气笑一声,走过去掏了钱,姜柚便立马儿满脸笑意,说师傅真好。 结果走到没人处,姜柚又问道:“能不能想法子给我弄成冰镇的?” 刘景浊有些无奈,只得并指过去,以灵气化作冰霜,帮着姜柚将西瓜覆上一层冰霜。 “我不擅长水法,你师娘倒是主修水道。” 姜柚哪儿有心思听这个,把西瓜放去路边儿一处石台,拔出独木舟就要切西瓜。 刘景浊瞪眼道:“我这仙剑,是给你切西瓜的吗?” 姜柚俏皮一笑,眨眨眼,“那你说咋个办嘛?” 某人只好挥手过去,将两块儿西瓜全切了。 没想到姜柚挑了一块儿最大的,拿过来递给刘景浊之后,就开始蹲在路边儿吃西瓜了。 少女心说,你是炼气士,寒暑不侵,我做不到啊!实在是太热了,以前在家时,盛夏都要常备冰块儿的。 一通西瓜吃完,少女脸上跟花猫似的,呀!舒坦! 刘景浊一脸无奈,自己的徒弟,有什么法子呢? 朝前约莫四五里,刘景浊忽的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酒香四溢的小院儿。姜柚都拉不住,他就跑去小院儿那边儿了。 院中一个老妇人正在酿酒,手法极其娴熟,瞧满院子橘子皮,估摸着是在酿制橘子酒? 这还真没喝过。 老人家估计是有些耳背,压根儿没听见刘景浊呼喊声音。 姜柚干脆一把推开篱笆门,没好气道:“师傅,想喝酒,就得不要脸。” 少女小步走去老妇人那边儿,大声道:“老婆婆!我师傅想喝你的酒,能行吗?” 老妇人伸手捂住耳朵,“小声点儿,我不聋。” 少女满脸尴尬,转过头看向讪笑着走来的刘景浊。 老妇人也正好忙完手里的事儿,起身拍了拍后腰,又仔细看了看少女,没忍住说道:“这小妮子,长得真俊,不晓得以后该是个多祸害人的。” 又看了看刘景浊,老妇人问道:“你闺女啊?”仟仟尛哾 刘景浊愕然,笑着说道:“不是,是我徒弟,我今年虚岁才二十九,九月份才满二十九呢。” 老妇人一笑,“那你跟我儿子一样大。” 话锋一转,老妇人问道:“想喝酒?可以,帮忙干活儿就行,酒窖里百八十坛子,你全搬走都行。” 刘景浊讪笑一声,“能不能先给尝一口?” 老妇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滴着酒水的竹筒,轻声道:“可以啊!锅头,你喝的住就可以。” 某人嗖一声就跑去蒸屉那边儿,拿了个舀酒器皿,装了满满当当一瓢,几口就喝完了。 放下葫芦瓢,刘景浊笑道:“老婆婆说吧,干什么活儿?” 老妇人一笑,这年轻人,莫不是个酒腻子? 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儿不大荒地,老妇人说道:“先把地翻了,然后再去挑粪施肥。”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刘景浊却已经去找锄头了。 好在是老妇人说了句:“丫头不用去,这么好看的闺女,干粗活儿可惜了,你帮我酿酒吧,待会儿咱俩去田里捡田螺,那小子要是干得好还行,干的不好,咱们俩人吃就行了。” 不过一看刘景浊那模样,就是对耕种一事很熟捻嘛!哪儿有干不好的。 等到年轻人快挖完一半儿时,老妇人便拉着少女去了不远处水田,抓田螺,也抓鱼。 瞧模样,今日晚饭应该会很丰盛啊!所以姜柚极其卖力,白小喵也很卖力,抓的多就吃的多嘛! 不过只一会儿,白小喵就成了泥小喵了。 忙活了一会儿,老妇人笑问道:“那小子真是你师傅?教什么啊?” 姜柚一笑,开口道:“是我师傅,千真万确,但没有正式磕头,他说要等到回我们门派之后才正式拜师呢。我还有个师姐,得她点头才行。” 老妇人略微惊讶,“年纪不大,收徒不少啊?” 姜柚点头不止,“可不是,不过我师傅人可好了,虽然有时候有点儿不靠谱儿。” 老妇人点点头,这个真看得出来。 老妇人瞧见少女满头大汗,便笑着说道:“衣服脏了没事儿,待会儿我给你找一身我年轻时候穿过的。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喜欢个年纪比我大的家伙了,后来就给他骗到手了。” 姜柚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眨眨眼,问道:“老婆婆很有故事嘛?” 老妇人一笑,淡然开口:“有什么故事,他早就死了,我儿子我也没见过,孤家寡人,一个人守了几十年了。” 姜柚刚问了句为什么没几个儿子,老妇人却抢先说道:“我看你小妮子眼神不对,你别不是喜欢你师傅了吧?” 姜柚一愣,赶忙说道:“那咋可能,我有师娘的,师娘可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 这些天她没少看邸报,当然知道了天下人对龙丘棠溪评价。 只不过,没见到呢,我是不服,我反正觉得我最好看。谁要是不同意,那你等我再长大些啊! 其实姜柚就是那种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一双眸子正是点睛之笔,笑起来恍若桃花盛开。 一老一小闲聊中,收获已然满满当当。 等到回去小院儿,刘景浊满脸馋虫,显然也已经浇完了地。 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土胚房,说下面就是酒窖,有本事就全拿走,反正留着也没人喝。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也只好却之不恭,一股脑儿把酒窖清扫一空。 可走出来后,总觉得脸上挂不住。 结果等他瞧见一桌子菜,就乐开花了。 反观姜柚,满脸惆怅。 少女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老婆婆做饭……一言难尽啊!还不如没去过厨房的自己呢! 本来要放糖来着,结果把盐巴放进去了。发现以后又洒了一把盐,结果红烧草鱼,愣是给她做成了酸菜鱼,明明没有放酸菜,可隔着老远就是一股子酸味儿啊! 还有那田螺,还是姜柚旁边儿说怎么做,这才凑凑合合做出来的。 期间好几次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说要不要自个儿试试? 可老婆婆也是个执拗人,说不行,这顿饭她一定要自己做。 饭桌上,老妇人一言不发,就看着师徒俩硬着头皮吃饭。 好不容易将一桌子菜清扫一空,老妇人这才露出了笑脸,然后就拉着姜柚去挑衣服去了。 期间姜柚好几次跑出来,说这身衣裳要不要给师娘? 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师娘喜欢穿裙子,这些她不喜欢的。” 直到天色微暮,刘景浊本以为今个儿怎么都不用露宿荒野了,可老妇人走出来,只说了句家里不留人过夜。 没法子,师徒俩只好灰溜溜离开。 直到走出去好远,姜柚才敢缩着脑袋说了句:“这老婆婆好怪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怪,不怪,橘子酒真不错。就是做饭差了点儿,还不如我做的呢。” 小院之中哪儿还有老妇人踪影,已然是个中年人与个黑袍人。 黑袍人皱眉道:“我这辈子也拢共没做过几次饭,居然敢嫌我做的难吃!” 中年人也是眉头一皱,“要是气不过,我弄死他俩?” 黑袍人转过头,中年人便讪笑一声,“说笑嘛!不过你这些年酿的酒,真就一滴不留,全给那小子了?” 黑袍人笑道:“你倒是要喝啊!” 中年人撇嘴道:“儿子老子都是酒腻子,不学好。” 顿了顿,中年人又说道:“这下心愿总该了了吧?该回去了。” 黑袍人没答话,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孩子苦吗?” 中年人气笑道:“他苦?一座大王朝的二皇子,赵炀跟方葱把他宠成啥样了?你以为挂壁楼损了一顿神游,为什么不立马儿派人劫杀呢?” 黑袍人笑了笑,轻声道:“其实你才是不知道,是小葱花儿以半条命,给赵炀留了个大杀器,要不然就凭他们,伤的了小葱花儿?赵炀手中有那个一个时辰可落在九洲任何地方的大杀器,只要那个大杀器没用之前,挂壁楼敢轻易对刘景浊出手?” 中年人笑了笑,可笑容缓缓收敛,神色变得冰冷了起来。 “可你还是有违我们事先的约定,你把清溪阁的名单,给了他。” “我是清溪阁人,很过分吗?” “所以我要去杀了他。” “那你试试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脸盘子 走出去很远了,姜柚忽然取出一个布袋子,轻声道:“喏,怪婆婆给的,说是给你开荒挑粪的报酬。” 递出去之后,姜柚还是问了句:“你没真把人家的酒拿光了吧?那也忒不地道了。” 刘景浊接过布袋子,呵呵一笑,“都会说忒了啊?” 可打开布袋子一看,刘景浊立即眉头紧紧皱起,放开神识查探,方才院子哪儿还有踪影,就连自个儿辛辛苦苦挖的地,也压根儿就没有存在过的迹象。 姜柚见师傅神色不对,沉声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无奈一笑,说道:“那怪婆婆,是个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故人,送你的东西,怕都不是凡物。” 少女赶忙取出那一大堆衣裳,刘景浊一瞧,果然,全是法袍,况且这哪儿是穿过的,全是新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默默收起那份名单。 清溪阁故人散布于九洲的位置,竟然有十余人之多,境界最低的也是神游了。离着此地不远,就有一位真境,是清溪阁夜来峰的二把手,尤其擅长刺杀。 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决定走一趟。 现如今青椋山已经开始建造,等到返回时,渡口估计已经建成,所以现在是有个落脚处的,只要人家愿意,就可以去青椋山。 只不过,刘景浊只是将那枚漆黑令牌悬挂腰间,不会去主动找人家的。要是愿意,瞧见令牌自会现身。要是不愿意,那也不强求。 事实上那份名单,除了肉眼得见的十余人,还有两个名字藏在纸中,那是刘景浊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两个人。 他们居然会是清溪阁天地玄黄之下,权柄最大的左右护阁供奉。 都是登楼境界。 那那个老婆婆会是谁?能有这份名单的,难不成是金柏叔叔说的,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副阁主? 那人可不晓得是男是女,在清溪阁倾覆之时,可没见他出现过。那时都未出现,现在出来作甚? 多思无益,再说了,想也想不到。 姜柚忽然问道:“那是咋回事?意思是这些个衣裳很值钱?” 刘景浊撇撇嘴,“我劝你还是给你师姐留几件吧,等我们回去,她差不多就能穿了。” 没过几天,终于来了一场大雨,夏雨晚来,但来了就好,凉爽了极多。 这些天,姜柚居然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奇思妙想,居然将六式拳法的顺序改换,变成了可以行走练拳,以至于此后一只白猫始终蹲在刘景浊肩头,而那少女,行走练拳,步速居然不亚于常人慢行。 姜柚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雨中练拳,雨水已经不那么容易淋湿她了。 不过他这一番改换顺序,倒是让刘景浊忽的想起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同理,如果将其顺序打散,推倒重新排列一番,是不是就能重新构建一副九星图?但问题就来了,假设九座山头儿中有两座是障眼法,又或是只有一座是,望山楼与玥谷其中之一才是真正的九星之一,那谁是真谁是假?谁是隐谁是现呢? 头疼,术算不好的弊端这就出来了。 某人已经暗下决心,接下来去到某处城池,定要买上几本术算著作,好好学学。 其实炼气士之间一直流传一句话,“不识数的,别修仙。” 这个不识数,其实是指术算一道不精通。而不修仙,其实也有两种含义。其一就是字面意思,其二,这个仙可以做先字,修字可以做羞。就是说,术算不好,别羞先人。 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便喊停了姜柚,走去路边,一拳将石壁凿出来个洞,一丈见方,避雨是没问题的。 姜柚歪着头,做沉思状。 没等刘景浊开口,她就开始凭空出拳。可虽然拳拳破风,但却依旧做不到出拳之后,能隔空碎石。 刘景浊便由着她不停出拳,直到她累了,蔫儿了,这才开口:“武道开山河,便可凝练出罡气,就像是话本小说之中的真气外放。所以等你武道开山河以后,便可以去练习外放罡气,等掌握诀窍,便也能做到隔空碎石了。” 姜柚饶有兴趣,问道:“非得武道开山河吗?那罡气是如何练出的?” 刘景浊无奈,这丫头好奇心太重,不过也是好事儿,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你很早不就说了,在你体内有一股子气上窜下跳?要做到隔空碎石,就是要把那团气由拳头发出来,不过这……” 话没说完,一声轰隆巨响,还没热乎的避雨洞穴便倾倒下来,某人被砸了一脸灰。 姜柚讪笑一声,挠头道:“是这样吗?” 某人无话可说,只好说道:“路要一步一步走,先学走的,再学飞的。” 姜柚轻声道:“可要是能飞,为什么要走?” 某人气极,抬起手,瞪眼道:“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姜柚只得哦了一声。 事实上,刘景浊差点儿就张开了嘴,可他硬生生控制住了牙床,没让其掉下来。 他娘的,俩徒弟,这都是什么小怪物? 一个只练寻常医者强身健体用的功法,居然就能做到引气入体!另一个更夸张,几乎什么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记住也就算了,关键是你一转眼,她就能学会! 过目不忘的人多的是,但记住之后马上就能融会贯通的,姜柚是刘景浊见到的第二个。 第一个是龙丘棠溪。 这师傅怎么当?再这么下去,不就没得教了! 姜柚压低声音,悄咪咪问道:“那我就不能练这个了?” 刘景浊面无异常,只是指着不远处一个树杈,让白小喵捡了一枚石子放上去,随后微微抬手,屈指一弹,武道罡气便有如箭矢一般射去,瞬间将把石子粉碎。 “做到十丈之外能以罡气击碎石子,那你就离开山河不远了。” 某人心说,照自个儿这个教法儿,指不定教出来什么怪物呢。只要他撤去那道禁制,姜柚是可以瞬间开山河的。但刘景浊现在反而想看看,到了压无可压之时,姜柚自行冲破那道禁制的开山河,会是个什么景象? 没过多久,雨停了,姜柚也没在继续练拳,而是琢磨那罡气箭矢呢。 走出去十几里地,又到了那条官道,路上行人便也多了起来。 一来是姜柚本就生的好看,二来是她背着剑抱着猫,所以极其容易惹人侧目。 目的地是竹叶国青笋郡,就在百里之外,走快些的话,明个儿午时前后就能到。 正前方有一架马车,姜柚刚才就在说,那个马车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这会儿姜柚戳了戳刘景浊,压低声音说道:“师傅,我想起来了,这马车是朱雀王朝兵部尚书的马车,我小时候记得我爹说过,竹叶国大将军娶了朱雀王朝兵部尚书的干女儿,这马车是陪嫁。所以,那马车里不是竹叶国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夫人了。” 刘景浊微微摇头,轻声道:“不会,马车里是个年轻武夫,武道开山河,很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 姜柚撇撇嘴,“那不比师傅小多少啊?师傅都归元气巅峰了,他才开山河巅峰。” 不过那马车走到平地时,很快就加速离去,瞧模样也是直去青笋郡。 刘景浊选择走了里外一条路去往青笋郡,并未走官道。 另外一条路,就是开路。这么长时间,姜柚都知道了刘景浊说什么话,言下之意是什么。 大概要在山里住一宿,意思就是一定会在山里住一宿。走另外一条路,就是说咱们走出来一条路。 反正只要方向对,见山翻山,遇水过水就是了。 结果一条近路,走来走去就走到了一处山巅,有个破旧山神庙。 刘景浊查探了一番,方圆几百里,并无山神。 姜柚撇撇嘴,都不用想,今晚上肯定要住这儿了。 山巅之上,风大,倒也凉爽,可刘景非要生火,没法子,姜柚也只能抱着白小喵,就睡在师傅身边。 刘景浊无奈道:“你不是小姑娘,离我稍微远点儿。” 姜柚撇撇嘴,掉了个头,脸冲着破旧窗户睡下了。 少女心说我都不怕师傅你,你倒是怕我了? 刘景浊早就画符封住了两把仙剑外露的剑气,靠在了一根柱子上,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夜半三更,山风呼啸,那团火也差不多熄灭了,姜柚居然感觉有些冷。白小喵躺在脑袋那里,呼噜呼噜个没完,气的姜柚睁开眼睛,就要捂住白小喵口鼻。 结果她一睁眼,正好瞧见窗户外边儿有个大脸盘子,笑咪咪瞅着自个儿,满嘴哈喇子。 姜柚一阵恶寒,赶忙闭上眼睛,都快哭了。 “师傅!师傅!有个大脸瞅我呢!哈喇子都流一地了!” 刘景浊都没睁眼,只是以心声说道:“你有拳头,你怕啥?揍他啊!” 姜柚心说这什么师傅啊!真不靠谱儿。 一咬牙,干脆猛地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刚刚举起拳头想要凌空一拳,却瞧见那大脸盘子忽然瘪了。 原来是给人一剑鞘砸的。 姜柚赶忙跑去窗户口,结果就瞧见一个双鬓斑白的老者瞬身到此。 “呵,你这肥猪,不长记性啊?还是说有了个新靠山了,不把我我邓老头儿当回事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想不想打架? 邓大岙一愣,随即气笑道:“狗崽子,小时候干嘛去了?三十来岁的人了,说要学武?!” 罢官一事,好像并不让这位老庄主诧异,反而是学武二字,让他又喜又气。 顿了顿,老人笑道:“让人扶着这小子去休息吧,跟我拼酒,嫩了些。我先去看看那狗崽子,不晓得是得什么失心疯了。” 老穆笑了笑,目送老庄主离开。 等他转过头,却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端坐酒桌前。 老穆一愣,“你没喝多?”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点儿酒,顶多也就是透透而已。老前辈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喝下去怎么行。老伯就不用管我了,我出去逛一逛,差不多等我徒弟醒了就回来了。” 老穆又看着挎刀的年轻人缓步出门,没忍住一笑,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有个爱喝酒但酒量不佳的女子,也是在这院子里,自以为喝赢了还是个年轻人的庄主,结果庄主等她走后一下子就醒了,只说她酒量不好又爱面子,别人不给可以,对她,不给不行。 好在那女子后来成了好客山庄的女主人,所以在竹叶国江湖,迄今为止,邓大岙喝酒没输过,斗剑没输过。 前两年老妇人离世之后,庄主还是头一次喝这么多酒呢。 也不晓得俩人聊了些什么,难不成就干喝啊? 刘景浊并未走大门出去,而是瞬身到了一处小巷子,随后便收起短刀,腰间悬挂一枚墨玉,径直走去一处铁匠铺。 刘景浊取出一张纸,是早就画好的图样,一柄剑。 赤膊打铁的络腮胡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冷冷说道:“要什么材质的?百炼钢还是千炼钢?前者三十两,需要等三天。后者三百两,需要等十天。” 刘景浊笑着取出一枚金锭子,轻声道:“百炼就行,三天后我来取剑。” 铁匠面无表情,接过图样,随手钉在墙上,然后才接过那枚金锭子,一掂量,刚好三两,便再没说什么。 刘景浊知趣转身,缓步离去。 很快就走到了一处书铺,进去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想要的书,便很快出来。 又走了几步,刘景浊忽然停步,收起来那枚墨玉,转身去往别处。 因为前方粮油铺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何必再去打扰人家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过得好就行了,去到青椋山,还不如就开个粮油铺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呢。 那个一身布衣的中年人,其实扫了他一眼,回过头后便神色复杂。 所以那个转身离去的灰衣年轻人,再次返回粮油铺子,走进去买了些米面。结完账后,中年人沉默良久,打发妻女去了后面,随后取出来了一枚令牌,冷不丁双膝跪地,双手递上令牌,沉声道:“对不起。” 刘景浊伸手接过令牌,没伸手去扶,让这个汉子跪一会儿,也就不那么愧疚了。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放下米面,弯腰扶起中年人。 “就是怕你多想才回来的,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们才对。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一定一定传信中土青椋山,你们都是我的长辈。” 说完后便空手出门儿,也没拿那些个米面。 收回令牌,是了结因果,自此以后,中年人便再无一个清溪阁的重担子压在肩头,能一心一意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这枚令牌,上刻疾风二字,与路阂那枚开阖,分属两座堂口。开阖峰搜罗天下情报,疾风谷负责做影子,擅长袭杀。 这两座堂口,其实是姊妹堂口。 只不过,开阖峰路阂还在,疾风堂一把手却早已身死。 所以刘景浊就觉得,能留着那令牌不丢,已经很难得了。 准备返回好客山庄之时,刘景浊碰巧又瞧见了那个马车。 现在倒是知道了,马车上是如今竹叶国权势熏天的大将军的儿子。 不过刘景浊着实好奇,一个开山河巅峰,怎么去夺来归元气巅峰屁股底下的江湖头把交椅? 刘景浊对此事颇为感兴趣,便跟了马车一路,没过多久,他便瞧见了马车进入青笋郡太守府邸。那位太守老早就等在了门口,等到年轻人下车,他才一路将其迎进府邸。 本想进去瞧瞧的,可一算时候,那丫头该睡醒了,于是刘景浊便瞬身回了好客山庄的那处屋子。 果然,姜柚已经睡醒了,就坐在台阶儿上等着刘景浊呢。 等到年轻人落地,少女便撇着嘴,嗔怪道:“哪儿去了?不带我。” 刘景浊坐去姜柚那边,轻声道:“去了一趟铁匠铺,给你打了一柄铁剑。山水桥你可以背着,但独木舟不能让你带着了,我这两把剑,名气太大,总是有些扎眼的。” 姜柚哦了一声,不知不觉就往刘景浊那边儿靠了靠。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了邓老前辈想要教拳的事儿二,询问了一番她的意见。少女只说师傅让学就学,不让学就不学,我无所谓。 就是无所谓三字,又让她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脑瓜蹦儿。 没过多久,有个老者便笑呵呵的返回小院儿。 邓大岙有些好奇,投来诧异目光,轻声道:“你这小子,这么快就醒酒了?” 刘景浊起身笑道:“亏的穆伯一碗醒酒汤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听说监察御史回了?怪不得老前辈这般开心呢。” 邓大岙一笑,摆摆手,轻声道:“废话不多说了,我这山庄这几日不太平,你们要不要走?要走的话,我就抓紧传这丫头拳法,要是胆子大,可以多待几天,我也就教的细一些。” 刘景浊一笑,“我胆子比较肥,老前辈莫非是怕被我喝趴下?” 邓大岙嘁了一声,“我这辈子喝酒,除了媳妇儿,还没有怕过谁呢。” 说着,老人有些惆怅,走去桌前,端起一碗酒水灌下,轻声道:“那狗崽子,罢官不做了,说喜欢上了个姑娘,那姑娘说可以嫁给我家狗崽子,但得打得过她才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无奈道:“那邓老哥就不该回来,应该当场问拳的。女子都说了这话,哪儿还有打不过的道理?最多挨揍而已嘛!可既然喜欢,挨揍算个啥?” 老人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可这狗崽子,一根筋,真就回来学武了,你说气人不?” “哪儿有你们说的这么简单,人家唐姑娘说了,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压根儿没希望的。再说了,爷爷,这种家事,怎么跟别人说呢?” 第二百章 一个老人(一) 眼瞅着姜柚迈步出门,邓大岙气极,一拍桌子,沉声道:“你小子是不是脑子缺根筋,那丫头尚未开山河,你让她跟个已经走上武道之路的人交手,不是明摆着让她挨揍吗?” 瞧见邓大岙脸红脖子粗了,其实刘景浊更气,干脆板着脸,答道:“是你徒弟啊?再说了,这不是给邓老前辈瞧一瞧,我们这六式拳能不能打架嘛?” 挨揍是肯定的,从未打过架的人与个老手干仗,怎么赢?又不是拼力气,比谁狠。 刘景浊迈步出门,一个瞬身到了门外,压根儿没人发现。他要了一晚豆腐脑,就坐在了一条长椅上。 方才一声吼,看热闹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赶至,在好客山庄门口围了一圈儿,估计待会儿还会来人。 很快邓大岙就换了一身装束,当然也用了些易容术,走到了刘景浊身后。也要了一碗豆腐脑,不过手里还提了两壶酒。 递给刘景浊一壶,这位竹叶国江湖头把交椅开口道:“我跟你道歉,老头子我说错话了,对不住。不过我本来就是激将那丫头,没成想把你惹了。” 刘景浊接过酒壶,是听到这道歉,才真正放下与邓大岙切磋的意思的。 灌下酒水,刘景浊沉声道:“不是我不识逗,是教我拳的人已经不在了。” 邓大岙一时不晓得怎么说了,方才确实是一时口快,怕那丫头真不学了。 他只好灌下一口酒,亲自转身端来豆腐脑,无奈道:“大不了再喝一顿酒嘛!” 邓闲走侧门出来的,没走正门,应该是跑过来的,所以有些气喘吁吁。 此时姜柚也正好到了门口。 少女依旧是一身竹青修身长衫,不过穿着草鞋,也未曾背剑,也没带着白小喵。 门口那个一身粗衣的年轻人,还在叫嚣。这会儿瞧见走出来一个美貌少女,便满脸嬉笑,咋舌道:“这邓老庄主莫非真是老了,小姑娘,你是干嘛的?老庄主派你出来求和?要是这样,那就烦劳你回去告诉他,我只是在山沟儿里捡到一本拳谱,凑凑合合开山河而已,只求一战,要是老庄主拳够重,可以打死我。”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哪儿来的狂徒?老庄主一辈子没欺负过人,年轻时四处行侠仗义,现在老了,你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疯小子上门恶心人来了? 姜柚缓步走下台阶,神色淡然,开口道:“就你?想跟老庄主打,差点儿,先能打赢我再说吧。” 说着便已经拉出个拳架子,左臂摊掌在前,右臂屈拳胸前,双腿微屈。 是最后一式,大莽。 粗衣男子哈哈一笑,不敢置信道:“就你?莫非是邓大岙新收的弟子?” 少女一皱眉,“废话忒多,出拳!” 话音刚落,粗衣男子猛地朝前一步,上去就是一脚踹向姜柚胸前。 少女赶忙挥拳格挡,可那家伙却忽然在半空中一个后翻,重重一脚踢在了姜柚下巴。 少女当即倒飞出去,狠狠砸在青石台阶上。 粗衣男子呵呵一笑,“妹妹,你这拳也不咋样嘛!” 邓大岙气笑道:“你这都能忍?”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静静观看。 这死丫头要强,除非被打的动不了,否则不会停。 但是想把她打到动不了可不容易,现如今姜柚能身负四百斤行走,出拳出脚之重,她自己都不知道。况且她还可以做到罡气外放,凌空出拳。其实只要敢以伤换落拳,平手还是可以的。 问题在于,她第一次与人交手,先前练的套路,压根儿用不到人身上。 果然,姜柚瞬间起身,扭头儿啐了一口血水,这次却没再拉起拳架子,只是说道:“再来。” 粗衣男子咋舌一番,冷笑道:“你是真不怕死啊!那行,我打到邓大岙出来为止。” 话音尚未落地,粗衣青年一个箭步上前,挥拳直去姜柚面门。 那傻姑娘跺也不躲,更为格挡,只是硬生生挨了一拳。 一众看客都看不下去了,指着粗衣男子大骂:“你个不要脸的瘪犊子玩意儿,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你咋个下的去手的?” “不要脸,你多大,人家多大啊?” 也有人高喊着:“小姑娘,你还是快回去吧,跟这等不要脸的打什么嘛!” 反观刘景浊,这会儿居然笑了笑,终于吃了一口豆腐脑,果然,哪儿的南方人,做的豆腐脑是甜的。 邓闲明明瞧见了那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嘴角笑意,他不理解,明明徒弟在挨揍,他还能笑的出来? 此时邓大岙灌了一口酒,叹息道:“真聪明的丫头,可惜了,她要是踏入开山河,打那小子,至多三拳。” 邓闲一脸疑惑,凑过去问道:“爷爷,小姑娘明明在挨打,怎么就聪明了?” 邓大岙一笑,解释道:“她在试那小子拳头重量,准备以伤换伤了。刘赤亭,你真收了个好徒弟啊!次徒尚且如此,首徒呢?” 刘景浊笑道:“大弟子还小,九岁不到,尚未学杀人技。” 说话时,姜柚再次起身,不过这会儿她没去擦脸上血水,而是咧嘴一笑,卷起了袖子。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当师傅的就喜欢打架卷袖子嘛! 刘景浊放下豆腐脑,吃不惯,于是灌了一口酒涮了涮。 转头看了看邓大岙,年轻人叹息道:“我想着第一次打架,让她输的。可惜了,对手太草包。” “啊?” 爷孙俩同时转头,满脸不敢置信。 邓大岙瞪大了眼珠子,“你还想着赢?” 事实是,不是刘景浊想赢,而是姜柚不想输。 少女已然卷起袖子,伸手抹了一把鼻血,一步跳到下方,咧嘴笑道:“再来啊!” 粗衣青年闻言,还是讥讽一笑,叹息道:“邓老庄主还是心硬啊!那我就不留手了。对了,打你之前,告诉你,我姓宋名丘山,野拳。” 姜柚只是笑了笑,静待落拳。 宋丘山迟迟不见少女答话,也无所谓,只是忽的脚下用力,一身拳罡外泄,掀起大片灰尘,整个人如同一杆长枪似的冲去,拳之所向,是姜柚头顶。 少女让过致命一拳,但宋丘山又是变肘击砸向她肩头。这次她不躲,在手肘落向肩头之时,瞬间提起体内那一口真气,在半掌距离一拳击发,只一拳,宋丘山倒飞出去三丈有余,重重摔在地上。 少女淡然开口:“我学拳自我师傅,我师傅学拳自迟暮峰八九老人。” 说话时,少女笑容灿烂,眼睛直直看着人群中一个怀抱白猫的年轻人。 刘景浊也是一笑,轻声开口:“不必以伤换伤了,这个宋丘山,只能拿来给我徒儿磨练拳技了。” 邓闲没忍住问道:“她学武多久了?” 瞧瞧,这是个会聊天儿的啊! 某人嘴角都要翘去颧骨了,不过很快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道:“不短了,三个月总是有的。” 邓大岙点点头,“三个月啊!怪不得。” 邓闲一愣,心说三个月很长吗? 果然,下一刻,邓老庄主后知后觉,猛地转头,一脸不敢置信,失声道:“多久?!” 要的就是这个反应嘛!某人故作轻松,笑道:“三个月,不说笑。” 说话之时,宋丘山阴沉脸袭来,可现在,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总是要晚一步落拳,每次都要把拳头砸到那少女身上了,她总是贴身过来一拳,只巴掌大小的距离,可拳脚力道却惊人的大。就这一会儿,他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可宋丘山压根儿不知道,他面对的少女,甚至不是开山河的修士。 姜柚拍了拍手,撇嘴道:“还要来?要不要先去养伤呢?” 宋丘山脸色涨红,再打,真就丢人丢大发了。 正此时,他耳畔忽然传来声音:“上前,出拳。” 宋丘山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冷不丁瞬身上前,全力砸向姜柚。 此时姜柚早就洞悉他出拳力道与习惯,轻而易举便躲过了。 可举起拳头想要还以颜色之时,邓大岙瞬间起身,大喊道:“丫头,躲开!” 话音刚落,一道灵气箭矢破空而来,又有宋丘山折返回来,手持一柄匕首刺向姜柚脖子。 几步路而已,邓大岙飞身去往姜柚身边,可灵气箭矢却已经近在咫尺。 老人家满脸悔恨,不敢看向前方,闭上了眼睛。 邓大岙瞬身落地,可迟迟没听见箭矢落下的声音,只是听到有人说:“你是不是傻?白挨那么多拳头,都这会儿了,也不晓得喊?” 自然是喊长风了。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我师傅在呢,我怕什么?” 邓大岙猛地睁眼,只觉得身边出现了一股子极其纯净的武道真意。他扭头看去,结果一支灵气凝成的箭矢悬停在姜柚额头不远处,那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单手按住了宋丘山脑袋,面色阴沉。 老人一脚踢飞宋丘山,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沉声道:“何方宵小,打不过就出阴招吗?” 刘景浊收敛一身气息,转过头说道:“咱们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委屈你了。” 姜柚咧嘴一笑,“师傅决定就好了。” 可邓大岙却是微微抬手,一把竹鞘铁剑由打好客山庄内拔地而起,掠起一道长虹落在此处。Qqxsnew 老庄主沉声道:“邓大岙设擂在此,想夺这把椅子的,尽管来!” 说完话,邓大岙看向刘景浊,尽是乞求神色。 刘景浊一把拉起姜柚,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一个老人(二) 一场争斗,以姜柚胜出为终,至于那个宋丘山,重伤,但估计少不了好处。 入夜之后,邓大岙提了两壶酒找到刘景浊,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问道:“我想去一趟笛膜山,看看那个元婴鬼修如何,要是那种不学好的,老早打杀了省事儿。咱们明日就折返,那丫头在这儿很安全,你放心。” 刘景浊接过酒水,轻声道:“不打算教拳了?” 老人气极,瞪眼道:“你小子别以为是个过江龙就这么拽啊!老子虽然知道了你也是归元气,但拳法有长有短,多学一门,未必就是坏事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我就陪老前辈散散心吧。” 有些事实在是太糟心,哪怕被人猜到了也不能明说,一说出来,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姜柚在此,刘景浊也放心,二百里外而已,想回来就是一个屁的功夫,再说了,独木舟山水桥俱在,还有长风护佑,真境之下伤不了她。 过去叮嘱了一番,刘景浊就与邓大岙御风而起,直往西边儿。 踏入武道归元气后,虽然不能长久飞在半空中,但借着风御风远游还是问题不大的,只要保持一口真气不堕就行了。 二百里地,归元气巅峰御风而去,至多也就一个时辰。 武道与炼气士相比,早前短板就两处。寿元比不过,速度比不过。 但跻入琉璃身以后就不一样了,届时武道中人与炼气士,差距就不会那么大了。 半空中,邓大岙问道:“透个底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笑道:“真就不怕惹麻烦啊?我的身份可能会吓你一跳的。” 邓大岙一笑,轻声道:“我最近没少看邸报,竹叶国江湖魁首也不是白当的,猜到了几分,但不敢确定。就是觉得,咋跟邸报上差距那么大?” 刘景浊撇撇嘴,“邸报上的话老前辈都敢信?” 邓大岙笑道:“那就不说这个了,反正老头子我这辈子自认看人眼光不错,就是看错了,我也认。” 顿了顿,老人问道:“邓闲要是学武,你觉得还来得及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他资质尚可,但好客山庄的拳法,得在沙场历练一番才是。所以我觉得,邓闲若是从军,可能五十岁前有可能武道开山河,甚至武道归元气都有可能。” 老人点点头,说的也是,二十年时间练拳,能做到武道开山河,已经是天才了。 其实武道开山河,并不难,略有资质便勤能补拙。甚至归元气也不难,难得是五气朝元。极多武夫,就是死在五气朝元的路上的。 刘景浊轻声道:“其实老前辈已经算是很天才了,我应了一位女子几年后打一场,可人家已经跻身琉璃身,我的琉璃身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邓大岙气笑道:“你小子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三十岁的归元气巅峰,说我一个八十岁的归元气巅峰天才?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无奈,他说的是真心话,也是实话。 百岁前能归元气巅峰,是真的很厉害了。总不好跟舟子去比吧?那比的过吗? 陈桨前辈说是三花聚顶的琉璃身了,可一个能打的合道大妖抱头鼠窜的,那何止三花琉璃身啊!权忠,不也才等同于一个合道修士。 武道境界,对比炼气士境界,其实没有个准确衡量标准。大抵就是开山河一境巅峰,能与凝神一战。初入归元气,便能当做个金丹修士看待。归元气五气朝元,归元气巅峰之时,是可以力压神游修士,几乎可以当做真境看待的,但真正对上求真我一境,还是差点儿。 一个小小竹叶国而已,有了个等同于半个炼气士八境的武夫,居然还敢在他身上算计来去,真是不知所谓! 所以一层琉璃身,大致对应炼虚。二层三层,就是登楼合道二境了。 所以,邓大岙,稳坐一国江湖头把交椅,哪怕有炼气士开宗立派,只要不是个二流山头儿,就得认这位头把交椅。 闲谈之时,已经到了笛膜山地界。 刘景浊递出一道符箓,轻声道:“匿踪符,有隐匿行踪,收敛气息之用,免得咱们上去就把人吓到了,你在想看什么可就看不着了。” 邓大岙接过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笑着说道:“所以你觉得,我的选择会很傻吗?” 刘景浊没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听穆伯说,老前辈与已故的老夫人感情极好。” 邓大岙无奈一笑,叹息道:“这点儿心思都被你瞧出来了。” 顿了顿,老人又说道:“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儿子拖家带口的,孙子又只有那一个,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刘景浊只是喝了一口酒,他不好评论。因为他也曾是那个被“惯坏”的孩子。 邓大岙苦笑道:“还是老了,远了不说,往回倒去十个寒暑,就白天暗箭伤人那家伙,我管他是谁呢,一顿砍碎了再说。” 老人终究是没说出来一个可字,但刘景浊知道,当爹当爷爷的,总要为儿子孙子着想。 没走几步,刘景浊呦呵一声。 好家伙,一个山上野鬼,居然自立祠庙,都有了香火了。 邓大岙说道:“竹叶国北岳空悬已久,北岳山君自然也就没个人选了。这山上女鬼,生前是竹叶国公主,喜欢上了个和尚,两人事情败露之后,和尚被皇帝腰斩,所以这位公主自此便再没有与那位皇帝见面,后来还谋划过一次大事儿,憋着颠覆一国,但最终没能如愿。” 刘景浊摩挲着下巴,咧嘴笑道:“意思是,这笛膜山,会是竹叶国北岳的备选山头儿之一喽?不过,既然是谋逆的公主,怎的还能走鬼修路子,修成元婴呢?” 邓大岙笑道:“拦不住上一任皇帝觉得他姑姑好啊!” 两人哈哈一笑,径直走去了那处不知何时建造好的庙宇。 相比其余庙宇,可是大多了,也瞧着华丽多了。 好嘛!一座新庙,尚未有朝廷封正的淫祠,鬼修属官已然有了二十几人,最高的都有金丹境界了,怪不得那野猪精着急拜山头儿,原来是根粗大腿啊!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事儿我喜欢干,你就瞧着吧,我出去转一转。” 第二百零二章 一个老人(三)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邓大岙,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进庙内。 笛膜山这一片金顶,占地极大,共有六处宫殿,这会儿走进来的,只是最前面一处,用来供奉山君神像的而已。 至于门口忙活着摆弄东西的侍女,日后极可能会是在前殿类似于庙祝一般的存在。 邓大岙随后跟上,询问道:“据说笛膜山还会增高,应该过不了多久,竹叶国的封正就会到了,当然不会是直接封禅北岳,应该暂且只算是青笋郡一郡山君吧。我只是觉得,要是这位长公主是个愿意做好事的,那她做北岳山君就是最好了,若是她只是憋着积攒香火之类的,那我就得罪一下竹叶国皇室。” 刘景浊笑道:“有些事儿不好说,某个时间节点遇到了某个事,某些人就会做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做的事。就像邓老前辈,从前想过自个儿会做现在想要做的事儿吗?”仟仟尛哾 邓大岙气笑道:“刘赤亭,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不会聊天儿?” 年轻人笑道:“我只是擅长把被人转移开的话题饶回来。” 邓大岙无言以对,刘景浊却是一转头,轻声道:“邓前辈有没有想过,一座笛膜山成了北岳,你那好客山庄是不是就不需要门前摊贩,以及府上的诸多客人了?一举一动都在这笛膜山眼皮子底下,竹叶国便也没什么好对你防备的了。退一万步说,邓前辈这一输,身后站着千军万马的古绶元,会不会驱使铁骑一统竹叶国江湖,然后在朱雀王朝那位兵部尚书扶持之下,让竹叶国皇帝禅位,自个儿当皇帝?所以第一个推测,是不是可以推翻?那这座笛膜山,是来寻求与邓前辈的合作的?” 邓大岙不傻,经过刘景浊这么一点拨,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只听见年轻人笑着开口:“长公主,我说的对吗?” 邓大岙一皱眉,耳畔却是传来女子声音:“烦劳二位后殿一叙。” 刘景浊笑道:“一个元婴鬼修,当然做不到发现我们,但架不住人家聪明啊!咱们还是去后殿讨一杯水酒。” 邓大岙无奈一笑,轻声道:“我现在确信,那些个邸报都会是你小子日后做某件事的踏板。” 刘景浊咧嘴一笑,瞬间换做青衫模样,头别青玉簪,腰悬酒葫芦。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不是我多管闲事,是有人胆敢对我徒儿下死手,我能忍?” 两人各自瞬身去往后殿,方才给了馒头的年轻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多些公子印章。” 刘景浊抱拳回礼,邓大岙则是负手在身后,无动于衷。 自称花船,实则是竹叶国曾经的长公主的女子,只笑了笑,伸手请两人进门。 屋内早就竹香四溢,估计泡的是竹叶茶。 花船轻声道:“原本打算是上门拜访邓老先生,没成想前辈先来了,花船受宠若惊。” 话锋一转,花船转头看向那一袭青衫,好奇道:“这位是?” 刘景浊笑道:“中土刘景浊,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刘景浊。” 花船瞬间皱起眉头,可那年轻人却是自行落座,端起一碗茶喝了起来。 邓大岙也没说话,自顾自坐下喝茶。 这些事,他确实是没想到,实在是太过于弯弯绕了。 花船转过身,沉声道:“不曾想邓老先生还与景炀椋王相熟?” 刘景浊笑道:“不熟,认识两三天而已。不过我们都来了,长公主还是先说话,说完了,我们提条件。做生意嘛!大家都干脆点儿。” 邓大岙干脆就不说话,让那小子说去,人家想得多,自个儿确实是不适合这场面。 花船看了看邓大岙,笑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竹叶国皇室可以保住御史大夫全家性命,包括从古大将军手中救出那位唐姑娘。条件是,老先生要打杀了古绶元。” 刘景浊一口吐出茶水,又灌下酒涮了涮,这才撇嘴道:“然后好客山庄帮着竹叶国皇室得罪朱雀王朝那位兵部尚书?等着姓古的那位大将军兵围青笋郡,邓前辈再一人凿阵,给竹叶国李氏背个锅?” 顿了顿,刘景浊淡然道:“首先,用不着你们去保全御史大夫一家,我刘景浊走一趟竹叶城,御史大夫一家也好,那位如今被古家囚禁的唐姑娘也罢,刘景浊都救得出。退一步说,都用不着我,只要邓前辈心一狠,这些事儿都用不着我去干。所以,不是我们求你们,是你们求我们啊!” 花船微微一笑,轻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椋王殿下知不知道,那位将军夫人是咒师啊?神游咒师下咒,御史大夫一家,以及那个唐姑娘,即便被你救出来了,能有什么用?” 刘景浊转头看了邓大岙一眼,这个气啊! 这种事,不早说? 所以刘景浊也是才明白,为什么邓大岙明明可以不这么受制于人,却偏要设擂,而且注定会输给一个开山河巅峰。 邓大岙神色无奈,苦笑道:“我的事,哪儿好拉你下水。” 花船笑盈盈看着,刘景浊倒是面色平静,可心中却已经想着怎么黑衣人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询问道:“竹叶国有什么?朱雀王朝图竹叶国的什么?长公主可以不说,但你别忘了我是谁,随时喊来几个登楼,问题不大。大不了我在这青笋郡耗上几个月,喊龙丘棠溪带着龙丘家咒师来就行了。” 邓大岙侧目过去,眼神古怪,两人目光交流,无声胜有声。 “这么光明正大吃软饭吗?” “那我咋办?” 花船皱起眉头,这事儿可是天下皆知,人家刘景浊不光是景炀皇子,还是神鹿洲龙丘家的准女婿。 其实花船看那些个邸报时,也很纳闷儿,怎么这么个劣迹斑斑的家伙,龙丘家还能留着他? 花船无奈,只好说道:“竹叶国李氏确实有朱雀王朝想要的东西,与国运有关,必须是坐上皇位的人,才能有机会找出那样东西。所以古绶元便是朱雀王朝选中的人,要先给他积攒江湖声望,随后他再从军,在朱雀王朝的支持下,扩大版图,再名正言顺的从他爹手中接过皇位,奉上朱雀王朝想要的东西。东西是什么,我不能说。”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早这么说话嘛!所以古绶元身边那个神游巅峰,也是朱雀王朝人?” 第二百零三章 谁要打擂? 一觉睡醒,姜柚一如既往练拳,但师傅还没有回来,所以她有些蔫儿,感觉没力气。 这都快半年了,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有事儿喊师傅。 昨天打了一架,几天额头上清了一块儿,胸口跟右肩都有一大块儿淤青,但她压根儿不当回事儿。 打架哪儿有不受伤的嘛! 但昨天第一次与人交手,姜柚觉得那六式拳法,次序还能再变变,而且不一定以大莽拳对敌时就不能用两招星秋拳。 如何出拳,得看情况而定。 所以今日练拳,姜柚并没有按照先前既定套路,而是假想了个对手,见招拆招。 所以本一个时辰的练拳,今天她足足演练了两个时辰。 穆伯端来的早饭都被白小喵吃完了。 结果等到午时,师傅还没有回来,她就背上了两把剑,抱着白小喵,打算出去走走。 其实少女有些烦躁,自打去过一次松鸣山后,几乎每天睡着,她都会梦到一片松林。在那片松林之中,自个儿好像提着一柄剑杀了个人。 姜柚都不知道怎么跟刘景浊说这事儿。 走到外面水潭,姜柚发现那个邓闲也在练拳,就是有些笨拙。 少女没忍住撇了撇嘴,心说你都什么年纪了,早干嘛了? 邓闲明显是瞧见了姜柚,昨日那场打斗,可把邓闲吓到不轻。 学武三月,就能打倒开山河了?这是什么妖孽啊! 邓闲喊了一声游姑娘,姜柚这才转过头,问什么事儿? 没想到那青年人笑呵呵跑来,说道:“我爷爷跟你师傅都不见了,去哪儿了晓得不?” 姜柚淡然摇头,“不知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邓闲一愣,“你就不担心?” 姜柚转过头,一脸疑惑,“我担心我师傅做什么?谁能把他怎么着?倒是你,听说好几年不着家,以前怎么不想着回来看看邓前辈?” 邓闲神色尴尬,无言以对。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 姜柚都懒得搭理他,扭头就走了。 在她眼里,别人只是别人。 邓闲快步跟上,笑着说道:“想吃啥?我请你?” 姜柚这才转过头,有了个笑脸,笑呵呵问道:“什么事?” 邓闲讪笑道:“没啥,就想跟你聊聊嘛!” 少女撇撇嘴,“那就挑青笋郡城最贵的吧。” 两人很快走去了一处酒楼,就俩人,姜柚点了三十两银子的菜,邓闲心都在滴血,说自个儿当官儿时,一年俸禄也才不到百两啊!这还是竹叶国的养廉银。 姜柚给白小喵递去个猪蹄儿,自个捧起一个,边吃边问道:“有什么事,问吧。” 邓闲摇头一笑,轻声道:“其实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觉得你好像很依赖你家师傅,刘赤亭也好像对你很不错,我爷爷都要传你家传拳法,所以好奇。” 姜柚撇嘴道:“那有什么好奇的,我资质好,师傅当然喜欢我。至于你家那拳法,放心,我不学。” 敢瞧不上我师傅的拳法,我会学?做梦去。 邓闲讪笑一声,也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嚼了起来。 “游茳,等你长大了,会不会因为喜欢的人而跟你师傅闹别扭呢?就是那种你很喜欢,但……” 话还没有说完,姜柚已经开口道:“不会,如果有那样的事,我选择不喜欢那个人了。我再喜欢的人,他也没教我拳法,没教我怎么去分辨是非。” 说着,少女擦了擦嘴角油水,转过头,轻声道:“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难选择的事儿,你喜欢的人没养你长大啊!我爹活着的时候说过,一个人都不念亲情了,那还是个人吗?” 邓闲若有所思,却听见少女又开口说道:“我师傅说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邓闲忽然间神色慌张了起来,讪笑道:“给我什么机会啊?” 姜柚撇撇嘴,轻声道:“师傅说,把你往好了想的话,你可能会去求着邓前辈,输给那个劳什子大将军嫡子。要是把你往坏了想,你可能会在邓前辈登台前,下毒也好用其他手段也罢,让邓前辈输。” 邓闲脸色煞白,却听见姜柚继续说道:“我师傅还说了,下跪求也好,下药也罢,邓老前辈都会由着你,顺着你。理由很简单,他就这么一个孙子嘛!当孙子的可以坑爷爷,当爷爷的又怎么舍得让孙子为难呢?” 姜柚喝了一口羊杂汤,继续说道:“就像是孩子要成亲了,家里就一间房,只要孩子媳妇儿愿意,都不用孩子说,大人自己就会走。” 少女扭头看向那个脸色煞白的青年人,冷冷开口:“也是我师傅说的,孩子撕下来爷爷身上一片肉,当爷爷的在想孩子吃饱没有,当孙子的却觉得肉难吃,还觉得这是应该的,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不要脸的想法了。难不成你爹娘生了你,你反倒成了债主了?就那一身骨血,你还的起?” 话说完了,姜柚继续忙着大快朵颐,再不理会那个也不知是羞愧使得还是怎样,反正是脸色煞白的邓闲。 昨夜师傅传音说这话时,姜柚就觉得,这邓闲,良心被狗吃了。这邓前辈,也是真的太宠孙子了,都宠坏了。 天底下的大人,从来都不欠儿子孙子的账。就像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要娶媳妇儿了,对方要求要有新房要有丰厚彩礼。只要拿的出,当大人的会吝啬?实在是拿不出的时候,哪个当爹当娘的,不会暗自伤神,真希望自己一身肉刮下来分着卖就能凑够这笔钱了。可谁去买那一身贫贱骨肉啊? 邓闲颤声问道:“连你们都知道,那我爷爷也早就知道?” 姜柚都不想搭理他,之所以开口询问,你不就是想听到一句老前辈不知道吗?可你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问? 青年人失魂落魄,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一间粮油铺子里,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迈步走入。 那个中年人霉头一皱,沉声道:“还不行吗?能不能饶了我?”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但这不是我饶你的理由啊!我处处为他人着想,谁来为我着想呢?人啊,都是自私的,我刘景浊不是圣人。” 后面有个少女快步跑出来,一把抱住中年人,看向刘景浊时,一脸防备。 “爹,咱们报官吧?” 刘景浊无奈一叹气,笑道:“不晓得我娘是不是跟我一样心软?你该庆幸你成了家,有个孩子了。” 话音刚落,年轻人就要转头出门。 那中年人猛地双膝跪地,额头抵着地面,一个大男人,泪如雨下。 “我没办法!我只是想我妻女过得好。” 刘景浊没回头,只是说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你要是出手,那我就只能等着这丫头有一天来我青椋山,找刘景浊报仇。做好人真累。” 出门走了不远就是那个铁匠铺子,三天没到,但刘景浊还是上去笑问道:“剑做好了吗?” 那光着膀子的铁匠转过头,淡然道:“就这么着急?杀人去啊?” 刘景浊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是挺着急,倒不是要去杀人,只是帮忙守擂台。” 铁匠一愣,询问道:“帮邓老庄主守擂台?” 刘景浊点点头,“闲着没事,所以多管闲事。” 铁匠扭过头,走去后面,挪开了个大木箱子,又从底下取出来个木匣,抱着过来递给了刘景浊。 “这是我这辈子打的最好的一柄剑。” 刘景浊接过木匣,笑道:“多谢了。” 有个老人重返笛膜山,答应了某个条件,然后孤身去了竹叶城,他有个朋友也会去往竹叶城。 拿上一把新剑的年轻人,走去了一处酒楼,将新拿到的剑匣抛去,轻声道:“独木舟给我,这把剑就是你结丹之前的佩剑了。” 姜柚笑呵呵递去独木舟,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师傅师傅,邓闲果然来问了,我把他说的那叫一个失魂落魄啊!” 刘景浊一笑,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昨天有人对我的徒弟下死手偷袭,今个儿咱们宰了他去。” 姜柚啊了一声,眼前哪儿还有师傅身影? 好客山庄那边儿,有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终于赶回青笋郡。 穆伯拦不住,只好喊道:“下手轻点儿啊!” 中年人走去那潭水边,有个青年人正站在岸边,发愣不止。 这位急匆匆赶回青笋郡的御史大夫,左右看了好一会儿,结果没个趁手玩意儿,索性大步走去,跳起来照着邓闲后背就是一脚,落下之后,一只手捂着腰,另一只手照着邓闲脸上就扇巴掌。 “长本事了你!来来来我瞧瞧,你学了你爷爷多少拳!” 刘景浊那边,走了一趟城中最高阁楼,很快就提了个脑袋出来,瞬身返回好客山庄门口。 年轻人站在门口,随手丢下那颗头颅,将手中长剑钉入青石板,看向正往这儿走的一驾马车,淡然开口:“谁要打擂?是你吗?” 话音刚落,一到雷霆从天而降,将那马车瞬间劈开。 刘景浊一个瞬身过去,淡然望向那个年轻人,冷冷开口:“是不是你?” 第二百零四章 时机不到 既然想让我这样,那我就顺着你们的算计去走,我倒要瞧瞧,挂壁楼敢不敢来试一试。还有射鹿山也好,还是金鼎宫与朝天宗,你们敢不敢来一个炼虚修士? 刘景浊低头看去,冷冷开口:“我管你娘是谁,管她是不是奉子成婚,更对她来竹叶国没什么兴趣。可你不是要打擂吗?我以开山河对你开山河,打吗?” 说话之时,一身罡气四溢,几乎凝为实质。 古绶元面色煞白,只是颤抖着摇头,摇头不止。 这位大将军嫡子,只觉得一股子热流由打下身溢出,再硬着头皮去看面前年轻人,怎么看怎么吓人。 刘景浊冷笑一声,淡然道:“你可以去喊人,我在这儿等你三天,就三天。”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返回好客山庄,独木舟就插在门口,一动不动。 落地之后,院里已然跪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人,双鬓斑白的御史大夫气喘吁吁,手中拿着根儿擀面杖。 这……都打成这样了,我怎么好出手? 邓休瞧见刘景浊落地,赶忙起身,重重作揖,沉声道:“多些刘公子让穆伯传讯,否则我都不知道这逆子想干什么。” 刘景浊坐去台阶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邓闲,想知道邓老前辈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吗?原来他是想着,依你的,输给古绶元。现在不了,那位古大将军夫妇很可能会被邓前辈打死,你们一家子的咒,由竹叶国暗地里的一位供奉去解,包括那位唐姑娘。” 邓闲苦笑道:“爷爷是得到了破局法子,所以改变主意的吧?” 刘景浊冷冷一笑,起身走去邓闲身边,没忍住就是一脚,也不知踹断了几根骨头。 “他是怕你邓闲害了他之后,后半辈子会良心难安!” 若不是半道上刘景浊说了句:“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成全了邓闲,他但凡有点儿良心,后半辈子会不会不断谴责自己?”邓大岙都不会去传讯他那位朋友,更不会去往竹叶国京城。 返回笛膜山后,邓大岙暗刘景浊说的,加了个条件。所有的事儿,得竹叶国李氏与好客山庄一起担。当然了,屎盆子可以扣在刘景浊头上。 债多不压身,而且你们现在骂我刘景浊越狠,日后我刘景浊就能打你们脸更疼。 摆擂三天,刘景浊可不是在等那位大将军麾下大军,他竹叶国皇帝总归不是个废物的,自己的兵围自己的城池,算什么? 粮油铺子那边儿,多半已经上报了自个儿的行踪。至于是上报给了挂壁楼还是朝天宗,这个就不是刘景浊要管的事儿了。 爱谁谁,大不了我再破一境! 真境遥遥无期,那就遥遥无期去! 转头看了一眼邓休,刘景浊轻声道:“估计你很快就会升官,而且接下来竹叶国会长期被南境诸国孤立,去独面朱雀王朝的打压。你们一家人,会成为这事儿的罪魁祸首,免不了骂名的。” 邓休一笑,也没管晕死在墙角的邓闲,只是轻声道:“我干的就是骂人的活儿,被人骂的话也没办法,挨着就行了。” 刘景浊点点头,察觉到了姜柚已经返回山庄,便转头钻进了屋子,盘膝坐下,心神入主黄庭宫。 青笋郡城上方云海,一艘画舫模样的渡船,前方甲板站着四个年轻人,一女三男。 女子一身薄纱紫衣,身形玲珑,人间尤物是也。 他们四个也没想到,进那处岛屿,明明耽搁了一年时间,出来之后,外界却只过去了十天不到。 紫衣女子趴在栏杆上,嘟了嘟嘴,笑道:“这家伙有些嚣张啊!谁去弄他?咱们好歹都是真境了,被他这么看扁能行么?擂台明明就是摆给我们看的嘛!” 有个白衣男子沉声道:“丘昧潋,别拱火儿,时机还不到,咱们四个,真不一定能杀死他,所以不做就不做,要杀,就再等等,杀彻底。” 书生撇撇嘴,“苏箓,那你说,什么时候时机到?你是本地人,我们三可是千里迢迢跨洲而来的。” 说话的书生,其实不是人,叫做长潭,浮屠洲妖族。 此时一旁站立的青年青年撇撇嘴,嘟囔道:“我就没闹明白,咱们各家大人都不动,你们瞎操什么心?你苏箓好好去想法子将旸谷内的东西放出来不好吗?非得扯着我来瞎逛。万一,我就说万一啊!上次差点儿把你屎打出来的那个前辈又来了,咋个办?” 提起这个,苏箓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安子好歹也是成名数千年的九洲三子之一,想打人你出手就是,非要装什么聋子? 紫衣女子撇撇嘴,转过头问道:“行了,就你欧钰话多。那你说,就给他这么嚣张?等机会?机会在哪儿?” 苏箓微微一笑,淡然道:“很快,等他刘景浊走到半丈山,等那个小丫头引气入体,体内那柄先天飞剑出世。或者都不用等他们走入半丈山。” 被叫做欧钰的青衫男子往前走了几步,先是扭头儿看了看,随即咽下一口唾沫。紧接着又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他目不转睛往上看去,赶忙开口:“那小丫头真是当年打的一座斗寒洲抬不起头的前辈转世?” 苏箓嘴角抽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大方?” 紫衣女子伸手撩了撩裙摆,眯眼笑道:“好看吗?” 欧钰擦了擦鼻血,“就是没看全,挡到了。” 女子气笑道:“你有天眼啊?” 说完就是一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老娘穿的少归穿的少,该遮的地方,瞪吓了你的狗眼都看不到。 苏箓无奈道:“方才刘景浊斩了朱雀王朝一尊神游,他们就能咽下这口气?” 丘昧潋撇嘴道:“不咽下又能怎么着?光那楼观道的老道士,挂壁楼武槊吃得消?” 长潭摩挲着下巴,微笑道:“我倒是听说,景炀王朝那位新帝,好像有把刘景浊削去王爵,逐出皇室的打算。” ……… 竹叶国京城,有个仗剑老者大摇大摆走进皇城,不出一个时辰就又出来了。 皇城门口已经有个黑衣老者在等。仟仟尛哾 黑衣老者丢去一壶酒,轻声道:“你个老小子,有这种事不晓得老早打招呼?等我求你让我帮你啊?” 邓大岙接过酒壶,灌了一口酒,咧嘴笑道:“实不相瞒,我先去是打算死了。也就前几日,碰到了个爱管闲事的小子,昨个儿跟我聊了聊,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黑衣老者撇嘴道:“瞧把你能的,想死来找我啊!喝不死你。” 顿了顿,黑衣老者笑问道:“怎么办?先去宰了那个姓古的,还是先去救孙子媳妇儿?” 第二百零六章 当师傅的 方才巨力一击,姜柚已然昏死了过去。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倒在碎石堆里的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护好她!” 由打姜柚手心之中,一道剑光暴射而出,剑光一闪而逝。姜柚所在的那处地方,方圆一丈天地仿佛给人剥离出了人世间,再无从找寻踪迹。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就没见坐镇离洲的道士现身。 深吸一口气,刘景浊左手握紧独木舟,右手倒持山水桥,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妩媚女子,精神紧绷。 这是个合道巅峰! 刘景浊沉声道:“你是何人?”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人?我可不是人。蒙帝后收留,赐姓涂山,也就是你们后世所说的九尾狐。” 刘景浊又问:“我与前辈有仇?” 女子淡然摇头,“跟你没仇,但跟她有仇,杀夫之仇!所以我给你个机会,收回你那柄飞剑,我饶你不死。” 年轻人眯眼一笑,一身气势攀升到极致,周身好似覆上一层琉璃铠甲,左臂雷霆蹿动,右臂火焰沸腾,在那层琉璃铠甲之外,另有近乎凝为实质的剑意。 刘景浊扭动脖子,微笑道:“那就是有仇了,徒弟开罪了前辈,当师傅的来担!” 白衣女子讥笑一声,只瞬息间便到了刘景浊一丈之外。 只见那女子瞳孔微微缩小,都无什么灵气涌动,可刘景浊就好似给人搬来一座山砸在身上似的,被重重砸飞出去,落在了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峰。 白衣女子不屑一笑,抬起手臂翻转手掌,有个剑气穹顶便被硬生生扯回此地。 “雷霆火焰天然压胜妖族?就算我以登楼对你,你有半分胜算?” 话音刚落,女子已然伸手过去,凌空做撕扯手势,长风所结成的那座小天地,当即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碎石堆里,姜柚被一股子巨力抬起,她这才睁开眼睛,当时就觉得好像给人抓在手中一般,只要略微用力,便能将自个儿轻松捏死。 少女艰难出声,哽咽着喊了句:“师……师傅!” 一道剑光划破夜空,夹杂雷霆火焰,只瞬息便跨越几十里斩来。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只得松开手。同时一根狐狸尾巴由打后背伸出,轻松打散剑光。 可她再一转头,哪儿还有那少女身影? 几十里外那处山峰,乱石堆里,刘景浊将白小喵递给姜柚,咧嘴一笑:“师傅在呢,放心。” 可姜柚明明看见,自己的师傅身上覆盖的一身琉璃铠甲布满裂纹,几近破碎。就连脸上也有几道血痕,一滴滴血水顺着下巴滴落,握剑手臂,颤抖不止。 她嘴唇颤抖,这么久了,头一次见刘景浊如此惨状。 “师傅!你……” 话没说完就被刘景浊打断。 青衫染血的年轻人将一柄木剑插在原地,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却还能笑出声。 “失算了,对不起啊。” 少女摇头不止,可前方年轻人随手将酒葫芦抛来,拔出木剑,一个瞬身就往前方去了。 剑光划破夜空,一袭青衫高悬半空中,嘴唇微动,唤了一声,捉月台。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还不错,至少也是扛揍的,飞剑也挺多。” 一个停顿,女子身影瞬身到半空中,就在刘景浊身后。 “可惜,没什么用啊!不过我可以陪你玩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嘛!” 刘景浊苦笑一声,忍不住破口大骂:“要点儿脸行吗?” 能有什么用,给人轻轻抬手,一巴掌便扇飞了出去。 白衣女子瞧见几十里外那个年轻人落地之时,瞬间起身,于是兴趣愈浓。 她扭头看向那个怀抱白猫的少女,冷笑道:“他是你师傅,对你很重要吗?我是奔着杀你来的唉。” 姜柚从小荷包里取出前不久刚刚得来的第一柄剑,将白小喵放去一边,红着眼睛举剑,大喊道:“那你来杀我啊!” 白衣女子居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翻。 “你难道不记得,曾几何时,我也跟你说过,让你冲我来啊!你听了吗?” 瞧见下方少女泪水打旋儿,白衣女子便觉得愈发舒坦,笑着说道:“他对你很重要?那就好,就怕不重要呢。” 话音刚落,白衣女子猛然转头,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无非是那小子身上散出铺天盖地的符箓,无非是一道雷火牢笼笼罩此地嘛! 可惜了,你只是个元婴。 若是炼虚,我还真会怵你。 几十里外,有个年轻人将身上数万张符箓尽数洒出来,结成一道大阵,围困白衣女子。仟韆仦哾 刘景浊将身上那些个炼化与没炼化的雷霆尽数放出,黑色雷霆与紫色狂暴雷霆夹杂,于云海之上凝成一片雷云。 符箓大阵下方,一道紫蓝色火焰已然漫延开来,好似要将白衣女子架在火上烤似的。 白衣女子笑着鼓掌,“阵中有阵,大阵其实是小阵,真正的大阵却是这个三才阵?只不过,以符箓为人间,你不是剑修吗?” 刘景浊化作剑光,落在符箓大阵之外。 这会儿他是真笑不出来,只得抬头看了看尚未被雷云遮挡的月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当然是剑修了。” 话音刚落,天幕高悬的一轮明月之中,有一束恍若月华的剑光袭来。 被数万张符箓围住的那千丈天地下方,剑光落下之时,一朵朵青莲凭空生长,很快就长成一片青莲海。 刘景浊抛出山水桥,沉声道:“带她走!” 说完之后,一袭青衫消散于剑光之中,而那一朵朵青莲,长势愈加喜人。 白衣女子只转头看了一眼被木剑裹挟飞走的少女,微微摇了摇头,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回过头,她淡然开口:“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出来吧,我要提着你的头,去让她感受一番丧亲之痛。” 刘景浊再次现身,就在一片青莲之上。 年轻人左手持剑,左右肩头各有一柄飞剑,一柄是捉月台,另一柄于鱼雁楼所购的飞剑,尚未起名。 取出一壶橘子酒一饮而尽,刘景浊抬起头,冷冷开口:“前生事,你非要揪着不放吗?” 白衣女子冷笑道:“我涂山谣一身只喜欢过一个人,被她一剑削去头颅,你说,我能放吗?”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袭青衫猛然间气息暴涨,青衫之中缓缓走出一道黑衣身影与一袭白衣。 捉月台与那柄无名飞剑落在那两道身影手中,由飞剑化作长剑。 一黑衣,一白衣,一青衫。一袭青衫剑意纯粹,一袭白衣雷霆滚滚,一袭黑衣,火焰蹿动。 三道身影齐出剑,随意一人,只要挥剑斩去,周边符箓,天上雷霆,地下火焰,便会被同时催动。 涂山谣终于是没压住惊讶神色,“借着阵法暂时跻身神游而已,就能做到元婴出窍了?还是三尊分魂皆神游?” 饶是她活了漫长岁月,见过无数天才,也还是被这一幕惊到了。 还有这阵法,环环相扣,大三才中,这三道分身,又是一道小三才了。 只是,可惜了,实在是差距太大。 她都懒得恢复真身,或是祭出法天相地。 看着那不断划来,恍若小孩子过家家的剑光,涂山谣或是略微侧身,或是抬手将剑光拍散,简直不要太轻松。 云海之上极远处,一艘画舫之中,欧钰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老苏,服了你了,真要是咱们四个去,最多重伤他。” 他娘的,瞧瞧这阵法?这都什么玩意儿,你当套娃娃玩儿呢? 丘昧潋面色凝重,开口道:“这不杀了,以后还了得了?” 倒是苏箓,笑容挂在嘴边,轻声开口:“这场面,他要跑的了,我苏字儿倒着写。” 刘景浊那边儿,三道身影至少斩出了百余剑了,可多一半儿都被涂山谣让开,连人家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真正确定,姬闻鲸在青椋山上,确实是留手了。 涂山谣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干脆直接现出本体,于是剑光之中,多了个巨大狐狸,一身白毛,有九尾。 青衫刘景浊皱起眉头,心念一动,气势再次拔高。 他左手竖起独木舟,呢喃道:“老伙计,帮帮忙。” 独木舟剑身轰鸣,通体冒出阵阵青光。 刘景浊咧嘴一笑,双手握住剑柄,举剑朝那只大狐狸斜劈过去。 九尾白狐口吐人言,满是讥讽。 “有意思吗?我反正是不想玩儿了。” 话音刚落,九条尾巴好似藤蔓一般伸展出来,先是打碎刘景浊那道剑光,随即乱扫一通。每一扫都是以登楼巅峰全力一击,三道身影压根儿撑不到第二次,就已经被尽数打碎。 涂山谣化作人身,眯眼看向下方缓缓凋谢的青莲。 人呢? 她猛然眯眼,转过头去,看向那一轮明月。 明月之中,一只虚幻大鲸游曳而来,大鲸背后,有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单手持剑,气息不断攀升,很快就以元婴境界,拔高至神游境界。 涂山谣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这假神游,能撑多久。” 大鲸背上,刘景浊缓缓抬起独木舟,剑尖所指之处,近百道剑光凭空出现,正是方才被涂山谣让开的剑光。 等大鲸背后那年轻人轻轻横扫之时,天上雷霆,地下火焰,又或是已经被九条尾巴扫乱的符箓,尽数归拢于那道剑光。 剑光瞬间落下,所过之处,空间都好似被劈砍出来了一条裂缝,下方数十里山林尽数焚毁,但很快又被剑气中夹杂的雷霆催生,又是一片松林。 涂山谣转头看了看,一个暂时跻身神游的小小元婴而已,居然能斩我一尾? 白衣女子眯眼发笑,一个瞬身便横跨数百里天幕,现出原形,几条巨大尾巴如藤蔓一般伸出,一个照面,便将大鲸虚影打散,又是往下一扫,轰隆巨响恍若雷鸣,响彻方圆几百里。 涂山谣缓缓落地,白衣随风飘荡。 她看向那个镶嵌在乱石堆里,满脸血水,每呼吸一次便口鼻溢血,却依旧紧握手中剑的年轻人。 “确定是徒弟?不是闺女?” 在她看来,天底下这样的师傅,不多。 刘景浊轻轻咳嗽,气息萎靡,一开口便是止不住往出翻涌的血水。 “当师傅的,虽然没当多久,可要是护不住徒弟,那算什么师傅?” 涂山谣冷声道:“佩服,但你还是得死。” 白衣女子刚要伸手过去,猛然间听到有人高呼。 “第一甲,巢无矩!” 第二百零七章 代为受死 一声轰隆巨响,少女自云海跌落,山水桥也不知怎的,发出一道剑光,将姜柚缓缓托住跌落下去,随后折返回去,直奔刘景浊方向。 好在是落下之时,有个老人赶来此地,于半空中接住了姜柚。 都顾不上询问什么,两人同时看向南边儿。 先是一道剑光自高空垂落,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声轰隆巨响。 接着便是一句:“第一甲,巢无矩。” 邓大岙这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跟人打起了了。” 姜柚眼眶通红,泪水打旋儿,哽咽着说道:“是来杀我的,我也不认识她,你快点,带我回去。” 邓大岙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可他又怎能不明白那小子是要护着姜柚? 老人板着脸,沉声道:“回去个屁!你继续往北,我去帮忙!” 云海上的那艘画舫,苏箓听见一声大喊之后,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是他?他掺合进来做什么? 涂山谣回过头,微微眯眼。 哪儿啊,就来了个白衣持剑的家伙?不是剑修,初入真境? 送死来的吗? 她淡然开口:“没成想你还是个有朋友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本就模样凄惨,这会儿笑起来那叫一个难看啊! 好小子,居然真给你另辟蹊径了? 半空中,白衣剑客咧嘴一笑,打趣道:“赤亭兄,咋个弄的这么惨?这婆姨很猛?那我来领教一番。” 涂山谣冷笑一声,一个瞬身便到了白衣剑客面前。 “巢无矩是吗?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白衣剑客一愣,神色木然,但很快就成了苦瓜脸,看下下方,欲哭无泪。 “赤亭兄,你也太能整事儿了,哪儿啊,就又找了个合道境界的对手?这让我咋个帮忙嘛?” 涂山谣眯起眼,抬手就是一巴掌,白衣青年举剑格挡,仍旧是被扇飞十几里地。 刘景浊硬撑着开口:“第二甲,第三三甲呢?” “巢无矩”缓慢起身,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我在人间百年,在画中已千年,我有一座人间江湖,你拦的住吗?” 只见那一袭白衣瞬身钻入天幕云海,分明是人间大夜,可云海之中却忽的金光迭起。 “巢无矩”一分为三,那两道身影同时开口:“第二甲,第三甲在此。” 中间那家伙开口道:“第二甲跟第三甲,名字还没有想好。” 话锋一转,青年人笑着说道:“十万画中人,也可以是十万天兵天将。” 云海之上忽的光芒四射,恍若白昼,十万白甲驾云而来,为首那白衣剑客举起长剑,指向涂山谣,声若洪钟。 “妖狐,伏诛!” 后方十万白甲齐鸣:“伏诛!伏诛!” 涂山谣面色凝重,恍惚间,她忽然瞧见了年幼时人间伐天的画面,那些个所谓天兵天将,就是如此,高喊着人间伏诛。 可其实自打方才起,她已经身在苏崮画中。 真正的苏崮,已经垫着脚走去刘景浊那边儿,投喂一粒药丸子之后,扶起重伤的刘景浊,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惹个境界低点儿的?哪怕是个炼虚,咱们想法子也能恶心死啊!结果你给我惹来了合道?玩儿呢啊?!” 画册悬浮半空中,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沉声道:“不行,你这个将人牵入画中,现如今撑死了也才就是个真实些的幻境,想要困住个登楼修士,不容易的。” 苏崮撇撇嘴,“我还管这个,咱们抓紧扯呼!” 刘景浊摇了摇头,自己掏出来一枚药丸子吃下。抬头看了一眼早就返回此地,化为芥子隐匿半空中的山水桥,微微摇头。 刘景浊无奈道:“跑不掉,你这幻境,撑死了也就困她几个时辰。咱们只要还在离洲,就逃不掉的。”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下之后,拖着重伤身子,沉声道:“送我进你画中吧。” 苏崮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你说啥?你是不是被打傻了?” 刘景浊只是抹了一把脸,笑道:“你能来,我是真没想到。照理说你这会儿该杀我才对,为什么不下手?” 苏崮一撇嘴,气笑道:“我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吗?” 刘景浊笑了笑,“少臭贫,我得去试试。” 苏崮无奈一笑,沉声道:“你境界太低了,没法子在画中久待。而且要是死画中,就真的死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明白,快些吧。” 白衣青年只好一挥手,将刘景浊送入画册。 刘景浊前脚刚走,有个背剑老者便重重落地。 “人呢?刚才还在啊!” 苏崮翻开画册,无奈道:“里边儿去了。” 老人啊了一声,不敢置信道:“进去了?出的来吗?” 苏崮摩挲着下巴,思考良久,笑道:“我觉得应该可以。” 后面添了一个字,吧。 画册那方天地,其实只有领头那三甲是正儿八经有个人样儿的,至于那所谓十万天兵天将,事实上就是一道道简易线条。只不过如今正处于苏崮画中,这方天地之中有苏崮神魂加持,这才能以假乱真。 但撑不了多久的。 刘景浊御剑落在巢无矩身边,二甲三甲,尚无名姓。 苏崮只是个画画的,又不是写书的,哪儿那么会起名字嘛! 某人御剑至此,悬停半空中,身后有那帮“天兵天将”,所以显得有些狐假虎威。 “前辈,能聊聊吗?起码前因后果要跟我说明白吧?即便姜柚前生得罪了你,可她已经投胎转世,重新来过了。” 刘景浊一入此地,苏崮画中便有雷霆真意与火焰真意加持,所以对涂山谣来说,只会觉得压力更大。 她见刘景浊,同样要跌一境,只是以登楼对元婴,哪怕是神游,也不会吃力。若刘景浊有个炼虚境界,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雷霆与火焰,对于妖族之属的压胜,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市井传说之中,鬼物怕火,妖族怕雷霆,并不是无稽之谈。因为凡天下妖邪,生来就会惧怕一切阳刚之物。而刘景浊所怀真火与雷霆,就是天下至阳至刚。 涂山谣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聊的,她是死过一次了,但不是我杀的。况且,她杀我夫君,我该杀她。” 刘景浊微微点头,化作一道剑光落在白衣女子身前,将手中长剑钉去一旁,沉声道:“当师傅的愿意代徒弟受死,但话要说清楚,她没有错,至少前生事,与今生毫无关系。所以前辈最好能打死我,要是打不死我,待我登楼之时,前辈就得站定领剑!” 画册之外,苏崮都麻了,心说你这家伙怎么说好的?不是说要聊聊吗?怎的瞎说起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虽然人在画中,但死了也是真死啊! 涂山谣冷笑一声,“既然你非要求死,那我乐得帮忙。不过,我不明白,你一个三百多岁的年轻人,真就愿意为了个与合道有仇的女子,以命换命?” 刘景浊一笑,开口道:“苏崮,撤去画卷,放我与涂山前辈出去。” 苏崮气极,于是云海之上的白衣剑客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病吧?好好的,跟人交老底儿作甚?” 涂山谣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却没着急撕裂这方天地,只是饶有兴趣道:“你不会喜欢她了吧?” 刘景浊一笑,“是喜欢,天资好,又肯下功夫,不怕吃苦,也粘我,我当然喜欢了,两个徒弟,我都喜欢。” 取出一壶酒水,刘景浊狂灌一口,缓缓抬头看向天幕,冷声道:“撤去画册!” 涂山谣已然现出本体,看着眼前蝼蚁一般的年轻人,淡然道:“那我成全你,杀你之后,我暂时不杀她。” 第二百零八章 玉佩 云海之上那艘画舫,紫衣女子皱眉看向苏箓,沉声道:“这又是谁?你认识?” 与自己四人年纪差不多,也是真境,一手幻境着实不弱。 苏箓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是我弟弟,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跟刘景浊扯在一起的。” 长潭本体是一只不愿化蛟的大蚺,他扭头看向苏箓,气笑道:“你是不是逗我们玩儿呢?咱们三个千里迢迢,各自走了半座天下来,就为看这个?” 欧钰一撇嘴,嘟囔道:“这玩个屁,赶紧散伙儿,我回去打我的铁,丘姐姐回去射她的鹿,长潭回去哭他的风去。” 苏箓略微沉默,传音过去,沉声道:“你是疯了吗?你不知道刘景浊是谁吗?跟他走这么近,你是怕回去之后,大先生舍不得杀你?” 乱石堆里,苏崮听到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看似关心的言语,没忍住就是一笑。 他转头看了看天幕,笑道:“你打小儿众星拱月,我没嫉妒过。你跟你娘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连开始修炼了,都是把吃剩下、用剩下的给我,我有说过什么吗?” 苏箓沉声道:“说这些干什么?你现在面对的,是个合道境界!找死吗?” 苏崮转过头,笑道:“赤亭兄杀我一次救我一次又帮我两次,这份情,我当然得还。” 撇了撇嘴,苏崮冷笑道:“去他娘的大先生!” 话音刚落,苏崮皱着眉头收回画册,同时一把拉起邓大岙,将其丢远。 “你就别在这儿碍事儿了,帮不上忙,反而成为累赘。” 力道极大,邓大岙瞬间被甩飞出去几百里,就落在姜柚不远处。 他只好一个瞬身去到姜柚那边儿,轻声道:“别担心,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少女面色冷淡,只是脸上泪痕犹在。 白小喵趴在姜柚肩头,抓的极紧,死活不愿撒手的那种。 邓大岙只好说道:“丫头,去了也是白去啊!我都是添麻烦的,你又能怎么样?” 姜柚快步往前走着,忽然狂奔了起来,沉声道:“我还没有正式磕头呢!” 画册撤去之后,一只巨大白狐凭空出现,手中拎着个一身血水,气息萎靡,几乎是有出气无进气的年轻人。 苏崮一瞧见刘景浊那幅凄惨模样,当即气的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不要脸?你什么境界,我赤亭兄是什么境界?” 白狐略微低头,淡然开口:“幻境不错,险些上了你的当了。” 说着,只是抬起爪子随意一挥,苏崮愣是被直直砸向南边儿。 白狐冷笑着摇头,“一个真境,不如元婴扛揍。” 随手丢下刘景浊,白狐身躯瞬间缩小,成了个白衣女子。 涂山谣眯眼看向东边儿天幕,一瞬间便身处一艘画舫之上。 “借刀杀人?当我是刀吗?” 苏箓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下一刻,那个白衣女子冷不丁一瞪眼,冷笑道:“不光是刀,还当我是傻子?你们四个一起说的?” 欧钰大惊失色,“我……哪儿说话了啊?” 苏箓苦笑一声:“又他娘的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先生 受重伤的,不止刘景浊,还有个牛哄哄出场,结果被刘景浊坑的挨了一击,然后被打飞千里之远的苏崮。 只不过他远没有刘景浊那么惨而已。 苏崮硬撑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破口大骂:“一个个都他娘的有病,好好的非要把人放出来。” 苏箓御风而来,瞬间落地,只看了一眼苏崮,上去就是一脚,踢完之后又扔去了一枚药丸子。 他瞪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弟弟,冷声道:“逞能?那好吧,吃了药,跟我返回朝天宗,在大先生面前自裁谢罪。你们母子,便再也不用看谁眼色了。” 苏崮只是吃下那枚药丸子,抬头看了一眼苏箓,然后缓缓起身,没说什么。 苏箓冷声道:“哪儿去?回朝天宗找死吗?要不是看在算是兄弟的份儿上,我绝对会带你回去邀功,大不了背个坏名声而已。你都跟刘景浊扯上关系了,还想要再见到你娘?做梦去吧!” 苏崮猛然转头,沉声道:“今日为刘景浊一战,等他日后问剑朝天宗,我依旧跟他是朋友,但我可以为我哥跟我那个不称职的爹,去跟我朋友刀兵相向。” 说这话时,苏崮拳头攥的很紧,就像是个从小不被家人认可的孩子,终于有了点儿本事,他也想为家人做些什么。即便那个家里,没人把他当做家人。 可苏箓只是冷笑一声,眯眼道:“就凭你?你是庶出,你娘就是个贱籍,要不是她爬上爹的床,能有你?你还嫌弃什么都用我剩下的,你配先用吗?从前念在你娘对我不错的份儿上,我没跟你说过戳心窝子的话。可你却不知道,你跟你娘,永远是外人,就像是市井之中那句,狗肉上不了台面。你们母子,不是狗肉是什么?” 顿了顿,苏箓冷笑道:“还有,再告诉你,你娘已经被休了,如今就在仙人跪那间破茅屋里,还是我派人给她送些修炼用度,你应当谢谢我才是。” 苏崮皱起眉头,面前缓缓浮现一本画册。 苏箓讥笑道:“怎么?要打我?你画了几十年的过家家的东西,能对我如何?别说你现在重伤,没重伤又怎样?真以为我是那种靠着背后势力长起来的草包吗?” 话音刚落,苏箓眉头竖起,背后凭空出现一尊极为凝实的法天相地,不大,却远不是寻常那种虚幻法相。 这尊法天相地,青面獠牙,披发赤脚,腰间系着一圈儿骷髅头。高大法相双手重叠按在剑柄,与下方苏箓一同开口:“你,拿什么跟我较劲?” 苏崮冷冷开口:“巢……” 话没说完,那道法相金身便是一剑斩去,硬生生将那画册打回苏崮体内。 又是一剑斩出,苏崮被砸飞数十里,重伤身躯,毫无招架之力。 苏箓收回法相,一个瞬身去到苏崮那边。 当哥的一脚踩着弟弟脑袋,冷笑道:“你娘很快就会死,大先生会出手。念在你我尚有血脉相连,我饶你一命,你有多远,滚多远!” 说着便随手掏出来个钱袋子,直愣愣砸在苏崮身上。 “这点儿钱,就算是赔偿了。你非要回去也行,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嘛!回去陪你娘,母子在酆都罗山团聚,多好?” 收回脚掌,苏箓又掏出来一盏魂灯,当着苏崮的面将其捏碎。 “你不配在祖师堂里放置魂灯!还不滚?” 苏崮站起来,早就没了嬉皮笑脸模样,只是捏紧了钱袋子,沉声道:“我不管是大先生还是小先生,谁敢动我娘一根手指头,我苏崮此生就不干别的了,只与朝天宗作对。” 话音刚落,苏崮扭头儿瞬身离开,速度极快,像是撒气一般。 当哥的刚刚打走弟弟,有个紫衣女子便笑呵呵出现。 “苏公子,用心良苦啊?藏拙也不少啊?你敢说我们四人联手,杀不掉有个刘景浊吗?” 苏箓一个瞬身折返,法相重现。 青面獠牙的赤脚法相,一把捏住丘昧潋头颅,将其提到半空中。 “丘姑娘,你死了的话,可以是刘景浊打死的,明白吗?” 丘昧潋阴沉着脸,冷笑道:“你敢杀我?大先生会查明真相的!” 苏箓咧嘴一笑,随手丢下丘昧潋,但一身杀意,丝毫不见减弱。 他自嘲一笑,轻声道:“算了,咱们都是狗,何苦狗咬狗。” 法相撤回之后,丘昧潋这才察觉到苏箓身上那一股子泼天杀意。 紫衣女子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箓一笑,“那就好。” ………… 朱雀王朝那座挂壁楼,手持玉如意的楼主一个瞬身去到谢杖住所,那个青衫剑客,正以炭盆煮茶,火堆边上靠着的,是个黝黑茶罐儿。 见到武槊到此,谢杖笑着起身,抱拳道:“楼主怎么来了?” 原本武槊是板着脸的,可瞧见谢杖一脸笑意,他便也笑了起来。 武槊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那位前辈没能把归墟的天魂拽回来,只是以合道巅峰去杀刘景浊,结果没能杀了。” 谢杖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置信,沉声道:“他一个元婴而已,加上诸多手段,撑死了相当于一个真境,这都没死?” 武槊笑了笑,眯眼说道:“是那枚玉佩,里边儿藏着艾禾一缕神魂,只能维持一刻的开天门剑修,足够让个合道妖修死了。” 谢杖眉头一皱,沉声道:“可是,那枚玉佩是让姜柚引出本命剑的关键,若是没有那本命剑,涂山前辈绝冲不破那道禁制,把被封印的恨意提起的!” 武槊一笑,弯腰拿起陶罐儿,喝了一口滚烫沸腾的茶水。 他叹息道:“或许我们的算计,一开始就被别人算计了。” 谢杖眉头一皱,沉声道:“那我去杀,事儿是我没办好,只需半个时辰,我提着他刘景浊头颅返回。” 武槊抬起头,直勾勾盯着谢杖,盯了许久,这才一声叹息,摇头道:“算了,挂壁楼一出手,景炀王朝不会坐视不理的。” 又喝了一口茶,武槊瞬身离去,青衫剑客面色阴沉似水,冷不丁一剑斩出,他居住的这座别苑,就此化为废墟。 武槊这才撤回隐匿云海之中的一道分身,真正返回挂壁楼。 有个黑衣老者凭空出现,颤颤巍巍开口:“谢剑仙,这是怎么啦?” 谢杖揉了揉霉头,轻声道:“没事儿,房子住腻了,找人给我重建吧。” 说完之后,剑客御剑而起,去往一处山中洞府。 也只有长风白云,瞧见了那个剑客微微挑起的嘴角。 山涧之中,吃下疗伤药的刘景浊,只堪堪能动弹了,路还是走不了,所以一时半会是离不开这处山涧了。 天亮之后,下起了大雨,姜柚学着自家师傅,以拳头凿出个洞穴,将师傅背进去,免得淋雨。 少女先跑出去了一趟,扛回来许多柴禾,生火之后又跑去小溪里,准备抓几只鱼,给师傅补补。 因为师傅说过了,至少要半年时间他才能接好那些个被打断的经络,所以说,这半年时间,师傅就是个柔弱书生模样,吃喝都要自个儿照料呢。 姜柚很快就捉来几尾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刘景浊合上书本,笑道:“你已经成了炼气士了,可以依照功法之中的法门,先去学几样术法。你是纯粹火修,只要学会灵气外放,以后就不愁生火了,只要丹田尚有灵气,随时可以生火。” 姜柚咧嘴一笑,给鱼翻了个面儿,轻声道:“师傅不也没用术法点火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不一样,按照有些人的话,对于某一方面,我是个死板的人,喜欢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的那种。” 姜柚好奇道:“那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刘景浊又是一笑,“打个比方,我是个不喜欢吹嘘的人,假如有时候真瞎说出去了,我会想法子让扯过的慌,变作现实。” 一下子扯远了,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做我的徒弟,要记住一句话。有些事情是可以得理不饶人的,必须得理不饶人。” 姜柚哦了一声,扭头儿递过去一条鱼。 刘景浊气笑道:“没熟呢!” 此后半月,刘景浊日日看书,困了就睡,有时候就让姜柚把自己搬出去飞瀑下方,端坐看水。 书上说,君子见大水必观焉。 长出来胡茬儿的年轻人忽然自言自语:“我小于人间,则天下皆大水。” 呢喃一句后,便又陷入沉思。 姜柚好奇问道:“师傅在想什么?” 刘景浊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个在十万大山见过的古人。他可是个奇人,一生犯错不少,疑心极重,曾九次自杀,可惜没能死了。死后,却是换了个模样一般。” 姜柚撇撇嘴,心说那就是个脑壳有病的呗! 师徒俩闲聊之际,一个白衣身影飘飘落地。 见苏崮面色凝重,刘景浊也没咋管,只是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崮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你拿走的钱,里边儿其实都做了手脚,原本察觉不到,破境之后,便能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你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崮一下子就憋不住了,苦兮兮的走来刘景浊身边,嘟囔道:“伤心了,没地方去,投靠你来了。” 刘景浊气笑道:“听没听过一个词儿?叫养虎为患?我把你带去青椋山,以后你再一反水,我给我自己的选择付账?” 见苏崮真不是开玩笑,刘景浊便笑着说:“不如你去神鹿洲找你那失散多年的弟弟?游历一番,好好想想,然后再做决定?我之后也会去神鹿洲的,到时候你要是还愿意,那我就到时候再看?” 苏崮气笑道:“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两个字就是,再看?” 刘景浊眨眨眼,笑道:“被你看穿了。” 苏崮站起来,趁着刘景浊动弹不得,照着其脑门儿就是一个脑瓜蹦儿,然后撒腿就跑。 刘景浊只听到苏崮传音:“告诉你一件事,毛先生有很多,但大先生只有一个,但他有九道分身,也可能是我知道的,只有九个。” 仟仟尛哾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就当练拳了 久居山涧,不知寒暑。 五月送走苏崮以后,刘景浊就开始盘膝打坐在那道飞瀑下方,只是盯着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姜柚每天练拳,也会循着记忆力刘景浊早晨舞剑的模样去演练。她记性极好,看一遍就记得住,记得住就使得出。 所以在姜柚看来,练拳练剑,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现在都七月份儿了,师傅自打六月初六盘坐飞瀑下方的石台上后,就再没动弹过,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每天端去的吃食,师傅也看都不看,好像眼里就那一道瀑布。 姜柚心说那瀑布有什么好看的嘛?她也好奇,为什么师傅明明暂时没有修为,还是肚子不饿呢? 她又不敢打扰,实在是闲的无聊了,就逗逗白小喵。 事实上,刘景浊只是看起来端坐此地,思绪早沉入黄庭宫了。 月余光阴,刘景浊好似成了那飞瀑中的一滴水,随着小溪往下游去,可没走多远,大日曝晒之下,他又化作雾气升腾而起,重新降落在这瀑布上方,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其实这只是刘景浊于自身黄庭宫中,观想出来的一幅画面而已。 黄庭宫高座的那个刘景浊,忽的睁开眼睛,迈步走下大殿,抬头看向高悬黄庭宫上方的四道门户。 不二之门、众妙之门、道义之门、玄牝之门。 飞剑捉月台,是自众妙之门而出。 事实上,炼气士能出现两座门户的,已经极其稀奇了,像刘景浊这种的,四门皆出,听也没听说过。 哪怕是刘景浊自己,从前被醍醐灌顶之时,黄庭宫内,唯有一道玄牝之门。 这件事刘景浊始终闹不明白,强行解释的话,他刘景浊算是半个读书人,道义之门出现,说的通。刘景浊又是个崇尚道家的炼气士,玄牝之门与众妙之门,也能解释,可那道不二之门,怎么来的?我刘景浊跟佛门,算不得势如水火,却也是驴唇马嘴,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怎的还能出现一道不二之门呢? 所以,刘景浊一直在想,等真正跻身神游之时,元婴要进哪一道门户呢? 拍了拍脑袋,年轻人心说境界到时再说吧。 此番观水,神魂恢复了几分,要不然他也做不到心神沉入黄庭宫了。 飞瀑下方,刘景浊闭眼又睁眼,并没着急起身,而是并起双指,轻轻朝着那道飞瀑一划。并无灵气涟漪,更没有武道罡气发出,只是以神魂之力,竟然极其干脆的将飞瀑断流。 当然了,只断流不足三个呼吸。 年轻人缓缓起身,从乾坤玉中取出来了一壶酒,灌了一口,然后迈步朝着姜柚那边儿走去。 骨头断了容易接好,经络就得慢慢磨了。好在是如今神魂好似因祸得福,凝练了几分,所以刘景浊好歹是可以操控飞剑的。 神念与神识,都得倚靠一个强大的魂魄,要不然就别想着以神念操控任何东西,更别想着去铺开神识查探什么了。 如今刘景浊身上,最不讲理的就是,他一个元婴境界,神魂强度,堪比真境。先前在金丹境界之时,他就神魂堪比神游境界了。 这也是当年师傅灌顶之后,留给刘景浊的最后一道好处了。 姜柚在溪边舞剑,背对着刘景浊。 某人还以为这丫头假装察觉不到自个儿呢,结果他一出声,把姜柚吓了一跳。 少女面露喜色,嗖一声跳过来,“师傅,你好了吗?” 刘景浊无奈道:“仙丹也要在肚子里化开了才能起作用啊!再说了,你师傅自个儿炼制的丹药,能是仙丹吗?现在也就凑凑合合能走路,收拾一下,咱们继续走吧。” 少女点了点头,又是嗖一声,跳去了洞穴中。 也没什么东西好拿,就是背起了独木舟与山水桥。 姜柚如今别的不多,就是剑多,足足三把呢! 不对不对,还有一柄赤剑,那就是四柄了。 乘着姜柚取东西的时候,刘景浊取出那柄自鱼雁楼买来,刚刚被起名为清池的飞剑……刮胡子。 可能这柄飞剑被打造出来时,压根儿没想到,自个儿堂堂飞剑,被人用来刮胡子。 姜柚笑着问道:“师傅,你这胡子留着,瞧着也不赖嘛!” 刘景浊一笑,收起清池,轻声道:“你师娘不喜欢胡子长,我以前也留过胡子,但吃饭的时候老是粘在胡子上,忒邋遢。” 说着,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微笑道:“与你打个商量?” 姜柚扭过头,低声道:“要是说什么先把我带回中土的话,师傅还是别说了。” 刘景浊笑道:“神鹿洲行不行?送你去你师娘那里?” 少女扭过头,兴许是养猫养久了,所以下巴抵住脖子,使劲儿往上翻白眼,努着嘴,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刘景浊无奈叹气,苦笑道:“此地距离旸谷不足三万里,年前咱们差不多就能到,我虽然只是去边缘炼剑,但还是很凶险的,你跟着,同样会很危险。像这次这么好的运气,不会多的。” 知道了九座山头儿各有一位大先生,刘景浊便不再敢确定朝天宗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了。 姜柚可不会理会这个,只是问道:“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师傅不是说南边儿还有故人的吗?” 是有一个,炼虚境界的清溪阁故人,但刘景浊实在是不敢再去找了,万一又踩了坑,咋个办? 离开山涧之时,刘景浊转过头,看了这处山涧很久。 以后有机会,要把这山涧搬回去才是。 七月初秋,又是多雨季节了,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今个儿都七月初七了,雨犹不止。 有一件事,姜柚一只记在心上,可离得太远了,没法儿知道结局。 就是去青笋郡之前,碰到的那个比武招亲的事儿。她想知道那个壮着胆子登台的书生,究竟有无与心爱的女子走到一起。 刘景浊只是说,这些事,不好说,也说不好。当年在栖客山时,再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刘景浊,也听到过一些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儿。 栖客山上居住的寒门子弟,与初雪城里的高门子弟,瞧着像是互相喜欢,感情极好。可有一天,有个走了一整年才到栖客山的邋遢男子,说那个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刘景浊并未多打听什么,只是听到学子议论而已。 大致是分成了两派,当然是男女两派了。 大多女子会说,那人没本事,还非得让女子跟着他受苦不成? 而男子那边儿,一个个气愤不已,说这女子有悖妇道。 其实刘景浊觉得,如果未成人妻,去求一个未来的好日子,那别人无话可说,可那女子偏偏是嫁人了。 所以刘景浊告诉姜柚,天底下的情侣也好夫妻也罢,都是用一根儿很粗但很脆的绳子系着。绳子拢共也就只有那么长,两人相向,自然牢靠,若是背道而行,再粗的绳子,也拉不住要飞走的心。 所以姜柚有些心情低落。 在少女心中,两个人,只要互相喜欢了,就可以天长地久,柴米油盐真就那么可怕吗? 于是刘景浊又给姜柚举了个例子。 两个互相喜欢的年轻人,成了亲,女子在家,男子在外。一个操持家务,一个在外挣钱。刚开始,肯定没什么的,可时间一长,男子在外劳累,女子得带孩子什么的。会不会某一天,女子忙着照顾孩子,没来得及去做饭或是洗衣服什么的。第一次,男子应该不会说。可忙起来的事儿谁知道,所以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个人挣钱养活一家子,回家之后,连顿饭都没有,总归是有怨气的。年深日久,一口怨气不断积攒,就会从一道细小裂纹,成为巨大鸿沟。到时候,想的开的,就会觉得,反正半辈子都过了,怎样都是一辈子,凑活过吧!想不开的呢?家没了都算好的,寻死觅活的也不在少数。 又比如,男子挣钱不多,养活不了一家子。女子又看着左邻右舍,好像都过的比自己家好,她会不会心生怨念? 姜柚抹了一把脸,说那她以后还是不嫁人好了。 可她哪儿知道,即便是那些个做了几百年道侣的所谓神仙,也很难免的会有一摞摞难念的经。炼气士毕竟不是需要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姜柚又问:“那世上就没有那种书里的感情吗?” 刘景浊一笑,“当然有啊?今日七夕,天上会有个鹊桥的呀!觉得这个太虚?那就说个近的。打伤我的那只九尾狐,守寡无数年,算不算?汤江号子里那个女子,算不算?你要是觉得,这些都是守寡,那你就想想,例子就在眼前啊!” 姜柚眨眨眼,“谁啊?” 刘景浊没好气道:“慢慢儿想去!” 接下来一段路,是登山路。两人并肩可走的小道,是在崖壁上以人力凿出来的栈道,倒是淋不到雨。只是这路瞧着,不像是很久远。 走到半山腰时,师徒俩就听到了凿石声音,又走了没多久,便瞧见了一位站在只堪堪落脚的崖壁上,一锤锤凿壁的老汉。 刘景浊走上去,笑问道:“老先生,这几里路,凿了不少年头儿了吧?” 老人转一愣,喘着粗气转头,笑着说道:“是年头儿不短了,十年至少有的。” 刘景浊一笑,“需要帮忙吗?” 老人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反问道:“为什么要帮忙?” 刘景浊笑道:“走了老先生的路,总要付些过路钱嘛!” 他转头看了看姜柚,笑道:“就当练拳了。” 少女笑着点头,将白小喵放下,开始挽袖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变一变 少女对着老者一抱拳,说老先生离远点儿。随即一步上前,挥拳就砸向石壁,一拳接一拳,比那大锤小锤不知快到哪儿去了。 老者被吓了一大跳,但很快释然,毕竟年纪在这儿放着嘛! 老人家转头看了看刘景浊,笑问道:“神仙?” 刘景浊摇摇头,“算不上,就是寻常江湖人。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给我这弟子磨砺拳法了。” 说着还不忘叮嘱姜柚,落拳要力道合适,路面得平整,更不能打松了山石,要不然日后容易落石伤人。 少女点了点头,开始收敛力道,就像之前挥拳打白纸似的,一拳一拳,极其用心。 老者一笑,轻声道:“既然如此,能不能干脆凿出个山洞来?这座尺那山要是被凿通,就再不会有人因为失足跌落山崖了。” 刘景浊笑道:“好说。” 姜柚已经停下,转头问道:“那往哪个方向凿?” 老人大概指了个方向,姜柚便再次忙碌起来。 老者一叹气,苦笑道:“十年前我夜里睡觉,总是想着有这等好事儿。后来日子越来越长,我又觉得,人啊,还是务实些好,少想那些个天方夜谭。即便世上真有神仙,人家也懒得来管这破事儿。” 话锋一转,老人笑道:“没成想,还真给我碰到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就算我们不来,总会有别人来的。不过有些边边角角,就得老先生小锤去凿了。” 不出一个时辰,姜柚已经凿出来一条近五里长的隧道。少女觉得山那边儿出口有些陡峭,便又开了一条通往缓坡的路。至于剩下的,就靠人自个儿走了。 刘景浊抱拳与老人告别,就这么走了。 老人家也没让他们留下名姓,神仙嘛!做些好事儿,估计是不乐意留名的。 师徒俩走的路不是官道,所以很快又爬了一座山,好在是下山时雨停了,但天色已晚。 下山路上,师徒二人与几个背着大背篓,晒得黝黑的孩子擦肩而过。 那几个孩子都不敢去看姜柚,都只是扫了一眼,就匆匆登山。 只一眼而已,这些个孩子眼中,却是充满了艳羡神色。 可能他们中,也有人梦想一人一剑策马江湖。可能他们中,也有人想穿姜柚这一身竹青长衫,把自个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等到下山,姜柚这才轻声道:“我要是还矫情,是不是就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很明显,姜柚也察觉到了那群孩子的眼神。 打从生下来就吃喝不愁,即便是爹娘没了,可还有个爷爷,现在更是有个师傅,她怎么样都要比那些个孩子强的多吧? 刘景浊说了句:“但人家可能都有爹娘,你没有。” 少女顿时沉默,再不言语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咱们不可以去笑别人,但生在哪儿不是自己能选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儿,苦也好甜也罢,一辈子其实很快。”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我们其实很幸运了。是个人,年幼时都会有梦想,走江湖、当大官儿,反正没人会打小儿就会想着平庸一生。但大多数下,人年少时忙着做梦,一场大梦乍醒,已经到了娶妻或是嫁人的年龄了。能真正找到情投意合之人的,少之又少。多数是到了婚嫁年纪,家人寻个媒婆,说个门当户对的,稀里糊涂成了亲,稀里糊涂生了孩子,稀里糊涂,就一辈子过去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山中老柳(上) 江湖路上行山过水,可每逢雨来,道路总是泥泞不堪。 背剑抱猫的少女,手中多了一根木杖的青年人,自山巅冲刷而下的泥水,被敲落山里的黄叶,张开翅膀为雏鸟遮雨的乌鸦,外出觅食的山兽,都在山中。 姜柚换了一身水绿长衫,得自那个酿造橘子酒的老妇人。是灵宝品秩的法衣,相当修身,至少也是水火不侵了。 不得不说,收了姜柚作为弟子,刘景浊是捡了个宝。 人家都自个儿琢磨着以武道罡气去“避雨”,而且还实实在在做到了。 这要是碰见个同龄人,得知真相后,定然会问一句,你是人吗? 下山之后,老远就瞧见了一处小镇,约么一里长的街道,倚河两岸而建,狭而长。 刘景浊指着小镇里瞧着最好的一处大院子,笑问道:“猜猜那是干什么的地方?” 姜柚瞧了一眼,轻声道:“大财主家呗!”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那是一处私塾。没那么富裕的地方,学塾总是修建的最漂亮的建筑,至少景炀王朝是这样。而且啊,这样的地方,所谓的地主老财,可能就是比寻常人家一个月能多吃几顿肉而已。” 少女不解道:“那还叫什么地主老财?” 刘景浊解释道:“没人会给自个儿安个地主老财的名号,那都是别人起的。就像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神游境界的地方,他们肯定会觉得元婴就是大修士了。” 说话间,刘景浊已经拄着木杖往小镇走去,姜柚只得跟上。 走到那处小河边,刘景浊便直直看向桥头木牌。 简易木牌,上写着两个大字,四桥。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果然,上游处还有三座木桥,估计就是一二三桥了。 写字之人功夫极深,反正刘景浊那一手江湖体,是绝不敢跟人家相提并论的。 姜柚喊了句师傅,指着桥侧说道:“师傅,这儿还写着字,柳眠镇。” 刘景浊笑道:“好名字。” 往上游方向,有些嘈杂,师徒俩便顺着河往上走。 没几步就到了三桥处,下方河滩,十多人各自坐在竹编猪笼边上,里边儿装着猪崽子。 嘈杂声音是那些个背着背篓买猪崽儿的与卖猪崽儿的砍价声音。 离洲方言本就晦涩难懂,而天下方言,十里不同音的,多的是,刘景浊还真就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是挂在三桥下方的一块上写珠儿集的木牌,引起了刘景浊注意。 当然与先前木牌皆是出自一人之手。 姜柚瞧见师傅一脸笑意,也不晓得在笑什么。 顺着东侧河岸走到一桥,一块儿大木匾映入眼帘,上写两个如刀劈斧削一般大字,东集。 那对岸那个大匾额,自然就是西集了。 在一桥上游,河道西转,转弯处的大院子,门前挂着一个漆黑牌匾,上写“柳眠书屋”。 姜柚嘟囔道:“能有多少书?” 刘景浊笑而不语,却是看向了那柳眠书屋真前方,河畔的一棵大柳树。 柳树只有枝条,并无柳叶,瞧模样都快干枯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你看,柳树下方放着不少贡品,估计柳眠镇的由来便是这颗树了。” 姜柚问道:“不是说门前不栽柳,屋后不种桑吗?私塾门口就不怕?”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怕,学塾书院一类,与衙门口,最不怕。屋后不种桑,是因为桑与丧同音,但其实问题不大,只是人心中一种忌讳而已。但门前不栽柳,倒不是瞎说。人世间丧葬用的招魂幡、哭丧棒,都是柳木,所以柳树天生阴气较重,寻常人家门前栽柳,会抵消一部分阳气。但读书人有一身浩然正气,特别是这些个年幼学子,没有比他们正气更足的了,所以当然不怕。至于衙门口,大小衙门都有国运加持,正儿八经的官员,哪怕是个九品官,只要身着官衣头戴官帽,寻常鬼物是近不了身的,当然了,也与鬼物境界官员官职有关。” 姜柚就爱听这个,赶忙又问道:“师傅师傅,那那些个志怪话本小说里边儿,总有贪官勾结妖魔鬼怪,所以都是假的喽?”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话本毕竟是话本,故事精彩就行了。写书人要是较真,那还要史官作甚?当然了,要是讲故事之余,不是太扯,那就更好了。” 说着,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就是写话本小说的。他写书写到了主人公刻章,自个儿就跑去学刻章了,写到画符,就花重金,买了一本道门秘传,一本书写了几十万字而已,他已翻看古籍无数。” 少女好奇道:“那他不得是个大文豪了?” 刘景浊又是一笑,神色古怪,“看了的古籍,加起来怕是千万字得有了,用在自个儿书上的,也不晓得有没有一千字。” 姜柚一时语噎,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刘景浊弯腰捡起一根木枝,刮了刮鞋上泥巴,又整理了一番衣着,微笑道:“走吧,咱们去见一见这个很浪漫的读书人。” “浪漫?浪在哪儿漫在哪儿了?” 姜柚一脸问号。 刘景浊则是笑着说:“四桥三集,一座柳眠书屋,不浪漫吗?” 少女心说我是没瞧出来。 走近私塾,老远就听到了读书声音。 姜柚跟着读了一句:“玉玦环佩靡从容,射鬾辟邪除群凶。” 一旁的青衫青年应和一声:“竽瑟空侯琴筑筝,钟磬鞀箫鼙鼓鸣。” 师徒俩又与屋内蒙童齐声读道:“五音总会歌讴声,倡优俳笑观倚庭。” 刘景浊转过头,咧嘴一笑,姜柚也不晓得师傅在笑个什么。 其实某人之所以笑,当然是高兴,高兴这个二弟子,总算不用去教识字了。 天下蒙学,必读《急就篇》。 跨门而过,偌大院子,四五间屋子,唯独有人的,是最东头儿的一间木屋。 屋子不大,却也是能坐三十四人的,可屋中只堪堪坐了十多个孩子。 走去东边儿木屋外,屋内教书先生,瞧着四十上下模样,同样是一身青衫,不过是儒衫。 刘景浊静静听着,没敢打扰,但那位教书先生转头看了看外面,所以刘景浊笑着作揖,不是抱拳。 姜柚压低声音说道:“师傅,我怎么觉得这位先生,好像得了大病一样,气息有些萎靡?” 某人面色如常,只是心中叹息。 瞧瞧,都学会去感受他人气息了。我也没教啊! 这找谁说理去? 刘景浊只是说道:“少说话,尽量去把你武道罡气压制些。” 足足听了小半个时辰,申末前后,一群孩子等到先生说两句散堂,一个个片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疾驰而出。 门口早就有一帮人在等,估计这些个孩子住的不近。 读书人等那些个孩子走光之后,这才缓步出门。 刘景浊走上去微微作揖,以离洲官话说道:“在下路过此地,见找了外边儿悬挂木牌,便想着来见见落笔之人。” 中年人笑着作揖回礼,起身后说道:“山野村夫,肚子里没多少学问,贻笑大方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哪里话,教书育人,推广教化,功德无量。” 姜柚就听着两个读书人谦虚,也不敢插话。 中年人笑问道:“吃了吗?” 刘景浊拍了拍肚皮,咧嘴一笑,“正好饿了。” 转身指了指姜柚,刘景浊笑道:“这是我武学弟子,也还没有吃。” 读书人一笑,“那就出去吃吧,前几天有个孩子提了来了一根火腿,我放在外面饭铺了,正好吃一顿。” 走出柳眠书屋,刘景浊笑着说道:“柳先生觉得幸苦吗?” 中年读书人猛地转头,看了看那对师徒,释然一笑,轻声道:“谈不上幸苦,只是我走之后,这些个山里娃就很难再有个先生了。” 刘景浊笑了笑,“不怕,先吃饭。” 后面的少女听的云里雾里,心说读书人自个儿又不是没见过,爷爷就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啊!可你俩说的这是什么黑话,听不明白啊? 她拍了拍白小喵,问道:“你听懂了没有?” 已经引气入体,但尚不能人言的白猫,只得喵呜一声。 其实白小喵心里在想着,主人打哑谜,你去问他啊,在我这儿找补什么呢? 事实上,白小喵是一只公猫。 估计等姜柚晓得了这个真相,以后便再不会抱着白小喵睡觉了。 走进中年人口中那个饭铺,掌柜的赶忙迎出来,说柳先生来了,要吃什么,这就去做。 中年人转过头,笑问道:“不然就切几片火腿肉炒了,然后下三碗白皮面?” 刘景浊笑道:“那感情好,炒肉片,白皮面,倍儿香。我们师徒都是北方人,喜欢吃面。”qQxδnew 中年人指了指刘景浊腰间酒葫芦,问道:“能喝吗?”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壶白簿,轻声道:“酒葫芦是万万不能给你用的,这是我家乡酒水,尝尝。” 读书人举起酒壶抿了一口,放下后,轻声道:“死就一个字,但死法儿有很多种。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死之后,妖丹你自取即可。” 刘景抿了一口酒,笑道:“意思是在我之前,还有人来过?”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是不是他? 夜半三更,两位白衣仙人飘飘然落在柳眠书屋前方径直去往焦黑柳树那边儿。 两人颇为诧异,因为前几日来时,这柳树还不是如此模样啊。 算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拿走妖丹紧要。 其中一人面向柳树,沉声道:“柳兄,你命不久矣,倒不如成人之美,将妖丹交于我们,免得大家闹的不愉快。” 中年人其实化身就在私塾当中,可真身前站立的这两人,他也瞧得见,但不想搭理。 果不其然,见无人答话,其中一道白衣便言语不善起来了。 “柳兄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私塾内,中年人讥讽一笑。 好炼气士,有求于人,求得还是别人性命攸关之物,怎的像是我柳眠欠你们似的? “我是好酒之人,敬酒也吃,罚酒也吃,酒呢?拿来!” 白衣青年眉头紧锁,几乎同时开口:“谁人言语?” 刘景浊早在几十里外,不过飞剑清池是留在此地的。 等那两道白衣说完话,飞剑清池凭空出现,分化做数百道剑影,就悬在两人头顶。 几十里外的山路上,刘景浊淡然开口:“念你们修行不易,就此离去,我饶你们不死。顺便告诉你们,你们两座山头儿,最好每日烧香拜神,乞求小镇风调雨顺,柳树年年都在。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年,待我重返此地,若是瞧不见这老柳,你们两座山头儿也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放狠话,谁不会?再者说,有时候与其跟人讲道理,倒不如亮出拳头。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硬拳头一亮,乖乖服软。 但刘景浊自己也知道,悬剑头顶,一时之计而已。 两道白衣齐齐抱拳,自打方才飞剑亮出,一股子凉意早已从脚后跟透到了后脑勺。 两人各自咽下一口唾沫,抱拳道:“晚辈冒昧,这就离去。” 清池就此消失,两道白衣身影,也麻溜儿跑路。 柳眠虽然面色惨白,却还是硬撑着下床,朝着南边儿恭恭敬敬作揖。 山林之中,刘景浊收回清池,顺手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姜柚撇嘴道:“师傅的放狠话,怎的不霸道呢?” 刘景浊笑道:“年轻时常常撂狠话,现在,总是气氛不到,说不出来。” 要说撂狠话,而且说到做到的,叫做刘见秋的剑客那是独一份儿了。 那年妖族巨船跨海而来,年轻人凭空而立,左右手各持一剑,冷冷说道:“近拒妖岛三千里,必死。” 然后那几艘渡船还就近拒妖岛三千里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了,打脸的也不少。 人间最高处,年轻人剑指天门,结果给人打到跳崖般跌境,一身被灌顶而来的修为拼光了,也才砍了人家几剑。 姜柚忽然说道:“师傅,你那个故人,在哪儿?还远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远了,三千里而已,就在南边儿珠官城,就是汤江入海口那座盛产珍珠的城池。南珠你总听说过吧?珠官城就是南珠特产。” 青鸾洲夫余国的真珠,又叫北珠又叫东珠。离洲珠官城的南珠。玉竹洲产的西珠。神鹿洲迷离滩的灵犀珠。 此为天下四珠。 只不过,自古便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的说法儿,因为西珠是淡水珠。 而南珠相比灵犀珠,相差不大,但总是差些的。 姜柚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是舆图上看着像是被狗啃的那道豁口喽?”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倒是不错,汤江入海口就像是被口咬了个豁口似的,成了一处海岸线长达两万里的海湾。而珠官城,就在那海湾右侧。 至于旸谷,还要往西南方向去的。 刘景浊轻声道:“南边儿几百里有一处山头儿,到时候咱们搭乘渡船去珠官城吧。” 少女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咧嘴一笑,“那就直奔珠官城,我要自个儿开蚌取珠!” 师徒俩悠闲上路,时而借宿于村落,时而露宿于荒野。少女倒是高兴,因为很自由嘛! 少年少女眼中的自由就是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刘景浊曾经听过有人说:“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干嘛就干嘛,而是不想干嘛就可以不干。”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七月半。 姜柚嘟囔着说道:“六七岁时,想着什么时候就十二三了,十二三时,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些,现在是长大些了,可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唉!” 刘景浊轻声道:“二十岁前,日子很慢,二十岁后,时光极短。” 师徒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而人间最高处,云海边缘,老道玄岩,正与个佝偻老者并肩站立,两人目光过千万里人间,落在了离洲南端一处荒山。 玄岩很快收回目光,因为再看下去,又要给人说是托儿了。 一旁的佝偻老者却是说道:“先前那三句心声,听见了?” 玄岩点点头,“我也好歹算是被九洲这道天穹道化了,算是小半个老天爷,自然听得见。” 安子问道:“那你怎么看?”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笑道:“跟涂山谣一战之后,他在找寻一种跻身神游时的境地,想的太大了。看飞瀑垂落,水花四溅,又化身水珠,尝了一番周而复始的滋味。神魂又上了一层台阶儿,所以他想要破境神游之时,人魂为本体,坐镇即将会开辟出的小天地,天地二魂分别主修雷霆火焰,本体与两道分身俱是神游。” 也的确,先前借住大小两座三才阵,他确实做到了。 安子点点头,“但这样一来,就愈发不纯粹了。” 玄岩笑道:“所以他也是趁着尚不能动用灵气,以凡俗人的身份走一段儿山水路,最终去做那个决定。” 事实上安子与玄岩都知道,刘景浊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挖坑,类似于走入了一处迷宫。出口只有一个,但得好走一番才能行。 安子看着正在喝酒的年轻人,轻声道:“回答问题。” 左扯右扯,正儿八经的问题却是没回答。 玄岩无奈一笑,干脆盘坐原地,轻声道:“不管刘景浊承不承认,他都是得了雷神真意,也算是得其传承了。若是他坐拥那座曾经的神霄洞天,里边儿三具神尸,以及那位姜氏先祖,都将会是他将来的一大助力。若他放弃这道巨大机缘,其实不算是好事。还有那枚印章,平定归墟妖祸以后,人世间那座最大的宗门是必然会有的,只要他手持人皇印章,以人皇身份出现,那天门开后,他的筹码就是整个九洲与八千年来飞升而去的那些人了。这两样东西,其实是最该拿着的。反而是那柄剑,拿起来容易,放下就难了。” 言下之意就是,刘景浊做的这个决定不对,是放下了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拿起了后患无穷的。 安子一笑,摇头道:“你不是剑修,不懂剑客。当年刘顾舟挨了我三剑,我答应他入局。其实龙丘晾也是剑修,他与刘顾舟互换一剑,便也入局。至于那姜老儿,本就是主持封神一事的人,自然要入局。” 其实这个封,即是封印的封,也是封禅的封。 顿了顿,安子接着说道:“那个兵主后人,本就仇视如今人间,自然不会答应刘顾舟。还有如今手中有棋子的那些人,若不是刘顾舟以死布局来请他们落子,这个人世间,远没看起来那么团结的。” 玄岩笑道:“这与剑不剑修的有什么关系?” 安子一笑,淡然道:“连你们十二个老东西都要填入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他刘景浊要拿起天上地下第一把剑,就只是为了平了那九处山头儿?” 玄岩沉默,倒也是。 刘顾舟当年要是不想死,谁能拿他怎样?就那十一位合道巅峰吗? 他能以一己之力拼的那十一人跌境,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布设那九星阵。难道就不能强行开天门,一举斩杀了那十一位所谓大先生?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 毕竟刘景浊降生之前,刘顾舟才是那个门。 安子忽然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他?” 玄岩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安子沉声道:“连你也不知道?” 老道士抬头看向安子,沉声道:“这种事是大罗金仙境做到的,还是凌霄境界做到的?退一万步,没有九洲为根基,外界如今有几个真正凌霄境?” 天门之上,犹有更高山。 第十三重天,大罗金仙境。 第十四重天,凌霄境。 安子笑道:“你也曾是大罗金仙,曾经做得到?就说南赡部洲那大和尚,逆流而上三百年而已,半条命都没了。” 话音刚落,两人面色都变得凝重。 天上地下,自古及今,撑死了也就不足百位凌霄境界。况且这些人,早在先后三场大战死伤殆尽。如今天下,是算上九洲、八荒、四大部洲的天下,伪凌霄也就是一手之数。 既然凌霄境界都不一定做得到,那能做成此事的,也就唯独寥寥几尊了。 玄岩沉声道:“那他就不是他?” 安子也是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反正也就不足一甲子光阴了,很快就能揭晓答案。但如果是,那就太吓人了。” 两尊开天门都觉得吓人,那就真吓人了。 安子拍了拍衣裳,微笑道:“与你报备一声,我得去中土瞧一瞧我那弟子,傻乎乎的,都快二十的人了,都还没有结丹,气人不?” 玄岩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我可以帮那孩子接一条臂膀。” 安子笑道:“不必了,日后人间多个独臂剑仙,岂不是一桩美谈?我觉得你还是瞧瞧景炀王朝那个新生公主吧,投胎竟敢跑去帝王家,搞事情嘛!” 第二百一十七章 离洲天骄 青椋山来了个不速之客,先去了一趟泥鳅湖,并未遮掩气息。 他只是想瞧一瞧,比自个儿小了好几千岁,居然并称九洲三子的左衡川,留在人间的谋划究竟如何。 大致瞅了一眼,他又一个瞬身去了化马县。此时又联想到神鹿洲青泥城那个几乎与眼前女婴同时出生的孩子,安子居然就承认了这个能与自个儿齐名的算卦的。 天门未开之前,斗寒洲就是板上钉钉的最北边儿,所以化马县这个孩子,必然是会去到斗寒洲的,青鱼在北,落下一枚定子。 至于白鹿,是送了龙丘棠溪一个人情,日后会去往离洲。 北青鱼,南白鹿。 看过之后,老人又瞬身去了那处天井山鱼窍峡。 两千年前,这条青泥河下游,有一块儿八卦石,若非石碎,黄龙潭之龙气不可能顺流而下归至大海,从而让人间蛟龙有了化龙机会。 很难想象,这处十丈见方的水潭,会是黄龙散道之处。 去到客栈那边儿,安子迈步走入,要了一碗臊子面。 那条因果循环千年之久的白蛇如今不在,但剩余两位女子,都不凡啊! 一个身怀七窍玲珑心,只待一个契机,拿到个真正古琴之后便能重回登楼境界,甚至是直接合道。另一个红衣少女,天生的种花人,若是给玉竹洲那座百花山庄得知,定要立刻请回去当做太上宗主的。qQxδnew 很快一碗面便端了出来,舒珂依旧穿着大红棉袄。 虽然已经入秋了,但也不至于穿这么厚啊! 可事实上,即便是蜀地盛夏,她依旧不脱红棉袄。 安子吸溜一口面,没来由便有些感慨。 这青椋山,不晓得是好福气,还是刘景浊好运气了。 九岁而已便已经筑起千丈灵台的天眷之人,还有自个儿找上门来,与自个儿差不多同岁的江湖人。还有一尊后劲儿十足的登楼剑修,甚至还有个尚在十万大山,辛苦尝试“还阳”的合道剑修。还有个也不晓得哪儿冒出来的反踵巨人,枭阳。后边儿湖里,定一山气运的红泥鳅,还有运道堪比白小豆的绿鲤鱼。 甚至如今连比自个儿岁数大的九尾狐都在山中。 叫啥青椋山?干脆去叫怪山算了。 一碗面尚未吃完,老人又要酱牛肉,结果杨念筝歉意说道:“老先生,对不住了,我家小东家不吃肉,所以这儿不卖肉食。” 安子笑道:“拍个黄瓜总是可以的吧?” 杨念筝点了点头,赶忙扭转去往后厨。 此时顾衣珏瞬身至此,面色凝重,朝着老人重重抱拳,沉声道:“前辈想吃肉,可以换个地方的。” 安子转过头,故作惊讶,“哎呦,顾剑仙啊?” 顾衣珏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子无形剑意,甚至把自个儿本命剑都压到不敢露头。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不知哪里得罪了前辈?” 安子啊了一声,皱眉问道:“想学剑?” 顾衣珏目瞪口呆,心说前辈耳朵不好? 结果安子便开口道:“这次没冤枉你,说我耳朵不好是吧?那就得教剑了。” 话音刚落,老人一手端着碗,一手将顾衣珏提溜起来,瞬身去往青鱼峰。 杨念筝端着黄瓜出来时,哪儿还有老者身影?她无奈一笑,心说不给钱也行,至少把黄瓜吃了,碗给我留下啊! 结果她一转头,瞧见了一脸呆滞的舒珂。 杨念筝问道:“怎么啦?” 舒珂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刚才那老头儿,把顾剑仙跟拎鸡崽儿似的,拎着走了。” 除了山主真实身份,青椋山上大多事情都没瞒着舒珂。少女自然知道顾衣珏是登楼境界,还是剑修。结果就这么给人拎走了,这不吓人? 过了没多久,顾衣珏便躺在青鱼峰头,一动不动。 他欲哭无泪,上次这么挨揍,还是在昆仑。 “前辈,你上门揍人,总要给个理由吧?” 安子掏出旱烟,猛吸一口,撇嘴道:“你好赖是个剑修,这山头儿现如今也就你一个剑修,我徒弟不晓得上门找你学剑,你就不知道主动去教吗?怎么,顾剑仙的” 顾衣珏一愣,徒弟? 他忽然想起刘景浊曾经透露过的几个秘密,再看向老人时,便打死不再开口,任由他说,反正我都受着。 开玩笑,那可是安子,剑术最高! 可顾衣珏哪儿知道,九洲三子,其实已经有俩来过青椋山了。 一头黑驴凭空出现,口吐人言:“主人,你来了。” 安子淡然道:“去把赵长生给我弄来,我这老脸都给他丢光了。” 结果有个背剑至此的小姑娘瞧见了这一幕,扭头儿就狂奔往山下。 “不得了不得了,有人来抢山头儿了喂,顾剑仙都被打趴下了,姜爷爷救命!” 牛庆山下的老者咧嘴一笑,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青鱼峰。 两个老头儿互相抱拳,一个称呼对方姜兄,一个称呼对方郑兄。 ………… 小小山头儿,所谓渡口,其实只是被削平的一处山尖,堪堪停的住一艘小型渡船而已。 不过人家这想法,极其不错,刘景浊都想到了珠官城后立刻传信会去,给路阂一点儿建议。 这处小渡口停靠渡船的地方,是在平台下方,好像那处平台是可以上下挪动的。 这样一来,就无需渡船放下梯子,乘客从那“月台”便可直上渡船甲板。 好法子,学一学。 师徒俩迈步走上山巅那处月台,一路上也没有商铺,更无什么摊贩,弄的姜柚好奇不止。 一路走来,大小渡口没少见啊,此处怎么这般荒凉? 直到登上山巅,也还是没有什么卖东西的,唯独一间木屋,可里边儿也没人。两侧各是长廊,里边儿是与长廊平齐的长椅,供人休息之用。 刘景浊早就落座,姜柚则是放下了白小喵,走过去逛了一圈儿。 回来后,少女压低声音说道:“师傅,那边儿有个人,一身白衣,背着金锏,有点儿好看唉,至少跟我差不多好看了。” 刘景浊抬起头,气笑道:“少臭美,还有你咋个这么快就变了呢?咱可以学人好处,但不能把自个儿的脾气忘了呀!那个不爱看热闹的姜柚,哪儿去了?” 少女讪笑一声,挠了挠头,轻声道:“这不是怕师傅闷,逗逗师傅嘛!” 说话间,已经有一艘渡船缓缓驶来。快停靠时,其实渡船速度不快的。所以老远就瞧见渡船上有几道身影飞掠而下,是那种等不及的。 小片刻后,渡船停靠,也无人出来吆喝揽客。天底下的渡船,就没有主动揽客的,你爱走不走。 甲板正好与平台平齐,但上有一丈宽的缝隙。 刘景浊摩梭着下巴,心想着我要是助跑一段儿,能不能跳过去。 姜柚已经一个跳跃过去了,结果走了几步,发现师傅还没有跟上,她只得转过头,眨眨眼,问道:“师傅,要不然我背你?” 此刻那个一身白衣,背着金锏的女子正好走来,也正好听见了姜柚言语。所以白衣女子扫了刘景浊一眼,笑容玩味。 某人只觉得脸上那叫一个火辣辣啊!当师傅的,被徒弟问要不要背?丢人丢到家了。 白衣女子站定平台边缘,扭过头,微笑道:“要不要帮忙?” 刘景浊只得解释道:“受了点儿小伤,无法动用灵气。” 话音刚落,某人被身边女子一把抓起,就这么拎上渡船。 白衣女子看向姜柚,笑道:“我觉得你更好看些。” 少女讪笑一声,心说怎么还偷听人说话呢。 不过白衣女子已经迈步去前方买船票去了。 等刘景浊过去时,被这渡船管事告知,地字号只剩下一间了,天字号卖完了。 刘景浊只好说让帮忙多放一张床。 这渡船不是直行,而且沿途会在十几个小渡口停靠,所以速度极慢,还不如飞舟快,到珠官城要二十个时辰左右,得一天两夜。 刘景浊去船楼客舱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姜柚几句炼气需要注意的事儿,然后就去往甲板,落座在了侧边椅子上。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却瞧见那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迈步走来,就坐在刘景浊对面。 某人那叫一个如坐针毡,极其不自在。 女子此刻未背金锏,一身白衣,黑发如瀑,眼珠子直愣愣瞅着刘景浊。 女子开口道:“你怕什么?” 刘景浊啊了一声,笑道:“我怕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故作镇定,起身去了别处。 某人心说,我刘景浊长得也就这样儿啊!哪儿就主动凑上来了? 结果那女子跟过来,走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你就不应该两把剑都给那丫头背着,景炀王朝那边已经在邸报刊发了你两把剑的图样,虽然如今并未大范围传播,可碰上有心之人,还是逃不过人家眼睛。” 刘景浊转过头,微微眯眼,“你是何人?” 女子拍了拍船边栏杆,笑道:“我叫风苓,有个黑衣人把你行踪透露给我。” 刘景浊眉头愈紧,沉声道:“姑娘找我作甚?” 离洲天骄,排名第五,散修风苓,一百二十岁,真境。 风苓一脸愤恨,板着脸冷哼道:“有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白吃一顿就跑了,毁了本姑娘清白,还不打算娶我当媳妇儿。” 刘景浊差点儿没给一口唾沫噎住,连退好几步,气笑不止。 “跟我有什么关系?姑娘莫要毁我清白!” 风苓转过头,一脸认真:“那个人告诉我,你知道余恬在哪儿,让我顺便给你带句话,说接下来的地方可以放心去。” 刘景浊一下子就变了脸,凑到女子面前,轻声道:“所以说,姑娘说的那个读书人,是我家老大?” 风苓点了点头,沉声道:“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要去找这个负心汉!” 刘景浊笑容灿烂,脱口而出:“在中土,金陵书院。” 女子也咧嘴一笑,“二弟果然不像邸报上说的那般不靠谱。对了,那位前辈还说让我告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东西要不要,自己决定。” 说完之后,女子一个瞬身便脱离渡船,直往北去。 某人嘴角上扬,心说这下老爹要乐呵坏了,老大也有媳妇儿了,还成了负心汉? 代为传话的那个人,知道刘景浊要去珠官城,那就只会是酿橘子酒的老婆婆了。 可那位不会做饭的老婆婆,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做选择? 第二百一十八章 珠官城内有故人 得知景炀那边儿已经放出两把剑的图样,刘景浊还真就不敢让景炀同时背着山水桥与独木舟,只得将那柄八棱铁剑收回,让她只背着两把剑。 既然说过了山水桥要传给姜柚,那日后自归墟返回,自然就要给她。 一天两夜,弯弯绕走了近万里地,师徒俩这才到了珠官城。 下船时,姜柚一直盯着那无尽水域,直到走下渡船,她还在看。 刘景浊当即明白了,看样子这孩子是没有见过海啊! 也是,朱雀王朝还是版图太大了,海岸线虽然长,但姜柚住在京城,那是内陆。 一座珠官城,占地方圆五十余里,从北门走去南门就得结结实实走大半天。 许多楼船飘在海上,错落有致,俨然已是一片水上城池。 落地走了十余里便到了城门口,果然,两人要交十枚半两钱的城门税,不过也会拿到个凭证,一月之内再不收二次。 刘景浊取出了那枚令牌挂在腰间,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有你逛的时候,零花钱管够,但咱们得先去找人。” 少女嘿嘿以一笑,搓着手,轻声道:“管够是多少?” 问完之后立马儿转而说道:“师傅千万别多想,我是想给师傅省钱!毕竟以后师傅是要娶师娘的,估计花钱不会少。” 刘景浊板着脸,自顾自往前走去。 说是先去找人,结果还是先去了卖酒之处,又花了三枚半两钱,买了一坛子珠官酒。 喜欢喝酒这事儿,真不是练出来的,好像天生就喜欢。 买完酒后,刘景浊径直朝着一处酒楼走去,城池实在是太大了,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处名叫余阁的酒楼。 刘景浊投胎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那个至少有六层的高大酒楼,嘴角抽搐不已。 还没进去,就已经在心疼兜儿里的钱了。 天底下装潢极好的酒楼,不一定好吃,但绝对会贵就是了。 别说这处炼气士居多的城池,就说长安城里,一顿能吃几百两银子的酒楼都不在少数。 他转过头,轻声道:“悠着点儿,我拉了好多饥荒呢。” 姜柚咽了一口唾沫,摆手道:“了解了解,师傅放心。” 迈步走进酒楼,刘景浊便心中长叹。 这怕是没有一枚五铢钱,出不来了。 全他娘的是雅间儿,一楼处一个座儿都没得,倒是有一座巨大假山,山巅有八角亭,山上数条溪流,山下是做大海状,甚至有核舟漂着。 刚刚站定,一位女子便快步走来,始终面带笑意,走到近前时微微行礼,问了句公子是两个人吗? 刘景浊只一点头,女子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四楼请。” 姜柚跟在后边儿,一脸好奇。 好家伙,自个儿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了,皇宫也去过啊!可朱雀王朝那皇宫,好像跟这儿比,差点儿意思。 并不是富丽堂皇差点儿意思,而是这余阁之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非要说,那就是贵的味道了。 刘景浊没忍住问道:“姑娘,跟我透个底儿,我俩人在这儿吃顿饭,有多少钱才能出的去?” 少女倒是不觉得问这个丢人,师傅有钱,我有底气。 前方侍女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是外乡人吧?放心好了,我们余阁出了名儿的童叟无欺,价格公道。” 说话时,正好走上三楼。 刘景浊明明瞧见几个大汉拖着个中年人出来,提着狼牙棒,打个不停。 虽然打不死,但看着就疼啊! 被打那人哀嚎不止,破口大骂:“黑店啊!我就点了一条鱼,你就要我三百半两钱,你这鱼是灵泉里养出来的啊!” 饶是姜柚不爱看热闹,也转头看了老半天。 前方侍女明显有些尴尬,赶忙说道:“摊子大了,总有些人来找茬儿的。” 刘景浊强装镇定,点了点头。 他差点儿就忘了,清溪阁曾经可是天下第一大黑道势力啊! 侍女领着二人走进雅间,桌上已经摆了果盘酒水,另有两名十八九的清秀女子站立一旁。 女子笑着说道:“桌上有菜单儿,二位点完之后,后厨自会收到,很快就会上桌,小女子就不打扰了。” 领着两位清秀女子离去,屋内只余师徒二人。 姜柚把下巴抵在桌子上,嘟囔道:“完了,铁定要被宰了。” 刘景浊笑了笑,“怕啥?就点他一条鱼。” 姜柚等的就是这话,拿起菜单,居然是可以往下按的,不过她还是只要了四菜一汤,外加一条鱼。 刘景浊笑道:“怕啥?你师傅差一顿饭钱。” 也就一盏茶功夫,方才两位清秀女子便各自端着个两道菜上来。 很快菜就上齐了,姜柚与白小喵大快朵颐,刘景浊则是取出来一壶橘子酒,并未去喝桌上酒水。 余阁二字,一楼那处假山,都说明了这位故人是心里念着清溪阁的。 姜柚抬起头,轻声道:“师傅怎么不吃?” 刘景浊笑道:“你吃吧,我等人。” 事实上,刘景浊早就注意到,那个接待自己二人的女子,出门之后就去楼上找到了一位黑衣女子,这会儿已经在门口了。 敲门声传来,刘景浊说了声进,那黑衣女子便推门走入,先行了一礼。 女子笑问道:“这位公子,小女子乃是余阁掌柜,听闻二位是头次来,所以问问二位,咱们菜式如何?”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瞧着还不错,就是不晓得我口袋里钱够不够。” 女子明显是在以余光看向被姜柚放在墙边的山水桥, 听到刘景浊发问,她笑着答复:“公子说笑了,我们余阁的菜,向来是一分钱一分货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希望如此。 女子这才说了声打搅了,缓缓退去。 走出门后,女子便传音道:“东家是不是又去钓鱼了?赶紧找他回来。” 迈步上楼时,女子也是有些疑惑。 这个如今在离洲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晓得东家为什么那么上心。 那柄木剑图样,很多年前就有了,各层管事都见过。东家说,只要拿着这剑的人来,就要立刻告诉他。 也是前不久,有新刊发的邸报,上面也有那木剑图样,而那木剑主人,正是在北边儿行凶的景炀二皇子。 就是不晓得,东家是与他有仇,还是有旧。 黑衣女子刚刚返回六楼,有个同是黑衣的青年人便凭空出现,轻声道:“大姐,那人是谁啊?” 女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要是猜的不错,那个姑娘就是朱雀王朝被抢走的王妃,至于有些文弱的年轻人,怕就是刘景浊了。” 青年人瞪大了眼珠子,扭头儿就要下楼。 他娘的!一个中土修士,跑来离洲撒野,抢人媳妇儿,白日行凶,看老子不打死你! 女子一愣,问道:“你要干嘛?” 青年人冷冷开口:“给离洲长志气!” 女子气笑道:“人家能剑斩神游,你去干嘛?找打?” 可青年人压根儿不理会,一个瞬身,就落在了刘景浊所在雅间。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这还没有吃完呢?什么意思?” 黑衣青年冷声道:“先付钱,一枚五铢钱。” 刘景浊便笑着掏出一枚五铢钱。 结果那黑衣青年又说道:“涨价了,一枚泉儿。” 刘景浊又是一笑,摆手示意姜柚不用管,然后取出来一枚泉儿放在桌上。 不过,放下钱后,刘景浊忽然笑盈盈开口:“真是黑店呐?” 黑衣青年手中凭空多出一根镔铁棍,他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我倒要瞧瞧,你这个中土来的过江龙,有几斤几两。是个男的,与我下楼一战,我家东西打坏了我心疼。” 刘景浊无奈,心说这哪儿来的直肠子?韩逄怎的还不来? 年轻人抿了一口酒,笑问道:“我有伤在身,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结果那黑衣青年居然说:“需要什么药,我花钱给你买,等你伤好了,咱们再打!” 何止刘景浊,连姜柚与白小喵都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人多半是脑子长了疮了。 方才那个黑衣女子也快步走来,一把拉住青年人就往外扯,边走边骂。 只是猛然间一道大阵笼罩余阁,这间雅室又被单独隔绝出来。 同时有个白衣中年人凭空出现在四楼,迈着沉重步子走进雅间。 两道黑衣赶忙让开。 女子轻声道:“东家,别怪韩屋,他……” 话没说完,二人便被眼前一暮震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柚也一脸疑惑,心说师傅这故人,怎么二话不说就跪啊? 刘景浊硬是没拦住,只得起身,无奈道:“这都哪儿学的臭毛病啊!都一个德行,金柏是这样,黄三叶跟路阂也这样,你也这样。” 只见单膝下跪的中年人双手奉上一枚漆黑令牌,开口时已然眼眶湿润。 “画眉峰韩逄,苦等少主当年。”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眼睛也有些泛红。 他轻轻搀起韩逄,笑问道:“那处假山,是清溪阁主山吗?” 韩逄重重点头。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继续装 两个黑衣人被骂了出去,雅间儿里边儿,姜柚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反正看样子饭钱是不用给了,所以她偷摸拿起菜单,又连点几道菜。 刘景浊递给韩逄一壶橘子酒,轻声道:“尝一下,试试能不能尝出来是谁酿的。” 韩逄点头,二话不说拿起酒壶就喝,没有半点儿防备心。 有些事压根儿不用去多想,即便刘景浊未曾腰悬令牌身背枣木剑,他一样认得出。 因为刘景浊的声音,与身形轮廓,简直与刘先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眉宇间那股子英气,与阁主极其神似。 韩逄抿了一口酒,立马儿眉头紧皱,放下酒壶,沉声道:“少主,这是阁主最喜欢的橘子酒。但当年阁主教了很多人酿酒的,出自谁人之手,我真喝不出来。”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忽然说道:“天地玄黄不插手清溪阁事务,我娘之下,还有左右两位护法以及一位副阁主。有没有可能是哪位副阁主?” 韩逄苦笑道:“那个副阁主,我压根儿就没见过。” 这么说来,那个人到底是谁,也就无从探究了。 两人说话时,外面两道黑衣各自端来一碟子菜。 刘景浊转头看向姜柚,气笑道:“你可真给你师傅长脸!” 少女讪笑一声,嘟囔道:“这不是因为韩大叔家的菜好吃嘛!” 某人无可奈何,姜柚在想什么,当师傅的能不知道?这死孩子多半是抱着一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 韩逄一笑,指着两个黑衣人说道:“他们是我收养的孤儿,他们爹娘都是南珠海里的采珠人,后来出了事儿,我见他们无依无靠,且有几分资质,就带回来了。现在都是元婴境界了,大姑娘叫韩萍,这小子叫韩屋,打小儿就调皮,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刘景浊一笑,没好气看向姜柚,轻声道:“一样,这丫头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二位要是不嫌弃,坐过去一起吃吧,我再给这死丫头一个肚皮她也吃不下这么多。” 姐弟俩看向韩逄,中年人没好气道:“少主说了,就照少主说的做!” 刘景浊也有些无奈,轻声道:“就别喊少主了,要不然你就直呼其名,要不然就跟路阂他们喊公子吧。” 相比于少主,其实公子更让人容易接受些。 韩逄笑着点了点头,又抱拳喊了句公子。 两人就此闲聊起来,刘景浊大致说了青椋山那边儿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年轻人将桌上的一枚五铢钱捡起抛给姜柚,轻声道:“不够了回来再要,别惹事儿,万一碰上了自个儿占理的事儿,打不过了再回来找我。” 姜柚咧出个笑脸,“师傅真好!” 她故意没有拿上山水桥。 韩逄也转过头笑着说道:“你俩陪着姜姑娘去吧。” 都知道各自的师傅与东家要谈事儿了,所以姜柚就跟着韩萍韩屋快步离去。 等到他们走后,刘景浊轻声道:“布设一道禁制,我有伤在身,无法动用灵气。” 韩逄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多问。他挥手布设一道禁制,这才问道:“谁伤了公子?” 刘景浊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我得先跟你说明白一件事。” 韩逄当即起身站立,沉声道:“公子吩咐。” 刘景浊愈发无奈,心说清溪阁规矩这么大吗? 不过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年轻人微微抬头,沉声道:“不管韩峰主怎么想,我得先把我的话说了。无论如何,清溪阁是已经确确实实不存在了,所以我从来没想过强迫你们去做什么。所以,我得告诉你,你如今也有家业,我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若是不愿牵扯进来,我收回画眉峰令牌,即刻离去。” 韩逄闻言,咧嘴一笑,“那就请公子尊重韩逄选择,清溪阁只是在这个人世间没了,但在韩逄心中,一直都在。” 刘景浊一笑,“那我就要发号施令了。” 韩逄笑道:“真像阁主,不含糊。少主吩咐就是。” 刘景浊轻声道:“我爹娘之死,仇我肯定要报的,突破口会是离洲朝天宗与朱雀王朝那座挂壁楼。韩峰主得与清松国松鸣山取得联系,搭起一座明面上的生意线。最北边儿那座惊云国,有一双姐妹,也得派人去接洽,争取把生意做大做强。等这边儿生意遍布一洲,就得去往别洲扩散,五十年内,要尽量去做到生意遍布九洲。青椋山那边儿我也会派人帮忙。玉竹洲、神鹿洲、斗寒洲那边儿,接下来几个年头儿,我会为你们最少每一洲找寻一个落脚处,瘦篙洲青鸾洲,十年之内也会有地方牵线搭桥。但婆娑洲跟浮屠洲,我是真的没法子。” 韩逄抿了一口酒,问道:“公子想要重建清溪阁?或是营造出类似于曾经清溪阁的巨大脉络?” 刘景浊点点头,沉声道:“不会是重建,但一定会是一张铺在九洲的蛛网,中心处,会是中土青椋山。” 中年人有些疑惑,若只是为报仇而织就如此巨大的蛛网,那岂不是大材小用? 可刘景浊想的却是,他们摆他们的九星阵,我织我的捉星网,当然不只是为报仇。 假如日后人世间当真有了那座最大宗门,那便可以视其为天罗,而自身谋划,便是地网。 天门开后,战事落幕,哪怕是不输,九洲依旧会是那些个进无可进的大修士破境的唯一机会。 刘景浊能想到的让九洲不乱的法子,唯有以这天罗地网笼罩九洲,另有一人坐镇人间,去尽量不让那些个大修士祸乱九洲。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若是好一些,八千年之间以各种法子飞升外界的九洲修士,会站在人世间这边儿,这样一来,局面会好很多。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甲子之内,九洲与八荒战事平息。 刘景浊沉声道:“当然远不止为报仇,我要网罗出藏在四方海域,以及九洲之内勾结八荒的所有山头儿,所有修士。” 顿了顿,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有一场注定的远游,归期未定,临走之前,我得把能做到的,一股脑儿全做了。” 韩逄沉声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摇摇头,“不好说的事儿,我也云里雾里的,但我都亲眼看见了,估计多半是会发生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要去一趟旸谷,朝天宗那边儿定然事先有谋划,所以那丫头我得先丢在你这儿。等我平安离开归墟,到时候与你联系,你再把姜柚给我送来。” 韩逄刚要说话,刘景浊便将其打断。 “你不能出手,朝天宗不敢杀我,至多就是恶心我而已。再者说,有一位前辈正在赶来路上,至多大半年就能到。” 我刘景浊也惜命啊! 韩逄笑问道:“少主这么相信我?” 刘景浊也是一笑,“你不也一样相信我?”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有没有接续筋骨的丹药?” ………… 韩萍得了一句传音,当时就有些脑壳疼。 东家让自个儿与韩屋带着姜柚多逛一逛,这还需要自己带着呢?好家伙,这才出来多久,就已经装满了一枚乾坤袋的东西,各式各样啥玩意都有,只要人家看的顺眼,掏钱就买。 刚刚吃完饭,这丫头肚子也不晓得咋个做的,路边儿小摊儿,挨个儿去买吃的。 长这么大,韩屋头一次这般对某人无语。 他没来由蹦出来一句:“姜柚,你不是被刘景浊掳走的吗?怎的还认他做师傅了?”仟韆仦哾 韩萍白了韩屋一眼,但青年人还是直愣愣看着姜柚,等她回答。 少女撇撇嘴,“就知道你会这么问,邸报上的话你也信?要不是我师傅,我可能已经被人拉去王府,一生凄惨喽!还有什么仗剑在松鸣山行凶,那也是瞎扯。一口口大锅,黝黑发亮,我师傅只能背着,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找个人写一篇文章,说他不是那样的人?那岂不是越描越黑了?” 韩屋一愣,意思是,那些个邸报全是栽赃嫁祸吗? 正想着呢,眼前少女走进一处兜售南珠的铺子,问了句哪个最贵,然后一把拿起珍珠,抱着白小喵拔腿就跑。 少女跑出去一段儿,忽然转身倒退着跑,大喊道:“就当我欠你们的,帮我把钱付了,以后我会还的。” 说完便扭过头,风一般狂奔了出去。 几十里,愣是给她跑了小一刻便到了。 少女笑咪咪收起珍珠,心说这是得给师娘的礼物,装好了才行。 然后她走出南门,盘膝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揉了揉白小喵脑袋,咧嘴笑道:“想甩掉我,门儿也没有啊!” 没过多久,有个一身黑衣,拄着拐杖的青年人走出南门,一脸络腮胡,瞧着有些邋遢。 姜柚一个纵身跳了过去,默默跟上。 都走出去二里地了,邋遢青年这才转过头,瞪眼道:“哪儿来的小姑娘?跟着我作甚?” 少女眯起桃花眼,笑着说道:“师傅可以继续装的。” 第二百二十章 有些病得治(一) 珠官城南门几里外,有个得知真相的少女狂奔折返回珠官城,花了三枚半两钱买了一张离洲舆图,再次走出南门,狂奔往西南方向。韩萍与韩屋跟在后边儿,不敢不管,又不敢管。生怕那个皱着鼻子的姑娘一下子嚎啕大哭,哄不住的那种。 几百里外,刘景浊与韩逄落在一处山坳,年轻人又递给中年人一壶酒。 这位清溪阁故人沉声问道:“为什么不等伤好了再走,不也能稳妥些?” 刘景浊有摇了摇头,轻声道:“有些事等不及了,早点儿修缮好山水桥,哪怕只有我自己,对阵真境也就底气更足几分。出来后我还是想再逛一逛离洲的,不也得再耽搁一年。之后去玉竹洲倒是耽搁不多,但神弦宗跟西花王朝我得走一趟。出门前,我其实把时间预留的很充足,是想着十年之内返回中土就行了。哪承想路上又碰到了别的事儿,所以我五年左右就得赶回去。再说了到神鹿洲后,说不定还得挨顿揍呢。之后还得跟姚放牛一起走一趟婆娑洲,倒是不会很久,杀几个人就会回去了。”仟韆仦哾 说到这里,刘景浊便又传音说道:“联系青椋山时,用旧时开阖峰那种传讯方氏,尽量不要去使用镜花台与鱼雁楼传信。几年之后渡口建成,我想法子再弄艘船,只往返惊渡,届时最北边儿的惊云国,离洲中部的松鸣山,还有珠官城,最好能连成一条商贸路线,明面上看起来,三方都是为了挣钱,拗着性子与青椋山做生意的那种。” 一说就停不下来了,年轻人接着传音说道:“切记切记,要先顾好自己,再去想办法多做些什么。不瞒你说,我青椋山上有个压箱底儿的开天门,不久之后还会有合道巅峰的剑修与个相当于登楼境界的护山供奉,所以不必担心青椋山。至于我知道的剩余几位清溪阁故人,还是一样,不强求,但会说清楚。不过,等我回山之后,青椋山正式开山之时,你可以换个隐秘身份,来山上瞧瞧的。” 韩逄打从刘景浊传音时就是一脸笑意,所以刘景浊有些疑惑,问道:“笑什么?” 韩逄赶忙摇头,笑道:“没啥,只是忽然想起了阁主说刘先生时的有一句话。阁主嫌弃刘先生爱管闲事,操心太多,所以总是会打趣一句‘你刘顾舟跟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操碎了心’。” 当年那个剑客,其实比刘景浊更文气,关键是刘顾舟读书确实更多。只要他上心的事儿,就会像方才刘景浊一般,事无巨细,再三叮嘱。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见过我爹了,他们都说长得像,特别是声音像。儿子像老子,也没什么吧?” 韩逄笑道:“不像才是怪事儿。” 顿了顿,韩逄忽然问道:“朝天宗那边儿需不需要安插眼线?这些年我也不是虚度光阴,好歹也是个炼虚境界,所以在离洲南部还是小有名气的,就是我的手段公子可能不喜欢。” 言下之意就是,他韩逄行事,不会那么光明正大。 刘景浊一笑,“清溪阁毕竟是黑道,狠一些可以理解,但恶字最好别沾。” 中年人面色古怪,百年前,刘顾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 韩逄笑问道:“开山之时,客人多吗?” 刘景浊一笑,“也该不会多,我仇家多过朋友的。”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猜肯定是我师傅留的。” 韩逄摇摇头,开口道:“不是,虞老哥让我转告公子一句话。” 刘景浊转过头,静静听着。 韩逄沉声道:“将来若是碰到什么很难以抉择的事儿了,别着急去与他人问路,先问问自己,我想如何。”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像是我师傅说的话。”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那小妮子这会儿多半会哭了,说不定会摔东西发脾气,多担待些。她在别人面前,可能会很不懂事,可能会有种瞧不起人的感觉,但千万别多想,她就是万事不上心,他人事跟我无关的性子。” 韩逄神色古怪,轻声道:“公子,她买了一张舆图,就这一会儿拼命狂奔,已经跑了百十里路了,看样子是想着,你不带她,她就自个儿去旸谷。”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回吧,那就让她跑去吧,跑累了就会回去了。” 说着,年轻人一抱拳,沉声道:“就此别过,开山再会。” 韩逄一笑,抱拳道:“我等公子喊我回家。” 中年人走后,刘景浊独自往南。 其实韩逄并未走远,只是落在了云海之中。 珠官城距离旸谷两万里,与朝天宗,至多万里只遥。 去年三月走的,如今已经过完一个年,又是八月了。 听说老三又生了个闺女,小公主叫赵思思?老爹别高兴坏了。 山野无人,年轻人百步之后忽的换做一身白衣,又百步,再换黑衣,复百步,重回青衫。 难道师傅早就料到了我会有很难抉择的事儿? 想到这里,刘景浊不禁一笑,心说自个儿怎么想出这么一句话?师傅当然会料到,因为难以抉择的事儿,向来很多。 不着急问别人,先问问自己? 可问题在于,不是我想怎样,而是我能怎样。 两道与本体同境的分身,我自然做得到,问题是雷火剑三种东西,糅杂在一起,会变得很不纯粹,那以后还求个什么真我?可要是三道元婴分开,很难。 沉思之时,年轻人越走越快,很快就步下生风,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走,都赶得上寻常人狂奔了。 步速极快,等他回神之时,已经缺月高悬。 年轻人拍了拍脑袋,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心说怎么还能走神了。 干脆就停在山林之中,盘膝催发今天吃下的那枚药丸子。 着急离开珠官城,也就不必担心韩逄身份被识破了,若非如此,他定要去城里好好逛逛,找一颗上好南珠,以后好送人嘛! 后半夜时,刘景浊明显察觉到了什么动静儿,放开神识查探一番,结果发现是山中一处小池里的黄色莲朵,机缘巧合之下,居然要开灵智。 有两个境界不高的炼气士蹲守在不远处,应该是等了很久了,就等这莲朵汲取天地灵气,引气入体开启灵智之后将其连根拔起。 若非拿回去入药,便是要移栽自家池塘了。 天下草木之属,唯独莲花最能洗涤人心中尘埃,有压制心魔之用。 不过两个凝神而已,能有什么心魔? 此时此刻,便又是抉择之时。 管与不管。 若是管了,救下一只小精怪而已,但人家蹲守此地,那是人家的机缘。若是不管,一只刚刚出世的小精怪,那也是生灵啊! 一时间,年轻人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只好起身,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脑海中忽然就响起了白天韩逄说过的话,“先问问自己想怎么样。” 刘景浊再次放开神识看向那处小池,却瞧见一只蜻蜓点水而过,那朵黄色莲朵居然瞬间收敛灵气,让那只蜻蜓安然过水,可自身花瓣确是被方才举动惊落两瓣。 如此一来,莲朵的引气入体,便要弱上几分了。 刘景浊忽的一笑,再不纠结,心念一动便将飞剑长风祭出,那处池塘便被凭空剥离,只留下两个一脸疑惑,不知所措的凝神修士。 那两人找寻了好一番,实在是毫无踪迹,这才迈着头离开。 就在刘景浊要收回神识之际,却听到那两人中其中一人说了句:“大师兄也真是的,非要多管闲事,弄的被那妖魔之气侵染心神。这下好了,我们守了三个月了,白守了。” 另一人说道:“可师傅在世时说了,咱们身为炼气士,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大师兄做的对。” 刘景浊一阵恍惚,猛然间如坠深渊,心神失守。 年轻人一转头,只见山林之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有妖有人,最近处甚至有许多熟悉面孔。 刘景浊眉头紧皱,看向前方一个盔甲碎裂,肚肠都在外挂着的中年人,沉声道:“老佟,怎么回事?” 转回头,刘景浊看向一个半边儿脸稀烂的男子,又问道:“钟坪,是你吗?” 那个肚肠挂在小腹的中年人率先开口:“为什么我们那时候没得选择?” 半边儿脸稀烂的男子接着说道:“连一朵莲花都要被你如此对待,那我们呢?刘见秋?不对,二殿下!你留下它,我们就得死!” 后方人影有如潮水一般涌来。 “将军,我想回家。” “将军,我好疼。” “将军,我答应了我儿子,要陪他放风筝的。” “将军………………” 一声声将军不断传来,刘景浊已然眼眶通红,嘴唇颤抖不止。 猛地有女声传来:“还我儿子!还我丈夫!” 刘景浊再也稳不住心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他盘坐原地,周遭声音不断传来,每个字都有如飞剑般,不断朝着刘景浊刺来。 有个一身金黄的中年人挤到前方,冷声道:“妖鬼十国,你何止杀我十万同胞?归墟战场上,你杀我同胞更是以百万记,你那时怎么不想想,我们也是生灵?” 年轻人再不敢直视周遭,紧紧闭上了眼睛。 可此时此刻,他已然口鼻溢血。 可耳畔依旧传来人声。 “你刘景浊说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个理由,问心无愧即可?得理就得不饶人?” 紧接着便是一声声讥笑,万万声讥讽笑声合为一处,在刘景浊听来,就好似有人站在一座山巅,手指着下方年轻人,冷笑道:“你刘景浊才是真正的伪君子。”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有些病得治(二) 刘景浊始终不语,他只觉得自个儿身形骤然变得巨大,那些个叫喊声也停歇不少,但依旧有如蚊子叫。 年轻人猛地睁眼,果然,自己依旧盘坐,可身形不知变大了几千倍,下方“鬼魂”有若蝼蚁。 刘景浊强压下自身那股子自行破出体内的气息,沉声道:“不能这样。” 于是年轻人身形缓缓缩小,但还是如同巨人,下方人影,好比小猫小狗一般。 他再次闭上眼睛,又去听那一句句传入耳中的拷问。 没过多久,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疯了一般朝着刘景浊身上扑来,一个个犹如饿狼一般,啃食着刘景浊身上血肉。 只片刻而已,一身青衫被尽数撕烂,血水沿着山坡往下流淌,很快变作一条血河。 从天黑啃食到天亮,刘景浊便只剩下一道被啃食的极其干净的骨架子。 魂魄缓缓离开骷髅,青衫虚影甚至不敢去看那个骨架子,只于半空中踱步往北。 就在这时,天地旋转,刘景浊被扯去那处池塘,身形又缩小千倍,落入了黄莲之中。 刘景浊一转头,身边是个只到自个儿笔尖,穿着一身绿衣的女子。 女子轻声道:“你在犹豫什么?” 刘景浊一愣,下意识去摸腰间酒葫芦,可此时他身形虚幻,摸去也是空。 好在是身边女子一挥手,同时递来一壶酒。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才开口道:“假如我没看见那只蜻蜓,应该不会管。不管我承不承认,天上地下,总是弱肉强食,有句话叫适者生存,人不也渔猎食肉,取木生火吗?未成精的木鱼,当然也算是生灵。可我看见了黄莲宁愿自损修为也不愿伤及蜻蜓,我当然要去维护那份善意了。可,我又听到那两人说,他们大师兄是降妖除魔被浸染心神,入了魔。我护住了黄莲,可害了一条人命。” 女子微笑道:“我大概懂了,但我没明白,对于那些个鬼魂,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刘景浊苦笑道:“哪怕是重走一遍,只要是战场上的敌人,杀一万遍我都不会手软。但……这些事只分立场,不分对错的。” 女子只觉得脑壳疼,手里没个趁手物件儿,要不然定要你小子尝尝完整童年的滋味儿。 顿了顿,女子走去前方,背着身子,开口道:“你喜欢打比方是吧?那我为你打个比方。例如,有两个人,同时瞧见一块儿璞玉,也同时挖出来了,但他们都说是自己的,半点儿不退让,为此打的不可开交,甚至要闹出人命来了,你会如何处置?”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花钱买下,给他们分钱。” 女子笑了笑,继续说道:“那好,两人都说是自己的,都觉得自己要比对方多拿,你怎么办?” 刘景浊沉默起来,女子便撇了撇嘴,轻声道:“到头儿来,还不是得打一顿就老实了?你还有别的法子?” 年轻人被这话逗笑了,可仔细一想,还真是,再没别的法子了。贪心不足,那就只有去靠拳头了。 女子盘膝坐下,招了招手。刘景浊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去了女子身边,轻轻坐下。 “假如你爹娘挨打了,你媳妇儿挨打了,你去报仇,还需要个理由吗?” 刘景浊说道:“这本身已经是理由了。” 女子笑道:“所以,黄莲那份善意,对你来说,就是理由了?既然已经有了理由,为何还要多想?是的,整件事看来,你确实是顾了这边,没有顾及那边。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当做整件事去看待?他因救人沾染妖气不就是你出手救人的理由?反之,有些事也不能分开去看。” 刘景浊沉默了下来,脑中慢慢清晰了起来。好像道理这么说是对的,但又总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女子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我想干什么,本身就是理由。但若是找个理由,为的是问心无愧,那便是你的错了。你心里过不去的,不就是这一点?”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女子一笑:“这种事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想不明白,谁也没办法。但当娘的好不容易见儿子一面,该说的还是得说。再打个比方,男人女人,虽有别,但不都是纯粹的人吗?人与狗,天差地别,就不是纯粹生灵了?江河湖海都是水,哪怕是人间无数条大道,还不是大道?纯粹二字不在于物,而在于心。” 刘景浊哪儿有心思听这些,早已抬起头直愣愣看向那个女子,张了张嘴,“娘?” 女子一笑,面容变换。 “现在像不像?” 年轻人已然眼眶通红。 一旁女子将额头轻轻抵在年轻人额头上,笑着说道:“对不住啊,娘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话音刚落,莲花盛开,刘景浊又是一阵恍惚,低头一看,已经重回那片山林,鬼魂依旧密密麻麻,白骨依旧盘坐原地。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身形重合于白骨,血肉瞬间恢复,成了本来面目。 年轻人身形缓缓缩小至原本大小,他站立起身,摘下腰间酒葫芦,微笑道:“老佟,你家闺女拜了秋官为师,日后将会是景炀王朝用于克制我的十位剑修之一。但丫头不乖,上次给我教训了一顿。嫂子在长安开了一间客栈,我刘景浊罩着的。” 转过头,刘景浊继续说道:“还有钟坪,你他娘的起名字也忒不靠谱,我就随口说了个忠孝全,你就给那小子起了个钟孝泉的名字。那小子很好,是今年新科状元,直接丢去做县令去了,只要他本事够,日后必是国家栋梁。”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成群结队的景炀兵卒,沉声道:“为国战死,是刘景浊与景炀欠你们的,但你们没有白死,魂归之时,去故乡看看,自有城隍为你等开道。” 一身金黄的中年人冷笑道:“这就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看来你刘景浊也不是个心软之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转身伸手扣住那只被斩于山水桥下的老蛟,眯眼笑道:“就你个把儿女当零食吃的老畜牲,也敢在我面前狂吠?杀你十万又如何?没把妖鬼十国血洗一遍,就算是我刘景浊仁慈了。” 临被捏碎之前,这位生了个三千年一遇之天骄的老蛟,冷笑着说道:“想找台阶儿下,就没有下不去的。” 一把捏碎中年人脑袋,刘景浊一声叹息,随即笑着说道:“最起码对你们,我不用找台阶儿。” 刘景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不对,这是我的毛病,那我就改一改。”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四散而去,四周归于寂静。 站定之时,光阴逆转而上,池塘之中,莲朵附近涟漪阵阵,两个炼气士就站立不远处,一只蜻蜓正于几丈外起飞。 年轻人再不纠结什么,一个瞬身去往池边,轻轻将那只蜻蜓托去远处。 再次折返,刘景浊落在两个凝神修士面前,递出一张清心符,笑道:“降妖除魔做的当然对,但不一定非要莲朵才能清心的。” 话音尚未落下,年轻人已然去往池边,轻轻挥手,一道灵气光柱落下,黄莲瞬间盛开,光芒四射。 “想通了?” 年轻人猛地转身,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一位绿衣女子。 他咧嘴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没想通,也不算没想通,就只是相同了某个节点而已,就像那老蛟说的,只是给心境找了个台阶儿下。” 女子抬手按住刘景浊肩膀,年轻人赶忙弯下腰,免得女子踮脚。 “没心没肺的,人生四处阳关道。喜欢为他人着想的,路上处处独木桥。这话是你爹说的。” 刘景浊笑问道:“那娘说了什么?” 女子笑道:“我说呀,所以喜欢多想的人,得学会给自个儿找台阶儿。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找台阶儿?说书生不必苦文章,也还不是找台阶儿?” 年轻人咧嘴一笑,还真有道理。 十年不晚,因为十年之内没本事报仇嘛! 不必苦文章,是因为写不出来嘛! 哈哈,娘亲也是个有趣的人。 姬荞笑着说道:“想通了也别着急破境,让境界水到渠成更好些。” 顿了顿,女子接着说道:“还有啊,别怪你大舅舅,他就是个很护短但控制欲极强的人。她觉得做他的妹妹,又是姬氏圣女,就该清白无瑕,听哥哥的话,可我偏偏没有,所以他伤心了,可他心不坏的。” 刘景浊一皱眉,沉声道:“我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姬闻鲸伤了龙丘棠溪,我不可能不还回去。” 姬荞笑道:“那随你,打得过就行。” “对了,那小丫头哭惨了,真不带了?” 刘景浊啊了一声,身边哪儿还有娘亲身影,他还在那片山林之中,天快亮了。 刘景浊放开神识,很快就找到那个抱着白小喵不断狂奔的少女。 刘景浊无奈道:“韩逄,帮个忙送我过去吧。” 云海中,中年人一笑,一挥手便将刘景浊瞬移过去两百里。 刘景浊落在路边,看了一眼不晓得跌在哪儿弄了一身灰的少女。 姜柚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后,努着嘴擦了擦眼泪,反正不停步。 刘景浊就跟在后面,又好气,又好笑。 走出去了二里地了,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摔的?弄的跟白小喵似的。” 少女抽了抽鼻子,略带哭腔,大声说道:“你少管我!” 刘景浊气笑道:“我不管你谁管?” 预料之中的,姜柚猛地蹲下,哇一声哭了出来,嘴张得老大,仰天长啸的那种哭。 少女哽咽着说道:“说好了不丢下我的,你骗人。” 刘景浊无奈道:“哪儿就丢你了?只是让你在珠官城待几天而已。” 姜柚蹲着跺脚,老鼠似的。 “这跟丢下我有什么区别嘛?!”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此秋声也 不远处一座小山丘,韩屋拧着眉毛,他不理解。 明明是刘景浊掳走的姑娘,怎的还上赶着嗯往刘景浊身上粘? 他不解道:“大姐,你说刘景浊给姜柚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他刘景浊是不是会什么迷魂咒之类的术法?” 韩萍扭过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在东家凭空出现,照着韩屋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中年人瞪着眼说道:“对我家公子放尊重些!” 青年人显然不乐意称呼那个声名狼藉的小子为公子的。 韩逄只好瞪眼道:“回来再收拾你。” 拂晓时分,山中鸟鸣不止,一夜没睡的少女显然还没有消气,眉头皱成个川字,背对着刘景浊。 某人底气不足,只得给这个小姑奶奶服软,讪笑着说道:“这不是来接你了嘛!挺大个人了,哭哭啼啼像话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要当将军了!” 姜柚哼了一声,走过去刘景浊身边,伸出手,“山水桥拿来!” 你不是要去修缮山水桥吗?我背着剑,你有本事再把我丢下。 刘景浊只好取出山水桥递给姜柚,脑壳疼。这丫头跟老三那是一模一样啊! 小时候有一次干爹干娘一起出巡,等三个孩子知道时,人家都走远了。 余恬跟刘景浊还没啥,赵坎可不行,听到爹娘下江南去了,嗷嗷一嗓子就跑了,侍卫拦都拦不住。 七八岁的小孩子,大冬天的光着脚丫子就往安跑,城门守卫一看是三殿下,谁敢拦?结果愣是给他跑了十几里地。 等余恬跟刘景浊追上时,赵坎当时那个又生气又委屈的劲儿,跟今天的姜柚,简直不要太像。 刘景浊无奈道:“行了,你还想砍我两剑怎的?去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我跟韩逄聊两句。” 少女背好山水桥,绑的那叫一个紧。睡觉?不可能,从今天起,一双眼睛会死死盯着那个不靠谱儿的师傅,免得他又跑了,不要自己了。 想到这里,姜柚一下子又泪水打旋儿。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我现在又回不去,你还不要我了。” 唉,一窝小祖宗。 刘景浊抬手按住姜柚脑袋,无奈道:“我答应你,回青椋山之前,一直带着你,行不?” 少女皱着鼻子,“你说话又不算数。” 刘景浊只好传音韩逄,没好气道:“别看了,帮忙解解围啊!” 韩逄瞬身出现,没安慰姜柚,开门见山与刘景浊说起了正事。 “话确实是虞大哥留的,但这道幻境是阁主早就留下的。阁主说,自己人给自己人挖坑,跌进去无非是摔疼了。要是留着别人挖坑,摔进去可能就要命了。” 刘景浊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其实我也知道我哪里不对,就是没法儿改。” 姜柚插嘴道:“你不是说,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而不自知,知道了也不改么?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改?” 刘景浊气笑道:“都会学以致用了?” 姜柚转过头,板着脸说道:“师傅教的好。” 韩逄帮忙转移话题,笑问道:“公子确定不养好伤再走?” 刘景浊摇摇头,“不了,我摸到破境门槛儿了,尽量出旸谷前能拔高一境,届时便不怎怕怵真境了。” 说话时,刘景浊传音道:“你见过姬闻鲸吗?” 韩逄苦笑一声,答道:“三十六峰主事,就没有没挨过姬天骄打的。” 刘景浊又问道:“那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韩逄想都没想就说道:“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顿了顿,韩逄补了句:“天资绝佳,说力压半座天下的天骄我都觉得是小看他了。刘先生曾经说过,他姬闻鲸要是保持这份心境,可能会是人世间最年轻的开天门。” 刘景浊又问:“那我爹跟他交过手吗?结果如何?” 韩逄笑道:“听阁主说过,刘先生头一次去姬家,被姬闻鲸打了个半死。第二次交手,被姬闻鲸重伤,第三次是平手。至于有没有第四次,我就不知道了。” 刘景浊咋舌不已,心说上次在青椋山,他果然还是放水了。 也是,人家来的只是一道分身而已。 这也只能君子报仇了,娘的,一时半会儿打不过。 韩逄取出一枚乾坤玉,递过去,轻声道:“这是阁主留的一笔钱,不多,阁主千叮咛万嘱咐,得公子出了幻境才能给。” 刘景浊一笑,接过乾坤玉,笑问道:“我现在真缺钱,不瞒你说,我绑架勒索了一番,又在白水洞天斩了一头老蛟,杂七杂八加在一起,也才有不到三百枚泉儿。可我光是欠龙丘家,就足足千枚泉儿。未来渡船什么的,都是赊账。” 脸皮该厚的时候就得厚,要不然这么多钱,哪辈子还的完? 打开乾坤玉一看,刘景浊差点儿手一抖没拿住。 他不敢置信道:“确定是给我的?” 娘咧!五千枚泉儿,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些钱啊!这要是换成铜钱,得数到哪辈子去? 韩逄一笑,又递出一个百宝囊,笑着说道:“先前给公子的,只是清溪阁一年收入。这个是我自个儿的,想必公子也瞧出来了,我那余阁,很挣钱。”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我当然看出来了。一条鱼就三百半两钱,关键是,滋味儿还很一般。 刘景浊也不客气,接过百宝囊,还是没忍住问道:“你那鱼,真是灵泉里边儿养的?” 韩逄笑着摇头,“咋可能,就是后院儿养的。” 刘景浊气笑道:“奸商!” 打开钱袋子看了看,也有足足五百枚。 见过了多的,这会儿再看少的,多少显得有些无味了。 不过刘景浊还是递回百宝囊,笑着说道:“有了这五千泉儿,之后我布设护山大阵,为青椋山诸峰引灵,都够。你的还是拿回去吧,虽然余阁很挣钱,但你也得修炼。” 哪承想韩逄说道:“这只是我手头的余钱,账上还躺了几千枚呢,我一天啥也不干,躺着就能挣钱的,账本上的钱天天涨,嗖嗖涨。” 刘景浊这就明白了,这家伙是在放高利贷啊! 某人一撇嘴,一股脑将五千五百枚泉儿收入自己乾坤玉。明明得了便宜,却还不忘苦口婆心说道:“韩逄啊!放款子可以,但要有度。” 韩逄笑道:“公子放心,我从来不借钱给穷人跟好人的。”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坑害穷人好人,剩下的,被坑活该。 又不是我逼着你找我借钱的。 刘景浊笑了笑,甩去一壶橘子酒,“这次真走了,家里见。” 韩逄笑道:“家里见。” 中年人目送师徒二人离去,等到道路尽头再无人影,朝阳也自东山而起,人间蓦的亮堂了起来。 韩屋与韩萍瞬身到此,两道黑衣瞧见自个儿的东家笑了起来,不晓得为什么,他们就也很开心。 韩屋这个愣头青还是没忍住问道:“东家,你到底跟他什么关系啊?” 韩逄转身就是一巴掌,没好气道:“你姐都瞧出来了公子不是话本那样的人,你咋就看不出来呢?” 青年人没躲,挨过巴掌后,嘟囔一句:“东家,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认识他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啊!” 一旁的女子微微一笑,“人啊,从细小微末出就能看出秉性的。” 韩逄一笑,轻声道:“那你们想知道吗?” 两人齐声说了句想。 中年人笑着转身,轻声道:“从前有一座高阁,其实是一位男子为喜欢的女子建造的。高阁养活了很多人,最早走进去的,每个都是人间失意人。是那座高阁,给了那些个失意人家的感觉。” 韩逄朝着西南方向看去,轻声道:“你们的东家,是被自个儿的亲哥哥谋害,差点儿就死了的人。是一个背着八棱铁剑的读书人,路过瘦篙洲时,多管闲事救下了你们的东家。后来,我的家就是那座高阁了。” 不说旁人,只说路阂,就是被墨家扫地出门,背了一身骂名,被人追杀到无处可去时,一对神仙眷侣顺手搭救了他。 所以清溪阁最早的二十几人,每一个都宁死不会背叛清溪阁的。 我们炼气士中的黑道,当然不是善茬儿了,我们也想着找场子呢。只要活着,就一定要为阁主报仇! 韩屋忽然问道:“那他怎么受的伤?” 韩逄神色古怪,笑道:“谁出来怕你道心失守,你还是好好修炼吧。” 可韩屋还是坚持要知道,韩逄便遂了他的愿,开口道:“被个合道巅峰截杀,还没死。” 青年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韩萍赶忙说道:“别多想,你跟人家有什么好比的?” 韩逄却只是一笑,说道:“涨涨见识,也是好事儿。” 一对师徒继续南下,徒弟背两把剑,每日行走练拳。师傅换上了一身白衣,愈发像个读书人了。 有一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刘景浊便知道,又是一年八月十五了。 年轻人靠在树下,痛饮家乡缥清酒,呢喃自语:“此秋声也。”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朝天 天朝 朝天宗,作为离洲最南边儿的一座一流宗门,方圆几千里,就好似他们朝天宗前后院儿似的。 朝天宗每十年有一次收徒仪式,除却那些个内定名额,都是在大比之中决出新招手的弟子名额。 今年便是久违的第十个年头儿,朝天宗下辖的十八座城池,各自挑选了自家城池之中的大比第一。每次入宗大比,都会在十八座城池之中挑选地方,今年是选在了东南方向的天钵城。 朝天宗下辖十八城池,都是以天字开头儿的。 一个百年而已的年轻宗门,这是第十次收徒大比,所以极其隆重。 十八个二十岁之下的年轻人,尽数会被收入朝天宗。但大比第一,可直接收为嫡传。第二名至第五名,会是内门弟子,剩余的就都是外门弟子了。 而且,大比排名决定之后,朝天宗允许有在场有人挑战,前提是同龄人,能打到哪儿,就可以成为响应的朝天宗弟子。若是能连打十八人,甚至可以被掌律收为亲传。 只不过,前九次大比,只有一人打擂,且只是外门弟子而已。 天钵城里这几日可是热闹,大比已经到了尾声,今日会决出最终走入决赛的两人,明日便是最后一天了。 城内赌局无数,不过已经封盘了,押的是那四个年轻人,谁能入决赛。 大比规则并不复杂,两人一组,输两次的人,会再比一场,赢了的人靠前,输了的人在后。 城内一处酒楼里边儿,乌秧乌秧一大群人,但有个带着小姑娘的青年人进来询问有无屋子时,居然还剩余一间。 青年人只好带着少女走入二楼屋子里,闷了许久的白小喵这才能出来透口气。 姜柚换回去了一身竹青长衫,不得不说,十四五的姑娘,一天一个模样。 到朝天宗门口儿了,刘景浊极其小心,不光收起两把剑,还另外刻画了两道符箓去遮掩真容。炼虚修士一定能看出端倪,可那张符箓之下,也还不是两人真正模样。 刘景浊以一身灰色长衫示人,有杨老头儿所赠的玉佩,再加上诸多符箓手段,除非是刘景浊出手泄露灵气,否则不会被人发现。 其实刘景浊只要收起两把剑就很难会被人发现,不过毕竟是在朝天宗眼皮子底下,谨慎些好。 姜柚哈哈一笑,“又能跟师傅睡一间屋子了呀!”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三天不打就要上方揭瓦。 刘景浊板着脸说道:“第一,不许只穿内衬在我面前晃荡。第二,你睡你的,不许睡到一半儿假装梦游往我身上蹭。第三,不能对你师傅有非分之想,你师傅早已名花有主。” 少女撇撇嘴,嘁了一声,心说谁叫你是我师傅的。 其实姜柚只是习惯了露宿荒野,就在师傅身边而已。 还非分之想,哈!师傅居然会跟我开玩笑了。 不过,名花有主,不是说女子的么?师傅还有一颗少女心? 想到这里,姜柚嗖一声凑去刘景浊身边,环臂抱住刘景浊左臂,笑嘻嘻问道:“师傅,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就真只喜欢过我师娘一个?那有没有别人喜欢你?”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你管二十九岁的人叫几十岁的人? 抬手就是一弹,于是少女便捂着头,灰溜溜坐去床边。 气也只能撒到白小喵身上,她原模原样抬起手,照着白小喵脑袋就是一下,然后将白小喵推开,一脸嫌弃。 “你给我死远点儿,你是个公猫,本姑娘一世英名险些被你毁于一旦。” 白小喵那叫一个委屈啊,摇摇晃晃走去刘景浊身边,抬起前爪子抠刘景浊裤脚,喵呜不止。 刘景浊没好气道:“那你倒是好好修炼,早点化形啊!” 白小喵喵呜一声,骂骂咧咧的猫语,走去了墙角,抬起尾巴遮住脸。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此时下方嘈杂了起来,有人兴奋大叫,有人哭嚎不止。 更多的,是押注今日胜出的两个少年天骄的声音。 两位进入决赛的,都是少年人,都是十七岁。两个黄庭巅峰,十七岁而已,很天才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要不要去?” 姜柚当然点了点头。 刘景浊又问白小喵,“你呢?” 白小喵嗖一声弹了出来,可还没有走过来,便听见刘景浊又说道:“但我得把你变成别的模样。” 白小喵一个急停,扭头儿就往墙角去。 猫也是有尊严的,把我变成别的模样,让本喵脸往哪儿搁? 爱去不去,惯的毛病。 师徒俩走下楼,几步路而已,好不容易才挤出去。 出门之后,姜柚深吸一口气,嘟囔不止。 “这就是我不爱看热闹的理由。” 她没忍住问道:“师傅,咱们在这儿待多久?” 刘景浊轻声道:“就一夜,明天一大早就走。” 片刻之后,刘景浊带着姜柚走进了鱼雁楼,不过很快便又出来了。 没有动用那没贵宾令牌,此处鱼雁楼毕竟与朝天宗是近水楼台,有些事不敢保证的。 出门之后,刘景浊拎着姜柚闲逛片刻。 此处城池,是个钵盂状,也就是圆的,估计这就是为什么叫天钵城的原因。 最中心处是城主府,由城主府延伸出来十条路,一座城池,拢共九个圆环。 走着走着,师徒俩就到了最中心处的擂台附近。 没花钱买票,进不去,只能到那十座冲天式牌坊处。 姜柚抬头看了看牌坊上两个笔锋犀利的大字,嘟囔道:“天朝?他们朝天宗想立国是怎么着?” 刘景浊气笑道:“哪儿有从右往左看的?这明明是朝天嘛!” 话音刚落,此时形象是满脸胡茬儿,青年模样的刘景浊,猛地抬头看向那牌楼。 天朝? 难不成,朝天宗是这个意思? 九洲九座山头,绛方山,主山为户山,那便是绛房宫之意了。绛房宫,也称绛宫,若对应人身,则是中丹田处,黄庭宫之上,泥丸宫之下。有“神兵出绛宫”一说,因为绛宫乃是传说中的神灵住所。神鹿洲蓌山,一个蓌字,半跪之意。中土湫栳山,谐音是囚牢二字。瘦篙洲金鼎宫,本就擅长于铸造,类似于工部存在。青鸾洲那座射鹿山,刺客极多,类似于密卫。 这几处,就已经类似于朝廷衙门了。 至于婆娑洲那座定波谷,以及玉竹洲折柳山,还有浮屠洲哭风岭,反而有些可有可无了。 而离洲朝天宗,朝天二字,反过来就是天朝了。 玥谷,是神珠之意,但那枚神珠,多半是在周放身上的,所以望山楼才有了袁捉? 有些事,走到跟前,脉络就逐渐清晰了。 若是大胆去想,这九座山头儿,之所以敢于对自己下杀手,是因为外界某些存在想要建造一处天庭,重新分封人间。而九洲之地,他们想要开辟一座天朝? “师傅师傅!” 刘景浊被喊回了神儿。 姜柚有些担心问道:“是不是上次莲花池的原因?师傅怎么又走神儿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没,只是觉得这一趟,没有白走。” 看来到了玉竹洲后,折柳山也得去一趟,神鹿洲那边儿,自个儿亲自去一趟蓌山。若是时间充裕,要不然就再走一趟斗寒洲。正好,把她带回青椋山,小捣蛋在外,足足十年了。 刘景浊忽然以心说说道:“问你几个问题,你开口答复就行呢。” 姜柚一笑,轻声道:“师傅说吧,徒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景浊便笑着传音:“师傅的青椋山,是师傅的师傅留下的,但十年前,青椋山被人围攻,灭门。”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大仇至今未报,你觉得师傅开山之时,要不要重建主山?” 姜柚拨浪鼓似的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要,等到什么时候师傅做到了给师公报仇了,再去重建祖山也不迟。又或者,干脆就一直这样放着,以作为警示。” 刘景浊笑了笑,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有跟我想法差不多的时候,我也差不多就是这么想的。” 下一句就是传音了。 “主山是青椋山,我不打算在青椋山大兴土木,但一定要在青椋山建造祖师堂的,我要日后青椋山嫡传,每次议事都瞧得见漫山残垣断壁,要大家都记得,青椋山曾被人围攻,覆灭。” 刘景浊下意识举起酒葫芦,被姜柚一把抢过去。 少女撇嘴道:“别喝了,酒腻子师傅。” 返回客栈之时,路上被围的水泄不通,都是天钵城本土人。 天钵城主一身银灰色长衫,与其并肩而行的,是个背阔剑的少年人。 刘景浊只听见有人高喊少年名字,少年人叫做管楼。 这是百年来,天钵城头一次有人闯入决赛,所以那位城主当众宣布,不论明日结果如何,管楼已经是天钵城副城主。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这个管楼,不太对劲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刘景浊觉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远处高台之上,背剑少年微微一笑,朝着下方抱拳。 瞧见那抹笑意之后,刘景浊猛地想起一个人来。 墨漯国胡游,也就是刘景浊第一次返乡路上,收了龙丘洒洒钱,护送其回家的的那个金丹修士。 更是刘景浊知道的第一位毛先生。 可他是确确实实死的不能再死,魂飞魄散了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眼神将 返回客栈之后,刘景浊打坐沉思,并非炼气,而是在想白天瞧见的那个十七岁的黄庭少年,管楼。 其实觉得他与胡游相似,没有任何证据的,只是刘景浊都一眼瞧见管楼之时的感觉。 那个张五味都说了,胡游是神魂俱灭,连转世可能都没有的,可这个人哪儿来的? 有些事,刘景浊绝对不会感觉错的,管楼决计与胡游有什么关系的。 刘景浊忽然想起墨漯国那个曾在栖客山求学的皇帝,司马禄洮,如今已经吞并了靖西国与神鹿洲东北方向的三个小国,单论版图,仅次于继承了神鹿王朝少数遗产的白鹿王朝了。若非青泥国如今有个倾水山在,恐怕战火已经烧过了樱江。 所以刘景浊已经决定了,到神鹿洲后,先去蓌山,然后去瞧瞧望山楼,玥谷之后,便跟龙丘棠溪一同北上,在乞儿峰喊上姚放牛,一同走一趟绛方山。南下之后,也要借着姚宗主的名号儿,去定波谷瞧一瞧,自然免不了摩珂院。 要是这么一来,就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刘景浊睁开眼,取出一枚半两钱,问道:“丫头,字面还是光面?” 姜柚从被窝儿里伸出脑袋,反问道:“字面代表什么,光面代表什么?” 刘景浊笑道:“你押中了,我们就走,没押中,咱们就多留一天,明个儿瞧一瞧那场决战。”仟韆仦哾 事实上没啥看头儿,两个黄庭境界而已,姜柚上台去比他们强的多。真正的天骄弟子,朝天宗捂得比谁都会严实,绝不会这么早放出来抛头露面的。 姜柚轻声道:“那就光面。” 话音刚落,刘景浊抛出半两钱,伸直了手掌,等着钱币掉落。 看到结果之后,姜柚撇了撇嘴,嘟囔道:“愿赌服输,不许反悔。” 于是次日清晨,师徒俩再次启程,没等城主府外那处广场热闹起来,两人已经走出了天钵城。 虽然已经九月底了,可离洲嘛!总是热的让人受不了,好在姜柚已经是个炼气士了,总算不用常吐舌头。 少女跟在后面,嘟囔道:“师傅又走神儿了。” 刘景浊一笑,回过头说道:“没走神儿,我只是在想,要是我,我会在什么地方布局截杀我们?” 朝天宗的地盘儿,肯定不会动手,那等于与景炀王朝宣战,要不然就是逼着栖客山那个读书人再跨海远游离洲。 不会在这儿出手,但绝不会不布局,所以刘景浊想的是,谁会出手,如何出手。 射鹿山与金鼎宫的人,总不可能白来的。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要是我呀,就按话本小说上面写的,借刀杀人,最后时刻才出现,然后哈哈大笑,说一句没想到吧?” 刘景浊只是一笑,心说借刀杀人已经做过了,而且险些成功。 再往西南万里便是旸谷了,出来时,刘景浊都不用想,定有埋伏。但刘景浊就是想不通,他们就这么沉得住气?苏箓那狗日的都已经现身了,要说没有后手,怎么可能? 所以伤势恢复之后,刘景浊一有空就在画符,如今两袖之中,符箓十万张是有的。 只不过,飞剑到底要是要走数量还是质量,刘景浊还没有决定好。 姜柚忽然说道:“我看舆图上,旸谷是在离洲最南端,以旸谷为中心的方圆几千里,皆是山林,没有国度,也没有城池,好像就是一片虚无之地。” 刘景浊还以为她要问什么,结果少女问了句:“那要是没人,到时候咱们吃什么?” 刘景浊这个气啊!问点儿靠谱儿的行不行? 瞧见师傅瞪眼,姜柚讪笑一声,赶忙问道:“那那些地方,肯定妖怪很多吧?” 刘景浊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些个地方,舆图上标记的很模糊,只是画出来地方而已。再者说,又是绝地之一,机缘与危险并存,所以人可能不多,但一定会有。妖精,也一定会很多,不过没什么大妖存在,至少我要去的地方,撑死了也就是有真境存在。” 不过这等地方,定然也有十万大山里类似于袁公的存在了。 当年在樱江之畔,那个手持大弓,骑执夷又操着一口蜀地方言的小女孩,就是住在神鹿洲竹儿岭,且是传说中那位兵主的后裔。 这事儿是百节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打听到的。 有一件事,唯有刘景浊与百节知道,所以现在的青椋山,可能大家都觉得百节是最闲的,要么不出门,一出门就不着家。可事实上,百节顶忙顶忙了。他只有一道本体在山中,天地二魂,天魂在浮屠洲,地魂在中土四处游荡。 名叫高尚的百节,是许经由安插在刘景浊身边的眼线,也是闲都王朝安插在青椋山的眼线。 可同样,他也是刘景浊安插在闲都王朝与许经由身边的眼线。 这是三方都明知道,但不明说的事儿。 但刘景浊相信百节。 撒谎都不会,专门跑到神鹿洲给刘景浊传递某个消息,却还要演个出场就跪的反派。 最重要的是,刘景浊始终觉得当年尚且只是神游境界的百节,面对杀红眼了的刘景浊,死守在一处城池,差点儿被打死了还不让。 所以最终刘景浊心软了,妖鬼大道十国,数百城池,只一座潮城未见血流成河。 后来返回青椋山,刘景浊跟着八九老人学拳,一直跟着照顾刘景浊的,始终是那个自认为卖身为奴的家伙。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称呼刘景浊,哪怕过不了多久刘景浊就会被景炀王朝贬为庶民,于族谱之中摘去姓名,他还是会称呼刘景浊为殿下。 赵炀教给刘景浊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愿意去相信别人。 赵炀在位时,从未因为猜忌去冤一人,当皇帝的不愿自称朕,愿意与臣子掏心掏肺。所以文官哪怕时不时就要大骂皇帝宠信宦官,荒废朝政。武将也经常说皇帝陛下要是有几艘渡船,非打到别洲去不可,穷兵黩武。 可当年四处打仗之时,武将在外拼命,文官也没几个清闲的。 因为当皇帝的相信他们这些个臣子,臣子们,自然为国分忧。 所以,刘景浊大多时候,会选择去相信别人,哪怕是有争议的人。 有些言传身教,是我学来,再教他人的。 姜柚问道:“师傅又在笑什么?”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小时候,手特贱,嘴也贱,所以三天两头儿挨打。大多数时候是我干娘打我,当然了,有时候也会争取来双打。但我从来不记仇,反而庆幸当年挨打了。” 姜柚一步跳出去老远,瞪大眼珠子,问道:“你又哪儿瞧我不顺眼了?想打我就直说,不用铺垫什么的。” 刘景浊一笑,伸手拍了拍姜柚,同时把白小喵接过来放在肩头。 青年人蹭了蹭自个儿胡茬,其实也在以心声与“白小喵”说话。 “你也不怕害死我?不过,若是没有那份名册,打死我也想不到,你是清溪阁人。” 话音刚落,“白小喵”扭头儿看了看刘景浊,同时有人声出现。 “朝天宗有了一尊新登楼,挂壁楼那边得过来贺礼,武槊让我来的,估计也是对我有些怀疑了,看看我会不会中途跑去找你。那枚玉佩的确是我动的手脚,只不过我没想到动静会这么大。” 刘景浊传音道:“那你还敢来?” 暂时寄存于白小喵体内的那道神念说道:“长话短说,那个十一皇子的过家家之事,挂壁楼一清二楚。不过朱雀王朝下一个皇帝,一直就只会是十一皇子,所以武槊乐得陪他玩儿,其实也就是恶心他。他憋着靠自己坐上那张椅子,不看挂壁楼眼色。武槊却偏偏要把他强按在皇位上,还得让他知道,是因为挂壁楼,他才当的上皇帝。够恶心吧?” 刘景浊撇撇嘴,“是挺恶心的。” 那人忽然笑道:“走是对的,虽然他们没法儿发现你,但近几天人会也越来越多,小心点儿好。朝天宗对你有什么后手,我不知道,但你出离洲时,我得以剑送你,所以做好重伤准备。” 刘景浊嘴角抽搐,气笑道:“左护法,我老早给你预备小鞋。” 那人沉声道:“我是个剑修,你懂,不会弯弯绕。你只需要知道,你要是非死不可,也是死在我后面的。” 刘景浊一笑,轻声传音:“放心,即便武槊亲自出手,我也死不了,只不过要做些违背自个儿本意的事儿而已。”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至于你们,要好好活着,该走的时候就要走。” “白小喵”目视前方,以心声呢喃:“清溪阁没守住,我走了。阁主跟刘先生受难,我走了。方姑娘被围攻,我还是走了。所以,张柳再也不会走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询问道:“有要带给右护法的话吗?青椋山开山之后我就会去归墟。” 张柳沉声道:“烦劳少主替我往拒妖岛东岸放些烟花,她最喜欢烟花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放心。” 张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我这些年来费力搜集,却只知道了一星半点儿的事儿,但我首先得问少主两个问题。第一,少主是不是被剥离了部分记忆?第二,少主是不是见过某个三眼神将?” 刘景浊沉声道:“第一,是的。第二,见过,梦里见过。” 张柳沉声道:“所以有些事,少主被剥离了记忆,少主不知道,但朝天宗知道。还有一件事,少主千万不要小觑苏箓,他极有可能,就是少主梦中见过的那尊三眼神将。据我所知,三眼神将,是那古天廷中镇守星河的神将,以少主如今境界,若是与苏箓不留余地的捉对厮杀,必死!” 第二百二十五章 法天相地 刘景浊沉默不语,下意识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既然他有可能是神将,那所谓大先生?” 张柳说道:“朱雀王朝的十一皇子的所作所为,在挂壁楼眼中就是小孩子过家家。那少主就没有想过,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在天外之人眼中,也不还是过家家?等到他们谋划完备,天门开时,却发现只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是为他人作嫁衣而已。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刘景浊只觉得脊背发凉,忽然就想到曾经一个想法。既然归墟乃是八荒门户,那外界是不是也还有一处出入八荒的门户?想的大一些,是不是八荒那边儿,已经有了一座天朝或是天廷? 那八荒妖族与九洲人族,就是相同处境,都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等我把这九座山头儿都走一遍,事情究竟如何,自然会水落石出。你境界不如武槊,也得小心些,还是赶快回去吧。不过,回去之后,你要想法子帮我查一查那个管楼,有什么消息的话,就按旧时开阖峰的传讯方式,传给珠官城韩逄,让他转而传讯青椋山。” 张柳好奇道:“那个天钵城的黄庭境界?哪里不对吗?” 刘景浊沉声道:“我在神鹿洲青泥国,曾经碰到了一个归元气武夫,后来在神霄天,他魂飞魄散了。但我总感觉,管楼与他很像。” 说到这里,刘景浊顺便说道:“大先生,可能我也交过手了,也是在神霄天,当时给他跑了。也可能他并不是大先生。不过无所谓了,等我一趟归墟返回之后,这九座山头儿势必要被连根拔起的。” 张柳笑道:“有这心就行,刘先生有一句常说的话,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行了,快走吧,待会儿我就祭出飞舟赶路了,早点儿离开朝天宗地界儿。” 白小喵眼中一缕灵气闪过,忽然就是一愣,好像不知道自个儿咋个就到了主人肩膀上。 刘景浊微微一笑,祭出飞舟,轻声道:“丫头,上船。” 姜柚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就像作诗一首。 “我喊师傅听不到,师傅叫我吓一跳。啥事儿我都不知道,一问师傅,嗯,好。” 少女转过头,“押韵不?” 刘景浊黑着脸,一把薅住少女后脖领子将其拎上了飞舟。 ………… 旸谷以北近六千里内,别说城池了,连个村落都没有。 好在旸谷乃是天下至阳所在,盛产火精,凡是在这附近生长的天材地宝,都是天生的火属性,有些药材甚至是有悖于药理的。就拿一个忍冬来说,哪本儿医书上它都是寒药,但在这旸谷附近,忍冬是热药。 所以也有不少聚集在此的散修,以采摘这等奇异药物或是挖取旁的天材地宝为生。 只要不靠近旸谷,小心些,运气不差的,来这里一趟,总是有收获的。 而在这六千里之地,朝天宗修士极多,都是被派出来杀妖历练,若是得到什么天材地宝,拿回朝天宗去,是可以在宗门兑换些修行之用度的。 踏入此地没多久,至少已经碰上了三拨儿朝天宗修士,境界都不太高,元婴撑死了。 听说这些个朝天宗弟子要想得到好的修炼用度,得自个儿出来找寻天材地宝,带回宗门兑换之后,姜柚已经把嘴扯的老长了。 她问道:“师傅?咱家山头儿也这样?”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其实人家这个才是一座山头儿发展的长远之计。哪怕不靠着山门做大生意,也能养活全宗。弟子历练拿着天材地宝返回,宗门之中必有炼丹长老一类的,这些药材可以用以炼丹,然后卖出去,买回来修炼所用之物,再由弟子对应的贡献去兑换。宗门供奉一类的,也得如此,那他们拿回来的东西,可能自个儿用不上,但可以给境界低的弟子们去用。这样一来,宗门就没有了闲人,且能持续发展。不过我们学不来人家这个,要做到这样,必须得很没有人情才行,一切都要看你给宗门带来了什么,宗门不会亏待你就是。咱家山头儿,当然不养闲人,但必须要有人情味儿。” 姜柚就有些犯难了,心说那自个儿能干什么? 刘景浊一笑,“你是山主亲传弟子嘛,有特权,可以不用干活儿。” 话是这么说,但姜柚觉得自个儿脸皮厚归厚,可还没有那么厚。 师徒俩刻意绕过了那些个散修聚集地,此刻就在山林之中。 树木茂盛,到处是藤蔓,所以姜柚要走在前面以柴刀开路。 如今她罡气收发自如,劈砍藤蔓而已,当然不费劲。 姜柚走在前面,忽然就瞧见个穿着红肚兜的小人儿,肥嘟嘟的,有点儿可爱唉! 结果没等她说话,小人儿撒丫子就狂奔起来,跑到远处一个土堆,跳起来嗖一声钻入地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少女一愣:“土遁?” 刘景浊轻声道:“要学着以灵气去开眼,瞧表象实象。方才那是一颗人参精,估计得有个三五百年了。” 自打走入这里,白小喵便一直昏昏欲睡,刘景浊就干脆将其收入袖子里,看它能不能在这儿得到某些机缘,搭起灵台。 姜柚哦了一声,继续开路。 好不容易走出一片山林,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条百丈之宽,东西望不到头儿的巨大沟壑。 姜柚诧异道:“怎么这么平整,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样。” 刘景浊笑道:“用心感受,这是一条被剑劈出来的沟壑,落剑之人,起码也是登楼境界了。” 姜柚目瞪口呆,“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儿?” 刘景浊轻声道:“炼气士结丹之后,哪儿还有人样子?” 说着便拎起姜柚,化作一道剑光略过沟壑。 刘景浊忽然轻声道:“你的灵台境界,我给你定一个破境条件,必须得开辟三千丈灵台之后才能破境。你主修火法,此地火属性气息浓郁,尽量去在行走之时,也运转炼气口诀,现在可能做不到,但习惯了就能行了。” 姜柚就又有些疑惑,“既然行走都能炼气,那为什么要打坐呢?” 刘景浊一笑,解释道:“这就跟练拳之初要练套路,修佛之初要诵经是一个道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接下来几千里地,你要自己走,碰见金丹以下的妖族主动出手袭击你,我不会管,山水桥跟独木舟也不会给你用的,你只可以拿着自己的铁剑,用尽你浑身解数,想法子走完这六千里。” 出手杀生是早晚的事儿,来都来了,不如让她先练练手。毕竟等她登楼之时,还得自己个儿来一趟旸谷,这趟也算是先认路。 这也是刘景浊为什么会折返回去带上她的原因之一。 姜柚眼珠子滴溜转,讪笑道:“那师傅瞧见我挨打了,可千万别心疼哦。” 刘景浊懒得搭理她,只不过心中还是想着,要是白小豆,自个儿舍不舍得让她这样修炼? 武道之修炼,本就是要在打斗之中寻找破境契机,而炼气士,则是看机缘了。 出了珠官城后,经历了一次幻境,刘景浊从姬荞那边儿得来了一个道理。世事纯粹与否,不在于物,而在于心。 所以他便也不去追求单独将剑、雷、火,各自修成一道分身。转而要去修一种类似于混沌的神游,就好似天地未明之前,无有物之说,唯独强名之曰混沌的存在。 他要去走一条先于天下的混沌之路,此路通与不通,暂时不得而知。但还是那句话,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重修以来,刘景浊在登楼之前,本就没有什么瓶颈,理论上来说,只要灵气足够,他是可以一路直上的。但如果还是走以前的老路,那还有什么劲? 所以在决定走这条路后,求真我一境,会是个大门槛儿。 一路南下,徒弟每日都在对敌妖族,不过大多都是至多凝神境界,且尚未炼形的妖兽。姜柚也从不主动攻击,只杀那些个想要品尝一番人肉滋味的妖兽。 当师傅的,其实也远没有那么闲。 一口捉月台在黄庭宫中,以雷火淬炼,如今也只能分化八千口实剑而已,至于虚幻剑影,早就可以以十万记了。可要能伤人的,也唯独那八千口捉月台。 刘景浊还给自己身上贴了十二张压胜符,每张符箓有三千斤之重,共计三万六千斤的巨力压在肩头,所以他想走快也做不到。而且那八千口捉月台,会随着武道真气与炼气士的灵气,游转直周身大小窍穴,以剑气夹杂雷霆去锤炼体魄。 武道一途,他唯有这一个破境法子,即便一时半会无法破境琉璃身,也至少要很扛揍才行。 有一天夜里,姜柚正在盘膝打坐,尚未起名的赤红飞剑就悬在其眉心处。刘景浊就在不远处,斜躺着,闭目养神。 少女忽然被一股子剑意打断炼气,只觉得一阵剑意压来,气都喘不过。 等她睁眼之时,这才发现,独木舟与山水桥已经自行飞出,两把剑齐齐护住姜柚。 少女瞪大眼睛看向刘景浊那边儿,只听见师傅鼾声如雷,且身后站着一尊十几丈之高的巨大虚影。 那尊金色虚影身着长衫,披头散发,眉心有一道古怪印记,身背一柄古朴长剑。 那剑不是独木舟,也非山水桥。 这是师傅的法相金身? 姜柚见过了涂山谣的法天相地,也听师傅说过了。可……不是说神游境界才能开辟法天相地吗? 鼾声骤止,两把剑与那尊法相几乎同时消失。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沉声自语:“我怎么会睡着?” 第二百二十六章 老子刘景浊 结丹以后,炼气士便不算是凡人躯体了,想要入梦,极难极难。 可刘景浊居然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姜柚赶忙说道:“师傅,你破境了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道:“刚刚师傅好像开了法天相地,是个披发背剑的金身,” 刘景浊还没来得及多想,赶忙收敛气息,以武道归元气巅峰示人。 他传音姜柚:“有人来了,说话注意些。” 下一刻,一朵白莲凭空绽放,白莲消散之时,一道女子身影飘飘然落地。 来者外披着一层青紫道袍,内衬白衣,头戴白玉莲花冠,发冠之上又覆一层白巾,垂落直至后腰。这位女冠生着一双柳叶眼,明眸皓齿却神色冷峻,手持朱柄拂尘,冷冷朝着刘景浊看去。 女冠一皱眉,沉声道:“武夫?可见方才有人在此祭出法天相地?” 刘景浊只扫了一眼便看向别处,只轻声道:“不曾见过。” 姜柚都被吓到不敢说话了,这模样,冷冷冰冰的,瞧着就凶啊!但好看唉。 那女冠又问:“这边少女是你何人?”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是我徒弟,但道长一上来就问东问西,是不是太没礼数了?” 女冠闻言,手握拂尘朝着刘景浊一个稽首,随后说道:“贫道追赶一位淫贼至此,见有人祭出法天相地便寻来了此处,如有冒犯,先行在此赔礼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无奈道:“道长是觉得我像淫贼?” 哪晓得对面那个大气都不敢喘的少女,居然抿着嘴点了点头。 女冠本来打算要走的,可不知怎的,又对着刘景浊行礼,递去一张符箓与个画像之后,轻声说道:“贫道乃是西海露台观修士,所追之人,三年前方辱我山门女冠,贫道已经追他三年了,若是道友碰见了他,只需捏碎符箓,贫道瞬身便会到此。” 说话之时始终是神色清冷,那种不沾凡尘的清冷。 话说完后,这位女冠瞬间消失,只余白莲虚影阵阵。 姜柚终于把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少女咋舌不已,轻声道:“师傅,这女道士真白啊,我都觉得发光唉,冰霜美人儿啊!” 说话间,姜柚居然笑嘻嘻伸手摩梭下巴,与街头那些个不学好的地痞,简直是一模一样。 刘景浊板着脸,一巴掌打落少女手臂,沉声道:“你要喜欢,追上去,拜她当师傅。” 哪知道姜柚一笑,打趣道:“当师傅就算了,当媳妇儿还差不多呢。” 当师傅的一阵恶寒,赶忙摆手,沉声道:“打住!看来有必要跟你约法三章了。” 姜柚静待师傅发话,刘景浊便说道:“第一,我不拦着你日后喜欢谁,再说也拦不住,但有一条底线,我只接受你喜欢的是个男的。” 少女目瞪口呆,都怕自个儿没听清楚,凑到刘景浊身边,问道:“师傅,你说啥子?你想哪儿去了啊!赶紧说剩下两条吧。” 刘景浊一笑,“还有两条暂时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说完就开始闭目养神了,不用看都知道姜柚这会儿气的牙痒痒。 法天相地?方才梦中,刘景浊是梦到了与个青年人交手,好像最终没打赢,但输的应该不难看。模糊记得是有祭出法天相地。 但自己以前,法相并不是披发背剑的模样的。 况且,才元婴而已,哪儿来的法天相地? 他传音说道:“除却披发背剑,还有什么特征?你心里说话就行了,不必开口。” 姜柚想了想,以念头说道:“眉心好像有个印记,像是字又不是字,具体是个啥我也说不上。而且剑不是山水桥,也不是独木舟。” 刘景浊便没再发问,只是觉得,睡梦之时,法相外放,还是以元婴境界,这是不是忒玄乎了些? 最大的问题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 想不通的事儿,他也懒得深究了,待踏入神游,自会得知。 好些事儿是因为没法子,壁如被剥离出去的三百年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景浊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只是没法子知道罢了。 此后南下,大约三千里路,走了足足两月时间。 碰到的妖族,境界一天比一天高,金丹境界不在少数,以元婴境界化形的也不少。姜柚便也没法儿去以战磨练拳技了。 松鸣山得来的那本拳谱,刘景浊迟迟未看,不打算现在就教,回去青椋山了才会教。 在大山良久,姜柚早就记不得日子了,只是每日练拳,夜里师傅睡觉,自个儿打坐。 自打上次一梦之后,刘景浊几乎每夜都会睡一觉,但再没有做梦,而且睡得很死,若非姜柚喊,他真不一定起得来。 这天师徒俩走入一处幽深山谷,倒是没有树木,但草极深。 姜柚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恶臭味道,且越往前走越臭。直到那个臭味到达了巅峰,少女才瞧见几具少了头颅的尸身。几具身躯已经爬满了蛆虫,有男有女,但尸身有腰牌,写着朝天二字。 要是寻常少女,早就吐了,但这这对姜柚来说,小场面了,毕竟是一路杀过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这些就是朝天宗弟子,前面有个神游境界的妖精,应该是他干的。走吧,咱们路过而已,他要是不找事儿,我们就当没看见。” 姜柚转过头,“那他要是找事儿呢?” 刘景浊一笑,淡然道:“那就随我降妖伏魔!” 打得过的,我就是这么有信心。 一处十几里长的山谷,很快就走到尽头,最南端,明显是有什么火属性天材地宝。 走到这里刘景浊这才发现,有个天然形成的禁制笼罩着一处山洞。师徒二人走过之时,洞口有一只长着极长獠牙却身有虎斑的巨兽探出头来,十分警惕。 姜柚叹了一口气,心说降妖伏魔是不行咯,照师傅的脾性,肯定就不会管了。 可她有点儿想不通,畜牲伤了人,我们降妖伏魔,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刘景浊早就猜到了姜柚心思,于是笑着说道:“它生来伴生火属性天材地宝,伤人只是护宝而已,哪儿有什么善恶之分?要是主动伤我们还则罢了,人家又未曾出来,咱们凭什么伤它?有个很残酷的现实,无论我们承不承认,这个世道总是弱肉强食的,想要去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而我们能做的,只有让拳头大的别去欺负拳头小的,可要是本事不如人,还上赶着往人脑袋上踩的人,那就是找死了。” 无论何种世道,免不了的会有住在山上与住在山下的人。山上人手握重拳,自然可以去制定规矩。山下人也只能去守规矩。若是规矩定制的合理还则罢了,若是不合理,山上人又不守规矩,那山下人都不用去往酆都罗山,便已经能切身体会到炼狱是何滋味了。 我们眼中五彩斑斓的人世间,必然是某些人眼中的炼狱,必然是! 最好的世道,是定规矩的人要守规矩,而不是他本身就超脱于外,不必守规矩。 就如同凡俗大小国度,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正做到的,有几个皇帝? 凡俗间的规矩,由王朝去定,无论如何,初心都是为了人们吃饱穿暖。炼气士之间的规矩,人间最高处只有个大框架,禁止了大修士扰乱天下而已。 但此二种,说到底,还是一种弱肉强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忽然就有些理解某个“天外有神,人间无仙”的想法了。 天外那些个想要重新建造天廷的存在,最终目的,就是这个人世间,再无仙人。 忽的下起了毛毛雨,刘景浊叹息道:“放在中土,青椋山那边儿现在是走亲戚,下大雪的时候哦。离洲这破天气,一年到头,连冷是什么滋味儿都不晓得。” 姜柚轻声道:“我都没有见过雪呢。” 年轻人笑道:“到了玉竹洲,你就能见到雪了。” 小雨一连下了三天,到这儿了,还有千余里就是旸谷了,姜柚便恢复了本来面目。 到底是女孩子,顶着一张不那么好看的脸,总是不开心的。 刘景浊披了一身蓑衣,头戴斗笠,雨中赶路。 前方少女行走练拳,雨水压根儿落不到她身上了 这天傍晚,正好走到一处湖泊,姜柚自个儿跑去湖边儿钓鱼,刘景浊就在几里外一处阳气聚集之地打坐炼气。 姜柚的钓鱼本事,可比拳法厉害的多,不多久就有一条大鱼上钩儿,保守估计都有几十斤了,够吃好几天的。 正高兴着呢,水面忽的狂奔而过一个粉衣青年人,那人肩头还扛着个麻袋。 青年人一个骤停,惊起大片水花儿,猛地转头看向姜柚,随后瞬身到岸边,直愣愣看向姜柚,直咽唾沫。 “这不是完了嘛!老天爷咋个对我这么好?这地方都能碰见又勾勾又丢丢的小姑娘?” 姜柚冷眼看去,却被那人一把按住肩膀。 “老有老滋味儿,少有少嫩处儿啊!今夜老子就来个一龙戏二凤!”qQxδnew 话音刚落,刘景浊重重落地,已经把姜柚扯回背后。 刘景浊眯起眼,以中土官话冷笑着开口:“丢人都丢到离洲来了?” 一身粉色长衫的青年人也是眼睛一眯,笑道:“这不老乡嘛?” 刘景浊冷笑道:“天底下的青楼不够你逛的?没钱就去挣啊,学人做淫贼?” 青年人撇嘴道:“说嘛呢?我可不缺钱,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那烦劳你告诉我,你是谁。” 青年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说出来吓你一跳,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炀王朝二皇子,刘景浊是也。邸报没看过?老子媳妇儿是龙丘棠溪,从小到大睡了不晓得多少仙女儿,这辈子就爱两件事,美人,美人。我到离洲来,就已经睡了朱雀王朝十一皇子未过门儿的媳妇儿了,你就说牛不牛?” 姜柚直想捂脸,心说就我师傅这名声,还有人冒名顶替呢? 刘景浊神色古怪,又问了一遍:“你说你是谁?” 粉衣青年鼻孔都要朝着天去了,“听好了,老子刘景浊,吓不死你!”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将粉衣青年扇飞出去十几丈,地面愣是被凿出一条大渠。 “虽然我不太在乎,但这也不是你败坏我名声的理由。”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有飞剑八千口 姜柚忍住笑,跑过去解开麻袋,当即瞪大了眼珠子。 “师傅,是那个美道姑唉?” 刘景浊没好气道:“喊道长,再叫道姑,小心挨揍。” 说完后就慢悠悠走去粉衣青年那边儿。 一个大男人,一身粉,长得还就那样,骚包。 要是颜敬辞穿一身粉,不晓得得迷倒多少无知少女呢。方杳牧都不敢让池妖妖跟那颜如玉学术法,就知道那位春官,对女子杀力如何了。 一个第七境的神游修士,被一巴掌甩到眼冒金星,他躺在地上,依旧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珠子,弱弱开口:“你一个中土人,竟敢打景炀椋王?” 刘景浊呵呵一笑,又是一个嘴巴子甩去。 “别说椋王,皇帝我都揍过,还不止一次呢。” 粉衣青年一脸呆滞,“你是个狠人儿啊!” 刘景浊冷笑道:“解药拿来,还学人当淫贼,你有那个实力吗?” 哪知道粉衣青年也是一脸倔犟,“解药没有,下的合欢散,我跟她睡一觉自然就解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上次见这么嘴硬的,还是在上次。 二话不说抬起拳头,照着青年人脸上就砸去,一拳不够那就再落几拳。 一阵哀嚎声中,姜柚已经把那女冠放到了岸边的大石块儿上,不过这位美道姑还是在昏睡之中。 姜柚心里嘀咕,心说我要是个男的,也喜欢这种冰霜美人儿啊! 他一转头,刚好听见那个骚包大喊:“停停停!兄台,都是中土人氏,实在不行,你先来,解了合欢散之后,我来后半场。” 刘景浊眯起眼,“你真是找死啊!” 既然如此,那就不玩儿了。 他轻轻按在粉衣青年肩头,随手一扯,一条臂膀就被硬生生扯了下了,顿时一片哀嚎传来,惊飞大片鸟群。 刘景浊冷声道:“你有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所以机会很多,咱们继续玩儿。” 粉衣青年再不敢瞎说,赶忙翻找出来一瓶药丸,忍住痛沉声道:“合欢散之毒,在这阳气极盛的地方,解不了的。这枚药丸子药效可能只有一半。” 刘景浊接过药瓶,心念一动,独木舟凭空出现,将粉衣青年连同魂魄钉在原地。 走过去将解药递给姜柚,少女面色古怪,刚要开口就被说闭嘴。 死孩子,不学好。 刘景浊蹲在女冠身边,轻声道:“道长,得罪了。” 扭头儿叮嘱姜柚将药丸子喂给这女冠,刘景浊随即将其手掌撑开,并指往其体内输送了一缕真火。 “烦劳道长不要排斥,这所谓的合欢散,其实就是火毒而已,需以大寒之药解毒。但旸谷附近,没有寒药,我只能以真火焚烧你体内火毒。我这火焰是人世间为数不多的九味真火,会很疼,但先以火焰焚烧你体内毒药,随后我运转灵气帮你催化解药,便能解毒。” 姜柚好奇道:“她听得见吗?” 刘景浊没有解释,只是等经络之中再无阻力之后,运转一缕真火,游走其周身经络。 不过刘景浊很快就收回手指,又以温和灵气催化解药。 之后刘景浊就走去了远处,叮嘱姜柚取清水帮这位道长清洗一番,待会儿会有污秽随着汗水排出。 其实刘景浊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位神游巅峰的女冠很……无语。 炼气士中毒,多扯淡的事儿?又不是那种能影响神智的毒。 天底下哪儿有所谓的合欢散,无非就是以大热之药炼制的火毒而已。鹿茸吃多了流鼻血,一个道理。想要解毒,用寒药即可。 要想做到跟话本小说里那么夸张,主动投怀送抱的,绝无可能。至多也就是加些佐料,让人昏迷过去。 但……炼气士中药毒,真的很扯。这位女冠,想必也是涉世不深,加上此处又是阳气最盛之处,这才着了道儿。 走去粉衣骚包那边儿,刘景浊以剑气封闭其神识,免得他瞎看。当然了,也封住了自己的。 有些事儿得自觉,刘景浊一直怀疑胸前悬挂的半块儿玉佩可以存放影像的,只是没证据。 其实有证据又怎样?跟龙丘棠溪对峙? 呵呵,那可是提着剑能追杀自个儿半年的人。 刘景浊开口道:“想活还是想死?” 粉衣青年立马儿睁眼,“必须想活啊!” 刘景浊点点头,“我答应你,不杀你,待会儿还把胳膊还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祸害了多少女子?中土哪儿座山头儿的人?还有,为什么要假扮刘景浊?” 粉衣青年立马儿开口:“多少,真数不清了,不是我吹牛,我高低也是从中土浪到了离洲的人。山头儿,我没有,就一个散修。至于为什么假扮刘景浊,因为他名声臭啊!我这也是帮他增添战绩嘛!” 刘景浊微微一笑,下意识已经抬起拳头,就要砸碎眼前粉衣脑袋了。 粉衣青年怒目圆睁,“兄弟,说话得算话啊!” 刘景浊摇了摇胳膊,撇嘴道:“好吧,说到做到。” 但我也没说要放你不是。 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姜柚搀着那位道门女冠走来。 火毒已解,其实只需要调息片刻就好了。不过真火游走过筋脉的后遗症,得缓几天。 女冠面色发白,本就白如羊脂玉的肌肤,瞧着愈加冷艳了几分。 她站定之后,沉沉一礼,沉声道:“南宫妙妙多谢道友援手。” 刘景浊笑道:“道长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真就是举手之劳,如今寻常神游在刘景浊眼里,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儿。 当然了,龙丘棠溪那样的神游境界想必,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景浊笑了笑,“这人交给道长处理了,待会儿道长自行调息,稳固气机之后就会好很多。” 南宫妙妙冷眼看向那个粉衣青年,沉声道:“景炀刘景浊,我记住了,日后必定去中土见识一番。” “你说好不杀我的!” “我杀你了?” 一问一答之后,南宫妙妙随手一挥,一道极其纯粹的雪山神符祭出,粉衣青年当场化成一摊血水,神魂俱灭。 刘景浊收回独木舟,无奈道:“道长,有件事我得说清楚,他可不是刘景浊。” 南宫妙妙一皱眉,沉声道:“不是,那他是谁?” 刘景浊苦笑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才是刘景浊啊!” 姜柚蹦出来,笑着说道:“我就是那些个瞎说的邸报上写的,被刘景浊掳走的姜柚。对了,刘景浊是我师傅哦。” 南宫妙妙明显一愣,眼神充满了警惕。 刘景浊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只是笑着说:“南宫道长服下疗伤药调息片刻即可恢复,早点儿出去吧,木属性修士,天生不适合来旸谷的。” 五行相生相克,炼气士当然也会,只不过,也还是分境界。 即便是水克火,同境界中,主修水法的炼气士来克我试试看?不把你烧成开水,我刘景浊吃了体内真火! 姜柚还想解释什么,她是真对这个冷艳女冠很有好感。 只不过,师傅瞪眼过来,她也只好低下头跟着走了。 南宫妙妙轻声道:“恕贫道冒昧,只是刘景浊这个名字,实在是……” 实在是名声太臭了,臭遍了九洲的那种。 刘景浊一笑,“哈,邸报万万份,我就一张嘴,懒得解释了,我虽然起名景浊,但清者自清嘛!好了,南宫道长好好调息吧,我们师徒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南宫妙妙问道:“刘公子要去何处?再往前可就是绝地了。” 刘景浊笑道:“去的就是绝地。” “绝地怕是去不了喽,这位刘公子,一身真火,看得我是垂涎三尺啊!” 三人齐齐转头,只见那至少占地方圆几十里的大湖,由打中心处缓缓变成火红色且漫延开来。 只一眨眼时间,湖水已然变作岩浆。 南宫妙妙皱起眉头,沉声道:“真境火蛟?” 刘景浊笑道:“还是个擅长隐匿气息的,我都没发现。” 只可惜,是妖啊! 一颗巨大头颅钻出岩浆,声若洪钟:“男人,吃了,女人,留着。” 南宫妙妙冷不丁发现,身边青年人不知何时变作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虽然相貌不是如何惊艳,但比方才那幅模样已经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刘景浊呢喃道:“可惜了,你不晓得,天下妖邪见我刘景浊,必要自跌一境,别说真境,开天门也一样!” 转头看了看姜柚,刘景浊笑道:“看好了,我如何出剑。” 自重伤以来,大半年时间,我炼剑八千口,今日出剑,以你祭我捉月台! 年轻人一步跨出,踏于岩浆之上,并起双指点向一身烈焰的火蛟,淡淡然开口,说出三字。 捉月台。 南宫妙妙眉头紧皱,不由得被那泼天剑气逼退几百丈。 她老远看着“岸边”年轻人并指朝前,一口飞剑化作的洪流由其眉心射出。飞剑出体的一瞬间,一分再分,很快便分化为数千口飞剑,以一种近似杂乱的轨迹,各自刺向火蛟身躯。 年轻人转过头,微笑道:“南宫道长,记住了,中土刘景浊是个剑修。” 剑光直落,一头老蛟顷刻间便被肢解。 我有飞剑八千口! 第二百二十八章 吾为诸景之神 八千飞剑落下,几乎是一个眨眼时间就将火蛟肢解。另有数不胜数,密密麻麻的剑影于岩浆湖面肆意游曳,久久不曾散去。 少女瞪大了眼珠子,把刚刚拿到手中的铁剑夹在腋下,拍手叫好。 瞧瞧,好好瞧瞧,这一手,不论管不管用,至少足够花里胡哨,瞧着威风就够了。 姜柚已经想到了一个画面,就是数年之后,她于人前出剑,说一句我有飞剑八万口!然后就是嗖嗖嗖的晃眼剑光。那客不得,哇! 当然要比师傅强,前浪都得在沙滩上嘛! 只是,师傅,这样不好嘞!容易沾花惹草。看来有必要要跟师傅献上逆耳忠言了。 剑影消散,刘景浊淡然开口:“路就这两条,机会给你了,是你不珍惜。” 姜柚一脑门儿疑问,心说怎么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来了? 当然不是说给在场两人听的。 至于那个清冷女冠,早就有些心神不稳了。 元婴斩真境? 好在她主修太上忘情一道,只运转清心咒,便又是那副清冷模样。 刘景浊当即就看出来了端倪,所以便有些明白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是什么原因了。 某人忍不住说道:“道长就不怕滋生心魔?” 南宫妙妙确是极其坦然,开口道:“无情人有情事,有情人无情事,何必以人言为其立起高墙?天地所谓之,亦是人强名之,道法自然,最是无情。” 好家伙,这一股脑儿,打从双方见面到现在,估计是最长的话了。 刘景浊忽的盘膝而作,笑道:“请道长教我。” 这一举动,别说当徒弟的,就连南宫妙妙也是有些不解。 但,有人问道,自然知无不言。 年轻人坐而发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静,则天地万物生。是故圣人当师法天地,不应有情?” 南宫妙妙居然笑了出来,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姜柚吓了一大跳。 她居然会笑? 已然至此,南宫妙妙便也盘腿端坐,轻声开口:“书上说,天地所以能长且生,是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与刘公子看得是同一本书,故而已有答案。但刘公子显然是不认可这个答案吧?” 刘景浊一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若无情,人必不人。” 南宫妙妙也是一笑,答复道:“所以刘公子是读了死书了。” 刘景浊笑道:“所以刘景浊不明白,南宫道长如何做到游刃有余的?” 南宫妙妙神色古怪,笑问道:“刘公子有无听过那句,酒肉穿肠过?” 对坐年轻人瞬间明了,自嘲一笑,摇头起身,“刘某真是读了死书了,多谢道长开导。日后若有机会,再到露台观求教。” 女冠缓缓起身,稽首作别。 姜柚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她还以为要说很久呢,结果就这三两句? 少女挤眉弄眼的与南宫妙妙道别,小声说道:“我们还会北上,到时候南宫姐姐记得招待我们,我得吃肉。” 南宫妙妙笑道:“好的,管够。” 结果刘景浊猛地转身,笑道:“南宫道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南宫妙妙恢复清冷模样,轻声道:“公子请说。” 结果刘景浊就来了一句:“以后行走江湖,可长点儿心吧!” 若论修道,刘景浊心甘情愿称其一声先生,三言两语便讲的如此透彻,刘景浊自知做不到。 可论走江湖,我刘景浊可不会被人下毒。 南宫妙妙无奈一笑,只得说道:“那就等刘景浊来露台观做客,南宫妙妙问道刘公子。” 都走出去很远了,姜柚才问道:“师傅,你俩刚才打什么哑谜呢?” 刘景浊笑着解释:“南宫道长修的太上无情,我就是好奇一问。” 结果姜柚一听,立马儿问道:“太上无情?我以前看过个话本儿,是不是那种不能动情,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会修为尽失的那种?然后女主人公还偏偏会喜欢上男主人公,而男主人公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子受苦,就假装不喜欢女主人公那种?不过我看的那本书,写书的太慢了,我攒着一月买一本儿,也就凑凑合合二十万字。” 听的刘景浊直想给姜柚一个脑瓜蹦儿。 这都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 写话本小说的那帮人,东拉西扯凑字数,就写这么个玩意儿?我要是看书人,抄起书就砸他脸上,狗日的,给老子好好写! 不过刘景浊还是打算给姜柚解释一番,“这个无情,跟你想的那个无情,不是一回事。太上二字,你可以理解为圣人,而无情二字,你可以把他当做公道二字。换一种说法儿,太上无情,说的浅显些就是要摒弃自身欲望。说高深点儿,就是师法天地。”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那压制欲望,怎么就无情了。 刘景浊便以那本书上言语,解释道:“圣人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天和地不为自己活着,而是为着天地万物而活着。所以师法天地,就是要学天地对待万物的道理,摒弃私心,而得到一种公道。所以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就是说,在天地眼中,皇帝跟乞丐都是一个样儿。看似无情,任由万物如何生长,生也好死也罢,顺其自然。” 姜柚不解道:“那怎么就无情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只好举个例子。 “假如有一天你遭人围攻,我这个当师傅的说,那是你该有的劫难,任你自生自灭,是不是无情?” 少女点点头,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懂了。 刘景浊又说道:“你师傅是问南宫道长,她追杀一个中土淫贼三年,是不是有悖她修行的自然之道?而南宫道长给我的答复是,这也是一种自然。” 大自然者,法天地也,是做看客。 小自然者,从吾本心,率性而已。 所以后面南宫妙妙反问了一句有无听过酒肉穿肠过,后一句是佛祖心中留。 前人言语只是引子,是后人把前人言语变得具象,千万年累积,无形之中已经为后世道人筑起一道高墙。 事实上,老祖宗写书时怕是没想过让后辈以此为教条。 天下文字,单个儿拎出来,略显死板。可几个字放在一起,就很美了,而且没有最美。 前人著书,是希望后世更美,而不是学我。 刘景浊忽然呢喃道:“不知道。知不道。知道不?道不知。不道知。道之不?” 呢喃之后,年轻人哈哈一笑,心情大好。 姜柚撇嘴道:“师傅魔怔了?” 刘景浊笑道:“是想通了大半。” 少女不知道,她师傅的黄庭宫大殿之中,极其热闹。 三道身影,一道白衣,一道黑衣,一道青衫。 三道身影围成一圈儿,笑而抱拳。 随后三道身影归于一处,也无白衣也无黑衣,唯独一道青衫站立于大殿之中。 高悬半空中的四道门户缓缓移动了起来,同样归拢于一处。那道门户慢慢缩小,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枚黄豆大小的光点。光点忽的炸裂开来,一阵刺眼光芒随即发出,白茫茫过后,一切归于寂静。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体内哪儿还有黄庭宫的影子?那座高阁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一道身影伫立一片茫茫之中。 也无天地也无人,好似混沌未开时。 既无日月星辰,也无山川河流,甚至都无法言明那片茫茫是何颜色。 年轻人缓缓站定,强压住体内欲要冲破那道关隘的狂暴灵气。 还不是时候,但此后再无纠结之处。 我刘景浊的修行路上,雷霆火焰剑意糅杂,却皆是自然纯粹。 道义之门、不二之门、众妙之门、玄牝之门,都没有了。 此后四面八方皆是门户,站立之处即是黄庭。 山林之中的年轻人,与那片茫茫之中的元婴,同时咧嘴一笑,轻声开口:“吾为诸景之神!” 离洲最南端,云海之中忽的起了一道巨大气旋,好似天公发怒,要降下雷霆去惩罚某个“逆贼”一般。 坐镇离洲的那个中年道士正在闭目养神,察觉到那道异像之后,随意挥手便将气旋打散。 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顶上,有个嘴唇干裂,披头散发的汉子狂笑不止。 天门下方,老道士玄岩刚刚走了一趟长安返回,他笑着看了看石耐寒,无奈道:“这有啥好笑的,想要爬的更高,随之而来的只会是山更高,更难走而已。人世间哪儿会有真正最高的山?刘景浊此举,得在破境神游之时就给自个儿来一场开天辟地,倒是潇洒了,可天地寂静之中,如何求真我?” 随后略微低头,看向天门,淡然说道:“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就别再试探我的耐性了。我不出手帮忙,但我也不能让你们下黑手不是?” 天门忽的泛起涟漪,有个黄衣身影缓缓浮现。 “玄岩,苍天已死,最好的人世间,是应该没有仙人存在的。” 老道士只是一笑,缓缓盘膝天门下方,冷不丁一道法天相地凭空出现,高过天门一半。 “我曾听人说过,你年轻时也是个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呀,哪怕后来得了那本书后,也一样是寻求真正天下太平的道士,可后来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了?” 黄衣道士淡淡然开口:“我所在的那个世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天上是没有神灵了,主宰人世间的却是炼气士。一个小小的金丹境界,就敢一人灭一国,杀数百万人,只为自身喜好。玄岩,这样的世道,就是好的?真正的天下太平,是推倒,重来,不必那么多学问,不必有那么多人。, 玄岩叹息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尊法相弯腰按住天门,像是按住一个墓碑。 “你所谓的黄天,是不给人间活路的世道,我不认同,不过我也管不着。但你再敢出手干预九洲天穹,那就是逼我老道士迈出天门,重回大罗金仙经,或是以死为代价,踏入半步凌霄了。能不能做到,你可以试试。” 与此同时,十一人齐上天门。 玄岩笑道:“外加十一尊开天门,努努力就是大罗金仙了。” 见那黄衣面色晦暗,玄岩又道:“晓得为什么喜欢叫我们牛鼻子吗?因为我们这些人,其实脾气都很差。” 天门之中那道虚影微微一笑,淡然道:“也就是一甲子了,我不急。” 虚影缓缓消失,只余人声在此。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吃菜持斋以灭魔 神鹿洲墨漯国,如今版图不算小了,几乎已经对青泥国形成合围。 若是没有一座倾水山,恐怕青泥国早就被吞并去了。 一封上告白鹿城的文书终于返还,所以墨漯国京城,已经忙的不可开交。 已经二月初了,要赶在三月上巳日举办祭奠,时间上有些来不及了。 白鹿城那边儿,已经准了墨漯国上一层台阶,成为墨漯王朝。本以为龙丘家不会批准,所以墨漯国压根儿没有准备。结果文书寄回时,居然写了个准字,而且是龙丘棠溪亲笔。 早朝时,一群臣工都在拍马屁,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皇帝曾经与中土那个狗日的以及大小姐有旧。 神鹿洲人,哪怕是蓌山修士,对龙丘棠溪的称呼,都只会是大小姐。 而整座神鹿洲,都为大小姐喜欢上了那么一个烂人而惋惜。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还他娘的的是老牛窜稀落下的牛粪。 也不晓得大小姐怎么想的,龙丘家怎么想的。 被变着法儿拍马一个早朝的司马禄洮,回到书房之后,忍不住一脸苦笑。 得意忘形说的是什么?皇宫给人一巴掌拍烂才多久?忘啦?! 龙丘棠溪亲笔写的准字,份量自然是有的。 因为早在龙丘棠溪降生之初,龙丘晾就曾撂下过一句浅显易懂的言语。 “龙丘家,我龙丘晾说的话就是真言,我闺女说的话,做的事,与我亲自做的说的是一样的。” 所以白鹿城龙丘家,甭管你辈分儿再高,龙丘棠溪心情好了,你喊我名字可以。要是心情不好,管你什么大长老小短老的,烦劳叫我大小姐! 可在司马禄洮这边儿,不被龙丘棠溪提剑来要个说法儿,就已经很不错了。 惆怅之时,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笑着开口:“陛下何必忧愁,龙丘家毕竟只是龙丘家了,神鹿王朝早就一去不返。” 司马禄洮沉声道:“国师,我写个禅位诏书于你,你来当这个皇帝行不行?” 老人笑着低头,“微臣不敢,陛下莫要说笑了。” 可接下来,老人递来两道圣旨,唯有一字之差的两道圣旨。 老人微笑道:“陛下,旨意已经拟好,但国教是取名明教还是明尊教,还得陛下定夺。” 司马禄洮阴沉着脸,一把推开圣旨,沉声道:“都写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国师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话锋一转,司马禄洮冷笑道:“那以后,朕是不是就得称呼国师为教主了?” 老人一笑,弯下腰,轻声道:“陛下折煞微臣了,无论如何,微臣都是墨漯王朝的国师。既然陛下不想管,那就叫明教好了。” 说着,老人又取出一道圣旨递去。 “国教教义为清静、光明、大力、智慧,想必陛下也无异议吧?那就烦劳陛下明日早朝,引领诸位臣工于大殿之上吃菜事魔。” 司马禄洮眉头紧锁,一手握着砚台,沉声道:“知道了。” 老人笑道:“那微臣这就退下。” 老迈身影消失之时,司马禄洮狠狠将砚台甩落地面。 年轻皇帝面色灰暗,冷笑道:“连我这个皇帝,都要去吃菜持斋以灭魔?” 可他往窗外看去,他的御花园里,已经立起来了一座神像。qQxδnew 司马禄洮又看了看桌上所谓教经,痛心疾首道:“伪经妖像,误我国民!” 如今的墨漯国,吃菜事魔已经成了习惯,各地都有明使,甚至明使一出,地方父母官说话都不起作用了。 那些个妖庙侍奉的所谓教祖太平道人,在他看来,就是妖道! 庙中香火鼎盛,塑像是个身披黄衣的老道。 百姓得病不知吃药,喝符水以治病?那些个炼气士,会拿那种能治病的符箓给寻常百姓用吗?! …… 有个搭乘渡船,从瘦篙洲启程打算往离洲去的中年人,此刻正处于一片大海之中。 他站立甲板之上,夜色寂静,天地间唯有一片黑暗。 他探头往下方海里看去,随后又伸了伸手指。他知道自己的手指在前方,可只以肉眼观瞧,就是看不见。 有个年轻女子提着狐裘走出,去到中年人那边儿,轻声道:“师傅,你受了伤,海风凉,还是回去歇着吧?” 年轻女子随师傅姓,姓陈名文佳,是陈桨至今为止,收取的唯一一个弟子。陈文佳早已是武道琉璃身,但过了两百岁,所以不在天骄榜单评选之列。 至于那中年人,正是受刘景浊之邀去旸谷的舟子陈桨。 别说,一别有十年了,还挺想那小子的。 中年人披上狐裘,转过头,笑着说道:“文佳啊,你师傅还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回去歇着吧,渡船四月就会落在惊渡,到时候还得赶路呢。” 唉!自个儿一人的话,从惊渡到旸谷,虽百万里路,但只要南北皆有雨,撑死了也就一个响指时间。 事实上,天下九洲,只要逢雨,去哪儿都是心念一动。 不过陈桨向来不喜欢动用某种前生手段,都已经是人了,还装什么蒜? 走路、行车、乘舟,人生乐事也。 女子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师傅要跟我说实话,究竟是谁伤了你,谁有本事伤你?” 别人不知道,可她知道。当年在归墟戍边的,只是师傅一道分身。可如今受伤的,是师傅本体啊! 除却开天门,没人能伤我师傅。 可人间开天门,如今有几尊?都在人间最高处。 陈桨赶忙开口:“别瞎想,可不是你想的那地方。我只是去了一处坟墓,也算是故地重游,结果被个不喜欢我的老前辈砍了半剑。” 半剑?! 陈文佳沉声道:“谁能半剑重伤师傅?” 陈桨一笑,“那多了去了。” 当年大战,自个儿与如今身为青泥国长公主的那位姑娘,只能算是叛徒,所以被两边儿瞧不少。 劳什子武道第一,三花琉璃身,凑凑合合半步真武而已,远不是肉身成圣,哪儿拦的住大罗金仙半剑? 其实说白了,陈桨就是去讨打的。 深渊下方,锁神尸之处的那位守墓人,南赡部洲姜黄,当年可是实打实的凌霄巅峰。 不过有一说一,凌霄境界,与身在天廷的诸位大神来说,总还是差的多。 若非天帝过两界山后道消于人间,人世间咋可能有炼气士。 所以外界许多残存神灵,还是有些不服的。 因为那场天陨之战,天帝不在,剑神不在,水神与玄女皆是不在。 而之所以去找打,就是因为有些事他看的云山雾罩的,弄不清楚。 当年天廷犹在,走两界山过人间的神灵,唯有天帝与剑神两位,而且都跟守门人打了一架才走过去的。 他们这些个不在高位的小神哪儿敢想着往人间去?就连水神去了一趟人间,都被那个守门人手持断剑砍向星河,差点儿就弄死星河守将了。 当然了,那位三眼神将也不是受无妄之灾,星河也是河,沾水的都归水神管辖。即便他雨神归雷部统辖,水神开口,他也无法忤逆。 所以当时姜黄砍完半剑,就好奇问了一句:“古天廷中,最早动凡心的,是那个星河之主,三眼神将?他喜欢水神?” 这事儿他一个小小雨神哪儿会知道。 而陈桨想知道的,是当年两界山那位守门人,到底是不是刘景浊真正的先祖? 陈桨当然见过那个守门人,可只瞧得见轮廓,看不清面容的。 所以当年在归墟,陈桨一眼就看出,化名刘见秋的剑客,就是守门人一脉。且他背的八棱铁剑,就是守门人一脉相承的独木舟。 可……在他印象中,那柄独木舟,早在那个守门人手中时,就是两截儿了。怎么还传到后世,反而成了一把完整的剑? 不过他的记忆都是万年前的事儿了,守门人一脉,有可能后来修缮好了那柄剑。 事实上他得知守门人尚且有后,是那个比之刘见秋还要惊艳的刘顾舟。刘顾舟是两界山倾倒之后,他第一次又见守门人。 但西牛贺洲西海的那座两界山,早已没了。 守门人在,门没了。 所以最终,陈桨挨了一剑换来的答案,只是一句:“我鬼晓得,两界山倾倒之时,老子也才是个真境!中土神洲都没过去,我晓得个鬼!” 所以到头儿来,答案就是,“我鬼晓得,我晓得个鬼!” …………… 一对师徒迈步入旸谷,传说中本应该在东方的日出之处,却是在人间南境。 刘景浊迈入一处火穴,盘膝而坐,仰头看向天幕。 此时此刻的星河,尤其璀灿。 每每瞧见天上星河,他总会想起一位姑娘,总是会想。 可此时此刻,抬头看向星河的人,远不止他。 其中就有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人。 苏箓盘坐朝天宗主山断崖的两个大字之中,从右往左,读作朝天。从左往右,是天朝。 白衣青年手提一壶酒,抬眼望星河,也会想到一个女子身影。 正此时,有个粉衣青年凭空出现,一幅骚包模样,唉声叹气道:“嘛呢嘛呢?老子白白损失一道化身,你苏大爷倒好,在此观星?” 苏箓淡然道:“早跟你说了,去就是找死,刘景浊会死,但不是现在。” 粉衣青年气笑道:“等他老死啊?他死了,龙丘棠溪也不会喜欢你!” 苏箓沉声道:“我先认识她的!” 粉衣青年也沉声开口:“但她不是她,连转世身都不是。” 第二百三十章 老聒(一) 日出之处,谓之旸谷。 可惜这处绝地,早不是那个日出之处,也远没有十万大山边缘那般热闹。 半月以来,深入旸谷两千里,刘景浊便不打算再往里走了,而是要去找一处适合炼剑的火穴。 这半月来,刘景浊所去过的火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可就是没有一处适合炼剑。 旸谷之内,沟壑纵横,是没有舆图的,所以去哪儿,也只能自个儿找了。 而且相比外界,旸谷之内就如同蒸笼。这才是外围两千里,若是深入腹地,那不得把人蒸熟了? 姜柚被热到发蔫儿,境界太低,没法子。想穿薄衣服,又怕师傅骂,就只好穿上了那个不会做饭的婆婆送的法衣,这才舒坦了些。 她忍不住问道:“师傅!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熟了。” 刘景浊轻声道:“山水桥再是仙剑,也还是木剑,所以得找一处火属性相对温和些的灵穴。据我感知,这方圆应该就有一适合淬炼修缮山水桥的火穴。” 姜柚只好跟着走,心说早知道修什么火属性啊,我要说修冰属性,还可以帮着师傅冰镇西瓜呢。 两月来,白小喵一直在师傅袖中,前两天一不知怎的,忽然就跑出来的,但一天到晚都还是在睡觉。 姜柚只好找来了一些藤条,求着师傅编了一只可以挎在身前的小篓子,将喵大爷装了进去。 这会儿也不晓得咋个回事,白小喵忽然醒来,嗖一声跳到递上,头也不回的朝着一处方向跑去。 姜柚在后面紧紧追赶,没好气道:“白小喵!这儿妖怪可多,他们可不忌口!” 刘景浊却是一皱眉,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姜柚,白小喵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咱们跟上去即可。” 少女一脸诧异,“它?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结果又是这么追了大半天,终于走到一处树木茂盛,且有一条清澈溪流的沟壑之中。 说是沟壑,可至少也有百里之宽。 白小喵静静站立于前方不远处,刘景浊一个瞬身上前,超过了姜柚。 年轻人朝着远处看了一眼,轻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姜柚嗖一声跳来,“发现了什么?” 等她顺着师傅目光朝前一看,立马儿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怪物? 好家伙,几十丈之高的巨大怪鸟儿,一身黑羽,活像个大乌鸦,可真是丑啊! 那只巨鸟,此时也正朝着刘景浊这边看来,可没过多久,大鸟微微振翅,掀起一阵狂风就飞走了。 怪鸟离去之后,先前它所在的地方,留了一大滩血水。 白小喵凑过来,伸出前爪不断挠着刘景浊小腿。 年轻人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让我救它,但它明显是被人所伤,对我有戒心。” 一只火聒,不是妖,只是兽,但以刘景浊估计,它至少有相当于初入琉璃身的体魄,所以会是哪个闲的没事儿干的真境修士伤它?伤它的至少是真境了。 姜柚轻声道:“好像没有飞远唉,就到了这处沟壑尽头处。” 刘景浊点了点头,以心声问道:“白小喵,你怎么发现它的?这老聒连我都没能瞧见,隔着这么远呢。” 可惜白小喵尚且不能口吐人言,不过它嗖一声跃出,跑出去之后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要跟来。 吓得姜柚大喊:“白小喵!你上赶着给人当点心去是不是?”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别着急,有我在,没事儿的。不知道它怎么发现了那只火聒,也就是乌鸦,但是一只在此地天生地长的火属性乌鸦。那只老聒受了重伤,白小喵想让我救它。” 其实刘景浊一直没跟姜柚说起过白小喵是怎么来的,趁着这会儿,他便说起了白小喵。 等听完之后,姜柚皱着眉头,沉声道:“那小娃儿也忒不知好歹了,我家白小喵帮了他,差点儿就死了,他走之前连看也不看一眼?” 刘景浊转过头,淡然道:“若是赤诚山下药庐之中的姜柚,不说是不是因为自己了,只是过路时瞧见一个晕在路边的老者,会去扶?” 这是师傅第二次再提赤诚山,姜柚没有上次那般沉默,而是轻声道:“应该不会,那时候的姜柚,就想着反正大婚之后就会死,天底下没什么好人,我自己都没人帮一把,我何必去帮别人。” 刘景浊欣慰一笑,轻声道:“你知道吗,对往事的释怀,不是忘了,而是能平平淡淡将其提起。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想着呢?会去搀扶一把吗?说心里话,无论我在不在?” 姜柚沉思片刻,轻声道:“会的,但只是扶起来,不会像师傅一样,都教了打鱼,还怕他们打不到鱼。” 刘景浊又是一笑,“会出手,就已经很好了。所以,日后在心里去判断他人好与不好时,先切身体会一番,假如是自己,能不能做到?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尽量不要去对别人指指点点。哪怕自己做得到,也不能因为自己做的到,就去要求别人与你一样。” 姜柚倒吸一口凉气,唉!又来了。 少女转过头,轻声道:“师傅,以后我睡不着的时候你给我讲道理呗?”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地方可不缺树枝,你是不是想吃一顿炒拉条了?我小时候可常常吃,你好像还没有吃过。” 姜柚啊了一声,咽下唾沫,“好吃吗?可树枝怎么吃?” 刘景浊转过身,顺手折下一根树枝,轻轻照着少女小腿抽去。 “就这么吃,还想不想吃?” “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 唉,师傅你好歹也是个读过书的,咱们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嘛!讲道理多好? 没过多久,白小喵低着头返回,明显是没谈好。 刘景浊一笑:“人家不需要帮忙,你就收一收你的善心,以后再用,咱们走吧。” 但白小喵死活不肯挪步,气的姜柚就折下一根树枝,瞪眼道:“你是不是想吃炒拉条了?” 这孩子,学什么都快,关键是还能现学现卖。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还要去试?要是想去,我再给你两次机会,我可以在这儿多留一天,你也可以去多谈谈。” 白小喵明显一脸喜色,眼珠子直勾勾看向刘景浊。 刘景浊笑道:“不愧是成精了。” 他取出一枚药丸子递去,轻声道:“疗伤药,只要是内外伤,都可以用。” 白小喵跳起来叼住药丸子,又是嗖的一声,消失在树林里边儿。这一去,好半天没有回来,姜柚等的无聊,干脆就在一旁盘坐炼气了。 旸谷之中,灵气极为浓郁,而且都是火属性,非常适合她修炼。师傅也说了,炼剑之后就要出去,人世间可再无如此适合火属性修士修炼的地方了。 所以一有空,她就会打坐炼气。 第二百三十一章 老聒(二) 粉衣青年淡然一笑,好似压根儿不在意刘景浊说的还有用是什么意思,只是好奇问道:“明明南宫妙妙是实打实的追杀我三年,刘兄也相信了,为什么还要留这一手,将我神念禁锢?” 刘景浊笑意盈盈,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巧合,所以试一试而已。这不,你不打自招了不是?” 粉衣青年一愣,随即摇头苦笑了起来。 他娘的!本以为这小子老早就知道呢,结果是现在才知道。 世道艰阻,人心险恶啊! 再问什么,确实也是问不出来的,所以刘景浊也没打算多问。得日后去了乞儿峰,让徐瑶帮帮忙,用些咒师手段。 也不晓得那位徐嫂子如今有无破境登楼,一个倔犟的女子,非要跻身登楼之后才与姚放牛大婚。 想起这个,刘景浊就觉得需要老早准备贺礼了。 万一那放牛娃成婚之时,自个儿不在,人不去贺礼得去啊! 刘景浊笑道:“那就烦劳三位稍等,用不了多久,我就给你们换个大地方待着,天高海阔,也不那么憋屈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缓缓离开这间“屋子”,转而去往那位毛先生所处之地。 “进门”之后,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问你个小问题,在你们九座山头儿,大先生位置高些,还是毛先生位置高些?我猜,是大先生,毕竟大先生只九位,刚才你又说了,毛先生多如牛毛。” 很显然,眼前黑衣不愿多说什么。 你不说,我说。 年轻人来回踱步,轻声开口:“我要是猜的没错,中土南疆百越那边儿,与我同姓的那个刘堃,百多年前去往大雪山下,也是因为你们湫栳山觊觎那百越至宝?但后来你们发现,有一节指骨被袁公带去了十万大山。袁公是合道巅峰剑修,随时可开天门的那种,你们也惹不起吧?” 那位毛先生淡然道:“你可以自说自话,我就当听故事了。” 可他方才听到大先生三个字时,心神之变化,尽在刘景浊眼底。 刘景浊笑道:“那我就继续说了,人世间诸多古兽复苏,九洲九处绝地,各有其一。十万大山那边儿,是一只盘瓠吧?百越一族,自古以来奉盘瓠为盘王,百越那些个圣物,放在一起,就是可以唤醒盘王的关键。你们拿到圣物销毁之,日后筹谋将十万大山那道天然禁制打碎以乱中土之时,就不必担心一位人族大帝驾前的大将军会复苏,从而镇守十万大山了,对吗?” 那位毛先生依旧神色淡然,仿佛就是在听故事一般。 刘景浊一笑,“比起胡游,你差远了。” 话音刚落,年轻人迈步离开,走到覃召羽门前,想来想去还是没进去。 玥谷那边儿,有黄三叶在,还用得着盘问这真正的覃召羽? 将心神退出那枚玉佩,刘景浊伸手摩梭着山水桥。 粉衣青年,刘景浊猜测应该是折柳山修士,毕竟定波谷修士不敢这么骚包。再就是,据刘景浊所知,九座山头儿里,也就定波谷与哭风岭以及折柳山没出来过了。 一直到拂晓时分,一只巨大乌鸦振翅而来,轻轻落在了不远处,可把姜柚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黢黑啊! 白小喵嗖一声由打这只火聒背后跳下,一脸得意,好似在与刘景浊说:“主人,瞧瞧,我朋友,霸气不?” 刘景浊抱起白小喵,笑道:“你的事儿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找寻火穴了?” “你要找寻火穴?” 说的是旧中土官话。 刘景浊猛地抬头,诧异道:“你不算是妖,也能口吐人言?” 那火聒轻声道:“我乃巴陵神鸦,妖族揭竿而起之时,我主公不愿插手,便带着我来躲避战乱,到此已有三千年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老乡啊!” 那神鸦又是轻声道:“既然是你的丹药救了我,我修行之地,倒是有一处火穴,就当我是报恩了。” 刘景浊笑道:“那感情好,不过,神鸦前辈是被何人所伤?以你肉身巨力,堪比真境了吧?那伤你之人,最低也是个真境修士了。” 神鸦火聒淡然开口:“我是知恩图报,多余的事情我并不想说,若是要去,你们到我背上,我带你们去。” 刘景浊便不再多问,抱拳道:“那就劳烦前辈了。” 刘景浊带着姜柚与白小喵跳上这巴陵神鸦背后,少女又嘀咕道:“怎么又是个中土的?有这么巧吗?” 刘景浊笑道:“不巧,上古所谓九洲,就是中土,如今其余八洲皆是后来被从中土分裂出去的而已。如你所熟知的真龙、麒麟等,最早出现也是在中土。只不过,这些年来,中土积弱,大修士太少,以至于别洲都瞧不上中土。” 姜柚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理解。 按道理说,中土古韵十足,就有个最强一洲才是啊!怎的反倒成了最弱一洲了? 正想问时,神鸦已然落地,是在一处大坑,至少三百丈深的圆环形状的大坑。 大坑一周皆是光滑石壁,底部却是一片大林。 神鸦口吐人言:“那边有个洞穴,是我主公坐化之地,里面的东西你不能动。洞穴深处,有一眼火穴,你可以试一试能用否。” 刘景浊铺开神识感知查探了一番,紧接着便是一脸喜色。 “能用,多谢神鸦前辈了。”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得布设一道阵法,免得动静太大了,会惹得附近妖修过来寻麻烦。所以,前辈若是不走,就得与我们一块儿在这深坑之中了。” 神鸦再次口吐人言,“那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刘景浊一笑,静静看着巨大黑影离去,随后取出山水桥递给姜柚,轻声道:“这深坑之中,灵气浓郁过外界数倍,你好好炼气。这处火穴的确适合炼剑,接下来我要修缮山水桥,少说也要月余时间,万一有什么事儿,拿起独木舟,喊我。” 姜柚点了点头,却见那神鸦已经返回,口衔一枚一人大小的赤红鸟蛋。 ……鸟衔着,只能是鸟蛋了。 “可以结阵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旸谷之内火属灵气充沛,此地又大木极多,那就以这林中大木为基,布设一道雷火大阵,免得炼剑途中被人惊扰。 刘景浊一步上前,抬起手时便是雷霆蹿动,只见其抬手于半空中连画八道晦涩符文,随后呢喃自语:“四大山决,王师敕令,及时打卦!” 八道封山符,以正统道门书符画之,这是刘景浊头一次以道门手段画符。 紧随其后,年轻人又上前一步,抬手以真火刻画天火收邪符。 又是双手结印,呢喃自语:“九泉无监狱,旃檀禁鬼牢,若见擅入者,猛火闭阵烧!王师敕令,及时打卦,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又是四道符箓分列南北西东。 姜柚瞧见自个儿师傅神神叨叨不晓得干什么呢,结果能师傅竖起二指,一句“急急如律令”后,十二道符箓之中,有八道雷霆窜天而起,四道火焰紧随其后。 只一眨眼,雷霆火焰夹杂,一道天穹顷刻间盖住此处大坑。 至于那火聒也好,神鸦也罢,早已有些站不稳,吓得。 刘景浊收回手掌,长舒一口气。 第一道符箓,道门正统封山符,以雷霆刻画。 第二道符箓,是刘景浊略加改动的北斗收邪符,以真火刻画,所以是天火收邪符。 其实刘景浊还想再加几道禁妖符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只见姜柚抬起头怔怔看着雷霆火焰夹杂的天穹,呢喃道:“虽然是神神叨叨,但真是花里胡哨。”仟韆仦哾 转过头,少女笑嘻嘻问道:“这个啥时候教我?”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等我出来,先教你画些简单的大门桃符。” 说着,刘景浊朝着神鸦抱拳,微笑道:“前辈放心,洞中任何东西我都不会动,前辈守护的东西,我也没什么兴趣。” 之所以被人打伤,多半是因为方才神鸦匆匆一个来回取来的蛋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挥手拿起山水桥,迈步往洞穴之中走去。 深入三十丈,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几十丈之高,十余丈方圆的洞厅映入眼帘。 怪不得老聒担心,这地方,好东西真是不少。光是进门以来,瞧见的三枚乾坤玉,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了。 刘景浊随身携带的几枚乾坤玉,与其相比,那就是孙子重孙辈儿的。 只扫过一眼,刘景浊便扭过头,直去中间那处火穴。 果然,之前隐约察觉到的火属性灵穴就是这个。 如同一口井般的火穴之中,一股子赤红灵气光柱直上洞顶岩壁,火属性极浓,但又不那么刚烈,极其适合用以修缮山水桥。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上去去盘腿而坐,身形缓缓悬空。略微松手,独木舟自行飞出,悬停于灵气光柱之中。 悬坐的年轻人双手重叠抱于小腹,淡然开口。 “雷霆!” “火焰!” 左侧雷霆凝做一团,右侧九味真火悬立。 雷霆火焰俱下,山水桥顷刻间通体焦黑。 今日炼剑,万事顺遂。 就在刘景浊九味真火离体的一瞬间,方圆三千里内,无数妖修犹如得见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瞬间红了眼,如潮水一般往那处大坑汇聚。 与此同时,有个正在某处火穴盘坐养伤的青年人猛地睁眼,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我说怎么没死,原来是被人救了。但那枚金乌蛋,我势在必得。”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离洲榜首 一艘刚刚到手的画舫渡船,除却不敢来此,已经返回哭风岭去的长潭,画舫之上犹有二人。 射鹿山丘昧潋,朝天宗苏箓,金鼎宫欧钰。 其实欧钰也想跑,架不住有个母老虎在这儿,没法子啊!他敢先跑回瘦篙洲,这母老虎返回青鸾洲时,一定要专门路过金鼎宫,然后不小心说漏嘴了,与师傅说自个儿偷看她裙底。 金鼎宫主,生怕最恨登徒子。要是那位宫主得知自己的好徒弟居然偷看姑娘裙底,呵呵。 至于丘昧潋,欧钰觉得,最毒妇人心。她跟刘景浊能有什么过节?那都是那些个老东西的事儿了,咱们瞎掺合什么? 画舫缓缓驶向旸谷,苏箓心都在滴血。 这他娘的是第三艘了!这次总不至于再碰上个聋子吧? 一旁的丘昧潋玩味一笑,冷不丁开口:“苏箓,你真是冷血无情啊!怎么说都是你小娘,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 先前待在朝天宗,她可是亲眼瞧见这家伙走去一处偏远山峰,一巴掌拍死了个妇人,也就是苏崮的娘。 拍死就拍死了,还毁尸灭迹,连个投胎机会都不给人留。 苏箓神色淡然,看向前方云海,开口道:“一个十七岁就自灭满门的人,说我冷血?” 欧钰都不想搭话,他娘的,俩变态! 老子只是好色,喜欢看而已,可你俩全他娘的的有毛病! 一个杀他老爹的小媳妇儿,另一个更狠,杀完爹娘还不够,把襁褓中的亲弟弟都要摔死。 所以欧钰怕丘昧潋啊,这挖了蛇蝎肚肠装进老虎肚子里的女子,谁不怕? 画舫驶入旸谷,却瞧见下方妖族有如潮水一般朝着一处地方涌去。 欧钰诧异问道:“这就是你的最后谋划?” 苏箓轻声道:“奉劝你们一句,刘景浊多半还是死不了的,想要杀他,就做好换命准备。” 丘昧潋没说话,但她真不觉得刘景浊真就敌得过苏箓。 欧钰气笑道:“那你把小爷喊来干嘛?玩呢?!” 苏箓也不气,只是轻声道:“大先生说了,刘景浊必死,但不一定会死在旸谷。但只要他将体内真火祭出炼剑,那在旸谷之中,就是大妖眼中的美味佳肴。潮水一般的妖族涌去,他刘景浊不死也得脱层皮。” 画舫速度极快,一刻而已,便已然悬浮于一处大坑上方云海。 丘昧潋忽然传音说道:“苏箓,你如此阳奉阴违,就不怕大先生怪罪?” 苏箓转过头,瞧了一身妖艳紫衣的女子一眼,淡然传音:“大家都有秘密,夫余国那条难河上游,是不是有个炼气士家族?” 紫衣女子眉头一皱,沉声传音:“苏箓,那一家子,与我等同于陌路,我都杀了那么多,不差一个了。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要故意让刘景浊逃脱?” 声音一顿,紫衣女子蓦然一笑,手扶栏杆,身姿妖娆。 “也不知北上神鹿洲的渡船走了没有,都有几趟。” 欧钰直翻白眼,“说这作甚?龙丘棠溪我可不敢惹,我怕被龙丘晾一根手指头碾死。我劝你们也别瞎打主意,实在是找死,千千万万不要拉上我!” 第二百三十三章 谁敢妄动离洲之鼎? 完全将心神沉入炼剑的刘景浊,哪里会知晓外界动静儿? 他是半点儿不敢分神,稍有差池,山水桥就会变作一截儿烧火棍。 七七四十九天之期是必然的,天衍四九,过犹不及。 刘景浊打算的是,四月初走出旸谷,将那座洞天福地交给陈桨。事关神尸所在地,是那位舟子以及魏薇的大道根本,还是由他们二人做打算最好了。 当然了,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与大算盘。 与舟子陈桨一同离开旸谷,也能狐假虎威不是。 毕竟九洲三子的名号儿就在这儿摆着,可不是别人封的。 安子本名是什么,天下无人知道。但安子名号之由来,其实是打穿十二楼而不过天门,在人间最高处啐了一口之后跌境返回人间。 之后说了句:“人间有我一剑,安定也!” 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了个安子名号,总不能叫定子吧? 至于舟子,那就很简单了,三千年来,十九次一人一叶舟,过东海入归墟,拳震拒妖岛。故而被人与安子齐名,因为都在守人间。 渔子名号,就更简单了。因为那家伙,一辈子都在钓鱼啊!当然不是因为他爱钓鱼,就能有个人间渔子称号。 左衡川成名较晚,两千年前才有得渔子称号。 两千年前,一个时常手持钓竿的老者,于斗寒洲极北冰原连卜九卦,说他枯坐冰原百年,看九洲未来百年之王朝迭起是否如我所料。 百年之后,无一卦不准。 后来他游历玉竹洲,也不知怎的,有个失心疯似的山头儿招惹人家,结果一座一流山头儿,三年时间,不见刀兵,却是分崩离析。 如此,渔子名号便叫开了。 但,左衡川相比舟子安子,总是差些,因为前者都是守人间。 不过如今归墟多了个军师,再无人能以此诟病渔子了。 大算盘,谋划已久,自中土上古九泽复苏,就在等这一天了。 身怀那枚上刻“出旸谷,分九河”都印章而入旸谷,怎么可能就只是这么简单。 刘景浊人在洞穴之中炼剑,其实那片茫茫之中,也在炼剑,炼就一柄开天辟地之剑。 不算是一心二用,因为都是倚靠这处火穴的。 只不过,他体内的一场炼剑,是要早于山水桥结束的。 炼就一柄先天之剑,元婴持剑开辟天地,神游我自身天地之中,也可随时分魂而出,化身远游。 所以在体内来上一场开天辟地,自然也就是他破境神游之契机了。 但求真我一境,就会很难。 都自开一处天地了,如何求真我?只一个我还是不是人,就已经是拦路巨虎了。 而此番炼剑,以天下至刚之雷霆,至阳之真火,夹杂这旸谷自古便有的古朴火属性灵气。日后之山水桥,必定是天下最为阳罡之剑。 洞外林中,白小喵又昏昏睡去,几乎是吃了就睡,姜柚说它不应该是一只猫,做猪才对呢。 而被独木舟与另外一把铁剑的少女,每日练拳炼气,极为认真,几乎只留出来个吃饭时间。 过去了大半个月,外界作飞蛾扑火的境界不高的小妖,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可蹲守于外界的,却有百余神游,双手之数的真境,以及隐藏于暗处的两尊炼虚。 对于画舫之上除却苏箓之外的二人来说,怎么都是必死之局了,可苏箓却依旧说,刘景浊不一定能死。 欧钰十分不解,一个元婴剑修,即便同时是归元气巅峰又手持仙剑,再有符箓阵法为辅。那说破天去,至多也就能与真境分个高下了,可两头炼虚大妖在此,他那什么活? 已经等了足足一月,高图生慢慢变得有些好奇。 照理说,那枚金乌蛋,他们妖族真不敢瞎打主意。破壳之时必为一方妖帝的存在,谅这些个畜牲也不敢打主意。 那是为了什么?一月时间,被那道大阵炼杀的神游之下,都数不清有多少了。就这都还有百余神游,十真境,两个炼虚。 中土刘景浊?为他而已,至于如此吗?难不成那刘景浊的血肉,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 要去问苏箓,真拉不下脸。 说真的,他顶瞧不上的山头儿里边儿,就有朝天宗跟另外那两座宗门。身为一流宗门,不往归墟出力,就是他娘的怂包。 老子三十九岁刚刚神游之时就想去归墟了,可那时山主战死,师傅才是炼虚,山中没有主心骨,他只能忍忍。 现在师傅即将登楼,自个儿当然要赶在师傅登楼前破境炼虚,随后仗剑归墟。 离洲帆海山,三代掌门先后战死归墟,那才是爷们儿该去的地方。 我高图生,是替师傅戍边! 想着想着,也不知怎的,高图生冷不丁起身,拔出佩剑明镜。 青年人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么多畜牲在这儿,放着不杀?” 云海画舫,欧钰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这高图生是不是有病?” 紫衣女子也是低头看去,下方大坑外侧,有一白衣剑客持剑冲入妖群,眨眼时间,已经砍杀十余头神游妖族。 “是有病,病的不轻。”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正常人,此时此刻想的当然是少出力,多得益。哪儿有这般,明明都守了一个月了,差这几天? 苏箓淡然道:“好像练剑的人,脑子都多少有些不合适。” 下方高图生,一人一剑杀入妖族之中,边砍边骂:“一群畜牲,在这儿碍眼?” 好似砍瓜切菜,而远处各自占据一处山峰的真境妖修,只冷眼旁观。 下方剑术绚烂,几十尊妖族真身同时现出,但高图生连法天相地都没祭出。 堪堪半天而已,神游境界的妖族,死了一半儿,跑了一半儿,只十座山头儿的真境犹在。 白衣剑客盘膝坐在大坑边缘,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开始填补体内灵气。 画舫之上,丘昧潋笑道:“要是归墟那边儿的妖族也是如此,那一场打了几千年的仗,戍边之人是不是忒废物了些?” 话音刚落,一把剑鬼魅一般凭空出现。 苏箓摊开了左手,隔在丘昧潋面前。而手心前方,是一把剑身如镜的长剑。 苏箓无奈道:“祸从口出,你就没个把门儿的?” 高图生淡淡然开口:“射鹿山是吧?就冲你这句话,我跟你杠上了,过青鸾洲时,我定要去射鹿山好好瞧瞧。” 这会儿高图生可没空与那所谓少主计较,无数妖族的飞蛾扑火,这道雷火大阵,已然没有多少威能了。 老子着急破境,要取金乌炼化之! 青年人猛然起身,伸手召回佩剑,紧接着便是一道剑气斩出,大阵应声碎裂。 结果高图生眼珠子一瞪,他娘的,还有后手? 云海之上那艘画舫瞬间后退三十余里,大坑之中,十二道符箓自行飞出,悬停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先前刘景浊走过的几十处火属性灵穴,皆有光柱冲天而起,源源不断为这道十二天雷火大阵输送灵气。 高图生败退几十里,去到一尊真境妖族所在之处。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豹子精,说道:“怪不得你们都不冲阵,原来还有后手?他娘的,险些着道儿了。” 过了没多久,高图生就扛着个巨大豹妖重返大坑处,将那尸身丢入大阵。 果不其然,依旧是被雷火淬为尘埃。 高图生若有所思,传闻中的刘景浊,不是个剑修吗?这他娘的是剑修能干出来的事儿? 百里外一处山头儿,对师徒终于赶到,早来了半个月。因为旸谷之外下着倾盆大雨,惊渡那边儿也雨水不止。 年轻女子沉声道:“一个元婴而已,就能铺设这么可怕的阵法?” 陈桨微笑道:“放在别处就没有这么大威能了,这小子是借住此处地利而已。那剩余的九只畜牲还罢了,去就是找死。至于那个高图生,他完全是可以无视大阵的。” 陈文佳笑道:“原来这位离洲榜首,是怕被人背后捅刀子?” 也对,炼气士不就是人成了精?都是人精了,有几个傻子。 陈文佳又问道:“那师傅不去帮忙?两头炼虚大妖,还有个离洲榜首,够他刘景浊受的了。他叫师傅来,不就是帮忙的?” 其实陈文佳始终理解不了,这个臭名昭著的景炀二皇子,怎的就跟师傅有了什么关系? 归墟之事,陈桨并未提起过,也算是给那个刘见秋保密了。 陈桨取出一喝酒,抿了一口,轻声道:“这点儿萝卜青菜,他拉不下脸喊我帮忙的。” 那小子可是死轴死轴的人。 再说了,堂堂人间舟子,打个炼虚真境一类的,也忒跌份儿了。Qqxsnew 陈桨笑道:“晓得你瞧不上他,晚些时候再看看你就知道了。你以为的死局,只是你以为而已。那小子在意的可不是自个儿,我来这儿,主要是与他叙旧,其他事儿,顺手而已。” 我陈桨破境真武,其实也是顺道儿。 至于那艘画舫,三位二世祖,其中两人总算是知道刘景浊有多阴险了。 苏箓一笑,“这道阵法,拦不住两头炼虚的。” 果不其然,一头百丈之长的赤焰巨虎率先冲阵,随后便是一只金身螳螂。 大坑底部,山林之中,神鸦叼起那枚金乌蛋,将其放进了刘景浊所在的那处洞穴。 姜柚抬头看了看即将破碎的大阵,也不知道怎的,居然毫无惧意。 少女学着自个儿师傅,一只手提着独木舟,另一只手拿着自个儿的铁剑,没来由的咧嘴一笑。 而洞中悬空盘坐的年轻人,正于人身之中那片茫茫之中,抽出来了一把剑。 正在冲阵的两只炼虚大妖猛然间暴退回去。 此时此刻,方圆千里的天幕被一道阴云气旋笼罩。 百里之外,陈文佳那叫一个瞠目结舌,只得咽下一口唾沫,询问道:“这也是阵法?” 陈桨笑道:“他可没那么大本事布设此等阵法。” 画舫之上,丘昧潋沉声道:“难不成提前完成炼剑了?” 苏崮强压下一身战意,眯眼而笑:“不,是破境。” 天空之中忽的下起毛毛细雨,陈桨便缓缓起身,同时面前凭空出现一叶小舟。 他迈步登上小舟,好似雨水便能渡舟。 小舟瞬息两里,已在离洲旸谷之南一处岛屿。 陈桨站立小舟,眯眼望向天幕。 “陈桨在此,谁敢妄动离洲之鼎?” 第二百三十四章 几件事 高图生抬起头,怔怔望向天幕。 好家伙,这闹着玩儿呢吧?是要遭雷劈还是怎的?破境而已,难不成还要跟话本小说里似的,渡天劫? 大坑之中,那只神鸦火聒早已做好以命去护住金乌蛋的准备,结果来了这么一遭。 姜柚猛地扭转过头,笑嘻嘻望向穿上了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一样是束发于顶,头别玉簪。 刘景浊伸手按住姜柚脑袋,笑道:“怎么不喊我?” 少女咧嘴一笑,“师傅炼剑要紧。” 刘景浊轻声道:“要紧是要紧,一把仙剑而已,再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也没我徒弟要紧。” 这个选择,很好做的。 神鸦低下巨大脑袋,口吐人言,沉声道:“不应该是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剑之期吗?这就完了?” 刘景浊答道:“尚在炼剑,这只是一道分身而已。” 听到这话,姜柚大喜过望,师傅破境了唉! 年轻人从姜柚手里接过独木舟,轻声道:“安心待着,我出去瞧瞧。” 转过头看向神鸦火聒,刘景浊说道:“前辈放心好了,这金乌,不会离开旸谷的。” 神鸦沉声道:“那道异像?” 刘景浊笑道:“天魂去了。” 人魂洞中炼剑,天魂已经在云海气旋之中,地魂就是这道黑衣了。 本体与天地二魂,皆神游。 话音刚落,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走出这大坑,居然半点儿未伤大阵。 剑光落到外界,黑衣青年人扭头儿往南边儿看了看,这才舒展一口气。 好在陈前辈来了,若不然离洲说不好要出现两轮大日道。 不对,是三轮大日,毕竟还有一枚金乌蛋呢。 他抖了抖手中山水桥,暗自叹息一声。 太着急了,若是在那方天地多走几圈儿,也不至于只是初入神游了。 三件事,一一去办。 先有一柄飞剑祭出,几十里外云海的那艘画舫,瞬间被长风圈禁其中。 第一件事,剩余九头真境,两头炼虚。 “真火就在我身,想来抢吗?那就来!” 呦呵,还真有不怕死的。 一头火雀率先袭来,双翅振动,好似一枚流星射来,声势极其浩大。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高图生怀抱佩剑,看的津津有味。 刚刚破境就敢跟真境叫板?是不是太托大了? 结果下一刻便狠遭打脸。 元婴之时,我杀真境妖族便如屠狗,何况现在。 面对妖族,无论你再如何天才,炼虚之下碰上我刘景浊,必死。 刘景浊只抬眼看了一眼火雀,清池飞出,瞬间贯穿其躯体。 一袭黑衣迈步跨出,缩地成寸,一步便到火雀上方,手起剑落,脑袋坠地,极其干脆。 刘景浊淡然道:“留你魂魄,转世去吧。” 说话之时,一股子于妖族而言,不知名的天然压胜之力散发,一时之间,这些个妖族竟是不晓得天上阴云是给谁的劫难。 瞧着这番模样,剩余八头真境已然鸟兽四散。 他们只是没出过旸谷,没有那么聪明而已,但他们不傻。 高图生咋舌不已,心说越境斩杀真境,就这么丝滑?你刘景浊剑身抹油了吧? 刘景浊一脚踢飞火雀尸身,扭头儿看向两头炼虚,没忍住的取出一壶酒出来,灌了一口。 第九境的炼虚了,还是两头,这就有些棘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幕,还没完事儿吗?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先是随手斩出两剑,而后扭头儿看向了闲到抖脚的高图生。 “你是高图生?贾有钱是你什么人?” 贾有钱是个绰号,本名贾覆,谐音是富嘛!所以有了个贾有钱称号。 帆海山是战死了三位山主在归墟,可事实上,还有一位掌律的。 那三位山主,刘景浊只在拒妖岛西岸的桃林见过,是枝上悬挂的铁牌。而贾有钱,那是真一起喝过酒。 高图生皱起眉头,沉声道:“再敢辱我师伯,你就不用与那老头畜牲交手了。” 刘景浊一笑,瞬身错开金身螳螂一击,飘飘然落在高图生身边。 黑衣青年递出一壶酒,笑道:“你师伯叫贾有钱,但确实是真没钱。拒妖岛东边儿的不相逢,我可没少请他喝。当年我可没少听他自夸,说自家徒儿与师侄,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我看童婳,那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你,差点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他想着回乡就把童婳许配给你的。” 可惜,没能回来。 但黄泉路上有龙丘阔开路,应当好走。 高图生面沉似水,“你到底是谁?” 刘景浊将酒水硬塞给高图生,朝着前方示意,“我是谁不要紧,就问你敢不敢与炼虚一战?” 高图生气笑道:“你当我傻?是冲我来的吗?” 刘景浊一口饮尽壶中酒,撇嘴道:“破烂山徐老山主曾经问贾有钱,敢不敢去砍妖族登楼?你师伯就很干脆了,只说那有什么不敢。” 再不多说,那两头畜牲看出了端倪,已经朝着大坑而去。 刘景浊举剑一道剑光斩去,十分不纯粹的剑意,但又不纯粹的很纯粹,让人无法分清,他到底是不是剑修? 一股子泛青剑光斩去,摧枯拉朽,哪儿像神游一剑? 本就被一股子无形气势压制,面对刘景浊,那头赤焰巨虎与金身螳螂,只能施展真境修为,他们不得不停步分散开来,各自分神抵挡。 刘景浊飞身过去之时,扭头儿看了看高图生,笑容玩味。 在高图生看来,那张笑脸之上,仿佛刻着两个字,怂包。 明明知道是激将法,他还就中了这个激将法了。 娘的!老子会怕这个? 白衣剑客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半数敬了天地,随即拔出明镜,提剑冲向金身螳螂。 “一人一头,别他娘的跟我抢!” 刘景浊幽幽一笑,竖起来大拇指。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幕,还没完事儿? 结果嗖一声巨响,高图生倒飞而来,重重摔落刘景浊脚下。 黑衣青年玩味道:“高榜首,这……有些名不符实了呀!” 高图生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打完这畜牲,我领教刘君子剑术。” 当然了,君子前面,少了个伪字。 刘景浊懒得解释,一个瞬身上前,高高抛起独木舟,同时将飞剑清池隐匿大阵之中,转而祭出捉月台,八千口飞剑雨点般洒出,一身剑意如瀑,周身隐隐约约出现一层琉璃铠甲。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了,好去会会那三眼神将。 张柳所言,刘景浊相信,但他还是想试试。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十九天 两剑客眼瞅着一头高达八百丈的火猿从天而降,手持一根怕是得有千丈之长的镔铁棍,狠狠砸向那处大坑。 大阵应声碎裂,挡在洞口的神鸦,被一棍砸到血肉模糊,填进了大坑之中。 刘景浊也顾不得苏箓那三人了,赶忙撤回长风,瞬间把姜柚与白小喵以及那枚金乌蛋与此界剥离出去。 高图生痛心疾首,指着刘景浊破口大骂:“你还我的蛋!”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只是抬头看向那头一身泼天火焰的巨猿。 画舫之上,苏箓转过头眯眼看向丘昧潋。 紫衣女子也好,欧钰也罢,皆是被那股子好似蕴含浩瀚星辰的巨力压的喘不过气。 丘昧潋艰难开口:“真不是我!你……你就没想到,大先生早就料到你有私心吗?甚至……甚至连苏崮他们母子,极可能都逃不出去。可能在大先生眼里,我们这些小打小闹,都只是在过家家!” 苏箓面沉似水,转过头看向远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画舫缓缓驶离,苏箓却是直接开口,声音不光船上人听得到,刘景浊也听得到:“刘景浊,你们守门人一脉,欠我的太多了,你得活着,等你登楼之后,你要跟我决一生死!记着,好好活着。” 刘景浊懒得搭理苏箓,也是真没法子搭理。 本体还在洞中,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更何况,这局面,怕是再无他法了。 他转过头看向高图生,沉声道:“等我请你吃饭吗?还不走?” 高图生一愣,“你不走?这他娘的是一尊合道大妖唉!旸谷中心之处那头火猿!” 刘景浊摇摇头,“我徒弟跟我的猫在洞里,我走不了。” 刘景浊心思急转,是在方才苏箓开口之后,他才堪堪想通其中枝节。 我手持人皇大印入旸谷,自然会被天外之人惦记。之所以喊来陈桨,就是怕有人动了位处离洲南海的九鼎之一。 结果这是个套中套啊!想必也是那位大先生之手笔了。 自己身怀九味真火,会引来妖族觊觎,这点刘景浊早就想到了,先前不想带着姜柚来此,也有这重原因。他猜到了有人会以此布设一局,但他觉得,破境之后,登楼之下的妖族,他有把握斩杀。 九鼎是以旸谷火焰烧铸而成,而那人皇印是九鼎余料精炼所铸,来到此地,定然会牵动大鼎位置,让天外之人有所算计。刘景浊也没判断错,一头潜藏离洲南海不知多久的合道巅峰大妖,已经试图去撬动离洲之鼎。Qqxsnew 但舟子陈桨来了,所以这一步,刘景浊也没走错。 唯一失算,也是最要命的。 是他刘景浊没想到,自个儿会遇到金乌蛋。更没想到,那只尚未出生的金乌,会对旸谷中心处的火猿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如今陈桨前辈被牵制于南海,一头合道大妖在此,他刘景浊,唯有一条路可走了,最后一条路。 高图生生怕自个儿听错了,“啥?徒弟我能理解,猫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轻声开口:“高图生,要是你,生死关头,要是为了活命,只能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愿意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无棋盘 景炀王朝,今日早朝气氛有些怪异,往常这时候,等着上朝的臣工们,都在谈论着大小事情,可今个儿,人少了一大半,也变得极其安静。 今日早朝,一个武将都没有,就连兵部尚书都告病缺席。其余在京武将,不是肚子疼就是脑袋疼,更甚者,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说不想上朝。 赵坎身穿一身暗红色龙袍上殿,待诸位臣工山呼之后,却是无人率先开口。 膝下已有一对子女,也早就蓄起胡须的赵坎,也压根儿没再等有人开口,只沉声说道:“今日在京中,早朝却没来的,罚俸一年,各降半阶。来了的,有事奏事,若是无事,朕比你们忙。” 能上朝会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小官儿了,况且这帮文臣,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首一人迈步走出,恭敬道:“臣有事启奏。” 赵坎神色淡然,“讲。” 这人乃是天衍元年提上来的中书令,在此之前,是东宫詹事。 那位将将五十,却是三朝一来第一位在位的从二品上,沉声开口:“天衍一朝,如今才是第三年,已经有三国与我景炀交恶,且皆是因椋王而起。故而,臣今日要参椋王一本,列其三大罪状。其一,椋王刘景浊依仗自己是个炼气士以及自身椋王身份,横行霸道,先杀大月王朝亲王,后欺辱高车女皇,掳掠西花王朝长公主、朱雀王朝王妃,恶贯满盈。其二,私挪朝廷土地,圈禁占地三百余里,以至于附近百姓民怨沸腾。其三,结党营私,朝中武将大多与其有关系,今日早朝,一目了然。以上三条罪状,以本朝律例,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更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陛下从重处置,以正视听。” 赵坎眯眼一笑,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杀自己的二哥?” 事情是早就定好的,可你这罪名,从哪儿弄来的,怎么敢放在我二哥身上的?! 一排文官齐齐出列,应声附和,也就是那句:“请陛下从重处置。” 赵坎冷笑一声,起身便走,再不听他们言语。 故而,今日早朝,结束极快。 这不是第一次了,开年以来,几乎每月都有一次,弹劾刘景浊。 赵坎走出朝堂,径直去了那处小院儿。 他应该就坡下驴,准奏的。可他做不到。 还没有走进院子里,便闻见了一股子飘香味道,估计是皇后给三个孩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赵坎笑着走去,轻声道:“做什么好吃的呢?有没有我的?” 说话之时,赵坎已经以眼神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儿,就是没瞧见想看见的人。 见皇后端出来一碗羊羹,赵坎唯有苦笑。 “豆豆走了?” 皇后轻声道:“走了,丫头都十岁了,听说了二哥的事儿,气不过,不想搭理你这个三叔了。” 屋子里头,太子在逗自个儿妹妹,手里拿的是白小豆给的礼物,自个儿做的拨浪鼓。 赵坎脱掉外衣,坐下就开吃了。 要是白小豆在,就不会有肉。 结果刚刚吃了几口,便听见了门口喊道:“陛下,中书令与御史大夫跪在大殿之外,说陛下不降旨,他们就跪死在大殿外。” 赵坎皱起眉头,没来由的怒声吼道:“让他们跪,跪死了事,臭毛病,贱骨头。让他们不在朝堂跪,散朝了又给我跪?” 皇后走过来,轻轻握住赵坎手掌,微笑道:“这不是一早就定好的吗?爹都由着你们兄弟三人胡来,怎么关键时刻,你这里却卡住了?” 赵坎沉声道:“我可以下旨,但那些都是脏水啊!” 一旁的皇后笑道:“那你便换个由头嘛!” 于是,景炀王朝天衍三年,椋王刘景浊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理由是,皇二子刘景浊,不恋朝政,喜好山水,故而任其做个江湖人。 往洛阳去的路上,白小豆那叫一个气啊!都后悔去长安了。她嘟囔着说,以后皇帝陛下再不是我三叔,我找太上皇老爷子告状去! 与白小豆同行的,是赵长生与潭涂。 驾驶木鱼宗送的那艘渡船,实在是花销太大,所以三人就只是以两头儿毛驴拉车,就这么游山玩水往洛阳去。 白小豆头一次瞧见了关于刘景浊的那些个邸报,气的都想打人了。 沿着河水往下,白小豆越想越气,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呢?瞎写一通,瞧瞧把我师傅说成什么人了? 白小豆气的不轻,潭涂又不会劝人,只好扭头儿看向一旁的独臂年轻。 “三条腿,上!” 赵长生无奈至极,这个三条腿,总觉得跟喊蛤蟆似的。 他只好凑过去白小豆身边,轻声道:“小豆子,别管这些,都是瞎说的,刘大哥都不管,你管什么?” 见白小豆不为所动,赵长生只好使出杀招。 “高前辈说,有个叫毛毛雨的,如今就住在这附近,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小姑娘明显一愣,一下子就变得伤感起来。 她有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 四月初一,距离那十九天之期,这是最后一天了。 大坑外部,那只手提镔铁棍的火猿缩小身形,变作一位身着僧衣的光头。 一山不容二虎,那只金乌只要出现在旸谷,火猿就放不下心。 大坑底部那处洞穴,青衫刘景浊收回雷霆火焰,山水桥之修缮,自此便告一段落了。 不过他没着急睁眼,而是走入了人身之中那片空荡荡的天地。 破境之时,刘景浊手持一柄长剑开天辟地,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天地立分。 但这片天地,如今就好似一张白纸,需要刘景浊去将外界山河“搬”进来,如同于白纸之上作画。 但刘景浊至今未敢轻易搬来任何山川河流,因为天魂在那道天幕气旋“渡劫”之时,瞧见了一张笑容玩味的脸。Qqxsnew 好似在与刘景浊说:“你做成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儿,很厉害。但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如何收场?” 旸谷这遭,已经给刘景浊长了记性了,日后行事,刘景浊只会更加谨慎。 虽顶天立地,可人间却是一片白茫茫,除却一袭青衫,再无旁的颜色。 虽然不敢胡乱去观想出来山河,但天地已开,所以刘景浊目标还是很明确的。 这处天地,便是刘景浊的黄庭宫,肯定是做不到衍化出来真实存在的生命,但学莫问春跟苏箓,为这片天地描出来一处处江湖,再写书似的为这片天地之中的人儿编撰故事。最好是以后能想法子,让这些个画中人书中人,变得离体些。 暂时不敢这么做,等到了神鹿洲之后,腆着脸请教龙丘晾吧。 这十九天,高图生跟陈文佳倒是不那么无聊。 因为有一个姜柚。 在高图生眼中,师傅是牲口,徒弟也是。 这个只十五岁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已经开了武道山河,且是炼气士,也是剑修。 他娘的,这还有天理吗? 最让高图生难以接受的,是姜柚每天不知疲倦的练拳练剑,他忍不住指点一二,少女很容易就能举一反三,甚至一套剑招,他只演示一遍,人家就能学会,可不只是形似。 不过他也总算知道了,刘景浊原来不是邸报上说的那般。 所以他一直在等刘景浊醒来,他要好好问问,刘景浊怎么知道那么多发生在归墟的事儿的? 其实陈文佳也差不多,忙着给姜柚指点拳法。 到底是舟子唯一的一个弟子,帮着姜柚打磨拳技,远比刘景浊要熟捻的多。 至于白小喵,那天之后便又蜷缩在了角落昏昏睡去,迟迟不见醒来。 眼瞅着时间飞速流逝,高图生实在是忍不住了,冲着刘景浊喊道:“刘君子,再不露出你那保命神通,我就得陪你死在这儿了。” 刘景浊缓缓睁眼,撇嘴道:“我求你留下的?” 迈步走去姜柚那边,让少女抱起白小喵之后,无奈一笑,轻声道:“带你去一趟你师姐家乡。” 姜柚一愣,“啊?” 刘景浊取出一块儿石头模样的物件儿,只心念一动,面前便凭空出现一道门户。 在镔铁棍落下之前,四道齐身身影走入那道门户。 只不过,那个一身青衫的年轻人,过门之时,眼眶通红。 高图生没好气道:“有这物件儿,不早用?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身影消失时,刘景浊声音也缓缓传出。 他颤声道:“我不怕让什么人失望,他们失望,与我无关。” 我在意的是,我爹辛辛苦苦为我铺设的路,一手好棋,被我这个不会下棋的,毁了。 某处山巅,道士玄岩凭空出现,那局只看落子多少的棋,黑子数量明显超过白子,一倍有余。 姬闻鲸留在此地的虚影率先讥讽开口:“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啊!” 这次,无人与他呛声。 玄岩只是开口道:“各位,请回吧,此后再无棋局,诸位所投黑子,只要愿意,日后都有一次换子机会,白子也是一样。至于这上半局,庄家输了。” 玄岩其实明白,今日落下黑子的人,不是因为他刘景浊违背初心。而是在于,一个在生死关头尚且犹豫的人,日后能当大任?在于他刘景浊,没有无所不用其极去想法子。 东西掉了,捡起来容易。人心散了,再聚便会很难了。 朝天宗山巅,大先生微微一笑。 “别急,礼物还有很多。” 第二百三十八章 滚去构建天地 刘景浊无奈至极,伸手把流出来的肚肠塞回去,随后运转灵气将伤口缝合,没好气道:“前辈,你爱吃卤煮不?” 身旁白骨一个干呕,得亏是个骷髅架子,没有五脏六腑,不然得把一万年前吃的东西都得吐出去。 刘景浊运转灵气将内脏摆正,随后灌了一口酒,笑意不断。 是前辈你先恶心我的。 姜黄也灌了一口酒,甚至能瞧见酒水从腔子流下去。刘景浊也不晓得这酒水下肚之后上哪儿去了。他低头瞧了瞧前辈屁股底下,也没见有酒流下来啊! 姜黄气笑一声,白骨之上顷刻间覆盖一层皮肉。 三十几岁四十上下的模样,五官刀劈斧削做成似的,啧啧,帅气。 姜黄白眼道:“你看到的是假象,我这才是实相。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就可以去‘我觉得’了。” 其实刘景浊对这个还是很好奇,所以笑着问道:“前辈,那天门之上,都有什么境界?” 这次倒也没有上次那么云里雾里,姜黄抿了一口酒,忽的一口喷出,水雾瞬间化作一道光幕。光幕之中,是个只以线条粗略勾勒出来的人。 姜黄轻声道:“炼气士登楼合道开天门,此三境,其实最早叫做登天三境。所谓开天门,就只是开天门,把门推开了,还没有进去。十二境之所以叫开天门,是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星河之中有九座接引池,天门开后,就有登天资格,过门之后,便可举霞飞升,位列仙班。所以第十三道境界,叫做大罗金仙境,也就是后世之大罗神仙的由来。在我们那个时代,大罗金仙才算得上仙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询问道:“所谓位列仙班,就是在那古天庭做官了?” 姜黄摇摇头,“差不多,不过我晓得的愿意去接引台的,也不多。大多数炼气士都不屑于位列仙班。所以那时不愿去天廷的炼气士,总会有一场天劫,就是与镇守星河的那个三眼神将之真意打上一番。所以说啊,留在人间的,反而大多数更能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冷笑不止。 入大罗金仙境,就得去天廷做官?不去就有天劫,什么狗屁道理?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还有第十四境?” 姜黄点点头,“有,但很难,自古及今,怕是只百多人而已。按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结丹之时,黄庭宫会出现一道门户,是修行的一个大体方向。等元婴过门,便是神游境界,炼气士便有了人身天地。炼虚一境,返璞归真,天地之中会出现一座玉京楼。择一道合之,破境合道之后,自身天地便会有一道天门,所以啊,其实合道一境,就是不断想法子去弄开那座天门而已,推开了,便是开天门。而在开天门一境,就是绞尽脑汁去过天门。过天门后,大罗金仙境,就会有另外一道天地,姑且可以称之为天宫,其实就是仿照天廷一座大殿而已。所以第十四境,就是一步步往上爬,爬完九层台阶,元婴入主凌霄殿,故叫做凌霄境。不过,要真正踏入凌霄境,不容易哦。九层台阶,层层如同天堑。再往上,就是无境之境了,反正我没听说过有人达到过,你们后世,我看更没希望了。” 刘景浊笑呵呵问道:“前辈是什么境界?” 姜黄抿了一口酒,“自然是凌霄巅峰,不然哪儿来的底气跟那雷神叫板?” 刘景浊无奈一笑,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十四重境界,我才是第七境啊! 姜黄一笑,扭过头说道:“你问完了?那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先前那个叫做陈桨的家伙挨了我半剑,然后问了我,关键是我也迷糊,所以问你。” 第二百三十九章 薅羊毛 有个白玉莲花冠上又覆白巾的女冠,在返回露台观的路上,特意绕道去了一趟朱雀王朝京城,结果没见到那位老尚书,说是老尚书已经辞官,不知去了何处。于是她又循着蛛丝马迹,去了一趟青笋郡。 此事没有邸报刊登,但南宫妙妙打听到了曾有个自称刘景浊的,在青笋郡斩了一尊挂壁楼神游。 等到了青笋郡城附近,她才知道,还有个少女,打赢了成名已久的武夫。仟仟尛哾 南宫妙妙走到好客山庄门口,只抬手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个老修士开门。 穆伯打量了一番神色清冷的女冠,开口道:“这位道长,有何贵干?” 南宫妙妙本来想说来拜访邓老庄主,可想来想去,还是数道:“贫道在旸谷外遇见一人,来求证一件事。” 之所以绕路几十万里,不为别的,南宫妙妙就是想在亲自看看、听听之后,再来决定日后万一刘景浊到了露台观,她是开门,还是闭门。 早晨进门的,后半夜她才出来。 于是南宫妙妙又想着,既然都到了这儿,何不北上松鸣山,再去一探究竟? 于是她又搭乘渡船北上,于三月初落在了清松国松鸣山。 这次听到的却不一样,在松鸣山修士口中,刘景浊却是与那邸报上一模一样,仗剑行凶而已。 不过临走之前,南宫妙妙见到了个剑修胚子。 南宫妙妙仔仔细细听完少女言语,一时之间竟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三月中旬,南宫妙妙返回露台观,只说已经斩杀了那淫贼,但他并不是刘景浊,然后就去闭关了。 结果三日之后,女冠便已然出关。 她倒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得知一件事存疑,想要求证而已,所谓修道,不就是如此? 她自认为是道家,不是道教,做学问而已。 于是四月初,南宫妙妙走出露台观,想去附近散散心。 在一处闹市之中,她只身走过,如青莲过红丛,清冷气质,让人对她敬而远之。 就在闹市之中,南宫妙妙一眼就瞧见一个胸前挂着木牌少年,少年人面前有个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那个木牌,自然写着卖身葬父。 不知为何,南宫妙妙就是瞧着少年人与自身颇有道缘,于是走过去,冷冷开口:“愿不愿做道士?我替你葬父,管你吃喝,传你道法。” 少年人抬起头,眼神干净,皱着鼻子说道:“能葬我爹,屎都吃得,何况做道士。” 南宫妙妙丢下一枚银子,轻声道:“去购置棺木,埋葬你父亲,然后跟我走,但日后不可如此言语粗鄙,我在城外等你。” 说完就要走,少年人赶忙喊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南宫妙妙淡然道:“一顿饱跟顿顿饱,我想你还是分得清。” 少年人只觉得鼻子发酸,略带哭腔,喊道:“我叫柑吉,无姓。你等着我,埋了我养父,我就去找你。” 南宫妙妙未曾回头,也不答话,径直走去而已。 方才递去银子,南宫妙妙忽的念头通达,居然微微挑起嘴角。 何必佐证?贫道心眼皆不障。 到了夜里,有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少年人走出城,在城外河畔找到了南宫妙妙。 少年人怀抱一个茶盘,南宫妙妙一眼就瞧出来那是沉香木。 南宫妙妙皱起眉头,沉声道:“有这东西,卖了不行?非得卖身?” 少年人低声道:“这是我干爹用命换来的,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舍不得。” 顿了顿,少年人抬起头,眼中没有半点儿邪念。 “你是要收我做徒弟吗?” 南宫妙妙点点头,“暂时做个记名弟子,会不会收为亲传,看你自身道缘了。” 少年人猛地将茶盘举起,挤出个笑脸,轻声道:“我爹还说了,要是碰到了愿意帮我的好人,可以把茶盘送她。你是个好人,茶盘我送你,但你不许卖,得留着。” 少年人举起的是茶盘,可在南宫妙妙眼里,这分明就是一本道书啊! 女冠压下心神,低头看了看少年人。 难道,这是我修道路上的一份机缘? 人世间真正意味上,最早的一本冠以经字的道书,是起名太平的。其中又另有以天干命名的十卷经书,可壬癸两卷,早已失传。 这茶盘之中,分明就是那早已失传的两卷经。 南宫妙妙沉默片刻,轻声道:“柑吉?此后把木字去掉,叫做甘吉吧。” 少年人哐当跪地,磕头不止。 “都听师傅的。” 云海之上,有个身着儒衫的佝偻老者,笑意不断。 大先生当然知道,那只沉香木茶盘其实上刻一幅图案。 木兰树下,神人问答。 ……………… 离洲南境海外一万八千里,已经连续月余时间,动辄掀起数百丈之高的巨浪,幸在离陆地极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桨所面对的,是两头合道巅峰大妖,不用想,这都是当年妖族撤去归墟以东之时,留下的棋子。 一头通体千丈之长,是一身白鳞的螣蛇。一头是站立起来,半个身子在云海之中的金甲红毛熊。 陈桨在此二者面前,如同沙砾一般。 不过这一月打斗,两头大妖遍体鳞伤,陈桨却没受什么大伤,这便是人间舟子的实力了。 这两头大妖,说弱当然不可能,但他们是没有灵智的。也可以理解为,只是两头厮杀机器而已。 也是,毕竟是妖,若是有正常思想,如何潜藏数千年而不露半点儿蛛丝马迹? 陈桨站立于海浪之上,单手负后,白衣飘飘。 好巧不巧,一场倾盆大雨,已然袭来。 中年人自言自语:“三拳打死?还是两拳各一头,再就是有些难度了,一拳锤死俩?” 想到此处,忽的盘坐,一身武道真意顷刻间驱散天上阴云,连海水都被这无穷无尽的真意捅开一个漩涡,不知深入几千里,直入海底。 两头大妖不要命似的不断袭来,可每次拼尽浑身解数,却连那武道真意凝结的护罩都难以破开。 反观陈桨,早已将那两头大妖拋之脑后,只是不断在想着,何谓真武。 脑海中,想到的自然是那黑衣披发,仗剑蹈蛇龟的存在。 只是,后世武道不该奉其为祖的。 自有武道以来,真武一境,便是武道之尽头了。 可他陈桨所追求的,远不止如此。 炼气士可举霞飞升,武道就不能肉身成圣?没有这个道理的。 十九次入归墟,不得窥见那半步台阶。 这一月鏖战,终于得见那处境地,莫不是就如此了? 中年人猛然睁眼,抬头看向那又已经缓缓聚集的阴云,眉头缓缓皱起。 “我何至于借前世神通来迈过那一步?滚!” 一声怒号,风云皆散。 中年人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那两头大妖,沉声道:“我之真武境,若天地不予我阶梯,我便打碎那庙堂即可。此生为人,陈桨再不是所谓雨师!” 话音刚落,一股子金色光束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捅出个窟窿似的。 与此同时,青鸾洲有两道金光汇聚来到离洲上空,其余八洲也有金光汇聚,顷刻间就是千万里。 九洲十大王朝,各国武运汇聚离洲,要助九洲第一位真武境诞生。 陈桨咧嘴一笑,“人间助我破境,我守人间至死!” 无数金色武运汇聚去往陈桨之处,金光散后,陈桨以高达三千丈的巨人之姿重现于世。 不是法天相地,或许,称之为武道真身更为贴切。 自此,九洲武道又上一阶,有了第四境,真武之境。 陈桨眯眼看向下方两尊合道大妖,呢喃自语:“那就一拳吧。” ……………… 天地之中,巍巍昆仑拔地而起,只有雏形,轮廓而已,并未细分。 刘景浊以书中所记,立此山为人间最高,天柱也。 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万里,有弱水周回绕匝。 十洲之地,刘景浊没敢依照书上照搬,而是在已经观想出来的巨海中心处,放置了一处九州,古时九州,而非如今九洲。 如此一来,仙人在十洲之地,凡人则在九州。 五岛之地,照理来说,除却昆仑之丘,都在东海。但刘景浊把沧海岛搬去了西海,剩余三岛仍在东海。 当然了,这大半月的构建天地,当然只是粗略勾勒出来一个轮廓。除却一座昆仑,古九州之地与剩余四岛、十洲,那都是要凭空想象的,哪儿那么容易。 心神正要退出这方天地,刘景浊忽的听见姜黄开口:“急个屁,去把那剩余半数雷霆真意全弄来,不要是傻子!上方大鲸围绕之处,是一轮月魄,我摘来给你。你先将剩余半数雷霆抢来,放入你那方天地,然后将你那九味真火祭炼成为一轮大日,再就将月魄祭炼为明月。天有日月,那道雷霆任其游走你那片天地,此后你需要补全五行之属,再接下来,就任其自行衍化,你只需填补山河即可。” 在那方天地之中,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那也不必这般薅羊毛吧?连点儿过冬的都不留?是不是有点儿缺德了?” 姜黄呵呵一笑,一道剑光砸向神尸,自个儿一溜烟逃回上方。 “随你,反正你要是不将雷霆真意据为己有,就等着刚刚有了雏形的天地被打碎吧。” 在刘景浊的那方天地,青年人骂骂咧咧,“这就是前辈你说的护道?你这是挖坑吧?” 拿起那柄开天辟地之剑,刘景浊看着那尊人面龙身的巨大神灵,讪笑道:“我要说我是被人坑了,你信吗?” 第二百四十章 南赡部洲,剑修姜黄 在自个儿的天地之中,刘景浊其实想干嘛就可以干嘛。按姜黄的话说,就是可以“我觉得”了。 只不过,面对的始终是一尊上古真神啊! 刘景浊骂骂咧咧,拔出那柄开天辟地之剑,人身忽的消散,假入登楼,祭出千丈法相,与那雷霆真意凝做的雷神真神对峙。 只是在这处天地一一种“我觉得”的法子,假入登楼而已。但在我自身天地,那就是真的。 事实上,若是他刘景浊知道凌霄一境是个什么光景,在这天地中,瞬身入凌霄都是完全可以的。 只可惜了,高处风太大,我还没上去瞧过。 此时耳边传来姜黄言语:“既然可以做到这种事,为何不试一试,你刘景浊登楼一境之时,杀力如何?” 刘景浊一愣,心说对哦,日后让元婴在天地间练剑练拳,自个儿不是轻松许多? 不过想来也是想多了,境界不到家,做不到真亦假来假亦真的。 心念一动,天旋地转,那道雷神虚影与刘景浊一起被瞬移到了西海聚窟洲。 刘景浊一个瞬身没入法相眉心,正想着如何玩儿呢,结果远处那道雷神虚影愈发凝实,数以万计的雷龙雨点一般袭来,刚刚描绘好的聚窟洲雏形,被这雷龙一游已然毁去大半。 刘景浊骂骂咧咧道:“虽然有点儿不地道,但这是我的地盘儿,前辈,是龙得盘着啊!” 话音刚落,法天相地抬手就是一剑斩去,剑光发出时只一道,十里之后便是百道,百里之后,剑光与雷龙交汇之时,剑光数目早已不可估算,细密剑气分而又聚,俨然已成为一条剑气长河。 正在收拢月魄的姜黄眼前一亮,小子可以啊!我都没想到将这遁术当杀招去用。 刘景浊所出之剑,不就是得自姜黄的三式其一? 只不过,在姜黄手里,这是逃命必备,哪承想刘景浊居然拿此稍作改动,把逃生术变作杀人技了。 剑气过境,摧枯拉朽。 刘景浊一笑:“还没完。” 青衫元婴跃出法相眉心,落在那条剑气长河,举起手中剑,顷刻间天地变色,日夜倒悬。一幅由刘景浊观想而成的星辰天幕已然高挂。 刘景浊笑道:“前辈这九宫之剑,是观星所创吧?我正好最近看书较多,略作改动。” 古人观星,将天宫以井字状分做九宫。即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宫加一中宫。由此以观七曜与诸星移动,以测天象。 姜黄的剑,是一剑落下,将敌手困死在九宫之内,如此一来,被困之人就如同天上星宿,走到哪儿,剑便在哪儿等着。 只不过现在刘景浊真正能做到的,只是把人切成九个等份儿而已。 可在这天地之中,我说了算。 沿着剑气长河,顷刻之间,宛如沙砾的的刘景浊已在雷神真意十里之外。 又是一剑落下,分化出六道剑光,方圆十万里被切为九个等份。元婴瞬身迈入中宫,局里观星。所谓之星,自然是那雷霆真意了。 还没完。 中宫之处,又是一道法天相地凭空出现,与先前披头散发的法相不同,此时法相,虽也背剑,但却是束发于顶,散发青色光芒。 围绕中宫之八宫,各开一门,乃所谓暗八卦,即休、生、伤、杜、景、四、惊、开,八门也。 姜黄看的一愣又一愣,结果那小子来了句:“还没完。” 下一刻,青色法相瞬移离开中宫,占据东方乙位。金身法相原位不动,本就位居正南,在阳火丙位。略往西南方向,再现一道黑色法相,占据丁山之位。 年轻人一笑,“此为三奇,还有!” 话音刚落,一柄飞剑由打中宫祭出,一剑开花,分化为三十六万柄飞剑,瞬间消失,再无踪迹。 捉月台分化为三十六万柄,每一甲六万剑,六甲遁于六仪之下。 此为奇门遁甲。 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明暗随意转换。 姜黄撇撇嘴,“你这起码花费几十个呼吸时间,真打起来,谁给你留时候?” 刘景浊一笑:“做给前辈看而已,只要我境界够,有可以挥霍的灵气,这第二剑,不用一息。” 姜黄摇头道:“得亏在你之天地,否则这雷神真意都把你劈死了。” 刘景浊一笑,接下来就是第三剑了,但剑已经出了。 十万里大阵,在外面当然做不到。不过与炼气士捉对厮杀,十里足够。 称得上顶天立地的巨大雷神虚影一阵咆哮,雷霆响动不绝与耳,每一鼻息便是泼天雷电。 只不过,中宫之处他冲不进,而每落到另外一宫,六方飞剑各出半数,便是十八万飞剑在等他。 破阵?当然可以,三尊法天相地是摆着看的? 青衫元婴坐镇中宫,看戏一般,瞧着剑气如长虹,不断斩向那道雷霆真意。 既然要薅羊毛,薅的恭恭敬敬那种,那便在这假象之中,尽数炼化吧。 眼瞅着那道雷霆真意就要被戏耍着炼化殆尽,刘景浊忽的听到一阵雷鸣般的声音,是有人言语。 “玩儿够了没有?” 深渊之中,年轻人瞬间睁眼,冷汗直流,毛骨悚然。上方海中,姜黄一把揽住月魄,瞬身返回刘景浊身边。 两人齐齐望向极远处一双眼睛堪比日月的雷神真身,齐齐来了句:“我勒个去!” 肉眼可见,那张人脸冷冷一笑,开口道:“问你们呢,玩儿够了吗?” 姜黄一脚将刘景浊踢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 “你忙你的,往死了炼。我还就不信了,死了万年的老死鬼了,还能诈尸不成?” 神尸居然笑了起来,“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我们不必交手,我就是想看看,拿走我尽数真意的,是个什么人。看到了,原来是他啊!” 姜黄眉头一皱,却发现神尸正在迅速石化。 与此同时,刘景浊所观想的那座天地中心处的九州之地的兖州,率先有了一座雷泽。 这座天地,唯有北境昆仑与九州雷泽,略有颜色。 刘景浊瞬身到了姜黄身边,正好瞧见神尸石化,已经到了头颅处。 这位生于混沌之中的上古真神,最后一句话是:“如今世道,可是你们心中所愿?” 说完之后,神尸已经成了一尊不知如何巨大的石像。 姜黄哈哈一笑,瞬身返回悬崖之畔,刘景浊紧随其后。 姜黄随手将月魄拍入刘景浊体内,笑道:“小子,给壶酒喝。”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壶酒,最后一壶潭涂酿造的酒水。 姜黄转身面朝深渊,狂饮尽壶中酒水,举起酒壶,笑道:“敬你!” 顿了顿,姜黄轻声道:“不必在意体内雷泽,那是他给你的一道机缘。对了,日后切记,遇事莫要踌躇,人最怕的就是瞻前顾后。我知道你大小道理一堆,可道理只在嘴上,会很空。所以,边做边想嘛,何必踌躇?” 刘景浊眉头一皱,不经意一个低头,猛然发现,身边前辈半身已然石化。 “前辈!你……” 姜黄咧嘴一笑,双手重叠拄剑,目光直视巨大石像。 “神尸不再,守墓人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必伤感,人皆有归宿,我的归宿就在这儿。” 最后一句话,姜黄笑着说道:“以后要是碰见南赡部洲一个愣小子,记得告诉他,在家的时候,要顾家。还有,我作为过来人的忠告,有话千万要老早说,别等到没机会了,想说也说不了。。”仟韆仦哾 刘景浊退后三步,重重抱拳。 “前辈可以回家了,一路好走。” 等直起身子,面前惟余一尊拄剑石像。 天幕被撕开了个口子,有个白衣中年人刚刚落地雨田县,便瞧见一道剑光直冲天幕,人间风哭雨泣,雷声大号。 有人声高呼,盖过雷鸣。 “剑修姜黄,南赡部洲人,守人间至死!” 一道剑运,无形之中落入雨田县,奔向姜柚。 陈文佳瞬身落在陈桨身旁,欣喜不已。 “师傅,成了?” 陈桨面色沉重,点了点头,轻声道:“成了。” 可,有个故人走了。 城内客栈,姜柚恍惚之中瞧见个长得贼好看,帅气的不得了的青年人。那人冲着自个儿一笑,说了句:“看什么看?我是你老祖宗。” 于是少女满脸黑线,刚要回骂,可眼前哪儿还有影子在? 她一回头,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可师傅好像不怎么开心啊? 刘景浊挤出个笑脸,“我没事,只是有l那位教我剑术的老前辈,走了。” 姜柚不知道怎么劝,正好有个白衣中年人迈步走来。 陈桨一进门便开口道:“刘见秋,一趟人间最高处,把你打的多愁善感了?境界跌了,心气也坠了?” 刘景浊甩去一壶酒,轻声道:“还是叫我本名吧。” 陈桨却笑盈盈道:“曾经在归墟战场上,意气风发的那个剑客呢?哪儿去了?把他还我,那是我朋友,他叫刘见秋,不叫刘景浊。” 高图生嗖一声跑下楼,瞪眼道:“你狗日的是那个刘见秋?” 完了完了,那可是我心中的真正剑客啊!怎么会是他啊? 高图生一幅哀默心死模样,“你竟要坏我道心?” 刘景浊都懒得搭理他,这家伙是能跟苏崮做朋友的。 第二百四十二章 茶盘 衔云一郡,堪比小国一座,位处西海,雨多树高,故而多云。 露台观不远,刘景浊便打算步行去了。 送走高图生后,刘景浊便换上一身粗衣,只粗束发于顶,胡子拉碴,踩着草鞋。 至于姜柚,女大十八变,十五六的年纪,几乎一天一个样儿,倒是越发亭亭玉立了。她还是穿着改做略微修身的长衫,穿着黑色短靴,背两把剑。一把稳固在仙剑品秩的山水桥,一把是没有名字的铁剑,在青笋郡城打出来的。 离洲五月,举洲多雨,正阳日过后不久便下起了雨,已经连下半月,犹不见止。 这天傍晚,雨越下越大,师徒二人无处避雨,只好躲在一处寺庙。 天黑之后,老僧巡夜,瞧见了跟鸡崽儿似的蹲在屋檐下的俩人,便笑着请二人入庙避雨。 刘景浊笑着拒绝,只说江湖人,习惯了风餐露宿,老方丈不介意我们师徒檐下避雨已然极好,进去就不必了。 老僧也不强求,不过回去之后,还是端来了些素斋。 姜柚吃着馒头喝着稀粥,含糊不清问道:“师傅,你是不是很讨厌和尚?” 刘景浊笑着摇头:“没有,我是不喜欢佛门,不是讨厌和尚,两回事。” 姜柚哦了一声,再没多问。 先前她问过刘景浊,是不是师傅觉得自个儿上年纪了,就要去留胡子,不苟言笑的那种了? 当时刘景浊笑着答道:“那是你见不着我嬉皮笑脸而已。” 只说陈桨,换个人瞧瞧,你看他会不会有半点儿笑意? 面对熟悉之人,自然放的下架子。再去看高图生,刘景浊虽然也是与其有说有笑,可总还是端着的。 姜柚洗了用完的碗筷,准备明天再还回去,毕竟晚了,就不打扰老方丈歇息了。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而已,刘景浊盘坐刻字,等着姜柚睡醒。 青年人抬头看向远处,雨中有道身影缓步走来。是个青年僧人,穿补丁袈裟,背着箱笼,以烂木为杖。 青年僧人到山门之时,冲着刘景浊微微颌首,刘景浊以笑意答复。 青年僧人抬手叩门,很快门户便打开,门里门外两位僧人,一时之间,互看无言。 沉默良久,老僧率先开口:“一去十二载,岁月匆匆,想必所见颇多,那山中草木水中游鱼,哪个是你?” 青年僧人苦笑一声,“总是,都是。” 老僧摇头一笑,叹息道:“众生颠倒,认物为己。” 姜柚也醒了,刘景浊便拾起碗筷,走去二僧那边。 递还碗筷,青年人笑道:“好个师僧,眼目甚分明。” 老僧双手合十,笑念佛号:“啊弥陀佛。” 一对师徒入庙,一对师徒北上。 走出去极远,姜柚这才问道:“师傅又在打什么哑谜?” 刘景浊笑着解释:“老僧所问,是书上既成问法儿,少僧所答,也是书上所答,只不过,总是这个答案的。” 从前读《传灯》,也曾读过此段,哪承想今日得见一番。 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见万种人,众生皆是我。 只要用心去看,谁都如此。 刘景浊忽然说道:“练武练剑之外,书也要读。话本小说也好,古籍经典也罢,都可以读。不过那种带着怨念去落笔的话本,要少看。读书可以荤素不忌,哪怕所谓禁书,以及三教典籍,多多少少要读的。过几日到了露台观,你可以找南宫道长借几本书,日后你独自返乡,记得还行了。”仟仟尛哾 一提起读书,姜柚只觉得头大。接连哦了几声,敷衍了事过去了。 少女真想说一句,你是师傅,不是先生唉! 又过去几日,师徒二人到了那座露台观附近,就在西海之畔。 不过南宫妙妙搬离了露台观,花钱买下了附近一座山头儿,刘景浊便带着姜柚,御剑去了那座餐风山。 只可惜,登山之时,有个自称甘吉的少年人说他师傅在闭关,他先领着二人上山,晚些时候师傅再来招待二位。 刘景浊自然无所谓,可姜柚的一顿肉没了,她有点儿不高兴。 少年人领着师徒二人登山,刘景浊见这叫做甘吉的少年人不像是道士,便问道:“甘吉,你是不是南宫道长新收的弟子?” 少年人苦着脸,轻声道:“是的,就因为这个,师傅都不能待在露台观修行,因为我是个男的嘛!所以这才花钱买下了这座餐风山。如今山上也就我师傅搬来的一座两座茅庐,可能要委屈二位了。” 姜柚撇撇嘴,“那有啥委屈的,你好歹有个茅庐,我跟我师傅,三天两头睡在荒野。” 姜柚年纪要大些,况且背着剑,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不好惹的那种。甘吉只觉得姜柚跟自个儿师傅很像,好看,但不好惹。 所以少年人就可以离姜柚很远,只笑着说:“我之前一直都睡城隍庙里,差不多的。” 见少年人有些拘谨,刘景浊便笑着说:“别怕,我们就是路过此地,蹭一顿饭而已,与南宫道长认识。不过以后有人拜山,你得问清楚了,来人是谁,要干什么。倒不是怕有什么歹人,只是问清楚了,自个儿心里也有底不是?” 甘吉挠了挠头,讪笑道:“我师傅说,来的都是客,即便她没在,只要山上有人,至少要管一杯茶喝的。” 刘景浊摇晃着酒葫芦,微笑道:“我喝酒。” 很快就走上半山腰,不得不说,这座往西转头就能瞧见大海的山峰,风是真大,怪不得叫餐风,风就能喝饱了。 少年人领着师徒二人走上一处茅屋小院儿,院中石桌上放置一方沉香木茶盘,少年人煮水泡茶,有些生疏。 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过去将甘吉按到椅子上,自个儿煮茶。 高低也是大家闺秀,虽然……不太看得出,但这些事儿,姜柚半点儿不陌生。 刘景浊落座之后,瞧了瞧茶盘上的图案,有些诧异。 甘吉咧嘴笑道:“这是我拜师礼物,是我养父一辈子最值钱的物件儿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心头升起一道剑光,打散了自身被茶盘牵引起的念头。 木兰树下,神人问答? 真不是他刘景浊亵渎道经,而是方才这两本道经牵动自身心念之时,刘景浊分明瞧见了一幅一闪而过的春宫图。 刘景浊放开神识,很快便找寻到了南宫妙妙闭关之处。 也顾不得旁的的,刘景浊以心声开口:“南宫道长,恕刘某无礼,这个关,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清冷女冠缓缓睁眼,无喜无悲,也无不悦神色,只是一个瞬身到了院中。 刘景浊起身抱拳,笑道:“路过露台观,这丫头非要来看道长,老是说很喜欢道长,我便带着她冒昧登山了。” 南宫妙妙居然笑了笑,冲着姜柚说道:“你是惦记着一顿肉吧?晚些时候我亲自下厨,不过,得麻烦你与甘吉去一趟山下小镇,买些肉食来。” 姜柚一笑,桃花盛开。 少女笑着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吃肉嫌买肉麻烦,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呀!” 少女走去甘吉那边儿,“带路,买肉去。” 甘吉就这么被半推着往山下走去,刘景浊气笑着又给这丫头记下一笔帐。 南宫妙妙缓缓落座,也不知怎的,这次再见这对师徒,她由衷的开心。 女冠笑道:“刘公子破境真快,年前还是元婴,这才五月底,已然神游了。” 刘景浊想着摆手,“机缘巧合而已。” 正想着呢,所见画面要怎么跟她说?难不成真说茶盘之中有着一幅春宫图?真要这么说,姜柚这炖肉想也不要想了。 想来想去,刘景浊只得先问道:“道长闭关,是因为茶盘之中的两卷经?” 南宫妙妙颇为诧异,“刘公子居然知道这两卷经?还看得出来经书就在茶盘之中?” 刘景浊心说我看到的可远不止这些。 青年人说道:“修行中人,多多少少与道沾些边儿,看到这木兰树下神人问答时便联想到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轻声道:“只不过,我看这道经的确是失传的两卷,但其中,好像另有隐情啊!” 再是道士,也是女子,闭关悟道之时所瞧见的某些画面,听到的某些声音,南宫妙妙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只不过,刘景浊如此发问,难不成他也瞧出来了些什么? “刘公子有何见解?” 刘景浊下意识喝了一口酒,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轻声道:“我看这茶盘有些怪异,道长还是不要着急参悟,等好好研究一番,再做定夺。”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道长于符箓一道?” 南宫妙妙摇摇头,“一知半解而已,画些寻常符箓尚可。刘公子若是有什么手段,也正好帮贫道一个小忙。” 刘景浊笑着点了点头,抬手以雷霆火焰,刻画一道压胜符箓,将那雷火符箓拓印在了茶盘之上。 “南宫道长若是愿意相信我,最好是拿着这茶盘去一趟中土楼观道,真人就在南山,我可以写手书一封,道长拿着……” 刘景浊忽的眉头皱起,沉声道:“道长这是何意?” 此时此刻,南宫妙妙手持一柄拂尘,指着刘景浊眉心,狂喘粗气。 女冠柳眉倒竖,因为她脑海中,一幅画面始终挥之不去,运转清心咒也无济于事。 一幅画卷,画中唯有二人,其中一人便是她自己。 刘景浊微微眯眼,沉声道:“道长?” 南宫妙妙瞬间收回拂尘,转过身去,依旧喘息不止。 好似脑海之中那幅画卷中的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她本体同样在经历什么。且那幅画面,任由她如何用尽浑身解数,都难以将其驱散,更何况这会儿,她也再无力驱散了。 南宫妙妙沉声道:“刘公子稍坐,有些事,去去就来。” 女冠一个瞬身离去,回了露台观,径直钻入一处寒潭之中。 女冠盘坐寒潭之中,可刺骨寒水,却依旧压不住那幅画面。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南宫妙妙一声闷哼,整个人瘫软下来,仰在池边,面若桃花,目光涣散。 几息之后,南宫妙妙神色便比这寒潭还要冷冽了。 蒸干道袍,女冠瞬身返回餐风山。 再瞧见那个胡子拉碴的青年人,南宫妙妙眼神极为复杂。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不急 这座被反反复复租凭出去不知多少次的渡口,究竟是归属于哪座山头儿,刘景浊不知道,也懒得深究。 不过以前龙丘棠溪说过,玉竹洲东海岸与西海岸的两座大渡口,最早都是西花王朝建造的。只不过建好之后就卖出去了,卖出去之后,西花王朝却又从买家手里把渡口租了回来。租回来之后,西花王朝又将渡口转租出去,反正接下来还转了好几手呢。 所以西花王朝相当于卖了一次,把建造渡口的费用赚了回来,然后再租来,转租出去。这中间的转租费用就足够付给渡口真正主人的租金,且略有盈余。 层层加码,以至于到现在,这座东门渡的停泊费用极高,所以,由打玉竹洲驶出的跨洲渡船,船票很贵,是别洲的一倍有余。 师徒二人在渡口城池寻了一间客栈,此刻刘景浊正看着玉竹洲舆图,规划大致路线。 玉竹洲绝地在最西边儿,折柳山也在最西边儿,刘景浊得去一趟折柳山附近,所以起码也得贯穿一洲而折返回来。 不过这一趟,刘景浊打算赶路快着点儿,尽量明年年前到神鹿洲,落地后就去绿湖山转一转。 所以在玉竹洲境内,刘景浊圈出来了几个地方。 从东门渡出发,往西南方向去,到几千里外西花王朝那座花都,瞧一瞧姜戈。毕竟杨念筝待在青椋山,来了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再说了,他们杨氏曾经帮过干娘,所以去看看也无妨。 过年之后,直往西去,出了西花王朝不远就是那座神弦宗了。 答应了李湖生去神弦宗逛一逛,就顺路去讨一杯水酒喝喝。 此后就可以直去折柳山,逛一圈后,于北边儿绕行折返东门渡,就可以走了。 这期间,有两位故人可以去见一见。 景炀一脚踢开白小喵,自打晓得白小喵是只公猫,现在都会说人话了,姜柚死活不愿意再让白小喵蹲在自个儿肩头,更不愿意让白小喵钻被窝儿了。 看着师傅筹划路线,她没忍住开口道:“师傅,次次规划的路线,哪次我们按照路线走过啊?” 刘景浊语噎,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可以不按计划来,但计划一定是要做的。” 姜柚一幅恍然大悟模样,长长哦了一声,笑着开口:“那咱们走吧!渡船上五个月,我感觉身上都要长毛儿了,我还是喜欢露宿荒野,这才像个江湖人嘛!” 刘景浊就纳了闷儿了,俩徒弟,都不喜欢住屋子里? 不过等酒葫芦灌满之后,他还是领着姜柚连夜出发了。 五个月的渡船生活,对于师徒二人以及白小喵,无聊归无聊,但时候过得还是很快的。 虽然姜柚修炼,越往后越难,但灵台也已达千丈,算是把师傅定的三千丈灵台,完成了小一半儿。 至于刘景浊,一边儿养伤,一边儿忙着给体内天地描画山川河流。 既然雷泽现世,他干脆在体内那座九州,以古时舆图原模原样拓了过去,率先描绘出了大江大河,然后是三山五岳,最后才将剩余八座大泽大致描绘出来。 至于海外十洲,那是个大工,没几年下不来的。 所以现在,本体在外,一道地魂正在构建描绘天地,至于天魂,在海上练剑。 只可惜,登楼之前,体内那道天魂的所谓练剑,也只是试行某种剑术能不能用而已,并不能做到真正的练剑。 走在夜路上,大雪纷飞,师徒俩很快就都白了头。 刘景浊笑着问道:“飞剑神通还没有发掘出来是吧?那就先不着急,先起个名字吧。” 少女咧嘴一笑,摊开右掌,一把赤红飞剑便悬停于其手心。 “师傅,名字早就想好了,就叫赤霄。” 刘景浊面色古怪,问道:“自个儿想的?” 姜柚一翻白眼,“那不然还是抄的啊?” 刘景浊愕然,片刻后笑着解释:“中土古时有一座王朝,开国皇帝佩剑就叫赤霄,得剑于南山,也叫白虹。相传他曾持此剑,怒斩白蛇。”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要不要改个名字?” 姜柚摇摇头,“不改不改,我管他谁用过呢,反正名字是我自个儿想的,我哪儿知道别人也想得到?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了。” 刘景浊一笑,她不在意就好。 说实话,他这个当师傅的,对于某些事请,反而没有徒弟豁达。 “你筑起灵台以后,便要去着手开辟飞剑神通。在此之前,你先学着御物,而不是御剑。” 刘景浊取出老早就准备好的十六柄巴掌大小的铁剑,仿制飞剑模样,但其实就是他在船上闲来无事打造的。 铁剑被他用装刻刀的牛皮包卷着,这会儿连包带剑一起取出。 人间大爷,满天飞雪,青年人一步上前,右手捧着剑囊,左手并指挥舞,十六柄剑依次发出,于半空中游走飞掠,不远处一棵树就遭殃了,被十六柄剑依次穿过,戳透明了都。 挥手收回铁剑,刘景浊笑着说:“你炼气士境界不够,神魂太弱。想要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得先锤炼神魂。我当年法子比较简单,但你不行,所以平日里,可以去以心念操控一柄剑始终悬在身边,等到什么时候能把十六柄剑都控制悬浮身边,再去求剑能出去多远,杀力几何。” 这种新鲜事儿,姜柚很喜欢尝试,点了点头之后立马去试了。但这次跟从前不同,她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将铁剑控制提起。 某人强压下嘴角笑意,一本正经道:“哪儿有这么容易?慢慢练吧,等你能控制十六柄寻常铁剑,我便花钱给你买上十六柄真正飞剑,嗖嗖嗖飞来飞去,帅气极了的那种。” 姜柚本来有些丧气,结果一听这话,又来了心气。 打架厉害不厉害的,无所谓啦!关键是得花里胡哨的,两个字儿,帅气! 十六柄飞剑飞来飞去,听着就花里胡哨嘛! 可她哪儿知道,她的好师傅给她挖了个大坑。 无论多天才,黄庭宫内凝成一枚心神种子之前,这种事压根儿做不到的,撑死了也就是以灵气控制飞剑,决计做不到以神魂控制。 某人抿了一口酒,再不掩饰笑意。 没法子呀,教什么会什么还了得?那我这师傅还怎么当? 教个你一时半会压根儿会不了的,哎!那当师傅的就可以语重心长的说一句,丫头啊!你天赋虽好,但比你天才的人多的是啊!得谦虚些,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 显然,奏效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这丫头垂头丧气不已,因为她怎么样都做不到让剑飞起来啊! 这天清晨,两人再次上路,雪稍微有些厚,都没过了脚踝了。 不过路上却是有两道车辙印子,还有马蹄印子,人脚印,一大堆,瞧模样是刚刚过去不久。 离那座花都不远了,官道平缓,但大雪天的,谁这么早赶车? 刘景浊懒得以神识查探,走上去不就知道了。 过去了半个时辰,师徒二人终于赶上了那架马车,原来是囚车。 姜柚压低声音问道:“师傅,这犯了什么罪过啊?好家伙,得有百八十人押送吧?” 刘景浊笑道:“管他呢,咱们走咱们的。” 囚车上那人,四十上下的模样,瞧模样至少几个月没有洗漱了,怕是从很远的的地方来,要押解进京。 果然,刘景浊瞧见前头一身鲜红官衣的中年人骑马走到囚车一旁,随手解开铁链子,递去了一壶酒。 “姜兄,喝口酒暖暖身子,马上就到了花都了,到时候六部三司会审,保你们一家的,不在少数。至少我知道,太子殿下是会保你们的。” 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姓姜? 据他所知,西花王朝当了大官儿的,就姜戈父子了。 杨念筝是西花王朝先帝血脉,不是姜戈亲生女儿,但姜戈还有两个儿子的。 莫非是因为景炀那边儿削了自己王爵,将自己划出族谱之后,自个儿刘景浊三个字,护不住姜戈一家了? 刘景浊面色如常,只是听着囚车上与马背上的二人言谈。 囚车上那位一笑,沙哑道:“何必呢,我们父子多活了几年,已经是赚了,刘兄不必为我们求情,咱们的陛下,三十几的年纪,正值壮年,但生性多疑。你们要是求情,那就成了我们联合起来不认同他这个皇帝了。毕竟我老父亲做的事儿,你都知道。” 刘景浊微微皱眉,果然。 这才刚刚落地,就让自个儿碰见这事儿,还是有人故意恶心自己啊! 既然要恶心我,那我也恶心恶心你们。 两人快步走到前面,刘景浊笑着说:“柚儿,咱们山上有个杨姑娘,就是西花王朝人,就是那些个邸报上说的,被我掳走的长公主。” 姜柚点点头,“晓得啊。” 刘景浊又说道:“囚车上那人与你同姓,是杨念筝的哥哥,你觉得巧不巧?” 少女一皱眉,沉声道:“师傅要救人?”qQxδnew 青年人抿了一口酒,笑道:“不急,进城再说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我是皇帝他哥 打听了一番,姜戈如今被软禁在家,但姜念缶跟姜念钟兄弟二人,一个被冠以囤练私兵的罪名,另一个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号,如今姜念缶已在刑部大狱,而姜念钟今日刚刚被押解回花都。听说三日之后,三司会审,六部陪审,姜戈也要上堂候审。 大将军府的牌匾几年前就被撤了,换上了姜府二字。 刘景浊大摇大摆走去姜府,上去敲门之时,却被藏在不远处的两个开山河跑过来拦住了。 也是,姜戈好歹也是个归元气境界,堪比金丹巅峰的那种,自然不能让寻常人看守了。 其中一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姜府戒严,无干人等不得入内。” 刘景浊咧嘴一笑,手中多出几枚半两钱。 “两位兄弟,这姜戈欠我钱呢,我听说三日之后他就要上公堂了,我怕钱要不回来了呀!通融一二,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哈!” 守卫瞬间换做笑脸,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道:“懂事儿啊!速去速回,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刘景浊陪笑点头,挥手招呼着姜柚,两人就这么推门走进了姜府。 那俩开山河,扭过头去就会禀报,说有人进了姜府。 进门之后,只见偌大宅子,杂草丛生,青砖缝儿里挤出来的野草都快把路掩埋去了。 姜柚低声道:“这么大的宅子,就连个家丁都没有吗?” 刘景浊微微叹气,轻声道:“树倒猢狲散,姜老爷子跟你爷爷差不多年纪,多半是不愿看着府上下人们跟着一起遭难,把他们放走了。” 说着便迈步往后走去,三进的宅子,直走到后院,这才瞧着不那么荒凉了。 有个一身灰衣且满天白发的老者,正手持锄头,幸苦挖地。 雪都下了一场了,姜戈田里的白菜青菜倒是活的极好。 青年人提着酒葫芦,迈步走去不大一块儿菜地边,轻声开口:“姜老伯,我饿了,有吃的没?” 老人家后知后觉转头,许是上了年纪,微微眯起眼睛才瞧见了几步之外站立的年轻人。 “刘公子?” 刘景浊一笑,“是我。” 他指了指后方姜柚,轻声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姜柚。” 姜戈一把丢下锄头,快步走过了,满脸笑意。 “你怎的来了?外边儿围的水泄不通,你怎么进来的?” 刘景浊笑道:“我的行踪,怕是下了渡船之时就给人知道了,所以没什么好隐藏的。光明正大来看看你,谁拦我我揍谁。” 老人笑着说了句还是年轻好,之后便朝着少女招手,让姜柚过来坐。 他自个儿跑去屋子里,忙活着取出来清水,还是冷水,没烧开的。 给刘景浊倒上水后,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念筝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吧?” 刘景浊端起来水杯喝了一口,姜柚便也端起水杯,然后静静听着师傅与这位姜老将军聊天儿。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离乡之前都安顿好了的,如今杨姑娘与白姑娘就在我家山头儿下面的一间客栈,时忙时闲的,不过决不会有人欺负她的,老将军得相信我的为人不是?而且,杨姑娘很早就会说话了。” 姜戈闻言,古怪一笑,轻声道:“当然相信,不过……你哪怕只把她娶做一房小妾,我也就更放心了。” 姜柚面色古怪,刘景浊则是气笑不已,开口道:“老伯要是这么说话,那就是赶人了。” 老人笑道:“玩笑而已,别这么不经逗。来来来,跟我说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都去了什么地方。” 刘景浊只说了杨念筝这几年来过得如何,并未多说自个儿遭遇。不是方便说,是怕老人家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 归元气初入与归元气巅峰,虽是同境,却是云泥之别。就说好客山庄的邓大岙,年纪比姜戈差不了多少,可身体瞧着就要好很多。再者说,姜戈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归元气,不重修身养性,只求万人敌三字而已。 姜戈知道刘景浊不想多说,便看向姜柚,咋舌道:“好俊的丫头,多大了,都已经武道归元气了呀?” 姜柚抬起头,咧嘴一笑:“我跟老爷子一样,也姓姜,十六了。” 刘景浊解释道:“她是我在朱雀王朝捡的,资质的确不错,我准备回山之后便跟大弟子一起,正式让她们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白小豆其实也还没有正式拜师,现在收了姜柚,刘景浊便想着开山之时,一同收徒。 说起开山,刘景浊便有些头疼。 如今倒是不缺钱了,可山上全是老好人,要正式开山,供奉殿、钱谷、衡律堂,这三脉是必须有的。首席供奉早就给签了卖身契的曹风了,钱谷那边儿,可以让路阂跟袁塑成先看着,那衡律堂掌律呢?顾衣珏那家伙,有时候瞧着冷冰冰,却是个拉不下脸的,不适合入主衡律堂。 事先刘景浊已经传信回去,让路阂在青椋山上筹建议事堂,但不能动旁的任何一草一木。他就是要在废墟之中建起一座祖师堂,让日后的青椋山修士,每次登山都能瞧见那些个残垣断壁。 姜戈喝了一口水,轻声道:“你如今有三十?都俩徒弟了。” 刘景浊笑道:“三十了,算不得年轻人了,厚脸皮称自己为青年人而已。” 闲聊一会儿,姜柚陪着自家师傅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功夫就煮了三碗酸菜面出来。 吃饭时,姜戈说道:“我知道你如今没了景炀王爵,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吃完了赶紧走吧,替我照顾好念筝,老头子我就多谢你了。” 刘景浊没答话,只是三两口吃完了面,叮嘱姜柚去洗碗,还说了句屋子很大,自个儿挑一处进去,咱们这个年就在这儿过了。 姜戈听到这话,气笑道:“西花王朝背后有人,再者说了,同为十大王朝,这京师之中定然是有登楼境界存在的,你何必为我涉险呢?说破天去,咱俩也就是江湖路上,一面之缘而已。”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杨念筝是要入我青椋山谱牒的,他的爹,我能不管?” 老人刚要开口,却听见刘景浊又问:“你四个干儿子呢?” 老人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都死了。” ……… 月已高悬,街上白雪早已融化殆尽,屋顶上却还是覆着一层白顶子。 有个腰间挎长剑的黑衣青年走上街道,青年人肩头还蹲着一只白猫。只不过这猫有些怪异,额头居然有一道天眼似的红色痕迹。 黑衣青年拍了拍肩上白小喵,轻声道:“去帮忙打听消息,有事儿喊我,别惹事儿啊!” 白小喵点了点头,嗖一声就跑了。估计是去往街头巷尾找寻同类去了。 要说一座城池的百事通,绝不会是什么地头蛇,而是那些个本就灵智不低的猫。 黑衣青年大大咧咧走入一间酒铺,进门便让温一壶酒,要好酒。 黑色长褂,佩无鞘铁剑,头别一只白玉簪,踩着黑色布鞋,个头儿八尺有余,瞧着就不好惹。所以一进门,刘景浊这道地魂分身,就是最扎眼的存在了。 要说这神游之后,天地二魂可各自离体远游,也真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儿。 要按白小豆,她现在的梦想就是有好几个自己,最少得有三个呢。 一个练拳练剑,一个读书认字,还有一个负责吃喝玩乐。 其实刘景浊很早就在给白小豆琢磨大名儿,自家山上人叫白小豆尚可,但以后丫头行走江湖,总不能给人喊做大侠白小豆吧?不甚侠气哎! 很快一壶酒就端来了,酒倒是不错。 酒铺子里,向来是谈天论地之处。家事国事天下事,就没有不能说的。 二两酒下肚,老子天下第一! 嘈杂声音被一阵琴声压住,刘景浊抬头看向二楼,有位仙气飘飘的白衣女子玉指游动,所奏白雪。女子身边,另有一人,一身白衣,侧披着头发,以琵琶合鸣。 应景。 小酒铺里,居然还有人抚琴助兴?这倒是不多见。 可怎的,杀气腾腾? 刘景浊再次转头,门外有人鼓掌走来,是个二十出头儿的年轻人。 来者一身银白锦衣,前胸后背都绣着蟒,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一尊元婴,三个金丹。 屋内众人,酒皆醒了,琴声骤停。 屋内酒客尽数匍匐跪地,头也不敢抬的那种。 此时此刻,尚有三人未跪。 二楼两位乐师,一楼的黑衣青年。 银衣绣蟒的年轻人微微眯眼,看向一袭黑衣,冷冷开口:“楼上二位是我内廷供奉,见本王可以不跪。但你为何不跪?” 刘景浊看都没看这故意找茬儿的,装也不装的像些?他只漫不经心道:“我为什么要跪?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跪?” 门口年轻人冷笑一声,眯眼道:“就凭我堂哥是当今皇帝!老子是西花王朝献衣王!”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终于扭头看向那年轻人。 这什么狗屁封号?献衣王? 黑衣青年抿了一口酒,咧嘴一笑,轻声道:“皇帝是你哥?巧了,我是皇帝他哥。” 年轻人皱起眉头:“找死?” 刘景浊刚刚歪头看去,就听见这位献衣王几乎颤抖着声音传音过来。 “刘先生,我也是无奈之举,人家逼我说的,我也没法子啊!看在我姐的份儿上,别出剑啊!非要出剑,也别打死我。” 刘景浊面色古怪,这位献衣王,可谓是求生欲极强。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三道身影 有个背剑少女独身走入一间客栈,要了两间房,自个儿独自住一间。 出姜府时,刘景浊就是黑衣了。 只不过,真正的刘景浊与姜柚,还在姜府。 客栈里那个,只是刘景浊以符箓为姜柚刻画的分身而已。而黑衣,是一道地魂。 至于天魂,当然也不在那片天地了。 一个衣着单薄,背着箱笼的读书人,此时此刻正蹲在花都城隍庙外,瑟瑟发抖不止。 一国城隍庙,堪比一座小朝廷的,内有一座酆都罗山打造的小天地,姑且可以称之为小酆都。 各州、府、县都有城隍庙,也有一处暂时用以拘押魂魄的牢狱,但明船三年一过境,一座大王朝,三年要死多少人呢?各地城隍庙里装不下,所以一国城隍庙,便是收拢鬼魂之处。 城隍不比五岳山君,西花王朝又远比不上中土与神鹿洲那边儿,几乎五岳山君就是一洲山君了。所以这西花王朝,五岳山君撑死了也就是炼虚境界,一国城隍,真境巅峰而已。 白衣书生瑟瑟发抖,好在过了一会儿,老庙祝走了出来,给年轻书生拿来了一床被子。 刘景浊心想着,这位城隍爷倒是不错。 城隍庙虽是受一国香火供奉,但实际上,不属于一国朝廷管辖,是酆都罗山直属。但城隍庙里的阴差,却得让一国朝廷去封禅。所以天下城隍,虽然不受一国朝廷管辖,但阴差之升迁,要一国朝廷点了头才行。假若朝廷不公,酆都罗山那边儿便会有人出面。 这也是从前那场所谓天下大会制定的规矩之一。 若城隍庙只受酆都罗山管辖,那必然会成为凌驾于一国朝廷之上的另一座朝廷,酆都罗山便也远不止只是一个酆都罗山了。 若只归一国朝廷管辖,那弊端更多。皇室之中,人人都可以是山水神灵或是阴司鬼差,一座哪怕不那么受百姓爱戴的朝廷,也可以想法子“延年益寿”。 所以那场天下大会,说到底,立的规矩,大多还是制衡二字而已。 唯独炼气士不得插手凡俗国度征伐一事,玉京天极为强硬。 其实到现在,这个不得插手,已经成了不得明面上插手。 刘景浊裹着被子,就瞧着夜游神巡视城池,黑白无常一趟趟出门,去缉拿魂魄。还有极多阴差鬼吏夜巡花都,没报备的鬼修不敢不避,寻常鬼物见之心颤。 过了一会儿,那位城隍所化的庙祝,或许是瞧不过去门口受冻的书生,便将其带进了庙里。 酒铺那边儿,刘景浊冷笑一声,抬头看向二楼乐师,淡然道:“老子今个儿要听曲儿,谁敢拦我,别说皇帝是你堂哥,你是皇帝二大爷也不行!” 黑衣青年掏出一枚金锭子甩去二楼,开口道:“大爷有钱,接着奏乐。” 那位献衣王心里慌得不行,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真要找死不行?” 黑衣青年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剑气入飞瀑一般倾泻而去。 等那位献衣王回过神,身后元婴护卫不知何时已经护在了他面前,周遭同样已经悬浮数百柄飞剑。 他仿佛置身于雷火之中,一招不慎便会灰飞烟灭那种。 元婴护卫传音道:“刘公子,我们陛下说了,想要保住姜氏父子,烦劳入宫一见。在我西花京都之内,谅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我们不愿,你救不走姜戈父子的。” 第二百五十章 买卖 百花山庄,一至九品花仙子,乃是当年初代种花人依照《花经》所制定。 这位宝相仙子,是六品花仙子。 刘景浊说完之后,粉衣女子微微一笑,抬起头轻声询问:“刘公子借花运,可是什么代价都愿付?虽说百花山庄已逾千年再无种花人,但挤出个四品六命的花运,不算太难办。” 话锋一转,宝相仙子笑盈盈问道:“刘公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百花山庄,不一定需要啊?倒不如刘公子先说说,借花运,要做什么?”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窗外檐上积雪,没喝茶,抿了一口酒。 “我青椋山上,曾栽有一株梅,后来我把她移栽去了栖客山,魂魄虽是修补好了,可尚且差一道气运让她真正活过来,那是我妹妹。” 宝相仙子一笑,“如此说来,刘公子倒是个顾亲的人。百花山庄如今圣女说了算,小女子即刻传信,要看忘忧怎么说了。” 刘景浊站起身子,种种抱拳,沉声道:“烦劳仙子传讯,任何条件,刘景浊都答应。” 宝相抬起头,“任何条件?” 刘景浊重重点头,“任何条件。” 宝相一笑,自言自语道:“丫头,听见没得?刘公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多少也有些表示吧?” 话音刚落,后方屏风处走出一个黄衣女子。 九洲天骄,排名第七,百花山庄圣女,忘忧仙子。 刘景浊冲着那以幂篱遮面的黄衣女子抱拳,轻声道:“见过忘忧仙子。” 黄衣女子声音清脆,略带笑意开口:“都说中土无天骄,刘公子这三十岁的神游境界,还不算是天骄?鱼雁楼骗我不浅。” 刘景浊又抱拳,轻声道:“不敢当,仙子还是说一说,借花运,需要什么代价吧。” 黄衣女子倒也干脆,轻声道:“刘公子与龙丘棠溪是道侣,天下皆知。若是刘公子能劝动龙丘家主,让二小姐挂个供奉头衔儿,这事儿便也不算事。” 刘景浊不解道:“龙丘洒洒?为何非得是她?” 忘忧仙子叹息道:“百花山庄苦寻种花人无果,而龙丘家的二小姐,却是可以凑活去做养花人的。我们这些个修百花气运的炼气士,若无新花降生,便也只能保旧花不死了。不需要那位二小姐如何劳心劳力,只需要定时来帮我们洒洒水就行。” 刘景浊缓缓皱起眉头,沉声道:“所谓的洒洒水,是以自身本源浇灌?” 黄衣女子与粉衣女子,一同点头。 刘景浊便一笑,摇头道:“刘某说了,我愿意承受如何代价,两位仙子怕是不曾真正会意。我的意思是,哪怕要以我胳膊腿去换,我也可以同意。” 忘忧仙子一笑,“真是诡辩啊!我正巧去年走过一趟栖客山,也瞧见了三字塔下那株梅树。倒是发了新芽儿了,可若无花运,便也只是死而复生的梅树而已。刘公子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条件不多,就这一个。” 两位花仙子都以为刘景浊会拂袖而去,结果眼前青年,蓦的笑了起来。 未曾背剑的青年人笑了笑,灌下一口酒,缓步走去窗前,伸手又在窗边抓了一把雪。 沉默良久,刘景浊转过身,笑着问道:“几年前在大月王朝境内,簪雪城一个真境修士,与西花王朝的黄供奉去抓姜戈父女。顾衣珏斩了簪雪城真境,我带走了杨念筝。那时我就有疑问,百花山庄不才是西花王朝的掌舵人吗?怎的簪雪城想要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这般骑在百花山庄头上了?进来时,我问宝相仙子,我宰了杨斛,百花山庄会不会管?宝相仙子的答案是不管。我就纳闷儿了,到底是不想管还是管不了呢?更何况,偌大一个百花山庄,好歹也是老一流势力了,怎的要一个真境圣女说了算?如今你们又退而求其次,找养花人而不是种花人,莫不是兰夫人身体有恙?” 黄衣女子扶了扶头上幂篱,笑着端起一碗茶水走去刘景浊身边,做递杯状。 “刘公子想说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酒葫芦,笑道:“忘忧花有毒,刘某惜命。” 黄衣女子便转过身,自个儿喝掉茶,随后说道:“刘公子不妨直说,小女子读书少,听不懂哑谜。” 刘景浊一笑,走过去落座,翘着二郎腿,笑道:“刘某可以给百花山庄找一位登楼境界的供奉,三十年内,护百花山庄无虞。若是来了合道找茬儿,青椋山便送来一位合道挂个供奉头衔儿便是。甲子之内,我刘景浊想法子给百花山庄送来一位真正种花人,且青椋山与百花山庄,是以兄弟之盟打交道,如何?” 也不等二人答话,刘景浊迈步就走,只留下一句:“二位仙子想一想,夜深了,我困了,回去睡觉了。” 等到青衫身影出了群芳楼,三楼幂篱女子这才缓缓撤去幂篱。 百花山庄是天下皆知的美人坊,既然是花仙子,又哪儿有长得难看的?幂篱之下,自然是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Qqxsnew 之所以带着幂篱现身,还不是他刘景浊淫贼名声传遍九洲,不绝于耳。 忘忧仙子气的不轻,阴沉着脸,冷声道:“狗淫贼!反过来将我一军?” 宝相无奈一笑,轻声道:“说实话,若是他真做得到给百花山庄一位登楼修士,且坐镇三十年。其实也不是不能谈。” 忘忧仙子冷笑一声,沉声道:“人家胸有成竹,已经去往鱼雁楼了。” 刘景浊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只是用计而已,也是赌一把。 他寄出去了三封信,一封到栖客山,一封到破烂山乞儿峰,一封是给龙丘棠溪。 破烂山有钱,宝物更多,所以得再欠姚放牛一个人情,让他借出来一道可以装活物的乾坤玉,帮忙将三字塔下方那株梅树拿到神鹿洲,交给龙丘棠溪。 给龙丘棠溪的信,密密麻麻写了一沓儿,但都是废话。说来说去的,也就一句有用的。 “帮我照看好小菜花儿,我明年过年之前会到神鹿洲。” 至于给栖客山的信,也就一句,“烦扰乔山长良久,我要带小菜花儿回家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有些恶意揣测 旸谷之内的那枚金乌蛋只有空壳,真正的金乌,就是差点儿死在小巷的白小喵了。 不过这事儿,白小喵不知情。 他只是以为自个儿在睡梦中得了机缘而已,所以眉心之处多了红色印记。 而刘景浊也在想着,是不是日后金乌坐镇旸谷,人间会多出来一轮大日? 抱着白小喵去了那间客栈,于是客栈里便多了两道符箓化身。真正的天魂,已经带着白小喵去了姜府。 天魂回归本体,白小喵则是与刘景浊说着打听来的事儿。 白小喵说这城里的猫老大,也是已经开了灵智的精怪,两百岁有了。 据那老猫说,多年前确实有个中土的女剑客来过花都,那时候还不叫花都。 女子也确实受了重伤,进了杨氏祖地,被杨氏所救。 后来那位女剑客为报恩,提剑护着那位杨氏次子登基,后来就再没有女剑客音讯了。 被护着登基的那位皇帝,按辈分算,应该是杨斛的太爷爷,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有没有打听到,三十年那场所谓的除妖后,是不是真的有异像迭起?” 白小喵点了点头,开口道:“有的,不过据猫老大说,那天的异像是一座花都上空玉竹横生,琴音不止,百姓好似沐于竹海琴音之中。” 刘景浊一愣,“什么?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白小喵也不晓得咋回事,不过还是听话,复述一遍,“百姓好似沐于竹海琴音之中。” 刘景浊猛灌一口酒,这就有点儿玩笑了啊!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儿?还都能给我刘景浊遇见? 不对不对,都在玉竹洲,如此异像,神弦宗怎会不知? 百年前消失的两大天之娇女,木鱼宗开山祖师陆青城。神弦宗时任宗主沐竹。 陆青城那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而神弦宗的沐竹,据李湖生说,魂灯已灭,是确确实实已经转世了。Qqxsnew 只不过,实在是陆青城名声太大,再加上沐竹本就名声不显,所以极少有年轻修士晓得神弦宗百年不出世的沐竹。 刘景浊拍了拍脑袋,无论如何,还是修书一封寄去神弦宗吧,万一呢?李湖生可是做好了找师傅一甲子的准备,让他去青椋山瞧瞧也是好的。 刘景浊咋舌不止,“乖乖,这都什么事儿?” 喝口酒压压惊。 刘景浊又问道:“那这花都城隍呢?” 白小喵说道:“这个猫老大不晓得,只知道城隍爷是二十年前从下州升迁而来的,日夜游神跟那文武判官,这四把椅子,好像也是刚刚上任的鬼吏。” 刘景浊点点头,再没继续发问,而是弯下腰摸了摸白小喵,笑道:“白小豆可喜欢猫了,几年前我不在,把她放在景炀皇宫,那时她养了两只猫,一只叫白头一只叫黑头。可惜,被人算计了,两只猫都死了。后来太后送了她一只狸猫,她喜欢的不得了,前不久信上说,她又养了两只猫。”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别忘了,你也是一只猫唉!姜柚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跟你逗着玩呢。” 自打白小喵会说话以来,姜柚就好像不喜欢白小喵了。刘景浊也是怕这个跟了自己两年的猫伤心,这才出言安慰。 白小喵跳上刘景浊打退,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主人,其实自打在那座赤诚山上认识姜柚,不管她对别人如何,对白小喵反正是很好的。” 刘景浊摩挲着下巴,轻声道:“主人两个字,总有些别扭,要不然,换个称呼?” 白小喵眨眨眼,“公子?少爷?” 刘景浊一阵恶寒,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改了。这几日我要闭关调理,本源受损,非同小可,待会儿姜柚练剑了,记得与她说一声。” 天色微亮,少女洗漱完毕,先跑来找师傅,结果听白小喵说师傅闭关了。 于是乎,姜柚黑着脸抓起白小喵后腿,把他提去院子里,摆的板板正正。 少女弯下腰,对着白小喵说道:“看我跟我师傅多勤奋?你个死猫,一天就知道睡觉,来,我教你练剑。” 白小喵只得蹲在椅子上,眼皮打架。 天色大亮,姜柚才开始练拳,姜戈已经端着早饭来了。 听见那只白猫口吐人言,说刘景浊闭关了。姜戈有些诧异,好好的,闭关? 老人本想指点姜柚拳法的,可看来看去,好像自个儿没本事教啊! 老人捧着一碗稀粥,乐呵至极。 这宅子清冷已久,终于是有了些烟火气息了。 碗中稀粥冒出热气,老人被雾气遮住双眼,只迷迷糊糊瞧见远处出现两道身影,然后就是一声苦笑。 到底是老了,想儿子了。 姜戈揉了揉眼睛,刚刚把嘴搭在碗边儿吹散了热气,那两道身影却是愈加清晰。 老人不自觉的手臂就颤抖起来。 前方两个中年人起身走来,重重跪地。 “爹,儿子回来了。” 姜戈都不知道手中的碗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只是看着跪在面前的两道身影,张开嘴,半天没说出来话。 平复许久,老人这才沙哑开口:“怎……怎么回来了?” 姜念缶与姜念钟齐齐抬头,二人齐声道:“回来了。” 姜念缶沉声道:“陛下说,让我们好好谢谢刘先生。” 老人后知后觉看向刘景浊所在屋子,过去了许久,他扭头看向白小喵,颤声道:“到底怎么啦?” 姜柚头一次打拳时半途停歇,她也说道:“我也想知道我师傅怎么回事。” 白小喵无奈,白了姜戈一眼。 这么大年龄了,丁点儿眼力见儿没有啊!就看不出来我家主人不想让姜柚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可没法子,姜柚已经提着剑走来了。 白小喵嗖一声跑开,口吐人言:“主人用了三成本源真火,换了他们二人性命。” 本以为姜柚会很生气,结果少女咧嘴一笑,继续练拳。 是我师傅干得出来的事儿。 ………… 城隍庙里,读书人被老庙祝叫醒,给了几个白馒头,说要是夜里还没有住处,就再来凑活一晚上。 读书人连连道谢,抱着馒头走出了城隍庙。 出门以后,读书人忽然回过头,笑着说了句:“城隍庙里,该是没有冤假错案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不信他 大事小事如同散落一地的珠子,忙着捡珠子时没看出来这些个珠子居然是一家人。等到把珠子尽数捡起来之后,偶然之间又瞧见了一根细绳子,忽的就会发现,原来是个手串儿啊? 城隍庙里蹲了一宿,还是有些收获的。 但刘景浊最早可没想到,四个干儿子成了文武判官,日夜游神。 夜里瞧见游神夜巡之时,刘景浊才恍然大悟,然后就祭出捉月台,寻到了这处小巷子。 长风神通之中,刘景浊一句话问完,那位本名黄簧的老者,居然放声笑了出来。 灰衣老者自顾自落在,笑着说道:“既然知道不好,为何还要以大恶意去揣测人心?” 刘景浊淡然一笑,开口道:“不知道那四位鬼吏,如今还姓不姓姜?他们四个选位置选的不错,黄供奉这边要不要我帮忙参谋参谋?做一条大水的龙神可远没有做个山君来的舒坦的。道理很简单,山不容易倒,水容易决啊!” 黄簧咋舌不止,抬头看向刘景浊,“你哪儿来的底气在花都如此这般?那位顾剑仙又没跟在身边,就你一人,活着离开花都都是事。” 刘景浊眯眼道:“那就不是黄供奉考虑的事了,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去别处逛逛,放心,你的命我不取。” 说完就起身,缓步离开。 出门之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容,好像特意找来,就只是与黄簧闲聊几句而已。 天魂就此归位,一道符箓替身在花都街头晃荡而已。 只不过,一把清池从未离开过小巷。 城外七十里,大山之中,是杨氏龙兴之地。干娘应当就是在这里受了杨氏救助。 一道黑衣,挎着剑,行走于山间小路。 应是无人来,白雪之中,唯独黑衣青年走过之处有一排脚印。 走了没多久,前方一位穿着银色蟒袍的年轻人已经在等着了。 杨持堪堪二十岁而已,已经是个黄庭巅峰,算得上是小天才。 刘景浊迈步走上前去,笑道:“不错嘛,这都能发现。” 明明已经故布疑阵,没想到还是给人发现了。 没法子,杨老前辈给的玉佩,拢共就一个,本体那边儿遮掩的了气息,分身就很难遮掩了。 杨持讪笑一声,明显是有点儿怕。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嘛!我皇兄猜刘先生会来这儿,让我等着,带路。”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前边儿有多少人等着啊?簪雪城的,还是某些别的山头儿?” 杨持头皮发麻,都快哭了,“刘先生,真没人,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松鸣山上举剑斩神游,邸报上写的清清楚楚的,我又不是傻子。”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问道:“真没人蹲守?” 杨持斩钉截铁道:“真没人!” 黑衣青年叹了一口气,“那就没意思了,我回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花都。 杨持刚刚擦了一把汗,嘟囔道:“这比上朝还累人啊!” 结果黑衣去而复返,落在杨持身边,伸手按住杨持脑袋,笑盈盈问道:“献衣王,师从何处啊?” 一股子凉风吹来,杨持打了个寒颤,心神一个恍惚,瞬间脊背发凉。 他面前哪儿有人影,一袭黑衣压根儿就没有折返回来啊! 娘咧!咋惹上这么个吓死人的家伙啊? 黑衣折返回了花都,挎剑走入昨夜酒铺。 你不来找我,我找你好了。总不能留着等着过年吧?虽然这个年准备好了在西花王朝境内过,但到时候大过年的,总还是不想剑身染血。 第二百五十三章 你是不是觉得我笨? 保险起见,刘景浊祭出长风,又另外布下一道剑气禁制。 瞧见这一手,忘忧啧啧称奇,开口道:“虽然是借助剑气布阵,可这一手,堪比大宗师了啊!刘山主学的很杂嘛?” 称呼变了,从刘公子,变成了刘山主。 那就说明,可以谈生意了。 刘景浊搬出那座养剑亭,率先入内,端坐飞来椅上。 “二位既然一起来了,那谁先说呢?” 杨斛紧了紧狐裘,迈步走入,笑着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刘先生帮我断了簪雪城这个喂不饱的饿狼,我西花王朝自此与刘先生的青椋山缔结为盟友。” 忘忧随后走入,眯眼微笑,“那是不是也要跟百花山庄断了呢?”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坐山观虎斗。 你俩先吵,吵完了咱们再聊。 一个皇帝,一个圣女,俩人谁也不怕谁。只不过这个圣女,瞧着脑子差点儿,所以刘景浊用了些手段让她听得见杨斛心中涟漪。 杨斛沉声道:“自西花王朝开国以来,哪年少了给你百花山庄的供奉钱?远的不说,只说近百年时间,少给了一枚半两钱?少给了半分国运?可这百年以来,百花山庄管过西花王朝?要是管了,我杨斛坐不上这个位置!” 刘景浊点点头,这倒是大实话。 忘忧抬了抬眼皮,笑道:“若无百花山庄暗中保护,那座簪雪城,早就把西花王朝嚼碎了。” 眼看越看越像泼妇吵架,刘景浊晃了晃酒葫芦,笑道:“杨斛的条件,我答应。不如忘忧仙子先说说你的条件?之前说过的就算了,我不答应。” 忘忧缓缓落座,沉声道:“在你许诺的之外,你刘景浊要挂名百花山庄一等客卿,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挂名青椋山客卿。且日后你青椋山那座渡口,要留一间铺子给我百花山庄。这是我们的生意,生意之外,另有条件。” 刘景浊点点头,“仙子所说,都答应,仙子继续说。” 忘忧抬起头直视刘景浊,沉声道:“刘山主与破烂山关系极好,我百花山庄,需要刘山主牵起一条线来。” 刘景浊笑道:“这是小事儿,他姚放牛再有钱也不会嫌钱多。”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笑道:“二位的条件说完了,该我说我的条件了。” 见二人看来,刘景浊神色忽的肃穆起来。 “西花王朝要增加一倍用在归墟的钱财,且要打造一艘渡船,用以驰援归墟。百花山庄,忘忧仙子破境炼虚之后,必须前往归墟戍边。” 沉默良久,杨斛与忘忧皆是一脸诧异,同时开口问道:“完了?” 刘景浊一笑,“完了,再就是二位各自的事儿,以及我与二位各自的事儿了。是一起说,还是分开说,二位决断。” 顿了顿,刘景浊笑道:“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公道话。西花王朝的确是有登楼坐镇,十大王朝哪个还没有合道实力了?只不过,最后手段一用,国祚怕也就断了吧?至于百花山庄,虽然从顶尖势力掉到一流势力了,但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两人皆是沉默。 杨斛自知,他手中的炼气士,都是所谓供奉殿里的供奉,那些人,一旦得不到对等的报酬,一个个跑的会比谁都快。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这尊登楼,也不过是太后的师兄,太后若是仙逝,他能不能留下,另是一说。 十大王朝里边儿,虽然西花王朝排名高过景炀王朝,可对于炼气士数量,毕竟还是有些拮据的。景炀王朝有个听朝廷话的五龙卫,西花王朝能倚靠的,却只有百花山庄。 这就是景炀王朝即便已经快要跌出十大王朝,仍旧没人敢妄动的理由。 五龙卫外,还有供奉殿。光是那个三花聚顶的老太监,足矣震慑一众王朝的小心思了。 忘忧那边儿,她听到了方才杨斛心中沉思时的声音,所以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因为给刘景浊,说准了。 花可谢,但春风吹又生。百花山庄的先辈们自然做不到重生,但若真是生死存亡之际,几尊一次性的合道还是拿的出来,只不过,那是底牌了。 如今兰夫人不能离开百花山庄,这尊登楼巅峰,便也没了威慑力。 两人各自思量许久,最终,杨斛率先说道:“西花王朝继续供养百花山庄,但百花山庄也要硬气些,起码要把簪雪城赶出西花。” 忘忧淡然道:“我若是没这么想,就不会现身了。” 刘景浊一笑,果然,利弊面前,生意最好谈。 那就可以戳戳心窝子了。 “所以二位是答应我的条件,也说好了你们的事儿了?那我跟你们的事儿,一起说,还是分开说?” 杨斛笑道:“我们的的事儿,直说即可,算是诚意了。刘先生已经损了本源用以搭救皇后,我也遵守约定,放过姜氏父子,连他们家人一并放出。至于城隍庙里的四人,任凭刘先生处置,我也是被逼无奈,但黄簧那边,希望刘先生手下留情。” 刘景浊咧嘴一笑,忘忧瞬间警觉了起来,因为面前身边这家伙,也不知什么时候外露一股子杀意。她都不知道刘景浊杀心何来。 刘景浊笑咪咪说道:“皇帝还是不老实啊!当年派人追杀姜戈,就那么巧合,碰到我了?那我的行踪谁告诉你们的?就凭一座簪雪城?” 杨斛皱眉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刘先生若是不信,那我也没法子。” 刘景浊收回那股子吓人用的杀意,咧嘴一笑,“信,当然信了。皇帝陛下光靠这自家供奉,就知道了我几时下船,等着让我碰见被押解进京的姜念钟?还能知道我身怀九味真火?”仟仟尛哾 他转头看了看黄衣女子,笑问道:“忘忧仙子做不做得到?” 忘忧一笑,“怕是难。” 杨斛一笑,淡然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没什么多说的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摇晃了一番酒葫芦,轻声道:“那就不谈了,请便。” 话音刚落,刘景浊撤回飞剑,收回养剑亭,转头看向忘忧,轻声道:“咱们能继续说?” 黄衣女子点了点头,这次刘景浊没敢以长风剥离这处天地。 孤男寡女的,得避嫌。 刘景浊传音道:“杨斛要了我三成本源真火,说是给皇后治疗寒毒,我给了。” 忘忧传音问道:“结果呢?” 刘景浊笑着传音:“方才杨斛心声,听到了吧?这位皇帝,心机深沉啊!故意说给咱俩听的。” 一番权衡利弊的心声,在刘景浊飞剑神通之中,一个凡人而已,藏不住的。 忘忧笑道:“你故意让我听见的,我能听不见?” 刘景浊点点头,“那换个地方?群芳楼我是不敢去,不如去姜府吧。” 于是两道身影先后到了姜府,刘景浊布设了一道剑阵,两人就不用再偷偷摸摸传音了。 忘忧问道:“我跟他一起来的,为什么信我不信他?” 刘景浊笑道:“你百花山庄始终不愿意抛弃太上皇身份,他杨斛却不愿有人在头顶拉屎撒尿,就是这么个道理。再者说,我觉得相比于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百花山庄更需要一个能出手相助的盟友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下手轻点儿 正思量时,西花王朝这位首席供奉听见有人言语,“还不出手?再等,人家还用的着你吗?” 他后知后觉,赶忙飞身入云海,冷冷开口:“簪雪城都敢来我花都行凶了,我叫你有去无回!”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刘景浊传音还在发愣的忘忧,轻声道:“忘忧仙子,该去宣誓主权了。” 黄衣女子也是后知后觉,一个瞬身攀升云海,与此同时,有一道兰花虚影现身天幕。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齐齐看向天幕,女子咋舌道:“就为了撑场面,至于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无论是哪种算计,兰夫人一道虚影现身,对于簪雪城来说,还是极具威慑力的。” 百多年未曾现身的兰夫人都出来了,哪个敢赌从前那些个一品二品的前辈就不在了?百花山庄可从未对外宣称那几位一品花夫人已经不在了。 反正都是演戏,刘景浊便也不去看了。 他无奈道:“不是说好了,这次你等着,我去找你的吗?怎么你又跑来了?真就一次机会都不给?” 龙丘棠溪一笑,眼中明明闪过一丝落寞,“哎呀,白鹿城那边儿现在有洒洒打理,我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我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让刘景浊愈加愧疚。 他只得轻声道:“那这次来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当然是跟你游历玉竹洲,然后带你去我家。不过我爹免不了套你麻袋,你得做好准备。之后跟你回中土,开山之时我这个山主夫人不在可不行。再然后,你不是要去归墟?一起去。” 两个字都到嗓子眼儿了,还是被刘景浊生生压了下去。 “到时候看吧。对了,信收到了吗?”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已经传信给洒洒了,也给温叔叔传了信。等小菜花落在北边儿渡口之时,温叔叔会亲自带着她到白鹿城,然后会让从前护卫我的那个合道修士带来玉竹洲。” 刘景浊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龙丘棠溪,轻声道:“对不起啊,好像每次都是你帮我。”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有些人做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都说了让你别查了,你还是不听。” 所指的,当然是龙丘棠溪的娘亲之死。 刘景浊冷不丁抓住龙丘棠溪手掌,一个瞬身落到城内,到了菜市,挨家挨户敲门。 女子不解道:“你干嘛?” 青年人笑道:“买菜啊,回去煮火锅。” 这会儿快子时了,哪儿还有菜铺子开门嘛!结果愣是给刘景浊挨家挨户敲门,买全了龙丘棠溪想吃的。 返回姜府时,已经子时中刻。 除了等在屋檐下的姜柚与白小喵,小亭之中还有个老人。不过少女跟猫,已经睡着了。 瞧见两人并肩走来,一个背青伞,另一个背着两把剑,怎么看怎么顺眼嘛! 姜戈终于知道了,自家念筝也长得不差,刘景浊为啥就不动歪心思了。 姜戈起身走去,轻声道:“吓死个人,炼气士打架这么大动静儿?” 刘景浊笑着说:“跟我打的是个炼虚修士,这会儿云海上是两尊登楼,不过应该很快就完事儿了。” 姜戈倒吸一口凉气,炼虚?好家伙,只差一步即可登楼的存在啊! 他转过头,笑问道:“这位就是龙丘姑娘吗?” 龙丘棠溪抱拳道:“姜老伯,念筝过得很好,在他的山头儿,大家都会互相照顾。” 姜戈哈哈一笑,“没事儿就好。” 刘景浊要留着老人吃火锅,老人打死不愿留着。这么大年纪了,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蹭饭吃像话吗? 两人就在小亭子里支起了锅,刘景浊负责做,龙丘棠溪负责看。 因为龙丘棠溪唯一会的,就是下面条了。 忙到子末丑初,热气腾腾飘着红油的火锅终于做好了。 龙丘棠溪走去屋檐下,敲了敲姜柚脑袋,轻声道:“吃饭啦!” 这天夜里,大雪纷飞,姜府后院儿的小亭之中,三个人坐在飞来椅,在一口大锅里边儿涮肉。 一只眉心有赤红印记的白猫,就这么蹲在亭子口,怔怔出神。 龙丘棠溪诧异,他怎么不开口? 刘景浊不开口,在等姜柚开口。 少女后知后觉才发现白小喵蹲在亭子口看雪,她起身迈步走过去,抱起白小喵,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笑问道:“有没有给我搜罗好酒?”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取出一壶酒,轻声道:“归墟带来的酒水,改名字了,叫不相逢。” 刘景浊一愣,随后拿起酒壶抿了一口。 青年人忽的一笑,轻声道:“要是大家都愿意多问一句怎么啦,世上要少去好多揪心事的。” 姜柚抱起白小喵,笑道:“师傅师娘,我吃饱了,今晚上白小喵睡我屋。” 说完便抱着白小喵走了。 刘景浊又传音问了一句怎么啦? 白小喵说,他好像看到了一副画面,是个赤衣男子,肩头还蹲着一只乌鸦。他们站在一处高楼,看着一片云雾缭绕的大湖。 那片大湖,好像是叫云梦泽。 刘景浊只说回去中土以后,你跟姜柚可以去云梦泽逛一逛。 今天晚上注定是不会休息了,龙丘棠溪肚子好似无底洞,吃别的就几口,吃火锅,很多锅。 刘景浊实在是腻得慌,便靠在飞来椅,看着女子时而狂饮一口清水,时而倒吸一口凉气。 刘景浊笑着问:“龙丘洒洒心结有无松了一些?我要是没记错,她也二十了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岁数差不多,跟着我逛了一圈儿,心里好很多了。我坐镇龙丘家两年多,把那些个遗老遗少好好整治了一番,现在洒洒看家,问题不大。再说,忙起来了,就想不起来难过了。” 的确,人不能闲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刘景浊传音道:“杨斛明日应该会先去找忘忧,然后再来找我。今天夜里,他多半会斩杀了城隍庙里的日夜游神与文武判官,来时估计还会提着黄簧头颅,一脸诚恳的与我道歉,说是他失察,险些酿成大祸。然后我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们演戏,直到以后杨念筝重回玉竹洲。”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吃席听戏(上) 一大早,裁缝铺里老妇人就在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东西,也就是翻出来两把剪子,拿上几块儿碎布而已。 两把剪刀,一把金子做的,一把银子做的。至于碎布,四四方方的五块,各有颜色。 三十年了,这剪子跟布,终于是可以挪窝儿了。 刘景浊昨夜走的早,她好些事情没来得及问也没来得及说,不过来日方长,以后再问再说。 宁琼比刘景浊小点儿,今年二十九,但境界不算低,已经是金丹了。 要离开从来没出去过得地方,多少有些舍不得。 女子兴致不高,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阴沉天幕。 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笑着说道:“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过完年咱们就往北去百花山庄,那地方鸟语花香的,可比这地方好多了。” 宁琼撇撇嘴,“这地方虽然不好,但也是我长大的地方。” 老妇人自然明白宁琼为什么不高兴,可不光是因为要离开草头县。 “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家少主?” 宁琼点点头,丝毫不作伪,“是,我瞧不上他,要是我,打死都不会腆着脸来找自己娘亲的部下。” 老妇人倒也没跟她解释什么,只是笑着说道:“他又不是你的少主,等以后去一趟青椋山后,你愿意留就留下,不愿意的话,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你?” 宁琼转过头,眼睛一亮,轻声道:“去中土吗?那到时候可不可以去一趟紫府山?我想去看看当年那个和尚说过的地方。” 二十年前,有个穿着补丁僧衣,化缘到此的和尚,自称是中土紫府山僧人。当时还是孩子的宁琼曾听那个和尚说,只要去紫府山的人,菩萨都会现身相见,只是不确定以什么身份面貌相见。 那时候候的小女孩儿有个很大很大的冤枉,她希望没要她的爹娘,依旧可以平平安安。 当年那个和尚说了,会见每一个登山之人,是紫府山那位菩萨立下的大宏愿,让宁琼可以去紫府山许愿。 老妇人笑道:“自然可以。” 听到老妇人答应,女子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老妇人往前走了几步,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顾舟那小子,真是个苦心人,把灯台山改名青椋山,看来他是早就料到后来会有这么一遭了。” 其实当年那个过境和尚,最开始说的,是他是来自中土清凉山的僧人,路过此地,讨口吃的,不要钱。 清凉与紫府,都是那座佛门圣山的别称而已。就如同昆仑山,也叫玉京山。 早先还没想到这一层,昨个儿见着了长大后的刘景浊,以及明明有着三百多年道龄的神魂,她忽然就懂了。 为什么非得是虞长风留在人世间去开宗立派,为什么会是自己跟虞长风一起接那孩子。 那孩子压根儿没想到,他跟佛门的缘分,可不止是个看不顺眼。 两座山只是字不一样,音却相同,所以开山之时,无论那座清凉山愿不愿意,都要分给青椋山一份佛门气运。 宁琼忽然问道:“婆婆,走之前可不可以把这县令打死?” 老妇人一笑,摇头道:“可用不着你,少主的弟子,已经拔剑了。” 宁琼瞪大了眼珠子,“就他?还有徒弟?” 老妇人轻声道:“可不是,都有俩了。少主是神游境界,就比你大一岁,收徒弟还不行?” 宁琼没好气道:“婆婆咋不拿我跟龙丘姑娘比呢?她才二十六,也是神游了。” 老妇人神色古怪,开口道:“我们少夫人,真境了。” ……… 流水席摆了三百丈长,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菜,却是无人去吃。 县令家孩子摆满月酒,照理说街上应当热闹些,可街上偏偏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得,摆摊儿的今个儿可亏死了。 唯独县令宅子里敲锣打鼓,大清早就开始唱戏了。 县衙大牢里边儿,有个少女缓缓起身,背起两把剑,笑着说道:“待会儿出去了,可不能伤到捕快大哥们,他们是好人,有事儿得我背着。” 白小喵喵呜一声,轻声道:“你昨天晚上都把囚犯放走了,还在意这个?” 姜柚一想,也是唉! 不过昨夜是自己打碎了牢门,跟狱卒没什么关系嘛! 牢门口,有个中年捕快带刀走来,老远就瞧见东倒西歪,瞧模样像是给人揍了的狱卒。 中年人皱起眉头,沉声道:“咋回事?门怎么开着?” 有个狱卒一脸笑意,却是哀嚎着大喊:“寇头儿,你昨个儿送来的那个女侠,一拳头砸烂了牢门,把我们打成了这副模样,牢里预备给军爷的姑娘们,全跑了啊!” 话音刚落,剩余的十几个狱卒皆是哀嚎起来,可他们脸上明明一个比一个开心。 寇捕头一皱眉头,刚要开口,却瞧见个穿着竹青色棉袄,背着两把剑,身边还站着一只白猫的少女走出来。 方才说话的狱卒指向姜柚,脸上满是笑意,开口时却是惊恐语气。 “寇头儿,赶紧跑,去城外大营搬救兵,这女侠拳法忒高,你打不过的!” 姜柚眨了眨眼,狱卒大哥们,好配合呀! 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个佩刀捕快,笑道:“呀!昨天晚上不小心一拳砸碎了门,要怪就怪我吧。” 寇捕头嘴角抽搐,这一个个的,能不能装的像一些?就这模样,想要瞒过谁? 他眉头一皱,瞬间拔刀出窍,沉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职责所在,我不能放你离开。” 姜柚咧嘴一笑,随手打出去一拳,牢门边就被砸出来了大口子。 她刚想说话,结果对面那中年捕快冷不丁一口血水喷出,紧接着就是一个踉跄,拄着刀半跪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拳法?” 姜柚目瞪口呆,想来想去,说了句:“你情我愿拳法?” 寇捕头一个翻身栽倒在地,声音虚弱,“好拳法。” 姜柚直想翻白眼,走去中年捕快面前,蹲下来,轻声道:“过了过了,大叔你这太夸张了。” 寇捕头压低声音说道:“趁着这会儿赶紧走,你拳头再厉害,也遭不住城外还有两千边军。” 少女直起身子,笑道:“拳头不行,我还有剑呢,剑还不行,我还有师傅师娘。两千边军而已,都没我师傅剑多,安啦!” 姜柚迈步要走,寇捕头沉声道:“你去哪儿?” 白小喵转过头,口吐人言:“吃席听戏。” 好家伙,白小喵这一句,可比姜柚方才一拳更震慑人心。 等到一人一猫走出去很久了,寇捕头这才后知后觉,问道:“刚才你们听到了?猫,说话了?” 要是这样,还装个屁的死。 他翻身起来,踢了一脚身边狱卒,轻声道:“地上凉,起来了。” 狱卒头子压低声音说道:“寇头儿,赶紧躺下,你就不怕那狗日的又难为咱们?” 中年人冷笑一声,“猫都说话了,我还怕他?” 草头县的天,终于要变一变了。 三百丈长的流水席,一个人都没有。 姜柚随手抓起一根儿鸡腿塞给白小喵,随后几个跳跃,就到了房顶上。 下方热闹,倒是没人注意到屋顶上多了个身影。 姜柚靠在个隐秘地方,抱着两把剑,打算补个觉,就是瓦片有些硌得慌。 白小喵问道:“还等啥?下去两拳打死,咱们吃凉皮去呀!” 少女咧嘴一笑,“不着急,等那两只水鬼来。” 昨天夜里姜柚想了好一番,要是师傅来管这件事,他会怎么办? 想来想去,姜柚觉得,要是师傅,那他会等着两只水鬼来索命,当然要拦着不让她们伤到孩子,但也不会让她们白来。 不过师傅说过,当官儿的都有国运加持,寻常鬼物不能近身的。那要怎么去把这狗官神色官运打散,让两只水鬼可以报仇呢? 唉,要是有师傅那嗖嗖嗖的剑术就好了,想砍什么砍什么,还都可以砍的动。 白小喵轻声道:“姜柚,你有没有想过,县令也有妻儿,他死了,孩子怎么办?” 姜柚撇撇嘴,“我还管这么多?你一只猫,哪儿学来的婆婆妈妈啊?” 白小喵躺在姜柚身边,再没说话。 姜柚淡然道:“话本小说都写了,敢于去做不义之事,就得做好早晚有一天要死的准备。我替他想他的孩子,谁替那些个被关在大牢里,过几日就要被送去军营的女子着想?” 某个凉皮儿摊儿,刘景浊显然听到了自己徒弟的话。 龙丘棠溪笑道:“这丫头可比你拎的清。” 刘景浊也是一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日后姜柚要是一直这样,最好。 因为屋檐上的姑娘说了句:“假如我今日杀了那狗官,日后他的孩子要来报仇,来就是了,我全接着。有本事报仇,杀我就是,没本事报仇,挨打就是。我又不不是和尚,觉得错了,想改?对不住了,我姜柚可不会让你吃斋念佛去悔改,下辈子做个好人,比什么都强。” 凉皮摊儿,龙丘棠溪吃了一嘴辣椒油,问道:“我看那大门口贴着门神呢,你说那两只水鬼进不进的去?还有草头县城隍,会不会派人捉拿那两只水鬼?”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晓得,但那丫头手里有山水桥。门神不让进,门神也好城隍也罢,终究只是死鬼。” 说到这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忘忧仙子说,黄簧极可能是被改头换面,成了某条河里的水君龙神。” 丢下饭钱,刘景浊起身去往裁缝铺,有些事儿还得叮嘱一番。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吃席听戏(下) 城外无名小河,有个穿着厚重棉袄,满脸胡茬儿,腰间佩戴柴刀的青年人。 虽说是阴天,又没下雪,但他顶着斗笠。 邋遢青年走去河边,拘起一捧河水洗脸。哦呦!凉飕飕,舒坦。 结果又一弯腰,不小心把刀掉河里了。 邋遢青年急的抓耳挠腮,河倒是不太深,可水实在是太凉了,这下去不得冻死个人? 于是他转身跑去不远处,掰下了一根儿长树枝就往水里捅咕。 河里两只水鬼老早就瞧见了这脑子不好的邋遢汉,特别是年纪小些的女鬼,简直是无语到了家,心说世上咋能有这么蠢的人啊?你最起码弄一根儿前边有倒钩的棍子啊,光杆子,还想把你刀捞上来? 年纪大些的水鬼冷笑一声,“蠢人都活的好好的,聪明人就得死。” 沉在水底,瞧着至多十八九的女子,苦笑着说道:“我们要是聪明,就不会死了。” “行了,别说这些丧气话,巳时咱们就往草头县去,得躲着些巡街鬼差,等到狗官的儿子一碰水,你去拿替身,然后直奔城隍庙。” 年轻女鬼啊了一声,转过头,问道:“我去?那你呢?” 另一个女鬼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时辰不到,要比你晚些的,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来生咱们还做姐妹。” 顿了顿,大些的女鬼轻声道:“想帮忙就去吧,别傻乎乎的从水里出去,免得把人吓死。” 年轻女鬼一笑,“我才不傻呢!” 话音刚落,她化作一股子黑风掠出去,化作一个路过此地的女子,看热闹似的凑过去,问道:“你这是干嘛?水里有什么?” 邋遢汉子一脸焦急道:“我是个刀客,我刀掉河里了,急死我了。” 女子轻声道:“捞东西我在行,你去帮我找个带勾的棍子,我帮你捞。” 邋遢汉子一脸感激,说去去就来。 他麻溜钻进另一边的树林子,好一番找寻才找到了个带勾的棍子,结果等走去河边,柴刀就在路边放着,方才的姑娘不见了。 邋遢汉子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我怕不是遇见神仙了吧?” 他对着河水千恩万谢,扭头儿就走。 重回河底的年轻女鬼笑容灿烂,她哪里知道,方才捡起了柴刀,她手心便多了一道晦涩印记。 有了这道印记,最起码,门神拦不住她们了。 年纪大些的女鬼笑了笑,轻声道:“妹妹,来生记得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傻,天下男子都一个样,得到你身子前,你是宝,得到之后,你就狗屁不如了。” 年轻女鬼苦笑道:“他救我一命,以身相许,我自愿的。走上风尘路,跟他没关系的,只是我命贱,走投无路,等不到他。” 看来此中,还有隐情啊? 邋遢汉子很快就到了草头县城隍庙,迈步进去之后,轻而易举走入那方阴司小天地,等城隍发现时,他的官椅上已经坐了个邋遢青年。 这位七品城隍,等同于凝神境界而已,面对一位不知深浅的炼气士,他只得皱起眉头,抱拳道:“城隍庙乃是阴司鬼府,酆都罗山治下,不知何处得罪了上仙?” 邋遢青年自然是刘景浊一道分身,他笑着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也没什么事,我只是路过此地之时,在城外河边儿瞧见了两只水鬼,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有冤情却不来城隍庙?” 城隍放下手臂,叹气道:“上仙是因为这个而来?那我就明白了。城外河里两只水鬼,在外面已经两年了,我早知道,但没差人拿她们,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多的事儿了。” 刘景浊这就好奇了,笑问道:“两界官府,你城隍也是父母官,怎的管不了?就一个六品校尉,杀人就不用偿命了?还有,城内外这条河里,尸骨累累,鬼魂都哪儿去了?” 城隍皱起眉头,沉声道:“这位上仙,阴司之事,怕是轮不到你来管?” 刘景浊哦了一声,略微露出些许气息,下方城隍当即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城隍硬撑着抬起头,沉声道:“除却那两只怨念极重的女鬼,剩余人都已经送去京城,大城隍都管不到,何况是我!” 刘景浊收敛气息,笑问道:“意思是说,这领军校尉背景不小?那就烦劳城隍详细说来听听,你们管不到的,我来管。” 杀人冒领军功,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大狱里关押那么些姑娘以供军营取乐。 这还真不像是没背景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儿。 城隍沉默片刻,轻声道:“城外两女鬼,一个叫卢秀,另一个叫李芸,都是从前城中妓院的姑娘。都是被县令丘仲言逼良为娼,然后再……折辱至死。” 刘景浊有些不理解,便问道:“一个小小县令,六品校尉,领两千边军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城隍苦笑道:“是因为李芸那位有了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的情郎,如今成了当朝宰相的女婿。不过上仙可别以为这两人是同一人,三年前春闱摘的头名的,是李芸的情郎,但顶着状元郎身份当官儿入赘的,可就不是了。许是为了斩草除根,避免东窗事发,丘相这位小儿子,便将李芸那情郎的所有亲戚,全杀了,尸骨丢入了河里。当然包括被逼入青楼的李芸了。至于卢秀,那是受了无妄之灾,她想护着李芸,结果被一并杀了。” 刘景浊忽然就想到了,在花都城隍庙,那个老城隍看向皇城方向,自言自语说了句:“有些事,城隍也管不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意思是,真正的状元郎已经死了?现在的西花王朝宰相的女婿,是个冒名顶替的?” 城隍点了点头,苦笑道:“我一个小小七品鬼吏,实在是管不了。还有,城外那两千边军,其实哪儿是边军啊!那就是相府豢养的府兵而已。”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淡然道:“那就烦劳城隍庙鬼差莫要阻拦水鬼入城,同时传讯花都,就说有个叫刘景浊的人有话带给杨斛,然后将此事一五一十上报就行了。再就是告诉杨斛,我刘景浊替他清理朝廷蛀虫,替他重选一位县令。” 城隍愣了愣,却再不见那个邋遢青年。 他只好按照方才青年人所说,不让鬼差阻拦那两只水鬼入城,然后修书一封,直达花都城隍庙。 裁缝铺子里,刘景浊与老妇人叮嘱了一番日后需要在意的事情。qQxδnew 一道地魂分身瞬身折返,没入刘景浊体内,年轻人正好抿了一口酒,说道:“惊云国方家姐妹有了韩逄帮忙,过不了几年,生意就会做到玉竹洲,到时候宁婆婆得帮忙选址、护佑一番。年后我到了神弦宗,会尽力再去商量神弦宗与青椋山的生意路线,若是商量好了,以后怕是也得宁婆婆撑场面。” 至于百花山庄,那就好说了,我都是你百花山庄一等供奉了,咱们两家做生意,问题不大吧? 宁梓笑道:“你吩咐就是,我一把老骨头只要能做到,就一定会去做。对了,也快过年了,不如就先住这里吧?不必担心有人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了又能如何?” 刘景浊笑道:“正愁没地方去呢。”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那徒弟可能有危险,我过去瞧瞧,晚些时候带她一起过来。” 老妇人一笑,轻声道:“跟顾舟小子一样,都是热心肠。” 走出裁缝铺时,刘景浊背上了独木舟。 龙丘棠溪转过头,轻声道:“等等,我也去。” 宁琼也附和一声,“早就想弄死那狗官,我也去。” 刘景浊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们细说两只水鬼身上另外的事儿。 但待会儿肯定要说的,最起码要让李芸知道,那个如今在京城快活的人,并不是她等的人。也要让那个卢秀知道,她其实只是受了李芸牵连。 巳时已到,两只水鬼颤颤巍巍走入草头县,她们极其小心,却是没碰到鬼差巡街,真是奇怪。 卢秀冷笑一声,莫不是城隍庙里的鬼差,也去吃席了? 屋顶上,姜柚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起身,看向下方。 戏停了,襁褓中的孩子被抱了出来,要把脚丫子放进无根水中,以乞求日后无灾无病。 在转头看向门口,哎,她们也来了。 姜柚已经拔出来山水桥,门神敢拦,那她今日就斩门神。 卢秀沉声道:“妹妹,快去拉那孩子下水。” 可李芸无动于衷,只是转过头,苦笑道:“姐姐,跟孩子无关的。” 正此时,有人冷笑开口:“两只不入流的鬼物,光天化日就敢强入官邸?找死么?” 有个中年汉子重重落地,武道归元气。 卢秀苦笑一声,与生前护着李芸一样,轻声道:“快走。” 一只拳头已然砸来,年轻女鬼化作一股子黑风,拦在了卢秀前方。她笑着说道:“是我害了姐姐,这次该我护着姐姐了。” 姜柚手提山水桥,瞬身落地,横剑在前拦住一拳。 到底是武道开元气啊!一拳头砸的姜柚暴退砸在围墙上,口中缓缓溢出一口鲜血。 李芸转过头,怎么会是那个河边打水的小丫头? 姜柚蹭了蹭嘴角鲜血,缓步上前,咧出个灿烂笑脸。 “没人给你们公道,我来给。”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有乱麻无快刀 (上) 离开三字塔,足足三年了。 六年多的山水江湖,刘景浊遇见的事儿,糟心事居多。虽说碰到的,多多少少,能做什么就会尽全力去做什么,但坏事遇到的多了,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世道也就这样了。 潜移默化之中,他刘景浊会不会觉得,这个世道就该推倒重来? 在靖西国,只为周放与关荟芝各自身怀的文武气运,一国朝廷就敢乱扣帽子。 后来南下,大事小事乱如麻。 樱江之畔,茶棚的精怪爷孙俩、青泥国的国师姚小凤、同是苦命鸳鸯的罗杵魏薇,以及为了复活妻儿而寄希望与劳什子神石的胡游,还有一座收徒就为挖人根骨的玥谷。以及后来的桩桩件件,绿湖山的林沁与黄羊府楚螈。游江国附近的那两座山头儿,焚天剑派、造化山。回到中土之后,景炀还好,但出去走了一圈儿碰到的事,百越之事、白舂之事、高车女皇之事,都算不得好事。 这些事情,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当时看不清,但如今想来,就像是,江湖路是一片苦难海,他要乘舟过海,所以顺路拉起来几个人而已。 可这片海,极大的,他救不了所有人。 他刘景浊日后某一天,若是因为某件事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会不会觉得,人世间就是一片苦难海,他一人救不了众生,那办法就只能是填海了。 这不就与天外那些个存在的推倒重来,不谋而合? 撤去长风,刘景浊自嘲一笑,“卢秀那句话,可能是被人事先种在脑海之中的言语,故意说给我听的。若非白小喵后来无心一问,我可能真要着了道。” 真是防不胜防啊!只是在你行走江湖的路上,偶尔插事几句话,都有可能改变人的心思的。 当局外人成了居中人,无论是谁,就都难知此山真面目了。 今日草头县里,卢秀一句不想再回炼狱,日后再遇到某件事,再有一句类似言语,年深日久,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了想法。 龙丘棠溪沉声道:“你觉得会是谁?”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还能是谁?如此照顾我的,除却那位大先生,怕是再无旁人了。” 宁琼随后落地,老妇人宁梓也走出屋子。 一个问怎么啦,一个问什么事。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终止了一场伏线极长的算计,算是破了一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若他刘景浊真有了推倒重来的心思,那还守个屁的人间,不自毁人间就很好了。 宁琼听的云里雾里的,心说你不就是多管了一番闲事吗?怎的就破局了? 老妇人倒是不一样,她笑着说道:“既然没事,那就准备吃饭,我去揉面,很快的。” 过了没多久,姜柚跟白小喵一起来了,少女看了看院子,第一句话就是:“这就三间屋子,咋个睡的下嘛?”qQxδnew 宁琼倒是挺喜欢这个不娇柔造作的丫头,便笑着说道:“咱俩睡一间,宁婆婆睡一间,你师傅师娘睡一间,这有什么睡不下的?”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一幅自己怎么没想到的模样。 结果就是当头一记脑瓜蹦儿,姜柚苦着脸揉脑袋,嘟嘴道:“我就说着玩儿玩嘛!”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去了 一个年终于是过去了,三道身影外加一只白小喵,也终于离开了草头县。 其实半个月里,宁琼与刘景浊交集不深,压根儿没怎么聊过,所以告别之时,她只是冲着龙丘棠溪与姜柚招手而已。 但宁婆婆回到裁缝铺后,明显是眼眶有些发红。 三十年,对于她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漫长岁月的一个零头都算不上。可就是这一转眼,老婆婆目送离开的身影,从刘顾舟与姬荞,成了刘景浊与龙丘棠溪。 老妇人去厨房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这个地方应该很久都不会再来了。 去百花山庄吗?也挺好的。 初代种花人跟神弦宗祖师都已经香消玉殒,三个好朋友,唯有宁梓在喽! 反正前半生她是从没想过,以后要去帮某个喜欢养花的女子,去照顾她那些个花花草草。 一行三人出了草头县,走了几日而已,龙丘棠溪实在是不愿意走,便祭出一艘核舟来,每天一枚泉儿,砸钱赶路。 姜柚好几次瞧见师娘拿去泉儿往核舟阵眼丢去,她不禁感叹,师娘是有钱啊!她现在可知道,一枚泉儿,怕是得换上两车金子还不止。 神弦宗就在西花王朝西南万里,核舟走走停停,速度不算快,初九才到了那座乐师极多的山头儿附近。 神弦宗就藏在一片深山之中,被大阵笼罩,凡人步入大阵时,会遇到某种鬼打墙。久而久之,附近山民口口相传,神弦宗所在的那方圆百里,便成了凡人不敢轻易踏足的玄妙之地。 其实这才是炼气士宗门的样子,远离喧嚣城市,藏在深山孤云之中。 类似于青椋山那样的,毕竟是少数。 去往神弦宗的路上,龙丘棠溪没忍住传音问道:“杨姑娘要真是沐竹,会不会太巧了些?”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不巧,我都怕日后会有更巧合的。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谁要乱张五味道心?乱了张五味道心,能有什么好处?” 那个舒珂姑娘,自个儿虽然没见过,可是来往信件里也是没少提及。 她为何会与西花王朝这边儿扯上关系? 龙丘棠溪摇摇头,“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又没个确切答案。” 为了不让某些人瞎想,龙丘棠溪便问了句:“万象湖里有个小姑娘,现在应该有四五岁了,是不是黄羊府楚剑云的那个道侣?” 刘景浊一笑,顺着台阶儿下了,答道:“楚府主也是真的艺高人胆大,要是换做一般人,不说别的,只说把妻儿丢出去在人世间受罪这种事,怕是做不出来的。” 做不出来是一方面,敢不敢去做,那就是另外一方面了。 姜柚停下步子,轻声问道:“师傅,是不是就是前面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直往前走,我来敲门。” 走到一处悬崖边,刘景浊微微抱拳,沉声道:“中土刘景浊来访,烦劳开门。” 说完之后却是没什么动静儿。 姜柚好奇问道:“不欢迎我们吗?” 龙丘棠溪微微眯眼,刚要说两句,眼前却是一阵灵气涟漪涌动,一道门户凭空出现。 有个中年人迈步走出,冲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在下綦暮州,见过三位。方才护山大阵迟钝,怠慢了三位贵客。” 倒是好借口。 刘景浊抱拳回礼,轻声道:“我在离洲碰见了李湖生,答应了他要来神弦宗做客,如今又在年里,顺路来叨扰一番,拜山也拜年。” 刘景浊朝着龙丘棠溪一看,轻声道:“这是龙丘棠溪,神鹿洲人氏。” 又看向姜柚,笑着说道:“这丫头叫姜柚,是我次徒,离洲朱雀王朝人。” 綦暮州一笑,对着龙丘棠溪与姜柚抱拳,轻声道:“三位先随我入内,到了客邸再聊。” 过门之后,姜柚跟白小喵就跟乡下孩子进城了似的, 只因群山之中,高悬一座九层琉璃塔,塔身层层转动,琴音不绝于耳。 琉璃塔北是一座千丈余高的大山,由此看去,山峰东侧有五道飞瀑垂落,如同琴身五弦。 刘景浊笑问道:“这便是琴山了吧?” 綦暮州点点头,笑道:“那便是主山琴山,还有悬浮于半空中的九层琉璃塔,据传说是祖师婆婆的至宝,唯有宗主可以去往塔中,历代宗主,也唯独沐竹宗主曾上第八层。”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高悬半空中的九层琉璃塔,轻声道:“凡踏入拒妖岛者,拿了身份铭牌之后,都要经过拿出桃林。先有奇女子秦弱音,后又陶檀儿,不说别的,神弦宗对得起人世间。” 原本对刘景浊还抱有几分成见,结果听到这番言语之后,綦暮州便没接着带路,而是缓缓停步,轻声问道:“神弦宗主峰五道瀑布之下,有客邸一座,叫做清音别苑。此外宫商角徽羽五峰各有待客小筑,刘山主可以自行挑选,去哪儿都可以。” 刘景浊一笑,自嘲道:“我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弹剑而歌都要被人骂破锣嗓子。所以五峰就算了,若是不麻烦的话,就在清音别苑吧。” 綦暮州笑道:“不麻烦,柳南玻已经传信回来,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刘山主,且他已经赶往中土,估计也要在刘山主的山头儿叨扰一番的。” 刘景浊好奇问道:“柳南玻?可是李湖生别称?” 綦暮州点头道:“柳师侄本名李湖生,但知道的不多,宗门对他都是称呼南玻的。” 刘景浊便再没多问,如此取名,自然有其中深意,再是朋友也不能如此打听的。 綦暮州祭出一枚柳叶,几人站立柳叶之上,很快便落在了飞瀑下方。 姜柚又瞪大了眼珠子,心说到底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一座别苑,修建的堪比园林啊!在这儿住的日子久了的人,铁定是不吃大蒜了。 老远看来有如琴弦的飞瀑,到地方之后,便是五道壮观至极的大水了。 五道飞瀑垂落之后形成了一片湖泊,清音别苑就在水上,好似五弦琴上一枚骊珠。 别苑并无院墙,湖水以及飞瀑便是天然围墙了。 柳叶落地,綦暮州领着三人去到湖上一小亭,已经摆好了茶台,看样子是先要喝茶了。 綦暮州这才对着龙丘棠溪一笑,轻声道:“不到三十岁的真境,龙丘姑娘真真吓死人了,想必不久之后,九洲天骄排名之先后就要改一改,青鸾洲左春树位居榜首,龙丘姑娘稳坐第二把交椅。” 其实按綦暮州的想法,二十几岁的龙丘棠溪,真境,只论天材,那是左春树拍马不及的。 龙丘棠溪跟别人不太会说话,也不愿说话,只是挤出个善意笑容,轻声道:“那都是没什么用的天骄榜,再如何年轻如何天才,总是没法儿跟合道掰手腕的。” 綦暮州闻言也是一笑,熟捻泡茶,笑着看向姜柚,“真是跟什么人像什么人,十六岁的武道开山河,也吓人呐!想必这位小姑娘,就是邸报上所说,被刘山主掳走当小妾去了的朱雀王朝尚书嫡孙女吧?” 姜柚咧嘴一笑,冷不丁反问一句:“前辈一定不喜欢吃大蒜吧?” 綦暮州一愣,不解道:“与大蒜有什么关系吗?” 姜柚咧嘴一笑,立马儿抖了个包袱,“人家说,高雅的人不吃大蒜唉!” 綦暮州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摇头道:“大蒜我也吃的,也没觉得不高雅了。” 刘景浊瞪了姜柚一眼,没好气道:“又哪儿学来的?” 少女讪笑一声,躲去师娘那边儿,免得挨揍。 小时候听相声听来的一句话而已嘛! 许是觉得无聊,龙丘棠溪左顾右盼一番,发现不远处摆着琴,她咧嘴一笑,询问道:“綦前辈,能动那琴吗?” 綦暮州点点头,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这古琴在这儿上千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人能让它发出过声音呢。” 一听这话,龙丘棠溪便再没了兴趣,只摇了摇头,轻声道:“那我就不去了。” 綦暮州笑道:“龙丘姑娘是可以去试试的,无关紧要,反正也发不出声音。” 龙丘棠溪却是一再摇头,反正就是不去。 别人不晓得为什么,刘景浊哪儿有不知道的。龙丘棠溪不是怕奏不出声音丢人,反而是怕万一让那把古琴发出来了声音,让綦暮州难堪。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要是坐不住,就自个儿玩儿去,别走太远。”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当即如获大赦,先后起身,忙不迭往外走去。 当师娘的也没稳重多少,也是,在刘景浊这边,龙丘棠溪大多数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这一幕瞧得綦暮州笑意不止,他举起茶杯,轻声道:“先前对刘山主多有误解,暮州不喜酒水,以茶代酒,赔罪了。” 刘景浊举起茶杯,笑道:“毕竟名声在哪儿摆着,不怪綦前辈,我也不好专门找个山头儿刊登一份自证清白的邸报,那样就越描越黑了。” 放下杯子,刘景浊询问道:“綦前辈并未将信上内容告诉宗门修士?” 綦暮州点点头,“我只是传信给了柳南玻跟陶檀儿,宗门修士尚且不知,我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什么变故。”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说出来了个大胆推测。 “綦前辈,三十年前,神弦宗这边半点没发现西花京城异像?满天竹海,我猜想那也是沐宗主想要带给神弦宗消息的。” 綦暮州摇摇头,沉声道:“若非刘山主传讯,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刘景浊抬起头,欲言又止。 有些话当着李湖生可以说,对綦暮州,不好说出口。毕竟头一次来神弦宗,说出来就有挑拨之嫌了。 其实刘景浊在想,有无可能,当时神弦宗这边,有人故意压下了消息? 綦暮州轻声道:“刘山主在想什么,我猜得到。之所以没有召开议事,是因为我也想到了这点。在确定刘山主青椋山下的那位姑娘身份之前,我不会与别人透露半点消息。”仟韆仦哾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来想去,还是传音说道:“綦前辈,若是能确定,神弦宗也不宜现在就接回杨姑娘的。杨姑娘没有生而知之,若她就是沐竹宗主的转世身,那她就得等到某个契机,自己去想起前生之事。若是太早将她带回神弦宗,可能有害无利。” 綦暮州点了点头,问道:“青椋山重现人间在即,届时神弦宗这边会商议出个法子,由柳南玻来与刘山主洽谈。” 顿了顿,綦暮州笑问道:“刘山主这趟,不止是为了带来个消息吧?” 刘景浊笑了笑,果然啊!境界高的就没有心眼儿少的。 抿了一口茶水,刘景浊笑道:“想必綦前辈已经知道了,我青椋山一座大型渡口即将完工。日后神鹿洲龙丘家、斗寒洲破烂山,以及玉竹洲百花山庄,都在一条商贸路线上。所以刘某此次拜访,也是想要问一问神弦宗这边,有无入伙儿意向。” 綦暮州沉默片刻,然后询问道:“若是入了,对于神弦宗,有什么好处?” 刘景浊笑道:“不止如此,日后离洲那边儿,也会有顶尖山头儿入伙儿,瘦篙洲、青鸾洲、中土,都免不了的有人加入进来。”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开始可能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日后,我保证神弦宗可以躺着挣钱。” 綦暮州轻声道:“需要神弦宗做什么呢?” 某人讪笑道:“神弦宗百年未曾外售乐器,如今外面一把神弦宗所造琵琶,那是炒到了有价无市的境地。若是神弦宗能拿出几样乐器来入伙,那是最好不过了。再者说,够上灵宝品秩的乐器,想必即便是神弦宗也不容易造出吧?更多的是难以卖出去的半灵宝了。不瞒綦前辈,过不了几年,会有某个后起之秀的仙家铺子横空出世,于九洲遍地开花。届时,神弦宗的那些个‘残次品’还怕卖不出去?” 綦暮州一笑,“我看出来了,刘山主这是空手套白狼来了?商贸路线八字都没一撇,所谓遍地开花的铺子,过几年究竟是过几年?” 某人神色尴尬,这的确是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可自个儿还没有开口要钱呢! 綦暮州摇头道:“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种事还是要召开议事再做定夺,等到青椋山开山之际,我们会拿上商议好的结果拜山。” 只不过,这位綦前辈还是抬起头,由衷一句:“刘山主是不是对于有些事过于想当然了?虽说渡口建成,但你要如何拉来船流?各洲过境渡船,可不是非落在刘山主的渡口不可。还有商贸路线之开辟,沿途的渡口、商铺、这可都是问题。”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起码龙丘家的渡船会尽数落在青椋山,破烂山也是。” 綦暮州沉声道:“只是为钱?” 刘景浊也是沉声道:“我得在各洲先找一两家志同道合的山头儿,日后还会有更多人入伙,但他们是到不了我们这个圈子的。说出来,綦前辈可能会觉得我想的太美了,但我的设想,是十年之内,要做成一个遍布九洲的生意大网。”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笑道:“如今归墟那边儿,是人间最高处强令,炼气士数量这才增加不少。可大多数宗门,依旧是能出钱决不出人。我刘景浊要建造一张生意网,让归墟那边所斩杀的妖族筋、骨、皮,妖丹等等,凡是能用的上的东西,都能卖到九洲各处。折换回去拒妖岛的,可以是仙兵、法宝、功法,又或是各种天材地宝。我要让天下修士觉得归墟虽然是个聚宝盆,只要他们有足够战功,就能以这战功去兑换比外界花钱买要打个对折的东西。” 青年人满脸笑意,缓缓起身看向亭外,灌下一大口酒,意气风发。 “我要让人间修士都敢去归墟拼命,都心甘情愿去做那戍边人!” 还有一句话,刘景浊没说出来。 要在天门开前,关上归墟门户,给人间争来至少二十年的喘息之机。 在无战事的二十年里,有拳头的锤炼拳头,有刀剑的研磨刀剑,静待天门开时,天人临凡。 其实就算是没有听到刘景浊心中言语,綦暮州已然震惊到无以复加了。 綦暮州站起来,沉声问道:“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等隐秘大事?” 刘景浊一笑,“秦弱音何等奇女子,她的山门,会差?秦前辈在桃林边缘,可是始终面朝东方的。” 綦暮州苦笑一声,无奈道:“刘山主是真会画饼,不过这个饼子,足以充饥。我会尽力说服祖师堂修士,上刘山主的船。” 中年人与刘景浊并肩而立,呢喃开口:“大丈夫生于如此人间,岂能一生无为?” 刘景浊笑道:“帆海山三任山主战死归墟,其实天底下有多少类似于三位前辈的修士,只是羁绊繁多,实在是难以做到放下身前身后事,就此入归墟。”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天下人,无论男女,都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在的。只不过年龄越大,羁绊越多,慢慢的就失去初心了。我要做的,是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做一回英豪!圆一回梦!” 綦暮州离去之后,刘景浊去找龙丘棠溪与姜柚了,俩人也不晓得跑去哪里了,刘景浊多少也有些无奈。一声声答应人家喊的师娘,自个儿却还跟个孩子一样。 不过也是,她也就比姜柚大十岁最多了。 找不到,刘景浊便也没多找,就干脆在湖畔逛了逛。 再次瞧见那个无人能奏响动古琴,刘景浊笑着摇头。 他觉得龙丘棠溪要是去弹,肯定会响的。 有些人的天材,不在于她剑道天赋多高,是她只要愿意,学什么就能会什么。 龙丘棠溪就是这样的人。 没过多久,龙丘棠溪带着姜柚回来,俩人各自捧着一把小石子儿,五颜六色,略微泛出光芒的那种。 只不过,龙丘棠溪好像神色不太对。 姜柚也在给刘景浊使眼色,大概是让师傅赶紧哄一哄师娘。 刘景浊伸手接过龙丘棠溪手里的石子,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龙丘棠溪张了张嘴,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下头,略带哭腔。 可把某人吓坏了,刘景浊赶忙伸手擦了擦龙丘棠溪眼泪,声音温柔:“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龙丘棠溪哽咽道:“对不起,小菜花儿刚刚落在神鹿洲就被人劫走了,温叔叔受了重伤,金身碎裂,我爹去都没有追上。” 刘景浊还没有说话,龙丘棠溪哽咽道:“我爹本体在闭关,以合道分身去追的,都没有追上。” 刘景浊轻轻按住龙丘棠溪,有些心疼,轻声道:“不哭,不是你的错。要不是我着急把她带走,也不会这样的。” 龙丘棠溪低声道:“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我把她弄丢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姜柚看着呢,得有个师娘样子呀,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温落在北岳地界,相当于合道巅峰了,他跟龙丘家主都拦不住的人,谁在也没用。”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折柳山咱们不去了,直接回神鹿洲。” 龙丘棠溪抬起头,“不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不去了,去了也只是看一眼而已,没有多大用处。咱们先回去吧,落地之后顺路去一趟绿湖山,之后赶去白鹿城,我再去一趟斗寒洲。” 刘景浊一直在给姜柚使眼色,少女赶忙搀着龙丘棠溪,轻声道:“师娘,别哭嘛!” 刘景浊没好气道:“这个劝的,不如不劝!去把你小荷包里的锅碗瓢盆拿出来,今天我露一手,给你们扯面吃。” 好在说龙丘棠溪抹了一把脸,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把她找回来的,相信我。”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当然相信你,不信你信谁?” 瞧着好像是就这么过去了,一顿饭再没提此事。 可入夜之后,就在湖上小亭,有个青年人拿着酒葫芦,怔怔出神。 綦暮州瞬身至此刘景浊都没有发现。 綦暮州轻声道:“连夜走?至于这么着急吗?”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看了看綦暮州,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是有些着急,下次来玉竹洲,再与綦前辈喝茶。” 那株梅树,是从前的青椋山,除却刘景浊之外唯还在世的。 她丢了,刘景浊怎么可能不着急。 第二百七十章 再到神鹿洲 砸钱赶路,几万里路程,十几天就能到。 只不过,虽说玉竹洲与离洲相隔不远,不足两百万里路程而已,但要靠核舟渡海,几乎是天方夜谭。 天底下能有几个乘舟渡东海的陈桨? 舟子毕竟是独一份儿,况且他还是个武道中人。而到了一定境界,例如合道以后,只身渡海不难,拖着渡船反倒是个累赘了。只不过,即便是合道境界要渡海,也是极其吃灵气的。 当年姚放牛早已是登楼,可依旧不敢轻易只身渡海,还是去人间最高处抄了个近道来的。 坐上一艘神鹿洲龙丘家的渡船,天字一号自然是免不了的,而且是不用花钱的那种。 姜柚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有钱是万能的。 师娘只是跟那渡船管事打了一声招呼,说不必再等人,让他们使劲儿砸钱,再把两头海兽放出来拉船,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神鹿洲。 然后姜柚就瞧见了两头数百丈之长的白鱼,各自套着不知几十里长的缆绳,拉着渡船疾驰。 鱼在水里游,船在天上飞。 少女揉了揉了揉脑袋,自言自语道:“我也算是个小小的二世祖了,从不觉得自己穷。但跟师娘一比,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云泥之别。” 白小喵笑着说道:“主人说了,有两条大鱼拉船,再不计代价赶路,两月的路程,起码要缩短一半。” 也就是说,至多二月中旬,就可以到神鹿洲了。 可自打渡船驶出玉竹洲,除了吃饭,姜柚就很少再见得到龙丘棠溪,明明就在一艘船上,可师娘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且,姜柚发现,自打上了船,师娘整个人气势都变了,很不一样的。 在她看来,师傅如今负责一日三餐,反倒是师娘,忙碌着在外挣钱。 在那船舱最底部,龙丘棠溪每日传信出去以及收信,多达数百封,都是遍布九洲的龙丘家谍子传来的信,她一一答复,亲手写回信,以表明对此事之重视。 小菜花丢在了神鹿洲,她得亲手把小菜话给他找回来。 就这么忙忙碌碌,年就出去了,已经二月。 姜柚瞧着日渐消瘦的师娘,总还是有些心疼。所以今天她推开刘景浊房门,双臂环胸,气势汹汹坐在椅子上,虽然一言不发,但瞧得出她不高兴,很生气。 刘景浊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去帮忙,看不下去了?” 姜柚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师傅自己知道,为什么还无动于衷?” 刘景浊笑道:“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有了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刘景浊怎能不心疼?可她心里觉得愧疚,劝是没有用的,得让她想想办法,做些什么之后再去劝 姜柚嘟囔道:“我以后决不会找像师傅这样的人,人家不高兴,哄哄都不。” 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姜柚,低头接着去看灯录。 气的姜柚起身就走了,白小喵则是留在了屋子里。 刘景浊微微一笑,问道:“你不走?” 白小喵抬起头看了看刘景浊,又一个助跑跳到了刘景浊膝盖上,然后说道:“主人,我就是一只猫,懂得少。但我觉得啊,主人不能把跟喜欢的人之间的事情也分的这么清。我以前就听猫老大说过,天底下的女子就没有喜欢讲道理的,主人虽然是为了主母好,但主母未必就得忙起来呀,可能她只是要主人一句安慰的。” 刘景浊一愣,好奇问道:“这船上可是有母猫?你白小喵不得了啊?都快成猫中情圣了?” 白小喵低下脑袋,唉!主人一旦阴阳怪气起来,就得说戳心窝子的话了。 果不其然,刘景浊笑问道:“回去青椋山后我给你保媒,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不然就跟白小豆的猫搭伙儿过日子?当然了,得先熟悉熟悉,万一人家瞧不上你呢。” 白小喵都不想说人话了,又不敢以人言骂骂咧咧,只好走着猫步,边走边喵呜。 等到白小喵走出船舱,刘景浊这才气笑一句:“我还不如你们吗?” 这天晚饭龙丘棠溪没回来吃,刘景浊便拎着食盒瞬身离开渡船,落在前方一条大鱼背上。 大鱼背部,有个双手环抱膝盖,听海声,观天色的女子。 刘景浊缓步走过去,轻声道:“炒的豆角儿,还有辣椒炒辣椒,外加一个酸辣白菜。” 龙丘棠溪其实不喜欢吃面食,所以刘景浊带来的主食是米饭。 见女子没出声,刘景浊便凑过去,轻声道:“什么都没查到吧?你就没有这个脑子,何必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呢?” 龙丘棠溪猛地转头,板着脸沉声道:“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刘景浊无奈道:“这半个月我没打搅你,也没帮你们,生气?” 龙丘棠溪转过头,冷声道:“我生什么气,看你的灯录去,明年找个寺院把头剃了,好好学佛。” 刘景浊把酒葫芦递过去,苦笑道:“和尚是万万做不得的,别的都好,就是不能娶媳妇了。” 见龙丘棠溪接过了酒葫芦,刘景浊赶忙趁热打铁,轻声道:“要是脑子清醒时的龙丘棠溪,可不会做这么多无用功的事情。我印象中的龙丘棠溪,是出了事情以后便再不纠结为什么出事了,立马去想办法,看如何能补救。现在呢?瞎忙活了半个月,把自个儿累得够呛,什么事都没做成。” 眼下四处无人,龙丘棠溪已经有些泪花闪烁了。 刘景浊可爱哭了,龙丘棠溪何尝不是。 女子抱着双腿,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仰着头,双脚拍打着鱼背,越哭越大声。 刘景浊忍住笑,过去帮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其实我很高兴,偷着乐了好几次了。” 女子更气了,“你还乐?” 刘景浊笑道:“有句话叫关心则乱,龙丘大小姐这不就乱了阵脚?” 说到这里,某人忽然像是被自己的话惊醒,对自己来了一番拷问。。 落地之后要是龙丘家主真来套麻袋,自己绝不会哼出来一声,就该打! 与龙丘棠溪相比,他刘景浊,做的说的,都太少了。 先将这段含糊不清的感情公之于众的,是她。由头至尾都在考虑自己的,是她。自己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找过她。 刘景浊有些惭愧,把手伸过去,却被一巴掌拍开。 某人只好厚着脸皮坐去女子身边,轻声道:“这半个月,我在自身那片天地做了一番复盘。就是在我落地西玉竹洲,然后去往西花王朝,破局入局再观居。但看来看去,还是局中人。想要让小菜花真正活过来,最便捷的一条路,就是与百花山庄借去花运。但百花气运只会在百花山庄,所以我当然要把小菜花接来玉竹洲。有人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老zao,在神鹿洲设局了。现在去查,肯定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 龙丘棠溪红着眼睛,“你明知道,还让我劳累半月?” 刘景浊讪笑道:“这不是让你找个由头儿发泄发泄吗?” 龙丘棠溪冷笑道:“要发泄,打你一顿比什么都强!” 刘景浊干脆利落,双手抱头,轻声道:“下手轻点儿,千万别打脸。我虽然是个靠脸吃饭能饿死的,但也要点儿脸的。”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油嘴滑舌,烦人!” 刘景浊这才抬起头,轻声道:“落地之后,不能着急返回白鹿城。咱们悄悄落地绿湖山,再以黄羊府谱牒身份,换上一身道士打扮,以道门仙侣身份,去一趟望山楼。待会儿你就得帮忙传信一封给楚剑云,让他准备两道度牒,像以前一样,我叫刘见秋,你叫丘棠溪。姜柚丫头不能跟着,她跟白小喵在身边,太过容易暴露了,所以得让她与我们俩的符箓替身先到白鹿城。” 龙丘棠溪问道:“然后呢?” 刘景浊下意识拿回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有些甜,是嘴甜吧? 他笑着说道:“我想去折柳山,是想确定那骚包家伙是不是折柳山的二世祖,可碰到这档子事,小菜花被劫走了,我就来不及去了。但望山楼跟蓌山得走一趟,我还得见一见余椟呢,一趟之后咱们就北上。” 龙丘棠溪问道:“还要去斗寒洲吗?” 刘景浊轻声道:“还在考虑,我是怕有人就是想让我去斗寒洲,在斗寒洲另有一局。若是去,我肯定会拉上姚放牛一起的,若是不去,我就喊姚放牛一起来,一趟婆娑洲免不了,几个人我是必须得杀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姚放牛已经到了倾水山,好像是徐瑶姐又一次闭关破境未果,他借着巡视分宗,带着徐瑶姐散散心。” 又一次破境无果?咒师想要跻身登楼,的确是难啊! 虽说同是炼气士,可咒师卦师之流,那是真正的窃取天之气运的。直到现在,刘景浊还没听说过有除了左衡川外第二个跻身合道的卦师,咒师也是一样,尚无得以跻身合道的。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去青泥国之后,跟他聊聊再做打算。” 龙丘棠溪打开食盒,瞧见里边儿不是面,这才撇撇嘴,轻声道:“有些人就是故意气人,明明做得到,偏不。”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继续说道:“游江国那边可能会是一道暗桩,苏箓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做苏崮,就是我在白水洞天遇到的那个家伙。天赋极佳,将来很可能走上一条崭新道路。我猜到他会去中土,结果还真去了。把他娘安置在了金陵,然后登上了青椋山,说要入伙儿。我让他到了游江国,如今化名巢无矩,暂时在万象湖。” 龙丘棠溪转过头,沉声道:“可信?” 刘景浊笑道:“我信他了,他愿不愿意拿起这份信任,由他自己决定。”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小菜花究竟被带去了什么地方,算不到的,日后必定会有人把她带出来以此来要挟我的。我在意的不光是她,还有你。我虽然不想提南宫妙妙,但那遭算计,要是落在你的身上,我……你我如何自处?所以说日后你自身也要注意的。” 龙丘棠溪气笑道:“明媒正娶之前,休想!你要是压不住心里邪火儿,去找刘小北,去找那位南宫道长去呀?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刘景浊充耳不闻,转而说道:“想必渡口修建已经到了尾声,我手上现在有一万多泉儿,要打造两座大阵应该绰绰有余了,所以这个软饭我还是得吃,得烦劳龙丘姑娘帮我找个阵师,尽量明年五月前能到青椋山。我要是不去斗寒洲,顶多两年后就能回中土。” 龙丘棠溪冷笑道:“烦劳?” 一顿自找的打,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不过还真有用,打了刘景浊一顿,龙丘棠溪心情好了很多。 此后半月,刘景浊一头扎进去那方天地之中,分别再十洲之地观想出来一座高楼,以十天干命名,从甲字楼到癸字楼,样式不同,但用处一样。 日后可能要抽时间去亲笔写以个以十洲五岛之地为大世界的故事,然后将某道魂魄丢在自身天地之中,让他游走于自身天地。自己作为写书人,就是处处设局为难自己,若是那道自以为身处于真正人间的分魂一路过关斩将最终破局,那求真我一境便能水到渠成。 若是不能,刘景浊暂且还没有备选的路。 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得自己个儿去摸索。 到时候按照剑灵说的,留一道符箓分身,在迷离滩红树城的茶铺里帮工吧。 姜柚心情可就不太好了,在知道师傅师娘不带着自己玩儿,她就整天不理人。 有一天,刘景浊还在盘坐炼气,姜柚趴在船边栏杆,白小喵就蹲在围栏上。 龙丘棠溪走了过去,就趴在了姜柚身边。 大姑娘转头看向小姑娘,问道:“还生气呢?” 姜柚撇撇嘴,师傅师娘自个儿去玩儿,不带我,我还不能生气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姜柚,轻声道:“你爹娘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姜柚点点头,“当然记得,一辈子都忘不掉。” 龙丘棠溪便说道:“我也是啊!我娘的样子,我也绝不会忘记。可你师傅,连真正的亲爹亲娘都没有见过。” 龙丘棠溪看向远处,轻声道:“你师傅他呀,小时候知道了爹娘不是亲的,就总是觉得寄人篱下。十一二岁就硬跑去军中,从斥候做起,没仗着皇子身份,一步步硬是爬到了五品将军了。可是杀人太多,他心里过不去,便离开军中,去往现在的青椋山。在山里,他学拳学剑,还有个极其照顾他的师傅。可没过几年,青椋山被人围攻,山上修士死绝了,旧青椋山,就剩下了你师傅跟一株梅树,也就是小菜花。现在小菜花被人劫走了,他很伤心的。” 姜柚知道师傅有灭门之仇未报,可还是头一次知道的这么详细,白小喵也是。 龙丘棠溪又说道:“还有白小豆,就是你师姐,你们去过的那个小洞天里的人。你师傅很护着她,跟你不一样,白小豆可没真正挨过你师傅一手指头。” 顿了顿,龙丘棠溪问道:“你知道白小豆为什么不吃肉吗?” 姜柚摇了摇头,等着师娘继续说。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因为某些原因,白小豆的家乡,天灾人祸,人活不下去。往南逃去的路上,才四五岁的小丫头要饿死了,当娘的也染了重病,活不了多久的那种。你师姐的娘,为了让孩子活着,割了自己的肉去给孩子吃。削完了胳膊上的肉就削腿上的肉。倒是养活了她,可自己终究是没撑住。要是你,吃了自己娘亲的肉才能活下来,你还会再吃肉吗?” 姜柚目光呆滞,大荒之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情,她真是只在书上见过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傅每次提起那个自己尚未谋面的师姐,总是一幅宠溺神色了。 少女忍住眼泪,低声道:“我以后也不吃肉了,我肯定会对师姐好的。” 龙丘棠溪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在好客山庄那次,白狐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师傅要拿他的命,换你的命。所以啊,说实话,要不是他心里愧疚,别说你了,连我他都不愿意带。所有危险的事情,他总是不愿意让他很在意的人掺合进去的。” 其实龙丘棠溪哪儿能不晓得,自己来之前,这丫头是很喜欢往他身上凑的。每次露宿荒野,她反正想尽法子也要把脑袋枕在刘景浊腿上。要是有个住处,她就天天变着法找借口钻刘景浊被窝,占了床睡。 后来找了个一劳永逸的借口,怕黑嘛! 龙丘棠溪也知道,姜柚没有一点儿歪门邪道的心思,她只是怕而已。怕好不容易有了个很好很好的师傅,但忽然有一天,一觉睡醒,师傅没了。 所以珠官城那次,姜柚才哭的那么惨。 姜柚忽然问道:“师娘为什么这么喜欢师傅?” 龙丘棠溪一笑,拍了拍围栏,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们,可得保密啊!” 他把我捧在手心两百年,我守着一个活死人一百年,我怎能不喜欢? 很多人说他刘景浊配不上我龙丘棠溪,你们说了算吗?你们知道什么? 长得差?在我眼里,他比谁不差! 双剑在手,以半步开天门硬扛大罗金仙,那是为我护道! 我龙丘棠溪十四岁认识他,之后三百年里,直到现在,眼里从没放进去过第二个男子! 要说心里话,他斩了红绳,斩了又如何?我龙丘棠溪有那个自信的,他绝不会喜欢别人。秋官刘小北也好,女冠南宫妙妙也罢,你们过过眼瘾就行了,别的,呵呵,想都别想。 之后几天,刘景浊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死丫头不晓得又搭错哪根筋了,看你师傅什么眼神儿?三天不打就要掀我屋顶子了?那给你点颜色,你不要给我染个大红? 挨了一记脑瓜蹦儿后,果然管用了很多。 结果刘景浊又发现,就连白小喵都对自己颇有怨言。 他就纳了闷儿了,你们一个个的,我没管饭怎么着?砸你家锅了啊?这么苦大仇深的。 他哪儿知道,听龙丘棠溪讲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之后,她俩已然是两个小叛徒了。自此以后,已经与龙丘棠溪站在一个阵营,是龙丘棠溪的人了。 白小喵其实事先有些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叛徒”,结果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只要跟龙丘棠溪说过的故事有关,他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提起来就忘的那种。 二月十九这天,渡船路过灵犀江上游,姜柚想要把山水桥还给师傅的,但师傅没要。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龙丘洒洒会在半路接你,到了白鹿城后,先去帮我在龙丘阔前辈坟前敬香。最重要的是别惹事儿,有人要是欺负你,你铁定打不过的,那就把人记着,等我到了白鹿城,给你报仇。”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喊我师娘,在神鹿洲谁敢欺负她?” 两人目送渡船缓缓离去,各自遮掩身形,落地之处距离绿湖山已经不远了。 渡船速度不快,因为还要等两道符箓替身走出绿湖山,再次上船。 龙丘棠溪轻声道:“一个挤破脑袋才够的上二流势力的山头儿,非要来特意看一眼?” 这座绿湖山,远远看去,就像是翡翠湖中,几座竹笋一般的山头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其实挺不喜欢试探什么的,因为往往利字当头,许多事禁不起试探。” 龙丘棠溪问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摇摇头,“到了就知道了。” 御剑前去,没多久就是那座绿湖山了。 落在湖中山岛,立刻有绿衣女修现身。 “二位道友,不知是哪里来的朋友?找谁?”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中土刘景浊,找林沁。” 龙丘棠溪抬眼看去,淡然道:“白鹿城龙丘棠溪。” 那女子大惊失色,赶忙落地,恭恭敬敬行礼,声音都有些颤抖。 “见过大小姐,方才多有怠慢,小女子知错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在神鹿洲,只要是本土修士,任你境界再高本事再大,见了龙丘棠溪,还是得乖乖喊一声大小姐。 第二百七十一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一) 翠湖行舟,水极清,可偏偏泛着一层绿意。 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片平静湖泊,怕是几十丈之深是有的。 领着二人去往湖山的女子,因为有龙丘棠溪在身后,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就如同凡俗王朝里某处边陲小县的殷实人家,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人敲开家门,那人自称当朝太子。 刘景浊瞧出来女子有些不自在,便出声询问道:“迷离滩了然谷一别,少说也六年多过去了,当年黄羊府与绿湖山,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女子闻言,略微发愣,好奇问道:“刘先生不会就是当年搭救林沁的那个刘先生吧?” 刘景浊也是愣了愣,该不会是直到现在,绿衣湖修士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吧?这……怪不得。 刘景浊无奈道:“我当年没告诉她我真名实姓吗?” 前方女子赶忙回过头,这次是真心实意施礼,“我实在是……我这眼睛用不得了,方才还那副模样,我给恩公赔罪。” 刘景浊笑着摆手,轻声道:“刘景浊名声在那儿放着,你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到地方前,先说说后来楚剑云后来怎么办了?” 女子一笑,轻声道:“楚府主带着楚螈来了一趟,当面赔罪了。楚螈都被打烂了金丹废除修为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权当这事儿过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多问。 为什么林沁要嫁给楚螈才能给绿湖山免除一场灾祸,绿湖山又是为什么被已经炼虚的楚剑云如此看重,这些都是人家自身秘密,不好多问。 不过那女子又笑着说道:“林沁师姐如今已经结成了金丹,我方才已经传讯过去,想必已经在湖山等着了。”仟韆仦哾 中心那座山唤作湖山,绿湖之中一座山嘛! 刘景浊忍不住想起那句“湖山信是东南美”了,虽说绿湖山与那处地方千万里之遥,可看这一片碧绿湖泊,想必皓月当空时,也是一江明月碧琉璃了。 刘景浊小时候气跑袁夫子之后,就曾在刘小北家中顺来一本词集,是苏子词。 所以对于诗仙诗,某人其实不那么崇尚,反倒是苏子词,他八九岁时就琅琅上口。只不过年幼之时,心思单纯,哪能体会其中深意。长大后却又不愿想的太深,因为只字面就很美了。 龙丘棠溪冷不丁开口:“按照绿湖山递给白鹿城的名册,如今绿湖山有一位真境,五位神游?” 绿湖山山主破入真境,并不久。 大小姐开口,前方女子赶忙恭敬答复:“的确如此,绿湖山递给白鹿城的名册,金丹之上皆在列,不敢疏漏一人。” 龙丘棠溪只是一笑,白鹿城终究不是神鹿王朝京城了,龙丘家也没强制这些个山头儿上报名册,到底有无疏漏,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现如今自愿上报名册的山头儿,只有七成不到。如蓌山、玥谷之流,自然是不会主动上报的。 这趟返回白鹿城,龙丘棠溪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蓌山与玥谷,把名册报来。 我不是脑子不好,我只是不愿意动脑子。既然你们跟我玩儿阴的,那我偏要明着跟你们玩儿。 龙丘棠溪淡淡一笑,开口道:“还是得努力些,没有炼虚坐镇的二流势力,终究是短人家一板。” 挤破头才凑活有了个二流势力的名头儿,可在二流势力里边儿,绿湖山撑死了就是个垫底的。 前方女子只得点头答应,其实这事儿她管不管得到先不说,就说破境炼虚,那是努努力就能做到的吗?天底下可就一个龙丘棠溪,二十几岁的神游境界。 女子哪里知道,她们的大小姐,已经迈入求真我一境了。 小舟靠岸之时,已经等了一排人,一个真境,五个神游,到齐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就是龙丘棠溪的排面啊! 她只要光明正大自报家门,在神鹿洲的地面上,就该是如此。 等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下船,那一排人尽数抱拳,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小姐。 龙丘棠溪只是转过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他非要来瞧瞧的,我陪他而已,没别的事儿,所以不必如此。”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最后面的林沁,便冲着那个没多大变化的女子微微一笑。不过林沁身边还站着个眼神纯净的姑娘,想必那就是白小豆所说的,林沁心中住着的那个人了吧? 林沁往前凑了几步,走到那个真境修士身后,轻声道:“这就是当年在迷离滩救下我,以金丹境界与个神游修士打的难解难分的刘先生。” 居中的真境老妇人自然是绿湖山主,左右两边略微年轻些的神游修士,估计就是衡律堂掌律与钱谷司库了。 老妇人听见林沁言语,立马又对刘景浊一礼,轻声道:“若非先生当年仗义出剑,恐怕我绿湖山早已不存人世间了。这才几年,没想到刘先生已经踏入神游境界。” 刘景浊抱拳回礼,“运气好而已,当年也不是仗义出剑,是那时候的黄羊府,实在是太过于不堪入目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 是真话,因为刘景浊觉得林沁心思太重,自以为是的算计太多,最早他都不想插手的。 哪怕是救下了林沁,刘景浊还是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要不是后来白小豆一句话,刘景浊是不会说后来那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 这么多人在这儿,说到底是冲着龙丘棠溪来的。可龙丘棠溪又是个不愿跟人多打交道的,于是她走刘景浊身边,轻声说道:“都散了吧,让林姑娘带着我们逛逛,渡船还在等我们,留不了多久的。” 龙丘棠溪都这么说了,老妇人便冲着林沁叮嘱了几句,随后说道:“那二位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我这就去准备,起码也得吃一口再走嘛!”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道:“我先与林姑娘问些事情,晚些时候再找劳山主喝酒。” 老妇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林沁几句,说绿湖山值得一逛的地方都要去看看,大小姐与刘先生怕是来一次之后,再不轻易到此了。 林沁点了点头,然后冲着眼神纯净的女子一笑,之后就走去龙丘棠溪与刘景浊这边。 她与旁人不一样,是先对着刘景浊施礼的。 等到林沁领着龙丘棠溪跟刘景浊离开,绿湖山这几位,便直去山巅议事堂,有些事情,还是得召来议事才能决定的。 沿着山下湖边行走,林沁笑着说道:“刘先生特意来这儿,大小姐还一起来了,林沁受宠若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现在是聪明了些还是傻了些?” 林沁答道:“傻了些,所以算起来应该是聪明了。” 龙丘棠溪转过头看了看一旁女子,对她来说,林沁长得也就那样,并无出彩之处。 不过这番话倒是不错,会学着变傻的人,往往越傻就是越聪明。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我来绿湖山一趟,其实是来挖墙角的。我家山头渡口建成在即,白鹿城那边帮忙修建的渡船也快完工了,但我现在缺个渡船管事,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去?当然不会是明着挖墙角,待会儿我还是会去与劳夫人商量商量,借你去青椋山。” 一旁同是绿衣却身背青伞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她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家伙为什么要来一趟绿湖山。除了用个障眼法外,还憋着挖人去青椋山啊? 也是,他刘景浊肯定是没脸找龙丘家要人的。渡口是龙丘家出钱修建的,渡船也是,他再找龙丘家要人?没那么厚的脸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你身边站的那个姑娘,是你妹妹?就是你所说的,你要是不嫁给楚螈,你妹妹就要嫁给他?” 林沁往往叹息,轻声道:“是,不过并不是亲妹妹,但胜似亲妹妹。” 刘景浊也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要不是楚螈派人护送你回来,这座绿湖山,给不了你好果子吃吧?” 若非楚剑云破境出关,就那对母子的做派,多半是要兴师动众问责绿湖山的。这事情,毕竟是林沁一手挑起来的。 林沁一脸谨慎望向刘景浊,龙丘棠溪淡淡插嘴一句:“放心,你们之间的说话,绿湖山无人听得见。” 不说有没有本事了,我在这里,你们敢来偷听? 林沁苦笑一声,这才放心开口:“我当年想的是,让刘先生打杀了楚螈,嫁祸于刘先生,这样一来,哪怕黄羊府问责,也只需要死我一个。” 结果呢,看似皆大欢喜,可她毕竟是违抗了师门之令的。 龙丘棠溪好奇问道:“所以,能说吗?” 林沁点点头,“当然可以,别人不行,在刘先生跟大小姐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略微一顿,林沁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被掌律收为名义上的亲传,又花了大代价让我结丹,其实就一个原因,让我假装是后知后觉喜欢上了楚螈,再想法子去楚螈那边,去找寻尚且在吃苦的楚螈,让他喜欢上我,嫁给他。” 龙丘棠溪不解道:“为什么一定是那个楚螈呢?” 林沁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我不去,我妹妹就得吃苦。” 龙丘棠溪霉头一皱,沉声道:“她劳荨究竟是绿湖山的山主,还是一个老-鸨子?怎的推着自家山头儿的姑娘外嫁呢?” 刘景浊轻声问道:“你答应了?” 林沁一笑,点头道:“我能如何,只要楚府主那边儿点了头,我怕是不得不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楚府主已经来了,点不点头的,我与他说。你就说愿不愿意去青椋山吧,要是愿意,这都不算事儿,你那妹妹也一并带走。” 林沁转过头,重重抱拳,沉声道:“若是能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求之不得。” 话锋一转,林沁苦笑一声,摇头道:“只是,夫人怕是不愿意放灵星离开的,她是天生极阴之体,我推测是绿湖山留着与某个大人物联姻,去给人做炉鼎破境之用的。” “极阴之体?”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一同发问。 林沁点点头,“对,天生极阴之体,取她阴元可以相助破境的。”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都是什么歪门邪道?” 如今天下所谓魔道,就是不走正路而已,如此行事,不是魔道又是什么? 有个中年道士瞬身落地,落地之后,对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分别抱拳,笑着说道:“是有些歪门邪道,不过头我肯定不会点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问道:“自个儿来的?” 中年道士自然是黄羊府主楚剑云,他摇摇头,轻声道:“带了两个黄羊府修士,在外面等着,没让进来。” 明白了,两个黄羊府修士,一个叫刘见秋,另一个叫丘棠溪。 与此同时,湖山之巅那处议事堂,山主劳荨瞬身离开,再落地时已经在了刘景浊所在之地。 劳荨略微佝偻身子,笑着施礼,“楚府主怎的也来了?” 楚剑云抱拳回礼,轻声道:“刘山主来了,我就在不远处带着弟子游历,顺便来见见。” 言下之意,我楚剑云可不是冲着你绿衣湖来的,所以千万不要多想。 劳荨略有些尴尬,只好问道:“楚府主与刘先生,关系很好?” 事实上,老妇人心说你俩差几百岁,关系能好了? 哪承想楚剑云笑着说了句:“就是刘山主年纪太小,否则我一定要让楚螈拜他做干爹的。” 刘景浊嘴角抽搐,连忙摆手,“打住!你那好儿子,我可不敢要。” 这么一看,劳荨心说俩人是真的关系不错了。 林沁不敢插话,龙丘棠溪更是不喜欢这种场面,所以龙丘棠溪索性开口道:“林沁,你带我去你们住处,跟灵星一起早些收拾东西,等楚府主走的时候,一起离开,先行去往白鹿城,熟悉一下渡船。” 劳荨转头看向龙丘棠溪,都不敢语气不好,只得挤出个笑脸,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龙丘棠溪淡然开口:“我跟她很投缘,正好中土那座渡口快要完工了,所以我想让林沁跟灵星去负责一艘渡船,怎的?不行吗?” 劳荨笑着摇头,轻声道:“能得大小姐青睐,那是她们的福分,我怎会不高兴。” 龙丘棠溪点点头,“没有不高兴就好。” 话说完就喊上林沁,去往另外一座山头儿。 弯弯曲曲绕来绕去的,有什么好绕的?干脆利落,我要带走林沁,你敢拦?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也故意没怎么理会劳荨,只取出一壶酒递给楚剑云,同时拿出一把大弓。 “这次要多谢你,日后再入归墟,咱俩一起去海上杀妖。弓嘛!物归原主了。” 这张弓,是当年在迷离滩,楚剑云的赔礼。 楚剑云也不客气,收起大弓,提起酒葫芦抿了一口,两人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朝前。 后方劳荨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 什么叫仗势欺人?这就是了。 这两人,都是故意不去理会劳荨的。老妇人待着也是无趣,便说夜里准备了好酒,这会儿还有些繁杂事务处理,就先走了。 两人也没理她,老妇人只得挤出个笑脸,瞬身离去。 返回议事大殿,这位瞧着至少六十往上的老妇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阴沉到都要出水了。 她一拍桌子,冷声道:“欺人太甚!林沁也是个吃里扒外的!” 山脚湖泊,两人走到湖边,并肩站立。 刘景浊笑问道:“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楚剑云摇摇头,“我忍她很久了,道士可不是没脾气。” 往游江国那边儿派人,居然想把手伸去万象湖,当我黄羊府都是瞎子吗? 刘景浊没细问,只是说道:“绿湖山门风如何我不知道,但从当年的林沁行事,就可见一斑了。我本想拉绿湖山一把,看来现在用不着了。” 楚剑云喝了一口酒,开门见山道:“说实话,天底下能一封信就让我横跨一洲来见的人,不多。你有事直说,我楚剑云跟刘景浊,还不能算是朋友吗?” 刘景浊笑了笑,那就开门见山。 刘景浊先问道:“黄羊府那边,如今门风整治到什么程度了?如今有几人去了归墟?” 楚剑云一笑,“与你打了一场的神游修士先去了,我再过些年,看看万象湖能否让她找到初心,若是成了,我便以炼虚境界再入归墟。” 那就门风还算不错了。 刘景浊点点头,说正事儿了,所以是以心声传音的。 “神鹿洲这边,龙丘家会暗中帮忙,我要开辟一道商贸路线,黄羊府也得参与进来。所以在这里,我得请楚府主两年后去一趟中土,我青椋山开山之后,会与诸位商量具体如何操作。” 大致将心中所想说了说,对于楚剑云,刘景浊没隐瞒什么,能说的都说了。 去过归墟戍边的,他刘景浊愿意相信。 听完刘景浊一番豪言壮语,楚剑云便帮着指明一些不足之处。 例如日后即便刘景浊真组建了一座类似于从前清溪阁的势力,与鱼雁楼一般九洲开花,明明是出力不挣钱,但在天下人看来,你刘景浊手握如此巨大的聚宝盆,谁相信你不会在其中捞几手? 再者说,归墟那边数千年来,一直是消息不外传,战场上获得的东西,都是只供内耗,以物换钱而已。等你刘景浊一到归墟就要大刀阔斧去变革,推翻一个几千年来的无字规矩,难度可想之大。 还有,你怎么能确保,有钱就能买来天材地宝呢?你青椋山提供了一条挣钱路子,得让那些个唯利是图的挣到了钱,人家才愿意花费重金去收购供修士修炼的天材地宝。且不说别的,就只说第一桶金,你刘景浊要砸进去多少钱是个够? 这才是听完刘景浊宏大设想之后,提出来的几个肉眼就能得见的看法而已。其中究竟还有多少细枝末节需要去推敲。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所以我预备了半月时间,与诸位商量这些事儿。”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挣不挣钱的,我刘景浊在前面拼命,谁嘴多嘴长,我又不是手中无剑。有钱要是还买不起买不来东西,天下九洲,总有返乡的戍边人,他们肯定愿意与那些个囤货抬价的山头儿好好讲道理。再就是既成的那个规矩,推翻确实不容易,也确实对那些个祖祖辈辈都在拒妖岛的戍边人不公平。所以啊,等我到了归墟,就得一个个去拜码头,要么同境界打一场,要么高我一境与我打一场,我要是输了,再不提就是。” 楚剑云看向刘景浊,微笑道:“你四十岁前,有把握跻身真境?” 六年破两境,算你刘景浊天赋异禀。可天底下的炼气士都一样,真境这道坎儿,始终是拦路虎。 炼气士登楼之前的几道大坎儿,筑黄庭、结金丹、求真我。前两道,只要天赋不是太差,运气不是太坏,用岁数熬就行了。求真我一境,那可不是运气好就能破的。 天底下可没那么多龙丘棠溪。 刘景浊狂灌一口酒,看向楚剑云时,丝毫不收敛一身战意。 楚剑云微微一笑,一个瞬身落在碧绿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中年道士满脸笑意,“想轻伤,还是重伤?” 刘景浊迈步走上湖面,微笑道:“楚府主千万不要留手,我有独木舟在手,比较欺负人。” 那座议事堂,劳荨微微眯眼,怎么还打起来了? 一旁的钱谷司库询问道:“山主,需不需要拉架?” 劳荨气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大小姐都没去拉架,你急什么?” 可没过多久,一座议事大殿,是个人都变得极其沉默。 劳荨面沉似水,咬着后槽牙开口:“人家这是告诉咱们,要灭一座绿湖山,随随便便一人即可!” 其实老妇人心中惊骇不必旁人少半分,只是她是山主,她要是乱了,下面那些个,谁还稳的住? 果然与刘景浊所料一般,皓月当空,一湖明月碧琉璃。 两道身影各自躺在水面,楚剑云无奈道:“一个神游而已,再如何妖孽,也得有个限度啊?” 刘景浊气笑道:“我是真尽全力了,你怎么不说你放了几条灵犀江的水?” 楚剑云一笑,不放水能行么?要是不留点儿压箱底的本事,今天就是打生打死了。 顿了顿,中年人道士缓缓起身,沉声道:“刘景浊,贼船我上了,但你得告诉我,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是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又或是第一次去往归墟之时?不知道,忘了。” 中年道士笑了笑,伸手去拉刘景浊。 “道友,路漫漫,大道徐行。” 第二百七十二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二) 两人一架从白天打到夜里,湖山那座议事堂里,看热闹的也就看到了夜里。此刻那二人正在登山,还来得及说几句话,所以劳荨低头看向下方,询问道:“大小姐开了口,林沁跟灵星是非走不可,你们可有什么对策?” 左侧首位的神游修士无奈摇头,苦笑道:“黄羊府,刘景浊,龙丘家,哪个是我们得罪的起的?不说他们二人打架时楚剑云有无留手,就凭方才那几手剑术,咱们五个神游外加夫人一尊真境,咱们怕是也很难做的干净利落。” 虽说楚剑云压了一境,可也是以真境巅峰对战刘景浊的。 老妇人眉头一皱,冷声道:“住嘴!再瞎说就滚出去!” 知道惹不起,你还在这里过嘴瘾? 有些事情出力不讨好,可不是因为人家不给你好处,是你自找不痛快。 劳荨看向右侧首位的妇人,询问道:“钱谷这边是什么看法?” 此刻落座的,都是绿衣,也都是女子。绿湖山本就是男的很少的山头儿。 那位钱谷司库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微笑道:“非干不可的活计,笑呵呵得干,埋怨还得干,但两种结果是截然不同的。反正大小姐开口了,那俩丫头是非走不可,咱们何不高高兴兴敲锣打鼓的去送?在神鹿洲,谁家大腿比龙丘家粗?再说那刘景浊,虽然被削了椋王头衔儿,可人家能跟楚剑云平等相交,咱们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不也给黄羊府那边儿留了个好印象?” 到底是管钱的,生意人。遇事不着急先与人摘干净关系,反而是试着傍上去。 对坐妇人沉声道:“说句难听的,灵星那丫头,早在十年前可就被咱们卖出去了,价格可不低,钱也花的干干净净了。那位老前辈惹不起白鹿城,还灭不了咱们绿湖山?” 劳荨一皱眉,“你闭嘴!钱谷这边接着说。” 正在喝茶的妇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人是他们非要带走的,咱们去书一封说明缘由即可。再说待会儿饭桌上,咱们还是得讲价啊!壁如将两人租借出去,租金是多少,要多久才能把人还回来。我们若是有急事,可否把人紧急召回等等。条件多提,列出来十几条,再不要脸也最多砍个对半嘛!留下的半数条件里,还有砍价余地,壁如我们可以拿我们想要的条件,一换二或是一换三都行,再去商量置换嘛!” 劳荨眼前一亮,这,好办法啊!一人两卖,等人走了立马修书一封寄给那位老前辈,反正神鹿洲是龙丘家的地盘儿,人家非抢人,我们也没法子啊! 劳荨缓缓起身,开口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若有半个字外传,就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了。让明月坊准备好酒好菜,待会儿吴司库随我待客,记得把明月坊的统统撤走,留下几个传菜的即可,得包严实些,不能像以前那般打扮。” 那本就是龙丘家的姑爷,再说大小姐还在呢,有些小动作用不到的。 登山路上,刘景浊撤回清池,咋舌不已,传音问道:“她们口中那老前辈是谁知道吗?” 楚剑云淡然道:“趴墙根儿可不像是正人君子。” 刘景浊转过头,诧异道:“你不是道士么?怎的还做起君子了?要做君子,不听多好?” 说不过便不说了,答问就是了。 楚剑云轻声道:“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我看中绿湖山,是因为这湖泊底下有东西,应该是一盏琉璃灯。应该是传说之中自带一方小天地的上古至宝。等至宝出世,我要将其收入囊中的。” 刘景浊显然对这个没兴趣,他自个儿就有一方天地,要那至宝作甚? 眼瞅着快要到龙丘棠溪所在之地,楚剑云还是没忍住问道:“留了几分力?” 若说他刘景浊没有留手,打死楚剑云也不信。 刘景浊笑道:“咱们都没祭出法天相地,互相皆有留力气,所以抵消了。” 上次在花都城外,刘景浊算是试出来自己底线在何处了。 若是使出浑身解数,本体与天地二魂皆是祭出法天相地,三尊神游再加上各种大阵,打死一尊类似于高图生这样的真境,问题不大,但要速战速决,一旦被耗住,那就必败。若是对阵炼虚,再稀烂的炼虚境界那也是炼虚。就说打簪雪城那个炼虚,费了多大劲?所以他刘景浊碰上炼虚修士,自保无虞,老早跑路就是了,若是厮杀则必死。 这还是他刘景浊要手持两把仙剑,同时祭出三把飞剑,再以各种阵法符箓加持之下。若是不用独木舟与山水桥,打个真境都费劲。 当然了,妖修鬼修除外。 楚剑云传音问道:“你进的众妙之门?” 刘景浊摇摇头,“哪个门都没进,又哪个门都进了。” 说的含糊,但真相就是如此。 楚剑云便再没细问,再如何是朋友,有些问题也得点到为止。 没走几步便到了上方小亭,龙丘棠溪与林沁,还有个眼神纯净的姑娘等在亭中。 绿湖山修士皆是绿衣,龙丘棠溪便换上了一身水蓝色衣裳,背着青伞。 林沁拉了一把灵星,轻声道:“这就是刘先生,快行礼。” 女子手忙脚乱施礼,都不敢抬头看刘景浊。 楚剑云传音说道:“灵星姑娘天生极阴之体,泥丸宫有一团浊气,所以瞧着有些……老实。” 刘景浊瞬间明了,便开口道:“无需多礼,不想说话可以不说的,没事儿。” 灵星如获大赦,干脆再不开口。 她最怕跟人打交道,最怕跟人说话了。要不是姐姐非拉着自己来,她都不想出门。 林沁有些尴尬,只得苦笑道:“她有些胆小怕生,不爱说话。”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我也一样啊!胆子很小,不爱跟人打交道,见着生人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景浊管住了眼珠子,没让它朝上翻去。 林沁又说道:“掌律师傅说劳夫人跟吴钱谷已经在明月坊备好了酒菜,让我带着几位去坐坐。” 龙丘棠溪摇摇头,“我不去。”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楚剑云,中年道士也摇摇头,笑道:“我也怕生。” 某人咧嘴一笑,“这不巧了嘛?” 笑了笑,刘景浊询问道:“东西收拾好了吗?” 林沁点头道:“好了,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刘景浊又问楚剑云,“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道士摇头,“并不觉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抬手擦了擦嘴角,笑道:“渡船还在等,那我先走?” 楚剑云点点头,“可以,我那两个弟子正好要南下游历,可以与你们一起出绿湖山。”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带着两个女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绿湖山。 抬价又打折?很高明啊?你看我理你不? 那处明月坊,劳荨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连那个觉得与谁都能做生意的吴钱谷都皱起了霉头。 欺人太甚了!带走我绿湖山的人,招呼都不打一声? 楚剑云瞬身落地,也不见外,看了看桌上吃食,笑道:“很丰盛嘛?可惜了,刘山主跟大小姐着急赶路,这菜得我自个儿吃了。” 劳荨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白鹿城毕竟事务繁多,相比大小姐,我这小小绿湖山就清闲多了。” 楚剑云夹了一筷子菜,红烧湖中鲤鱼,滋味不错。 吴钱谷看了看劳荨脸色,便一幅气不过的模样,沉声道:“大小姐再忙,带走我绿湖山的人,也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打吧?哪怕不来明月坊,招呼一声,我们去找大小姐不就好了,我们可闲。” 楚剑云放下筷子,微微一笑,瞬间变脸。 “闲吗?都有空千里迢迢去往万象湖,怕是很忙吧?” 劳荨闻言,当即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结果楚剑云脸色又是一变,笑盈盈说道:“一直想当面致谢,绿湖山为了我那好儿子,可是没少劳心费力。楚螈要是能多长几斤肉,全是绿湖山的功劳啊!” 劳荨已经起身,面色凝重,颤颤巍巍开口:“楚府主,能否容我解释?” 楚剑云拿起筷子,微笑道:“可以开始编了,但你劳荨口才差点儿,不如让这位很会做生意,一人都能两卖的吴司库来说?” 此话一出,她俩哪儿还不知道,先前议事怕是被人尽数听去了。 走出绿湖山,林沁问道:“就这么走了,都不打招呼,好吗?”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估计楚剑云这会儿在打招呼呢,是不是?”qQxδnew 刘景浊笑着点头,传音林沁:“晚些时候楚府主会带着你们去往那艘渡船,到时候你们跟我徒弟一起去白鹿城。等龙丘家派人送渡船时,你们先行去往中土,我晚些日子才能回去。” 灵星每走几步就要回头一看,龙丘棠溪看在眼里,也不晓得为什么,居然有些羡慕灵星。 脑子里装下的事情少,人就会很快乐啊! 刘景浊笑着看向灵星,询问道:“舍不得?” 灵星依旧不敢抬头,只是压低了声音,怯生生开口:“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 刘景浊笑道:“没事儿,以后会回来的,就当是帮我个忙,先帮我管着一艘渡船如何?” 呆头呆脑但眼神纯净的女子怯生生点头。 事实上走出绿湖山时,与林沁灵星一起的两人,就已经换做两道符箓了。 与此同时,一对年轻褪去道袍换上寻常衣裳,朝南方去。 龙丘棠溪总有些不适应,这么些年一直背剑,忽然不背剑了,不习惯。 山水路上,换上一副清秀面容的龙丘棠溪,撇嘴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又在布局什么?” 刘景浊轻声问道:“谁害了彩蝶,有眉目吗?” 龙丘棠溪一怔,缓缓低下头,轻声道:“查来查去,也只知道是个粉衣青年人,不知道到底是谁。” 顿了顿,龙丘棠溪低声道:“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又自责。”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女子脑袋,笑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会给彩蝶讨回个公道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我现在有了个很不好的毛病,喜欢对人对物先以大恶意去揣测。就像我遇见一件事,会先往最坏处去想,我在改了。” 龙丘棠溪抬起头,轻声问道:“你是觉得,绿湖山跟这件事有关系?”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希望我是错的。” …………… 游江国西边儿那做乱砚山,山神庙里这些年香火旺盛,都要赶上游江国西岳了,可最近老是有人登山骂街,说话很难听。 这些年来,给自个儿起名月烛的兔子精可忙坏了。 有人上山敬香,半山腰拿根树枝立在石头缝儿里,她就得忙前忙后去帮那个放下木枝的人治腰疼病。 有人求姻缘,她就得去抢了月老饭碗,使劲儿撮合。 有人求财,她就得再当一次财神爷,把自个儿辛辛苦苦攒的香火情给信徒。 有人求官,她也会想尽法子帮忙。 前几年这座乱砚山,那是有求必应,今年许愿明年还愿的人多的是。就连有人在乱砚山下那条官道路过时,顺便许了个求子的愿望,结果都实现了。 所以前些年把这座乱砚山传的神乎其神,那些个有求之人,把山君娘娘看的比爹娘还重呢! 可由打一年前开始,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山君娘娘变懒了还是怎的,越来越不灵了。 今个儿月末,照理说香客不多才是,可山神庙前愣是站了个锦衣男子,双手叉腰,骂街不停。 “什么狗屁山君?当年我是求你给我一笔做生意的本钱,可等我赚钱之后,不也来还愿了?给你添了多少香火?现在我只是求你帮我弄个官儿当当,来了几次了?花了多少钱了?官儿呢?!” 锦衣青年正骂街呢,有个白衣男子笑盈盈走来,伸手按住青年人肩头,笑道:“老弟,何必戾气这么重嘛?你不觉得是你太贪了,所以山君才不理你吗?” 锦衣青年一巴掌拍开男子手掌,皱眉道:“贪?我要是做了官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修缮山神庙!我又不是白要的。” 白衣青年咋舌不已,这天底下还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啊?但脸皮比我厚的,我也头一次见。 白衣青年不由分说把手暗自锦衣青年脑袋上,紧接着便是一声惊恐叫喊声,方才还气势汹汹骂街呢,这会儿像是白日见鬼一般,拼命往山下狂奔。 走入山神庙,男子一个瞬身便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在山巅云海栏杆处了。 月烛一脸警惕,沉声道:“你是谁?想干嘛?” 男子咧嘴一笑,心说这兔子精是可爱啊!那些个香客要是知道自己祭拜的山君娘娘远没有神像那般身形高大,只是个十来岁的丫头模样,那他们该有多难以置信? 白衣男子一笑,轻声道:“我叫巢无矩,有个叫赵长生的传信给我,让我帮忙照顾你。” 听到赵长生,月烛一下子就放松了警惕。 “你认识我长生大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苏崮哪儿知道赵长生怎么样了,他都没见过赵长生啊! 瞎编了一通,月烛却是听的津津有味,好像一听到长生小哥哥过得好,她就开心了。 小丫头模样的山君娘娘,一蹦一跳走去悬崖边的太师椅,背对着椅子又是一跳,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双脚晃荡,够不到地。 月烛双手捧着下巴,轻声问道:“那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苏崮笑道:“我呀,暂时要待在万象湖,等着刘山主来。” 月烛眼前一亮,眨眨眼,“是那个刘大哥吗?他要来?” 苏崮点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几年之内会来的早” 顿了顿,苏崮又问道:“当山君觉得怎么样?我这一路看来,好像骂你的都不是穷人?” 说起这个,月烛就是一阵脑壳疼,她扶着椅子往后坐了坐,结果垂在半空中的就只有小腿了。 小姑娘嘬着嘴,嘟囔道:“他们太贪心了,我觉得不好,不想理来了。所以爱骂就骂去呗,反正我又不会掉一块儿肉。就说刚才那个人,三年前一个大雨天哭着到庙里,说做生意的本钱被偷了,要是我能给他一笔本钱,那他挣得第一笔钱就全给我添香火。刚开始看他还挺好的,结果到现在,贪得无厌,三天两头变着法儿许愿,我都不稀罕搭理他。” 苏崮哑然失笑,问道:“吓唬人这事儿,我在行!要不要我去找一趟他,把他苦胆吓出来?” 月烛赶忙摇头,“别,那多不好。让他骂几天,骂累了不就不骂了。” 苏崮笑了笑,站起来,轻声道:“我最近都会在万象湖,谁要敢欺负你,你就扯开嗓子喊我,我正好反过来欺负欺负他,我巢无矩别的不行,欺负人还是很在行的。” 月烛摇摇头,“倒是没人欺负我,我就是觉得,他们不对。说实话啊!我差他那点儿香火钱啊?添的钱还没我给他的本钱多呢。” 就好像是有个跑来山神庙,说山神老爷你只要给我十两银子,我拿出来五两给你修缮金身。 这不有病吗?哦,你求我给你钱,然后拿着我给你的钱反过来给我修缮金身?好像我找不来几个瓦匠似的。 苏崮大笑不止,轻声道:“世上人都是如此,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了,烧香敬神比谁都勤快。” 月烛像是得遇知音,点头不止。 一大一小一直聊到了后半夜,苏崮这才起身离去。 其实他来这儿,就是想来瞧瞧,顺便问一件事。结果瞧见可可爱爱的月烛,就不想煞风景了。 既然上了青椋山,人家也要投名状,那自个儿多少得干点儿什么事儿出来。 到了万象湖,苏崮才知道,彩蝶素蝶两姐妹,如今只剩下素蝶了。 一个过境神游而已,哪儿来的胆子如此欺负人? 杀人夺宝,这种事我苏崮现在可不干了。 在这游江国地界儿,破境求真我的苏崮,那是板上钉钉的天下第一,所以刚来他就抓出藏入万象湖中的谍子了。他也没着急问,就只是把她丢进自己画册里,让她闯江湖去了。 画册第一甲,那是巢无矩的天下。翻书看画册,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画中人,可你进了我画中天地,呵呵!说以十万天兵天将拿你,就不会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我他娘的困不住个合道,我还困不住你个藏头露尾的金丹? 你就自个儿先再画中江湖浪着吧,等我赤亭兄来了,再好好治治你。 苏崮一个瞬身,落在造化山外一处水帘下方,金丹女修陈青萝正于水帘下方盘坐炼气。 女子柳眉倒竖,瞬身与那白衣青年拉开数十丈,然后才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何方宵小?” 苏崮咧嘴一笑,“陈仙子,我叫巢无矩,青椋山修士,就是刘景浊的青椋山。” 陈青萝半信半疑,沉声问道:“刘景浊的青椋山?你来作甚?” 苏崮唉声叹气,犹如戏精附体,声泪俱下。 “我就是不小心犯了错,山主老爷二话不说便把我贬谪至此,可委屈死我了。为了早日返回青椋山,我想着先查一查害了彩蝶姑娘的究竟是谁。” 苏崮抹了一把脸,低声道:“陈仙子知道彩蝶姑娘是在何处被人害了的吗?” 陈青萝冷笑一声,瀑布水帘当即化作牢笼合十,将苏崮死死关在里面。 女子冷冷开口:“刘景浊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多少少我是摸的清的,像你说的犯错贬谪,那不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你还是实话实说,你是谁!” 苏崮叹了一口气,金丹境界的牢笼,可有可无啊! 他一把撕开水幕,咧出个笑脸,“我叫巢无矩,天下第一甲。” 脸皮够厚,所以不红不烫。 往西北放心十几万里,青泥城外那条河流,有一座龙神庙刚刚修建完毕。据说这条青泥国的新任龙神,曾经可是驰骋疆场的将军。 有个佝偻儒生念完封禅旨意,对着跪地接旨的新任龙神一笑,打趣道:“以后老头子我来钓鱼,记得千千万万帮我把鱼往钩上挂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五) 中年人一身白衣,个头儿不矮,白白胖胖,是“甄肥”。 刘景浊冲着龙丘棠溪摇摇头,示意无事,随后看向中年人,笑问道:“甄掌门会出来我是真没想到,照理说不应该是你在暗处么?这么跳出来,日后棋局如何继续?” 武道琉璃身,还是聚起双花的那种,深藏不露。 中年人笑道:“上次大小姐来,我已经想出来了,这次刘先生到了,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刘景浊问道:“你也是一方渠帅?” 甄肥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跟明教关系不大,袁捉当上渠主,那是他的运道。” 中年人笑着抬手,做个个请的手势。 “望山楼一叙?” 刘景浊看了看龙丘棠溪,后者轻声说道:“倒不如破庙一叙。” 甄肥点点头,“都行。” 结果刘景浊却是笑着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跟甄掌门去望山楼坐坐,来都来了,不去一趟怎么行?” 见刘景浊如此说话,龙丘棠溪只点点头就走了。 甄肥咋舌不已,只觉得身边青年人,危! 望山楼九层,甄肥坐着能坐下三个人的凳子,给刘景浊倒去一杯茶水,轻声道:“刘先生可以先问,能说的我都会说。”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笑问道:“甄掌门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主动现身。” 肥胖中年人一笑,轻声道:“主动现身,是想跟刘先生争论一番,只动嘴不动手。”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甄掌门先说。” 中年人一笑,开口道:“只说刘先生一路所见,明教也好明使也罢,是不是在做好事?信太平教祖,引百姓吃菜灭魔,不杀生。以鬼神之说让百姓提起敬畏之心,行善事增寿,行恶事减寿,能不能称之为教化?以符箓替百姓治病,用炼气士手短让百姓米缸不减反增,算不算爱民?若是奸商恶官欺压百姓,明使也会出面,这是不是行侠仗义呢?” 一连数问,要是放在从前,刘景浊肯定要愣一愣。但现在,青年人只是喝了第二口茶,淡然答复:“你我立场不同,没必要去讨论这些事的。” 哪怕我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章,在对方看来,也只是诡辩而已。 刘景浊喝下第三口茶,反问道:“甄掌门不是与明教关系不大么?何来此问啊?” 中年人一笑,“那就说些实在的。凡俗王朝,佩刀剑大多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所以动辄以江湖恩怨为由杀人的事儿,层出不穷,官府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若是这么说,我们只需要禁刀兵,那每天不是都能少死很多人?” 刘景浊笑道:“继续说。” 甄肥点点头,继续说道:“人间炼气士,与凡俗王朝所谓佩刀侠士,有何区别?哪怕是你,说好听些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难听了,那就是将当地法令视为草芥,随意践踏。那人世间之炼气士,不就成了乱臣贼子?那只要人间没有炼气士,凡俗王朝没有所谓侠士,是不是就算是一种天下太平?” 刘景浊点点头,说得很有道理,若是只这么去看,那只要人间炼气士死绝,确实做得到一种相对的天下太平。 还是不习惯喝茶,所以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反问道:“我曾问过胡游一句武道为何,甄掌门已然是双花琉璃身,不知可否告诉我,你学武初衷是什么?不是走过江湖看遍人间后的初衷,而是一开始的初衷。” 甄肥脱口而出:“不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甄肥哑然失笑,摇头道:“到底是读书人,真是诡辩啊!这就让我自问自答了。” 刘景浊笑道:“我算不上读书人,说的也不是书上道理。如甄掌门所说,凡俗王朝少了所谓侠客,是会安生很多,但民间没了一股子可以影响官府的势力,一旦一国皇帝昏聩,百官徇私枉法,那如何是好?这种事不是可能,是必然!如同甄掌门这望山楼,出门行侠仗义,管的不也是官府不愿管,管不到的事儿?” 甄肥沉声道:“所以要让百姓心怀敬畏,律法说来说去还是有空子可钻。只要告诉他们,有神灵在天,善则赏恶则罚,一劳永逸。” 刘景浊没忍住笑了,“就如同现如今?病了求符,饿了跪在米缸前祈祷?反正我一心信教,教祖管我吃喝,那我还种地作甚?那些个米面,是凭空变出来的?长此以往,谁都不种地了,哪怕他们把头磕破了,米缸也不会多出一粒米。甄掌门,人跟畜牲还是有区别的。” 没等甄肥开口,刘景浊便率先说道:“就算有一座不存在炼气士的天下,那王朝、百姓,总会存在的。一个王朝要壮大,版图、各种资源,不可或缺。伐谋、伐交、伐兵,都是为一个利字。在一个没有炼气士的天下,就不会有堪比炼气士的兵器?就不会有动辄毁天灭地的大杀器?难不成到时候世道依旧不如意,再推到重来一次?” 说的有些口渴,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可以禁绝侠士,但禁绝不了江湖。可以人间无仙,但拦不住人族探索之心的。推倒重来以后,是瞧不见人间第一位炼气士站在某座高山之巅,手指天幕问一句你是谁。但无论如何,也总会有人以咱们想不到的方法冲破天幕,探究宇宙之广阔。” 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想过,造一个十分巨大的炮仗,窜天哨你玩儿过吧?就那样的,绑在一艘船底部,往天外去。” 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外有天。这不都是天下人对自由的向往吗? 只要知道天下很大,是个人便都想去看看的。 甄肥抿了一口茶,面色凝重。 前面一大堆话,对这位望山楼掌门来说,都是废话,左耳进右耳出。可那句“拦不住人族探索之心”,确实让他无法接话。 所谓求自由,就不能是胸怀探索之心,寻通天大道吗? 刘景浊笑盈盈起身,轻声道:“不瞒甄掌门,我等着有人问我这话很久很久了,这番话我也准备了很久很久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刘景浊会自问自答。问的问题可比甄肥刁钻多了。 眼瞅着刘景浊就要离去,甄肥忽然抬头,沉声道:“若是你见过一个小小金丹就敢一人灭一国,你就不会如此维护这个人世间了。” 刘景浊笑道:“刚才说的,也只是我三十岁的见解,日后到了五十岁、七十岁,可能想法会变。但我觉得啊,不能因为一粒老鼠屎就坏了一锅粥啊!白米有什么错?我们不应该是去驱鼠灭鼠吗?反而把锅砸了,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 甄肥讥笑道:“天底下老鼠总归比人多的,驱的完,灭的完?”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微笑道:“事在人为,一人灭鼠,鼠蹿鼠逃,天下人灭鼠,则鼠绝矣。”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甄肥,你总不是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吧?饭不得一口一口吃?” 大笑之中,青年人瞬身离去,唯独这位望山楼掌门独坐桌前,出神不止。 刘景浊落在破庙外,自嘲一笑,这甄肥,跟自个儿真像啊! 在他走后,那位望山楼掌门便关上了第九层楼的门户,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再下楼了。 破庙里头肉香四溢,没想到黎洙还有这一手,烤的是挺不错,比自己强。 龙丘棠溪询问道:“说什么了?看你这模样,铁定占便宜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头一次跟人吵架,底气很足的赢了。” 转头看了看黎洙,刘景浊轻声道:“你说,那个黑衣人,会是谁呢?” 那谁知道,谁能知道。 你只要不伤害小菜花,万事好商量。 龙丘棠溪轻声道:“别着急,我去想法子。小菜花是我弄丢的,我肯定会把她找回来。” 黎洙眨眼道:“你们不吃吗?给你留了一条大腿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只说了一句不饿。 次日清晨,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御剑而起,去往蓌山。 贼奇怪的山峰,朝南半跪,像是在领命,又像是在忏悔。 在附近找寻了好一大圈儿,终于在十几里外一处小镇找到了那位蓌山少主。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余椟,可远没有当年神霄洞天当中那等意气风发了。 龙丘棠溪带着猎户装扮的小姑娘随后赶至,她轻声道:“下去也就下去了,都去过望山楼了,行踪瞒不住的。” 刘景浊摇头道:“先看看。” 那个一身灰衣的蓌山少主,正与街边乞讨的孩子说话。 方才余椟善心大发,丢去了一锭明晃晃的银子,结果那个孩子捡起银子还给了余椟。 那孩子说,他不是要钱,是要个能养活自己与爹娘的事由。 结果这会儿,余椟就兴致勃勃去给那孩子介绍起了活计。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这人我先前没见过,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面。” 刘景浊笑道:“是个人都有心善一面的,要是连一丢丢善念都翻找不出来,那就不是个人了。” 天底下哪儿有纯粹的好人坏人。 “我找他聊聊,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一道白衣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小镇街道,此地昨夜有雨,所以露面有些泥泞。 前方一个灰衣青年人正给路边孩子介绍着各种挣钱活计。有去别人家里做长工的,就是事由儿贫贱了些,要看人脸色。还有去什么铺子里当学徒,学医也行啊,反正捣药国医者极多,只不过现在就有些不好过了。再就是最后一条路,保准儿吃得饱穿的暖的,那就是去信明教啊!拿个空缸,抓一把米撒进去,然后就跪在米缸前祈祷,米缸不就天天见长,再不用担心吃不饱了。 那孩子先前脸色还好,听到信明教,一下子就黑了脸。 孩子说,他爹娘就是因为明教,生病了不去瞧病,反而去教祖庙里求符箓。结果符水没少喝,菜事魔没少吃,病是半点儿不见好,拖着拖着小病成了大病。后来他爹壮着胆子去问符水为何无效,都没等明使开口,就被那些个信徒拳打脚踢弄了出来。人家说病不好,是因为你对教祖不诚心。 听的余椟哈哈大笑,这会儿正好一只手臂膊搭上了他的肩膀,余椟回过头,言语倒是颇为和善,“兄台,找错人了吧?”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没找错啊!国师弟子,我可是至今难忘。就是不知道姚小凤那边儿跟你还有没有联系?三大节你去不去给师傅磕头啊?” 余椟面色如常,实则头皮发麻,活脱脱惊弓之鸟。这话一出,他哪儿还猜不出身边这家伙到底是谁。 刘景浊又问道:“余少主,不认识我了?也是,当年一别,险些就是永别了,碰上那么个不靠谱的老祖,也没法子是吧?” 余椟转过身,扭头往蓌山方向抬了抬下巴,轻声开口:“佩服你的胆量,几十里地,你就不怕来个人让你走不了?” 刘景浊已经看向那个孩子,笑道:“找个事由可以,但跟人学本事时,人家可不会给你发工钱。依我看,倒不如拿着这十两银子,再想法子去钱生钱,至于能挣钱多少,看你脑子了。” 孩子一愣,“十两?!那是十两银子吗?” 刘景浊点点头,“十两雪花银,如假包换。” 余椟也看向那个少年人,心说怪不得无动于衷,原来是不晓得这是多少钱啊!十两银子,那就是万枚铜钱了,在这少年人家中出现这么多钱的可能,微乎其微。 于是他又将那枚银锭子递给孩子,他也想看看这孩子会作何选择。是拿着银子扭头儿就走呢,还是继续坚持要学一门手艺。 两个其实算是仇人的青年人,就这样等着孩子做出选择。 孩子也的确沉思了起来,那可是一万钱,对他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片刻之后,孩子忽然抬头,笑着把银锭子还给余椟,并咧出个笑脸,说道:“一顿饱跟顿顿饱,我还是分的清的。” 孩子冷不丁一个头磕到地上,冲着余椟说道:“求公子收留!”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孩子就这眼力见儿,以后无论做什么,都容易混的风生水起。 谁还不喜欢听几句好话?哪怕好的有些假呢。 余椟也是一笑,硬是将银锭子塞入孩子怀里,嘱咐道:“先去给你爹娘买药,完事儿到镇口等我,以后你跟我混,我罩着你。” 没等孩子开口,余椟已经跟着刘景浊往小镇外走去。 真不是他愿意这样,问题是后脑勺悬着一把飞剑,整个人后背凉飕飕的,不听话还真不行。毕竟他现在也就是个神游境界,与刘景浊同境。真要打起了,绝无胜算,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走到无人处,余椟皱眉问道:“干什么?想干什么?”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笑道:“怎么都算是老朋友了,来问你点儿事儿嘛!别想着喊人啊!你有山门长辈,我有老丈人啊!” 余椟嘴角抽搐,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飞剑已经远不止一口,是数千口飞剑化作发丝般纤细,悬在他身边。 余椟沉声道:“你想问什么?” 哪承想刘景浊忽然收回飞剑,咧出个笑脸,伸手按住余椟肩膀,笑着说道:“算了,我忽然不想问了。不过你得帮我传话给你们那位大先生,就说我问他,我认不认识他。” 话音落地,余椟面前哪儿还有刘景浊身影? 这位如今名义上的蓌山少主,唯有苦笑。 几年而已,那个匆匆一面的刘景浊,都已经神游了啊! 返回云海,刘景浊看向龙丘棠溪,问道:“能不能让南岳山君帮个忙,把我们挪去中岳,再让中岳帮忙把我们挪去白鹿城?” 龙丘棠溪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猎户装扮的小姑娘压根儿没听二人说话,因为她瞧见了一头老虎,好大一只,够吃好几天的那种。 龙丘棠溪也只是心念一动,神鹿洲一洲南岳山神瞬间到此,他大手一挥,十几万里路程,只一眨眼就到了。刘景浊心中嘀咕,山君要是做渡船生意,那不得赚翻了? 两次接力,上一刻还在捣药国,这会儿已经在白鹿城外了。 龙丘棠溪问道:“别瞎想了,这般算得上瞬移的神通,用的次数多了他们也吃不住的。” 黎洙还心心念念她那只大-老虎,没能吃着,多少有些惋惜,都不晓得滋味儿如何。 小姑娘抬起头看向那极高城墙,转身扯了扯龙丘棠溪袖子,问道:“棠溪,这是你家屋里?恁个大?” 龙丘棠溪点点头,“是,城很大,墙很高。” 娘亲走了以后,龙丘棠溪就觉得,白鹿城的城墙越来越高了。离乡时,总觉得城墙太高,出不去。回乡时也一样,觉得城墙太高,进不去。 有个青年人恢复本来面目,青色长褂,束发于顶,瞧着文绉绉,却偏偏背着一柄八棱铁剑。 刘景浊面朝这座人间最大城池,轻声问道:“棠溪,龙丘前辈葬在何处?” 龙丘棠溪指了指不远处河边一棵垂杨柳,下方土包隆起,边上插着一把画杆方天戟。 这是一处衣冠冢。 刘景浊自顾自朝着那棵垂杨柳走去,站定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取出一壶龙丘棠溪想法子弄来的不相逢,尽数倒在了坟前。 酒水倒尽,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那时候要是知道她姓龙丘,我铁定追着你喊叔儿。酒水是棠溪想法子弄来的拒妖岛酒水,改名字了,叫不相逢。估计是那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家伙,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有个灰衣中年人飘飘然落地,也取出一壶酒倒了下去。 “龙丘老弟,我陈桨可没答应了事情没做,我来传话了。” 此时城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除了姜柚跟龙丘洒洒,其余人都是听到了消息,来看姑爷的。 龙丘棠溪带着黎洙走过去,介绍了一番,可黎洙一双眼睛总是盯着白小喵,闹的白小喵都没地方躲,那叫一个头皮发麻。 不会吧?不会吧!天底下还真有憋着吃猫的人啊? 门口又走来个女子,一身灰衣,武道真意外露。 舟子唯一的徒弟,陈文佳,已然是武道琉璃身 她没与龙丘棠溪打招呼,龙丘棠溪当然也懒得搭理她。 龙丘洒洒凑过来龙丘棠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姐,姐夫这些年咋个没啥变化啊?” 杨柳树下,刘景浊与陈桨聊了起来。 刘景浊轻声道:“神霄洞天的事儿,跟魏薇她们商量好了?” 陈桨无奈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身外累人事,东西他们又不肯收,碰巧姚放牛那小子路过,我就塞给他了。破烂山手底下掌控三座洞天福地,多一个也不多。” 刘景浊一愣,“他要了?” 陈桨笑道:“要了,说等青椋山开山之时,作为贺礼。” 某人一阵头大,这口锅怎么还就甩不去呢? 正此时,陈桨忽然一笑,开口道:“我先跟龙丘家主喝茶去,你……好自为之。” 新女婿上门,老丈人还瞧不上的那种,咋可能有好事儿嘛? 陈桨瞬身消失,落地时,白衣龙丘晾已经在等。 从前的天下第一大王朝的皇城,被龙丘晾捯饬的跟个农家小院儿似的,不过这样陈桨待的反而舒心些。 龙丘晾笑着抱拳,开口道:“与前辈一别,过百年了吧?” 陈桨抱拳回礼,也是一笑,“百多年了。” 只是,这位舟子忽的面带愧意,沉声道:“对不住,没能救下龙丘阔。” 龙丘晾看似神色并无异常,可眼中明明闪过一丝落寞。 这位龙丘家主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前辈,我们自家人的事,你可不能插手啊!那小子的麻袋我是套定了!不敢打死也得打个半死才行!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某人头一次进白鹿城,过城门之时,觉得脖子根儿凉飕飕。 第二百七十六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六) 刘景浊还真是头一次来白鹿城,可这会儿他已经想着要不要买来几粒丹药备着? 路边人挤人,甚至有些人还把自家孩子顶起来放在肩头,就为看一眼姑爷。 看的人多了,议论声音也就多了。 就这几步路而已,刘景浊已经听见不知道多少人在嘀咕了。 有的压低了声音,说道:“倒是一表人才,个头儿也高,文质彬彬的,像个稳当人。只不过……跟大小姐站在一起,总归有些差的。” 这还算是好的了,更甚者,有人干脆还是那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替大小姐不值得。 这都是凡俗百姓的言语,至于那些个不用来这儿挤的炼气士,大多都是对这位名声臭出半边天的新姑爷嗤之以鼻。 诸如什么吃软饭的,此类言语那是不绝于耳。 龙丘棠溪迈出一大步,主动搂住刘景浊右臂。 女子轻声道:“学学柚儿,管他们瞎说什么呢,你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这么多人面前,刘景浊总还是有些脸上发烫的。人少的时候求之不得,人多了,就得假正经了。 刘景浊笑道:“我不怕他们说,你放心吧。不过接下来一两天,怕是得好些人登门吧?毕竟长老殿那边儿可上最瞧不上我的。” 龙丘棠溪撇撇嘴,“那些个叔叔伯伯辈儿的倒是有几个不错的,不过他们也没脸来找你。百岁以内,能登大雅之堂的也不多,更别说三十岁上下的了。” 好像在龙丘棠溪眼里,白鹿城里就没人可以为难刘景浊。 后方姜柚与龙丘洒洒窃窃私语,背两把剑的少女压低声音问道:“洒洒姐,师傅都来白鹿城了,家主老爷压根儿不现身,你说我师傅会不会生气?” 龙丘洒洒撇撇嘴,“我觉得姐夫没有这个胆子唉,上次我爹跟我姐夫碰面,我爹把他打到半个月不能落地。这次,应该会下手稍微轻点儿吧?” 别说姜柚,连黎洙跟白小喵都头皮发麻。穿着一身兽皮的小姑娘可不怕生,她轻声开口:“那个家伙被锤,你们不管噻?” 姜柚紧了紧背后两把剑,微笑道:“别人不管,我得管啊!那是我师傅。” 至于怎么管,无非就是让家主老爷下手轻点儿呗。 旧皇城,如今的龙丘家,坐落白鹿城北,门前有一片至少能容纳十万人的广场。 前方这堵墙一点儿也不矮于城墙,要更厚。光是这堵墙再加上护城阵法,登楼修士怕是都不敢来这儿闹事儿。 走过那幽深城楼洞子,并没有刘景浊想象中的,站着几个年轻人,先自报家门一番,然后上来就要干仗。 这会儿迎面走来个老妇人,小步跑去龙丘棠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姑爷住哪儿?” 龙丘棠溪淡然道:“不用你管,我带他去住的地方。” 刘景浊赶忙开口:“这么大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住,给我收拾出一个能睡人的院子就行了。” 女子转过头,笑容玩味,传音道:“呦!这会儿倒成了正人君子了?双虚河那条船上,是谁都大半夜的不怀好意往我屋里钻的?” 某人面带笑意,可心里早已慌了神。 虽然是心声传音,也不能在这儿说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我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戳?要是被姜柚跟龙丘洒洒知道了,我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挨打什么的,不要紧。有些名声也能不当回事,但这个咋个不当回事嘛? 眼瞅着两人往后方那座种着海棠树的院子去,龙丘洒洒赶忙张开胳膊,咧嘴笑道:“别!我们先别处去逛逛。” 黎洙撇撇嘴,“逛个锤儿,说了管饭肉呢?” 姜柚则是望向师傅师娘背影,心说这算不算是坑了师傅呢?孤男寡女的去了,挨得打怕是要再重些的。 唉!师傅啊,徒儿不孝了。 走去院子还有几里地,龙丘棠溪白眼道:“进去了就少出门,要是瞎晃荡,给人捉住了,上次在青泥城外就是教训。这次可没姚放牛给你当贴身侍卫。” 刘景浊点点头,没答话。 一顿打是跑不了,要是藏着不出来,可能打的反而越重了。 再说了,龙丘家旁系那边儿,几位长老的后代,供奉殿那边儿,各位供奉的弟子。这些人里总要出来几个,来与我叫板的。 要是还不出来,那我不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很快就走到了海棠树下,要比迟暮峰那棵大许多,树底下摆着一张方桌,四张板凳儿。桌子上倒扣四只茶碗,愣是半点儿灰尘都没有。 看到这里,刘景浊就知道了,完了!这顿打可能会很重。 龙丘棠溪转过头,微笑道:“能不能添上一只碗,就看你自己的了。” 与长安皇城那院子不同,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的,就只有他们一家四口,连龙丘阔都不行。 刘景浊重重点头,笑道:“那我尽力吧。” 刘景浊最终是没能留在院子里过夜的,他自个儿非不,龙丘棠溪实在是拗不过。有些人平时看着很听话,可一有事儿,别人话就是耳边风。 住处也是个院子,不过有足足十三进。住的人也多,不光是刘景浊,还有姜柚、黎洙,陈文佳。说不定晚点儿陈桨前辈也得来。 果不其然,半夜时刘景浊在盘坐炼气,陈桨一个瞬身就来了。 这位人间舟子,武道最高,在刘景浊面前,那是没有一点儿架子。 陈桨轻声道:“话带到了,一字不差。” 刘景浊点点头,“反应呢?” 陈桨只是说道:“她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刘景浊无奈叹气,摇头道:“有些心结是很难打开的,龙丘阔的心结,至死没能解开,龙丘棠溪的心结,一时半会也怕是解不开。” 他也心疼,但娘亲之死,对龙丘棠溪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刘景浊轻声道:“我先过去看看,晚些跟前辈聊。”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个瞬身就往龙丘棠溪所在之处去。结果剑光在半道上,就给人捞东西一般,随手拘走了。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刘景浊只好挤出个笑脸,抱拳道:“见过龙丘前辈。” 龙丘阔一身白衣,冷笑一声,开口道:“上次因为什么挨打的?” 刘景浊说道:“自以为是。” 某人硬着头皮发问,“前辈,那这次呢?” 龙丘晾一笑,“还没有想好,打了再说吧。” 白鹿城上空传来一声炸雷响动,满城人皆是惊于一声巨响。也唯独种着一棵海棠树的院子,压根儿感觉不到任何异动。 被一拳砸飞几十里,刘景浊硬撑着御剑折返。 与上次一般,刘景浊全然不顾口中血水,只笑着抱拳:“请前辈继续。” 龙丘晾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一如既往的贱骨头啊! 你有愿望,我自然要满足了。 又是一拳,轻描淡写砸出,这次刘景浊被打飞到了百里外,一身骨头断了半数。 这点儿伤,还暂时可以撑着。 刘景浊费力折返回白鹿城上方,手实在是抬不起来,便挤出个笑脸,沙哑开口:“前辈可以继续。” 饶是一身白衣,儒雅至极的龙丘晾,也没忍住爆粗口,“真他娘的是个倔种!路上一口一个老丈人喊的多顺口,到这里了,跟我龙丘前辈起来了?我可没你爹年纪大!” 某人赶忙改口,“龙丘叔叔说的对。” 龙丘晾翻手弹去一枚药丸子打进刘景浊嘴里,没好气道:“盘坐疗伤,听我说。” 刘景浊赶忙运转灵气催化丹药,然后缓缓浮在了半空中,一身混沌气息,倒是让龙丘晾眼前一亮。 “比你爹差了点,比现如今天下,还算不错了。” 顿了顿,龙丘晾一本正经,轻声道:“那棵梅树丢了,我得跟你道个歉。” 刘景浊刚要开口,龙丘晾却说道:“别急,还有事儿。你想要织就一张人间大网,不光是为归墟那边儿准备,还在为天门开后准备。但你步子迈的太大太快了,有些事情,得慢点儿再慢点儿。你要织的,是一张绝户网,不光要密,还要牢靠。一旦某些地方出了纰漏,日后你想要收网,小鱼一堆,大鱼全跑了。” 刘景浊诧异道:“叔叔怎么知道的?” 结果龙丘晾说了句并不适合在这里说的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青年人愣了一愣,心说这该不会一语双关?或是一语好几关吧? 他只得点了点头,轻声道:“让叔叔操心了,日后我会一边去织网,一边缝缝补补,后面会故意丢进去几条鱼试一试。” 龙丘晾饶有深意道:“大道缓行,大道徐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忽然转而问道:“姨母是谁害的,叔叔一直知道对嘛?” 龙丘晾微微皱眉,沉声道:“我在等,等一个机会。” 等天门开时,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陈桨笑了笑,轻声道:“龙丘晾还是心软了。” 陈文佳瞠目结舌,方才那动静自个儿可看的真切,这样都是心软了?那要是心硬,一拳砸死刘景浊么? (头要炸了,只码的动三千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路漫漫 大道徐行(七) 随手帮刘景浊接好筋骨,龙丘晾问道:“走的了?跟我去个地方。” 刘景浊赶忙点头,“走的了。” 可其实也压根儿用不到他走,一股子浑厚灵气卷起刘景浊,眨眼时间就落在城外一处小宅子。宅子门前,有一条小溪。 龙丘棠溪曾经说过,对于她的名字,小时候给她的说法,是爹喜欢这条清溪,娘喜欢那株海棠树。 可刘景浊心知肚明,棠溪二字,明明是一份剑道气运。 龙丘晾轻声道:“这条小溪,下山之后会聚在一处死水潭,但会有阵法将潭水搬上山巅,周而复始。你用心去看,看看有无不一样的地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往溪边走去。 就是个寻常溪流,三步可过的那种,乍看之下,并无稀奇之处。 正要回过头与龙丘晾说话,刘景浊忽然之间像是被什么牵引压制一般,体内那道火焰被吓到不敢露头儿,倒是满身雷霆真意沸腾了起来。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是水神?” 龙丘晾点点头,轻声道:“这是人世间最后的水神真意,棠溪身上的,其实也只是半数,此地还有半数。” 刘景浊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便问道:“龙丘叔叔,有话可以直说的。” 龙丘晾叹息一声,开口道:“姬秊领着棠溪取了水神佩剑,冰原下方那头异兽居然理都没理。我从没想过把她塑造成水神传承人,可现在看来,有些由不得我了。” 刘景浊问道:“叔叔的意思是,让棠溪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剩余真意尽数炼化了去?” 龙丘晾点了点头,此时开口,才是开门见山。 中年人沉默片刻,开口道:“这门婚事,我不反对。但是,棠溪丫头暂时不能跟你去往归墟,她得炼化这半数真意,将剑道再抬上一个台阶儿才行。” 顿了顿,龙丘晾接着说道:“你斩了红绳,我知道,我也觉得像个男人。但有些说出来不好听的话,我还是得说,理解吗?” 刘景浊赶忙点头,哪儿能不理解?哪个当爹的瞧见了闺女带回来男的会会高兴? 龙丘晾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在我眼里,也是孩子,在我看来就是在心爱之人面前,嘴笨了些,喜欢多做不喜欢多说的那种。让五龙卫查她娘究竟是被谁所害,青泥城里那个叫做白鹿的小丫头,还有怕自身真火会与棠溪形成一种水火不容的境地,甘愿放弃再有一柄本命飞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的。但这些都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吧?最重要的是,你刘景浊布下那么大的棋盘,但你扪心自问,你操控得了这盘棋吗?况且,甲子之期,已经过去了近十年,五十年内要平归墟妖祸、要报灭门之仇、要以守门人身份帮玄岩构建一处人间最大宗门。就现在的神游境界?够用吗?天门开后,大罗金仙虽少,但也不是那么稀奇的。” 话说的委婉,但刘景浊听懂了。他只是惊讶于,连破境神游之时,自己甘愿舍弃一柄飞剑,都被他发现了。 青年人一笑,轻声道:“龙丘叔叔,我都过了三十了,不是小孩子,明白的。我会去劝棠溪的,再说我本来也不想她去到归墟。” 私心,谁都有的,刘景浊不是圣人。 龙丘晾笑了笑,伸手去拍了刘景浊肩膀,随后轻声道:“你爹当年敲遍了天底下高个子的门,结果算上我也就三个人愿意帮他。你呢?到时候依旧是打算上门去求?” 刘景浊咧嘴一笑,摇头道:“我不会去求,我会让他们不敢不来。” 其实他想问一句,将水神残留真意照单全收,有无什么隐患?毕竟是神灵真意,哪怕其主人已经陷入一种名义上的死亡。 龙丘晾笑着摇头,轻声道:“别多想,且你这个想法本身就有些偏激。” 刘景浊讪笑一声,“先前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可就是再没法儿找到那个方向。” 陆青儿跟池妖妖的那番“天地应当以我为傲”,就是门路,但好像现在越来越难以找到当时那份感觉了。 龙丘晾笑了笑,轻声道:“小子,江湖本该就是一个人走的,人一多,江湖路就不那么纯粹了。想悟什么,就跟写文章似的,大多时候得心静。” 刘景浊挠了挠头,心说自己早就有这个感觉。一个人的江湖,路上可能会孤独些,但的确要走的更加顺畅。但刘景浊也觉得,路上有人陪伴,也是极好。 总而言之,各有各的好处吧。 这会儿龙丘晾言语和善了起来,某人便趁热打铁,毕竟过了这个村儿,谁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了。 “龙丘叔叔,上次来见了棠溪的黑衣人,能确定是姬闻鲸?那后来劫走小菜花儿跟那头上古执夷的,会不会也是他?” 龙丘晾神色丁点儿变化没有,一本正经道:“前者的确是,后者,不一定。除非他姬闻鲸已经超脱了开天门,否则只要是他,我就认得出。但也不排除是他以一种手段瞒过我。” 这位没有皇帝头衔儿,可一洲大小王朝都奉其为宗主的中年人,心中嘟囔一句,“姬小气,好歹算是小半个朋友,这个锅,你背了吧。” 刘景浊恭恭敬敬捧起一壶酒,轻声道:“龙丘阔前辈,他是真的很惭愧,当年在战场上,都管他叫莽汉,因为他冲上hou去不杀光,是决不回头的。后来我问过他,他说每次上阵,他都没打算回来,死了一了百了。” 时过境迁,再提此时,龙丘晾也只有喝酒了。 沉默了好半天,龙丘晾这才说道:“我明知道有人设计,可西海那边我不得不去,要是不去,给那几头登楼大妖上岸,神鹿洲半洲不得安宁。我也老早叮嘱过他,让他千万千万要保护好他嫂子跟两个孩子。就这样,还能被人得手,等我回来,一切都迟了。” 其实那时去往西海的,依旧是龙丘晾的分身。他的本体在某个奇异之地,本体压根儿感知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龙丘晾苦笑道:“棠溪怪他怪我,都对。” 龙丘晾忽然背对着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酒水太次,有些杀喉咙,所以他说话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那弟弟,当真就尸骨无存了?” 刘景浊不知如何作答,其实何止尸骨无存,龙丘阔最后一息,引爆了自身神魂,已经魂飞魄散。 刘景浊轻声道:“当年是没法子,拒妖岛上登楼少的可怜,合道修士都是压箱底的。现在不会了,等我入归墟,我会让天底下的炼气士,心甘情愿甚至抢着去归墟的。” 龙丘晾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想去,可我走不了。好了,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离去。 等到青年人走远了,龙丘晾这才转过身去看。果不其然,在那小子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间英魂。背剑挎刀的,数不胜数,都是古战场战死的先贤。 龙丘晾忽的一愣,赶忙拍了拍身上灰尘,抱拳回礼。 因为刘景浊身后那些英魂,尽数转身,齐齐冲着龙丘晾抱拳。 片刻之后,虚影消散,龙丘晾无奈一笑,自言自语:“刘顾舟啊!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儿子?若他长大路上有一点儿跑偏,结局可就远不是如今这般了。” 若是一个不愿意多想想,不愿意多做些什么的人,即便他还是去了十万大山,会想得到为那些尸首入土为安吗? 如若没有“多此一举”去把那些个先辈尸首入土为安,那刘景浊又哪儿来这么多护道英魂。 算一个孩子长大后心性如何,可比算明日有雨无雨难得多了。 因为人终究是人,是人就会变,无论自己承不承认。 刘景浊当然知道龙丘晾为什么离不开白鹿城了,这个离开,并不是不能走远,而是不能长久离开。 各洲大鼎,皆有镇物。而龙丘晾在与不在的白鹿城,那是两回事了。 其实刘景浊还想问,天门开时,龙丘晾这些个立马可开天门的存在,会怎么样? 挨了两拳,但又吃了丹药,只是骨头断了这种“皮外伤”,所以这会儿刘景浊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落在城门口,刘景浊略微抬头,却瞧见了一个身穿灰衣的女子站在城门另一头。 刘景浊站在城外,笑问道:“陈姑娘是有事儿?”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后移几十丈,让过了陈文佳一拳。 刘景浊皱眉道:“陈姑娘,这是何意?” 陈文佳只是沉声道:“我以归元气巅峰,对你归元气巅峰。” 刘景浊一笑,挥手甩开独木舟,一个侧身让过一拳头,可那拳罡如炸雷,终究还是把刘景浊震飞几十步。 青年人卸去打来的拳罡,飘飘然落地,略微卷起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文佳面无表情,拉出个拳架子,霎时间拳意如同飞瀑倒流,极其霸道。 但陈文佳并未在身上凝出一副琉璃甲。 人未到此,拳意先到,拳意在前方开路,拳头随后到此。 刘景浊略微转身,等陈文佳贴身之后,三寸距离,一拳击发,并未留力。 可他也没讨什么好,陈文佳显然也是个不怕疼的,居然不拦着拳头,手作鹤啄,狠狠戳在刘景浊额头。 就这一下,陈文佳暴退数十丈,刘景浊更惨,被一拳头砸在头上,血气都冲上眼睛了,这会儿一双眼珠子红的堪比兔子。 结果陈文佳再次起身而上,刘景浊则是双脚重重踩踏地面,一个瞬身拔地而起,两人从城外打到城内广场,居然都无人问津。 城头上,姜柚目瞪口呆,嘟囔道:“陈姨有点儿欺负人了,我师傅明显有留手嘛!” 龙丘洒洒撇撇嘴,看了看姜柚,没好气道:“这还叫留手了?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往脸上落拳也不含糊啊!” 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怜香惜玉,他倒是得敢。 广场之上,刘景浊与陈文佳再次互换一拳,两人各自倒飞出去百丈。 刘景浊咽下一口血水,还是没忍住问道:“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陈姑娘?” 陈文佳也揉了揉脸颊,一边儿大一边儿小。 她忽的气势拔高,干脆再不压境。 刘景浊也没法子,只得覆上一层琉璃甲,再挥手召来独木舟。 刘景浊沉声问道:“陈姑娘是要打生打死?说出个道理来啊?” 陈文佳转头看了一眼,忽的气势直坠,收回一身吓人气象,咬着牙,冷声道:“瞧不上你跟别的没关系,只是觉得你有辱武道。” 刘景浊眉头一皱,沉声道:“我怎么就有辱武道了?我也是武道中人。” 结果陈文佳冷哼一声,说道:“三十岁的归元气巅峰,天底下有几个?有些人修行武道,却想着某个时候以自身武道气象为踏板,自散武道境界,去拔高炼气士境界。这样的人,我看不起你。” 刘景浊无话可说,一阵无奈。 那些个刚刚赶到要看热闹的,屁股都没有坐热呢,人家不打了! 无聊,真无聊。打架不打到另外一方起不来的,都无聊。 不远处城头儿,坐了一排人,有的还是孩童模样,有的是少年人模样,有的则是青年人模样。这些都是长老殿那边儿的天才,当然都是天才,但白鹿城有个龙丘棠溪,她们便无出头之日。 这一排人,都姓龙丘。 左侧首位那个女子,龙丘南枝,大长老的孙女儿。中间的青年人,龙丘柏,二长老的小儿子。右侧青年背剑,个头儿略矮,本名房尘玹,后来被长老殿接回白鹿城,改名龙丘尘玹。三人都很年轻,龙丘南枝二十出头儿,金丹境界。龙丘柏五十岁,神游境界。龙丘尘玹也是五十而已,神游境界。 这些都是天骄了,但鱼雁楼那榜单上偏偏就没有。 只不过,按照鱼雁楼那名,也不是解释不了。 毕竟九洲天骄榜单,唯独两个神游上榜。一个是龙丘棠溪,另一个是排名倒数的玉骨山祝贺。但龙丘棠溪那时二十四岁,神游境界。祝贺虽然年过九十,但神游巅峰,归元气巅峰,足够上榜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上榜前提有些苛刻。九洲榜单,最次都得有堪比真境的战力,且年不过百岁。各洲榜单,两百岁之内,也是最次都得有真境战力。这样一来,有些炼气士也没法子,就只能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居中站立的龙丘柏率先开口:“行了,回了,枝儿也别太当回事了,我们要是出去,肯定就是自取其辱了。我总不能跟尘玹联手,二打一吧?” 龙丘尘玹冷不丁开口:“我们联手,怕也不行,除非他不用仙剑,不用武道修为。” 这位冷峻青年忽的转头看向龙丘南枝,询问道:“大长老话到那里了,大小姐也只是一句气话而已,记了这么些年仇了,还放不下啊?” 当年苏箓上门提亲,龙丘棠溪对那位大长老说让把枝儿许配给朝天宗。就这一句话,龙丘南枝记了这么些年。 女子笑了笑,淡淡开口:“我怎么敢怪大小姐,二位叔叔可千万别给我乱扣帽子。” 按辈份,龙丘柏与龙丘尘玹其实与龙丘晾一辈儿,龙丘棠溪与龙丘南枝,则是一辈。 乍一看,一个二十岁的金丹修士也就那样了,可事实上,能在二十岁结丹,甲子内破境神游的,那都是天才。像青鸾洲左春树那般的,那就是妖孽。自古及今,能做到百岁登楼的,那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刘景浊曾经是登楼,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 龙丘南枝忽然说道:“就不能让他们出手吗?难不成偌大一个龙丘家,找不出来个大小姐之外的天骄了?” 龙丘柏转过头,沉声道:“枝儿,要么就自己上场,让他压境,你们同境界一战。要么就努力修炼,争取在他这个年纪时超过他。光是怨忿,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龙丘尘玹点了点头,也开口道:“长老殿确实是手伸的太长了,不怪大小姐。咱们要证明自己,可不是起内讧能做到的。”仟韆仦哾 龙丘棠溪只说了一句话,长老殿那三位长老,便无话可说了。 归墟现如今还有姓龙丘的吗?你们长老殿,由始至终去过一人到归墟?还是说长老殿连一个炼虚修士都拿不出手? 刘景浊没着急回住处,而是瞬身去往海棠树下。 他来时,笼罩此地的屏障才被人撤去。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问道:“我爹打你了?” 刘景浊摇头不止,张开双臂,笑道:“没,你看嘛,全须全尾的。要是真打了,我怕是来不了喽。” 龙丘棠溪一想,倒也对,爹下手那么黑。 没等刘景浊开口,龙丘棠溪率先说道:“别劝,我自己会去归墟一趟的。” 某人便也只能讪笑着递去一串葡萄,现在乾坤玉里备货好多的。 “那个啥,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去归墟的好,可以再去一趟青椋山,待一段儿时间就回来。神鹿洲这边,我还需要你帮忙呢。豆豆跟姜柚,只要结成金丹,就都要远游一趟的,你也得帮我照看。再说了,现在你身边要多一个黎洙,带回来了就得好好照顾不是?” 龙丘棠溪笑盈盈看去,“继续说,说的动听些,最好是能把我感动的那种。” 刘景浊讪笑一声,轻声道:“说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龙丘棠溪一挑眉,“我跟你开玩笑了吗?” 某人也只好实话实话,“老丈人带我去了一趟溪边小屋,我觉得要是可以,你还是先把那些水神真意炼化,再上一境之后,再做去往归墟的打扮。” 龙丘棠溪一笑,“破境是吗?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库里取出来两千枚泉儿吃了,然后破境炼虚给你瞧瞧?” 这话听着是有些狂悖,但只要龙丘棠溪愿意,就可以。 与刘景浊不同,一来是她走的是一条老路,可以说那三百年,其实是赠予龙丘棠溪的极大机缘。合道之前的路子她已经走了一遍,甚至要合什么道,也早就心里有数。二来是,她即便重走老路,也还是自己的路。而刘景浊的老路,登楼之后他想不起来,从前到登楼的修为境界,也不是他自己的。 所以说,破境不破境的,只要灵气积蓄足够,完全不是个事儿。 龙丘棠溪之修行,合道之前,没有瓶颈…… 刘景浊心说这怕是劝不动了,那就不劝了,慢慢磨嘛! 等他走出院子时,已经后半夜了。天倒是不冷,可他就是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返回屋子之后,刘景浊盘坐床头,开始复盘。 这一路走来,确实有些着急了。且自个儿给到韩逄与方家姐妹的寄望,过于高。这些都是被先前自个儿那宏伟蓝图冲昏了头脑,没来得及想的。 步子,确实得放慢点了。 明日得去北边儿灵犀江畔的船坞一趟,看一看渡船样式,也得知道林沁她们能不能胜任,还缺点儿什么,需要注意什么。 想到此处,刘景浊便提笔开始写信,先传给路阂,再寄往离洲。 其实刘景浊这个大海捞针的办法,是最笨的办法,但也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开辟一个由青椋山主导的商贸路线,直达归墟,以归墟源源不断的妖丹、兽皮、神魂,换取九洲各种修炼所用到的东西。在归墟以战功置换修炼用度,法宝一类的东西,算下来要比在外界便宜至少两成。这样一来,高低境界的炼气士,多半是愿意来碰运气的。毕竟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 一旦这个商贸路线打造完成,一个由打青椋山为中心的蛛网,便有了雏形。接下来就是织网了,各洲、各国,都需要有个小蛛网,把这座天下篦一遍。把潜藏在九洲的天外谍子,归墟暗桩,尽数找出来。只找出来就行了,天门开时都不是收网之时。 早先刘景浊是想着,五十年内,织就大网。现在看来,得预备出百年时间来做这件事了。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听龙丘棠溪说过的事,就是龙丘晾自断国祚之时,有个老人拄着拐杖,只身迈入白鹿王朝祖庙,亲手打碎了历代先祖魂魄,又与两位老祖大战一场,最后拉着两位老祖同归于尽。 青年人笑了笑,自嘲道:“一口吃不出个胖子,路的确要一步一步走。” 刘景浊忽的抬头,便瞧见有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迈身影站在面前,他想动,结果动不了。 那老人笑容和煦,走去青年人面前,轻轻按住其肩膀,笑道:“路阻且长,行则将至。大道无门,且寻且行嘛!” 第二百七十九章 偷学的一剑 老丈人的确是喝翻了,但他刘景浊自个儿,也翻了。倒不是酒喝翻的,是又挨了一顿揍,跟青泥城那次,一模一样啊! 可这次,说到底是自找的。要不是把人灌醉,人家也不会顺势耍个酒疯,结结实实三道剑光,刘景浊爬都爬不起来了啊! 待会儿龙丘棠溪还要去议事,只拿着药丸子,站在门口,喂狗似的抛过去刘景浊嘴里。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你自找的,本来不用挨打,非要喝酒,显你能耐?” 某人欲哭无泪,那场面是我想不喝就能不喝的吗? 罢了,戒酒还不行吗?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转头离去。 你刘景浊喝多的时候少?你不记得了而已。每次喝醉了就跟话痨一样,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关键是某些人每次喝多了后,第二天早晨起来都要捂着脑袋,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所以,你说戒酒?戒命不? 不过走之前还是叮嘱姜柚,看好她师傅,要是敢给他喝酒,你就跟着你大师姐吃素吧,以后肉想也不要想。 姜柚只当自个儿沉浸于拳法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刘景浊喊了一句白小喵,一只白猫很快就蹿了出去。论打听事儿,每个城池里的流浪猫,那都是无所不知的。 等白小喵走后,刘景浊这才取出一枚玉简,大致将里面写的东西看了一遍。 这玉简是昨日林沁给的,看得出,是她纠结许久才拿出来的。 绿湖山掌律,挺有本事啊!由头至尾就出现过一次而已。若非林沁有些小聪明,懂得反拿人家把柄,刘景浊还真想不到,那位掌律才是池子里最大的鱼。 也挺有毅力的,为等湖底至宝,干脆成了绿湖山牒谱修士,这一晃百年,混成掌律了你看。 姜柚练完拳,端着水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师傅千万别找我要酒,真不敢给。 刘景浊气笑道:“那要你这个徒弟做什么?想出去逛就麻溜儿去,我躺会。” 姜柚讪笑道:“师傅,你说,一个东西卖十两银子,我就三两,怎么办?” 刘景浊面无表情,“抢呗。” 姜柚嘟着嘴走去刘景浊床边,把本就要散架的刘景浊摇个没完没了。 实在是受不住,没给老丈人打死,给徒弟摇死了像话吗? 只好取出来一枚金锭子,没好气道:“你这一路上花的钱,比你师姐六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可姜柚哪儿会听这个,抢过金子扭头儿就跑。 耳畔忽的传来人声:“装的挺像,以后要敢用你这演技骗我闺女,打不死你!” 刘景浊一阵头皮发麻,赶忙分出一道白色身影,隐匿行踪跟着龙丘晾出了白鹿城。 分身与本体相隔五百里,这是刘景浊如今极限了。两道分身与本体同境界,总要付出些什么代价的。否则神游境界,天地二魂远游,千里无事。 不过身边有一人压半座天下的龙丘晾,何处去不得? 去不了也得去。 万里路程,对龙丘晾来说,瞬息而已。 他松开刘景浊,看向下方山脉,轻声道:“看出来了些什么?” 刘景浊顺着龙丘晾目光看去,是一座半山腰被斩断的山脊。 “这是神鹿王朝的龙脉?” 龙丘晾点点头,“不算太傻,此地名为鹿脊山,是神鹿王朝那头神鹿的风起之处。当年我就是一剑斩了鹿脊,自断国的祚。” 刘景浊没忍住问道:“您当时真就只为一个天子名号,就自断国祚?” 龙丘晾一笑,呦呵?都会用您了? 刘景浊想翻白眼又不敢。 两人身形极速下坠,顷刻间便到了山脊处。 龙丘晾说道:“怎么可能,那只是个说头儿罢了。” 一顿之后,龙丘晾继续说道:“开天门一境之上尚有境界你是知道了的吧?外界之所以如此着急打开九洲天穹,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一个完整的天下,少不了作为根基的九洲。于整座天下来说,九洲便是天下龙脉。若是不打开九洲天穹,补全天道,别说跻身真正的凌霄境界,就是想破境大罗金仙都很难。于是他们就想了个法子,用某种收拢九洲气运的法子,来踏入一种伪境界。” 刘景浊沉声道:“叔叔是怕一洲气运尽在神鹿王朝,若是真有人前来收割,就相当于把柴禾捆好了,转手让给人家?” 龙丘晾点点头,又拉着白衣刘景浊,一个瞬身便又到灵犀江。 “通天犀如今在你那个大弟子手里?” 刘景浊点点头,“对,通天犀上赶着往她身上凑的。” 龙丘晾一挥手,下方江水开始倒流,速度极快,几个眨眼功夫,刘景浊瞧见的便再没灵犀江河道。 刚要说话,龙丘晾一把拽起刘景浊。下一刻便有一头巨大犀牛狂奔而来,硬生生在这夯实土地凿出来了一条河道。 通天犀过去之后,光阴又朝前极速流转,很快就回到江边。龙丘晾收回放在刘景浊额头的手指,开口道:“九洲初分之时,神鹿洲一样水患不小,是通天犀钻出一条横跨南半洲的灵犀江,所以白小豆得了通天犀,她日后要来神鹿洲还债的。可以是她破境之时引发天地异象,也可以是为这座神鹿洲做些什么,但总是要来还债的。天之道,有借有还,不还就得自个儿补进去。” 天道既不是具象人物,更不是一种意志,它与脚下土壤无异。想要长庄稼,就得施肥啊!挖了几斗泥土烧铸砖石,早晚屋子塌了,尘归尘土归土。 你一间屋子能屹立几个一百年?天地呢?它们可最不怕耗日子了。 刘景浊重重点头,“明白了。” 龙丘晾一笑,拉着刘景浊便准备返回白鹿城了。 “小子,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做事已经有自己的章法了。但你都把我闺女骗到手了,多少我也要叮嘱你两句。” 刘景浊点点头,“您说。” 龙丘晾便开口道:“待人和善是对的,但不能一直和善。打个比方,有人骂你,你忍了,你觉得自个儿无所谓,别骂自己亲人就是了。可这次骂你你没反应,下次可不就拖家带口了?” 书看多了,看傻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其实知道,我是刻意这样的。上次攒了一肚子怨气,差点儿就没憋住。其实我就是等着哪个倒霉蛋来惹我,惹得我发火,这口气泄了之后,应该就会好很多。” 第二百八十章 打架 在十万大山时,袁公砍了刘景浊一剑,就是这招。剑术神通,玄女所传, 方才还是人间大日,此刻已然是月悬中天。只不过,月亮还是在脚下,人间还是在头顶。 龙丘白雨之法相忽的身形暴涨,与刘景浊法相大小无异。 青色法相一道剑光砸向龙丘白雨的法天相地,但龙丘白雨好像并不怎么当回事,只是略微抬手,法天相地同时抬手,将手中白玉瓶翻转过来,霎时间一场大雨如瀑布般袭来,只不过,这雨水,是自人间落向天幕的。 龙丘白雨抬起头,笑问道:“烦劳刘公子解释,怎么就成了你的天地了?” 刘景浊一笑,“这就解释。” 话音刚落,都不见刘景浊出剑,泼天大雨很快成了小水花,也不知是刘景浊法相增长了,还是龙丘白雨的法相缩小了。 白衣女子皱起眉头,这是我的天地,法天相地愿意多大便可以多大。她再次操纵法相暴涨,也不知长大了多少倍,这才堪堪瞧见一道巨大影子。 一瞬间,龙丘白雨心都凉了。前方那道顶天立地的巨大虚影缓缓缩小,但还是极大。 青色法相之中,刘景浊笑着一抬手,法天相地同时抬手,好似掬水一般,一只手便将龙丘白雨的法相托入手中。 龙丘白雨本想开口言语,可她分明看了出来,那家伙已经收回了法天相地,此刻是本体以自己的手托起来了自身法相。 白衣女子心中惊骇,如此场面,她已然心神失守。 此时刘景浊耳畔有人传来声音:“小子,差不多得了,再这样下去她要落下心病的。”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就收手。” 话音落地之时,哪儿还有那巨大身影?只是两尊法天相地对峙半空中而已。 龙丘白雨的法相瞬间消散,一袭白衣就这么脑袋朝下,往地上掉去。 下方看客,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两人只是对峙天幕,各自祭出法天相地之后,连手都没有抬起过。 龙丘南枝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回事?白雨姑姑怎么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败了?” 龙丘柏沉声道:“那会儿我们只顾着看白雨布阵跟布设幻象,可那时候,刘景浊也在布阵,而且是把阵法布在了白雨身上,就等着白雨自信收网,然后自个儿就会陷入一种鬼打墙了。” 龙丘尘玹点点头,接着说道:“单论阵法,刘景浊定然不及白雨姐,但后面那手斗转星移的剑术,打乱了白雨姐的阵脚。” 三人说着平淡,但是其实心中都是有些后怕的。 扪心自问,若是对阵者是自己,也会当局者迷。 刘景浊有点东西,就是不太爽利。照理说,剑修,不应该是直来直往,何必兜兜转转弄这些个花花肠子? 后方的平川会哈哈一笑,轻声道:“这也算是给白雨丫头长了个记性了,而且人家刘景浊是留手了,否则白雨不会这么轻易就能下来的。” 龙丘南枝倔强道:“难不成那个家伙初入神游就已经同境界无敌了吗?” 平川摇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白雨丫头大意了而已,刘景浊这样赢,只会有一次。不过你们也别忘了,人家是个剑修,到现在可都没有拔剑。” 至于分身什么的,平川并没有细说,怕有损这些家伙的道心。 平川挥手接住龙丘白雨,将她缓缓放在了一旁,很快就会有人来接走的。 第二场已经放出来了个龙丘白雨,第三场该不会真来个真境吧?那也太不要脸了。要是真来个真境,他这个首席供奉可就真没脸在这儿了。 刘景浊飘飘然落地,龙丘白雨尚在昏迷之中,他便笑着说道:“第三场是哪位天骄?可以出场了。” 天骄二字说出口,长老殿那边儿的龙丘家子弟,总觉得脸上臊得慌。 迟迟不见人来,龙丘棠溪在城头都等到闷得慌。 其实结果当然是刘景浊赢,倒不是他一人就可以打遍龙丘家年轻一代无敌手,只是有家伙实在是年纪大了,过了一百二十岁,真境也好炼虚也罢,谁有那么厚发脸皮来跟三十岁的刘景浊打?赢了都要给人笑话死得。 再说了,长老殿毕竟只是长老殿,哪里会有那么多愿意听他们话的鹿舍修士? 龙丘洒洒问道:“姐,你说第三场他们派来的会是谁?” 姜柚咧嘴一笑,“谁来都没用,我师傅大杀四方!” 都没人理她。 龙丘棠溪轻声道:“多半会是个真境了。” 果不其然,一道高大身影御风到此,重重落地,手持一柄阔剑。 与此同时,几道身影齐齐落在城头,都很年轻,最大的也超不过百岁,但境界最高的,已是真境。 倒不是这些个年轻天骄上不了鱼雁楼榜单,而是鱼雁楼不敢登而已。 阔剑被那高大汉子高高抛起,重重落在了刘景浊不远处,插入青石板中。 这穿着皮甲,足足高过刘景浊一个头的青年人,冲着刘景浊一抱拳,轻声道:“白鹿城,龙丘督水。” 刘景浊也抱拳,“中土,刘景浊。” 龙丘督水一把上前,拔起插在地上的阔剑,轻声道:“刘公子可以拔剑,我这阔剑也是半步仙兵了,我还要高过你一境,你拿仙剑,咱俩就算是扯平了。” 刘景浊没忍住一笑,这个龙丘督水,很有意思嘛! 广场边缘,平川笑道:“你们长老殿可真不要脸,还真派出来个真境啊?” 不过是龙丘督水这个憨憨,那也不好开骂。 长老殿跟供奉殿想来就不合,如他平川,轻易不骂人,但跟长老殿吵架,一个亲戚都漏不掉。 他都已经没脸看了,结果城头落下几个供奉殿后辈,他便一个瞬身去到城头,先冲着龙丘棠溪行礼,随后才去往后来的几个年轻人那边。 而广场上,龙丘督水还在劝说刘景浊拿剑出来。 龙丘督水一副憨厚模样,对着刘景浊说道:“你要是不拿剑,我总觉得我在欺负你,咱们也打不痛快啊!” 刘景浊也是一脸无奈,龙丘棠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没好气道:“拿独木舟跟他打,别伤他。” 说着便由姜柚身后拔出独木舟,径直丢向刘景浊。 龙丘督水扭头看向龙丘棠溪,憨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不会伤他的。”仟韆仦哾 刘景浊面色古怪,心说有没有可能,是说让我不要伤你? 龙丘督水大笑一声,喊道:“你都打赢了白雨妹妹,那我也就不留手了。” 一句话说完,龙丘督水双手举起阔剑,没有灵气涟漪,更无绚烂术法,就这么直楞楞照着刘景浊砸来。 吓得刘景浊赶忙一个侧身躲开阔剑,结果阔剑砸向地面,方圆几十丈剧烈颤动,站都站不稳。 刘景浊只好虚浮在了半空中,感慨这家伙是什么巨力。明明是个炼气士,却犹如武夫一般气血旺盛, 龙丘督水抬头看了看刘景浊,咧嘴一笑,是得逞的笑容。 刘景浊后知后觉转过身,这才察觉早有一道分身隐匿周边,就等自个儿悬浮半空中了。 虚空之中忽的泛起一阵涟漪,刘景浊瞬身闪避,可落地之时,已然有一柄阔剑在等着了。 某人被龙丘督水的分身拍苍蝇似的一剑拍飞,狠狠砸在城墙。 整个身子都镶嵌进了城墙,看的龙丘洒洒那叫一个疼啊! 龙丘棠溪一笑,“别看督水为人处世脑子不灵光,打起架来,比谁都聪明。” 就是某些人,喜欢留一手,那你留着吧。若不速战速决,拖也要被拖死了。 刘景浊从墙上挣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非得这样不可吗?” 那就速战速决吧,反正几手剑术,藏是藏不住的。 黑色身影忽的化作剑光拔地而起,顷刻间便飞上云海,只几个呼吸之间,刘景浊怕是已然飞上云海数百里。 一时之间,广场安静的有些吓人。 龙丘督水皱起眉头,沉声道:“人呢?跑了吗?” 天幕有人声传来,“当然不会跑,也跑不了,督水兄要先接我一剑。” 姜柚眨眨眼,咧嘴笑道:“是那招哎!” 对姜柚来说,人生第一大乐事,当属看师傅出剑了。 一道剑光自天之极高处而落,十里之后剑光一分为二,再十里后剑光二变四,又十里,剑光四变十六。自天幕落向人间,一剑而已,剑光数量已然无法估量。 龙丘棠溪咦了一声,这家伙这次并未在最后将剑光凝练为一道剑气长河,而是造就了一场剑雨。 满天剑光垂落,龙丘督水反倒是一脸欣喜神色,战意满满,高呼一声好剑法! 平川抬手起了一道灵气屏障用以护住越来越多的看客,免得这泼天大雨般的剑光落下时伤及无辜。 龙丘督水大笑一声,握紧阔剑冲天而起,去迎剑雨。 高大汉子疯狂挥舞手中阔剑,居然给他以阔剑划出一道盾牌,用以阻挡剑光。 可惜剑光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龙丘督水只撑了片刻而已便被剑光砸落。 可广场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更不知什么时候,地面成了一片雷火大狱,另有千余飞剑悬浮。 龙丘督水于半空中转身,干脆就以背去接天上剑光,转而去以阔剑清理地面,起码要有一处落脚之地嘛! 他举起阔剑,狂风一般的剑光砸落人间,他很快就将地面清理出来,喘着粗气重重落地。 结果天上黑衣与白衣重合,也不晓得从哪儿出来了一道剑光,愣是一剑划出九宫,把龙丘督水就这么关在里面了。 刘景浊位居中宫,只心念一动,八千飞剑齐出,把龙丘督水围堵的水泄不通。 刘景浊竖起独木舟,并指抹过剑身,一瞬间仙剑气息充斥整座白鹿城。 “督水兄,不打了吧?” 再打下去,真就是打生打死了。 龙丘督水是憨厚,但不傻。 他憨笑一声:“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得修广场了,姑爷快回去歇着吧。” 刘景浊收回捉月台,神通异象瞬间消失。 此时另有一道青衫匿踪赶来,两道身影重合,黑衣瞬间变青衫。 青年人抬起头,沉声道:“龙丘邙在不在白鹿城?滚出来挨打。” 第二百八十一章 他寻到的路 他要找龙丘邙? 此话一出,不光是广场周边那几个小山头儿,就连城头上的平川都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他就将眉头舒展开来,满脸笑意。 这才像个年轻人嘛! 龙丘邙年过二百,是龙丘南枝的亲大伯。 一座底蕴深厚的修士家族,就是这个样子,谁跟谁都是亲戚。家族大了就难免的人情味会少,明明都是堂兄弟姐妹,一个个却都跟仇人似的。 城头之上,龙丘洒洒心头一暖,他还真这样了。 只不过,现在的龙丘洒洒不是小孩子,她转头对着龙丘棠溪说道:‘姐,快把姐夫喊回来吧,龙丘邙多半不会出来的。’ 按辈分来说,龙丘邙还是龙丘棠溪姐妹俩的堂叔。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不着急,不就是破境炼虚了嘛?出来了也就出来了,打一顿就行了。” 啧啧啧,大小姐霸气啊! 与龙丘晾同时代的龙丘家子弟中,龙丘邙是资历最老的,先前也在神鹿王朝当过大官儿。可神鹿王朝成为过去之后,他就只是个真境,眼瞅着一个个子侄辈儿的都在修为上超过他,他也着急。 龙丘南枝不顾阻拦,瞬身至此,迅速拔出手中长剑,剑尖指着刘景浊,沉声道:“狂徒,何须我大伯出手?够敢不敢与我金丹一战?” 平川叹了一口气,一个瞬身落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龙丘邙你是等不到喽,大家散了吧。” 有个老者拄着拐杖到此,笑着将龙丘南枝拉去身后,与刘景浊说道:“我这孙女儿性子执拗,你可千万不要太当回事。至于龙丘邙,今个儿你的确是等不到的,他早就离开了神鹿洲,只是没告诉大家伙儿而已。”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看他们究竟是要做些什么。qQxδnew 结果这位大长老抬头看向城头,轻声道:“棠溪丫头,还有洒洒,我这老家伙代替他,向你们赔罪,行不行?龙丘邙已经破境炼虚,也已经被我派去了归墟,这笔账,能不能扯平了?” 龙丘棠溪瞬身落地,拉起刘景浊,轻声道:“走了,饿了。” 由头至尾也没跟大长老说一句话。 等到龙丘棠溪与刘景浊都走了,平川这才传音道:“我说怎么龙丘督水这个铁憨憨愿意说不打就不打了,原来大长老算计的是这个啊?用心良苦了。” 平川撇撇嘴,瞬身离去,真他娘的无聊。道歉也好,去归墟也罢,不都是应该的嘛?何必弄这么一出,让围观修士与龙丘家修士都知道,你大儿子破境炼虚了,还是二十年里,第二个去往归墟的姓龙丘的? 大长老苦笑一声:“你以为是我啊?” 返回路上,龙丘棠溪板着脸,沉声道:“帮他干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你让洒洒怎么想?” 刘景浊讪笑道:“等我去了归墟,龙丘邙还是得挨揍的嘛!这点又不会骗人。之前我让白小喵出去打探消息,已经猜到了龙丘邙可能不在,喊一声,给大长老一个台阶,不是挺好的嘛?” 龙丘棠溪冷笑道:“你倒是个热心肠啊?” 某人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本来也就只待这么几天,估计临走前连人都认不全。既然老丈人都说了大长老没什么坏心思,那帮个小忙,把长老殿的声望找补些回去,也没什么。 至于龙丘邙,早晚得挨揍。到了归墟再揍,那就不用瞻前顾后了。 平川并未着急回去供奉殿,而是去找了龙丘晾。 这位自称登楼境界的龙丘家首席供奉,一个瞬身落在某个书房里,随手捡起一本书翻看,看了几页之后,他笑着说道:“真会选人,这女婿可以的。会多想,不该得罪人时绝不得罪人。” 龙丘晾凭空出现,笑着说道:“他翻脸时可也很快。不说这个了,你怎么看?” 平川一笑,“不太看得出,但不会是白雨的,那丫头只是看着奸诈,实际上还没有龙丘督水那个铁憨憨聪明呢。” 龙丘晾点了点头,轻声道:“长老殿那帮人不知道白鹿城如今面对什么样的选择,要是知道了,或许龙丘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勾心斗角了。” 平川收敛笑意,询问道:“那家主是选走,还是选留?” 龙丘晾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两个闺女已经帮我选过了,龙丘晾是人。” 夜里吃饭,龙丘晾不在,只有刘景浊师徒与龙丘棠溪姐妹俩。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劝道:“你跟洒洒可以晚点儿走,我还要跟姚放牛走一趟婆娑洲的。” 龙丘棠溪理都不理,只是埋头吃饭。刘景浊也没法子,再劝真就把人惹生气了。 一顿饭吃完,龙丘棠溪独自去了城外那条清溪。龙丘晾已经在等着了。 今日刘景浊在广场打架,她在城头之上,瞧见了那招斗转星移的剑术,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在那三百年里,刘景浊为何会被那老和尚追杀,为何最后救他的人,会对他那般恭敬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早知道?” 龙丘晾摇摇头,“我上哪儿早知道去?别瞎冤枉人,我也只是猜测。” 顿了顿,龙丘晾说道:“我不拦你了,仅剩下的这几十年,我不管你行不行?” 女子没说话,转过身御剑返回白鹿城,落地之后一把推开某人房门,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也不知怎的,龙丘棠溪忽然眼眶泛红,以极小极小的声音问道:“回得来吗?” 刘景浊缓缓起身,以前所未有的肯定语气答复:“回得来。” 有些事早就注定了,在十万大山见着了剑神之时,路已成定局。 独木舟早晚得折断,刘景浊终究会有一场真正意味上的远游。 很远很远,无法估量的远。 ………… 好像只是一晃眼,就已经四月多了。 天上阴云密集,但一处小天地中,黑暗被淡蓝色的光芒驱散,只剩下充斥这方天地,梦幻一般的蓝色。 这里种着好多花儿,都是蓝色的,因为曾经的神鹿王朝皇后,很喜欢蓝色。 花海之中安安静静躺着个蓝衣女子,好像她从未离开这个人世间,只是睡着了而已。 龙丘洒洒已经走了,她看出来了姐姐不高兴,所以让姐姐跟娘亲独自待一会儿。 龙丘棠溪趴在花丛中,轻轻拉起娘亲手掌贴在自个儿脸上。凉的,但也是暖的。 “娘,我要走了,这次很可能会很多年不能回家,不过棠溪会一直想着娘亲的,娘亲肯定也能感觉到。” 每次来这里,她都有说不完的话。 “娘,早就告诉过你的那个把我忘了的傻子,他来了,很快也要走。你去看了没有?还不错吧?” 说着,眼泪不知觉的已经流了出来。 不是因为瞧见了娘亲,而是龙丘棠溪忽然想到了之前白小豆偷偷摸摸说过的一句话,“我好像忘了我娘亲的样子了,怎么办?” ……………… 玉竹洲百花山庄来了个不速之客,兰夫人亲自出来迎接,还有个一到百花山庄就被当做祖师婆婆一般的老妇人,也出来了。 龙丘晾一身黑衣,本体跨海至此。他先去了一趟别处,要不然早就到了。 兰夫人如今重病在身,瞧见了龙丘晾,还以为是之前说的要以龙丘洒洒本源来养花,惹火了龙丘晾,现在上门算账来了。结果那道黑衣只是拿出来一颗梅树,轻声道:“没别的事儿,就是来借一点百花气运,实在不行买也行。” 兰夫人哪儿敢说个不行啊?她赶忙说道:“龙丘家主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宁婆婆,让帮忙待客。 宁梓只点了点头,她又不怕这小子。 等到兰夫人走了,龙丘晾这才冲着宁梓抱拳,微笑道:“没想到宁姐姐消失这么多年,原来在这儿啊?” 老妇人轻声道:“就属你你嘴甜,人家都喊我婆婆,你喊我姐姐?我这岁数,可比你们神鹿王朝还大的多。” 龙丘晾笑道:“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宁姐姐为什么不用本来面目?怎的弄了这一副皮囊?” 老妇人笑道:“用上本来面目,我怕你龙丘小子移情别恋!少拿我打岔,待会儿别狮子大开口,百花山庄如今日子也不太好过。” 龙丘晾点点头,“放心,够补全她的魂魄就行,多的我也不会拿。” 老妇人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道:你跟蛮儿生了个好闺女,长得真俊儿啊!初代种花人怕是都要逊色几分的。当然了,荞丫头的儿子也不错。反正我觉得,他俩很般配。” 顿了顿,老妇人轻声道:“你也别瞎绕圈子了,什么事,直说吧。” 一个岁数极大的女子,与个可能是九洲八千年来爬的最高的炼气士,俩人可以说是两只老狐狸了。 龙丘晾笑道:“宁姐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求宁姐姐帮个忙告诉我一件事。” “远古三司,寻路人一脉的传人,是不是如今要推倒人间的那个?” 老妇人沉默片刻,轻声道:“是,这是他寻到的路。”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还好 一处广袤天地,只有山川草木,并无生灵。 一艘小舟冲破天幕,入水一般落在此处,舟上拢共两人,是刘景浊与龙丘晾。 刘景浊扫了一眼山下广袤土地,询问道:“这是龙丘叔叔的私人洞天?” 龙丘晾点点头,笑道:“是也不是,算是去往某个地方的通道,你外公先前也在里面。只不过大家去的是一个地方,但互相见不着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笑着看向龙丘晾,轻声道:“那咱们就抓紧时间,免得时间太久了,棠溪会多想。” 打算明日早晨就离开白鹿城往玥谷方向去的,这会儿都快天明了,再不快些,万一给她知道了,免不了的一顿骂。 龙丘晾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问道:“确定如此?以你现在的境界,多一把飞剑,那可不是多了一小截儿杀力。” 刘景浊笑道:‘决定的事儿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点儿事情还是拎得清的。’ 既然都这么说了,龙丘晾便再不多问什么,只是将小舟降落在一片湖泊,轻声道:“护好神魂。” 至于什么疼不疼的,他压根儿不管。能有多疼?撑死了也就是把肚皮划开取出个东西,顺便给肠子打个结给肋骨绣个花,然后再缝起来而已。 也就盏茶功夫,龙丘晾率先起身,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飞剑,正是长风。 刘景浊紧随其后起身,吃下老早预备好的滋补魂魄的药丸子。 龙丘晾叹息道:“你这种人,就是明明有一条无伤大雅的近路可以走,你偏偏要绕个远路。” 刘景浊一笑,“龙丘叔叔这个说法儿不直接,景炀王朝的龙师是这么说我的,自家院子与阳关大道一墙之隔,明明一用力就能跳过去,我偏偏要多走一刻钟去大门。” 这不是什么坚守底线,而是迂腐,死板,一根筋。 吃下药丸子后,气色明显缓和好多。方才那一张脸,惨白啊! 龙丘晾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拦不住棠溪,我不怪你。” 刘景浊转过头,挤出个笑脸,开口道:“我要是死了,她要是遇到了另外一个喜欢她的人,龙丘叔叔可以劝她不用等我太久。我会托人来提亲,该有的规矩一个都不会少,但只是提亲。” 龙丘晾板着脸,沉声道:“这就心怀死志了,还想着提亲?滚一边儿去!” 刘景浊苦笑道:“如果非得有个人去堵窟窿,这个人世间才能安稳些,那个人只会是我。” 龙丘晾脸上再无笑意,也不顾刘景浊此刻神魂孱弱,将那柄刚刚剥离出来的飞剑塞给刘景浊,一脚便将其踢飞了。 中年人看着已经消失的身影,冷声道:“天底下就活了你刘景浊一人?别人就都是酒囊饭袋?跟你爹一个臭德行!” …… 次日清晨,一艘核舟拉着一帮人,往东行驶而去。 龙丘棠溪是那种心情好坏全写在脸上的人,从启程时,她就一直闷闷不乐,谁去劝也没用。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凑过去,轻声说道:“走一趟玥谷,然后南下青泥国,斗寒洲就不去了,到了鹿尾渡以后,你带着洒洒跟柚儿先行去往中土,我跟姚放牛走一趟婆娑洲,很快的,算路程至多比你们晚到个把月。” 龙丘棠溪转过头,一个眼神表明一切。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现在想赶走我?想太多了你。 没法子,这么哄肯定是不行的。 刘景浊干脆一把拉起龙丘棠溪,转头对着姜柚跟龙丘洒洒说道:“你们先去青泥城等我们,我们还有些事儿,不会太晚。” 黎洙大喊一句:“肉呢?” 可惜两道身影已经化作剑光远去,小姑娘板着脸,嘟囔道:“把我骗来了,不管饭了是不是?” 黎洙捂着肚子扭头看向船楼,白小喵正好要过来,可他瞧见了黎洙那冒绿光的眼睛,嗖一声就跑了回去。 白小喵心说她是把我当成备用粮食了吧? 龙丘洒洒递给她一根不知是什么的腿,轻声道:“就是要去玩儿不带我俩嘛!说什么有事,骗鬼呢?” 姜柚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娘不高兴,跟师傅自个儿去逛一逛,没啥事儿。” 一道剑光,半个时辰就出去了很远,两人落下身形之处,已经是一处大城了。 白鹿城里没逛头,其他地方才有意思。 刘景浊取出个钱袋子,笑着说道:“瞧见没得,全是钱,花完它。” 龙丘棠溪撇撇嘴,轻声道:“良心发现了?” 某人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轻声道:“我刘景浊也来一遭儿女情长,英雄没气儿了。” 人家是英雄气短,你直接给我英雄没气儿了?哼!油嘴滑舌。 从午时开始卖东西,大包小包,女子都一样。等到天快黑时,刘景浊不得不单独取出来一枚乾坤玉,用以装龙丘棠溪买的东西。只可惜神鹿洲并无好吃的火锅,要不然定然要去大吃一顿的。 入夜之后,两人这才御剑去到附近一座极高山头儿。今夜月明星稀,适合夜游的。 一整天的买买买,龙丘棠溪心情好了很多。 她也不是非得粘着刘景浊不可,只是……只是不甘心。他明明什么的还没有想起来,就又要走了,还是没有归期的那种。 她也知道,凡俗夫妻,一生之中能有个四十年光景每日能见一面,就已经很幸福了,自己至少还有几十年时间的。 道理都懂,可心中总是有些小情绪的。 身边那个越来越木讷的家伙忽然开口:“对不起啊!” 龙丘棠溪有些抓狂,冷声道:“天底下最没用的话就是对不起了!” 刘景浊笑了笑,下意识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的确都是我的问题,因为我越来越觉得,年纪大了,就不能跟小孩子一样,毕竟咱们都不是少男少女了。可我忘了,咱们都是炼气士,一辈子太长了。”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在青泥城,我还为此开导过魏薇跟罗杵,没成想自个儿却迷糊了。我总觉得,咱们其实都是老夫老妻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本姑娘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少给我瞎说,还老夫老妻,想得美你!” 某人小声嘀咕:“二十六的黄花大闺女?嗯,还小呢。” 耳朵被人一把揪住,龙丘棠溪冷笑道:“看来那些个邸报吗,不全是瞎说啊?刘公子喜欢少女是不?” 某人只得讪笑,不敢多说什么。 闹完之后,龙丘棠溪询问道:“去婆娑洲时,把姜柚带上吧,没有你一起,她先见了豆豆,我怕两人合不来。我去把徐瑶哄着跟我们一起去中土,待一段儿时间,散散心。切记切记,婆娑洲有个和尚,憋着害你害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爹去都只是跟他平手。” 刘景浊一愣,“怎么改主意了?” 龙丘棠溪双手捧着下巴,轻声道:“没啥,只是在某些人面前,我始终成熟不起来而已。” 刘景浊一笑,这样不是很好嘛? 龙丘棠溪又问了一句:“这趟回去,要待很久吗?” 刘景浊点点头,“一两年肯定是要的,起码要先把几洲的生意事确定下来。然后开山之后,大家具体要忙些什么,倘若顾衣珏他们有收徒打算,徒弟用什么身份。还有比较麻烦的,我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要想一个不那么声势浩大的法子。还有新一场天下大会在即,九洲的势力划分,王朝先后顺序都会有极大变动,我应该会在一场天下大会之后再离开中土,往归墟去的。”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不打算去中土北境十几个小国转转?’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若是时间够用,会去逛一逛的。” 其实女人,都很好哄,只是千万不要讲道理就行了。 走走停停,时而御剑时而以飞舟赶路,几乎是日行万里,不足十天便到了樱江上游那座玥谷附近。 玥谷所在之地是樱江中游一条可有可无的支流中的山谷,附近没什么大城,村镇居多。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吃的,粗酿酒水,滋味绝佳。 听说此处小镇前两年也有个孩子被玥谷选中,当神仙去了。那些个神仙姥爷来过一次,给了好些钱财,出手极其大方。就一点不好,那个被选中的孩子只有修炼成了什么才能返乡。 这话是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在酒铺里听来的。 走出酒铺,刘景浊沉声道:“那孩子多半已经被挖去根骨,不在人世间了。” 黄三叶在玥谷这些年,有些事也只呢个当做不知道,而更多事情,也确实不知道。 黄三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儿没法脱身,得等一等,有些事要当面说的。但不能在这儿等着,两人便往樱江方向缓缓走去,边走边等。 走出小镇时,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你回去了白鹿城,我独自南下,遇见了个有意思的少年人,他已经拜入玥谷,也不晓得如今有无筑起黄庭。” 那是个把事情看的很透的孩子,给钱就接,愿意与人结缘,愿意让别人把他当做可居奇货。 说话时,不远处有个十八九的年轻人缓步走来,年轻人炼气士境界只有灵台而已,武道却已然开山河,一身拳意,倒是与刘景浊有几分相似。 刘景浊笑道:‘瞧瞧,说什么来什么。’ 那个叫做池媵的年轻人也认出来了刘景浊。 刘景浊传音过去,轻声道:“还不错,好好练拳就好了,别出声打招呼,免得惹事。” 已经可以凑合传音的年轻人赶忙扭过头不去看刘景浊,只传音说道:“先生这些年可还好?” 擦肩而过时,刘景浊轻声道:“还好。”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线生机 如此热闹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然后桌上就只剩下魏宏跟魏薇,还有姚放牛跟罗杵,以及国师姚小凤,倾水山董寿春。 小宅子已经被姚放牛舒展术法神通笼罩,不怕有人探视。 无论姚放牛承认与否,破烂山分宗落户青泥国时,破烂山已经成为了青泥国的背后势力。 而刘景浊是一手促成此事的人,今日这阵仗,已经算是一场议事了。 刘景浊与姚放牛坐在主位,魏薇罗杵坐在靠刘景浊那半边,董寿春则是坐在姚放牛那半边。这样一来,姚小凤跟魏宏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刘景浊率先开口:“既然大家都在,那也正好把有些事情说清楚。那方天地,陈前辈不要,我也不会要。你们两家爱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只是不要再往青椋山塞了。” 姚放牛这会儿可没有嬉皮笑脸的样子,说正事了,他就是两座宗门的主人。 “那也不是给你的,从一开始人家青泥国就是把那座洞天给了白小豆。” 刘景浊转头一瞪眼,姚放牛面无表情。 桌上说正事儿,我姚放牛如今是登楼,你刘景浊有本事打得过我再来否决我的观点。仟仟尛哾 刘景浊则是冷笑一声,你且等着我重返登楼境,不把你腿打折,刘字儿倒着写。 魏宏也开口说道:“那洞天福地之归属就不用再聊了,那是我们送给白姑娘的礼物。” 少年皇帝已经是青年皇帝了,过了二十了。 好在是现在总是不掉头发了,瞧着也精神多了。 刘景浊刚要开口,魏薇却说道:“山主,我跟罗杵的大道跟脚绑在那处洞天,小豆子也是那方洞天生人,交给她,这是最合适的了。”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他们了,爱咋咋地,反正我不要,打死都不要。白小豆敢要,看她会不会挨揍。 沉默片刻,董寿春开口道:“既然刘山主也在,那破烂山与青泥国,或是倾水山与青泥国,总得签订一份契约了。事实摆在明面上,倾水山就是青泥国的护身符,都过去好几年了,咱们也该在商言商了。” 姚小凤抬起头,轻声道:“怎么个言法儿,怎么个商法儿?契约要如何签订?” 既然在商言商,那就把话说明白点儿。 董寿春一笑,取出一道竹简,轻声道:“青泥国对倾水山的供奉钱,也就是保护费,得收了。但这保护费可不是钱,而是每十年,青泥国要至少为倾水山送来三位修道种子,资质越高越好,但不强求,矮个儿里边儿拔将军,倾水山也不嫌弃。还有每次山水神灵的升迁或是消散之后,山水气运,倾水山要至少三成。再就没别的了,我们不差钱,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得立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倾水山狮子大开口,魏皇帝可以讨价还价嘛。” 可魏宏却是摇摇头,轻声道:“不还价,我应了。但另外有条件。” 董寿春点点头,“应该的,陛下请说。” 他刘景浊可以不把青泥国皇帝当回事,董寿春不行。做生意,给与对方尊重是前提,也是必须的。一枚铜钱不嫌少,千枚泉儿也不嫌多。对董寿春来说,大生意小生意,只要与我谈生意,那咱们就是平等的,言商而已。 魏宏笑了笑,看向国师。 姚小凤接住话茬儿,轻声道:“我们的条件,对倾水山来说也不难。如今墨漯国势大,保我青泥国祚,是大前提。此外,倾水山得帮着青泥国组建供奉殿,倾水山修士,金丹以上的,必须有半数是青泥国挂名供奉。当然了,每年的供奉钱也好俸禄也罢,绝不会少。最后一个条件,每一甲子,破烂山要收我皇室子嗣一人为牒谱修士。” 啧啧啧,本以为倾水山是狮子大开口,与人家讨要山水气运。结果现在一看,这小皇帝才是狮子大开口啊! 一座倾水山,如今修士不算多,但金丹之上要有半数挂职青泥国供奉?每甲子还有破烂山那边收受一位皇室子嗣?是破烂山,不是倾水山。 魏宏这是要把自个儿青泥国死死绑在破烂山上啊! 刘景浊正看戏呢,结果姚小凤笑盈盈看来,微笑道:“刘山主的山头儿开山在即,魏薇罗杵肯定是要去往中土的。所以青泥国这边,与刘山主还得有个契约,就是只要青泥国有难,魏薇罗杵可以用青椋山修士的身份,回青泥国驰援。” 刘景浊一摆手,我无所谓,你们不嫌我刘景浊名声臭就行了。 至于青泥国与破烂山这边,双方条件都故意提的虚,可以慢慢磨的。刘景浊就没那么多时间听着了,他说了一声要去鱼雁楼瞧瞧,之后就顺身离开了。 被中土那座鱼雁楼宰了好几次,我倒要问问这位大楼主,你那贵宾令牌,是杀熟令牌吗? 喊上了龙丘棠溪一起,因为青泥国这座鱼雁楼里,有个叫做白鹿的小丫头,三四岁而已。 那个小丫头是左衡川给刘景浊的一份善意,事关一洲气运。 刘景浊落地之后,龙丘棠溪紧随而来。 女子传音说道:“我爹说,渔子前辈这场多管闲事,彻底断送了自己跻身开天门的路,他如此帮咱们,图什么?刘景浊或是龙丘棠溪,能给左衡川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可能是要我日后给某个姑娘带一句话,为了让我答应他带这句话,而已。” 有个男子找寻一位女子三千年了,他曾经找到了,但那个女子压根儿不认识他。所以他希望刘景浊能带一句话给认识他的那个女子,说左衡川不是胆小鬼。 只为带一句话,彻底断送开天门之路,这得何等痴情啊! 两人并肩走入鱼雁楼,有个蓝衣女子,已经在等了。 不远处的小躺椅上,有个白衣小姑娘睡得正香。龙丘棠溪开神眼只一扫,便瞧见了一道白鹿虚影。 日后此白鹿见着了彼白鹿,两鹿哪个能争得先机,哪个就会是神鹿洲那头神鹿了,身负一洲气运的神鹿。 霜澜领着二人走入一处雅间,没有茶水,只有炭炉温酒。闻着像是花雕,龙丘棠溪便觉得自个儿也可以喝一些了。 霜澜熟稔往酒水里放入枸杞冰糖,还加了一把葡萄干儿,另有龙眼肉之类的,五花八门。 蓝衣女子笑道:“晓得大小姐爱吃葡萄,就预备了些葡萄干。”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霜澜楼主费心了。” 霜澜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刘公子,白鹿在南,青鱼在北,已是定局。但现如今在流离郡化马县的那位青鱼姑娘,与斗寒洲那位白帝,一场大道之争必不可少。如同白鹿丫头与真正白鹿之争。” 这一开口便是让人心湖翻江倒海的消息。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位白帝没死?” 刘景浊苦笑一声,叹息道:“艾禾都能转生,白帝又为何不可?只是如今那位白帝,多半是尚未发迹,所以极难找寻。” 霜澜点了点头,拎起酒壶为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各自倒满一碗酒,随后说道:“所以刘公子也得为那位姜姑娘早些打算。虽然当年斗寒洲的白帝,与最早那位白帝不是一回事儿,但能冠以此称号的,同样不容小觑。说实话,艾大剑仙能斩白帝,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帝道不全,人族很久没有大帝了,那个帝字,很虚。” 说着,霜澜抬起头,沉声道:“现如今不一样,人皇不愿当人皇,那人族大帝,便会应运而生。”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你连这个都知道?” 刘景浊是人皇印的主人,所以他名义上已经算是人皇了。可他身怀人皇印,除了某些有心人,知道的极少。 皇帝皇帝,帝者听着霸气,但在皇之后。 霜澜笑道:“鱼雁楼总体比不过清溪阁,但清溪阁不像鱼雁楼,有个渔子,卦师第一。” 言下之意,只要左衡川愿意,什么都算的到。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黄酒的酸涩被这乱七八糟的干果以及冰糖一搅和,反而成了酸甜美味的饮品,就是没有酒味儿。 “霜澜楼主的意思是,白帝会生在斗寒洲,很可能现在已经走上了修行路,但白帝,不是一定会成为白帝?或者说,白帝之人选,也不确定?得在我真正放弃人皇身份之后,才能确定?” 霜澜点头道:“刘公子还是聪明,怪不得师尊对刘公子如此青睐。” 说着,霜澜挥手布设一道禁制,又取出一枚药丸子吃下去。 “说个透露天机的事情,大小姐没拿那根老剑条,其实算是好事。一把龙渊水,可能会耽误大小姐合道以及开天门,但也给刘公子留了一条后路。” 话音刚落,霜澜已然七窍流血。 龙丘棠溪赶忙以温和灵气帮助霜澜稳固心神,她无奈问道:“何必如此?为一句话而跌境,你们师徒都图什么?” 当师傅的为一句话自断修行路,当徒弟的,也为一句话而跌境。 前前后后盏茶功夫,一位登楼卦师,已经成了炼虚境界。 霜澜擦了擦脸上血水,笑道:“反正我此生无缘合道,怕什么?跌境再练就是了。只不过,我能算到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退路是什么,我真不知道。只是在冥冥之中的推衍看来,大小姐不拿龙渊水,刘公子则有一线生机。” 顿了顿,霜澜转头看向屋外睡得正香的小姑娘,笑着说道:“她喊我娘,我希望日后龙丘家能帮她。” 刘景浊沉声问道:“龙渊水,就是陆青儿偷走的老剑条是吗?也就是龙丘棠溪名字里,那条棠溪剑运?” 霜澜点头道:“正是。” 刘景浊又问:“只是一线生机?” 霜澜再答:“至多就是这一线生机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从乾坤玉中取出一枚印章,上篆刻见秋二字。 “这印章,是给小丫头的礼物,日后只要持此印章,大事小事,青椋山皆管。” 龙丘棠溪也站起来,沉声道:“龙丘家也一样,要我龙丘棠溪拼命的事儿也行。” 不为别的,就为这一线生机。 回头走一趟斗寒洲,把那剑运给那个喜欢偷东西的丫头便是。 我龙丘棠溪玄梦在手,何须龙渊水?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收夜合钱 所谓一线生机,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怕是连左衡川也算不出来的,否则他也不会搭上大道前途来赌了。 人间渔子,不是开天门,也是卦师第一。 霜澜如此帮忙,一连掀开了好几层薄纱,让刘景浊提前知道了一些事,也好早做打算。 我不愿做人皇是我的事,人族不需要劳什子人皇。但在我刘景浊碎人皇印,要将人皇气运反哺于九洲之时,若有人敢跳出来聚拢气运,那我可不会管你是白帝还是青帝。 老子在上游放生,你们憋着在下游捕猎,这还行? 按照刘景浊听来的某个说法,天门大开之日,人间会有一场灵气井喷,泉眼遍布九洲。正处在瓶颈,破境无望的炼气士,是可以借助这张灵气喷涌而破境的。 所以说,真正的大争之世,会在天门开后,在一座完整的天下。 白鹿见白鹿会在天门开后,但青鱼与白帝之争,绝不会等在甲子之后。 最让刘景浊脑袋疼的,是姜柚那丫头,偏偏给自个儿的本命剑起名赤霄。也不晓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本就这么巧合。 你上辈子砍死了人家,这辈子还要剑斩白帝吗? 如今尚在流离郡化马县的那个小姑娘若是出一点儿点儿纰漏,顾衣珏是要拼命的。所以日后青鱼与白帝若起了冲突,刘景浊肯定是要站顾衣珏这边的。 龙丘棠溪说了句:“我们不是让陆青儿还了那根斩龙剑了吗?怎的还能有所牵扯?” 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估计是那贼丫头后面又磨着木鱼宗掌律走了一趟豫州呗。”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道:“两年前中土大野泽畔麒麟降生,麒麟生,圣人现,估计那位白帝,是与麒麟一同现身人间的。” 一头真正的上古神兽,现身一次,再无音讯了。 这趟回去之后,浮屠洲那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怕是要到天井山鱼窍峡着手化龙一事了。 所以甲子之内,人族冥冥之中会有一场气运争夺,争当白帝。而妖族那边,也会有一场气运之争,争做中土之灵。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明日咱们就启程,墨漯国不必去了,去了也白去。但我必须得去一趟迷离滩,得留下一缕神魂在那间茶水铺子。加上魏薇罗杵,咱们人太多了,所以你们可以在迷离滩多待几日,然后驾驶核舟往鹿尾渡方向去,我带着姜柚去游江国附近走一圈,争取赶在八月在鹿尾渡碰面。” 龙丘棠溪问道:“两月时间,够吗?你不还答应了要给楚剑云帮个忙吗?不必这么赶的,无论如何,你正月里赶不到婆娑洲的。” 刘景浊在想什么,龙丘棠溪压根儿不用猜。那家伙之所以这么赶,肯定是憋着在正月里给故人讨个说法儿。 时间来说是有些紧,刘景浊便说道:“不然你们可以走慢点,我一趟游江国可以赶一些。南下之后到了灵犀江,一路往鹿尾渡方向,风景不错,你们可以一路游山玩水。” 龙丘棠溪神色古怪,轻声道:“我跟徐瑶姐约好了,要去朦胧台喝花酒。” 某人一口酒水狂喷出来,“干什么去?喝花酒?你们两个女子?” 龙丘棠溪撇撇嘴,“想去啊?你敢!” 说完就瞬身离开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这不就是现世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独自返回,小院里那场议事,也不晓得倾水山与青泥国究竟谈成了没有。 只是等刘景浊走到宅子外,发现魏宏还在等。 喝下刘景浊开的那副养血生发汤之后,魏宏的头发总算是长了出来,没再掉了。但当皇帝的,特别是愿意当个好皇帝的,看起来总要同龄人老成许多。 这位青泥国皇帝就坐在小宅门前的台阶上,瞧见了刘景浊,他也没起身,只是一笑。 刘景浊走过去,也坐在了台阶上,笑问道:“有事?” 魏宏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刘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想聊聊。” 刘景浊点点头,问道:“要酒吗?” 魏宏摆手不止,“不敢喝,明日还有早朝,一身酒气上朝,免不了被那些个御史言官阴阳怪气几句。”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己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也是傻,就不能找几个骂人最凶的,天天就盯着你骂?被自己安排的人骂了,别人总该不好意思再出声了。” 年轻皇帝一愣,这倒是个好办法啊! 刘景浊又说道:“朝堂之上有人敢于对你阴阳怪气,朝堂之下有人敢骂你,这是好事。要是一座朝廷,连个说真话的人都没了,那这个朝廷就离完蛋不远了。” “一条路上,明明坑坑洼洼,能把人陷进去的大坑都不少。管这条路的人心知肚明,也在想法子埋坑。但身边总有人在说,谁家的路上还没有个坑了?掉坑里摔断腿的人想提修路之事,管路的人压根儿听不到,又或是有人压根儿不敢让其知道。” “久而久之,那条路的主人,会不会也觉得,几个小坑而已,无伤大雅,马车过得去就行,人嘛,总可以想法子绕着走。魏宏,若是有朝一日青泥国朝廷变成了这样,那才是真正可怕之时。” 刘景浊的举例子,魏宏当年是见识过的。 年轻皇帝转过头,轻声道:“刘先生能接着说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太平是需要去粉饰的,但当权者要自个儿心里清楚,太平景象之下,人心也好世道也罢都已经千疮百孔,要想着去修缮缝补才不会出大问题。” 说着,刘景浊拍了拍魏宏肩膀,笑着说道:“当皇帝累吧?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打死不愿意当皇帝。” 魏宏苦笑道:“要是能选,我也打死不当皇帝,可惜我没得选哦。” 沉默了片刻,魏宏缓缓起身,轻声道:“被刘先生这么一说,我反倒是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了。魏宏就此告辞,就不打扰刘先生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目送年轻皇帝离去。 走出去了好很远,魏宏忽然回过头,笑着说道:“刘先生要再来,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再来。” 青年人晃了晃酒葫芦,微笑道:“好的。” 人是一茬接着一茬儿,魏宏前脚刚走,魏薇姐妹就来了,还有个等在后面的国师姚小凤呢。 刘景浊干脆分身两处,分别与她们说话。 本体这边,得知明日就得走了,魏薇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所以刘景浊说可以不着急去。 但魏薇只是笑着摇头,轻声道:“说好了开山之时就要去往青椋山的,说到就得做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早就想问了,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开口:“魏薇境界已经可以破丹结婴了,为什么还在等?你要是不破境,罗杵就只能耽搁在金丹。” 当年那场明里暗里的争斗,说白了就是在争夺那座神霄洞天的归属。因为无论那方天地的主人是谁,魏薇跟陈桨都是随时可以进去的。当年罗杵与魏薇成了实际上的夫妻,罗杵武道境界自行消散,一跃成为了凝神修士。得了风神真意,罗杵便已经跟魏薇绑在了一起。照理说,他要永远比魏薇低一境的。所以他的大道成就能有多高,得看魏薇。 魏薇苦笑道:“不敢破境,生怕一旦贸然入元婴境,墨漯国那边会有什么动静。” 罗杵也笑着说道:“我无所谓的,境界高也好低也罢,都是虚的,她好我就好。” 某人耳畔已经传来人声:“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咋还偷听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到了青椋山再着手破境吧。” 与此同时,国师那座府邸,也有个刘景浊在。 姚小凤不爱喝茶也不爱喝酒,白水待客。 堂堂国师,忒磕碜了。 姚小凤说道:“商议结果是,就按我们双方提的条件执行,姚宗主说这是看在了你的面子上。” 不过破烂山确是也不缺这点儿钱。 刘景浊点点头,这些事他不关心,而是直截了当问道:“蓌山与你,再无联系?” 姚小凤摇摇头,“不曾联系,师傅先前来过一趟青泥城,我也算认祖归宗了,有大师姐罩着,无需再惧怕蓌山。” 刘景浊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问那位季夫子。人故去,死者为大,不了以恶意揣测。 姚小凤忽然说道:“蓌山未曾找过我,但余椟确实来过的。” ………… 青泥城内那处清凉酒楼,有个十七八的女子将胸前衣裳往下扯了扯,站在门口,见人就打招呼。 “大爷,来玩儿啊!” 其实这种事哪儿用得着招揽生意?要来的拦也拦不住,不来的,哪怕硬拉来,也是裤子都脱不掉的那种。 女子叹息一声,有些可惜了,可惜没能睡了那个老头儿,现在人都死了。 这座酒楼,每夜客人进进出出,门口这里,始终会有个十七八的女子揽客。几年来都换而了三四个了,但只是换了脸皮而已。Qqxsnew 一股子凉风吹来,女子微微叹息,呢喃道:“老家伙,你要是能起来,这次我不收你夜合钱又如何?” 女子忽然面露惊恐神色,一脸警惕。 因为她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一位白衣老者。 老者身形佝偻,笑呵呵说道:“瞎胡闹,也该想起来我是谁了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 赌一把 身形佝偻的白衣老者说完那句话,抬手点在女子眉心。女子瞬间面容变换,仿佛开窍了一般,成了个一身蓝衣,身材丰腴的年轻女子。 女子恭恭敬敬施礼,轻声道:“大先生说的换个地方,是去往朦胧台吗?” 老人只是一挥手,两道身影已然在云海疾行。 老者脸上再无笑意,冷冷说道:“将你魂魄一分为三,结果还是本性难移啊!压不住内心邪火,你可以找个核桃树去磨,那树皮够糙。但你要是压不住心中邪火,我可以代劳,帮你把下面那张口缝起来。” 女子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大先生“点化”之后,其实是将之前分在中土与离洲的魂魄送还了回来。所以她脑海之中,已经有了另外两道分魂为何而死的画面。 中土那道分魂,在玄鸟山附近的一座破败山神庙,被路过那里的刘景浊随手打到“魂飞魄散”。 离洲那尊分魂,原本只是鬼宅之中的乖乖女,但机缘巧合认识了个书生,她实在是没忍住,常与书生私会,各取所需。结果某天夜里,被个过路道士斩妖除魔了。 老人沉声道:“说你成事不足,总没有说错吧?当年与你一起的那些人个个有了神位,就你没有,自己心里就没点数?” 女子颤颤巍巍开口:“我再不敢了,但……被刘景浊所斩杀,不是大先生定的吗?” 老人转过头,哪儿还有青泥国那老祭酒老博士的模样?此时此刻,就如同一尊赏罚分明的神灵一般,吓得女子压根儿不敢多说话。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两道身影已经到了迷离滩上空。 大先生冷不丁伸手扣住女子头颅,女子面容当即变得扭曲,可她连一声哀嚎都未发出,就已经被人随手捏碎了。 老人抬起头,微笑道:“冒用兄台名讳近百年,今日孟休还名于明公,换酆都罗山为我开一条轮回路,只此一次。” 天幕有人答道:“让你为这人世间再种一道隐患吗?” 大先生摇摇头,轻声道:“我也赌一把,赌世道之走向,赌甲子之沉浮。” 一位被人以莫名手段夺走名字的老前辈,人在酆都罗山,声在迷离滩。 “当我傻?” 大先生笑道:“虚空元君入九洲,转世为景炀王朝公主,并非我们手笔。” 那人沉声道:“只此一次,酆都罗山不插手凡俗之事,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别逼着我们阴差过境。” 名为孟休的大先生略微抱拳,轻声道:“多谢季兄。”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只此一刻,不知人间多少万人生,多少万人死。 此刻生人亿万,红树城中有一女婴占其一。 老人瞬身离去,不知去往何处,漫无目的。 孟休停在海上,呢喃自语:“一个水性杨花,转世轮回数次,万年不改苟且之心的女子,能改变吗?” 变与不变,只需静观。 只是今日拂晓,青泥城中有个棺材会入土,人世间再无青泥国季焣。 抬棺过青泥河那座新修建的龙神庙时,那个明明与老夫子不熟悉的新任龙神河君,就站在路边,恭敬抱拳。 城中一处宅子,刘景浊起的很早,也不知在哪儿弄来了一把麦草点着了。 姜柚早起练拳,瞧见了师傅,便走过去问道:“师傅这是干什么?” 刘景浊拍了拍手起身,却发现不光是自己,青泥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了一堆麦草。 转头看了看自家正在疑惑的徒弟,刘景浊轻声道:“扶舟县那边的习俗,门前起烟,送人入葬。” 姜柚哦了一声,心说还有这习俗呢? “可这里是神鹿洲啊,差着一重大海一座浮屠洲呢,习俗居然一样?”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城外有一条河知道不?叫做青泥河。青椋山下不远处也有一条河,也叫做青泥河。而且扶舟县那条青泥河,是由天井山鱼窍峡流出来的。” 天井山鱼窍峡,乃是从前的中土之灵,黄龙的散道之处。 等待姜柚练完拳,一行人匆匆忙忙登上核舟,继续赶路。 山水江湖路,人越走越多。 一艘船上就三个男子,白小喵不能算,他只能算是公的。此时姚宗主又跟山主忙去了,好嘛,剩下的全是女子。 罗杵甚至想着,青椋山上会不会也是阴盛阳衰? 船楼之上,三重剑阵,一层姚放牛所布设的大阵,拢共四重阵法之下,刘景浊这才敢将个粉衣骚包的神念放出来。 徐瑶看着那个一身粉衣的青年人,皱眉道:“连魄都算不上,只是一道神念而已,这让我如何下手?” 如今人间,咒师最高境界也才登楼而已,徐瑶已经是炼虚了,只差临门一脚,居然都无处下手? 徐瑶皱眉道:“他是谁,能让他这道神念不散,也真是为难你了。” 刘景浊便将炀谷之事说了一遍,随后轻声道:“他要么是折柳山年轻一代魁首,要么就是那位大先生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了。先前我在离洲露台观,险些中了一道用心险恶的算计,与他关系不浅。” 徐瑶摇头道:“暂时真没法子,我再想想,你先把他给放牛娃,让他关着。” 能够拘押魂魄或是存放货物的乾坤玉,姚放牛自然是有的。 说完这档子事,刘景浊取出为数不多的橘子酒,每人递了一壶。 刘景浊率先抿了一口酒,随后沉声道:“棠溪是我道侣,姚放牛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嫂子是徐老前辈的女儿,咱们都不是外人。” 姚放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少说屁话,赶紧给我直奔主题。”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正式邀请二位观礼我青椋山开山典礼。第二件事,会很为难二位,但我没法子。” 徐瑶没好气道:“你俩穿一条裤子都嫌大,难为就难为呗,快说。” 龙丘棠溪笑道:“临走之前我爹说了,跟归墟有关的事情,你刘景浊花白鹿城的钱,他不计较。” 姚放牛立马儿明白了,那就还是跟钱有关系的事儿了。 这位姚大宗主甩了甩袖子,笑道:“跟钱有关系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要是现钱不够,大不了我让他们挖灵玉铸造泉儿嘛!造他个十万钱,够不够?” 刘景浊嘴角抽搐,十万钱,泉儿?可真他娘的财大气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不光是钱,我还得借人,借船,借拒妖岛上破烂山所有产业。” 此话一出,连同龙丘棠溪都沉默了。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你也太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吧?” 姚放牛更是气笑道:“你不如去抢!” 借人借钱,都是小事儿。可拒妖岛上的产业,那不是钱财可以衡量的。 哪成想刘景浊却说道:“如果借不来,等我到了拒妖岛,就只能抢了。” 姚放牛气笑道:“你上天不?再去人间最高处浪一遭?” 可姚放牛分明瞧见刘景浊神情严肃,看来这小子是要玩儿真的啊! “你他娘的总得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吧?我再是宗主,哄骗乞儿峰那些个老家伙,总要有个说头吧?” 刘景浊沉声道:“我要把归墟打造成九洲最大的交易场,想在拒妖岛得到什么,有钱没用,拿战功兑换才行。” 不是都惜命吗?不愿去戍边。那我将外界卖十每泉儿的天材地宝,在归墟只以相当于八枚甚至七枚泉儿的价格出售,你们忍得住?忍不住可以来买啊,但我可不收钱,想要天材地宝,杀妖去啊! 姚放牛这才回过神,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娘的敢想,还真他娘的就开始做了。老子不当这个宗主了也想法子帮你,放心。” 其实破烂山,是最早的戍边人之一。在那位将天下宝物视为破烂的破烂山祖师爷到了归墟之后,拒妖岛才有了房屋供修士居住。 在此之前,一僧一道一书生,三人面东结茅,万千妖族不得过。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齐翻白眼。 在徐瑶与龙丘棠溪眼里,身边两个青年人,就好像是刘景浊问了一句走不?姚放牛嗖一声就起来,说了句走啊! 你们倒是问一问说一说,走哪儿去,怎么走啊! 男人之间的友谊,理解不了。 ……………… 有人匆匆忙忙赶路千万里,终于在六月初到了景炀王朝流离郡。 青白客栈今年过来,生意一直不太好。所以也就二掌柜杨念筝跟厨子邝乐盯着,白小豆偶尔来打下手。 远道而来的青年人站在客栈外,迟迟不敢迈步进门。 还是一旁的白衣姑娘说道:“师傅要找师傅,站在门口怎么找得到?” 师徒二人,正是李湖生,白寒。 厨子邝乐察觉门口有人,境界不低啊!少说也跟自个儿同境了。 不过待客这事儿,他向来不擅长,所以便招呼杨姑娘出去问问,干嘛的人?找茬儿打架?山上可有个小楞种跟个老剑客呢。 老剑客就是顾衣珏,毕竟年纪大嘛! 杨念筝迈步走出客栈,抬头看向那对师徒,询问道:“二位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 咋回事?这青年人怎的还哭起来了?别不是上门讹人的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挺想他的 神鹿洲迷离滩,向来是一洲销金窟。 三岔峡下属的那座了然谷,买卖第一手灵犀石,自家就有那产灵犀石的矿场,只是产量始终提不高,能往无暇靠的灵犀石很少。 如果了然谷是路边摊,红树城便是“坐商”了,城中商铺所兜售的以灵犀石制成的首饰,全是高品秩,全是天价。那些个铺子全是属于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最关键的是,一座红树城,风景极好,算得上诗情画意,还有些与朦胧台有别的另类客栈。大致就是屋中会有五花八门的衣裳,以及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那种房中之物。 至于朦胧台,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天底下头一份儿的青楼,清倌也好红倌也罢,都是炼气士。还是驻颜有术,功夫绝佳的那种。 从前有个故事,是说一位炼气士,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儿子终于有出息了,成了他们家乡附近几千里唯一一个真境。于是当爹的就拿出来一份五百年前儿子刚出生时“被迫”签下的契约,大意就是等儿子有本事了,得带着老子去朦胧台喝花酒。结果中途出了意外,当爹的死了,临死之前说他这辈子最遗憾,就是没能走一趟朦胧台。于是儿子就抱着老子的骨灰喝了一次花酒,还花了大价钱,就在朦胧台买下一块地,把人葬在朦胧台了。 事儿是真是,但其中夸大之处,当然也不少了。 总而言之,迷离滩朦胧台,说是天下男人心中之圣地都不为过。 结果核舟刚刚落地,龙丘棠溪便于徐瑶男扮女装,喝花酒去了,还扬言要玩儿个通宵。 刘景浊与姚放牛对视一眼,谁去拦?你去还是我去还是一起去? 姚大宗主压低了嗓音说道:“不准百姓点灯。” 刘景浊笑了笑,收回了核舟,冲着龙丘洒洒说道:“你是跟着我呢,还是自个儿逛一逛?” 龙丘洒洒笑着说道:“我带着黎洙四处逛逛,这地方来过,走不丢。”仟仟尛哾 刘景浊点点头,“有事喊姐夫。” 龙丘洒洒笑着抱拳:“得令!” 罗杵也说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俩也到处逛逛。” 刘景浊点了点头,让他们二人自己逛去了。 转过头看向姚放牛,刘景浊又问道:“你呢?” 姚放牛摆手道:“女人太多了,麻烦,这拖家带口的,也忒不爽利了。我他娘的一个出门连包袱都不愿带的人,有点儿憋屈。” 姜柚眨眨眼,心说姚宗主别的瞧着不错,就是这个骂街次数,好像有点儿多啊! 刘景浊懒得理他,这话有本事徐瑶面前说去啊!在我这儿说,显得你能是吧?咱俩,半斤八两。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道:“我去那边儿湖上见个人,晚些时候喊你了你再来,还得帮你们倾水山要钱去。” 姚放牛撇撇嘴,“丢不起那人,几百枚泉儿让我堂堂宗主亲自上门讨要?我还是四处逛逛去吧,你到了落脚地打声招呼就行了。” 说完便瞬身离去了,姜柚嘟囔一句:“当宗主的,是财大气粗啊!” 刘景浊收回了独木舟,所以现如今姜柚只背着两把剑,一把山水桥与一把她自己的铁剑。 这丫头与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不喜欢拉着别人一起逛街,喜欢自个儿逛。自个儿去逛了,也不是买衣服,而是瞧见什么好玩儿买什么。最大的毛病,不讲价,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在湖边等某位前辈时,刘景浊顺便说道:“白小喵让你师娘先带着吧,我再带你走一趟游江国。之后是跟着我再逛一趟婆娑洲,或是与她们一起先行去往中土,你自己做决定。” 姜柚咧嘴笑道:“师傅要是愿意带的话,我就跟着呗。” 刘景浊一笑,对面已经有小舟驶来。 老舟子与正是当年载着刘景浊与白小豆过河的那位。 老人明显认出来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又是你?上次赔我一艘新船,还不错,这次还是要去了然谷?” 两人缓缓登船,刘景浊轻声说道:“是去了然谷。” 过湖需要些时间,刘景浊便取出来一壶酒坐在船头,姜柚则是脱了鞋子,趟水。上次也是在这湖上,也是这个撑船老者,白小豆也这样。 只不过,一晃几年过去,早已时过境迁。再来神鹿洲时,怕是得以十年起步了。 所以魏宏说了句刘先生要再来,在他活着时来。刘景浊是有些伤感的。 我刘景浊三十一二岁的年纪,若非刻意扮老,瞧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只要愿意,哪怕三百岁了,还是这幅模样。说实话,寿元还很长很长。但凡人一生,七十古来稀啊! 姜柚从来不喜欢人多,这段日子看着合群,其实只是假装合群。即便是与龙丘洒洒闲聊,她还是会忍不住的走神。更多时候,她是抱着白小喵,看似在听大家说话。 有的人不是故意不合群的,只是人一多,不由自主就会不知所措。 其实刘景浊看在眼里,一直都知道。 刘景浊起身走去姜柚那边,伸手按住少女脑袋,微笑道:“是不是觉得一天见人就要说话,不想说还不行,还要笑着说,很累很累?” 少女摇摇头,笑了笑,桃红很淡。 想来想去,姜柚还是说道:“师傅,我不是怕累,说话都嫌累,那活着干啥?不如死了去。我也想热情一些,可就是做不到。比如洒洒姐,我真觉得我们是朋友哎,可不知道咋回事,也不是觉得烦,也不是不愿意听……我也不知道咋个说。” 刘景浊轻声道:“只是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独处与跟朋友相处,你还是会选择前者。” 姜柚眼前一亮,手掌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可惜自己有那种感觉,就是说不出来,这是不是读书少的原因? 刘景浊笑道:“一开始都这样,以后应该会有改变的。等你自个儿走江湖,有了真正自己的朋友。” 白小喵抬头看了看主人,总觉得主人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又瞧不出来。 那个船夫笑着说道:“你这年轻人,岁数不大,收徒不少啊?这都第二个徒弟了。” 刘景浊淡然笑道:“前辈可终于搭茬儿了,不知如今押注没有?” 老人没有停下手里动静,而是说道:“我当年也只是给那两个丫头各自一道机缘,你刘景浊非要多事,以至于彩蝶接不住这么重的机缘。” 这位撑船老者,曾经将一缕心神分入某个车夫身上,载着彩蝶与素蝶赶了一段路。 他是有留下传承给姐妹俩的。 姜柚心知不好,听这话,估计不是朋友了。她赶忙穿好鞋子,站在了师傅身后。 刘景浊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没事,只是问几句话。现在与当年不一样了,现在你师傅拼命的话,再拉上几个随时可以到此的帮手,是可以打死老前辈的。” 船夫一笑,还是讥讽语气:“这就撂狠话了?可你刘景浊还不是要靠人帮忙?还押注?棋子丢在湖底,你捞的上来我就投你白子。只不过,就一登楼一炼虚,以及你跟龙丘棠溪?姑且拿你视作真境看待,就这也想斩半步合道?” 刘景浊微笑道:“你以为你是姬闻鲸啊?” 岳慈樵一时语噎。 刘景浊只是抿了一口酒,淡然说道:“岳前辈,问你在灵犀江上等谁,估计是不会告诉我的吧?多余的我忽然也不想问了,只是还得给前辈撂两句狠话。要是让我知道通天犀是前辈故意为之,彩蝶之死也跟前辈有关系,那就请前辈好好修炼,等我问剑。” 岳慈樵微微眯眼,“就凭你,神游?” 刘景浊手提酒葫芦,言语平淡:“就凭我。” 老船夫也不知怎的,眼前小子分明就是平淡言语及平淡神情,可他身上为什么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气势,那气势与境界无关。他堂堂半步合道,竟然在气势上弱于刘景浊。 刘景浊淡然转头,拉起姜柚,轻声道:“走吧,讨债去。” 那位蔡掌门早就知道自己来了,到现在还爱答不理的,看来这几百枚“小钱”,不好要啊! 从前潭涂住的那处院子依旧空闲着,由此可见蔡真珠是真喜欢潭涂啊! 所以刘景浊又拉着姜柚,一个瞬身到了了然谷深处,对着某处微微抱拳,轻声道:“蔡掌门?” 有个不那么好看的白衣女子凭空出现,腰悬短刀,气势汹汹落在刘景浊面前,冷声道:“你还我潭涂丫头!” 最终还是搬出来了左衡川,这才没打起来。 云海之上,姚放牛那叫一个闲的没事干。 先前在湖上小舟,他就想着赶紧打起来,解解闷。半步合道又如何,有本事把半步二字去掉啊! 结果没打起来,教人失望。 这会儿要是跟那女子打起来,那就更名正言顺了,买东西不给钱,挨打天经地义啊! 可惜了,那小子跟十多年前不一样喽,不是一言不合就要砍死人的刘见秋喽! 其实刘景浊不知道,陈桨与姚放牛会面之时,两人都说过一句话,挺想他的。 想的是行事无拘无束的中土刘见秋。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当真就能悔? 了然小筑只剩下龙丘洒洒在,其他人都逛去了。 刘景浊回去时,年轻姑娘独自坐在坐在院子里,好像就是在等刘景浊。 刘景浊便走过去,问了句:“有事?” 龙丘洒洒点点头,轻声道:“白雨那天晚上找过姐夫是吧?后面督水也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他们说不给龙丘家丢人,要去归墟,我劝住了,让她们各自再破一境之后再做打算。” 被刘景浊以一招斗转星移反将了一军,龙丘白雨当时是陷入了一种一叶障目的境地,不过,只要有人在一旁点拨一句便不会有什么事儿。所以那天夜里,龙丘白雨问了一句,若是再打一次,结局会如何?刘景浊只是说道,再打十次也是我赢,同境界里,我刘景浊谁也不怕。但刘景浊还说了,单论阵道,我刘景浊不如你。 当时那女子笑着说,该不会是因为她师傅要去给青椋山布设阵法,故意这么说的吧?刘景浊则答了一句,剑客不打诳语。 至于龙丘督水,只是憨笑着走来,说要代替龙丘邙道个歉。 龙丘洒洒低下头,轻声道:“我姓龙丘,是嫡系二小姐,我呢?他们都要去归墟,我一个金丹境界,不去也就算了,还跑出来游山玩水,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刘景浊一笑,已经猜到这丫头心思了。 她不是龙丘家的血脉,却被爹与姐姐硬生生放在这个位置上,只为告诉她,哪怕她不是龙丘家的血脉,那也是龙丘晾的女儿,龙丘棠溪的妹妹。 这就跟小时候的刘景浊一模一样啊!虽然爹娘对自己很好很好,但自己总觉得,若是什么都不做,会很不舒服。 刘景浊扯来一张板凳,坐下后笑着说道:“当然得做点什么,但不是去做暂时做不到的事情,而是去做些做得到,能做好的事情。” 龙丘洒洒问道:“比如?”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比如是你爹跟你姐让你出来逛一逛,你就好好玩儿。你能玩的日子可不多,等你回了白鹿城,大事小事可都得你做主了。给你一两年休息日子,日后你才能头脑清楚的去处理白鹿城事务不是?龙丘棠溪不喜欢管这些,那就只能是你管了。总不能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可不能能几年前一样,救人还不行,还要去刨根问底查个干净。”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提它干嘛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跟你姐他们,边走边玩儿,到时候先去中土。我的青椋山可以看看,中土名山大泽无数,也可以去走走的。说不定到时候就能找个如意郎君呢?” 龙丘洒洒又翻个白眼,没好气道:“我爹把麻袋都买好了,是我说好话,你才没挨第三顿打的!” 其实第三顿打了,挨了一脚。 其实,核舟离开白鹿城时,龙丘晾传音刘景浊,说过一句话。 “既然都要谈婚论嫁了,那就别心怀死志啊!我可以再帮你照顾她几年,最终还是得把她交到你的手上的,你得照顾她,照顾好她。” 这天夜里,刘景浊又去找了一趟蔡真珠。 结果那位蔡大掌门说了,老娘凭本事抢来的东西,凭什么给钱? 都这么说了,刘景浊便也再不打算要了。只说这笔钱自己出了,但倾水山那边会不会再跟三岔峡做生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然后蔡真珠说了句,“他董寿春一文钱都不会嫌少,我就不信他不会做生意。” 不过刘景浊还是说了,开山之时会传来消息,蔡掌门要是有空,就走一趟中土。 其实刘景浊想着,人不来可以,礼钱得来啊。 有姚放牛跟着,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刘景浊只叮嘱他们无需太着急,九月前后鹿尾渡碰面就行了。 再之后,龙丘棠溪带着一大群人去往中土,刘景浊则与姚放牛带着姜柚,南下婆娑洲。 路程差不多一样远,婆娑洲离中土又很近,几十万里而已,所以大家到青椋山也就是前后脚。 这趟东去游江国,不带白小喵,猫大爷也闹脾气呢。 让姜柚劝去,刘景浊管都不想管。 至于龙丘棠溪,刘景浊本想去道别,起码意思意思的。结果人家跟徐瑶又出去玩儿去了,压根儿就见不着。 所以又一日清晨,刘景浊领着姜柚,去到煮面潭渡口,搭乘过境渡船,再次上路。 身边只有师傅了,姜柚明显心情好了一大截儿。 少女张开手臂,任由船头风拂过额头肩头。 “师傅,即便一斤棉花与一斤铁一样重,徐瑶大姨也不是那个运气最差的吧?至少她遇见了放牛又放羊的姚大宗主,很可能好些人还没有呢,对不对?” 刘景浊斜眼看去,哪儿就大姨了?这是从哪儿论的? 又看了看姜柚,刘景浊还是说道:“悔不该、意难平,诸如此类的事儿,数不胜数。” 讲了讲姻缘铺的事儿,姜柚一下子就沉默了起来。 过了好久好久,少女才说道:“他们下辈子总能在一起吧?” 刘景浊点点头,“会的。” 姜柚双手重叠托着下巴,轻声道:“以后我的江湖路,这些事情要是少一点就好了。” 刘景浊笑着说:“我希望你遇到的比我少,万一以后你也有个拖油瓶徒弟了,我希望他遇到的,比你更少。” 姜柚又不明白了,她问道:“不是都说,吃的苦越多,人容易长大,容易成熟吗?对对对,书上说,苦难是人生的磨刀石,咱们得张开臂膀,去笑着迎接苦难。”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别信这个,这是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少女哦了一声,捂着脑袋,撇嘴不止。 ……………… 神鹿洲东部,灵犀江沿岸,不大版图盘踞着数个小国。 游江国西边儿,有个蘸水国,不足景炀王朝一州大。 蘸水国南部边陲的榕容县,有一户卓姓人家。 桌家原本是大户,卓老爷子持家有道,卓公子与少夫人都是习武之人,行侠仗义,远近闻名的那种。 可几年前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一对孩子才两岁的夫妇,就这么稀里糊涂没了。 自此卓家开始没落,如今只剩下一座偌大祖宅,住着一对老夫妇,还有个将将十岁的孩子,孩子叫做卓非羽,十分向往江湖。 私塾散堂,孩子扭扭捏捏进门,荒废院子里虽然已经除了杂草,但总是觉得有些破败。 这会儿正有个灰衣中年人正在劈柴。 卓非羽涨红着脸,迈着八字腿走去中年人那边,轻轻戳了戳中年人,压低声音说道:“老林,我好像把屎拉在裤裆里了,咋个办?” 中年人是孩子的爷爷去年在山上捡来的,好像是摔了一跤摔坏了脑子,啥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林悔。人倒是力气大,管饭就干活儿。所以老爷子与自家老婆子一商量,干脆就把人留下来,权当雇了个长工。 中年人扭过头,面无表情,开口道:“多大人了,还能把屎拉裤裆里?” 孩子脸色涨红,嘟囔道:“昨个吃太辣了,我以为那是个屁呢!” 中年人扭过头继续忙活,轻声道:“那你换了去,待会儿我给你洗。” 卓非羽这才有了个笑脸,跳起来拍了拍中年人后背,笑着说道:“好兄弟!我就晓得你会帮我洗的。” 孩子左看右看没人,这才一瘸一拐的往其中一个屋子去,很快就出来了,健步如飞。 哪成想中年人一瞪眼,冷冷开口:“做课业去,我忙完这点了,把昨个挖的草药卖了,回来就给你洗。” 这会儿门口走进来个背着竹篓的老人,吓得卓非羽一溜烟回屋,很快就有了朗朗读书声。 老人自然没瞧见,只是冲着林悔一笑,喊道:“林悔,别忙活了,你这些天捡的柴都够用到过年了。明儿个你跟我到河边水田去,捡些田螺回来吃。” 中年人转过头,依旧是一副冰冷表情,他只应道:“哦!好。” 等林悔摞完一堆柴禾,有个老婆子也正好出来,喊道:“林悔啊,别忙活了,吃饭了。” 林悔直起来身子,拍了拍手上灰尘,轻声道:“你们先吃,我把草药给药铺送去,回来了再吃。” 说着便走去了不远处,将晒在簸箕上的草药甩去晒干了的泥巴,一根根装到背篓里边儿,拎着就往外走。 屋檐上有两道身影,只不过师徒二人用了匿踪符,常人看不见。 姜柚好奇问道:“师傅要看什么?” 刘景浊反问道:“方才那个中年人,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一歪头,心说怎么问这个了? 她想了想,轻声道:“应该是个不善言辞,但心肠不错的人。我看他手上的老茧子很厚,应该是天天干活儿吧?就是有点儿苦瓜脸,不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笑不出来,没脸笑。” 姜柚啊了一声,“为什么啊?” 刘景浊略微沉默,然后开口道:“因为那孩子的爹娘,老夫妇的儿子儿媳妇,就是他杀死的。” 只是刘景浊也没想到,六七年而已,楚螈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林悔?当真就能悔? 第二百九十二章 补偿 姜柚多聪明,立马儿就想到了那个中年人可能就是楚剑云的儿子。 她转过头,轻声问道:“师傅不是说要帮楚道长教儿子吗?咱们不下去?”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瞬移出去,落在中年人前方。 街上虽然有人,但刘景浊与姜柚落地,旁人是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 刘景浊如今一直是身着苍青长褂,束发于顶,别着玉簪,并未背剑。 而姜柚则是竹青长衫,背两把剑。 中年人背着轻飘飘的背篓,径直往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刘景浊站立之处。 他第一眼没认出刘景浊,都走过去了,这才后知后觉回过头,仔细看了一眼,试探问道:“刘景浊?”仟仟尛哾 刘景浊点了点头反问道:“那我是该称呼你为楚螈,还是林悔?” 中年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楚螈已死,我就是林悔。” 刘景浊再次点头,轻声道:“去哪儿?一起?” 中年人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我现在可没钱请你喝酒。” 刘景浊笑道:“那没事,我可以请你。” 走了几步,刘景浊再问:“这是第几人家?还有多少人家?” 林悔轻声道:“第二家了。” 刘景浊便没多问,只是与他并肩前行而已。 很快就到了一处药铺,老远就瞧见了里边儿一位白衣女子,她正在抓药。 女医,倒是不多见。 刘景浊放慢了步子,林悔则率先走进药铺。 双方应该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楚螈十分熟稔的拿起杆秤,连带着背篓一起称重。 女医则是笑着取来穿在一起的铜钱递给林悔,并笑着说道:“林大哥,下次可以不用晒的这么干,有些药是要阴干的,晒干反而会损失药效的。你采药回来之后把泥土摘干净,再拿来给我就行了。” 林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开口道:“好,以后的药我挖回来就带来。” 女子又取出一盒药丸子递给林悔,说道:“这是三天的药量,要坚持吃,跟以前一样,忌辛辣生冷。” 林悔点点头,拎起背篓,拿着药就要走。 不过那女子却看了一眼外面站立的一对师徒,又问道:“那是来找林大哥的?” 林悔点了点头,“应该是。” 也没有多余的什么话,中年人提着背篓,很快就出了门。 刘景浊眯眼看向那女医,后者好似压根儿没瞧见刘景浊,转头就去忙活着抓药了。 姜柚跟着师傅,也不说话,就看着。 她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这个自称林悔,其实叫做楚螈的中年人,明明杀了人家爹娘,为什么还能有脸待在卓家宅子里? 她忽然听见师傅说道:“那药丸子你给卓非羽吃了?” 林悔点点头,“那孩子喜欢练武,但卓老伯跟王姨不愿意他学武。正好有人故意给我这种积蓄元气的药,我就给他了。哪怕不学武,起码也能身强体壮。” 冷不丁一只修长手掌搭在林悔肩头,不过刘景浊很快就收回手,同时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轻声询问道:“没有重走炼气士道路,所以怎么看出来的?” 中年人开口道:“这几年在外面,遇见善意常有,但遇见像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好处的,还真没有。有些事实无法改变,我毕竟有个炼虚境界的爹,所以身边凑来有心人,不太意外。” 果然啊,静下来是会让人多想,这都成了哲人了。 刘景浊笑问道:“那你觉得是坏人多还是好人多?” 林悔摇头道:“没法儿去分明白什么好人坏人,主要看事情。壁如一个老头子在泥泞路上摔倒了,同在一条路上的人,想扶的人很多,去扶的人不多。” 刘景浊一笑,“原因呢?” 林悔轻声道:“不是怕被讹,也不是怕麻烦,更多人是怕自己去扶了,被另外的人觉得自个儿做作。别不信,这样的人很多,自己不愿意做好事,别人去做了,他还要讥讽几句,说人家是假正经,烂好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走的江湖路,总是比你多的。” 结果林悔转过头,轻声道:“那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刘景浊笑道:“来看看,你爹说让我教教你,但我现在觉得,还没什么好教的,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吧。” 中年人沉声道:“你也不信?”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信与不信的事儿,凡俗之中也有个杀人偿命的说法儿,最不济也要在大狱中蹲个几十年,你这才多久?苦?手上茧子倒是厚,但又能有多苦?比得过没爹的孩子苦?比得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苦?” 林悔加快步速,显然是不想与刘景浊多说什么了: 刘景浊也没追,只是传音去他心湖之中,平平淡淡说了句话。 “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心平气和告诉卓非羽是你杀了他爹娘,且能心平气和去承担那孩子所有的戾气与仇恨时,再叫林悔也不迟。你能活着,对他们很不公平。恨你的人可以释怀,你不能释怀。” 等林悔回头时,街上已经没了刘景浊与那少女身影。 中年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继续朝着卓府走去。 不是不当回事,反而是觉得刘景浊说的对。 药铺里边儿,年轻女医正在拣药,别的看不出有多少,十五条蜈蚣与七条水蛭看的极为真切。 女子猛的回头,心神紧绷,因为靠墙座椅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个青年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你这用药挺狠啊,一副药就有蜈蚣十五条,穷人还真喝不起。” 女医皱着眉头,开口道:“一副喝三天,大致两百多钱,一个月的量得二两银子,是很贵。” 顿了顿,女子问道:“前辈是黄羊府修士?” 刘景浊摇了摇头,冲着门口喊道:“柚儿,进来,把门关了。” 门外少女咧嘴一笑,迈步进门,帮着药铺提前打烊。 刘景浊这才笑盈盈看向那女医,轻声道:“不会伤你性命,你回去绿湖山之后,你转告那位山主与你们掌律,就说烦劳她们把林沁跟灵星的名字从牒谱划去,以后她们姐妹就是我青椋山修士了。” 听见刘景浊三个字,女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某人无奈道:“行了,就你这模样,我刘景浊名声再差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歹心思。” 哪成想那女子看了看姜柚,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墙根儿。 刘景浊这个气啊! 他干脆起身,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麻溜儿回去,要是不听话,说死也就死了。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可要是楚剑云来了,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女子退无可退,吓得双手环抱肩膀,略带哭腔,开口道:“前辈饶了我,我有喜欢的人,山主答应了我的,这趟返回之后我就可以嫁给他的。” 刘景浊脸黑的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没好气道:“我说的话记住没有?” 那女子已经掉眼泪了,哽咽着说道:“记住了。” 刘景浊迈步往门外走去,轻声道:“那就赶紧走,再不走就没命了。” 结果前脚出去,女子后脚捂着脸跑出药铺,边跑边哭的那种。 姜柚面色古怪,心说我师傅有这么吓人?我咋不晓得? 至于刘景浊,已经恨的牙痒痒了。 这他娘的,你走就走,边跑边哭是什么意思?老子哪怕是个坏人,坏人就不挑食吗? 姜柚捂住嘴,使劲儿憋笑。 这场面可不多见,师傅该是多无奈啊! 怕挨打,所以姜柚赶忙收敛笑意,一副忘了方才事的模样,询问道:“那咱们这就走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这天黄昏,榕容县卓府走出来了个孩子。 孩子左看右看一番,发现没人,这才不远处墙壁处掏出一块儿红砖,里头是个暗格,藏着个烟杆子。 卓非羽揣好了烟杆子,蹑手蹑脚离开卓府,拐弯抹角的走去了一处小宅子。不过他没走大门,而是在后墙踩着个大石头翻墙进去的。 孩子快步走去前院儿,院子里有个一身黑衣的老汉。 卓非羽取出烟杆子,走去老人面前,脆生生说道:“我攒了两个月的钱才弄来一根烟杆子,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老人头发花白,转身看了看卓非羽,反问道:“你难道知不知道你爹娘就是因为武功高,管闲事,这才被人杀了吗?” 孩子略微沉默,随后重重点头。 “知道,但我还是要学,我总要给我爹娘报仇的。” 老人往屋顶上看了一眼,回过头后轻声说道:“你明日这个时候再来吧,我教你了。” 卓非羽大喜,双手奉上烟杆子,双膝跪地,重重磕头,喊了一声师傅。 孩子很快被老人打发走了,老人转身看向屋顶,轻声道:“不知是哪位道友?何不现身一叙?” 刘景浊笑着落地,轻声道:“楚剑云真是处心积虑啊!非得再把楚螈道心打碎一次才肯?” 老人略微诧异,“刘公子果真是天赋异禀,这才几年,连破两境?” 刘景浊只是静待答案。 老人一笑,继续说道:“不曾想刘公子还会可怜他?”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是觉得对那个孩子不太好。” 老人笑道:“卓非羽不会知道教他的人是他仇家山门修士的。” 驾驶飞舟往游江国去的路上,姜柚问道:“以后卓非羽修炼有成,知道了小时候照顾他的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那该多痛苦啊?”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我们不应该去阻拦一个孩子为爹娘报仇,也不该拦着一个愿意忏悔的人做些自以为的补偿。” 卓非羽必然会知道他的老林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这不止是楚螈的补偿,也是楚剑云的补偿。 对于楚螈,无论卓非羽杀与不杀,只要做了决定,必然会得到一份极大的机缘。 不过刘景浊希望,以后那个孩子会对着楚剑云啐一口浓痰,骂一句去你娘的!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来了啊 灵犀江中下游,蘸水国、游江国与新鹿王朝的交界处,是一大片三不管的地界儿。当年刘景浊与赵长生相遇,就在此地。那时候这地方还杳无人烟,可现在却有着不少妖修鬼修盘踞此处。 境界低微,撑死了只是金丹境界的妖族鬼修,在两国混不下去,又不敢往新鹿王朝去,便只好聚在此处了。 当年过游江国之后,刘景浊可是与一位山神老爷给一对妖族道侣当过证婚人的。 只不过那般心性纯良的妖族,毕竟是少数。 距离曲州城已经不远,刘景浊便领着姜柚落在这片无主之地。若是碰见了某些作孽找死的鬼怪,顺手打杀了便是。 姜柚至今还没有放弃去操控铁剑,可终究是办不到的。 她有些苦恼,轻声问道:“师傅,我灵台已经修到两千九百九十九丈了,可最后那一丈,也不晓得咋回事,再多的灵气凝练填补进去,一丢丢都不见长哎!” 刘景浊故作淡然,轻声道:“就是这样,继续凝练,终有一天会补上的。” 可事实上,他刘景浊哪儿晓得为什么?他自个儿的灵台才多少? 想来应该是三千丈是灵台极限了,三本就是极数,所以应该会很难。 只是刘景浊着实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快就只差一丈了。 姜柚还在郁闷,刘景浊怕露馅儿,便瞬间换了一身行头,成了个胡子拉碴穿着草鞋的邋遢汉子,腰悬柴刀。 他挥手收了姜柚身上的山水桥,轻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 少女眼前一亮,“当然知道,话本小说里边儿这种事可不少。” 刘景浊笑道:“那咱们走着?” 少女右拳碰左掌,笑道:“走着!” 一个初入开山河的少女,还有个瞧着只是黄庭境界的邋遢汉子,两人大摇大摆走入山中,那是全然不把山里精怪当回事儿啊! 结果一连走了两天,愣是没有一只鬼怪跳出来拦路。 按照姜柚预想,起码出来个妖族拦路,好歹也喊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嘛!结果愣是没有。 那还扮什么猪,哪儿有老虎吃嘛? 七月初的山里,夜风微凉。 姜柚蔫儿哒哒的捡来柴火,生起了一堆火,蜷缩成虾米一样,靠在了刘景浊身边。 师娘不在,她就敢往师傅身上凑了。 刘景浊也是习惯了,由着这丫头靠在自己身上。 白小豆还不是一样,只要自个儿在,睡觉就得贴着。 特别是知道姜柚其实很怕黑之后,刘景浊便再说过让她离远些的话了。 伸手帮姜柚把头上树枝摘掉,刘景浊没好气道:“以后好歹铺个毯子,又不是没有,弄得一身灰。” 姜柚又往近凑了凑,但还是没敢把脑袋放在师傅腿上。她也晓得,自个儿越长越大了,太近了不好。 她习惯睡觉时蜷缩着身子,双手合十夹在膝盖中间。 “师傅,师娘说派人去接我爷爷了,但我爷爷不肯来是不是?” 刘景浊点点头,实话实话道:“人老了,不想远离故土。但你放心,你师娘准备了许多延年益寿的丹药,起码保你爷爷长命百岁。” 其实姜柚她爷爷不算老,也才五十几而已。有了龙丘棠溪让人带去的丹药,起码再活个三四十年问题不大,应该是能撑得到姜柚返回离洲的。 照这丫头的资质,三十岁前都有可能成为元婴修士的。 姜柚轻声道:“回青椋山之后,师傅是不是很快又要走,这次一走还会好久好久?” 刘景浊略微沉默,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大概等我再次回乡,你们就都长大了。” 归墟一遭,少说都要二十年光阴,可能等回乡之时,刘景浊都是花甲之龄了。 甲子之年登楼,现在来说是有些难度的。 姜柚轻声道:“那我能帮师傅什么?” 刘景浊笑道:“好好修炼,帮我看好青椋山,别跟白小豆打架,这就算帮我了。” 姜柚咧嘴一笑,“打架应该不会的,但以后师傅再收徒,可就不好说喽。可能会是我跟大师姐联手揍小师弟小师妹呢。” 刘景浊一笑,再收徒,还真没有想过。不过要是有机会,碰上了有眼缘的,该收徒还是会收的。壁如黄湾的那个孩子,日后要是有缘分,收做记名弟子还是可以的。 说话间姜柚已经睡着了,眉毛弯弯,睫毛长长。 他有些想知道,白小豆是不是长高了很多,是不是也有了长长的睫毛? 不知不觉,他也有些困意,靠着大树就这么带着三分睡意再不动弹。 远处有两只小妖看着师徒二人很久了,一胖一瘦,两只山猫,看样子是刚刚化形,举手投足还是没个人样。 胖山猫打了个哈欠,挠着脖子,轻声道:“咱们就在这儿守吗?白山君来了咋办?他要是想吃了这俩人,咱们也拦不住啊!” 瘦山猫摩挲着下巴,叹息道:“也不晓得哪儿来的人,这荒郊野岭的,就不怕吗?咱们要是待着,万一山君真来了,咱们真是拦不住,说不定还要给山君吃了呢。可要是不管,陈仙子可说过,见人不救,下次就剥了咱们皮做衣裳呢!” 瘦子忽然一拍脑袋,笑道:“要不然,咱们去吓唬吓唬他们?要是吓跑了,不就没事儿了?” 胖子憨憨一笑,“你可真聪明,咱们就去吓唬他们。” 说干就干,少年模样的胖瘦山猫恢复本体,依旧是一胖一瘦两只山猫。 姜柚猛的睁开眼睛,刚要起身,刘景浊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笑着传音:“两只心善的精怪,怕我们被山君吃了,想着吓跑咱们呢。不必太当回事,待会儿他们来了之后,咱们配合点儿,走就是了。” 方才那两只小妖提到了陈仙子,哪个陈仙子?该不会是陈青萝吧?她都会行侠仗义了?可让人想不到。 一胖一瘦两只山猫先后跳出来,各自露出血盆大口冲着刘景浊这边吼来。 刘景浊自然极其配合,那叫一个满脸惊恐,赶忙拍醒了姜柚,师徒二人拔腿就跑。 结果没走几步,一头白毛巨虎好似从天而降,拦在二人面前。 后面胖瘦山猫瞬间炸毛,忙不迭跑路,方向都分不清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刘景浊把姜柚护在身后,抬起头看向那只白毛巨虎,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只是路过,你这白毛畜生休要拦路,我们与乱砚山的山神娘娘关系可好!” 那只白毛巨虎口吐人言:“这么好看的姑娘,我可真没见过。” 说着,巨虎化作人形,成了个一身白衣,头发胡子全是白色的青年人。 “姑娘,不如跟我回山,做我夫人可好?” 姜柚压低声音,“师傅,真有老虎,可以吃了吗?” 只是这扮猪吃老虎,跟话本上不一样啊!不应该是遇见个嚣张至极的,到最后咱们亮明身份,吓的他求爷爷告奶奶吗? 刘景浊传音道:“别着急,那两只山猫来了。” 果然,一胖一瘦两个少年人狂奔至此。胖山猫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走到前面,轻声道:“山君老爷,陈仙子上次都说了,咱们不能害人啊!” 瘦山猫也硬着头皮说道:“真不能啊!万一给陈仙子知道了,咱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瘦山猫骂骂咧咧道:“你们俩也是有毛病,往哪儿走不好,往这荒郊野岭来?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结果那本体为一头白毛巨虎的青年人大嘴一撇,冷笑道:“就她?如今本君也是金丹,就算她来了,也得双手扶着老子膝盖,跪在老子面前忙活。你们两个小鬼不要吃里扒外,本君肚子可没个饱儿。”仟仟尛哾 说着,他朝着姜柚看去,笑着说:“小娘子,要是跟我回去,我就饶了这个邋遢汉怎样?” 姜柚实则是忍不住了,歪头看向刘景浊,“师傅,我能不能揍他?太惹打了。” 刘景浊笑道:“不用,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倩影飘飘然落地,也不知跟谁学的,背了一把剑。刘景浊心说你陈青萝又不是剑客,背剑做样子吗? 年轻女子身穿白衣,笑盈盈看向白发青年,眯眼问道:“长本事了啊?我来了,要我怎么样?” 白发青年二话不说咣当跪地,磕头不止。 他哭丧着脸说道:“陈仙子饶命,我就是耍耍嘴皮子,真不敢。” 陈青萝淡然道:“敢不敢的你说了不算了,跟我回去造化山帮我看山门吧,三百年不能化作人形。要是真憋不住,我可以帮你找一头母牛。” 白发青年依旧哭丧着脸,点头不止。 陈青萝转身看向姜柚,长长一叹,轻声道:“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往这荒郊野岭跑?” 刘景浊也叹息一声,下一刻已经在陈青萝身后,单手托着一根砸向陈青萝的镔铁棍。 刘景浊恢复本来面目,笑盈盈看向白发青年,询问道:“听说过狼奸诈,还没有听说过老虎奸诈呢。” 只外露一身气息,虎精也好,两只山猫也好,当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松开镔铁棍,刘景浊转过头,摇头道:“你也没多少长进啊?” 陈青萝愣了好半天,回过神后已经压不住脸上喜色。 “你来了啊!” 只是笑容很快被压下,年轻女子低声道:“彩蝶被害了,我知道时已经晚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升迁 刘景浊摇了摇头,“跟你关系不大,我有个朋友到了万象湖,他在查。” 这绝不是简单的见财起意,生了夺宝之心。 转头看了看楞在原地的白衣青年,刘景浊说道:“这你打算怎么办?杀了?还是带回你造化山养着?” 陈青萝摇摇头,轻声道:“带回造化山吧,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之前无意中做过几件好事,罪不至死。放在山门护院,就当惩罚了。” 刘景浊点点头,随手甩去一道灵气光束,白发青年便缓缓变作本体,成了个额头有一道封字印记的白毛老虎。 “下了一道符印,它三百年无法化作人身的,敢胡作非为,打杀了便是。” 说话其实是吓唬白毛虎,它话也不敢说,只敢退后几步,缩到了一旁。 陈青萝一笑,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又来了。” 刘景浊笑道:“路过而已,待不了多久的。” 转头看了看两只大号的猫,刘景浊对着姜柚说道:“要不要养着?这猫体格够大。” 少女撇撇嘴,“我有白小喵,绝不见异思迁。” 姜柚心说这哪儿是猫啊?都跟狼差不多大小了。 那两只山猫颤颤巍巍,虽然这会儿那个贼吓人的青年人已经收敛一身气息,可他们还是怕啊! 刚才兄弟二人都觉得,妖生至此,怕是得告一段落了。 陈青萝往过走了几步,对着胖瘦少年说道:“你们还不错,以后继续多做好事儿,要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可以来造化山找我。” 说着又掏出两枚丹药递过去,“做了好事当然会有奖励。” 胖瘦少年各自伸手去接,那叫一个千恩万谢。 陈青萝轻声道:“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结果两只山猫压根儿没敢动,只是怯生生看向刘景浊。 刘景浊转头看去,淡然道:“想留下来?我杀的妖怕是得几十万往上,摞起来都能堆成山,你们确定不走?” 只听见唰一声,两个少年人化作本体,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只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着:“娘嘞!吓死个人。” 陈青萝看了看姜柚,面色古怪,轻声问道:“你身边是姑娘多啊?之前大小姐跟二小姐来过游江国,我见过,那是真好看。” 姜柚轻声道:“我师娘当然好看了。” 师娘?陈青萝一愣,问道:“又收徒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话有些敷衍了事,“新收的弟子。” 说完就赶忙看向姜柚,轻声道:“老虎是吃不成了,要不然咱俩继续赶路,找那个活宝去?” 还没等姜柚开口,陈青萝先说道:“去万象湖?正好顺路,咱们一起走吧?我是常年绕着游江国走,现在正好走完一圈儿。” 姜柚面色古怪,轻声道:“都可以的。” 陈青萝都开口了,刘景浊只好点了点头,祭出了飞舟,让白毛虎变小些,将陈青萝也叫上了船。 要不然半路杀出个陈青萝,刘景浊绝不会着急祭出飞舟。 不过既然都在船上了,刘景浊就问了句:“焚天剑派之后,你们造化山如今是一家独大,找打的事情没做吧?” 陈青萝赶忙摇头,“你走之后,剑神山都给个老前辈搬去了万象湖,吓死人了,我师傅又不傻。” 这件事刘景浊知道的,是安子前辈给赵长生出气,也的确解气了。 “那乱砚山呢?” 陈青萝答道:“兔子山君的庙宇里边儿香火极其旺盛,她可忙了,只不过近两年好像贪心香客许愿未能如愿,所以常有人站在乱砚山下骂街,弄得小兔子心情不好。” 刘景浊再次点头,又问道:“巢木矩呢?” 陈青萝便答道:“万象湖老掌门两年前已经仙逝,巢木矩接任掌门,进境不算慢,但现在也只是黄庭境界。不过万象湖修士并无人对这个年轻掌门有什么不满,都盼着巢木矩能带着他们越过越好呢。” 多余的话也没有,就是问答而已。刘景浊实在是没话问了,干脆就瞎扯。 姜柚看的津津有味,一直忍着笑。 她看出来了,师傅可不乐意跟着位陈仙子待在一块儿,之所以发问不止,是生怕陈青萝又问什么不该问的。师傅现在,可以用一个儿词儿形容,如坐针毡。 瞧见了师傅给自个儿使眼色,当徒弟的自然要尽尽孝心了。 姜柚凑过去刘景浊那边,轻声问道:“师傅,能不能快点儿?师娘还在等咱们,路上能少耽搁就得少耽搁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干脆往飞舟丢去一枚泉儿,飞舟速度立刻提了起来。 可陈青萝是个没眼色的,继续发问不止,搞得刘景浊都有些无语了。 我跟你很熟吗?算不上朋友吧?这么热情作甚?又没什么话说。 实在是没法子,刘景浊干脆传音姜柚,“我先走了,你操控山水桥让它牵引飞舟,到了万象湖等着我。” 说着便取出了山水桥,可把那白毛虎吓了一大跳。 刘景浊起身背好独木舟,轻声道:“烦劳陈姑娘帮我带着徒弟去万象湖,我走一趟乱砚山。” 都不等陈青萝答话,一道剑光瞬间脱离飞舟,直往东去。 直到剑影消失,陈青萝这才微微一笑,轻声道:“他是不是怕我喜欢他?” 姜柚睁大了眼睛,问道:“你知道啊?” 知道还这样,故意的? 陈青萝笑道:“喜欢救命恩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儿?” 姜柚撇撇嘴,“你就算了,美道姑跟那个忘忧仙子都没戏,别说你了。” 其实在姜柚心里,虽然师傅有了师娘了,肯定不能再有别人。但是呢,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她希望那个万一是南宫妙妙的。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抬手摩挲下巴,哪像个女孩子。 陈青萝一笑,轻声道:“我还不如你好看,逗你玩儿而已。” 说着,女子懒洋洋靠在一旁,咧嘴笑道:“我之前没去过远处,就在焚天剑派跟造化山两边儿晃悠了。后来你师父差点把我杀了,我就忽然觉得应该要出去走走的,结果出去逛了一圈,果然不一样了。说实话,我真挺感激他的。” 姜柚轻声道:“人是得多走走,我这才走了三洲之地,就跟以前像是两个人了。” 其实之所以改变,跟谁在一起是最关键的。 去往乱砚山只千余里而已,刘景浊以那招剑术神通赶路,天刚刚亮便到了。 没着急直去山巅,刘景浊只是背着剑,与敬早香的信众一同登山。 看来明教暂时还没有扩散到灵犀江流域,要不然来山神庙敬早香的人,绝不会这么多。 登山路是个只容得下三人并肩的小路,山上松树较多,半山腰处巨石零散,远看就像是被人胡乱丢在此处的砚台,估计乱砚山的名字就是如此得来的。 前方一对夫妇抱着个孩子,孩子还在襁褓之中,裹着红被子,估计还没满周岁。 后边儿有个老妇人,每走几步就要一歇,佝偻着身子,手臂有些颤抖。 上了年纪的人,这样的很多。 前前后后几十人,多半都是穿着素衣,穷苦人家。 但最前方,居然有一位紫衣女子。 凡俗市井,能穿紫衣的那都是巨富,穷人压根儿用不起紫色绢布。 刘景浊只以神念扫了一眼,紫衣女子是个凝神修士,随从里边儿有个开山河巅峰,还有个金丹瓶颈。 看来这趟是来着了。 乱砚山不是太高,但人太多了,所以刘景浊登山速度也不快,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山巅庙宇。 刘景浊隐匿身形,就蹲在不远处一块儿大石头上。 抱着孩子的那对夫妇取出带来的香,点着之后几步一躬身,极其虔诚。 刘景浊听到那对夫妇各自念叨着:“多谢山神娘娘,孩子活下来了,我们夫妇带着这孩子来感谢山神娘娘。” 听到这话,刘景浊便压不住嘴角笑意了,笑着抿了一口酒。 他从没觉得过小兔子精做不好山君。 倒是那个紫衣女子,上山之后也不敬香,只是绕路去了大殿后方。 刘景浊瞬身过去,提着酒葫芦站在了悬崖围栏处。 等那个紫衣女子走来,有个白衣小丫头瞬身出现,小姑娘有些局促,别扭作揖,轻声道:“见过皇后娘娘。” 紫衣女子一笑,过去搀扶起小兔子,声音温和:“月烛山君不必多礼,我也只是路过此地,顺道看看而已。我都听老祖宗说了,自打山君上任,方圆几百里那是风调雨顺,老百姓都念着山君好呢。” 小姑娘颤颤巍巍,开口道:“不敢不敢,我就是做了该做的。” 月烛赶忙小跑着走去不远处,搬来个凳子,轻声道:“皇后娘娘坐,我给你泡茶去。” 紫衣女子摆了摆手,轻声道:“别忙活了,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月烛赶忙站定,轻声道:“皇后娘娘说吧。” 这一幕逗得刘景浊差点笑出声,人家是皇后娘娘,你起码得说个请字嘛!居然直接一句皇后娘娘说吧,怪可爱的。 紫衣女子笑着落座,转头看了看远处云海。脸上依旧笑意不止,但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了,“之前老祖宗跟你提过,给你升官儿,去东岳担任山君,你好像不太愿意是吧?” 月烛连忙摆手,摇头道:“不不不,不敢不愿意,只是我怕我做不好。” 紫衣女子起身,微笑道:“不是不愿意就行了,你准备一下吧,朝廷这就准备给你升迁事宜,年内迁任东岳山君。” 月烛只得点头,也不敢违抗。 那位皇后娘娘又说道:“不如月烛山君帮帮忙,把我们送去万象湖,顺便陪我逛一逛?” 刘景浊以心声传音:“放心去,有我在。” 小姑娘听到那句熟悉声音,强压下心中喜悦,一下子就有了底气。 “好啊!正好我也去万象湖坊市买点儿东西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乱砚(上) 担任山君之后,随意去往辖地那就是本命神通。 也就一个眨眼功夫,小姑娘便领着三人落在了万象湖地界儿。 听了安子建议,老掌门在湖上打造了一片水上坊市,算是游江国西边一个比较热闹的地方了。现在万象湖修士都搬去了那座被劈成两半儿的剑神山,湖上就只是坊市。 附近一些个只凝神境界就敢开宗立派的小门派都在湖上有铺子,光是收租金,万象湖修士也能活的比先前好很多了。 月烛落地之时,一道白衣便从剑神山瞬身到了坊市。只不过还没有去到月烛身边,便被人拦在了半道上。 苏崮瞧见刘景浊,当场一把鼻涕一把泪,“赤亭兄啊!你可终于来了,想死我了都。” 他一把拉住刘景浊手臂,紧接着就是一脸呆滞,“都神游了?赤亭兄,山主,天才啊!” 刘景浊抽回手在身上蹭了蹭,抿了一口酒,一脸嫌弃。 听见赤亭兄三个字,刘景浊就忍不住想揍他。 “等一会姜柚,然后咱们收敛气息过去,看看这游江国的皇后娘娘想干什么。” 刘景浊递去了一壶酒,轻声道:“青椋山牒谱可以写巢无矩,但我的朋友是苏崮,你不必以巢无矩自称。其实你可以把你娘接到青椋山,如今地方大,可以安心些。” 苏崮就佩服刘景浊这点,说话让人心中暖暖的。 “先不了,你别多想,当然不是信不过咱们山头儿,我是怕大先生另有算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也行,十几年内山上会多一尊合道剑修,到时候再带回青椋山也行。我家老大在金陵教书,我叮嘱过了,他会帮忙照顾的,可以放心。” 五龙卫那帮接班人都已经结丹,老一辈里,谢白头居然是第一个跨入炼虚境界的。如今已经在东海找了一处岛屿,准备开宗立派了。 刘景浊传信让她帮忙照顾,她不敢不听。 颜敬辞也好,又或是谢白头跟方杳木,只要刘景浊开口,只要不是对景炀不利的事儿,他们都会照做。哪怕是刘小北,也不会太过驳面子。 其实春夏冬三官卸任,就是刘景浊最先提出来的,也算是命令。 苏崮难得正经,退后两步,抱拳道:“多谢山主。” 刘景浊斜眼看去,“去你哥的。” 骂娘不好,骂苏箓吧。 苏崮咧嘴一笑,轻声道:“我来万象湖以后就发现了个女子,如今正在我画册天地里面闯江湖,估计还没有走完一甲子,要不要进去看看?”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转过头喊了一声姜柚,少女大步跑来站在刘景浊身边,朝着苏崮喊了声画画的。 陈青萝随后赶至,瞧见苏崮之后,一脸诧异道:“这家伙真是你山门修士?” 刘景浊点点头,“第八境的炼气士,如假包换。” 陈青萝神色一滞,第八境?求真我一境? 女子苦笑一声,叹息道:“亏了当年焚天剑派自以为可以拿捏你,结果你的山头儿随随便便一个修士都是第八境。” 苏崮面色古怪,传音询问能不能吓唬吓唬这位青萝仙子?刘景浊没答话,苏崮便笑着开口:“陈仙子,就我这境界,在青椋山可排不上号儿的。就邸报上那位跟我家山主同游的顾大剑仙,登楼境界也才是一峰之主而已。” 刘景浊瞪眼过去,“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苏崮咧嘴一笑,轻声道:“那咱们过去瞧瞧吧。” 刘景浊收敛一身气息,与姜柚走在前面。 一艘艘小舟连在一起成了一道浮桥,湖中央的水上坊市,占地至少方圆几里呢,不算小。 陈青萝诧异道:“小兔子在这儿?那不是秦思吗?堂堂皇后跑这儿干嘛来了?” 刘景浊问道:“认识?那就说说。” 陈青萝点点头,轻声道:“游江国北边有个架牛山,掌门也是元婴,这位皇后娘娘是掌门嫡女。后来成了王妃,前几年帮着那位三殿下争来了龙椅,就成了皇后娘娘了。” 顿了顿,陈青萝接着说道:“西岳沐园曾经上门当过说客,让我师傅担任护国供奉,我师傅没答应。西岳地界儿比较乱,又紧挨着新鹿王朝,皇后能来倒是稀奇。” 刘景浊轻声道:“她要月烛去担任东岳山君。” 苏崮笑道:“那就是要小月烛让出乱砚山喽?” 刘景浊点点头,“估计是。” 陈青萝轻声道:“她认得我,瞧见了免不了一通无聊言语,我先走了,记得来造化山一趟,不会吃了你的,放心。对了,那头山君我留在万象湖好了,他们如今没有金丹修士,有一头金丹妖虎镇着也好。” 刘景浊点点头,“会去讨一杯水酒喝的。” 陈青萝也不多说什么,往后退了几步,就此瞬身离去。 很快就走到了月烛附近,刘景浊传音让小姑娘假装不认识自己,只管陪着那皇后娘娘逛就是了。 秦思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始终没说话。直到中心处几间铺子,这才问道:“哪个是万象湖自家铺子?” 月烛挠了挠头,讪笑道:“这个真不晓得哎!” 后方那尊金丹侍从指了指前方一间不起眼的铺子,沉声道:“是那个,万象湖兜售的灵犀石所制的饰品都是在这间铺子。” 紫衣女子点点头,微笑道:“月烛山君,我有个远方表姐先前来了万象湖,结果不晓得咋个回事儿,居然失踪了。听说你与万象湖关系不错,我今日要问罪万象湖,你不会为难吧?” 月烛已经面露难色,迟迟未曾开口。 好在是那位皇后娘娘只是一笑,转而说道:“逗你玩的,万象湖风评极好,想必我那表姐只是贪玩儿,走丢了而已。月烛山君可以回去了,我自个儿逛逛吧。” 刘景浊传音道:“你先去剑神山坐坐,我帮你遮掩身形,晚点儿我们去找你。” 月烛心中一喜,有刘先生在,估计是没有事儿的。 小姑娘冲着皇后娘娘一抱拳,终于说了句有礼数的话:“那小神告退了。” 秦思领头儿走入那间铺子,进去便拉来了一张椅子坐下。 一旁扈从开口道:“烦劳通报一声,就说游江国皇室来人,烦劳万象湖当家的来铺子里,聊聊。” 刘景浊转过头说道:“你去把巢木矩带来吧,他是掌门,得出来。” 苏崮一笑,传音说了句这位皇后娘娘不简单,随后就瞬身返回剑神山。 刘景浊则是带着姜柚,缓步都到铺子门口,两人就这么坐在了门对面靠湖长椅上。 师徒二人皆背剑,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只不过那位皇后娘娘都没正眼看过来。 也是,一个黄庭修士,一个开山河武夫,她还真不放在眼里。 姜柚问道:“苏崮要跟着一起回山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要回去,但不一起,等咱们到了之后,他差不多后脚到。” 姜柚点点头,有些无聊。 铺子里那个劳什子皇后娘娘给姜柚的感觉,就是活脱脱一只井底之蛙,她眼里的天就那么点儿,或者是她知道天有多大,但自认为在这片浅水洼里,她就是老天爷。 这一路上,见到的稍微有些境界的炼气士,就连那座松鸣山,见人也还是乐呵呵的,瞧着颇为和善。玉竹洲那个忘忧仙子,年轻天骄。包括宁婆婆跟宁姐姐,都待人和善,很谦虚。 但瞧瞧这皇后娘娘,虽然瞧着有笑脸,但就是那种不把人当回事的模样。 就像,就像刚刚遇见师傅的自己。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位皇后娘娘境界低微,架子还很大?” 姜柚点了点头。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传音:“我要是告诉你,这位皇后娘娘比我还要高一境,是真境炼气士,你是不是会吓一跳?” 姜柚一愣,又扫了一眼铺子里,满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会啊? 刘景浊笑着传音:“人不可貌相,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以后自己走江湖,切记不能听信一面之辞,也不能只看一遍就相信自个儿看见的。瞧见一个人,不知其根底的情况下,要先把人往好处想,但要把遇到的事儿往最坏想。” 姜柚转过头,轻声道:“那师傅是怎么想的?” 刘景浊接着传音道:“我啊?我现在想的是,她有可能两个地方的人,也有可能只是潜藏此地,为了某个宝物。还有可能,她其实认出来了我,在引诱我出手多管闲事。” 姜柚伸手捂住额头,叹息道:“师傅每天想这么多,是不是很累?” 刘景浊笑道:“习惯了每日三省吾身,所以当师傅的,时时刻刻都在复盘。” 其实还有两种可能,其一,她不是大先生的手笔,也不是明教手笔,而是那座绿湖山的暗桩。其二,游江国境内,西岳地界儿,或者就是乱砚山下,有什么东西存在。她只是某个大山头儿派来此地,图谋游江国境内的某些东西。 有个素衣女子飘飘然落地,一脸焦急。 她正要迈步进去,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素蝶,不认识我了?” 女子转过身,先是一愣,紧接着便与陈青萝见着刘景浊时一模一样,压不住脸上喜色了。 素蝶都忘了屋里还有个皇后娘娘,两步到刘景浊面前,笑着问道:“刘先生什么时候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刚刚到。” 面前素衣女子忽然眼眶湿润,哽咽道:“刘先生,我姐姐被人害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乱砚(中) 好像对于素蝶来说,这个教自己姐妹功法,给万象湖争来一个新掌门的年轻人就是亲人。 刘景浊略微沉默,没来由想起来当年在曲州城时,就是眼前姑娘出声提醒自己要当心焚天剑派两个修士。在瞧见自己被人“斩首”之后,素蝶也曾无力流泪。 刘景浊破天荒伸手去拍了拍女子肩膀,轻声道:“害彩蝶的人,我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眉目,你放心,肯定要报仇的。你先去铺子里忙你的,完事咱们再聊。” 素蝶这才想起来,铺子里还有个皇后娘娘。 她赶忙说了句刘先生稍等片刻,然后转身走入铺子,对着坐在门边的紫衣女子抱拳,“万象湖素蝶,见过皇后娘娘。” 但秦思没着急说话,而是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向刘景浊。qQxδnew 目光停留不久,这位皇后娘娘便回过头,对着素蝶说道:“你是万象湖管事的?” 素蝶点点头,轻声道:“担任万象湖衡律堂掌律,算是管事的。” 秦思一笑,又转头看了看长椅上的师徒二人,问道:“瞧你对那人很敬重,也是你们万象湖修士?” 素蝶摇摇头,“并非万象湖修士,却是我万象湖恩人。” 这位皇后娘娘缓缓起身,迈步走到刘景浊面前,微微眯眼,问道:“莫非这位就是当年灭了焚天剑派的那位年轻剑仙?” 刘景浊神色淡然,抿了一口酒,并未起身,也不回话,只是对着姜柚说道:“待会儿咱们吃烧饼?巢小掌门烙饼手艺可好。” 姜柚咧嘴一笑,“师傅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两人压根儿没把这皇后娘娘当回事,人就在面前站着,刘景浊理也不理。 一旁的开山河扈从眉头一皱,迈步上前,冷声道:“大胆!皇后问话,竟敢不答?找死吗?” 秦思转过头冷眼看去,“你找死吗?人家是剑仙,你嫌命长是不是?” 刘景浊理也不理,你说你的,反正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搭理你。 看我不顺眼?那你露出本来境界吓吓我? 刘景浊缓缓起身,无视那位皇后娘娘,而是看向了后方素蝶。 “素蝶,忙完了没有?完了咱们回去让巢木矩烙饼。” 那位皇后娘娘一笑,转头对着素蝶说道:“烦劳素蝶仙子帮我安排个住处,我得在这儿等人。” 素蝶连忙点头,转身朝着铺子叮嘱了几句,让把湖上自家客栈腾空,皇后娘娘走之前再不接待旁人。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扫了刘景浊一眼,笑容玩味。 至于那两位扈从,对刘景浊可就没有什么好眼色了。 现在巢木矩不用来了,刘景浊便传音苏崮,让他们等着。 素蝶带路,御风去往剑神山。素蝶已经是个凝神修士了,姜柚则是被刘景浊带着御风。 姜柚轻声问道:“师傅,你故意的吗?” 刘景浊点点头,“是故意的,西岳沐园知道我的身份,这位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道。” 姜柚不解道:“为啥?咱们在暗处不是更方便点儿吗?” 刘景浊笑道:“不是躲着不出来就是在暗处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询问道:“素蝶,皇后不是头一次来万象湖?” 一旁的绿衣女子摇摇头,轻声道:“是第一次,但之前已经数次传信,说是她的远房表姐在万象湖地界儿走丢了。这次来估计就是来找茬儿的,若非刘先生在,万象湖恐怕不得安宁。” 说话时已经落在一处庭院,院子里山神小姑娘与巢木矩都在,苏崮则是在一旁帮忙生火,看样子是准备烙饼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笑盈盈看向已经脱了稚气的年轻人,轻声道:“还不错,起码没有长歪。” 巢木矩正在揉面,他咧嘴一笑,“刘先生,好久不见。” 只是那小子的眼珠子只留在刘景浊身上片刻而已,便扭转去了姜柚身上,半天挪不开眼睛。 姜柚立刻收敛笑意,冷声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巢木矩当即脸色涨红,再不敢看向姜柚,只红着脸揉面。 素蝶掩嘴发笑,对着姜柚说道:“我们掌门的确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姜姑娘可是头一个。” 姜柚撇撇嘴,说本姑娘好看的人多的是,就你这模样,还不如我师傅呢,排不上号儿。 刘景浊摇头一笑,缓步走去月烛那边,轻轻按住小姑娘脑袋,轻声道:“你也很不错,不枉赵长生为你丢了一条胳膊。” 小姑娘缓缓低下头,嘟囔道:“可是皇后娘娘让我去东岳担任山君,我都不能留在乱砚山了。” 刘景浊一笑,“不着急,吃完烙饼再说。” 说着便走去苏崮那边,以便帮忙生火,一边传音说道:“小小的游江国,皇后娘娘是个真境,还是不太把我刘景浊当回事的真境,是不是很奇怪?你收进画册那个,难不成不是绿湖山修士?” 那位皇后娘娘明明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模样,看来人家底气很足,不惧怕声名远扬的刘景浊啊! 苏崮笑着传音:“是不是绿湖山修士我不知道,但她是奔着那个孩子来的。不如咱们去一趟画册天地,拷问一番?” 再不去,那女子怕是要得失心疯了。 第一甲的江湖,天下大乱妖魔遍地。国与国之间战乱不止,江湖门派互相攻伐,山上仙人皆是唯利是图。所以第一甲在画册天地之中,是最乱的六个甲子。那女子能守住道心不碎,已经很厉害了。 刘景浊摇摇头,“不着急。” 话音刚落,几道剑光落下,瞬间将小院儿笼罩其中。 刘景浊挥手“画出”一道虚影,是个一身粉衣的青年人。 “月烛,彩蝶遇害那几日,乱砚山地面上这个人有无来过?” 小姑娘一愣,紧接着重重点头,“来过的,他到过山神庙敬香,带着好几个漂亮姑娘,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刘景浊随手打散虚影,沉声道:“素蝶,就是这个人了,你放心吧,我会帮彩蝶要回个说法儿的。” 姜柚则是满脸诧异,“怎么回事那家伙?他不是被师傅跟美道姑打死了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乱砚(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你来这儿也一年多了,对这方圆几万里感官如何?” 苏崮开口道:“灵气稀薄,土地贫瘠,能养出几个元婴修士已经撑死了。” 说着,苏崮忽然点头看了看脚下大石头,试探问道:“你是觉得,这几块儿灵气吓人浓郁的石头,是有人故意放置的聚灵大阵?方圆几万里之所以灵气稀薄,是因为全被这几块儿石头吸取来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有点儿想的太多了,总以为碰见的什么不寻常的事都是跟我有关系,可能这只是某个修士想要为自己打造道场而设的局。咱们还是先去你画册之中见见那个女修吧。” 两人各自分出一道心神钻入画册之中,苏崮作为这方天地的老天爷,只要身处画册之中,在这第一甲的六个甲子,他就是巢无矩,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两人落在一处山巅,苏崮随意挥手,一道女子身影便被带来此地。 那女子面容憔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失魂落魄,明显是被此地江湖“毒打”过一番了。 外界过去一年而已,画册之中已经不知过去多少个六十年了。 在这画册之中,苏崮可以随意让光阴倒流,所以这位女子这些年里,只要遇到某些坏事,那坏事便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看到这女子之时,苏崮已经让刘景浊知道了她这些年遭遇了什么。 所以刘景浊转头看向苏崮,咋舌道:“折磨人这种事,你是有一套的。” 苏崮咧嘴一笑,“术业有专攻,赤亭兄擅长的,我就不擅长了。” 方才还在一场腥风血雨之中的女子,冷不丁被拽来此处山巅,她心神尚且不稳,压根儿就没发觉已经远离那处战场。 苏崮微微一笑,看向那女子,开口道:“姑娘的江湖,走的如何?” 说话时便帮这女子找回来魂儿。 女子这才瞧见了把自己丢来此地的罪魁祸首,只一眼而已,她当即浑身剧烈颤抖,苏崮在她眼中,那是活脱脱的恶魔了。 被折磨几百年,她压根儿提不起半点儿反抗心思,只是颤抖着说道:“你要问什么就快问,然后把我杀了吧。” 苏崮看向刘景浊,后者淡然开口:“你是谁派来的,来做什么?” 女子立即开口:“我是……” 刚刚说出两个字而已,女子忽的被一道火焰包裹,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顷刻间便化作灰烬。 苏崮眉头紧皱,“好恶毒的咒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绿湖山修士,掌律一脉的。想必那位皇后娘娘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苏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轻声道:“先前在绿湖山那边儿挖了两个人,她们也被种下了咒术,与方才这道相差不大。” 两人退出画册天地,苏崮沉声道:“那皇后也是绿湖山修士?” 刘景浊摇摇头,“不知道,不一定。”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走吧,先回去万象湖,那位皇后娘娘说是在等人,瞧瞧她在等什么人。” 刘景浊转头看向水榭那边,微笑道:“过两年赵长生会回来一趟,搬家与否的先不用管,晚些时候我来告诉你。” 小姑娘咧嘴一笑,长生小哥哥要是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她小步跑出水榭,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喊道:“刘先生,帮我告诉长生小哥哥,我很尽力很尽力,用尽了全身力气,来做好这个山君呢。” 刘景浊笑着点头,“好的,我会告诉他。” 万象湖边那座剑神山,姜柚背着两把剑自个儿闲逛去了。 那个小掌门就是个色胚子,老是盯着自个儿看,要不是怕师傅生气,她早就几拳头把巢木矩牙打掉了。 听说剑神山是被师傅一剑劈成两半的,姜柚都逛了一圈儿了,压根儿没没发现剑神在哪儿呢。 一个小小山头儿,敢起名焚天,主山居然敢叫剑神,也是胆子够大。 本来还想走远点的,可这会儿天黑了,她忽然想起来自个儿可是怕黑呢,所以得赶紧回去,免得露馅儿。 扭头往山腰客邸去时,路过了一处宅子,素蝶正拉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教她认字呢。 姜柚加快步子走去,站在门口,贱兮兮问道:“素蝶姐姐,这小姑娘,不会是……” 素蝶笑着摇头,“想哪儿去了?这是我们掌门爷爷生前带回来的孩子,是个孤儿,这几年一直养在万象湖而已。” 穿着一身白色衣裳的小姑娘扭头看了看姜柚,冷不丁挣开素蝶,咬着后槽牙,满脸凶狠的冲向姜柚。 姜柚一皱眉,单手按住小姑娘脑袋,沉声道:“我跟你有仇吗?” 小姑娘也不说话,得了失心疯似得,拼命往姜柚身上抓。 吓得素蝶赶忙走来,一把扯回小姑娘,瞪眼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姜柚耳畔传来声音:“把山水桥收起来就好了。” 姜柚便把山水桥解下装进了百宝囊。 果然,那小姑娘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呆呆看向素蝶,轻声道:“二姨,怎么啦?” 素蝶也一脑门疑惑,她满脸歉意看向姜柚,轻声道:“这丫头从没这样过,今天也不晓得咋个回事。” 刘景浊笑着传音姜柚:“她是记我的仇,认下了我的剑而已。” 都相当于一次转世重生了,还对自个儿这么大恨意。楚剑云如此苦心,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起作用。 慈母多败儿,若非是她,楚螈可能会是另一种活法儿。 刘景浊可以肯定,楚螈自坐囚笼几十年后,决计会改头换面一番。但这位府主夫人就难说了。只希望万象湖这淳朴民风,能对她有些作用吧。 姜柚笑着摇头,轻声道:“没事儿,可能是我师傅的剑杀气太重,吓到她了。” 其实她有些闹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上哪儿去记师傅的仇啊? 刘景浊与苏崮落在那处小院儿,巢木矩还在等着,而且有些走神儿,怔怔看向门口处,连刘景浊跟苏崮已经到了都不晓得。 苏崮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至于吗?见了一面而已就这样了?你那徒弟有这么勾魂儿?” 刘景浊眯眼看去,“苏兄,你是觉得踏入求真我一境了,我就治不了你了?” 苏崮讪笑一声,再不敢言语。 他算是看明白了,哪怕巢木矩真就只一面就喜欢姜柚了,当师傅的也会是一大拦路虎。 苏崮扭头去往坊市那边儿,他得去盯着那位皇后娘娘瞧瞧,看看她等的人究竟是谁。 这次苏崮离去,故意闹出来了很大动静。 巢木矩被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了刘景浊早就在院子里了。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甩过去,问道:“能不能喝点儿?” 巢木矩苦笑道:“你都把酒壶丢来了,那就能喝点吧。” 刘景浊转身去往台阶上,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小口抿酒。 看了一样巢木矩,刘景浊问道:“老掌门传位于你,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好在是你进境不算太慢,已经是黄庭修士了,算起来也很天才,毕竟才二十出头儿。” 巢木矩走到刘景浊身边坐下,喝了一大口酒,轻声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就像是个摆设,如今都是素蝶姐姐在忙里忙外,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个累赘。大家省吃俭用攒下来天材地宝供我修炼,师兄师姐们出去游历,得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先可着我用。我……我觉得我有点儿不配。”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年轻人捂住脑门儿揉个不停。 “对你好还不行了?那是万象湖修士对你期望很高,想让你发扬壮大万象湖。只不过,什么事都不干可不行,要慢慢去学的。当将军也好当掌门也罢,谁也不是刚生下来就会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既然暂时没有那么大能力去做事,那就把该做的事都记在心里,先想好要怎么做,等以后能做到了,再去一件件做。” 巢木矩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刘先生,我真的拿的起那把伞吗?我真的能像你一样,给千千万万个巢木矩或是赵长生遮风挡雨吗?” 青年人抿了一口酒,笑道:“只要想做,那就一定做得到。” 凡事若是没有个我一定能做到的信念,那不如不做。 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别打我徒弟主意,我会揍你的,起码要再长大些,两三百岁再说。我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乱砚山那边,一位黑衣青年盘坐云海之中,很快有个白衣青年赶到。 苏崮一身白衣,瞧见云海之中那个黑衣家伙,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他娘的!赤亭兄你还是人吗?分身也是神游境界? 祭出捉月台划出了一道禁制,刘景浊轻声道:“你觉得那人会是谁?” 苏崮低头看向乱砚山脚,那位皇后娘娘等的人来了,是个一身灰色布衣的老者。 秦思明显是对那老者有些惧怕,她颤颤巍巍抱拳,都不敢抬头,只轻声喊了句师傅。 第二百九十八章 搬山之人 秦思与灰衣老者并未登山,二人只是站在山脚看了看山谷之中零落的巨石。 老人身材高大却极其消瘦,几乎就是皮包骨,仿佛一股子风刮过来就会将其吹倒。 一旁的秦思见老者又看向山间乱石,于是急忙取出一张符箓递过去。老者伸出双指夹住符箓,冷不丁一股子火焰冒出来,几个呼吸而已,符箓已然化为灰烬。 老者甩了甩手,微笑道:“还不错,灵气积蓄近九成了,再有个几年光景,乱砚山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仙山了。” 说着,老者朝着秦思看去,笑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这么久,这些年辛苦你了。” 秦思赶忙摇头,轻声道:“师傅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辛苦的?徒儿就该为师傅分忧。” 两人还是没有登山,只是并肩往西去,看似闲庭若步,实则每一步迈出都有二里地了。 不过看那所去方向,并非万象湖。 云海之中,刘景浊一袭黑衣,只祭出飞剑清池跟随,但二人言语还是听不太真切。仟韆仦哾 苏崮沉声道:“赤亭兄,这是个老炼虚啊,看身上气息,距离登楼境界也就是临门一脚了。”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轻声道:“像是打算开宗立派,要把乱砚山打造为灵气极其浓郁的祖山。” 聚拢方圆几万里的灵气来打造一处仙山,一旦成了,日后乱砚山就是实打实的仙山了。就那几块“砚台”之上,灵气之浓郁那是别处百倍有余。 那毕竟是个炼虚修士,清池不敢靠的太近,刘景浊与苏崮更没法儿一只跟着,只得落在他们百里之外,看看他们要去哪里。 那两人速度越来越快,一步迈过十几里地,很快就走过了万象湖地界儿。 灰衣老者转头看了一眼,淡然道:“得罪什么人了?还能有尾巴跟着?” 秦思猛的皱起眉头,沉声道:“师傅记得八年前焚天剑派被灭吗?” 老者点点头,“记得,中土刘景浊嘛!沐园提过。你是说跟在后面的是他?邸报上不是说他才是元婴境界么?我看这都堪比真境了。” 秦思轻声道:“先前在万象湖见过了,没到真境,但也是神游修士了。” 灰衣老者咋舌不已,叹息道:“这就是天才啊!人家才多大,三十出头儿?老夫三十岁时连个金丹都不是。龙丘棠溪那就更吓人,都没到三十岁,已经是神游修士了。人家两人能是道侣,这就是理由,天才总是跟天才扎堆儿的。” 秦思轻声道:“这些年关于刘景浊的邸报可不少,他……不算个好东西吧?” 老者笑道:“邸报你都信?大多数能刊登出来的消息,不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就是有人凭空捏造的。各国朝廷的邸报都不可尽信,除非是鱼雁楼刊登的邸报还有些可信度。只不过,鱼雁楼的邸报虽然都是真的,但总是掐头去尾。壁如前两年的各洲天骄,除却青鸾洲左春树与神鹿洲龙丘棠溪,其余的就是个乐呵。” 炼虚之下,再天骄的人物也只是摆设,能轻而易举打死他们的人多的是。 近几千年来,中土积弱,但也不至于连个天骄都没有,鱼雁楼居然不设中土榜单。 连天下天骄榜都只有九个名额,实际上榜的唯有八人而已。 老者笑着开口:“我们与他刘景浊无冤无仇的,他要来找事儿,我教他做人便是。再年轻再天才,也只是神游。高陵跟樊志杲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要是我瞧见他们那般为非作歹,也要顺手打杀了去。” 说着,老人眯眼看向秦思,冷声道:“你把樊志杲的魂魄收拢起来,买了傀儡肉身把他留下来了是吧?” 一段言语时间,两人已经到了从前的焚天剑派所在之地,如今这片土地,要多荒芜有多荒芜。 灰衣老者冷声一问,秦思当即浑身剧烈颤抖,颤颤巍巍双膝下跪,磕头不止,“师傅饶命,我……我只是见他残魂聚而不散,想着让他接任乱砚山山君,日后把他魂魄填进去,最后一成灵气也能快些聚拢。” 老者眯起眼,冷声道:“自作聪明,我要开创的是一个万世不倒的宗门,不是藏污纳垢的茅厕!” 说话间,老者伸手按住秦思头颅,转而变出一张笑脸。 “秦思啊!我一生至此就收了你一个徒弟而已,你为何要与那个贼婆姨有牵扯?是我待你不够好,还是说你如今已经真境,我这个当师傅的也才炼虚而已,你有了取我代之的想法?” 秦思剧烈颤抖,豆大的汗珠子直从脸颊往下滑落,她颤抖着开口:“师傅,没有,我不敢,只是在游江国当了皇后,虚云瞧出来了我真实境界,我护她弟子,她帮我打探黄羊府消息而已。” 秦思硬着头皮抬头看向老者,颤声道:“我是觉得,神鹿洲东部能上的了台面的也就一个黄羊府,知己知彼,日后咱们才能稳当立足此地。” 老者缓缓收回手掌,叹息道:“没法子,我教出来的徒弟,蠢归蠢,也不能就这么打死。” 秦思依旧不敢起来,因为老者不是说不杀自己,而是不能就这么杀了自己。 师傅的心狠,只有她这个当徒弟的明白。但凡半点儿不遂心意,说杀的一声,他绝不会半点儿皱眉。 老者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抬头看向天幕,淡然一笑,开口道:“小道友既然来了,不如现身一叙,老夫没有恶意。” 百里之外的云海之上,刘景浊无奈叹息,轻声道:“天底下的草包修士还是不多,真正的炼虚境界,至少也是这样了。” 苏崮笑道:“他可不只是炼虚,只差一脚就是登楼大修士了。” 刘景浊点点头,“也是。走吧,人家都开口了,咱们就现身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化作青白两道剑光,只几个呼吸便跨越百里路程,如同璀璨烟花自天幕垂落,轻飘飘落在地上。 老者笑着说道:“老夫这辈子不羡慕剑修杀力,只羡慕这化身剑光飞盾的本事。” 苏崮随后落地,明明是真境,也尽全力赶路了,就是比刘景浊晚了片刻落地。 刘景浊这道分身穿着黑衣,他缓缓抱拳,轻声道:“晚辈并无他意,只是怕有过江龙扰了此地清净,我是有朋友在此的。” 老者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在我看来,刘小道友才是过江龙。” 老者看了一眼秦思,示意其起身,随后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老夫褚世悟,浮屠洲土生土长的人族。” 刘景浊与苏崮皆是面露诧异,一个人族,能在浮屠洲土生土长,那可真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人族占据的八座大洲,公认最排外的是瘦篙洲。其实九洲来说,最排外的,首当其冲的是浮屠洲。在浮屠洲,不光别洲人氏活不下去,本土人族都很难活下去。 刘景浊笑着说道:“既然前辈如此开诚布公,那晚辈也不兜圈子了。乱砚山那砚台阵是前辈手笔吧?所以前辈是要在此地开宗立派?” 褚世悟点点头,“确实是,这焚天剑派其实是我在背后扶持起来的,只不过没想到高陵父子居然把这儿弄成了个乌烟瘴气之地。你拔除了这处污秽,倒是免得我清理门户了。” 苏崮淡然插嘴:“褚前辈登楼在即,一旦开山便是一流山头,那附近这些个小门小派,还有活路?” 灰衣老者转过头,眯眼一笑,问道:“这位是?” 苏崮淡然开口:“中土青椋山杂役弟子,巢无矩。” 这个杂役弟子,就有些说头儿了。 褚世悟故作诧异,询问道:“是那座景炀王朝唯一一座一流山头儿?也是为数不多被人灭山的一流山头儿?” 刘景浊也微微眯眼,“我是青椋山唯一传人,虞长风正是家师。” 老者又是一脸诧异,“怪不得小道友如此天赋异禀,原来是身怀灭门之仇啊?不过你放心,游江国西岳地界儿的大小山头儿,愿意搬走的,老夫自会给足了补偿,不愿意搬走的,那就只能把钱塞进他们手里,由我帮忙让他们搬走了。” 老者笑盈盈看向刘景浊,轻声道:“那座剑神山是我费力搬来焚天剑派的,结果被小道友一剑劈成了两半儿,照理说这个账要算一算的,但说来说去还是高陵父子不对在先,老夫也就不计较了。但剑神山如今被搬去了万象湖,等于偷我心血了,所以那座山,老夫还是要拿回来的。看不出来啊,小道友年纪轻轻境界低微,居然有搬山之力?” 刘景浊淡然一笑,轻声道:“晚辈境界低微,自然没有搬山之力了。看起来褚前辈是不知道搬走剑神山的人是谁吧?” 老者笑道:“哦?那我倒想听听,是哪位大人物做此搬山之举了?” 刘景浊笑道:“说出来怕是会吓到老前辈。” 老者面色如常,其实心中已经起了涟漪。 “难不成是龙丘家主亲自搬山?” 刘景浊摇摇头,“那倒不是。” 听到不是,褚世悟只是微微一笑,实则心中长舒一口气。 可刘景浊却是笑盈盈开口:“樊志杲当年斩了一位少年一臂,搬山之人是那少年的师傅,之所以搬走剑神山,也是出出恶气而已。” 褚世悟皱起眉头,“小道友还要打哑谜?” 刘景浊笑道:“搬山之人,人间安子。” 褚世悟明显神情一滞,再无淡然模样。 那可是安子,相比龙丘晾,人间安子可没有甩不离手的一座白鹿城。 刘景浊微微一笑,开口道:“前辈要开宗立派,晚辈自然拦不住,可要搬走剑神山,还是好好想想再做打算。” 第二百九十九章 我有一场远游 听到安子二字,何止褚世悟,连同秦思都目瞪口呆,褚世悟更是不知如何接话了。 那可是八千年来唯一一个打穿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的人,人间剑术第一的存在。 褚世悟听到剑神山是安子所搬,就如同凡俗百姓去山神庙上香,忽然知道自个儿跪的蒲团是山神老爷亲手编制的。 褚世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道友别不是拿安子吓唬我?” 刘景浊笑道:“信不信由前辈,晚辈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崮咧嘴一笑,丝毫不掩饰脸上讥讽神色。 狐假虎威这种事,我赤亭兄是有一手的,搬出安子前辈,吓不死你个老货,还跟老子阴阳怪气,炼虚而已,你当自个儿开天门呢?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神鹿洲,信不信我赤亭兄一支穿云箭能喊来一大堆姓龙丘的? 褚世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山主且慢。” 苏崮差点儿就笑了出来,硬生生憋住了。 瞧瞧,真他娘的吓到了,这会儿都不喊小道友了,成了刘山主。 至于站立一旁,惴惴不安的那位皇后娘娘,由始至终都没人搭理她。 刘景浊转过身,微笑道:“前辈还有什么事吗?” 灰衣老者无奈一笑,轻声道:“老夫一生行事干脆,绝不拖泥带水。既然刘山主搬出来了安子,那无论真假,老夫认了。只不过,老夫在此地谋划足足三百年,无论如何都要以乱砚山为主山去开宗立派的,即便万象湖不搬家,我这山头儿也是必然要立的。老夫有十足把握,十年之内跻身登楼。届时一座一流势力在此,他小小万象湖,夹缝之中求生,也不是好结果吧?安子再厉害,他也管不到老夫开宗立派的。” 刘景浊笑道:“前辈的意思呢?” 褚世悟沉声道:“我可以花钱买下一座万象湖,足够他拿着钱去别处购置山头儿的钱。也可以由万象湖自个儿去找寻搬去的地方,谈好了价钱,老夫掏钱便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多给五成,就当是补偿了。” 刘景浊摇摇头,“我不是万象湖修士,这事我只能去跟他们提一嘴,愿不愿意,我做不了主。” 褚世悟轻声道:“刘山主,说句不好听的,我光明正大开山,白鹿城也管不到。是弊是利,一目了然。”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我会帮前辈劝一劝,但是还是那句话,不能保证。” 再就没有多说的了,刘景浊再次告辞,准备离去。 那位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皇后娘娘却是冷不丁说道:“刘山主,月烛山君升迁至游江国东岳,我会尽全力帮她稳固神位,争取让她走一种捷径,以游江国运助她直入元婴境。万象湖选址若是在游江国境内,除却西岳地界儿,任由他们选择,至少可以划出百里之地。” 刘景浊笑道:“皇后娘娘这条件,很丰厚了啊!” 秦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若刘山主能够促成此事,是谁安插人到了万象湖,我必然尽数相告。” 刘景浊一笑,淡然道:“不就是绿湖山那个掌律嘛!皇后娘娘是不是还要告诉我,那真名叫做虚云的掌律,其实是个潜藏在万象湖的炼虚修士?” 秦思面色凝重,这等事情,若非她跟虚云有旧绝不会知道,可他刘景浊是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我只能尽力去说,能成与否,看万象湖自己决定。” 话音刚落,刘景浊与苏崮前后瞬身离开。 两人刚刚离开,灰衣老者便冷冷看向秦思,沉声道:“你真是找死啊!真就觉得自己很聪明?与人谈生意,把底牌全盘托出?你以为虚云藏的很深吗?” 秦思当即冷汗直流,赶忙跪地,颤声道:“我……我只是想帮师傅多做些事。” 褚世悟冷声道:“与其这样,倒不如把你带着樊志杲的事情说出来。” 老者冷冷开口:“安子都搬出来了,这个哑巴亏,我也只能受着了。” 刘景浊与苏崮往万象湖返回的路上,苏崮那叫一个高兴啊! “赤亭兄,我头一次觉得狐假虎威可以这么解气啊!啧啧啧,安子一出,吓死他个老货。一个炼虚而已,真把自个儿当成一盘菜了?反正我觉得要是谈不妥,咱俩弄死他绰绰有余。” 刘景浊沉声道:“你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忘了在白水洞天里怎么吃亏的了?” 苏崮一愣,试探问道:“赤亭兄,你可别告诉我,那老货不是炼虚?” 不会吧?老子真就运气这么差?在白水洞天抓个武夫而已,抓成了能剑斩神游的刘景浊。在这儿碰到个自大老货,他会是个登楼? 刘景浊轻声道:“决计是个登楼修士,万象湖恐怕只能搬家了。” 人家真是光明正大开宗立派,别说安子了,把玄岩老道请来还是一样,没用。 刘景浊忽然说道:“其实在我看来,万象湖搬出这方圆几万里的地界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句夹带私心的话,搬去中土更好。偌大一座景炀王朝,找个给万象湖安身立命的地方,不难。” 附近几国境内灵气稀薄,即便褚世悟开山之后,刘景浊也不认为他会用积攒百年的灵气反哺这片天地。万象湖也好,造化山也罢,在这个地方,没有出头之日的。 苏崮轻声道:“可是叫一座山背井离乡,总是不好说的。” 两人落在万象湖,苏崮探视一圈儿也没发现刘景浊本体,他不解道:“你本体呢?” 刘景浊轻声道:“就在云海,有信传来,本体在回信。” 苏崮长叹一声,心说赤亭兄你真是个畜生啊!明明只是神游境界,本体就在云海,我一个堂堂真境,就是发现不了。 刘景浊微笑道:“我本体身怀至宝,我只要想藏着,别说你了,寻常合道想找到我也不容易。走吧,去跟素蝶她们商量一番,征求他们的意见吧。”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只要刘景浊开口,搬走也就搬走了。只不过,搬去哪里,这是个最大的问题。若是搬,决计不能留在这附近几万里的。究竟是留在神鹿洲还是去往中土,其实并不好决定。刘景浊也怕若是帮他们迁去中土,时日一久,万象湖修士会不会觉得自家山头儿成了青椋山附属了? 万象湖连夜召开了一场议事,如今这座山头儿,满打满算也就不足三十个炼气士而已。 刘景浊说完之后便出了议事大殿,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们自己商量。 云海之上,其实不止刘景浊,还有个实在是跟不住一帮女子的姚放牛的天魂分身。 他自然做不到与刘景浊这般,分身也是登楼,姚放牛的天魂分身只是炼虚而已。 当然了,不止是跟一帮女子待着不自在所以才来此地,而是姚放牛收到了婆娑洲那边传来的消息,来与刘景浊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贵霜王朝背后的那座摩柯院,当年参与过围杀我干娘的。他们与象城牵扯在了一起,这是逼着我提前清算啊!本以为去一趟象城,冤有头债有主,谁动手害的王全儿子一家,杀谁就是。现在看来,远没有这么简单。” 姚放牛沉声道:“那还要不要去?”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冷声道:“当然要去,刘景浊与摩柯院的仇怨可以暂时先放下,待我归墟返回之后,挂壁楼、摩柯院一同清算。但我答应了王全,要还他一个公道的,刘见秋会给他一个公道。” 姚放牛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说句不好听的,以你如今境界,加上我,灭一座象城轻而易举。但摩柯院那些个带发修行的僧人里可是有合道境界的。哪怕你把青椋山那位顾剑仙喊上,现在真要与摩柯院起了冲突,咱们会很吃力。” 刘景浊沉声道:“摩柯院敢拦,大不了我脸不要了,喊人就是了,拒妖岛本土七姓,除了轮值登楼,起码要来三尊。陈桨前辈也要来,以刘见秋全数战功,换他们一次出手。” 顿了顿,刘景浊缓缓起身,直视无尽云海。 “不光只是为了给王全一个公道,我要证明一件事,也是告诉天下人一件事。只要你人在归墟戍边,宗门或是家族之中,受人无端欺辱,拒妖岛会管,管到底!” 得让心甘情愿去往归墟戍边的炼气士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在前线冲杀,后方谁敢无端行事,你要受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重拳了。 姚放牛也抿了一口酒,叹息道:“我也说句带私心的话,我们在战场上拼过命了,不欠天下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固执去做这些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顿了顿,姚放牛看着刘景浊背影,开口道:“守门人,两界山早就没了,天底下知道远古三司的炼气士还有几个?”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于天下人来说,两界山没了。与我来说,山一直都在,门一直都有。” 他转头看向姚放牛,轻声道:“哪怕与天下人无关,与旁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退万万步,就算只是为我爹,这些事我都要做的。” 青年人灌了一口酒,其实守门一事,那是我的宿命。 我有一场远游,去路不明,归期未定。 第三百章 山上来了个美道姑 姚放牛并未现身,得到一个去与不去的确切答案之后便返回核舟。 去与不去,站在破烂山宗主的这边,答案是否定的。理智告诉他,若是去,只要一着不慎,那就难做到快刀斩乱麻,更可能陷入一滩泥沼之中。但站在只是个人间炼气士,且曾浴血拒妖岛以东海上战场的炼气士,答案是肯定的。骨头告诉他,不可为,也要为之。 其实今夜姚大宗主很高兴,由衷的高兴。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那个真正朋友回来了,不是中土刘景浊,而是刘见秋。 是那个会狂灌一口酒,说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的家伙,是那个敢于一人两剑独自等待三艘渡船的家伙。 因为后面刘景浊说了句:“我在很理智的去做一件不理智的事情,因为这件事值得做。” 朝阳攀升至云海,万象湖中波光粼粼。 那座议事堂中,也终于有了个确切答案,预料之中的答案。 客邸之中,刘景浊本体已然返回,姜柚已经练完拳,正在练剑。 万象湖的年轻掌门迈步走进院子里,肉眼可见的疲倦。 他看了姜柚一眼,随后走去门前台阶上,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年轻人轻声道:“刘大哥,能不能给一壶酒?” 称呼也变了,从刘先生,成了刘大哥。 刘景浊是个喜欢劝人喝酒的,姚放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摇了摇头。 “不喜欢喝酒的人,最好不要以酒浇愁。诗仙都说了,以酒解愁愁更愁。” 喜欢喝酒的人就不一样了,对刘景浊这样的酒腻子来说,喝酒一事,不分时候,愁也可喝怨也可喝,是喜是忧皆可喝。 因为醉人的,从来就不是酒水。 巢木矩苦笑道:“我感觉我现在就是末代皇帝,亡国之-君。” 不给人酒喝,刘景浊却自个儿抿了一口。 姜柚手持那柄并无剑名的寻常铁剑演练剑招,好似春日新柳摇摆嫩枝,朝气蓬勃。 刘景浊再转头看向巢木矩,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对比极其鲜明。此时此刻的巢木矩,就像是秋末种下的麦子,过年时已经绿油油,结果被一场大雪掩在白茫茫之下。 刘景浊轻声道:“不太想劝你,因为没什么好劝的。我就是想问你,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留恋故土?别忘了你巢木矩是个孤儿。” 巢木矩苦笑一声,低声道:“确实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可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憋屈。” 憋屈才是人之常情。 刘景浊笑道:“炼气士,谁不是孤儿?哪怕爹娘都在,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依旧是孤儿,孤独登山的孩子。” 伸手拍了拍巢木矩肩膀,刘景浊轻声道:“若是想要留在神鹿洲,接下来就可以出去走走,找地方去。若是要去中土,我给你找地方,是不是在景炀王朝境内都可以。南境几国,北境十余国,都可以去挑选地方。”qQxδnew 巢木矩抬起头,轻声道:“若是非要搬,干脆就搬远点,就不留在神鹿洲了。” 刘景浊这才递去一壶酒,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可以喝酒了。在我离开中土之前,会帮你选上几处地方,到时候你自个儿再亲自走一遍,选中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老掌门的心愿,绝不是让你带领万象湖如何发扬光大,他只要你们活的好。其实……其实最难受的,不会是你,会是素蝶她们,毕竟她们是实实在在从万象湖长大的。” 年轻人像是被忽然点醒,放下酒壶迅速起身,都没跟刘景浊打招呼,便急匆匆的走了。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从这里就能看出来,无论如何,巢木矩会是个好掌门。 此行至此,可以告一段落了。 只是他也有觉得憋屈的事儿,那就是彩蝶的仇。一样都得等到归墟返回之后,一起算账。 苏崮瞬身落地,开口道:“月烛那边呢?我去说?”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去,我得走了,婆娑洲那边有些变故,我得提前去。褚世悟那边儿你跟着交涉吧,别太坑人。” 苏崮面色古怪,没好气道:“赤亭兄,你这话说的,我像是会坑人的?” 刘景浊撇撇嘴,“那可不好说。”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再辛苦你两年,等万象湖这边有了个确切搬迁地址了你再回中土吧。” 苏崮淡然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只是……算了,没什么。” 一句话咽了回去,刘景浊也没刨根问底。 因为知道苏崮的只是后面是什么话,但刘景浊没法子去答应他。 只青椋山之事,朝天宗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我刘景浊若是选择原谅,又以何脸面去面对师傅以及青椋山一众修士的在天之灵? 刘景浊不是圣人,也做不了圣人的。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游江国这滩子浅水,不简单的,你有空了可以去黄羊府跟倾水山转一转,黄羊府离得近些,楚剑云这个人与我算是朋友。有件事你一定得注意,明教是重中之重,共有三十六位渠帅,九洲各有四人,神鹿洲这边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剩余三人可能是任何人。” 苏崮沉声道:“我听说过了,那狗屁明教确实邪乎。” 刘景浊摇摇头,“没什么邪乎的,大家所求不同而已。” 我觉得这个人世间还好,他觉得这个人世间烂透了,就是这样。 苏崮点点头,略微抱拳,轻声道:“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会让你知道,你信对了。” 刘景浊一笑,把巢木矩没喝的酒递给了苏崮。 这天午后,皇后娘娘回了湖上坊市,作为掌门的巢木矩还与苏崮去见了那位皇后娘娘。 一对师徒乘坐飞舟离开剑神山,去往乱砚山,路上姜柚掏出来两个绣着大红喜字的荷包。 “素蝶姐姐给的,说是上次师娘来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希望师傅不要嫌弃。” 顿了顿,姜柚继续说道:“师傅,素蝶姐姐还让帮忙告诉你,让师傅无需自责。” 刘景浊接过荷包,久久不曾开口。 其实岳慈樵说的对,或许自己没有传授彩蝶跟素蝶那道功法,可能彩蝶就不会死。 青年人忽然说道:“我回去一趟,很快就来。” 说罢便化作剑光,重返剑神山。 素衣女子刚刚准备打坐练气,一道剑光就这么直愣愣落在了院子里。 素蝶赶忙推开房门,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刘先生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放心搬家,不会是坏事的,彩蝶的仇我会报,但得等等。” 素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刘先生不是照顾万象湖的老妈子,大家都相信巢木矩的。” 刘景浊也是一笑,取出荷包晃了晃,轻声道:“有心了,谢谢。” 乱砚山一趟,走的很快。 小姑娘其实挺没主见的,搬就搬呗,反正去哪儿都一样,过两年长生小哥哥来了,她也升官了,想到这里她还觉得挺好呢。 姜柚下山之后就在说,这个小山神娘娘真可爱,搬去东边儿是东边人的福分。 之后直往东去,过造化山但没去。 姜柚笑嘻嘻问道:“师傅是不是不敢去啊?你都答应了人家,说话不算数可不太好哎。” 刘景浊一本正经道:“这都七月多了,八月十五是你师娘生辰,我可不敢耽误了。” 少女长长哦了一声,心说我就不揭穿师傅了,免得挨打。 期间路过了那座姻缘铺,姜柚拿出来特意准备的一对大红蜡烛,点在了那石碑前方。 她是希望那这两个苦命鸳鸯能够在投胎转世之后,还是一对,能幸福一生的一对。 又走了几天,师徒二人到了一处人族与妖族极其和谐的地方,刘景浊曾经在此处为一对妖族道侣当了证婚人。 再之后,就是沿着一条灵犀江,直往鹿尾渡去了。 赶在八月十五,师徒二人到了鹿尾渡,可没见到龙丘棠溪他们,只有姚放牛,连白小喵都被先带走了。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有些后脖子发凉。 后来姚大宗主才说了,好像是青椋山那边儿传来一封信,八百里加急的那种。龙丘棠溪一接到信,直接赶走了一船人,一条跨洲渡船拼命往中土赶去。 听到这里,某人就越发不安了。 能有什么事儿?就这么急不可耐?都不等我来? 姚放牛笑着凑齐刘景浊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师姐说,好像是龙丘姑娘接到的信里提到,有个离洲来的道姑到了青椋山。” 刘景浊一口酒水喷出,直接给姚放牛洗了一把脸。 南宫妙妙?有病吧!去直接去南山楼观道不行吗?到我青椋山作甚?这不是毁我吗?! 姜柚歪着头,咧嘴笑道:“美道姑来了啊!” 刘景浊板着脸看去,姜柚立马儿改口。 “她来做什么?瞎胡闹吗这不是!” 姚大宗主咋舌不已,冲着刘景浊竖起大拇指,打趣道:“当年在归墟,我可从没见过你说荤话,没想到嘴上不说,做起来确实吾辈楷模啊!” 你刘景浊自求多福吧。 此时此刻的青椋山,气氛古怪。 有个小丫头昨个儿偷偷给师娘寄去一封信,信上只一句话。 “师娘!不好了,山上来了个美道姑,说是找师傅的。” 第三百零一章 殿下,长点心吧! 山上来了个美道姑,住在迟暮峰后山客邸。那位南宫道长带着个名叫干吉的少年人,年纪与白小豆相仿。 白小豆正在去往后山的路上。 前些日子方杳木来了一趟,说是皇帝陛下走不开,所以让他来给公主赔礼道歉的。 方杳木带了一把剑,说是赵离送给白小豆的,这把剑名叫青白,跟客栈同名。 当时顾衣珏都没忍住跑出来好好参观了一番,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一把仙剑啊!他顾衣珏的佩剑伏休,那可是在东海拼命得来的。 所以白小豆现在背着那把青白,也是无鞘剑,剑身刻着古怪的漆黑花纹,剑刃白如银镜。 登山路上,小丫头碰见做客山中的李前辈,这位李前辈也是师傅的朋友,白寒姐姐还跟自个儿同岁呢。 很快就到了养着两头驼鹿的后山仙草园,潭涂正忙着酿造新酒,起了个好听名字,叫灯台酒。 仙草园距离客邸不远,站在悬崖边就看得见。 白小豆只瞄了一眼就赶忙跑去潭涂那边。 她如今个头儿不算矮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可不晓得咋回事,头发变得有些稀疏,略微泛黄。 白小豆不喜欢披着头发,就在头上扎了两个丸子,身穿黑衣,背着剑。 她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之后这才掏出一把瓜子儿,坐在凳子上,轻声道:“潭涂姐姐,我感觉那个南宫道长对我师傅心怀不轨,昨个儿我头一次用了跟师娘的绝密传信,估计师娘已经在赶来路上了。” 潭涂一愣,瞪大了眼珠子,轻声道:“你为啥不先给公子传信?先跟龙丘姑娘说了,那公子岂不是要被你害死了?” 白小豆笑着摆手,轻声道:“没事没事,反正又藏不住。” 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师傅师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想插一脚都不行。 虽然那个道姑长得也挺好看,冰霜美人儿。但这不是好看就有理的事情哎! 如今山上,大事小事尽在肚中装的,决计是这个已经偷偷摸摸跻身黄庭境界的小丫头。 她以为自个儿有了一把本命剑,而且已经是黄庭境界了事情,压根儿没人知道。可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小姑娘咧嘴一笑,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啊,哪个腻在铺子里的李前辈,那是真的喜欢杨姐姐哎!不过好像不是师傅喜欢师娘的那种喜欢,是我喜欢师傅的那种喜欢。” 不得不说,身怀通天犀的白小豆,对于某些事情的直觉,那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潭涂伸手敲了敲白小豆脑袋,没好气道:“人小鬼大,别想不该你想的,要不然公子回来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衣珏原本是想到这里来的,结果听见两个女子说话,便扭头儿去了笑雪峰。 看情况,张五味应该是已经结丹了。 果然,年轻道士走出松林,已然是金丹气象。 顾衣珏暗自无奈,三十出头儿的金丹,比自己强多了。自己结丹之时,都已经过了百岁了。 瞧见张五味胡子拉碴,腰间悬挂一枚酒葫芦,顾衣珏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 第三百零五章 等一等 刘景浊不算是自以为是,整座婆娑洲,知道刘景浊来了的,寥寥无几。 但摩珂院那位掌院却是知道的,但他人不在摩陀罗城。 去往杀生渡口的路上,一座文字所化的大山拦住截断了大官道,后来那处小国没法子了,只好绕过大山,另修了一条路。 修路之时,本来打算靠着山峰的,结果每次锄头落下,挖的明明是泥巴石块儿,可散落下来的却是文字。 字也很简单,三字而已,滚远点。 所以现如今,这座古怪山峰被起了个名字,叫做滚字山。 有个中年僧人一身僧衣,偏袒右肩,挂着佛珠。眉毛极浓,都连在一块儿了。不过僧人并非光头,有着一指厚的头发。 中年僧人笑着摇头,轻声道:“广伽,知错了吗?” 山中有人答话:“是广伽傲慢,广伽知错了。” 中年人点点头,口念箴言,面前大山顷刻间化作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篇又一篇文章飞向天幕,最后只剩下一个德字,就立在青年僧人面前。 被压在文章山下近六年了,由不得已的每日翻阅儒家典籍,到后来的他自个儿主动读书,青年僧人变化极大。 掌院一眼便看出端倪,随即笑着说道:“你佛缘已尽,自行离去吧。” 广伽抬起头,皱眉道:“我佛容不下广伽了?” 中年僧人摇摇头,“容与不容,佛说了不算,你说了算。摩珂院之所以并无戒律,不是不修真佛,反而恰恰是修心中佛。” 中年僧人一个瞬身到了青年僧人面前,抬起右手轻轻按住其头颅,微笑道:“何必苦恼?想去什么地方,去就是了。天涯海角,总在人间。” 话音刚落,面前僧人忽的换上了一身儒衫,同时长出来了一头长发。 广伽抬起头,问道:“弟子还有最后一问,当年为何参与围杀方剑仙?” 掌院一笑,“成人之美。” 广伽双手合十念佛号,随后开口:“弟子要去求知了。” 掌院点点头,“且行之。” 已经成了儒衫青年的广伽,并未瞬身或是驾云,而是徒步往北。 此去杀生渡口三十万里,广伽步行去往, 摩珂院这位掌院瞬身而起,淡然道:“阿鼻地狱常开,我不入谁入?” 象城阎家,本是贵霜王朝五大翕候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不在贵霜境内,也没落了,却还是相当于个顶尖二流势力的。qQxδnew 一座婆娑洲,到处是寺庙。几乎每个村子里就有一处可以转经的地方。小的只一座一丈见方,两丈余高的塔,大一些的就是那种走一圈儿怕是的半个时辰的。 大多数人不吃天上飞的跟水里游的。 僧人在街上,极受尊重。 前一刻尚在东北方向的掌院法师,此时便到了这座象城。 街上行人极多,这位掌院法师却好似没有丝毫存在感,压根儿无人能注意到他。 中年僧人走去一处废弃宅子,是此地荒废多年的一座鬼宅。 宅子里一位登楼剑客,一只黄庭女鬼,愣是没发现有人来。 紧闭大门对他来说好似水幕,他只迈步而已便穿门而过。 又走一步,地上杂草缓缓居然开始一种逆生长,慢慢变得嫩绿,几个呼吸而已便成了草芽儿。僧人没走几步,一座偌大宅子,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 一对夫妻站在一块,妇人怀抱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夫妻二人丝毫不掩饰眼中宠溺神色,得一女,如得一宝。 中年僧人一个转头,周遭景象天翻地覆。哪儿还有方才那般和睦样子?男子被人抽筋扒皮,只堪堪有个人样子。妇人衣不蔽体,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襁褓中的女婴正被一个黑衣人抱起,迈步出门。 大厅之中走出个中年人,手持一块儿金灿灿的珠子。 中年僧人一闭眼再睁眼,荒废宅邸依旧是荒废宅邸。 他知道,那枚金灿灿的珠子,是佛骨舍利。 他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啊!” 话音刚落,中年僧人横跨万里路程,飘飘然落在摩珂院中。 那位首席法师,刚刚讲完经。 这位掌院法师叫来个小沙弥,轻声道:“我要闭关,天塌了也别找我。” ………… 婆娑洲东海,净伽河入海之处,一座唤做别就城的小城里,有个正在捣药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裳,光着脚,晒得黝黑。 小姑娘是个孤儿,在这别就城里并无亲人,她是被个老艄公自海上捡回来的。也没个名姓,便随了老艄公姓曹,起了个极其常见的名字,叫曹花花。 可惜,老艄公死得极早,如今曹花花得靠自个儿想法子才能活着。 小姑娘正在河畔小船捣药,这是她好不容易学来的一门手艺,以白布蘸着药水贴在伤处,有祛疤功效。当然了,只是小疤痕,大疤痕是没用的。 一道蘸了药水的白布卖十文钱,她买布要五文,买药得三文,所以一道白布,也就赚两文钱。 可曹花花一天撑死了做个四五十份,刨去吃穿用度,攒不下多少钱的,毕竟如今一块儿馒头都得两文钱了,随随便便一碗面,十四五起步。 有个儒衫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岸边,老者身边还站了个年轻人。 老者冲着小姑娘一笑,问道:“苦吗?” 曹花花猛的转头,略微一愣,随后继续忙活自己的,只轻声道:“不苦。” 老者又是一笑,迈步走去船上,低头看了看旁边放的草药,轻声道:“这秋后连钱草要阴干再捣碎,才有少许祛疤之用,不过多得还是用以热毒痈肿。” 小姑娘这才好奇转头,轻声道:“你懂药理?” 老者点点头,“我是读书人,多少懂一些。” 老者直起身子,忽的语气变得犀利起来:“想顿顿吃饱饭?日后还能当神仙,长生不老吗?” 小姑娘猛的抬头,没有半点儿迟疑,立刻点头。 “愿意,当不当神仙都行,能吃饱饭就好了。” 儒衫老者点点头,随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柄芭蕉扇。 把那比小姑娘还高的芭蕉扇递去,老者轻声道:“既然如此,日后你曹花花就是罗刹女了,与燕兑一左一右,为帝者护道。” 儒衫老者抬头看向天幕,笑道:“那就已经十一人了,还差一人,该是谁呢?” ……………… 二月二龙抬头,不过婆娑洲明显并无此说法儿。 有个青年人提着一只烧鸡,不顾街上行人那要杀人的眼神,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那座鬼宅。 鬼宅之中确实有鬼,但鬼魂并非是宅子主人,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野鬼而已,女鬼死的早,所以瞧着年轻,二十来岁的模样,不算好看,也不难看,相貌规规矩矩。 两月相处,女鬼帕糯觉得自个儿与那个顾念鱼是朋友了。 眼瞅着那家伙提着一只烧鸡回来,帕糯简直是不敢相信。 她抬起手指着顾衣珏,问道:“顾念鱼!你胆儿很肥啊?敢在象城吃飞禽,不怕被人打死?” 顾衣珏顺手撕下一根鸡腿,剩下的全都给了女鬼。 “既然有人卖,说明不犯法。再说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特别能打吗?象城那阎家主不也才是个炼虚修士,我打死他,玩儿似的。” 帕糯撇嘴不止,“死鲶鱼,你是真骗鬼呢!就比我高一境而已,几十岁的人了也才凝神境界,还想打炼虚?你就可劲儿吹,看你能不能骗到我这只鬼。” 顾衣珏一笑,实话实说:“我可不止几十岁哦,早就过了千岁了。” 帕糯啃着鸡屁股,使劲儿翻了个白眼,心说真当我是傻姑娘呢?我虽然死了,但你想骗鬼?拿烧鸡骗?也太不拿黄庭女鬼当回事儿了吧? 顾衣珏一笑,轻声道:“买烧鸡的时候听到了个故事,是百年前一位女子的事儿,听说是逃婚,后来被人沉入河中溺亡了。” 他笑了笑,看向帕糯,轻声道:“你好像是个水鬼哎?” 帕糯面无表情,继续啃着烧鸡。 顾衣珏没接着去揭女子伤疤,来这里这么久了,这点儿事情怎么可能不打听到。 顾衣珏到象城之时,还早,正巧过年。 城池里边儿,那叫一个歌舞升平,烟花放亮了半边天,瞧着极其热闹,好似这象城之主,对百姓极好。 当时还纳闷儿呢,他都怀疑山主是不是找错人了? 直到后来,遇见了这个偷偷摸摸住在王家宅子里,只有黄庭境界的女鬼。 她说了一句话,天黑前的象城与天黑后的象城,那是两座天下。老百姓眼中的城主府,与真正的城主府,那也是两回事。 与此同时,三道身影落入了象城。 姚放牛轻声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还是说直接杀上门去,灭门?” 当然是故意逗刘景浊,灭门一事,他怕是做不到的。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远处那座城主府,轻声道:“不着急,二月十五不是少城主大婚吗?咱们等一等,吃一顿席。” 姜柚笑道:“吃席听戏宰主人,这事儿我在行啊!” 刘景浊扭头看去,少女立马闭起嘴巴。 姚放牛传音道:“难道这也要知道个前因后果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用。” 第三百零六章 只是戍边人(一) 白衣青年瞬身落地,顾衣珏笑呵呵抱拳,轻声道:“哎呀呀!几年不见,山主进境神速啊!” 刘景浊有点儿不想搭理他,怎的一个个都变成了这样了?你顾大剑仙刚开始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刘景浊抬了抬眼皮,开口道:“倒回去十来年我保准会教你练剑的。” 顾衣珏一愣,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两场练剑,哪回我落了好?在昆仑被打了个半死,在自家青鱼峰又被打了个半死。 刘景浊转过头,介绍道:“这位是破烂山姚宗主,百岁登楼,天骄中的天骄。” 哪知道姚放牛一瞪眼,“姓刘的你别骂人也别找骂!” 你一个二十岁就登楼境界的家伙,说我百岁登楼,这不是骂人是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指向姜柚,“新收的弟子,叫姜柚。” 一旁的背剑少女赶忙有模有样的抱拳,笑着说道:“师傅可没少提起顾大剑仙,我由衷仰慕,痴情如此,天下独一份儿。” 不光是顾衣珏,连刘景浊都一脸诧异,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顾衣珏了? 某人赶忙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待会儿再认识,先带路去住所,顺便说说山上的事儿。” 顾衣珏心说我就给你这个台阶下了,因为山主老爷你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说我该不该告诉你,龙丘姑娘到了山上,南宫妙妙也在,对了,还有个秋官刘小北呢。 呵呵,如今青椋山那可是热闹极了。 想来想去还是不说了,回去你就知道了。 他在前方领路,开口道:“我走之前三艘渡船就到了,渡口那边只要铺设完大阵就建完了。迟暮峰前后与青鱼峰的客邸住所都早就完工,青椋山那座靠近山巅的祖师殿也已经完工,按照你的意思,特意错开了旧议事大殿,出门就能看到。鱼雁楼已经选好了位置,咱家客栈也开了,白舂姑娘跟关姑娘先过去了,但关姑娘不想在仙家客栈卖凡俗酒水,她还是想回风泉镇。” 顿了顿,顾衣珏继续说道:“小豆子已经黄庭,本命剑也有了,但她以为我们都不知道。袁塑成慢些,但也是黄庭境界了。赵长生尚未结丹,但已成剑修。张五味……结丹了,西去渝州,找舒珂去了。像关姑娘跟潭涂姑娘,还有杨姑娘,进境慢些。还有个事儿,李湖生已经肯定了那件事,但杨姑娘毕竟只是杨姑娘了,她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山主回去之后再做定夺。” 刘景浊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等神弦宗那边来人了,再与李湖生他们商议。对了,陈文佳日后会待在青椋山,我打算再买一座山头儿给她,毕竟是双花琉璃身了,自个儿独占一峰才像话。你传讯回去,让百节着手制作请柬,就定在九月初三开山吧。斗寒洲那边,木鱼宗与破烂山要发请柬,神鹿洲那边,三岔峡、倾水山、黄羊府都得发请柬。还有离洲鸿胜山,青鸾洲莫问春,玉竹洲百花山庄、神弦宗。” 顾衣珏点点头,这些个山头儿已经都记下了,还有不好说出来松鸣山,惊云国方家姐妹,珠官城韩逄。 他转头问道:“百越还有龙丘家?” 刘景浊笑道:“胡潇潇会不请自来,龙丘家那边儿,有龙丘洒洒在,不用了。” 舟子陈桨会来,安子前辈说不好也会来的。 本来想着人不宜多,结果这么一算,人已经不少了。 黄三叶肯定会来的,估计会带着池媵还有高樵程罕。 其实刘景浊觉得,搬到中土的万象湖,会是三个年轻人一个很好的落脚地。 他们两个在前边走着,姚放牛与姜柚在后面跟着。 前方两人也没传音,所以后方听的很清楚。 也是,两尊登楼在此,用不着偷偷摸摸传音了。刘景浊之所以喊来顾衣珏,暂时不就是起到一个吓人作用。 前方顾衣珏忽然说道:“方杳木说是要把名字写在青椋山牒谱了才愿意破境炼虚。还有一件事,皇帝陛下送了小豆子一把剑,剑名青白。” 提起这两个字,刘景浊忽然一愣,步子也是一顿。 葱上青下白,所以干娘的剑,叫做青白。 刘景浊没想到,赵坎会这么快就把剑给了白小豆。 那把剑,自打娘进了皇宫,就再也没有取出来过啊! 顾衣珏接着说道:“还有,太皇太后可能……你这趟回去,若是不回长安看看,就再无机会了。” 刘景浊沉默片刻,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知道了。” 后方少女一直听着师傅与顾衣珏交谈,她忽然发现师傅这会儿跟寻常不一样哎。她想象中的一山之主就是这样,交代事情极其干脆。听人说话,迅速给出答案,毫不拖泥带水。 姚放牛笑着说道:“人到了某个位置,有些气势自个儿就出来了。”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在外嬉皮笑脸,到了乞儿峰议事,你们骂我都没关系,但不把我当宗主,腿打折去。 很快就走进去一处小巷子,是顾衣珏斥“巨资”买下的宅子。 一处院子,前后两院儿,足足花了他四十两银子。 能这么便宜买到,还多亏了王家宅子里那只女鬼呢。这宅子瞧着与王家宅子离得不近,但其实是后院挨着后院。邻居家闹鬼,这户人家早就搬了,只是苦于无人敢接手宅子而已。 这不,年前来了个外乡人,冤大头。 走入宅子,姚放牛有些诧异,居然跟乞儿峰后山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前院儿四水归堂的格局,倒是瞧着亲近。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样姜柚,轻声道:“得待个十来天,想出去逛可以,但现在喊长风可没用了,喊师傅就行。” 姜柚咧嘴一笑,坐去师傅身边,也不管顾衣珏怎么看。 反正姚放牛是习惯了,心说某些人收了俩徒弟,全是粘人的鬼。 刘景浊坐在主位,面向大门玄关。 落座之时顾衣珏已经以剑气隔绝此处,这会儿是要说正事儿了。 刘景浊开口道:“我是片刻也不想等,但我得清楚当年杀害王全家人,他们图什么。这其中还有无牵扯到别处势力,到了王家宅子的有几人都是谁,没出手但出谋划策的都是谁。他阎家少主不是要娶亲吗?这几日我跟顾衣珏出去四处看看,到时候吃席,杀人。” 来婆娑洲就是杀人的,但杀谁,杀几人,这个要算清楚的。 姚放牛说道:“我跟顾兄两人,拦住至少三尊登楼问题不大,但摩珂院那边儿要是出来合道,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刘景浊取出三壶酒,没忘了给姜柚一只小小的酒壶,里边儿是黄酒,等同于清水的黄酒。 死丫头自个儿偷偷喝酒,百宝囊里藏了好几壶,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过姑娘大了,喝酒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衣珏拿起酒壶灌下一口酒,轻声道:“图什么,已经很清楚了,是一枚佛骨舍利。是那王全年少时在南边儿得来的。象城阎家之所以能与摩珂院有什么牵扯,就是因为那位家主献宝。所以啊,只要咱们动手,摩珂院必定会有举动。若是咱们斩了他们登楼修士,合道必然出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冷冷一笑:“这趟我要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合道来了,来便是,我又不是没长嘴,喊人谁不会?” 顾衣珏一笑,“既然都拉的下脸喊人了,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那咱俩这就动身吧,宾客名单弄到手没有?” 顾衣珏点点头,“有,新娘子是千里之外的束春台女修,掌律嫡传。”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去束春台去瞧瞧。 与此同时,那座城主府里,阎氏父子正在盘算着大婚之时座次如何,谁居首位谁居末位。 家主阎若,少主名为阎钬。 青年人开口道:“掌院不愿意见父亲,那到时摩珂院会来人吗?” 中年人笑着勾下一笔,轻声道:“掌院当然不会来,但掌律会来的,首席非他莫属。至于次席,就留给太子了,其余的按照势力高低排名便是。借你这场婚事,我们阎家,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阎钬一笑,轻声道:“日后父亲破境登楼,咱们阎家,总该可以真正摘去翕候身份,贵霜再无法压我们一头了。” 阎若直起身子,轻声道:“好了,去给你娘点一炷香吧,好事将近,告诉她一声。” 青年人点点头,抱拳告退。 拐弯抹角走入一处院子,正是阎钬住所。 这位少城主赶走房中侍女,走去佛堂,对着上方供奉牌位敬香,面无表情。 等到三炷香稳稳当当插入香炉,佛堂忽然间升起一座阵法。 到此时,阎钬才双膝跪地,怔怔看向自己母亲牌位。 他轻声道:“娘,十五日儿子成亲,娶的是束春台的唐栗,就是从前吃过您亲手包的馄饨的那个姑娘。” 说着,阎钬面容变得阴沉起来。 “娘,您那位快要过门的儿媳妇,已经有了阎氏血肉了,到时候会很热闹,极其热闹。” 第三百零七章 只是戍边人(二) 天下各处,娶亲习俗虽然相差极大,但哪处都极其看重。毕竟是人生头等大事,马虎不得。 从现在到成亲之前,一对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一座象城,提前十来天已经张灯结彩,各处商铺门前都要挂起大红灯笼,成亲那天街面上不能杀生,不能有杀器。 女方那边儿,束春台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两处有头有脸的势力结成姻亲,面子最重要,来的宾客身份越高,越是让人脸上有光。 象城也好束春台也罢,都不在贵霜境内,如今这方圆万里,并无王朝,象城阎家就是名义上做主的。 作为曾经的贵霜五大翕候之一,多年前阎氏一家也是一国之主,只不过贵霜一统之后,他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以家族底蕴去转而走上一条炼气士路子。好在是阎若资质不错,五百岁成就炼虚境界,如今贵霜王朝也丝毫不敢小觑象城。 姚放牛出去逛去了,姜柚独自在宅子里,闲来无事,便翻过院墙,去了王家宅子。 这宅子荒废程度,可比西花京城的姜家宅子厉害多了。 姜柚修行刘景浊所传火属功法,本命剑又是纯粹火意凝成,起名赤霄。对于鬼修妖族来说,虽然做不到刘景浊那般见我跌一境,但还是对于妖鬼邪祟之流天然压制。 所以自打姜柚走入宅子,帕糯就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缝隙看向院中贼好看的少女,心说这哪儿来的丫头片子?明明只是个练气境界,怎么身上气息这般吓人? 姜柚只逛了一圈儿,随后坐在院中石椅上,取出来了一只烧鸡,笑着说道:“帕糯姐姐,我跟顾念鱼是一块儿的,他有事出门,让我帮忙照顾你,出来吃东西吧。” 帕糯这才舒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来,哭丧着脸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地方跑来斩妖除魔的呢,吓得我胆颤。” 姜柚咧嘴一笑,等着帕糯走来,这才说道:“你又不是妖也不是魔,有什么好降妖除魔的。” 年轻女鬼对姜柚完全没有戒心,这点连姜柚都很奇怪。 你都死了一次的人了,昨个儿没点儿心眼儿?万一我是骗你的,怎么办? 她没忍住问道:“帕糯姐姐对谁都很相信?” 女鬼大口咬着烧鸡,含糊不清道:“说了我就信,我只要信了,假的也是真的。” 这番话逗得姜柚一笑,然后姜柚偷偷摸摸取出酒水,抿了一口。 其实是在跟林沁灵星去白鹿城的路上,她才偷偷摸摸学着喝酒的。刚开始觉得这有什么好喝的?扎喉咙,只喝了两口而已,她躺了一整天。醒来之后那叫一个头痛欲裂。那时姜柚想着,这有什么好喝的?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吗? 可后来想来想去,我是个剑客啊!剑客不喝酒还行?所以她买了三壶酒,掺了水放了糖,三壶变九壶。 还是昨个师傅给的黄酒味道不错。 帕糯扭头看了一眼姜柚,轻声道:“女孩子家家的,要少喝酒,喝酒出事呢。不过你是炼气士,记得及时驱散酒气就是了。” 姜柚咧嘴一笑,就凭这句话,她扭头问道:“想出去逛逛吗?我带你出去。” 可帕糯只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过几天再出去,都在这里五六年没出门了,过几天就可以出去了。” 姜柚只好点点头,说那你想出去了就喊我,我就住在后面。 帕糯想来想去,轻声问道:“你们都是外乡人,来这儿干嘛了?” 姜柚咧嘴一笑,“我们走江湖,路过嘛!这不是听说过些日子少城主成亲,想着留下来蹭顿饭吃。” 帕糯忽然放下烧鸡,冷声道:“他们家的饭,没什么好蹭的,吃了脏人,恶心。” 姜柚一愣,“啥意思?” 女鬼摇摇头,“没什么,但是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很明显,帕糯不想多说,姜柚便不再提起此事,只说自个儿要出去逛逛,想吃什么给她带。 出门之后,姜柚就一直在想,帕糯瞧着人不坏,成了女鬼本就挺可怜的,怎的提起阎家就这么言语不善了? 走出巷子,姜柚愈发迷糊了。 昨夜到时,街上鬼影都没一个,这白天哪儿来的这么些个人? 走了将将几步而已,姜柚发现所有人都会转过头瞄自己一眼。 少女板着脸,心说你们都没见过好看的姑娘吗? 没走几步,有个外乡人开的铺子吸引了姜柚注意,好像是个卖包子的。 迈步走入,包子铺里空空荡荡,唯独一位老大爷正在忙活着和馅儿。 姜柚也学着以蹩脚婆娑洲官话说道:“给我两笼包子,牛肉馅儿跟萝卜馅儿的。” 老大爷抬头看了一眼姜柚,随即低下头,冷声道:“没有,不卖,赶紧回家去。” 姜柚虽然满肚子疑惑,但还是迈步出门。 她觉得怎么这么怪啊? 刘景浊与顾衣珏落在束春台坊市,仙家坊市,摆摊儿卖些所谓法宝的、仙家客栈、兜售符箓丹药的铺子,各式各样的都有。 这处坊市之中,都是修士,衣着打扮与中土那边儿相似。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在这儿支个摊子卖符箓,你先去到处瞧瞧,有事儿打招呼,我分身过去。” 顾衣珏转过头,一脸鄙夷,“你是有多缺钱?符箓怎么卖?” 此时的刘景浊,已经是黑衣老者模样,往地上铺了一张粗布,开始摆放符箓。 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你憋着摆摊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好家伙,各式各样的符箓杂且多,摆了至少三四十种,每种前方都有早已刻好的木牌,写着符箓名称。 什么保身符护身符护命符,居然还有禁口舌符!这就算了,可刘景浊又拿出来几道木牌,好家伙!散事符,牛马不入宅符、治腹痛符、香水符,居然还有禁老虎符!? 顾衣珏实在是没忍住,赶忙离着刘景浊老远,传音道:“山主,这里真是仙家坊市,你真像江湖骗子啊!就这些符箓,你倒贴都没人买啊!” 哪成想化作老人模样的刘景浊,又取出一块儿大木牌立在前方。 顾衣珏嘴角抽搐,心说我这么不要脸的人都不敢跟你站一块儿了。 那木牌上写着,每道符箓一枚泉儿,概不讲价。 顾衣珏刚要开口,一个路过修士只斜眼看了符箓摊儿,便说出来了刘景浊心里话。 “想钱想疯了吧?” 刘景浊置若罔闻,又取出一张躺椅,就这么躺下晒太阳了。 他传音道:“你可以去束春台逛一逛,闹出些什么动静,让束春台那边儿请你登山最好,别太欺负人就好。你记住,我这趟是来找事儿的,以归墟刘见秋的身份,不怕事情闹大,反而闹得越大越好。” 顾衣珏笑道:“那我就明白了。” 说着便走去无人处,瞬间变作个一身锦衣的青年人,瞧着那叫一个贵气。 刘景浊眼瞅着这家伙换了一身行头走来,迎面就撞在一个金丹修士身上。 他撞的人家,结果他还一瞪眼,撇着大嘴说道:“眼瞎吗?看不见?你那是腚眼儿吗?” 外露一身真境气息,对面金丹不敢怒也不敢言。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你顾衣珏是憋着把年幼时没做的纨绔大少找补回来?不过还挺像的。 顾衣珏笑着传音:“山主,我这八十岁的真境,总得有个唬人身份吧?壁如是来自哪座山的修士,师傅是谁之类的。” 某人想来想去,传音说道:“你就说,老子中土湫栳山,丘侬。反正越惹打越好。” 顾衣珏直想竖起大拇指,够损的。 还没走几步,那家伙又瞪眼看向一个扫了一眼他的路人,过去一把薅住人家脖领子,操着一口中土官话,瞪眼道:“看你奶奶个熊!” 刘景浊直想捂脸,心说咱俩今个儿要赚足眼光了。 其实顾衣珏是这么想的,你当山主的脸都不要了,我要那玩意儿作甚?先抹下来揣兜儿里算逑。 确实,顾衣珏化作年轻真境招摇过市,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束春台修士发现。如此年轻的真境修士,若是再明里暗里透露自个儿是一流山头儿接班人,那必然成为束春台座上宾了。 至于自己,这些个符箓,一枚泉儿一张,其实买回去不亏。 可从早晨摆摊儿知道午后,太阳死毒死毒的,愣是没人拿起符箓看一看。更甚者,有人瞧见了那写着概不讲价的牌子,一下子就退出去一大截儿,离得远远的。 直到日头略微西斜,有个一身锦衣的年轻人走入坊市。 年轻人身边跟着个清凉女子,他沿路走来,诸多摊贩之中,只看了一眼就被刘景浊的摊子吸引了。 年轻人走去符箓摊子,蹲下来看了看,随即爽朗大笑:“老人家,你这封刀子符,止血符,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旁女子嗤笑道:“想钱想疯了啊?” 黑衣老者略微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随后继续闭目养神,只是淡然开口:“长了个好身子,配了个狗脑子?要买就掏钱,自个儿取。不买就滚远些。” 女子每眉头一皱,刚要发火,却被年轻男子拦住。 男子伸手取下来一张封刀子符,又拿了一张止血符,随后丢下两枚泉儿,这才说道:“这下总可以解释解释,你这符箓有何不同之处了吧?” 化作老者的刘景浊这才起身,先把泉儿揣兜里,这才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做好事儿,分辨人是不是傻子。” 第三百零八章 只是戍边人(三) 一旁清凉女子皱起眉头,冷声道:“这么做生意,会被人打死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回去躺椅闭目养神,淡然道:“做买卖嘛,你买我卖,心甘情愿。” 他忽的伸手取出另一块儿大木牌,就摆在了前方。 木牌上面写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售出以后概不退换。” 此时此刻,刘景浊一身黑衣,老者模样。 他再次躺回藤椅,叹息道:“含泪血赚一枚泉儿啊!” 如此故意气人,清凉女子有些站不住了,她柳眉倒竖,刚要开口,却再次给年轻人拦住。qQxδnew 这位一身锦衣且气质非凡的年轻人缓缓直起身子,掂量了一番手中符箓,笑问道:“老人家,意思是你这符箓能值一枚泉儿?” 刘景浊撇撇嘴,“值不值的,在你不在我。买了就赶紧走,别打扰老夫主做生意,耽误我挣钱,你补啊?” 年轻人一笑,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一旁清凉女子实在是气不过,临走前冷笑着说了句:“钱眼儿太小,走夜路当心,记得离着水远点儿。” 老人淡然道:“老夫干瘦,眼神儿极好,水性不差。” 气的女子牙痒痒,可年轻人已经走远了,她只好皱着眉头,气呼呼跟上。 刘景浊这才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咋舌道:“真有人傻钱多的哈?” 都是炼气士,这话又没以手段遮掩,所以那二人听的极其清楚。 女子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如此往复数次。 她实在是没忍住,干脆噘着嘴,略带哭腔:“殿下!那可是两枚泉儿呢,你也舍得?还不如多给我买几件衣裳。” 年轻人扭头看了看,叹息道:“你这衣裳太省布料了,用不了多少钱。” 女子挽住年轻人胳膊,撒娇不止,“这么热的天,还不兴我穿凉快点啊?我可哪儿哪儿都包严实了。” 年轻人转过头看了看,轻声道:“也就四座大山包的严实,其他地方倒也是都包住了,可透的啊!” 眼瞅着女子要生气了,年轻人赶忙说道:“不该露的地方不露就行了,我也不是家里那些个老顽固,没事的。” 走到坊市尽头,再往前去,过一条河就是束春台了。 想来想去,年轻人并未过河,他只是抬头看向那座束春台,轻声道:“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太子要去象城,我要是出现,肯定会惹我那二哥不开心的。” 一旁的女子回头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抬手就去揪男子耳朵。 “你答应了我什么?不争皇位争口气!姑姑这些年遭了多大罪?你要再这样与世无争,干脆剃了头发出家去,休想再往我床上爬!” 男子讪笑一声,也悄咪咪扭头看了看后方,也是见四下无人,便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一团柔软,但收手很快,马上又是一本正经了。 女子眯眼而笑,“色胚,人前装君子,没人了就这样啊?” 年轻人讪笑一声,开口道:“娇娇姐,你与我说实话,舅舅是不是想让我去争皇位?” 女子撇撇嘴,淡然道:“什么皇位?你想让我当皇后还得问我愿不愿意呢!我爹是气,姑姑在家那是爷爷跟爹手心的宝贝,嫁给皇帝之后,开心过几年?” 睡着,女子白眼道:“你们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告诉你啊!老娘活了三百岁了一直守身如玉,结果被你个小屁孩儿得逞了。不成亲可以,但我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假如你有一天动了这种心思,我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但你这辈子休想再找到我。” 年轻男子板着脸,沉声道:“我从十三岁喜欢你,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我再碰过别的女人的手?” 一柄飞剑返回符箓摊儿,刘景浊赶忙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他娘的,老子跟去看了个啥听了个啥? 女子是个神游境界的炼气士,男子也是炼气士,但境界不高,黄庭而已。 女子称男子为殿下,那肯定是贵霜皇子了,但具体是哪个皇子,不得而知。 忽然间一声轰隆巨响,刘景浊放出神识看去,果然是顾衣珏。 那家伙真是拿自个儿当纨绔子弟了,可你好端端的拆人家铺子作甚? 算了,懒得理他,自个儿闹去吧。 要是带着苏崮就好了,那家伙压根儿不用装啊,别收敛就行了。 南边儿有一条河,婆娑洲这边儿河神称作河婆,自然有有庙宇的,但庙里香火凋零,相比别洲山水神灵,那可凄惨多了。 有个身着竹青长衫的青年人坐在河畔垂钓。 好在是地方偏僻,没有人。不然给人瞧见,非得打死不可。 一座婆娑洲,人死之后有三种葬礼,与中土大雪山那边儿还有大月王朝差不多。 天、火、水。 即便是火葬,最终还是要把骨灰撒入河流之中的。 所以,大多数婆娑洲本土人氏,不吃水里的东西。 束春台坊市那个是地魂分身,此处河畔垂钓的才是本体。 河里那位河婆看着刘景浊很久了,她就坐在水府之中,看着那年轻人作死。 瞧模样还是个念书人呢,就不晓得入乡随俗?在这儿钓鱼,若是给人瞧见,打不死你。 眼睁睁瞧着那人钓鱼,此刻天都快黑了,还不走。问题是一条鱼也没上钩儿啊! 这位河婆娘娘是真有些佩服钓鱼青年了,别的不说,性子是好的,有耐心。 一条堪堪三百里长的河流,河婆金丹而已,但山水神灵的本命神通,就是辖境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感觉到。 此刻下游正有两人逆流而上,速度极快,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本地人。要是被那两个炼气士瞧见有人钓鱼,非打死不可。 河婆叹了一口气,打出个道门稽首,口念阿弥陀佛。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说话间便一个瞬身到了年轻人垂钓处,一把拉住鱼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鱼竿儿从其手中抽了出来。 如此一来该是无事了。 她刚要扭头儿折返,却冷不丁一眼瞧见,那人居然有备用鱼竿儿。 来不及了,两位本土炼气士已经近在眼前,好像是来讨喜的。她干脆抬手打出一道浪花,将鱼竿连同青年人一起拖入水中。 生怕那找死的家伙溺亡,河婆还不忘给他塞去一枚避水丹。 将青年人拉回水府之时,他居然还在做甩钩模样。 河婆气笑道:“你真是找死啊!婆娑洲明令禁止不可钓鱼,不知道吗?” 青年人愣了片刻,左顾右盼一番,硬是强作镇定,咽下一口唾沫,问道:“这是哪儿?这位夫人是什么人?” 河婆冷笑一声,“我是你家祖奶奶,没眼力见儿的死外乡人。” 说着就是抬手一巴掌,硬生生把那青年人敲晕了去,顺便丢去一处屏风后边儿,施法为其遮掩气息。 下一刻便有两道身影落在水府之中。 两位炼气士境界不高,却也都是金丹了。 其中一人对着河婆抱拳,轻声道:“按照规矩,得与蓝鸟河这边讨要三钱水精,就当讨个彩头儿,还礼河婆娘娘三根红烛。” 另一人已经取出三根赤红蜡烛。 这位河婆娘娘极其干脆,抬手便是一枚水珠。 “小神在此恭喜阎少城主了。” 其中一人抬手接过水精,点头笑道:“二月十五日,河婆娘娘可点上一根蜡烛,到时还望来阎府喝杯水酒,老规矩,山水神灵独有一桌。” 两位金丹前脚刚走,这位河婆娘娘便撇着大嘴,啊呸! “老娘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攒三钱水精容易吗?” 她看了看手中红烛,只得叹息一声,自我安慰道:“算了算了,除却一次象城,还能有两次远游机会,就当是做买卖了。” 她好像忘了屏风后边儿还有个青年人,没来由的自言自语起来。 “可惜了那丫头了,大难未死,结果又要羊入虎口。” 阎家,那地方有个好东西吗? 她后知后觉想了起来屏风后边儿还有个青年人,可一看到鱼竿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过去一脚将青年人踹飞,湖面炸起一道水花,刘景浊便被甩飞到了岸边。 碎石子满地,青年人吃痛惊醒,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水面忽的出现一道晶莹剔透的身影。 可那身影,模样吓人,活脱脱一尊夜叉啊! “滚远些,婆娑洲不能钓鱼,再敢制作鱼竿钓鱼,我把你抽筋剥皮,炖了下酒!” 青年人被眼前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着有鬼啊! 河婆娘娘撇撇嘴,返回水府,嘟囔道:“老娘是神灵,可不是鬼。” 一转头又瞧见了桌上红烛,这位河婆娘娘没来由有些感慨。 百多年前,河边儿住着个长得极其水灵的少女,后来不小心跌进水里,没成想却因祸得福,被束春台那位掌律收为嫡传弟子。才百年而已,也是个金丹修士了。 不过,先前见过那丫头一次,相貌依旧,可怎的给人的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 河婆娘娘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当年落水两位女子,本来想救那丫头的,结果那位掌律率先救起了。可另外一个,等我去时,已经溺亡。” 同是女子,不同命啊!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觉得那丫头陌生,可能是人家身居高位久了,看不上自个儿这等芝麻绿豆大小的河婆了。 算了算了,想它作甚,到时吃席就是了。 河婆哪儿知道,直到此时,一柄飞剑才飞出她的水府。 第三百零九章 只是戍边人(四) 撤回捉月台,刘景浊大致猜想到了这位河婆口中的另一位女子是谁了。 顾衣珏来的早,有些事情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比如那位要嫁去阎家的女子,早年间便是这蓝鸟河下游的一位农家女,当年曾经跌落河中,被束春台掌律救起,因为有些资质,百岁金丹,所以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与那位叫做金月冉的女子一同跌落水中,却最终没能活下来的,就是如今住在王家宅子里的帕糯。 百年以来,也是这位河婆娘娘照料,帕糯这才得以破境黄庭,成了个堪堪有些修为的女鬼。 不过据顾衣珏所查,蓝鸟河婆只是暗中照料,直到现在帕糯可能都不知道,她之所以能从一只水鬼成为鬼修,多亏了这位河婆呢。 不过有件事刘景浊还是有些犯迷糊,就是帕糯生前那家人,不知怎的,居然受束春台庇佑,成了象城以南一座城池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象城阎家对其也极为照顾。反而是金月冉的家人,明明闺女一步登天,可当爹娘的却穷困潦倒一生,死时极为凄凉。 想来想去,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到了五百里外地落红城。 帕姓一家,如今就坐落于城内。 本就是一个小炼气士家族,百年前帕糯投河之后,这帕家居然一跃而起,家中如今都有了元婴修士了。 如今没有长风在身,捉月台其实并不适合遮掩气息,玉佩又留给了地魂分身,所以刘景浊也只能贴上一张匿踪符,收敛气息,走入帕府。 进门一看,刘景浊便愈加不解了。 分明是束春台嫁人,怎的这帕家反而布置的更像娘家? 再者是,分明是个炼气士家族,为什么无人去找帕糯? 由前院走入后院,府上侍从个个儿都极其忙碌。 有个凝神女修站在后院儿里,指着院子里摆放的一箱箱金银珠宝,那叫一个满面笑意。 女修瞧模样也就三十出头儿,实际岁数起码一百多了,能有这幅年轻面容,多半是因为吃了什么驻颜丹药。 这等丹药,对于束春台或是象城来说,并不难弄到。 妇人指挥着几个男子抬来最后一箱东西,这才开口道:“你们记住了,这些东西是给我闺女的贺礼,到时要与束春台随嫁之物一起搬去象城的。特别是是这最后一箱,那是掏空了我帕家一半儿家底才弄来的安胎仙药。你们此去束春台,一路敲锣打鼓,声势闹得越大越好,但有一点,东西得给我看好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闺女?有这么巧的事儿?哪怕是干闺女,也不至于掏空半座帕家去祝贺吧?有这半数家底儿,给亲闺女铺一条路不是更好? 再者就是,帕家过得这么好,帕糯为何还要去象城,躲躲藏藏的,大门都不敢出。 由打院门走来一个中年人,元婴境界,想必就是帕家之主了。 他笑盈盈看向方才说话的妇人,可刘景浊明明在他眼中瞧见了一丝不悦。 中年人走到前方,像是为这些个家中侍从解释什么。 “当年月冉与我家糯儿一同跌落水中,我家糯儿命贱,没能活下来,月冉却是活了下来。蒙屈掌律抬爱,最终我们夫妻认了月冉做干闺女。如今百年过去了,闺女要嫁人,我帕加尔一番心思都在这里了,你们千万要安全送到啊!” 刘景浊眉头越皱越紧,更糊涂了。 难不成他们压根儿不知道帕糯转而走上了鬼修路子?又或者说,帕糯故意不让他们知道的?那图什么? 这夫妻二人由衷的喜悦,可不是干女儿嫁人该有的模样。 刘景浊扭头去往后边儿,停在了堆放杂物的小院儿里。 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正要走呢,忽然间就听到院中有人说道:“干女儿嫁人,闹得跟嫁亲女儿似的,家主这是抽什么风?” “你小子别害我,给家主听到了非得剥咱们一层皮不可。” “可我就是想不通,他们要是真疼爱帕糯小姐,每年多多少少也得去蓝鸟河烧几张纸钱吧?可正儿八经的小姐一没有坟墓二没人惦念,好像金月冉才是亲闺女哎!”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腾空而起,御剑重返蓝鸟河。 一个金丹境界而已,再如何是山水神灵,她也决发现不了神魂极其强大的神游修士。 刘景浊就这么大摇大摆铺开神识,沿着三百余里长的蓝鸟河找寻了起来。 很快,刘景浊就在河婆庙里发现了端倪。 那座庙里的泥塑金身,里边儿包裹着一具骸骨啊!定然不会是那位河婆的骸骨了。 而且,此时此刻,河婆并不在蓝鸟河境内。 刘景浊伸手按住眉头,无奈叹息。 千里迢迢来这儿,本想着只是杀几个人而已,这是又碰上了什么事儿啊! 束春台那边儿,顾衣珏已经是座上宾了。直到现在,束春台修士只知道这位年轻天骄姓丘,中土人氏。 看在束春台修士懂事儿的份儿上,这位中土天骄便没继续发难,只说在束春台再住一日,交个朋友。 束春台这边儿也给了顾衣珏请柬,十日之后山中女修与象城少主大婚,希望丘公子到时能赏脸。 入夜之后,坊市的摆摊儿老者收了摊子,走去了一间客栈。 有个清凉女子与年轻女子就在后方,年轻人笑着说道:“还真巧呢。” 清凉女子撇撇嘴,“见他就想打他!要是再年轻些,我把他牙打掉。” 年轻男子赶忙安慰:“娇娇姐,咱们又不差两枚泉儿,何况我觉得,符箓是真不简单。咱们出门在外,见人就得把人当做高人,万一真是个高人,你这般言语不善,容易得罪人的。” 女子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说道:“就冲你这句话,今晚你掏钱,两间房。” 男子瞪眼道:“你要这么说,我扭头儿就走。两张床都不行,还两间房?”仟韆仦哾 女子面色红润,“小色胚!” 年轻男子笑容温和,“那也只色你一人。” 刘景浊其实一直都在注意二人,他反而觉得,这位贵霜殿下,说的是实话。 都是男人,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对方心思的。 其实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在龙丘棠溪面前,把持的住那就是鬼话,只不过胆子没那么大而已。 有些话事真没脸说出口,小时候觉得刘小北很漂亮,经常偷偷跑去看她洗澡。小时候不知道,后来才明白,人家早就知道窗口站着个毛孩子。 可后来从军以后,也不知为何,就对女子没什么兴趣了。 直到三年之后再遇龙丘棠溪,某人才知道自个儿原来不是坐怀不乱,只是没碰到能让自己乱的人。 再后来,南宫妙妙确实漂亮,但刘景浊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不是故作正经,是真的心里装不下别人,根本装不下,都看不进去眼里。 天下女子奇多,我独倾心一人而已。 等他们进了屋子,刘景浊就再没去看了,非礼勿视。 他隔着墙看向束春台方向,本体去了。 婚期在即,今夜一过就不足十日,束春台最热闹的就是衡律堂了。 束春台山主也才是个真境,掌律祖师其实就是个四百岁的神游,一个披着头发的中年男子。 徒儿要出嫁,这位掌律祖师放下了手中事务,走了一趟金月冉住处。 女子瞧见师傅走来,赶忙起身,笑着迎接。 金月冉笑着说道:“师傅不必每日都来一趟的,象城又不远,说回来也就回来了。” 这位掌律,离女子几步之远,他也是一笑,轻声道:“腹中有孩子,还是要注意着些,这种事炼气士与凡人没区别的。” 金月冉点点头,微笑道:“师傅不必担心,阎钬送来极多安胎药了。” 中年人点点头,想来想去,还是迈步走到了女子面前,伸手按住了女子的头,轻声道:“丫头,当年那件事我不后悔,因为我欠你祖上人情,若非你爷爷拼死相护,我早就死在人家剑下了。一百年了,你做什么事我都不拦着,哪怕是错事,我也护着你。说句难听话,即便日后要我这个当师傅的给你抵命,我多余的话也没有了,你是我养了一百年的闺女啊!” 金月冉明显一愣,她缓缓抬头,轻声道:“师傅,你怎么啦?” 中年人收回手,压低声音说道:“孩子,我养了你一百年了,你觉得当师傅的会不了解你吗?临出嫁了,有些难听话我得说。虽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多多少少要有些良心的,不必去为了某样东西就想尽法子,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几十年来,阎钬对你不薄,你为什么……算了,事情已经出了,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哪怕护不了你,也会死在你前头的。” 顿了顿,中年人说道:“师傅言尽于此了。” 说完便凭空消失,只留下金月冉独自在此,眼神涣散。 只不过片刻之后,女子便神色坚毅起来。 “师傅,徒儿从河里被救出之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我如今能做的,唯有不择手段往上爬,越高越好。” 某处客邸,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一旁的顾衣珏沉声道:“这金月冉,境界不高,心眼儿贼多啊!” 刘景浊却是已经眯起眼。 “方才束春台掌律提到了,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第三百一十章 只是戍边人(五) 顾衣珏沉声道:“听到了,看来束春台不一定参与了,但她金月冉绝对参与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还有什么地方?与束春台交好或是与象城交好的地方?” 顾衣珏说道:“那就多了,至少看起来都是深交,但是不是各自心怀鬼胎,谁晓得。十年前那场灭门,做的隐蔽,知道的人没多少。但十年前王家被灭门之前,阎若的夫人,也就是阎钬的亲娘,死了,死的离奇,分明是个元婴修士,可好像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刘景浊问道:“阎家夫人有无娘家?” 顾衣珏摇摇头,“有是有,但亲人早死光了,剩下的这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后辈了。” 那就都是兄弟姐妹的后代子孙,估计连她这个老祖宗听都没听说过。 刘景浊点点头,忽然问了句:“帕糯是王家被灭之后才到的象城?她自己说自己叫帕糯的?” 顾衣珏迅速转头,“山主在怀疑什么?” 刘景浊轻声道:“回象城看看就知道了,你御剑带我走吧,能快些。反正已经有了请柬了,到时带两个朋友去吃席,问题不大吧?” 说走就走,收回那道地魂分身,顾衣珏故意以一道夸张剑光冲天而起,随后消失在云海之中。 想必这会儿束春台修士,脸色极其精彩。 象城王家宅子,今天姜柚带来的是羊肉,一条羊腿,两人各自一半。 姜柚是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的,但有一种时候除外,就是吃饭的时候。 曾几何时刘景浊都怀疑姜柚的肚子是不是用乾坤玉做成的,那就是一无底洞啊! 两位姑娘,一个是活人,一个是女鬼,但两人相处的极好。 姜柚笑着说道:“小时候我这样吃肉总要被爹爹教训,娘亲想护又护不住,所以我每次都跑去爷爷那里。爹拿着棍子,爷爷也拿着棍子。我爷爷会板着脸说,你敢打我孙女儿我就敢打我儿子。” 帕糯哈哈一笑,轻声道:“有这么个爷爷,真好。我就不一样了,小时候家里穷,虽然靠着水,但婆娑洲不能渔猎,我爹娘就靠着种稻谷跟甘蔗养活我,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肉总还是吃的少。所以呀!每次有肉吃,我就是饿死鬼投胎,狼吞虎咽的。” 姜柚面色如常,笑了笑。倒不是笑帕糯说她吃东西狼吞虎咽的,而是觉得这位女鬼姐姐原来是有心眼儿的,有心眼儿就好。 因为顾剑仙说了,帕糯生前不算是小户人家的,那又怎么可能家里穷,怎么可能肉吃的少? 撕下一大口肉,帕糯抬起头,问道:“姜柚,你说你现在跟着你师傅走江湖,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师傅啊?他跟顾念鱼干啥去了?” 姜柚摇摇头,“不晓得唉!肯定是什么不方便带我的事儿,要不然我师傅肯定不会撇下我。” 一旁的女鬼神色古怪,心说这象城方圆,好像没有那种地方的。 她又问道:“你们接下来还要回中土吗?听说中土那边气候温和,四季分明,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见过雪呢。” 听到这话,姜柚忽的放下手里羊肉,从腰间拽下小荷包,笑着说道:“早说嘛!我别的不多,就雪多。” 说着便掏出来个酸菜坛子,掀开之后,里边儿可不是酸菜,是满满当当一坛子雪。 她也是到了玉竹洲才第一次见雪,从没见过雪的少女那时候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她整整装了六坛子雪,师傅都不知道。 姜柚在一边笑意不断,可帕糯却是忽然红了眼眶。 吓得姜柚赶忙说道:“咋了咋了?” 帕糯摇摇头,只是伸手抓了一丢丢雪,哽咽道:“我娘这一辈子,前半生的愿望就是看一场大雪,后半生是想我回去看看她,可直到最后一刻,一个愿望也没实现。” 姜柚心中叹息一声,帕糯姐姐啊!你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不过也是,顾剑仙不是说她是炼气士家族吗?怎的家人不管她,她也不回去落红城? 其实刘景浊与姚放牛还有顾衣珏,就在屋顶。 三人异口同声道:“有件事我得说一下。”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各自看向对方,随即咧嘴发笑。 三道身影返回四水归堂的院子,这次酒水是姚放牛拿出来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姚大宗主先说吧,有什么猜测?” 姚放牛沉声道:“这几天查到的,当然了,去鱼雁楼花了钱,也在我破烂山自家铺子问了。那枚佛骨舍利确确实实是给了摩珂院,但那掌院法师并未收下佛骨,真正收佛骨的,是摩珂院掌律。阎家曾是贵霜五大翕候之一,他们害王全一家,夺佛骨舍利,应该是为了得摩珂院支持,自此脱离贵霜王朝掌控,成为一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的炼气士势力。” 刘景浊笑道:“有道理,但全是猜测啊!有些事情光靠听他人说是不行的。” 他转头看向顾衣珏,问道:“你呢?” 顾衣珏一笑,“我想的应该与山主差别不大,就是束春台金月冉在背后为阎家出谋划策,杀王全一家,夺佛骨舍利,随后献给摩珂院以获支持。若是阎若日后能靠着摩珂院更上一步,迈入登楼境界,那这象城阎家,就是与贵霜平起平坐的一流势力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又摇头。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估计与事实相差不大。但少了好些事儿,顾峰主与我的猜测,出入很大的。” 说着,刘景浊站起身,微笑道:“姜柚,带你出去逛逛。” 隔壁院子,羊肉吃的正欢的少女闻言,赶忙放下羊肉,轻声道:“帕糯姐姐,别嫌弃啊!你都吃了吧,我师傅喊我,我得出去一趟。” 说着便撒丫子狂奔起来,几步迈过院墙,于半空中翻几个跟斗,重重落在刘景浊面前。 “师傅回来了啊?咱们上哪儿玩儿去?” 刘景浊笑道:“烦劳二位登楼,先施展神通把我们带去落红城外的帕家墓地。” 姚放牛喝了一口酒,问道:“你小子又要干什么?” 刘景浊沉声道:“破案,解谜,证实我的猜测。” 说走就走,两尊登楼瞬息千里不在话下的。 也就是几个呼吸,四道身影飘飘然落在落红城外的一片墓地之中。 半座山头儿都是坟墓,越是往上修的越是奢华。 姜柚看来看去,总觉得瘆得慌,她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问道:“师傅师傅,大半夜的,跑来坟地干什么啊?” 刘景浊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看向顾衣珏,轻声道:“凭魂魄寻尸骨,不难吧?” 可顾衣珏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方才已经铺开神识探查了整座墓地,愣是没能找到帕糯的坟墓。 刘景浊抬手指了指高处一座墓碑,轻声道:“你们去那儿看看吧。” 姜柚头一个迈步狂奔,很快落下。师傅所指的墓地,上面刻着的爱女帕糯之墓。 少女诧异道:“来帕糯姐姐的坟墓干什么?” 刘景浊瞬身过去,伸手按住姜柚头颅,微笑道:“一个空坟而已,帕糯尸身并未在此。” 下方两位登楼修士还是有点儿糊涂,刘景浊只是让他们带着自己与姜柚道帕家府邸,看过一遍之后,便瞬身而起,到了蓝鸟河那座河婆庙。 两尊登楼呢,只落地一眼,便瞧出来泥塑金身之中暗藏尸体。 刘景浊轻声说道:“回去象城一趟,我才确定这里面的尸身,并非帕糯的。” 姜柚皱眉道:“那帕糯姐姐的尸体呢?” 姚放牛也有些无奈,开口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要说什么就说啊,逛来逛去的。” 刘景浊撇撇嘴,“这么怕麻烦的宗主,你咋坐稳那张椅子的?” 姚放牛不气反笑,“我当宗主,难不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就这一句话,说的刘景浊那叫一个哑口无言。 不过刘景浊转头看了看顾衣珏,轻声道:“现在明白了点儿什么了吧?是不是感觉稀里糊涂的与你当年蒙冤,有些像?” 姚放牛只得看向姜柚,少女也看向姚大宗主。 师傅跟顾剑仙说什么呢?姚宗主明白吗? 谁晓得他们打什么哑谜呢?唉!没法子,跟着看呗,看完了自然会解释的。 顾衣珏摇摇头,“我被人扣黑锅,极其干脆,没有这么多弯弯绕。” 刘景浊沉声道:“那就移步束春台,验证我的猜测吧。” 四道身影再次消失,等出现时已经在束春台了。 与落红城帕家一般,此处张灯结彩,婚期未至便已经热闹至极。 那位即将成为阎家少夫人的女修,此刻手捻着一枚药丸子,估计是安胎药了。 四道身影隐匿与不远处,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顾衣珏,轻声道:“现在明白了?” 顾衣珏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不亚于逆天改命了,别说束春台了,象城阎家一个炼虚做得到?” 他看向姚放牛,问道:“姚宗主做得到?” 姜柚撇着嘴,她不高兴,现在就她一头雾水了。 少女摇晃着自家师傅胳膊,嘟嘴撒娇,“师傅!到底什么意思嘛?跟我说说呀!” 刘景浊抬手指向金月冉,沉声道:“王家宅子的黄庭女鬼,尸身在这儿。” 次日清晨,顾衣珏返回王家宅子,提了一只烤鸡。 帕糯嗖一声就跑了出来,咧嘴笑道:“大鲶鱼,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顾衣珏摇摇头,轻声道:“先不走,我有个朋友被人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帮她找回来。” 隔壁院子,刘景浊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也有个朋友,被人偷了很重要的东西,我得帮他找回来。” 不是景炀二皇子,不是中土刘景浊,不是青椋山山主。 只是个来讨公道的戍边人,姓刘名见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只是戍边人(六) 今日姜柚无心练拳练剑,也不知道怎么走去隔壁去与那黄庭女鬼水说话。 昨夜直到最后,姜柚才明白,那个投河而亡的故事只是随意捏造的,隔壁的姐姐,被人偷走资质与根骨,偷走身躯,已经一百年了。 姜柚闷闷不乐,怪不得她说小时候家里穷呢,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帕糯。而是那个住在蓝鸟河喝畔的农家女,金月冉。 刘景浊走到后院,看着这丫头居然提着酒壶,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了。 可姜柚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师傅已经在身后了。 刘景浊板着脸,开口道:“你今年多大了?” 吓得姜柚肉都是一颤,她赶忙收起酒葫芦,转过头,“啊?” 刘景浊就这么坐在台阶上,轻声道:“我要是没记错,你都十八了,只是引气入体之时动静太大,得了一份灵气洗涤肉身,长得慢点而已。” 说实话,其实不算慢了,有些人八九十了瞧着还是十五六的样子。 姜柚不知道师傅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轻易开口,生怕挨揍。 刘景浊则是说道:“十八的姑娘了,喝酒不算啥,但别当着我的面喝,别喝多了。” 姜柚这才长舒一口气,心说师傅你说话大喘气,吓我一跳。 刘景浊伸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也别去问她,咱们护着她就好了。到时候去阎家吃席,估计还有精彩好戏。” 看戏也好,帮隔壁女鬼也好,只是顺路。阎家父子的活命机会已经没有了,现在刘景浊要看的,是日后来象城的宾客之中,还有谁参与了当年那场灭门。 姜柚好奇道:“还有什么好戏?”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这丫头与刚开始瞧着像是判若两人了,可其实她远不是对所有事都上心。 她只是对有些事上心,或者说是对与刘景浊有关系的事情上心。 刘景浊心知肚明,却还是笑着解释:“都是些腌臜之事,有可能那个金月冉腹中孩子不是阎钬的,而是阎若的。那位少城主被自己的亲爹戴了绿帽子。”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天底下有这样的爹?” 姚放牛伸了个懒腰走出来,笑着说道:“这算啥?古时候的王朝皇室,当爹的人抢儿子媳妇儿,当儿子的娶他娘,多的是。” 姜柚有些错愕,心说好大的瓜啊! 姚放牛接着说道:“昨夜我思前想后,还有一种可能的。王全得舍利子是在一百多年前,金月冉与帕糯落水之时,时间差不多。是不是有可能王全之所以能得佛骨舍利,就是因为帕家这场谋划,给王全捡了个大便宜?” 刘景浊摇摇头,“猜测的话就不说了,我现在也懒得猜,咱们只需静待二月十五日即可。” 距离象城阎家婚期还有几天,方圆万里之内,大小山头儿前后涌入象城。原本两百文一夜的客栈,硬是涨价到了一两银子一夜。 只不过这些个神仙老爷明显不在乎这些钱,所以有些客栈涨价甚至到了三两,五两。 事实上,哪怕几十两上百两,多数人还是不会当回事。 一枚半两钱就得换多少黄金? 一位年轻人领着个清凉女子走入阎家,阎若阎钬亲自出门迎接。 阎若恭恭敬敬抱拳,笑着说道:“只是犬子大婚而已,怎敢烦劳四殿下亲自上门,折煞阎若了。” 年轻人并未抱拳回礼,只是说道:“我带着王妃四处乱逛,刚好到这儿了,听闻象城有喜,这不特意来讨一杯水酒喝,难不成阎城主不欢迎?” 王妃二字,听得身边女子心里暖暖的。 阎若笑着摇头,“哪里话,丘家阎家,本是一家。快来人,带殿下去客邸休息。” 很快就有管家带着二人走进去,一对父子目送二人离去。 阎钬皱眉道:“丘柘怎么来了?他是大殿下一党,与太子向来不和,这不是找事吗?” 阎若沉声道:“那又怎样?他来了,我还能赶走他吗?况且他带着徐娇娇来的,同为从前五翕候之一,徐家老贼可比我早入炼虚近百年呢。” 阎若转过头,语重心长道:“钬儿,谁与谁一党,不能只看表面的。丘柘只是与大殿下走的近,贵霜皇位花落谁家尚且不知呢。” 这位少城主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有些事情,看着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了。” 阎若转头看向自家儿子,微微一笑,开口道:“所以啊,有些事情即便咱们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的。” 北边摩陀罗城,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拔地而起,随行者诸多,但坐在甲板煮茶的唯有二人。 其中一人一身僧衣,偏袒右肩,头发不短。 另外一人银色长衫,三十几岁的模样,贵气十足。 此二人,贵霜太子与摩珂院掌律。 僧人煮茶,太子则是笑着说道:“努柲掌律,听说阎钬要娶的女子,从前是个农家女,后来被束春台屈合收为亲传弟子,好像是几十年前才与阎钬相识,如今也算得上有钱人终成眷属了吧?不过,努柲掌律何等身份,竟然会出席一个小辈婚礼?” 僧人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先给太子倒茶,随后微笑道:“百年前中土一位不知名姓的剑客过路婆娑洲,与南边儿金顶寺那位大法师切磋,不知道胜负如何,但后来据说大法师手中三枚佛骨舍利被打丢了一枚。这等密事无人得知,恰好我曾在大法师座下听经,才得知此事的。后来机缘巧合,给阎若知道了这件事,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舍利子,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人家拿如此至宝给我,我要是不出席,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太子点点头,笑道:“那舍利子呢?” 努柲笑道:“早已还于金顶寺。” 那位金顶寺大法师,好像已经十多年不曾开坛讲经了。 这位太子殿下忽然笑着说道:“努柲掌律,掌院多年不出山,如今摩珂院,可是你说了算。我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有人说是摩珂院有意支持五大翕候各自为主,再不受贵霜统辖?” 长发僧人缓缓抬头,丝毫不示弱。 “小道消息而已,当不得真。我还听说了,殿下雄心壮志,欲要脱离摩珂院,走一条类似于景炀王朝的路,皇室与朝廷,把控炼气士势力?” 青年人笑道:“谣言而已,天下毕竟只有一个中土。” 努柲点点头,“最好是谣言,我等虽然是佛门弟子,但毕竟不用守戒律。对了,我有个徒弟,养了一头狼犬,可那狼犬越长越壮实,居然开始跟主人闹别扭,好好的狗窝不住,一心想着住主人的屋子。” 努柲笑盈盈看向那位太子,轻声道:“你说那能行吗?后来啊,我告诉他,毕竟养狗只是看家护院,我们在意的是院子在,哪条狗来看却是个无所谓的事情。大不了换一条听话的狗,太子说是不是?” 太子始终是笑脸,他伸手提起茶壶,帮着努柲倒了满满一杯茶水。 “努柲掌律知不知道那枚佛骨舍利是从哪儿来的?象城王全,那是身份铭牌挂在了拒妖岛的人。” 努柲笑道:“所以说,太子殿下,有多大本事,揽多大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顿了顿,努柲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太子还是个心系天下的人?” 太子抿了一口茶,此时却是没了笑脸。 “努柲掌律做了几百年假和尚,就没学到半点儿佛理?” 既然太子言语不善了,努柲便也笑着说道:“佛在心中而已。” 太子冷声道:“渡船速度太慢,就不耽误掌律先去象城了。” 这就是送客了。 束春台南那条蓝鸟河,河婆娘娘出走几天,今日才返归。 她不爱去自个儿那庙里,并不只是觉得香火凋零,而是当年为了活下来,做了一桩错事,愧疚而已。 只站在庙门往里看了一眼,河婆便苦笑一声,迈步去了下游某处山谷,山谷之中有两个坟包,并无墓碑,但坟前杂草不多。 这位河婆娘娘落地之后便忙活着拔草。 其实在某个女鬼离开蓝鸟河前,这处坟墓压根儿无需自个儿来的。 河婆娘娘叹息一声,轻声道:“放心吧,无论如何,这个公道,我会帮她讨的。搭上这条命也无所谓了,就当,就当赎罪了。” 与此同时,束春台金月冉住处,来了个贵气青年。明明只是个凡人,可整座束春台无人察觉他到了此处。 贵气青年伸手按住女主小腹,轻声道:“放心吧,孩子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一座象城分崩离析之后,你就是贵霜皇后。让我看着你嫁人,没可能的。” 金月冉依靠进贵气青年怀中,温柔道:“当年遇到殿下,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殿下放心吧,杀了王全一家,舍利子交给摩珂院,祸水引入他们两家,这事儿已成定局。” 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轻声道:“用了殿下给的符箓,阎钬与阎若都有了一段虚假记忆。现在那父子二人互相猜忌,阎钬以为我腹中孩子是阎若的,阎若以为当年他亲手杀死妻子之事已经被阎钬知道了。总而言之,大婚之日会热闹至极,他们父子之间就是一台大戏了。” 一身贵气的青年人自然是贵霜太子,他轻轻拍了拍身上女子,微笑道:“此事一出,摩珂院面对的将会是所有自归墟返还的炼气士,你真是我的好皇后啊!” 第三百一十二章 只是戍边人(七) 那位少城主婚期越近,象城里边儿越是热闹。 附近大小势力都已经涌进象城,这座城池破天荒的允许有人摆摊,但得按照地段儿交钱,越靠近城主府,交的钱越多。 有个黑衣老者挑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交了三十两银子,兜售符箓。摊位前方离着两道牌子,特别是写着一经售出概不退换的牌子,极其惹打。 这老头儿已经摆摊近三日,一张符箓都没卖出去了啊!不过他也不着急。 近几日街上全是炼气士,他卖的全是什么大门桃符之类的,还那么贵。若非卖那么贵,估计都没人理他。 分身在外摆摊儿,本体其实也没闲着。 体内那处天地之中,刘景浊一道天魂一直在演练拳法,在求琉璃身契机。 年幼从军,沙场上武道开山河,后来在迟暮峰八九老人那边儿破境武道归元气,算下来他刘景浊已经在归元气一境停留十四年有余了。 只可惜,武道一途,只能在打斗中历练。说实话,打架越多,破境越快。 可刘景浊已经一年多没有那种既分生死也分高下的打斗了。 不过也快了,从离洲就憋在肚子里的火气,最多忍个两天,就可以痛痛快快撒气了。 其实来了十来天了,刘景浊今日头一次走入隔壁王家宅子,姜柚带路的,当然是翻墙。 顾衣珏今日买的还是烤鸡,他依旧只要了一根鸡腿,剩余的全给了自称帕糯的女鬼。 见刘景浊走来,顾衣珏笑着起身,介绍道:“这便是我家山主,姜柚的师傅。” 年轻女鬼赶忙放下烤鸡,在身上蹭了蹭油手,别扭抱拳,口尊山主老爷。 反正她觉得,这位山主瞧着比大鲶鱼靠谱儿多了,看起来就是个稳重人,着一身暗青长衫,头别一根青玉簪,啧啧,不英俊也英俊了。 不过就是腰间那枚酒葫芦,略有些不搭。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我姓刘,叫做刘见秋,字赤亭,是个中土人。” 女子咧嘴一笑,心说这人真有趣。 她轻声道:“我是个女鬼。” 一句话把姜柚逗乐了,可顾衣珏与刘景浊却只是微笑,反而有些不舒服。 被人盗用身份根骨长达百年,只好用着仇人的身份百年,这是什么感觉? 宁愿说自己只是女鬼,都不愿说自己叫做帕糯。 最让人意难平的,是即便帮她讨回公道,刘景浊也没本事帮她夺回肉身。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吃你的,我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听姜柚说她跟你很投缘。” 她哪儿敢吃啊,大鲶鱼是个凝神境界她看得出,可这位山主老爷,高深莫测,看不出来啊! 她讪笑着说道:“我也跟柚子妹妹投缘。” 顾衣珏笑着插嘴:“别这么拘谨,我们山主脾气很好,也很好说话。他只是觉得你跟姜柚投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中土去?我们一座偌大山头儿,绝对能给你找一座不比这里小的宅子。” 话音刚落,姜柚看向自家师傅,刘景浊则是扫了一眼顾衣珏。 顾大剑仙讪笑着传音:“本来想跟你商量来着,怕你不同意,只好先斩后奏了。” 刘景浊冷笑传音答复:“你顾衣珏是好人,我就是个坏人?别忘了你跟曹风有契约在我手上,小心我把你转卖他人。” 顾衣珏笑道:“那就烦劳山主尽量把我卖给个好看的,男的可不行。” 年轻女鬼明显有些错愕,她试探问道:“鬼也可以做你家山头儿的修士吗?” 刘景浊一笑,“我家山头儿可杂,啥都有。有个脚很多的家伙,还有一条白蛇,还有水里游的鱼,喜欢睡觉的猫,还有个反踵巨人,就是暂时还没有鬼修,你要是去的话,正好凑齐了。” 这番话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心说这是炼气士山头儿吗?这明明是个大观园啊! 年轻女鬼笑着说道:“我在河里住了近一百年,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头一个朋友是大鲶鱼,头一个愿意要我的,就是山主老爷了。但是,我有事的,没有办法去,谢谢刘山主老爷的好意。” 刘景浊看着其实应该叫做金月冉的女鬼,言语诚恳:“你只要愿意去,你的事,我们可以帮你。” 年轻女鬼一笑,摇头道:“不用不用,你们帮不了我,我自己都不一定做成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接着说这事儿,转而问道:“你知道这宅子原本主人是谁吗?” 年轻女鬼点头道:“知道,这家姓王,不知道咋回事,稀里糊涂的一家人就都不见了。都说这里是鬼宅,其实我来了以后这里才有鬼的。” 她嘿嘿一笑,“进来人被吓到的,都是近几年的事儿,我吓的。” 刘景浊点点头,又说道:“这家人姓王,是个炼气士家族,家主叫王全,死在了东海拒妖岛。”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王全与我,皆是戍边人。” 说着便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原本不想这么早与她开诚布公的,但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改变了主意。 可能是因为姜柚之前说了,这个女鬼曾说,她愿意相信别人,只要自己信了,假的也是真的。 刘景浊放下酒葫芦,轻声道:“金姑娘,我能帮你什么?” 姜柚与顾衣珏对视一眼,后者无奈一笑,取出一枚半两钱递给了姜柚。 顾衣珏果然还是不够了解刘景浊,先前与姜柚打赌,赌刘景浊会不会开门见山,顾衣珏赌不会,因为他觉得刘景浊会慢一点,最少是等到她无助之时再出现。而姜柚却是信誓旦旦说道,师傅一定不会等的。 果然,姜柚猜中了。 此时此刻,应该称之面前女鬼为金月冉了。 她愣了好半天,忽然间一脸警惕,连退几步,沉声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就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刘景浊,在归墟那边儿用的身份叫做刘见秋,来这里是为王全报仇的。” 几年不出此地的金月冉,自然不晓得面前坐着的青年人名声极大,只不过名声大归大,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金月冉皱眉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事儿的?” 刘景浊轻声道:“去不去我的山头儿,你的事情我都会管的,放心。只是,只是我确实没本事帮你讨回你的身躯与根骨。” 金月冉愣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刘景浊笑道:“因为我也觉得,只要我愿意相信,假的也是真的。不过以后你得记着,相信与否,分事情呢。” 日渐西斜,巷子口的摆摊儿老者打了个哈欠,但还没有准备收摊。 此时路上走来两道身影,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心说还真巧。 丘柘只一转眼就瞧见了路边摆摊的黑衣老者。 他也觉得巧,但徐娇娇可不这么想。 清凉女子撇撇嘴,轻声道:“这老家伙又让我碰见了,这次你可千万别拦我,我一定要去给他点儿教训。” 丘柘拦也拦不住,女子迈开步子就往符箓摊儿去。 刘景浊所化的黑衣老者这会儿正手提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一抬头就瞧见那个穿着极其清凉的女子。 还没等女子开口,刘景浊率先取出一块儿木牌,上面写着每种符箓限购一道,复买价格翻倍。 意思是他们两个要是再买符箓,每张就得两枚泉儿?真他娘的拿我们当冤大头呢?Qqxsnew 徐娇娇冷声道:“老头儿,你那符箓我们用了,半点儿用没有,找了你好几天,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把钱退来!”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用了吗?何不用了再来找事儿?我那两道符箓,只在关键时候有用。” 徐娇娇冷笑一声,当街放出一身冷冽气息,沉声道:“退钱不退?你老……” 话还没有说完,徐娇娇已经冷汗直流。 那个佝偻老者,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那一身武道罡气,好似蒸笼一般,只要一言不合就要将她融化。 黑衣老者笑着开口:“年轻人,有没有用,用了再说。都说了你们花了两枚泉儿买了一枚泉儿的东西,我这符箓就值一枚泉儿。” 徐娇娇硬着头皮抬起头,刚刚要开口,却猛的发现自己还在丘柘身旁,脑子里涌出来的带一句话,是一定要给那老者一点儿教训。 她面色凝重,怎么回事?方才刹那间的记忆难不成是假的吗? 徐娇娇扭头看向那个黑衣老者,黑衣老者也正看向她。 刘景浊笑着抿了一口酒,这便是捉月台另外一道神通了。 先前在西花王朝京城之外,对那位献衣王曾用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尚不成熟。 此时此刻,再给徐娇娇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去符箓摊儿了。 不过丘柘是压根儿没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动静,他只是直愣愣看向远方一位随从一大堆的贵气青年。 待一身贵气的青年走到面前,丘柘这才恭恭敬敬作揖,笑着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贵气青年眯眼而笑,“老四,你也来凑热闹?” 第三百一十三章 只是戍边人(八) 收回手臂,丘柘笑着说道:“二哥多虑了,我只是路过此地,碰巧遇见阎家有喜,带着娇娇来坐坐而已。” 对太子,丘柘很尊敬,发自内心的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他并未低声下气,这是丘柘的底气。 对面贵气青年微微一笑,“既然都来了,那就带着徐姑娘好好玩儿玩儿,今年总得回去一趟高浮,去看看父皇了吧?” 丘柘点点头,轻声道:“之后便一路游历返回高浮,这次回来我师傅说可以时间长一些的。” 太子点点头,笑问道:“路痴法师可还好?” 丘柘也是一笑,叹息道:“师傅说要四处逛逛,不然我也没这么多时间可以玩儿。” 兄弟俩对视一笑,路痴法师,人如其名,一出门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即便已经是个登楼大修士,还是不喜欢以炼气士手段找路。按他的说法儿,走错了也是一种缘法,哪条路必然是对的? 阎家父子已经走来,丘柘笑着说道:“二哥先与他们客气着,我四处逛逛去。” 说完便抱拳行礼,缓步离去。 刘景浊看的有些无趣,便开始收拾符箓,不打算再以分身摆摊儿了。 丘柘花了两枚泉儿买的符箓,真不算太坑他,那是刘景浊以道门正统画符法子辛苦刻画而成。如今刘景浊身怀全数雷霆真意,所画符箓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符箓大家,但也算是宗师了,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其实刘景浊自己也只是试一试符箓威能而已,丘柘能不能用上还是一回事。 走出很远之后,徐娇娇这才开口说道:“你说的对,那个老头子不简单,很可能是个大修士。” 丘柘有些诧异,“怎么忽然变了?” 可徐娇娇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说,方才经历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黑衣分身在无人处化虚返回真身,本体那边儿,顾衣珏与姚放牛一同发问:“方才那手,是飞剑神通?”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飞剑捉月台的真正神通,镜花水月,真真假假。你俩都看出来了,我将另外一把长风剥离了出去,如今除却那把算是小半个本命剑的清池,就一把捉月台了。再不磨砺出真正神通,那我这剑修,岂不成了假的?” 两位登楼对视一眼,想骂人,但忍住了。 真他娘的有病!好好的你把飞剑剥离作甚?余恬也不是剑修啊!给他也是鸡肋。 可刘景浊有自己的想法,一来是老大与师傅已经再没机会相认,长风应该给他,起码是父子之间的一道羁绊。二来是,走上一条无既定路线的大道,还是得尽量去靠自己。 现如今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执拗,刘景浊已经有了那种什么东西到我手上就是我的了的感觉,但事关自身大道,既然被师傅灌顶而来的一身修为已经尽数散去,那倒不如干脆点,从头再来。 刘景浊忽然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有件事我还是有些迷糊,咱们得再去一趟蓝鸟河。姚放牛留着,我跟顾衣珏去,速度快些。” 姚放牛点头道:“放心,城外那间包子铺我一直在注意,还有那个什么掌律,不必担心。姚放牛只是单纯的打架弱一些,但,我法宝多啊!拿钱砸不行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只是戍边人(九) 大婚之日,象城之中,不能杀生,不能佩戴兵刃,木头的也不行。 两座炼气士势力的大婚,其实规矩与此地凡人相差不大,但奢华程度,肯定是要成倍数递增的。 早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沿城中主干道往南门,沿路见人就洒钱,洒的可不是铜钱,而是一片片的银叶子。 出城之后,娶亲队伍便搭乘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直往束春台去。 这画舫,是太子丘枞借给阎家的。 刘景浊所在的院子里,姚放牛掏出来一道法宝,就是四四方方的怪异铜镜,但镜子当中却能显现画面,画面正是迎亲队伍。 姜柚咋舌不已,轻声道:“闹这么大动静?那师傅你以后娶师娘,得多大动静啊?” 顾衣珏笑道:“估计这象城娶亲跟山主一比,那就不值一提了。景炀二皇子娶白鹿城龙丘棠溪,那迎亲队伍得跨洲啊!” 刘景浊斜眼看去,顾衣珏率先转头,免得又给某人东扯西扯一大堆,说到人想骂也没话骂。姜柚倒是不躲,但没像往常一样挨一脑瓜崩儿。 他只是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要是来得及,肯定要比这场面热闹的多。” 前提是得来得及。 姚放牛笑了笑,他想的是要给徐瑶一场如何声势浩大的婚礼。 至于刘景浊,恐怕只会比自己想的场面大,以后只会更大。 顾衣珏摇身一变,成了个锦衣青年。 “待会儿跟着本公子,带你们吃席去!” 隔壁那位真正的金月冉,早在天微微亮时就已经走了,被蓝鸟河河婆带在身上。蓝鸟河那座河婆庙,泥塑金身也没了,里面那具尸体自然也是没了。 城里的包子铺今日也不开门,门前贴了一张纸,上写着家中有事,此后再不开门。 听说迎亲队伍会在回程之时落地落红城,接上女方那边儿的“娘家人”,哪儿是干爹干娘,分明是亲爹亲娘,装了一百年了,很快就不用装了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与姚放牛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就去隔壁宅子,但绕路得小半个时辰。 姜柚明知道翻一道墙就可以到,但她也明白一件事。 告慰英灵,得走正门。 今日无人佩刀背剑,刘景浊一身苍青长衫,姚放牛是一身白衣,顾衣珏与姜柚没跟着一起来,他穿的是绣着青鱼的锦衣,姜柚则是一如既往,紧身竹青长衫。 那处四水归堂的宅子,正院子当中插着两柄剑,一柄八棱铁剑,一柄木剑,千年雷击枣木所铸。 皆无鞘。 姜柚坐在屋檐下,单手托腮,轻声道:“顾峰主,你知不知道我师傅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顾衣珏摇摇头,说道:“我也没见过他真正发火。” 略微一顿,估计看向那两把剑,轻声道:“姚宗主应该见过的。” 跟着刘景浊走了三年多的江湖了,姜柚是真没见过刘景浊真正生气。 她轻声道:“我师傅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顾衣珏深有感触,点头道:“要是忍不住了,怕是会很吓人。” 他跟曹风签了那道“卖身契”,就只是因为刘景浊身后站立的无数英灵?或是十万大山那位老老老前辈? 当然不是。 徒手为先贤挖坟,这是其一。 还有就是,当年那个年轻人曾笑着说,他要关掉归墟门户,要站在人间最高处剑指天外,问所谓天人,可敢下来一战。 这一幕,他跟曹风都在等,就是忍不了的时候。 顾衣珏呢喃道:“我资质很差,千岁登楼,但依旧是个人间修士。”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一句话就破坏了此时气氛。 “顾峰主,你这么大年纪了啊?” 顾衣珏气笑道:“你跟白小豆铁定可以是好朋友。” 姜柚咧嘴一笑,歪着头问道:“那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快就要见到那位比自己年纪小,还不吃肉的师姐了,说不紧张是假的。 顾衣珏想了想,说道:“小时候吃了很大的苦,所以她是个很会为他人着想的孩子。说实话,哪怕你当着她的面吃肉,或是用她的碗吃肉,她也不会说什么。对了,她现在都不在客栈吃饭了,所以你想吃肉也问题不大。” 姜柚摇摇头,“不吃肉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龙丘棠溪讲了那个故事,姜柚就没觉得不吃肉是个多大不了的事儿。 走去隔壁宅子的路上,姚放牛轻声道:“你说过的事情,我没传信回去。等到青椋山开山典礼过后,我回乞儿峰跟那帮老东西吵架。总而言之,你放心,等你到拒妖岛时,破烂山在拒妖岛所有产业尽数归你调遣。”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感谢的话就不说了,要是实在吵不赢,你就说这桩生意虽然不一定赚钱,但一定不会亏钱。要是还说不通,那我当一回坏人就是了,强抢即可。” 姚放牛笑道:“放宽心,能跟我师傅尿到一个壶里去的人,嘴上可能损点儿,但绝不是不知大义的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王家正门。 在路人诧异眼神之下,两人迈步走进了宅子。 走到院子里,刘景浊与姚放牛各自取出三炷香。 姚放牛率先开口:“王老哥,我姚放牛虽然没你那么猛,但早晚还要去拒妖岛以南浪一回的。今日来此,只是告诉你一句,我来给你讨说法儿来了。” 刘景浊弯腰将香插在院子里,又取出一沓儿纸钱,一张纸烧了起来。 “王老哥,刘见秋答应你要来象城,现在我来了。当年没告诉你,我本名其实叫做刘景浊,但这趟我是以刘见秋身份来的。” 姚放牛咧嘴一笑,这才是我姚放牛的兄弟嘛! 烟火不大,但很暖。 烧完手中纸钱,城外正好有声音传来,该是迎亲队伍回来了。 青年人缓缓起身,又摘下酒葫芦往地上倒了许多酒水。 “抱歉,相逢酒喝完了,这是我家乡酒水,白簿。” 自个儿又喝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我不是来给你讨说法儿要公道的,我就是杀几个人。中土刘景浊也好,刘见秋也罢,与王全,与徐老山主,与龙丘阔一样,只是戍边人。” 说罢便起身离去,走出去时,顾衣珏已经与姜柚在等了。 城主府大门口,热闹非凡。 都快到了,顾衣珏忽然扭头儿看向姚放牛,轻声道:“姚老弟,咱不能空手啊!” 姚放牛一脸无所谓,随手取出一枚剑丸,灵宝品质。 顾衣珏瞪大了眼珠子,传音说道:“要不要这么大方?这不是喂狗吗?” 姚放牛满脸无所谓,传音道:“小物件儿,几十枚泉儿就买的到。再说了,走的时候我还得拿回去。”qQxδnew 刘景浊传音道:“行了行了,你看看那些个手持请柬的宾客,好像是有分三六九等的。” 顾衣珏笑道:“我问了,我这请柬是二等贵宾,咱们属于娘家人。宴会是这样,如摩珂院、贵霜王朝,那都是坐在最里边儿的,下来就是附近山水神灵,有一桌。再然后就是主家与娘家,娘家人坐在右侧,分三等,咱们不算最后,但也不靠前。” 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顾衣珏拿出一张请柬,带了三个,门口迎客的中年人脸上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喜的。 但顾衣珏冷冷看去,随手丢出剑丸,淡然道:“狗眼看人低!” 一枚灵宝品质的剑丸,迎客中年人态度当即一个大转弯,赶忙弯下腰,讪笑道:“不敢不敢,不知贵客名姓,来自何处啊?我这边儿得喝礼的。” 顾衣珏冷声道:“中土湫栳山,丘侬。” 中年人许是没听过湫栳山,所以没多少惊讶,只是大声喊道:“中土湫栳山丘侬公子,贺礼兵丸一枚,灵宝品秩。” 门外没人注意,但门里却有心人常在的。 有人老远看了一眼,赶忙跑去束春台那位屈掌律前询问。 然后就有人小步跑来,说是请柬给错了,丘公子一行上方落座。 顾衣珏笑着传音:“湫栳山还是唬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传音答复:“要是他们知道破烂山姚大宗主亲身至此,怕是得把努柲都要赶下首位喽。” 拜堂时辰未到,但下方多数人已经落座。唯独这地方,现在只坐了刘景浊四人。 往外不远处,有一长桌,算是分开了这“大客”与寻常“小客”,那桌坐的正是附近山神与河婆。 长桌末尾,蓝鸟河那位河婆娘娘早就注意到了刘景浊,那叫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会坐在那里啊?那可是摩珂院掌律与皇家坐的地方。 她身上带着真正的金月冉,但金月冉不敢露头儿,所以蓝鸟河河婆压根儿不知道,那四人一桌,就是金月冉所说的好人。 刘景浊也扭头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眼看吉时已近,新郎却是站在一处牌位前,恭恭敬敬上香。 阎钬为自己娘亲点了三炷香,嘴角微微一挑,轻声道:“娘,你看好吧,谁是棋子谁是棋手马上就要见分晓了。你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个为了拔高自身境界,狠心害你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至于孩子,谁说不是我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只是戍边人(十) 虽然到了最高处的座席,但四人位置,依旧是最里面最靠外的。 再往高其实还有,就是主位了。但那是束春台与阎家自己人的位置,像刘景浊四人所在之处,终究还是客席。 很快就有两道身影率先走出,是贵霜四皇子丘柘与徐娇娇,就在四人对面。 桌子很大,坐个四人绰绰有余,但其实这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席位。 丘柘落座之后,朝着这边微微一笑,面带善意。 准确来说是冲着顾衣珏一笑。 方才也听说了,那个身绣青鱼的青年人,是中土湫栳山少主。一座一流宗门的少主,饶是贵霜王朝也半点儿不敢小觑。 徐娇娇倒是没有多诧异,一流宗门是一流宗门,但毕竟是在中土。她倒是瞧着那个一身苍青色长衫的青年人有些面熟,但死活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正想着呢,太子丘枞迈步走来,身边还有一位长发中年人,但中年人一身僧衣。 努柲自然而然落座左侧首位,丘枞坐的是右侧首位。 无论承认与否,贵霜王朝总是要看摩珂院的脸色的,就如同朱雀王朝也得听挂壁楼的。 顾衣珏这家伙一副不把别人当回事的模样,指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吃食,撇嘴道:“吃啊!等什么?送了一枚剑丸,还抵不过一顿饭钱吗?” 姜柚看了看刘景浊,待后者微微点头,这才咧出个笑脸,再不顾旁人,自个儿开始狼吞虎咽。 对坐徐娇娇悄悄传音:“这姑娘是不是很好看?就是年纪小了点儿,撑死了十七八。但人家已经是开山河武夫了,炼气士境界低一点儿,但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呢。” 丘柘哪儿不知道徐娇娇的意思,他权当没听见,反正打死不往姜柚这边看了。 气氛有些沉闷,主家都还没有出来,此处四桌人,谁也不理谁。 相比之下,下方大席就热闹多了。 早已经有人端着酒走来走去,见见故友,认识认识新朋友。 努柲忽然笑着看看,看向顾衣珏,轻声道:“听说这位小友是湫栳山修士?我十多年前远游中土之时,还与丘山主有过一面之缘呢。” 刘景浊微微一眯眼,不过没说什么。 完了完了,顾衣珏心说这假和尚别不是真认识湫栳山的老东西吧?我总不能真认个爹出来的呀! 不过毕竟岁数在这儿,顾衣珏只是转头问道:“你是哪位?” 努柲笑道:“摩珂院掌律,努柲。” 顾衣珏一撇嘴,“没听过,名气不大。” 瞧见努柲吃瘪,丘枞心情大好,笑着转头,刚要开口就听见顾衣珏漫不经心道:“神游以下的别跟我讲话。” 本想搭茬儿的丘柘识趣闭上了嘴。 被顾衣珏这么几句,几人都没了说话兴趣,气氛再次沉闷了起来。 若非人家大喜之日,努柲与丘枞再没脾气也得掀桌子了。 姚放牛觉得有趣,与刘景浊传音说道:“顾剑仙一直这么有趣?” 刘景浊答道:“也是大少出身,估计是想把年少时没做的纨绔子弟的感觉找补回来。” 闲扯了两句,姚放牛又传音说道:“这会儿此地已经有了两尊登楼,努柲算一个,城外还有一个。” 刘景浊传音答道:“待会儿肯定还有。” 正此时,阎若一身大红衣裳快步走来,那叫一个满脸笑意。 他朝着在场众人抱拳,然后走出去几步,笑着说道:“诸位贵客莅临,今日我象城蓬荜生辉,大家吃好喝好。” 第三百一十六章 都说了我很能打的 满脸不敢置信的又何止丘枞,阎若也是一样。 事情已经全然脱离他的掌控了,可接下来一段话,更让他一口老血翻涌。 那位太子皱起眉头,沉声道:“金月冉,你还敢在此处信口开河?你嫁给阎钬,奉子成婚,怀的却是阎若的孩子。我手中镜花石都有刻录,难不成要让我当场拿出来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不过现在真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唯独顾衣珏,瞪大了眼珠子,开口道:“好家伙,这么精彩的么?” 阎若气的手发抖,指着丘枞,沉声道:“再如此胡说,即便你是太子,我也非要与你讨个说法儿才行!孩子是谁的,谁心里有数。逼我杀妻,逼我灭王家满门,我都可以背黑锅,但你丘枞如此坏我父子关系,我不答应!” 好好的一场婚宴,此刻竟然成了泼妇骂街一般。 也唯有刘景浊与丘柘全然不把周遭事当回事,一个手提酒葫芦小口喝酒,另一个给樱桃剥皮,然后喂给身边女子。 丘柘拍了拍手,笑盈盈看向阎钬,问道:“阎少城主就不说句话?心甘情愿当这个王八?还有努柲掌律,灭王全一家,最终所得的佛骨舍利,就是到了摩珂院对吧?” 他缓缓转头,看向太子,又问道:“二哥,假如有人害你,我自会保你。但若真是你做的,我今日不会出手。” 丘枞冷笑一声,沉声道:“一派胡言!孤乃当朝太子,贵霜储君,何必要去为了讨好摩珂院而害一位戍边英雄?” 一直没开口的阎钬忽的一笑,迈步走上前方,随手一挥,大席上方便有一道巨大画卷凭空出现。 可刚刚等到画卷之中有光影显现,那位太子护卫便抬起手随意一挥,当即一道灵气砸出,将那画卷撕的稀碎。 阎钬一笑,转过头轻声问道:“太子心虚什么?” 丘枞淡然一笑,“我心虚什么?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告诉我,王全一家是不是阎家所灭,枚佛骨舍利是不是献给了摩珂院?好好说,胆敢不说实话,金月冉腹中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阎钬眉头一皱,冷声道:“太子,手段如此下作,将来如何担当一国之君?” 丘枞淡然道:“我只求天下百姓过得好,戍边人不心寒,做到此两点,饶是千夫所指,又如何?” 刘景浊赶忙灌下一口酒,再不压一压就吐了。 阎钬冷冷一笑,猛然转头,沉声道:“诸位贵客,不妨打开手中请柬,看看这位贵霜太子究竟是什么披着人皮的畜生。” 顾衣珏立马儿取出请柬,笑呵呵说道:“这趟没白来啊!如此好戏,话本上都瞧不见啊!” 坐在高处的屈合与帕家夫妇皆是冷眼看来,顾衣珏淡然转头,冷声道:“狗眼转过去,再看就帮你挖出来。” 此时城主府内,但凡手持请柬的宾客都已经打开请柬,顾衣珏也不慢。 打开一瞬间,一幅画面便流转于纸上。 好嘛!这是下了血本啊! 画面之中,太子与今日这位新娘子依偎在一起,光是这一幕,就已经让人惊掉了下巴。 接下来两人犹有对话。 “殿下,王家已经被灭,待掌院出关,阎家便会献宝。日后阎家与摩珂院,必然要背上个谋害戍边功臣的名头,借阎家板倒了摩珂院,日后殿下的皇位就会很稳当了。” “辛苦你了,我这里有两道符箓,带去给阎家父子每人一道,让他们父子相疑,日后更好出手。” 此时阎钬小步走过去,轻轻扶起金月冉,笑道:“娘子快快起来。” 本以为画面已经结束,没成想接下来还有。 请柬之中换了一幅光影,太子就坐在一张椅子上,方才画面,是太子丘枞置身于幻象之中。 顾衣珏咋舌道:“好嘛,看这意思,是太子本想玩儿人,却被人玩儿了?” 丘枞冷眼看来,顾衣珏赶忙缩了缩脖子,一幅被吓到的模样。 “咱俩可同姓,你别这么吓唬人,要是吓到我了,我怕我打死你。” 努柲已然返回首座,笑盈盈喝起了茶。 而城主阎若也回了高位,看样子已然心力交瘁,估计也不想管了。 一旁的屈合何尝不是一脸苦笑。 转头看了看阎若,屈合轻声道:“阎城主,孩子本事大了,咱们该高兴才是。” 阎若惨然一笑,“有因必有果,跟什么人学什么人,我运气不好,认了。” 阎钬搀扶着“金月冉”,沉声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恼羞成怒了?我阎家做了错事,一直以来都想赔罪,但苦于没有机会。今日既然真相大白,那借此机会,我阎钬撂下一句话。王家确是城主府所灭,但那是迫于太子淫威,日后我爹会亲自去往归墟戍边,以命赎罪。” 连爹都能卖了,姜柚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了心中怒气。 境界低,打不过,等我师傅出手吧。 刘景浊以心声传音:“这手段,有些熟悉啊!局中局?” 对坐的丘柘忽然起身,微微一叹,轻声道:“二哥,图什么啊?” 都到这会儿了,丘枞便也释然了。 他缓步走回座位,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还能图什么?我只是不想以后当了皇帝,却还是人家看院子狗。老四啊,有时候心慈手软没用的,在我看来,死王全一家八十余口能拖摩珂院下水,是个很划得来的事儿贵霜头顶若无摩珂院,那贵霜必然要更上一层台阶。” 又抿了一口酒,丘枞看向“金月冉”,问道:“孩子真不是我的?” 女子摇摇头,“从来就不是。” 那尊炼虚瞬身至此,沉声道:“殿下,走。” 丘枞摇摇头,叹息道:“有那老狗在此,跑的了?” 努柲喝了一口茶,笑道:“早在船上就劝过你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很明显,摩珂院是向着阎家这边的,在场众人,再无人敢说什么。 阎钬笑着说道:“大家继续吃喝,今日之事就当是一场助兴了。”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音,再次将众人视线拉了过去。 陶景盛惨然大笑,笑的直摇头。 “王家八十余口被杀,这么简单就糊弄过去了?这样的人世间,真不值得去守护。” 姜柚转过头,轻声道:“师傅?” 刘景浊又举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便看向那位始终按兵不动的蓝鸟河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杀几个人 看着那处只剩下三人的地方,丘枞也好努柲也罢,哪还能猜不到,那自称丘侬的家伙,压根儿就是假的。 刘景浊依旧神色淡然,自顾自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水。 不想说话,还能再忍忍。 山水神灵那一席人早就散光了,现在就剩下蓝鸟河河婆与金月冉在。 顾衣珏随手将那道灵气光束甩飞,单手拔出佩剑插在桌面,笑着说道:“放心,我真的很能打的,在场所有人加起来也就让我挥一挥剑。” 年轻女鬼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好的!” 一旁的蓝鸟河婆苦笑一声,“我先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主道,对着上方恭恭敬敬抱拳。 “我乃蓝鸟河河婆,管着三百里水路,束春台南一个小小神灵而已,努柲掌律应该还有印象吧?就是那个借了半数河道水运与你,换来一个结丹契机的小小河婆。” 顾衣珏眉头一挑,一柄飞剑已然悬浮努柲眉心。 “说了让她们把话说完,聋吗?要试试我的剑锋利否?” 话音落时,在场众人却是猛的发现,整座城主府都已经被一种如蛛丝一般的白线缠绕了起来,如同被一只巨大蚕蛹囊裹其中。 此招刚刚练出来不久,是被安子生生打出来的剑术神通,取名作茧。 除却刘景浊一行人之外,神游之上的炼气士几乎同时转头看向顾衣珏。 努柲刚刚扶起阎钬,此时也是眼皮狂跳。 同是登楼,但人家是剑修! 顾衣珏咧嘴一笑,“继续说。” 说着还取出来自带的鸡腿儿递给年轻女鬼,“干净的,放心吃。” 蓝鸟河婆开口道:“百年之前,堂堂摩珂院掌律到我蓝鸟河,说要与我借半数水运,此后会助我结丹。当时我金身已近碎裂,当真着急破境,便想也没想,将半数水运交了出去。没过多久,我顺利结丹,就在我出关那日,上游下游,各有一女子跌落水中。一位是落红城帕糯,另一个,是农家女金月冉。” 说着,她抬头看向上方脱了红衣的新娘子,问道:“还记得我吗?” 只是一问,也没等她答话,河婆继续说道:“两位女子同时落水,金月冉是失足,帕糯是投河。我心想着落红城帕家,怎么说也是炼气士家族啊,于是便去救了农家女金月冉,结果到时,金月冉已经被束春台的屈掌律救起,等我赶到上游,一个灵台修士,居然已经溺亡。当时我真没有多想,可都过了小半月了,帕家愣是没人来打捞尸体,我十分奇怪啊,本想着带着尸身去往帕家,没成想在下游处,却发现了一道孤魂。那孤魂怨念极大,我便偷偷摸摸助她修炼。后来那位金姑娘成了束春台掌律嫡传,明明父母就在不远处,可她愣是不回去看看。我就很好奇,结果又发现,河里那只水鬼,居然三天两头跑去金家夫妇院子外,可村落之中供奉有佛像,她压根儿就不敢现身。” 她看向上方,冷声道:“烦劳金姑娘告诉我,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一次都不去看?反而三番两次去往落红城呢?还要麻烦帕家主与夫人告诉我,自家闺女的尸身都不打捞,却拿别人当做亲闺女看待,这是个什么道理?对了,你们先前狗咬狗,一直都在说夺取佛骨舍利,为什么没人提起将王葫扒皮抽筋是为了什么?努柲掌律也是个痴情人啊!百年前花费巨大代价,将两位女子身形互换,夺人体魄根骨,为的是给心上人一道续命皮囊。结果哪知道与人私通产子之事,早被人发现了,你那心上人已经死了。为了让那位城主夫人死而复生,你辛苦找寻身怀木丹的炼气士,要抽干其一身气血,来为心上人续命。手段倒是不错,以束春台那女子为跳板,周旋与太子与阎家两处,自个儿压根儿不用动手,就得了王葫一身精血,外加一枚佛骨舍利呢。可惜了太子殿下啊!自以为是棋手,到现在还护着她。” 顾衣珏拍了拍脑门儿,轻声道:“等等,我有点儿糊涂,你的意思是,有人百年之前谋划了一场移花接木,为的只是给私通之人一个续命皮囊?” 河婆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改换过魂魄的肉身,再次被他人占据之时,更不容易遭受反噬。” 顾衣珏点了点头,笑问道:“还有,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明知道所谓金月冉,其实是帕糯,但他还是自以为是的拿她当做棋子,事实上真正的操盘之人,是那个假和尚?” 河婆娘娘再次点头,接着说道:“更更好笑的就是阎少城主了,你爹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亲儿子,但还是拿你当亲儿子养着。哪成想养出来个白眼狼,居然勾结努柲要害阎城主,这哪儿忍得了?这不,阎城主一个转头就跟太子一条战线了。可惜了,太子也好,阎城主与少城主也罢,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Qqxsnew 真正的帕糯,此刻已经退到了屈合身边,帕家夫妇死死护在自家亲女儿前面,看来是打算替闺女死了。 这个稀里糊涂的局中局,总算是略微明了。 局中所有人,都太过自以为是了。 顾衣珏微微眯眼,“你从哪儿知道这些事情的啊?” 真正的金月冉轻声道:“其实自始至终都有个局外人的。” 太子殿下苦笑一声,叹息道:“大哥啊!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不现身吗?” 能对自己如此上心的,恐怕也就那位只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的大殿下了。 顾衣珏低头看向年轻女鬼,微笑道:“你不说点儿什么?” “要说的。” 只堪堪黄庭境界的女鬼,缓缓走到前方,抬头直视上方一堆人。 “我有百年时间都没法儿用自个儿的真名,我只想问问你们,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为什么非得害我?” 说着说着,泪水便翻涌出来。 “我不想当什么仙人,我就想照顾我爹娘,可直到他们死了,我都没能在他们床前尽孝,你们拿什么赔我?!” 顾衣珏轻轻抬手搭在金月冉肩头,轻声道:“拿命吧,反正这趟来,我就是杀人来的。” 上方一张桌前,久久未曾开口的丘柘狂灌一口酒,苦涩开口:“大哥,都是兄弟,何至于如此?” 下方大席之中,有个老者缓缓起身,只往出走了几步,已经成了个肥硕青年。 那会儿由打城外赶来的登楼修士,也飘飘然落在了大皇子丘横身旁。 这位年近四十的贵霜大皇子笑着开口:“老四,你太单纯。老头子快不行了,皇位就在那里摆着,我当然得争一争。但只争皇位吗?与老二一样,我也不希望头顶还有人在啊!” 顿了顿,丘横笑着说道:“在我出现之前,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刻在了镜花石,坑害戍边人的邸报很快就会九洲开花的,届时摩珂院,就要坏在努柲这颗老鼠屎上面喽。” 努柲又忘阎钬嘴里喂进一枚丹药,忽然之间转过头,硬是把顾衣珏的本命剑逼退十几丈。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错。王朝夺疆土,炼气士夺机缘,凡人求富贵,与我求所爱之人长生,并无什么区别。大皇子如此设局,辛辛苦苦十几年得有了吧?事到如今,那就比比拳头大小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山水路上江湖人 白小豆把灯笼递给龙丘棠溪,撒丫子狂奔去往刘景浊那边,隔着一丈远就使劲儿往上跳,一下子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都十三的姑娘了,可不轻,刘景浊连退两三步。 “哎呦,长得好快,赶紧下来吧,大姑娘了,不害臊!” 白小豆撇撇嘴,“抱我师傅有什么害臊的。” 不过她转头看了一眼姜柚,还是很快跳了下来。 这个师妹,比自个儿个头高很多唉! 两个少女对见面时的画面都有很多次的设想,也准备了好多好多话,可见着了,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是白小豆率先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妹个头儿好高,长得真好看哎!” 姜柚赶忙取出一大堆小玩儿意,轻声道:“这些都是给师姐准备的,别嫌弃啊!” 刘景浊笑了笑,一手按住一颗脑袋,轻声道:“好了,先回迟暮峰,然后你们再好好聊,想睡一起都可以的。” 松开手走去龙丘棠溪那边,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多耽搁了几个月,抱歉啊。” 龙丘棠溪摇摇头,“邸报我都看了,还不错,再说你回来早了也没事干。” 并肩往迟暮峰方向走去,龙丘棠溪又问道:“方杳木急匆匆回了京兆府,说是要往济水那边去,顾家好像出了什么事,是顾衣珏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非不让我插手,说这件事他得自己干。其实如今他都是顾家老祖宗了,与他凑凑活活同龄的人估计也就那位大侄子老家主了,他无非就是撒撒气,还当年那只青鱼一个清白,不会真动手的。” 毕竟同龄人早都死光了。 龙丘棠溪轻声道:“当年雷州渡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是好奇,只是顾衣珏是如今青椋山境界最高的炼气士,他的事,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山主夫人总要知道知道。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顾衣珏年少之时资质很差,本就被家里人不待见,但起码是嫡系少爷,不会太过受白眼。后来他二叔当了家主了,他就越发不受待见。好在顾衣珏虽然进境很慢,但在两百岁时结成了金丹,返老还童,还成了剑修。再后来的几百年里,他一直在东海练剑,直到破境炼虚才回到济水顾家。那时候被带去浮屠洲修行的青鱼也回来了。总之就是青鱼缠着顾衣珏,顾衣珏觉得自个儿不喜欢青鱼,不搭理她。那时候顾衣珏都已经炼虚了,他二叔也才是个炼虚,怕这个曾经的嫡系公子争抢家主之位,就给青鱼安了个闲都王朝奸细的名声,栽赃陷害,没成想闲都王朝那边居然刊发邸报,坐实了青鱼身份。顾衣珏也稀里糊涂被安了个与嫂子私通的名声,且证据确凿。顾衣珏的二叔那时候正好破境登楼,便在雷州设计截杀二人。总而言之,当年勾结闲都王朝的,其实是那位家主。他们在雷州围攻顾衣珏与青鱼,青鱼最终死在了顾衣珏怀里了,背着黑锅死的。” 其实当年的事儿远没有刘景浊说的这般简单,那数道罪名落下,当嫂子的哭诉顾衣珏仗着自己境界上来了就强迫自己,当场自裁,弄得顾衣珏那叫一个百口莫辩。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后来青鱼死了,顾衣珏悲愤交加,强入登楼境,当着极多人的面几剑砍死了家主,这下子淫嫂杀叔的罪名想跑也跑不掉了。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顾衣珏只身杀穿半座浮屠洲,受了一身重伤,从登楼跌回炼虚,最终消失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其实顾衣珏一直在十万大山。” 如今那位顾氏家主,按辈分还得管顾衣珏叫一声伯伯呢。 于顾家如今的小辈来说,顾衣珏那是名副其实的老祖宗了,与他同龄的人早已死绝,顾家如今就是个二流势力。 两人聊天的时候,刘景浊刻意带着后边儿两个丫头,所以几句话而已,已经到了迟暮峰脚下。 刘景浊问道:“张五味怎么样?” 龙丘棠溪撇撇嘴,有些无语,“说是误入了一处水府,结果……他冷不丁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揣了一兜儿的法宝,得了许多功法,现在还在渝州晃荡呢,说是会赶在八月底回来。我估计他是给人设计了,但他又怎么可能吃亏。” 刘景浊面色古怪,照这么说,估计是那个张五味又出来了。 啧啧啧!那个年轻道士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没动手时,就是个金丹修士,要是真打了起来,那他娘的是个开天门! 按姚放牛的说法儿,到现在破烂山那帮老家伙提起张五味三个字还直冒冷汗呢。 好家伙,三尊登楼,给人一巴掌一个,扇的不省人事。 龙丘棠溪轻声说道:“你不在的时候,事情我都盯着办了。三月初各个请柬就都已经发了出去,离得再远也赶得来。两座大阵已经建成,渡口随时可以投用,也就等你这位山主老爷发个话了。” 白小豆忽然问道:“师傅,我能不能带着师妹去百草园睡?潭涂姐姐那边儿修建了几座小院儿,我占了一处,可以跟师妹一起睡的。” 刘景浊点点头,“我都可以,姜柚没意见就行。” 白小豆嘻嘻一笑,“那我们走了,白小喵也在后山。”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去吧。” 两个姑娘走后,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很快就到了那棵海棠树下。 迟暮峰向来是个观星的好地方,但现在不需要抬头看星星了。 一条长凳上,年轻男女挨着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哪儿像尚未成亲的小情侣,倒真是像一对老夫老妻。 “是不是没能把气撒出来?” “嗯,没办法去撒,不可能把一座城主府的人全杀光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那天生气在于我忽然之间觉得,做好人很堵得慌。后来那个大法师来了,算是给了我一场造化,这才好了些。” 他把独木舟接下来靠在海棠树下,轻声说道:“这趟出门,走了六年了,其实挺累的。” 龙丘棠溪轻声道:“累就睡一会儿吧。” 某人得寸进尺,脑袋已经靠在了龙丘棠溪肩头。 龙丘棠溪干脆微微挪开一些,扶着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腿上。 “不累才怪呢,那么些个事情,我想想都脑壳疼。不过这趟江湖走完,好多事已经拨云见日了,日后专心修炼即可,见拦路虎则斩拦路虎。” 刘景浊声若蚊蝇,“嗯。” 龙丘棠溪一笑,轻轻按抚摸着刘景浊额头,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你的,暂时不去归墟了,接下来的瘦篙洲青鸾洲,你得自己走了。不过有些事得跟你说清楚,南宫妙妙之类的事情,我不当回事是我不当回事,你不能不当回事,明白吗?” 某人已经有微弱鼾声响起,“嗯。”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心说知道你累了,睡吧,就不揭穿你了。 别的男人都是三分醉时说七分女子爱听的真话。 你刘景浊是不喝酒也能四分醉。 鼾声接连许久,龙丘棠溪的手从未离开刘景浊额头。 怀里装睡的家伙忽然开口:“棠溪,刘景浊何德何能,让你喜欢?” 龙丘棠溪没好气道:“故意惹我生气是吧?睡你的,原因你忘了。” 其实刘景浊想问,大法师说自己那三百年里有一百年是活死人,这是什么意思的。可还是跟以前一样,死活没法儿说出口。 想着想着,这次是真睡着了。 听着那变作雷鸣一般的呼噜声,龙丘棠溪嘴角一挑。 呵!男人。 现在她有些理解刘景浊为什么好多事情非要瞒着自己了,因为刘小北在青椋山时,说了一件事,那件事她也不想告诉刘景浊。因为她知道,一旦告诉他,事情保准是做不成的。 你刘景浊去关归墟门户,我龙丘棠溪为你守十万大山。 若有一道魔影冲出那处无尽深渊,算我龙丘棠溪对不起你。 某人久违的入了梦乡,正与个一身青衫的剑客站在青椋山巅,看着远处小如蝼蚁的马车行人。 虞长风笑问道:“自打十九岁头一次离乡远游,到现在都三十二了吧?十几年的江湖路,有什么感想?” 刘景浊如同少年时一般,一脚踢飞个石子儿使其掉落山崖,不一会儿就瞧不见石子了。 “师傅,以前我挺讨厌佛门的,现在忽然觉得其实佛家道理也很好,或者说,我忽然间发现,天底下没有坏学问。” 刘景浊笑道:“就像在摩陀罗城瞧见的那块石碑,是该答一句动步便道,儒家不也有一句行则将至。这些个书上得来的学问,从前会觉得很空,走江湖之后,忽然之间就会觉得,古人真他娘的牛!” 一旁虞长风微微一笑,指着下方风泉镇,轻声道:“其实人是要活着,哪怕一辈子不出小镇,也还是在江湖之中的。江湖也分个大小,人只要活着,脚下路就是山水路,迈步就是翻山过水,有人就在江湖之中。” 刘景浊双手扶着栏杆,远眺人间。 迈步就是翻山过水,有人就在江湖之中。 人一生下来,走的就是山水路,做的就是江湖人。 你我之山水江湖,相差不大。 第三百二十六章 辈分有点乱 喝酒没多久,三兄弟打起来了。 所以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刚开始是皇帝数落两个被削去爵位的哥哥,后来是两个哥哥联手双打。结果打着打着,忽然提起一柄飞剑的事,就成了老大老三揍老二了。 下手真不轻的,不大一会儿,刘景浊已经被打到了鼻青脸肿,还被丢去了墙角。qQxδnew 刘大山主啐了一口血痰,猛灌了一口酒。 他没着急起身,只是说道:“五龙卫都撤了吧,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赵坎却是冷声道:“不是着急走吗?还留着作甚?” 余恬也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开战在即,你也忙你的去,咱们没什么好吵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就先走了。” 赵坎冷声道:“不差这一会儿,想去望福客栈就去。” 眼瞅着刘景浊已经要走出院子,赵坎气极,提着一壶酒扔向门口,大喊道:“我差这点儿气运吗?皇位你拿去又如何,谁在乎这种事?再说你不想当谁能强迫你?还是说谁能把我从龙椅上赶下来?” 刘景浊没停步,只是系紧了白巾,轻声道:“奶奶会在意皇帝是不是真正的赵家人,再说了,我待不了几年就得去归墟了,日后能不能回来还是事儿。” 两壶酒同时丢向门口,余恬跟赵坎同时开口大骂:“死远点!” 刘景浊迈步出门,轻声道:“往浮屠洲出兵之时,青椋山会出力。景炀境内与附属王朝哪个敢不出力,就让他们搬去别洲。” 说着说着,自个儿也笑了。 这些事其实哪里用得到自己管。 姜柚等在门口很久了,要是往常,有人要动师傅,她早就冲出来了。 但今个儿是人家兄弟们,她就忍着没冒头儿。 姜柚埋着头走去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师傅没有不高兴,所以师姐好像不高兴了。” 刘景浊轻声道:“她在这皇宫住了近两年呢,跟太皇太后有感情,看到我这样,当然不高兴了。” 姜柚叹息道:“那我没跪,师傅会不会不高兴?”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当然不会了,其实我觉得你都不用戴孝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好了,别管这些了,跟我出去逛逛,见几个人,以后我不在了常照顾她们。” 龙丘棠溪跟风苓她们俩已经出去了,两个女子初次见面,相处的还不错。 走出皇城,刘景浊冷不丁说道:“别出来。” 可方杳木却瞬身出现,撇嘴道:“我马上就要卸任,怕个鬼。” 春官颜敬辞紧随其后,飘飘然落地。 “我也是,不怕了。” 有个白发女子落在后方,也不说话,就跟着。 刘景浊无奈道:“别僭越啊!” 方杳木撇撇嘴,“越个屁!我们老春夏秋冬都是刘先生调教出来的,老秋官对我们来说就是叛徒。殿下这次走千万带上我,我可不留了。” 姜柚面色古怪,特别是那个一身白衣的家伙,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刘景浊抬手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少看他,他颜如玉不是个好东西。” 第三百二十七章 那处天地 这处洞天,故意留了一处门口,若是有人无意间闯入,那也算是机缘了,但直至现在还没有人从特意留出的入口进来过。 里边儿那个也叫作捉月台的地方,有点儿热闹。 陈修真捂着脸,哭唧唧回到佟泠那边儿。 他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凝神修士,结果一个照脸就被一拳头砸飞了出去。 “大姐头,点子扎手啊!” 佟泠冷声道:“滚!你比我娘年纪大。” 姜柚则是咧嘴一笑,对着那位龙师喊道:“还有人吗?要是没了我就逛去了。” “有!” 话音刚落,一门板似的阔剑重重砸落,一下把姜柚拍飞几丈远。 刘小北随意抬手一指,硬生生把佟泠境界锁在凝神。 “压境以凝神对你开山河,你也不要用山水桥,行不行?” 姜柚点点头,心说这有什么不行的。 小孩子打架,没什么看头,春夏秋冬四官都凑在这儿,只是怕那位龙师下什么黑手而已。 虽说是顶头上司,可大家伙打心眼里瞧不上许经由。 刘小北与佟泠虽然没有师徒关系,但佟泠剑术,全是刘小北教的。 这边两个年轻姑娘打架,与此同时,还有一行人也走入了这处青莲洞天。 皇后唐昧儿,还有离洲天骄风苓,龙丘家的大小姐龙丘棠溪。 另外还有白小豆跟余暃,带着赵焱赵思思。 说真的,要是换做别的王朝,他们这些个儿孙后代得把腿往断了跪。 余暃跟白小豆离前方各自的师娘远些,到现在头上还系着一条红带子。 之所以来这儿,除了正事,也是想着让这些个孩子散散心,主要是给白小豆。 余暃转头看了看太子殿下,回过头后,轻声问道:“小豆子,上次你说的事儿还是算了吧,青椋山我真不敢去。刘先生是一回事,你那个新来的师妹跟你师傅,对我来说差不多啊!” 都是天生克制自己这种妖物,都没地方讲理去。余暃最怕的人都不是余恬,余恬才能排第三呢。 第一是刘景浊,实在是起名字那次忒吓人,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第二个是风苓,这个便宜师娘,说打人的一声,那就是砰砰砰,哐哐哐。 白小豆轻声道:“没事,怕什么?你没看我师妹长得那么好看吗?就比我师娘差几座山而已。” 余暃一愣,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跟你师娘相比呢?” 白小豆仔细想了想,脱口而出:“三座大洲吧。” 后边儿两个孩子也在聊天,赵焱拉着赵思思的小手,姐妹俩嘟囔着走在后面。 赵思思嘴里塞着一枚桃仁酥,是白小豆带来的。 她轻声问道:“哥哥,豆豆姐,二伯呢?哪儿去了?我娘说二伯是个大剑仙,咋个不见背剑哎?” 白小豆如实回答:“剑放山上了,还有一把剑师妹背着。” 白小豆倒是真没觉得姜柚背着山水桥哪里不好了。 前方龙丘棠溪忽然转头,轻声道:“柚儿在跟佟泠交手,你去帮忙去吧,不用二打一,过去之后就说你不用青白,找个黄庭境界同境打架。记住,悠着点。” 白小豆讪笑一声,“果然是瞒不住师娘。” 风苓也开口道:“余暃,你带着去吧。” 赵思思赶忙问道:“娘,我们能不能去?” 皇后点点头,“可以,不要惹事。” 打发走了三个孩子,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前走去。 皇后唐昧儿微笑道:“这处青莲洞天,原本是没有人的,如今这些人,大多数是从别处迁来的农户,有极少数的,是花了大价钱买了地方,日后会是给景炀王朝培养炼气士的地方。除却花了大价钱来这儿,为自己子孙后代争机缘的高门大户,剩下的都是由龙师在景炀境内找的,子孙后代里最有可能出现不俗之人的寒门与平民。”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问道:“给刘景浊留的地方,也是想着给青椋山分机缘吗?” 唐昧儿点点头,“我家那个就是这意思,大哥二哥都得占一份,但他们肯定打死都不会要,所以只能找两位嫂子来了。这也是奶奶的意思,她说二哥说不回来就肯定不会来了,除非她要走了,可能二哥还会来一次。” 风苓疑惑道:“刘景浊为什么不能回长安?” 说话间已经到了某处院子,唐昧儿笑着说道:“二哥打小儿就倔,认定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的那种。小时候我家那个喜欢来我家摊子吃羊羹,二哥不喜欢羊肉味道,所以次次都站的老远,即便后来我说已经不腥了,他还是试都不试。” 顿了顿,唐昧儿走去屋里,拿出来了三枚莲子。 “只要种下,日后就是进出门户。” 风苓一把接下,有这好事儿,不要白不要,他不要我要。 龙丘棠溪却是笑着摇头,轻声道:“刘景浊是什么脾气我知道,这东西 他不会要,我也不敢要。” 连那一整座洞天福地他都打死不要,这种算不上洞天福地的小仙府,他更不会要了。 唐昧儿笑道:“二嫂,你们不会变老,我会。你们都是炼气士,我是个凡人。所以咱们想的不一样,你先听我说。” 顿了顿,唐昧儿接着说道:“二嫂,二哥要去归墟,那不是几年能回来的,他的青椋山总要有一条后路。这处洞天之内留的东西,不是给他的,就当是给你的。这也是奶奶的意思,之所以非要带着两位嫂子,就是这个原因。” 听到这话,龙丘棠溪还是笑着摇头,“我手里也有一处比这地方大很多很多的福地,龙丘家更不缺这点儿地方。” 风苓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你这就有点儿太气人了啊!有钱了不起啊?花不完了给我。” 的确是有点儿气人,那么年轻,家世又那么好,问题是人家天赋也高,奇高!二十几岁的真境,你敢信? 唐妹儿也有些无奈,只得苦笑道:“二嫂,就当帮我个忙,收下行不行?” 龙丘棠溪这才接过莲子。 拿着就拿着吧,回去丢在落冰潭池塘,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要是可以活,那收着就是。 刚刚收下莲子,龙丘棠溪胸前悬挂的吊坠忽的一亮,她瞬身而起,化作剑光径直飞向天幕。 “帮我看着那两个丫头,要是受欺负了记得帮我欺负回去。” 龙丘棠溪已经不见了踪迹,风摩挲下巴,不解道:“这俩人咋走到一起的?” 唐昧儿一笑,打趣道:“大哥大嫂倒是脾气相投,都脾气不好。” 风苓撇撇嘴,“就从那都可以订成一本书的邸报看,他刘景浊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说他沾花惹草是冤枉他,那他杀人太子总不是假的吧?就这还能算脾气好? 她抬头看了看天幕,龙丘棠溪干嘛去了?火急火燎的。 等龙丘棠溪到时,刘景浊已经端着酒杯坐在一楼,那位佟掌柜忙活着弄下酒菜呢。 很快那位御史中丞也会来,年纪轻轻的钟孝泉,如今已经算是朝中大员了。 龙丘棠溪板着脸走过去,瞪眼道:“就给你一次机会,要保密还是要命?” 刘景浊心说我哪儿有本事保密啊!我这身上可有第三只眼睛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坐,是那道玉简,我看了一副画面,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我干娘是天外北俱芦洲方家小女儿。如我爹当年曾与我娘去过天外,还曾仗剑登灵山。如……干娘临走之前,留下的话。” 龙丘棠溪皱眉道:“说了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干娘给干爹留了一道大杀器,足以震慑九洲的大杀器。还有,给我留了娶媳妇儿的东西。” 龙丘棠溪明显对于后面的没什么兴趣,现在一座神鹿洲都说她是赔钱货,他刘景浊哪怕拿着一万枚泉儿去了龙丘家,龙丘棠溪赔钱货的名声也去不掉了。 “那方才灵气外溢,怎么回事?” 刘景浊猛灌了一口酒,沉声传音:“咱们都去过的那座昆仑,是假的,当才我在画中见了真昆仑,反正挺吓人的。观想之时动静有点大。” 两人坐着等了片刻,刘景浊大致描绘了一番真正昆仑是什么样子。自身体内那座天地之中,也已经重新构建了昆仑。 其实还有几件事,刘景浊并没说出来。 壁如当年爹娘去往外界,并未走人间最高处那道天门,而是破境之后的一种飞升。 九洲天穹之内只能容纳十二境开天门,若是破境大罗金仙,必然要飞升去往外界的。qQxδnew 可刘景浊就有些搞不懂了,爹是守门人,但他自身不是门。照理说自个儿未达大罗金仙境之时,九洲不可能有人能破境大罗金仙的。 当年爹就是在刘小北所挖出来的那座仙府之中,与娘亲一起飞升天外,后来带回来了干娘。 辈分儿确实有点儿乱,养自己长大的干娘,居然是爹的徒弟。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方才去的那处仙府,不止是诗仙飞升之处。可以说,那地方就是另一处通往天外的门户,不过是单向朝外而已,八千年来去往天外的炼气士,皆是自那个地方出去的。但现在好像不行了,我干娘说是因为缺了某种东西。” 只说了这么多,但其实远远不止。 刘景浊还验证了一件事,关于那一线生机的事。 (这几天太忙,只能暂时更三千了,年后会更万字补回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某位渠帅 三年之内,身上的孝是不能取掉的,但无需始终系在头上。 这边规矩跟扶舟县那边差不多,孝期三年,第三年后的祭日送太皇太后往生,这三年不能给别人戴孝。 所以刘景浊已经摘了头上白带子。 佟掌柜端着花生黄瓜走了出来,她也不是头一次见龙丘棠溪了,一下子便是满脸笑意,问道:“龙丘姑娘也来了啊?赶紧坐,站着作甚?” 龙丘棠溪笑着帮忙接住手里碗碟,说道:“佟嫂子别忙活了,等钟孝泉来了,坐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问道:“姜柚应该被佟泠揍了吧?” 龙丘棠溪笑道:“即便柚儿已经观想出来了一条星河,对战金丹剑修,哪儿有那么容易。不过那丫头武道天赋确实绝佳,吃不了大亏的。” 尚未开山河便能武道罡气外放,刘景浊也解释不了这是为什么。 说话间门口已经走来了个年轻人,钟孝泉走到刘景浊面前,恭恭敬敬抱拳,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刘景浊笑着点头,示意其落座。 自顾自抿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听说得罪了不少人,很不合群?” 钟孝泉苦笑一声,无奈道:“御史言官,哪儿有招人喜欢的。” 顿了顿,钟孝泉说道:“只不过,有些时候还是心里不舒服,我明明就是为国为民,又何时夹带私心了?” 说归说,但御史言官给人找事儿就是本分,讨人嫌弃是没法子的事儿。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已经在往大月用兵了,你又要升官儿。御史台那边要新开一座都察院,你挂个都御史头衔儿,要随军去往大月战场。” 站起身来,刘景浊接着说道:“你虽然是景炀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但科举三年一次,最不缺的就是状元了,所以别太拿自个儿状元身份当回事。还有,等佟泠来了告诉她,想要跟我交手,还且得练几年呢。” 说着,刘景浊转身递给了客栈掌柜几张符箓。 “也没别的东西拿,钱财太俗气了,几张符箓嫂子留着。说句不好听的,嫂子年纪也不小了,张探郦人不错,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又叮嘱了几句,刘景浊留下半壶酒给了钟孝泉,自个儿则与龙丘棠溪一同出了望福客栈。 龙丘棠溪沉声传音:“到底怎么啦?方才天地二魂干嘛去了?” 刘景浊一边传音余恬,问道:“你去了北海积风山?那位佘山主是不是丢了一枚芭蕉扇?” 一边答复龙丘棠溪:“天魂去了一趟面铺子,地魂见了见被刘小北提溜到渭水的蛟龙。” 余恬当即答复:“不光是丢了芭蕉扇,连积风山都被毁了,山中至宝定风珠也没了。如今北海狂风肆虐,亏得那狼居胥山的山君,要不然大风得刮到中原来。” 刘景浊又问:“东西是谁抢的?我猜猜,是个老人?别人都叫他大先生对不对?” 余恬答复自然是对。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喊上老三,我在青莲洞天等你们。” 说完之后,刘景浊当街拉起龙丘棠溪的手,边走边轻声道:“先前我让百节大肆购买须弥石,去赌运气,看看能开出来多少乾坤玉。结果他买十枚石头,有八枚开出来的都是上等乾坤玉。东西全是在这青莲洞天买的。” 龙丘棠溪立马明白了哪里不对劲,乾坤玉之所以卖的那么贵,甚至有价无市,就是因为须弥石产量极少,要从须弥石开出乾坤玉,几率更是少的可怜。 可百节居然能开出来这么多乾坤玉,这不是明摆着有人上赶着送乾坤玉吗? 她问道:“会不会是赵坎送的?” 刘景浊摇摇头,传音道:“百节有三重身份,在青椋山这边儿,为闲都王朝与许经由做奸细。在许经由与闲都王朝那边,是给青椋山刺探情报。所以老三不会送。” 龙丘棠溪有些疑惑,他许经由处处为难人,图什么? 不对,难不成是浮屠洲那边送的? 刘景浊点点头,已经与龙丘棠溪迈步穿过小巷那堵墙,重新进入青莲洞天。 “当年我在妖鬼十国斩了一头老蛟,是那位闲都王朝四千年一遇之天骄的亲爹。百节不跟我明说,那估计除了放她进黄龙潭渲染龙气助她化为真龙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条件。” 争当中土之灵,在如今,便只是景炀王朝所在的中土。若是日后九洲天穹不再,那中土之灵,便是中土九洲之灵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一把拉起龙丘棠溪,掉头就走。 宫城那边,赵炀还在跪着,昨夜到现在一直没起来。 权忠看的那叫个心疼,走过去一把扯起来赵炀,没好气道:“太上皇啊!你不是炼气士,别较真儿。太皇太后的意思不也就是借着他仙逝,把大殿下跟二殿下都喊来长安,交代一番事嘛?” 赵炀也不执拗再去跪下,只是轻声道:“没事最好,要闹起来了的话,那就闹去吧,把几个孩子护好就行了。” 权忠忽然转头,微笑道:“闹不起来了,二殿下忽然掉头,往济水方向去了,估计是要去顾家。” 奇怪的不光是赵炀,连余恬一个读书人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小子是不是欠揍?说了去那处天地碰头呢,怎的又跑去济水那边儿了?” ………………………… 豫州境内,靠近河水之处的一处荒山脚下,住着母子二人。这母子搬来此地已久,今个儿终于是要搬走了,因为少年人得了乡试第一,中了解元,要去往长安准备三年后的春闱了。 妇人头上系着一块布,身边个头儿不高,瘦的吓人的少年人,则是穿着一身灰色布衣。 此处水流缓慢,为了方便去对岸小镇购置应用之物,妇人在此搭建了一处简易码头,以便来往小船停靠。 少年人问道:“娘,咱们都离开长安好几年了,宅子还在吗?” 妇人轻声道:“宅子没人敢动我们的,只要那个害人精不在就行了。” 少年人喉咙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偷了家里五文钱,被娘亲记到了现在,他真不敢再提起这事。 妇人回过头看了一眼大有出息的儿子,轻声道:“阿雨,郡主也好公主也罢,过得好的、有钱的人家可不会顾及我们的死活。这些年我连水都不让你挑,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我便也不让你进厨房了,你可千千万万不能辜负为娘。日后官做多大无所谓,但一定得是个好人,一定得是个可以流传千古的君子,圣人!”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番说教,毛阿雨已经习惯了,便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甚至都不想解释清楚所谓君子远庖厨,压根儿就不是娘亲想的那个意思。 此时远处一艘小舟正向着此处划来,毛阿雨咧嘴一笑,轻声道:“娘,应该是冯爷爷,上次送我回来时就说了,等咱们搬走的时候,他要来送我们。” 可妇人却是猛的回头,面色不善,沉声道:“阿雨!为娘有没有告诉过你,要与本事德行均高过自己的人为伍,不能与不济自己的人做朋友,你的朋友若全是这等船夫,那你日后也要做这等船夫吗?他要是年少时候好好读书了,会是这幅模样吗?” 毛阿雨本来不想反驳,可妇人又说了句:“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你也是这等河上贱渔。” 少年人抬起头,沉声道:“娘!圣人不会瞧不起一个河上舟子的,您不能这么说冯爷爷,事由不分高低贵贱,能养活家人且不亏心就好。” 船已经到了眼前,可那妇人纹丝不动,甚至一手按住毛阿雨,不让他往前哪怕半步。 老艄公也不是刚认识这妇人,什么脾气多少摸得清些了。 “大妹子,今日天气可不好,不上我这船,可就再没人拉你渡河了。” 妇人淡然答复:“我要教子,此后便不能搭乘你这船,若是河上再无船只,我便死等。” 毛阿雨无奈道:“娘!你……” 话没说话,妇人转过头,冷声道:“闭嘴!为娘辛辛苦苦十多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要是还有良心,那就听我的话。” 少年人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冲着老艄公露出个歉意表情。 老艄公一笑,船桨一翻,小舟离岸而去。 眼看着河上小舟越来越远,天上也忽的积起浓郁阴云。 其实船上已经多了两道身影,龙丘棠溪皱着眉头看向河岸,轻声道:“这当娘的怎么这样?” 老艄公自然是河水龙神。 他笑着摇头,轻声道:“她以为把毛阿雨护的极好,不让尘世之中的肮脏之物污了毛阿雨,时间长了不就成了个怨妇,压的孩子都喘不过气。当年她家也不差那几文钱,可她就是觉得是长公主带坏了毛阿雨,干脆连长安都不待了。” 龙丘棠溪没忍住说道:“这样的娘,也太让人窒息了。” 刘景浊起身看了看河岸,摇了摇头,轻声道:“就是路过看一眼,还是烦劳河伯把我丢去济水吧。” 龙丘棠溪传音问道:“你想看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九洲那九座山头儿,与天外那人,目的可能不同。所以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某位渠帅。” 龙丘棠溪皱眉道:“你怀疑顾氏?”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有两件事 水面多了一叶扁舟,舟上三人,刘景浊、龙丘棠溪,济水龙神蕊夫人。 瞧着年岁不大的蕊夫人,若按照成为济水龙神之后去算年纪,至少都比顾衣珏大的多。 一抹朝阳只堪堪露头就被乌云遮挡,此后便是晨雾细雨,河上波纹四起,一叶扁舟孤零零飘在河上,河水东流,舟横不动。 扁舟之内,三足炭盆,炭火旁煨着一只黝黑茶罐儿,靠在刘景浊这边。 水沸之后加入寻常茶叶,很快便有茶香四溢。 刘景浊往自个儿茶碗之中倒了一罐子,也只堪堪遮住杯子底儿。 抿了一口滚烫茶水,抬头看向济水龙神,刘景浊笑着问道:“蕊夫人何必如此客气,想说什么说什么便是。” 龙丘棠溪不喜这种场面,便去了船头淋雨戏水。 其实雨也淋不到她。 蕊夫人苦笑一声,轻声道:“殿下,我想给顾氏一族,求个情。” 刘景浊又抿一口茶水,本就不多,第二口就喝光光了。 又拿起茶罐儿添了一些,刘景浊轻声道:“千年古族,有什么好求情的,我有什么本事对顾氏如何?要求情,不如蕊夫人先列罪。” 这位济水龙神深吸一口气,抬头深深看了刘景浊一眼。 想当年在太华山封禅五岳四渎,这位二殿下可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登楼境界。当年那位龙师虽然权柄极大,但架不住二殿下是个愣头青啊! 依稀记得当年名声与如今名声大不相同,刘景浊在中土时,声名不显,但他率领五龙卫斩杀平妖道,至少五岳四渎龙神山君是知道的。动辄斩杀数十万生灵的人,哪个不怕? 至于后来的归墟刘见秋,别人不晓得,他们依旧很清楚。 所以即便刘景浊如今跌境不止,成了个神游修士,蕊夫人依旧半点儿不敢轻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久为邻居,顾氏所作所为,多多少少我知道一些。顾衣珏跟那条小青鱼,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若是论这件事,我也有错,当年就不该让浮屠洲妖修带她走的。所以我想求殿下,能不能让顾衣珏收手?” 刘景浊微微一笑,淡然道:“蕊夫人还是没明白啊?我让你罗列罪状,知道了有什么罪才能谈求情不是?”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看向蕊夫人,笑道:“壁如,顾氏一族勾结闲都王朝。又壁如,顾氏一族信奉歪门邪道。” 这位济水龙神居然面露诧异,长长啊了一声。 刘景浊笑道:“眼见为实,倒不如蕊夫人带着我们,走一趟顾氏?方才剑起,顾衣珏应该就在顾氏族中。” 蕊夫人却是沉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去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此时此刻,顾衣珏单手持剑坐在一张马扎上,偌大广场,顾氏族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老祖宗还要闹哪样。 顾沉岳忍不住转头,轻声道:“小伯,邸报很快就要刊发,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衣珏不晓得在哪儿取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 听到这个大侄子说话,他瞪大眼睛问道:“又?怎么说的像是我在找事儿了?不是在吃菜灭魔吗?接着吃,生吃都行,吃出了一只魔我给你们宰一只,吃出来一对儿我给你们宰一双,说到做到。” 家主一旁的,也不晓得是什么辈分,但同样是个炼虚境界,别人称其为大长老。 他转身看向顾衣珏,面色极其不善,沉声道:“老祖宗,顾氏一族吃菜事魔,已有百年了,如今族规第一条便是族人必吃菜事魔。” 顾衣珏抬了抬眼皮,随手一挥便有剑光直落,一尊炼虚竟是被直挺挺打飞。 “什么时候多了一尊炼虚?什么辈分儿?喊我老祖宗,给你脸了?滚一边去。” 顾沉岳眯起眼,沉声道:“小伯若是如此,那顾家就没麻烦刊发那封邸报了。” 顾衣珏撇撇嘴,“说的像是你们本来就要刊发似的。来来来,你们大可以群起而攻我,我能杀穿半座浮屠洲,要杀穿顾氏,只需放个屁的功夫儿。” 云海之上,蕊夫人沉声道:“殿下,所谓的看,就是看他欺负人吗?” 龙丘棠溪都懒得搭理她,心说这人怎么混上四渎龙神位置的?花钱了吧?这要是在神鹿洲,呵呵,三天就得打死,至少也得治她一个失察之罪。 刘景浊反问道:“蕊夫人,我记得顾氏之中,有个不到三百岁的年轻天骄,神游境界,叫做顾举山,据说是顾沉岳嫡孙,怎的在前方没瞧见?” 蕊夫人苦笑道:“与殿下跟龙丘姑娘相比,天底下哪儿有天骄?” 刘景浊只是淡然一笑,轻声道:“闲都王朝去了吧?与那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闲都王朝景语在一起?” 蕊夫人大惊失色,“殿下,这等帽子可不敢乱扣。”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淡然道:“那我便再告诉你一件秘辛,南山那处小洞天中,小镇人家有至少三户是妖族,顾举山的消息是景语亲手传信给我的。” 之所以迅速来到济水,正是因为得了景语传讯。 天井山鱼窍峡不是青椋山所辖山头儿,但顺溜而下的青泥河,被一座青白客栈拦住了去路。况且青椋山就在不远处,她景语想要于黄龙潭取得黄龙传承,再由青泥河一路之下汇入阆水,走大半截儿江水化作九洲第一条真龙,那她就得在刘景浊这边儿装孙子。 渝州境内那道斩龙台,倒是无需她冒险,朝廷会让芈先生照看,保准斩龙台斩不了她这个四千年一遇之天骄。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说真的,顷刻之间我能喊来数尊登楼,即便顾家再有底牌在手,我也能眨眼之间灭顾氏。” 话锋一转,刘景浊眯眼看向蕊夫人,笑问道:“夫人,真当不知道顾氏一族与明教之间的牵扯?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位蕊夫人早就冷汗直流,她斩钉截铁道:“真不知道,这情我不求。” 刘景浊却说道:“来都来了,不如再看一场好戏?” 还看好戏?蕊夫人苦笑一声,再不言语。 别让人看戏就不错了。 这顾家真是有胆子啊!真要出点什么事,我也跑不了。 顾衣珏已经吃完了一把瓜子儿,他伸手蹭了蹭,轻声传音:“山主,你也忒不相信我了吧?高低比你大好几百岁呢,这点儿心眼儿我没有?” 刘景浊压根儿就没想瞒过顾衣珏,虽说在济水流域,蕊夫人堪比半个合道,但毕竟是假的,而剑修的东西,是最真的,可以堪破一切虚妄。 刘景浊传音答复:“本来不想来,但收到了点儿消息,再说现在你也看到了,明教出来才有多久,这顾氏吃菜灭魔已有百年了,估计是你离开顾氏以后,他们就开始了。” 顾衣珏笑道:“放心离开,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卷,行不行?” “哦对了,既然蕊夫人在,不妨让让她送你们去大野泽瞧瞧。九泽水患止住的那年,大野泽畔,有麒麟降生。那地方好像有个麒麟镇。” 刘景浊传音答道:“我来是找九洲渠帅的,不知顾家有没有。” 顾衣珏笑道:“有没有的,砍上两剑就知道了。” …………………… 旧乐平郡,如今的流离郡,有一座青椋山。 北地秀容郡,有一座佛门圣山,如今唤做紫府,有个名字早被世人遗忘,叫做清凉山。 今日这座紫府山,有老人登山。 紫府山上,菩萨道场。 相传那位菩萨曾经许下宏愿,每个登临紫府山的信徒,都能见到他。 老人自青鸾洲远道而来,刚刚落地。 他迈步走入一处道场,却被一头金毛狮子拦路。 老人微微一笑,抬手虚按,问道:“装的倒是有模有样的,是不是找打?要是找打,给你一巴掌如何?” 有个僧人凭空出现,身形巨大,他抬手按住狮子头,笑道:“姬老鬼,一别经年,怎个想到来我山上了?” 老人撇撇嘴,轻声道:“我外孙子要开山了,我怕你们这帮秃驴瞎胡搞,我不得来看着点?”仟仟尛哾 就当给我外孙一道贺礼了。 神鹿洲青泥国青泥城外的那条青泥河,与扶舟县风泉镇那条青泥河,同名。 那位新上任的龙神,一直以来香火就要差点儿,但毕竟是京畿所在的山水神灵,有朝廷照拂,还是要好过很多的。 今日水府来了一位大人物,但青泥国却是无人得知。 新上任的龙神手持老旱烟,对着个老者沉声道:“教主,咱们俩家,虽然算起来同属一家,但所求差的太多,所以没什么好聊的吧?” 对坐那位,正是明教教主,如今明里暗里,势力已然遍布一洲。 老者微微一笑,淡然道:“神鹿洲两件大事,传说其实都是真的” 两人心知肚明,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件事是一条河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被搬来了神鹿洲。第二件事,是搬河来的那个人,让自己的坐骑开凿出来一条贯穿东西的灵犀江。 “错字明天改哈!大家新春快乐。”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不一定回得来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扭头儿走了,那位济水龙神,反正打死也再不掺和。再说他想掺和也没本事,此时此刻顾氏祖地已经被蛛丝一般的剑气环绕,蚕蛹似的,谁敢去? 看着那对神仙眷侣远去,蕊夫人还是不由得一叹,心说他刘景浊就这么相信顾衣珏?他们认识才多久? 转头看了看那处屹立数千年之久的古族,蕊夫人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自求多福吧。” 千年前那个喜欢偷偷,摸摸站在河边擦眼泪的孩子,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压根儿没人看得起他,更没人觉得他日后会成为让整个顾氏仰望的人。 虽然说,顾氏之没落,与顾衣珏斩杀前任家主有莫大关系。但总的来说,还是自找的。 有些事好听不好说,最初上任济水龙神之时,顾家老祖对自己有过很大的帮助。但这些年来,特别是顾衣珏离开顾氏之后,对于顾氏的照拂,还是源自千年积攒的香火情。 深吸一口气,蕊夫人瞬身返回水府,接下来闹得再大,也跟她没关系了。 而刘景浊那边,喊了一句河水龙神,此刻已经被瞬移到了渭水入河口。 ?过路而已,自然没打算去逛,甚至那座潼谷关刘景舟都不敢去。 倒是龙丘棠溪,瞬身过去之时,笑盈盈问了句:“某人喜欢偷看人洗澡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呀?听说毛都没长全呢,就敢跑到潼谷关偷看人洗澡了?” 刘景舟讪笑一声,轻声道:“你那次真是不小心,至于刘小北的事情,那就是小时候的好奇心,现在我可是世人皆知的圣人君子!” 龙丘棠溪呵呵一笑,“的确是世人皆知,但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而是大淫贼!” 某人只当没有听见,赶忙一本正经转移话题,说起来了别的事情。 “景语我没见过,但她爹是我当年亲手斩杀在妖鬼大道的,算起来也是杀父仇人了。” 龙丘棠溪冷哼一声,给他个台阶下,转而问道:“你是人家的杀父仇人,那她为什么还要传消息给你?就为了化龙?” 刘景浊神色古怪,开口道:也不光是这个,主要是蛟龙之属都动不动把自己亲生骨肉当做零食去吃。就说这个景语,兄弟姐妹已经被他老爹吃光了,差点真就回家去吧景语的娘亲炖了吃。” 龙丘棠溪当即了然,笑道:“那就不是仇人,是恩公了。” 顿了顿,龙丘棠溪接着说道:“那咱们现在是返回长安吗?还是说干脆直接返回青椋山?” 刘景浊举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沉声道:“捉月台划分给我的事儿,我知道的,你接住了那就拿着吧。那座青莲洞天,有可能会是将来某件事的转机,不要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一旦说出来肯定就不对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我没打算化名去开山,青椋山刘景浊,知道的人不在少数,藏不了多久的。要想给我正名,或是给一座青椋山正名,都为时尚早。所以说啊,等我日后去了归墟之后,大家都还要担着很长时间的坏名声。” 龙丘棠溪皱眉道:“说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的。” 刘景浊一笑,“也就在你这里可以胡言乱语了。待会儿你不用跟我进去了,我就跟老大老三逛一圈儿,出来之后就回青椋山吧。开山之事,还是要准备妥当些的,估计离得远的,都已经动身了。” 这天午后,日头火辣辣的,要是站在这等太阳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脱层皮。 刘景浊一身苍青长褂,余恬一如既往地一身儒衫,赵坎则是穿着一身绣着祥云的锦衣。 走入籴粜镇唯独南边儿一条路,两侧都是稻田,很快就可以收一轮儿了。 就兄弟三人并肩而行,但春夏秋冬四官各自领着一方龙卫,把这里围的严严实实。 余恬率先开口:“我觉得有些太过于固泽而渔了,若是慢一些,这座仙府最少也可以在千年之内走出两手之数的登楼,登楼之下不计其数。但这样一来,至多三甲子,撑死了有两三尊登楼出来。” 一处可以连接到外界的仙府,灵气之浓郁,即便是在这籴粜镇之中,也远胜寻常二流山头了,要是细水长流去培养人才,当然要划算一些。 赵坎笑了笑,轻声道:“我当然知道,但没法子啊!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了句很煞风景的话:‘问题是这处地方能不能再撑五十年,到时候天门大开,万一这地方成了不能进不能出的死地呢?’ 余恬点点头:“倒也是个问题。” 三人就是兄弟之间的闲聊,夹杂部分正事。 余恬问道:“九泽龙神尚且空缺,封神一事会是个很头疼的事情吧?不过我俩现在连王爵都不是,头疼的事情你自个儿头疼去吧!” 前半句话还好,后半句话那就是幸灾乐祸了。 就这事儿,景炀王朝与别处区别极大,当皇帝那就是坐牢。 赵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就是俩哥哥,我就不骂娘了,就是骂自己。知道我头疼,那就帮忙想想办法啊!”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好头疼的,如今对大月用兵,很快就要出兵浮屠洲了,到时候就不是没人选了,到时候就是安排不过来了。” 赵坎轻声道:“这也是我新增设立都察院的初衷。有些事情虽然并不想,但那也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了。只要打仗,死人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设立都察院,随军督查,也能尽量做到让战死沙场的景炀勇士死得其所。不过二哥带回来的那个陶景盛可真是个宝贝,那包子的威力我见识了,若是能够人手管够,那倒是出兵浮屠洲就是横推。”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轻声道:“那得有很多的真事与符箓修士参与进来的,若不然他陶景盛能做到的,那包子就是最大威力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镇子里。 一条由北到南的商铺街道,居然没有面对面的商铺,尽数朝南。 三人走入南边土路这边的一间面铺子,掌柜的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刘景浊要了一碗炸酱面,他们俩要的是炸酱面。 铺子里就一个人忙活,这会儿连倒个热水都要自己来。 在外是皇帝,在这里就是行三老弟。 赵坎板着脸给两位哥哥沏茶,没好气道:“打从坐上那张椅子,我都不会穿鞋了。” 都没人搭理他。 抿了一口茶,刘景浊随手布设一道阵法,接下来三人言语,就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可以听见的了。 刘景浊轻声道:“挂壁楼那边,还有摩珂院,等我自归墟返还之时自会清算,你们不要着急。还有一件事,那会儿我看了思思一眼,小丫头资质极好,让刘小北收她做亲传弟子学剑去吧。” 余恬点点头,轻声道:“娘的仇,得咱们三个一起去才行。” 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大家都知道。 赵坎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爹能不能等到二哥从归墟回来的那天?” 说着,他抬手从后脑勺揪下来一根头发,白的。 “爹五十了,二哥要多少年?三十年还是五十年?” 刘景浊当即沉默了下来。 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自己兄弟三人是报母仇,干爹要报的却是杀妻之仇。仟韆仦哾 干爹与干娘的感情,不用多说的。 刘景浊轻声道:“爹不是办法报仇,爹是有顾在,不敢报仇。” 顾虑何在,无非就是个孩子。 要只是景炀王朝,他其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刘景浊轻声道:“走之前我会好好跟爹聊聊,现在先说正事。”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余恬,笑意不止。 后者皱着眉头,忍住了没打人,抬手召来了飞剑长风,还是熟悉的感觉。 刘景浊随后祭出捉月台,在飞剑长风之神通当中,又又捉月台祭出,人在月中,月在水中。 刘景浊丢出两壶酒,轻声道:“青椋山修士当时候会有人去往浮屠洲战场,但前提是师出有名,这个是老三的事情。至少会有一尊等同于登楼战力的留在那里。小辈们愿意去的,我也不会阻拦,哪怕是白小豆要去我也不会拦。但十五年内这场仗要打完,之后景炀大军要带个头儿,大军去往归墟参战。” 赵坎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 刘景浊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老大的山头儿要抓紧,九月初三日青椋山开山,初四时会有很多山头在我青椋山渡口商议生意事,老大得来,老二不能来,派新任夏官来吧。” 又抿了一口酒,“还有一件事,爹要是想去神鹿洲帮我提亲,帮忙拦一拦。” 余恬赵坎同时皱眉看向刘景浊,“为什么?” 刘景浊苦笑一声,狂灌一口酒,随后以剑气将胸口吊坠单独圈禁了起来。 他苦笑着开口:“我不一定回得来。”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滚远些,不答应!”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是我欺负人了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刘景浊赶快撤去那道屏蔽吊坠的剑气,免得龙丘棠溪多想。 赵坎抛出一枚玉佩,轻声道:“龙卫密令,谁要谁拿。” 刘景浊转头看去,没好气道:“我用得着这个?那十个孩子是留给你用来防备我的,我要是拿了,那刘小北如此大费周章的为了个什么?” 五龙卫就更不用刘景浊拿什么令牌了,说句话就可以管用。 其实如今来说,五龙卫已经有变作六龙卫的意思。 赵坎说道:“原本的打算,是要将五龙卫改成六龙卫,撤销黄龙卫,改为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但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把那十个孩子当做是密卫。” 顿了顿,赵坎继续说道:“你不拿,我也不敢拿。你们都是炼气士,是神仙老爷,可我是个凡人。万一我日后老迈昏聩,百官之中又出了几个坏人,怎么办?” 余恬闷声不语,一把拿起了桌上密令。 读书人骂骂咧咧开口:“有病似的,有话直说不行?” 你把东西丢在桌上,一个个都不愿拿,不就是要给我吗?你们是读书人啊?直说不行? 越看越来气,余恬干脆直截了当开口:“丑话说在前面,我们三个以后要是谁不憋好屁。我是老大,我有家法!” 赵坎缓缓起身,轻声道:“那就先说这么多,太皇太后刚走,我就先不颁布方杳木叛国的消息了。余暃跟姜柚的封地,你们自己挑还是我看着给?” 刘景浊忽然说道:“把大月打下来之后,那片土地你要怎么处置?” 刚刚开始打就已经在想打赢之后的事情了,估计也就在场三人敢这么想了。 余恬赵坎同时开口:“你的意思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长安不是关着好多小国皇帝吗?还有几个被灭国的皇室后代。帮他们去复国,到时候封地选在那些个附属王朝之中。还有大月境内的炼气士山头,一定不能斩草除根,要留着,只要他们日后愿意参与到与浮屠洲的交战之中,那战场上所掠夺的东西可以自行支配。” 赵坎看了余恬一眼,笑意不止。 刘景浊则是面色古怪。 其实这也是中书省那边商议出来的结果,但比刘景浊所提起的要细很多很多。 先前等刘景浊时,赵坎主动与余恬打赌,赌刘景浊会给出跟中书省差不多的看法。 现在看来,赵坎赌赢了。 余恬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你的确比老三更适合做皇帝。” 景炀王朝打下大月之后,若是赶尽杀绝,到时候浮屠洲战场上,即便闲都王朝倒戈,一洲妖族也会怕被赶尽杀绝。 但若是一边帮某些被景炀王朝所灭的小国异地复国,一边去安抚人心。战场上要心狠,打完仗之后要手段轻一些。 即便是妖,也有善有恶,决不可随随便便一刀杀尽的。 刘景浊没有接茬儿,只是笑着说道:“方杳木这次我就带走了,至于安什么罪名,你们自个儿看着安吧。” 抬手撤去捉月台,面终于上桌了,味道还不错。 吃完之后,余恬与赵坎先走了,方杳木瞬身到了刘景浊身边,笑问道:“殿下,咱们啥时候走?”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去找个人。” 迈步去往铺了青砖的那半条街,就在交接之处,有一条小巷子,走进去便是小镇之中唯一一处坐南朝北的院子。 方杳木屁颠儿跑去敲门,回来之后便说道:“那个孩子被种下了一种咒术,心湖之中有一条恶龙盘绕,每夜都会做噩梦。来这里去压制那条恶龙梦魇,还是许经由想的法子。只不过这孩子只要开始炼气,那条恶龙还会复苏,且他一离开籴粜镇几十里就会昏过去的。日后想要走出这方天地,就得做出一遭梦中斩恶龙的壮举。” 话音刚落,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之人一身蓝衣,看着憔悴了极多。 刘景浊腰悬酒葫芦,笑道:“好久不见。” 胡潇潇点点头,微笑道:“本来想着到时候去观礼的,现在看来,要等到青椋山成为宗门之时,我才有空去。” 说着就已经开始领着刘景浊与方杳木往屋子里走去。 迈步走入宅子,一道极其强烈的压胜之意扑面而来,好像是专为克制刘景浊的捉月台。但用在这个宅子里,其实是为了压住刘御空梦中恶龙。 许经由还是有些东西的,以这处宅子划分小镇南北,牵引此方天地真意布设大阵用来压胜刘御空梦境,也冥冥之中为刘御空营造了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 若是想的不差,许经由是打算把刘御空添到那十人之列,有可能是与佟泠一头一尾,专为克制刘景浊。 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那边儿有个青衣婢女正领着个小男孩玩闹。 刘景浊诧异道:“是当年那条蛇?” 胡潇潇点点头,“就是,原本是种下蛊去控制的,现在都不用了。” 某人这才想起来,面前女子可是百越圣女,极其擅长蛊术。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说道:“碰巧来了,就找你聊一聊,顺便问你一件事。我记得当年你说过,你有个朋友需要在斩龙台修炼对不对?那个朋友是刘堃?” 胡潇潇也点点头,轻声道:“是,但现在用不着了。” 转头看向刘御空,胡潇潇嘴角微微挑起,轻声道:“现在我就想着把他好好养大,平平安安的。” 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孩子我胡潇潇替你们养。 这位百越圣女忽然说道:“去了一趟归墟我才明白你多厉害,得亏当年没太得罪你。” 这时候胡潇潇才后知后觉发现,面前青年人居然已经神游境界了。 这才多久?满打满算也就七年吧?从金丹一路直达神游?这是什么怪物? 只不过一想起来十几年前人家就以登楼境界在归墟杀妖,那就也见怪不怪了。 刘景浊拿出一串五色手链,轻声问道:“百越供奉殿内的盘王像,是不是只要这手串就能唤醒?” 胡潇潇摇摇头,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有些水 回到青椋山时,顾大剑仙已经先回去了。 顾氏一族,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几个作为压箱底手段的老祖神魂被打散了而已。 要等的邸报的确也已经刊发,简洁明了,说百多年前对于顾衣珏私通嫂子是栽赃陷害,那条青鱼精也并非是闲都王朝的奸细。 但结果却是无人相信。 也可以说,除了真正在意顾衣珏的人,没人会在意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为某件事的真假去惊叹。 刘景浊挂着酒葫芦,顺着青泥河往下,要过几百里去往果老县,把邝乐看中的那个女孩儿接回青椋山。 自己一个人不太方便,所以喊上了在泥鳅湖练剑的赵长生。 这小子现在不刮胡子,满嘴胡子拉碴的,差点儿给潭涂砸了几拳头。 没法子,赵长生只得刮了他心爱的胡须,重新像个年轻人了。 果老县境内有个天池,其实就是个死水潭,也不晓得天池名声是怎么得来的。 不过天底下称作天池、龙潭的地方数不胜数,也不怎么奇怪了。 走在路上,刘景浊问了句:“你觉得山上最不合群的是谁?除去张五味跟阿达。” 阿达那就是个不合群的,张五味也不是不合群,就是不爱跟人玩闹。 这两个,当然要除外。 赵长生笑了笑,开口道:“之前山上,没有什么不合群的人。现在渡口那边的林沁灵星也是刚刚来,显得不合群些,但多来几次就好了。不过她们姐妹倒是与罗杵魏薇相处的不错。”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让顾衣珏找张五味去了,来回也就几天时间。赶咱们回去,他差不多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大致商议一番开山之事。”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赵长生撇撇嘴,“我就是混吃混喝的,能有什么建议?” 果老县在三山之中,是个只堪堪有不到十万人的下县,隶属于流离郡。一座县城,只有扶舟县三分之一大小。 别的事都已经跟那姑娘家中说好了,一个闺女本就不受家中待见,那两口子就相当于十两银子把闺女卖了。 要是放在平常,十两银子确实够一家人一年多两年的花销。 可如今那姑娘的哥哥要娶妻,钱不够,所以估计钱到了他们手里,就是走个过场了。 很快就到了小河畔,刘景浊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叫做黄涓的姑娘。 十三四岁的模样,这会儿正蹲在河边儿洗衣服。此时此刻太阳这么毒,她也没想着去避避日头。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问道:“你是黄涓?” 少女这才抬头,“是,什么事?” 刘景浊点点头,微笑道:“我姓刘,有个叫邝乐的让我来带你回山。” 这姑娘也不知道所谓的山是什么山,他们一家人以为的是住在某处山中隐居的大户人家。 黄涓哦了一声,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也同时说道:“我哥要涨价,得三十两银子才能带走我,你要是觉得划不来就不用进去了。” 刘景浊便问道:“若我不掏这三十两呢?” 黝黑女子极其自然的开口:“兴州那边有个青楼,愿意花三十两买我,做红倌。” 赵长生这个气啊,骂骂咧咧道:“这他娘的,真就卖闺女吗?” 如今也不晓得咋个回事,凡俗人家娶妻,一个彩礼钱就要刮干净一家人口袋,个个儿完婚之后要干的都是先还钱。 但那也是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卖闺女,谁晓得这家人居然真就把亲闺女往青楼卖,还他娘的是红倌。 刘景浊没着急说掏钱与否的话,只是问道:“你呢?怎么想?” 黄涓面无表情,轻声道:“卖去哪儿不是卖?我又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像我这么大的女子,几两银子嫁给老头儿的都很多。” 刘景浊看向黄涓,重复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怎么想?” 可河边少女迟迟不答复。 刘景浊笑了笑,转过头冲着赵长生说道:“那就是没有缘分,走吧。” 赵长生一脸诧异,不解道:“刘大哥?什么意思?”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一把抓住赵长生,迈步就走。 黄涓没去看已经走远的两道身影,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木棒。 砰砰砰的捣衣声中,她都已经皱起了脸。 也不知怎的,少女猛的把木棒狠狠砸入水里,站起来冲着刘景浊与赵长生大喊:“那你舍得三十两银子吗?在我工钱里扣行不行?” 刘景浊转过身,虽然声音很小,但黄涓听的很清楚。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想?” 少女抹了一把眼泪,摇头道:“不知道,但我想像个人一样。” 刘景浊笑了笑,“好的,有没有需要收拾的衣裳?” 黄涓摇摇头,“没有,我连这身都想丢了。” 刘景浊便迈步回头,边走边说道:“他叫赵长生,让他带你去买一身新衣裳,我去给你爹娘钱。” 黄涓愣了愣,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刘景浊点头道:“有,而且区别很大。想死的人救不活,想活的人不用救。” 赵长生拍了拍脑门儿,心说这又是什道理?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读书。 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初次见面而已,但刘景浊想给这个未来的青椋山修士讲个道理。 掉水里了,你要是不扑腾不呼救,鬼晓得你是玩水还是溺水? 你想离开这个水深火热的家,我也愿意带你回去,但你至少得让我看得出你想活的好好的。 想像个人一样,很好,是个很好的理由了。 赵长生本想领着黄涓去这城里为数不多的成衣铺,结果人家姑娘死活不愿意。说要在别处买衣裳,不在这果老县内。 赵长生猛的就想起了刘大哥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有个孩子只要离家路,都靠右手走,只要是回家路,都靠左手走。 因为有个村子唯一一个出村子的路口有一片坟地。要是离家,坟地靠左。若是回家,坟地靠右。 挺执拗的个姑娘,还不错。 赵长生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好,回山之后让我们山上女孩儿给你找衣服穿,新的。” 黄涓轻声道:“我还想改个名字,可以吗?” 刘景浊已经迈步走出来了,他笑着说道:“帮你想好了,以后就叫黄流泱吧,涓流泱瀼那个流泱。” 少女点头道:“那就叫流泱,没有姓可不可以?” 刘景浊点点头,“自己说了算。” 日后青椋山上多个姑娘,就叫流泱了。 没有御剑返回,几百里地,刘景浊打算分三天走完,也算是给流泱一个小小试炼了。 第一天走了一百多里,直到子时前后才在一处山中歇脚。 赵长生熟练捡柴禾,生了一堆火。 他有点好奇,一天走了近一百五十里路,十三四岁的姑娘居然也不喊累,更不叫苦。 赵长生便递去一壶水,问道:“你不累?” 流泱摇摇头,轻声道:“不累,九岁开始就要去山上采药卖钱,一天走几座山,来回也近百里路,这点路不算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微一笑,问道:“不好奇我们是干什么的?不觉得我们是坏人?” 流泱摇摇头,“邝师傅看着比你们凶多了,他才像是坏人。” 顿了顿,她又说道:“其实坏不坏的我不在意,但好奇你们是干什么的。你像个读书人,可又挂着酒葫芦。他少一条胳膊,还背着剑,你们要不就是某处山上的贼寇,要么就是某个江湖门派。” 刘景浊一笑,“倒是聪明。” 走走停停,第四天的早晨,三人到了青白客栈。 关荟芝已经回了这边铺子,周放正要去往广化书院。 读书人对着刘景浊作揖,微笑道:“山主,我想通了,毕竟是个读书人,肚子里多多少少装了些学问,为稚子开蒙应当还能行。”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周先生早去早回,夜里海棠树下咱们有一场议事。” 周放点点头,看了一眼皮肤黝黑的姑娘,露出疑惑眼神。 刘景浊笑着说道:“果老县那边儿带过来的孩子,现在叫流泱,会现在铺子里帮忙。” 周放点点头,冲着流泱善意一笑,然后就赶去广化书院那边了。 走入客栈,杨念筝已经在等了。仟仟尛哾 “这是山主说的黄姑娘吗?” 刘景浊点点头,“现在叫流泱,先在客栈帮忙,闲下来了可以让他到迟暮峰挑个住处。” 自打到客栈,听见了山主称呼,流泱就很好奇了。现在又听说可以随意挑选宅子,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询问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景浊笑了笑,戍边去往放置酒水的柜子,取了关荟芝的自酿酒水。 落座之后,刘景浊开口道:“那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刘景浊,我有一座山头儿叫做青椋山。日后你就是我山头儿修士了,先前你见到的那个厨子会教你炼气修行。旁的规矩没有,在青椋山唯一一条重要规矩,是不能欺负人。” 流泱苦笑一声,“别人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杨念筝与关荟芝对视一眼,笑个不停。 流泱忽然看见了一个好美好美的女子,那女子好似被吓了一条,自言自语道:“咋个这么黑?不过放心,在山上没人会欺负你,在山外没人敢欺负你。” 赵长生站在门口,笑着叹息。 自个儿相比刘大哥,还是差的多啊! 三天路程走回青椋山,不就是想让这姑娘记住路,日后万一想回去了,也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不是? 这天吃过午饭,刘景浊去了青椋山下又住了人的小木屋。 胡子拉碴且挂着酒葫芦的道士咧嘴一笑,问道:“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有些水清澈见底,有些水碧绿如翠,前者极清,后者也不一定就是浊。” 也不知怎的,年轻道士已经眼眶通红。 第三百三十五章 树下议事(上) 龙丘棠溪很早就到了渡口那边,此后中土一洲鱼雁楼总阁,就在这座渡口了。 他们有一场议事,龙丘棠溪不便待在茅屋边上。 那家伙否了将渡口命名为青鱼,具体叫什么尚且不知,反正他肯定已经想好了。 从前的他不喜欢把明天的事情今天就干完,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提前去筹备好许多许多的事儿。 此处渡口的鱼雁楼,管事的叫做霜月,算是神鹿洲霜澜的师妹,也是个炼虚巅峰,距离登楼,一步之遥。 此处鱼雁楼之中,其余女修都是中土人氏。 山巅朝下的半座山是坊市所在,鱼雁楼便是坊市之中最高的建筑。 楼顶小阁楼摆着一张茶盘,龙丘棠溪与霜月对坐,喝茶。 霜月撇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青伞,里头是自斗寒洲冰原取出的上古仙剑,如今被龙丘棠溪取名玄梦。 抿了一口茶,霜月说道:“青鸾洲那边想法子打听了这都快一年了,确实没有龙丘姑娘想知道的消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最多只能查到,当年姬荞在东海遭受围攻之时,姬氏一族之中,只有姬闻雁去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又问道:“青鸾洲那座金鼎宫,当真可以铸造出来仙宝?” 霜月笑道:“立山百余年了,也就那么一件而已,人家左春树还不要。” 别人不明白,龙丘棠溪自然明白。 按照刘景浊与姚放牛的说法儿,左春树不是靠着自身破境登楼的,但人家不执拗,反正破境了,办完一件事再自斩一境,不是自己修来的境界,不要便是。 估计刘景浊瘦篙洲一行,可能要耽误些时候的。 龙丘棠溪也喝了一口茶,忽然说道:“来这里,除了花买消息,其实也是来撂下一句狠话。” 霜月叹息一声,只得听着。 龙丘棠溪说道:“你瞧得上谁瞧不上谁我管不到,但这渡口不光是青椋山的,也是我龙丘家的,所以霜月楼主要是能好好的,那就好好的。” 要是不想好好的,那就试试。 说完之后,起身就走,化作剑光一路往北。 几百里外有个地方下雨,按照这边的说法儿,下的是白雨。 她要去接两个人,其中一人与她互相看不顺眼。 虽然看不顺眼,但她还是要以青椋山刘景浊的道侣身份,求人家一件事。 晚饭过后,日头略微西斜,大家伙儿已经陆陆续续开始登山。 最早到的是袁塑成跟白小豆、姜柚,还有潭涂跟赵长生。 袁塑成总还是没把木匠手艺丢掉,这一年师傅不在,添的椅子便都是由他做成。 原本他是想把小马扎换成太师椅的,但白小豆说了句,太师椅放在青椋山祖师大殿之中,迟暮峰留下小马扎就好了。 这次摆放的椅子要比上次多很多很多的,赵长生负责摆放,潭涂就是为每把椅子前放上 姜柚不晓得该干嘛,所以他们说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 这里的海棠树跟白鹿城师娘家里的相比要小一些,但姜柚觉得已经很好了。 独木舟睡着了一般靠在树下,已经落了不少灰了。这些天也不是没人来,但没人会动。 第三百三十六章 树下议事(下) 客栈关了门,所以龙丘棠溪与陈桨站在青泥河上那座桥上。 陈桨笑问道:“你爹都说了,未来接手龙丘家的肯定是龙丘洒洒,你又何必与刘景浊分的这么清?” 龙丘棠溪拍了拍栏杆,轻声道:“我没时间,前辈保留有远古记忆,应该知道十万大山里有什么。他去归墟之后,我得替他守在十万大山,哪儿有时间管青椋山的事情。” 十万大山当中那处深渊,陈桨自然是知道的。 他看了看桥下青泥河水,轻声道:“辛苦了。” 龙丘棠溪笑道:“是我得谢谢前辈,若非前辈,陈文佳绝不会担任青椋山掌律的。” 陈桨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说着,他忽然面露诧异,问道:“还有客人登山?” 龙丘棠溪这才转头看去,随后摇了摇头,“不认识,不用管。” 有一行三人正往迟暮峰去,为首的是个年轻神游,应当只百岁而已。 其余一元婴一金丹,若是樊江月在,定然认识。 其实中间的青年人,龙丘棠溪也不陌生,在吊坠光影之中见过。 一边的元婴老者边在前方引路边说道:“公子,要是那个小娘皮在的话,咱们是不好登山的。” 中年金丹赶忙附和,“是的呀,那小娘皮年纪轻轻的,拳法恐怖如斯,我跟师傅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两拳打的。” 年轻人只是一笑,淡然道:“这座青椋山我知道,早年间被人灭山,如今被个皇亲国戚买去作为私产,帮你们找找场子应当问题不大,但我早晚要回离洲,所以我不会欺负人,只会好好跟人讲道理。这是为你们好。” 元婴老者立马儿点头哈腰,“秦公子说的对,今个能来,就是给我们小檀山很大的面子了。” 白衣青年只是微微点头,心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好在情报之中说的清楚,如今的青椋山,虽然有渡口正在修建,但那渡口其实是打着青椋山名声建造,实际上归属于鱼雁楼的渡口。而且一座曾被灭门的宗门,想必如今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 可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右眼皮时不时会跳几下。 正因为如此,山下还有两人在,百里外还炖了蹲了一只自白水洞天带离的真境妖狐。 当年白水洞天一遭之后,自己一股脑连破几境,成了神游修士,他们两个也因祸得福,特别是那个傻货,都五气朝元了,连秋谷都才是初入神游而已。 与此同时,青泥河那处客栈也走来一男一女。 女子长相清秀,不好看但也不难看。男子眼神空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武夫,但他却身材干瘦,多余的一两肉都没有。 桥上有一老一少正在攀谈着什么,好像说的是今年秋汛的事儿。 秋谷便拦住钱和,两人坐去了河堤上。 中年武夫冷不丁开口道:“我就觉得公子不应该来的,上次在白水洞天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秋谷叹息道:“估计他也不想来,但我们三人都已经得了那片龙鳞的实惠,想要真正稳固境界,就必须得小檀山那山主分给我们一株仙檀木。结果这些家伙坐地起价,公子也没法子。” 其实秋谷明白,钱和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可没法子,想要唤醒龙女,只有先拿到小檀山的仙檀木,再想法子在中土江河求得水精各一两,再去玉竹洲想法子找来几块儿辛金。 钱和忽然说道:“他要是能把贪恋美色的脾气改一改,我就烧高香了。” 秋谷苦笑一声,身边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糙汉子还不如当年白水洞天碰到的那个吓死人的年轻人。人家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自个儿从来都是以假面示人的。 龙丘棠溪与陈桨就在桥上,只不过二人面容以及言语,河堤上的那两人是听不见也瞧不见的。 陈桨无奈道:“护山大阵明明已经建成了,为什么不开启?要是天天都有这种人登山,那多烦得慌?” 龙丘棠溪笑道:“开山之时他才会开启护山大阵的,苦于如今无剑压阵,他在想别的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再花泉儿去买十二把类似于清池的飞剑放在养剑亭呗。 迟暮峰上海棠树下,元婴之上的几人都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登山,但山主不言语,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此刻刘景浊正在安排九月初三日,大家伙儿大致都要做些什么。 “如今山上顾峰主境界最高,所以护卫之事,就由顾峰主领衔,邝乐与方杳木配合。接人待物,交给白舂杨念筝还有关荟芝。到时候来的外人不会太多,无需太过郑重,也不能太不当回事儿了,所以其中分寸要拿捏到位,所以百节到时候负责居中调度吧。还有一件事,咱们山头儿的渡口,不知情的人查到的,就是这渡口实际上是鱼雁楼的渡口。” 陈文佳笑盈盈开口:“我总要干点什么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陈姑娘要干的事情很多,到时候就知道了。” 随后就是各个客邸之中一切应用之物,青椋山的东西,绝不能是什么仙草仙果,但山上野味一定要有。 大致让每个人都有点儿事情在手中了,刘景浊这才看向姜柚跟白小豆。 “你们两个到时候得多忙活,来的都是你们认识的,得让人家不觉得别扭。” 姜柚已经有些别扭了,但白小豆却是以拳击掌,笑道:“遵命!” 刘景浊站起身来往山下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林沁灵星跟魏薇罗杵,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不是必须得瞒着你们,只是听去了可就是要沾因果的,所以听与不听,决定权在于你们自己。” 魏薇咧嘴一笑,率先开口:“虽然我是最晚来的,但我应该是山上最早的修士之一吧?山主到青泥国时,魏薇就不怕沾染因果了。” 更何况现如今的山主,曾经是那个扫雪先生。 罗杵指了指魏薇,轻声道:“我们家,她做主。” 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林沁也笑了,她回头看了看灵星,犹豫了很久,反问了一句:“山主愿意说些隐秘之事给我们听?” 刘景浊只是说道:“明日开始,外人即便上了青椋山,也到不了迟暮峰,更来不到海棠树下。” 不能说现在,因为已经有人快到了。 林沁又是一笑,抬手抓住了灵星手腕,轻声道:“那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剑仙在呢,谁能欺负了我?” 刘景浊这才起身,迈步便结阵,倒是把陈文佳看的略微一惊。 这家伙已经初有大宗师风范了,当然,只论阵法而已。Qqxsnew 刘景浊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淡然开口:“我不好说能在山上待多久,撑死了也就两三年吧,之后就要去往归墟了,可能会有很长时间回不来的。所以今日我得把自个儿的身份,与大家亮明了。” 赵长生笑道:“山主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们吗?真是拿我们当外人啊!” 刘景浊微微一笑,一步迈出:“我叫刘景浊,曾用名刘见秋。” 知道知道,这次是方杳木说的。 回过头,刘景浊看向树下“躺着”的两把剑,开口道:“还是人世间最后一位守门人,生来就是为了守住人间门户的。” 又是小一刻不间断的言语,最终刘景浊坐回凳子,也撤回了阵法,大家却尽数沉默了起来。 即便是林沁灵星也觉得山主老爷的肩膀太累了。 也就是流泱了,她连个炼气士是啥都不晓得,人生地不熟的。什么武道啊炼气士的,就没人跟我解释解释吗? 不过她不傻,从小到大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了。所以她也知道,“买”来她的这位刘山主,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议事到了尾声,刘景浊环视一周,问道:“大家有没有什么要添补的?” 方杳木张开嘴,还没开口就被陈文佳抢先一步。 黑衣女子说道:“既然我担任了掌律,那衡律堂就不是摆设,我会着手去制定几条最基本的山规,有些可能会不近人情,先与大家伙儿打个招呼。” 刘景浊点点头,“你是掌律,你说了算。” 方杳木又想开口,可话刚刚到喉咙眼儿,却又听见陈文佳说道:“如今除却青椋山、笑雪峰、落冰潭、迟暮峰、拦野台还有顾剑仙的青鱼峰外,另有两座无主山头儿,我得占去一座,山主有无意见?” 刘景浊摇头道:“挑就是了,近两年会再添置几座山头儿的。” 方杳木又想开口,刘景浊却忽的转身看向了海棠树那边。 第三次要说话,还是被人打断了。 有个一身白衣的神游修士带着俩草包迈步登山,居然没人拦着,居然到了几十丈外?! 老元婴撇嘴道:“呦呵,人还挺多。” 另一边的金丹修士更是阴阳怪气,“当年我们路过此地,无端挨打,今日秦公子是来帮我们讨个说法儿的。” 方杳木这个气啊!哪儿他娘的秦公子?想挨揍是吧? 可那秦公子,却是迟迟不曾言语。 刚刚站定那会儿他可就瞧见了靠在树下的两把剑了。 他娘的!这次没带那么多钱啊! 刘景浊缓缓转身,冲着秦栋一笑,开口道:“秦公子,现在信佛了吗?” 白衣青年苦笑一声:“回山了就还是信的。” 没等刘景浊开口,秦栋抢先问道:“多少钱能买回一条命?” 刘景浊面露疑惑,“一条命?” 这位自离洲而来的秦公子,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人,在这儿见着了?这是闯进人家屋里来了啊! 几百里外的闻笛山,新任山主早就注意到了那三个气势汹汹登山的家伙,当时这位新任山主就满脸惊骇,对三位登山人佩服的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光一个厨子都他娘的让我一座山受不了,你一个神游就敢气势汹汹登山? 这等猛人,哪里去寻? 真是吾辈楷模! 第三百三十七章 要杀要剐给句话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不如你先等会儿,我们正在议事,完了我给你答案?” 秦栋当即问道:“能不能在山下等?” 刘景浊只点了点头,秦栋一溜烟就消失不见,再现身之时已经身在山下客栈外。 另外两人也不是傻子,瞧这模样,请来的秦公子铁定不如眼前人背景深厚了。 他们讪笑着转身,“那我们也去山下等。” 压根儿就无人搭理他们。 等到再次安静下来,刘景浊这才笑着说道:“一句话三次憋不出来,我还不知道你要什么?另外一座空余山头儿,你想要的话,拿去便是了。” 方杳木叹息着坐下,摇头道:“不是不是,钱谷一脉在我手中不会单独开峰的。我想说的是,在我代理钱谷司库之时,袁塑成得给我划拨过来。还有钱谷这边对于生意往来的钱,出入需不需要山主首肯?” 刘景浊摇摇头,“记好账就行了,有些你们觉得需要慎重的,可以与衡律堂商议,掌律无异议就可以花,若是掌律那边过不去,可以再由我做决定。” 方杳木点点头,“那就再没有别的事。” 刘景浊点点头,回去位子上落座,又说道:“凡生意往来之事,名义上都是隶属于钱谷管辖,其他人有无什么要说的?” 过了半晌,没人言语。 刘景浊便说道:“那议事到此为止,诸位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再找我,下次议事,就在主峰青椋山了。” 刘景浊率先往山下去,大家散的比较慢,还都在聊天儿。 陈文佳走去流泱面前,依旧是笑盈盈。 “你叫流泱是吧?以后你就是我的拳法弟子了,但你想学剑或是学其他术法,可以另外拜师,我不会阻拦。” 皮肤黝黑的少女抬起头,啊了一声。 陈文佳一下子板起了脸,“怎么?不愿意?” 流泱被吓一跳,咽下一口唾沫,赶忙说道:“不不不,只是……我掏不起学费啊!” 陈文佳这才一笑,一把按住流泱肩膀,轻声道:“走吧,去见你师祖。” 等到陈文佳走后,赵长生这才敢偷偷摸摸走去顾衣珏那边,压低声音问道:“顾峰主,这哪儿就来了个掌律?还要定规矩?什么人啊?” 顾衣珏如实说道:“双花琉璃身,堪比登楼巅峰修士。而且,人家是舟子陈桨唯一嫡传。” 舟子? 赵长生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乖乖!那可是舟子啊!” 顾衣珏气笑不止,想骂都不晓得说什么。 咱们青椋山,现在人间三子的嫡传,聚齐了都。 还有,你赵长生不是心大,你是他娘的缺心眼儿,安子教剑数月,你他娘的也磕了头了,就不晓得人家是安子? 娘的!你们练剑就练剑,为什么要教老子练剑?老子得罪谁了?平白无故挨好几顿打? 青泥河边,秦栋瞬身落地,冷汗夹背。 秋谷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忙问道:“怎么回事?” 钱和一听,立马警惕起来,压低声音说道:“点子有点儿硬?” 第三百六十章 丑话说在前头 直到天黑了,才有两个老头儿到了扶舟县。 两人并肩走在青泥河畔,远看着青椋山,都没登山。 杨老汉笑道:“这次以后,刘顾舟的人情差不多就用完了,所有为那孩子做的铺垫,就尽数到此为止了。以后的路,真就只能靠他自己走。” 姬秊叹息一声,“总得这样的。你要上山看他就去吧,我还是算了,整个姬氏一族,这孩子也就对闻雁有个好脸色,我这个当外公的去,那是自找不痛快。” 杨老汉点点头,笑道:“我也不去了,栖客山待了这么些年,守山门也是守心门,结果忽然之间就想通了好多事情,山门不必再守着,我也要去拒妖岛那边,有些仇,该报了。” 两个老人对视一笑,又沿着青泥河折返。 没走几步,两人忽然各自停步。 姬秊说道:“你手里是不是也有一块儿八卦石碎块?” 杨老汉点点头,“早年间虞上卿给我的,放在手里有些年头儿了。” 姬秊传音说道:“我那外孙子,是不是只要愿意拿出人皇印,鱼窍峡那道气运就会归属于他?” 杨老汉点头道:“当年刘顾舟是有两手准备,但小荞不答应,便把刘景浊生在了拒妖岛。生在鱼窍峡的,其实是余恬。所以即便他炼化人皇印,也得不到黄龙气运。” 姬秊沉默片刻,沉声道:“我手里也有一块儿,景炀皇室应该有一块,剩余五块有没有听说过?” 这次杨老汉是摇头。 于是两人折返回去,到了青白客栈。 各自拿出来了一样东西,说是一个栖客山来的姓杨的跟一个青鸾洲姓姬的给的贺礼,一定要转交刘景浊。 青椋山下,张五味看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贺礼,咋舌不已。 真他娘的人才啊!啥都写至宝? 整理了一番,尽数装进了乾坤玉中,张五味说道:“你带着给山主去,我找顾峰主聊聊天,顺便去渡口转转。” 说着就高高抛起葫芦,踩着往南去。 赵长生只觉得愈发古怪,张道长今日吃错什么药了?换了个人似的? 而迟暮峰那边,刘景浊确实已经醒了,就是头昏脑涨,眼前直冒金星,就跟许久没吃饭,饿的晕乎乎的感觉,一模一样。 龙丘棠溪往其嘴里塞入一枚药丸子,没好气道:“瞎逞能,不用另外一道法相打不过吗?非得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被所有人知道了你有两道法天相地。” 刘景浊吃下药丸,盘膝打坐练气。 “故意的,两道法相的事儿瞒不住的,与其被有心之人猜,还不如放在明面上。”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权首席是不是?”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方才下了一场武道甘霖,权前辈是人间第二尊真武境,境界得自景炀王朝,还于景炀王朝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说道:“方才暂入开天门,那位前辈同时告诉我这事大致的前因后果了。今日开山,那道紫气是诱因,来自北境紫府山,紫府山从前叫做清凉山,与青椋山同音。所以开山之后,自行分来了紫府山半数气运。紫气至青椋山,其实是缝补了上次九泽复苏之时埋鼎之地出来裂缝。有些有心人再想以中土大鼎去做什么文章,就不容易了。所以四海的开天门大妖,太华山的神灵,其实想的是不让紫气修补那道缝隙。当年青椋山被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青椋山有气运加持,他人动不了中土大鼎。结果如今青椋山二次开山,那就相当于当年他们白灭了青椋山。其实即便没有外人来帮景炀,老二手里还是有硬抗大妖的底气,只不过要付出一些大代价。”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瘟神呢?” 刘景浊苦笑道:“哎!这是我爹的算计。我爹从南山那处仙府出了九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说恶子前辈回九洲,估计等的就是这一天了。可我想来想去,我生在九月初三,还是他有意为之。” 龙丘棠溪不解道:“九月初三生人何其多,为什么单单是你?” 刘景浊面色古怪,讪笑道:“被姜黄前辈忽悠的,也是我半推半就薅羊毛,薅的有点儿过分了。假如我没那么贪心,没把雷神真意尽数扯来,也就不会有瘟神降世了。” 与瘟神同诞辰,最多也就遭人嫌弃,命数差些。 可他刘景浊不光是守门人,还把雷神真意全数占为己有,冥冥之中,也就会成为瘟神大道路上的拦路虎了。毕竟雷神是混沌中走出的古神,瘟神只是后来飞升天廷,有了神位的伪神。 龙丘棠溪沉声道:“刘叔叔这也太……见他也没觉得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Qqxsnew 刘景浊面色古怪,“知人知面不知心?” 结果被龙丘棠溪当头一锤,“哪儿有这么说自家爹爹的?” 刘景浊讪笑道:“反正我爹想要的目的,我大致能猜到了。以九洲部分气运,换两尊伪凌霄死。伪凌霄,那也是凌霄啊!死了两尊,日后天门大开,我们面对的凌霄就要少两尊。”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确实,九洲最高也就十二楼,外界最高却有十四楼,少去两尊伪凌霄,确实是要轻松极多。 天色已晚,刘景浊看了看窗外,轻声道:“暂时没法儿动用灵气,待会儿还要帮个忙,把我送去渡口吧。” 龙丘棠溪问道:“在哪艘渡船?” 刘景浊笑道:“当然是最大的了。” 说是待会儿,然后自己就出来门。 刘景浊取出一炷香,对着长安方向遥遥作揖。 上次去长安,其实权忠特意找刘景浊说过几句话。 他说:“二殿下,对炼气士来说,五十几岁的人很年轻,可对凡人来说,过一天就少一天了。殿下每次远游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太上皇有几个几年可以等?” 权忠,无愧于这个忠字。 一生忠于景炀王朝,为了儿时玩伴,最后连性命都搭了进来。 这会儿赵长生也来了,干脆把乾坤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又把礼簿递过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客人都没走呢,就看人家送了什么?” 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好几行写着至宝的。 刘景浊也是一愣,指着那几行,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长生讪笑着挠头,“我们三个都不认识是个啥啊!写别的又不好,只能写至宝了。” 刘景浊又好笑又好气,无奈道:“几位大爷,赶紧出去走走江湖吧!” 龙丘棠溪则是指了指一对贺礼之中,有些不起眼的八角亭。 刘景浊走过去,弯腰将其捡起来,沉默了好半天,这才开口:“鸿胜山,有心了。” 拍了拍赵长生,刘景浊说道:“收起来吧,起码记得哪件至宝是谁送的吧?你们这礼簿,我得重新弄弄。客人礼物贵重与否都是人家的心意,最起码谁拿来了什么,要记清楚。这都是人情来往,以后要还礼的。” 赵长生只得又一股脑儿收起,说那他找方杳木去。 倒是,钱谷司库,就是管这些的。 龙丘棠溪问道:“八角亭放在哪里呢?”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迟暮峰山巅,“就放在山巅吧,于清溪阁故人来说,都是念想。” 过了一会儿,龙丘棠溪带着刘景浊落在渡口那艘巨型渡船。 李萃潼笑着说道:“山主可来晚了,大家伙儿都等了有一会儿了。” 刘景浊笑道:“这个改口,猝不及防。” 李萃潼也是一笑,“毕竟日后是青椋山给我们发俸禄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走上船楼,确实都已经到齐了。 龙丘棠溪没跟去,有龙丘洒洒在的。 进门就抱拳,满脸歉意。 “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 姚放牛没好气道:“能活着来就烧高香了,我都差点儿以为我要省老大事,都不用回乞儿峰跟那帮老东磨嘴皮子了。” 刘景浊满脸笑意,“你闭嘴,少说话。” 与姚放牛对坐的霜澜笑着摇头,就这几句话都能瞧出来,刘景浊跟姚放牛的关系,是有多好。 这会儿在的,是未来那条生意线要参与进来的山头儿。 中土自然就是青椋山了,神鹿洲的龙丘家、黄羊府、三岔峡,以及隶属于破烂山的倾水山。斗寒洲暂时就破烂山。玉竹洲那边,百花山庄、神弦宗。离洲方家、松鸣山、鸿胜山、珠官城的韩逄。瘦篙洲、青鸾洲、浮屠洲、婆娑洲,这四洲暂无合伙人。 所以算上青椋山,也就十二家。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第一句话就是:“得先说清楚,这条航线将来会是用于往返拒妖岛,将归墟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置换为天材地宝。你们倒是不用担心我能不能把归墟的东西弄出来。但做生意嘛,丑话得说在前面。”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还是笑盈盈,但总觉得有些冷。 “你们只能挣中间倒换的差价,而且不能挣太多,接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走。” 过了好半天,没人动。 刘景浊又是一笑,“还有一句狠话,日后挣钱了,谁敢乱抬价,刘某可不管你是谁,说翻脸就会翻脸的。我到现在还没在九洲翻过脸,大家伙儿谁好奇的话,到时候可以试试。”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有道是得道多助 顾衣珏跟张五味就守在外面,其实渡船上会说什么,他们都清楚。 还有一件事他们一样心知肚明,过完这个年,白小豆生辰之后,山主就要走了。 今日这遭事,山主瞧着与平常无异,可事实上,他心里估计比谁都着急。 张五味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敢保证,今日参加这场渡船议事的山头儿,日后肯定会有自找不痛快的。” 顾衣珏点了点头,“当然会有,哪怕是破烂山,姚宗主也不会一直盯着的。九洲这边对于妖丹的需求太大了,一枚妖丹,只是寻常金丹,都得售卖一枚五铢钱,我在鱼雁楼瞧见的上等妖丹,水属,售价高达十枚泉儿。若是那种千万里挑一的无漏金丹,价格无法估量。” 妖族虽多,但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大多数到了元婴境界可就没金丹了,只有极少数还能保留下来。更何况到了战场上,要取完整妖丹本就不容易。归墟那边妖丹产出虽多,但可用于炼制法宝的上等妖丹数量只能占十之一二,就别说九洲这边,残次妖丹都极难找寻。 假如一枚妖丹,在归墟那边以五百半两钱的价格拿到手,刨去渡船费用什么的,至少也要卖一枚五铢钱,看着挣一半儿,可至多也就一成利,卖一枚五铢钱,挣一百半两钱。 事实上也不算多亏,一次拿来千枚妖丹,还有兼顾载客,以量取胜,是很赚钱的。 刘景浊想要的,就是自己少挣钱,卖给各处铺子了,要抬价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你一枚五铢钱买到的妖丹,到了归墟,可能只需要五百半两钱,而且若是你杀妖所得,都不要钱。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刘景浊设想的事儿有极多极多。 例如到时炼气士可以用战场上得来的战利品去积攒战功,战功可以在破烂山开设在拒妖岛的铺子里兑换法宝。而上交而来用以兑换战功的战利品,拿到九洲就是天材地宝了,今日船上这些个山头儿,要做的就是从拒妖岛买,于九洲卖,然后再买来归墟需要的东西,卖给拒妖岛。或是以归墟而来的东西置换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在里面挣这份差价。 而这些生意,明明可以挣更多,却偏偏挣得很少,今日渡船上的山头儿主事之中,日后总会有人觉得不划算的。 刘景浊也不会管他们怎么想,总之今日说好了,一旦你们敢抬价,那就等着拒妖岛那边返回的戍边人逐个登山讨一杯水酒喝。等我刘景浊返乡,还要再去拜山的。 张五味叹息道:“咱家山主上哪儿找炼器大师,找炼丹大师去?哪怕不是大师,只是寻常炼丹师与炼器师,也不好找啊!” 顾衣珏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死牛鼻子今个儿咋个这么讨厌? 喝酒吧唧嘴,还他娘的喜欢翘着二郎腿! 顾衣珏试探问道:“你是哪个张五味?” 哪成想张五味一副吃惊模样,“顾兄!我藏的这么好,你这都看得出来?可比赵长生那小子聪明多了啊!” 顾衣珏一下子板起了脸,沉声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张五味咧嘴笑道:“姬闻鲸来时我就出来了,本来想揍他,结果他跑了。后来想揍那狗屁瘟神,结果又给山主两道法天相地打死了。” 顾衣珏破口大骂:“那你他娘的老早不出手?害得大家伙儿担心?” 张五味眯眼一笑,“顾峰主,说话别沾亲带故拖家带口的啊!” 顾衣珏立刻闭嘴,只不过腹诽不已。 等着,现在你能打,等老子开天门以后,不把你屎打出来。 张五味笑着喝酒,抹了一把嘴角酒渍,笑道:“到时候我可能就大罗金仙了,顾峰主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合道吧。毕竟是一千多岁的古人了,别等到山主夫人合道了,你还没摸到门槛儿。” 这他娘的的跟谁学的阴阳怪气? 顾衣珏鼓起勇气,开口道:“不会说话就别说。” 渡船上,大致需要做什么,刘景浊已经说得很清楚,十分清楚。 这会儿,刘景浊笑着说道:“鸿胜山有无意向购置渡船?” 狄邰扭头看向自家胡钱谷,后者一脸苦笑,无奈道:“倒是想,买不起。” 刘景浊笑眯眯问道:“白水洞天进门就要钱,鸿胜山能没钱?” 胡钱谷无奈道:“刘山主,家大业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光是山上俸禄支出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白水洞天虽然算是挣钱,但我们每年都要往里边儿丢钱的,不是卖惨,真是大把大把的钱丢进去,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刘景浊便也没再硬逼着人家,开山之后刘景浊也能明白鸿胜山的不容易。青椋山才多少人?可每个人修炼用度,能省吗?不省,那就是绿油油的泉儿往出撒。 方蕊儿忽然问道:“山主,一艘渡船,大概能花多少钱?” 刘景浊扭头看向龙丘洒洒,自个儿还真没数。 龙丘洒洒笑了笑,开口道:“姐夫,真拿这三艘渡船当嫁妆啊?彩礼呢?” 刘景浊瞪了其一眼,没好气道:“好好说话!” 龙丘洒洒咧嘴一笑,轻声道:“就拿咱们此刻在的这艘渡船来说,杂七杂八的费用加在一起,千枚泉儿打不住。就是那艘中型渡船,也花费了近六百泉儿,大型渡船大概八百泉儿。” 刘景浊一愣,“这么便宜?” 姚放牛当即瞪大了眼珠子,气笑道:“刘大山主,便宜?要是把一千枚泉儿换成银子,你晓得有多少不?就是用银子浇筑一艘这么大的渡船,也要不了千枚泉儿!你是飘了吗?” 好家伙,在场众人都扭头看来。 如鱼雁楼跟龙丘家,还有破烂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千枚泉儿,但这不代表便宜啊! 某人是如今乾坤玉里躺着一万五千枚泉儿,着实飘了。 刘景浊尴尬一笑,轻声道:“既然鸿胜山无意购置渡船,那方家坊市买一艘吧,青椋山掏钱。” 又看了看小姨子,刘景浊笑问道:“能腾出手吗?” 龙丘洒洒撇撇嘴,“别人的不行,给你的还不行吗?正好有一艘要卖给贵霜王朝的,看了那邸报之后本来就不想卖了,我待会儿就传信回去,留给方姑娘。” 方蕊儿也不客气,她咧嘴一笑,开口道:“山主放心,三年我就把钱挣回来!” 刘景浊是相信的,因为那会儿看了礼簿,这俩姐妹居然拿出来了几百枚泉儿! 好家伙,游江国那边,类似于造化山的山头儿,一年就挣不到几枚泉儿。 刘景浊又看向綦暮州,问道:“前辈,先前说过的事情?” 綦暮州笑道:“刘山主有大恩与神弦宗,我起码拿出来三把古琴放在拒妖岛。” 都不用去看姚放牛,这家伙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回去之后我就召开议事,破烂山在拒妖岛境内的所有产业,甲子之内由你支配。”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姚放牛,也就是强忍着没有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大手笔?破烂山在拒妖岛经营多年,所以产业,几乎无法以泉儿估量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重重一抱拳。 姚放牛坦然受之。 刘景浊又要作揖,却被姚放牛一巴掌打开。 “替戍边人抱拳,我受。你刘景浊自个儿的作揖,死一边去。” 跟我客套?娘的借钱借人的时候咋不客套呢? 蔡真珠看见刘景浊就来气,但既然来了,又不得不问:“那三岔峡除却在迷离滩那边卖东西,再不需要干什么了?” 刘景浊笑道:“迷离滩是个销金窟,蔡掌门负责经营就好了。” 到这里,也就再没什么事儿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再度抱拳,朝着在场众人。 “不怕大家觉得我痴心妄想,三十年内,我势必要平了归墟妖祸的。诸位做的事儿,短期能不挣钱,但日后等归墟门户关闭,拒妖岛必然会成为一下第一大仙家坊市,到时候咱们这十二先行者,还怕赚不到钱?退一万步,哪怕挣不到钱,咱们不也是为这人世间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若是九洲没了,青椋山必然不在了,诸位的山门,焉能存之?” 清了清嗓子,刘景浊指着姚放牛,轻声道:“姚宗主一百一十岁上下,至少有甲子光阴待在归墟。” 然后看向楚剑云,“楚府主也曾戍边百年。”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除了他们,大家都是没去过拒妖岛的人,等日后航线正式开通,诸位若是能去一趟,见识一番拒妖岛南北两处桃李之林,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綦暮州一笑,“神弦宗祖师婆婆,也是战死归墟。宗主沐竹大弟子陶檀儿,如今就在归墟。这件事,神弦宗无论如何都要做。” 霜澜微微一笑,开口道:“鱼雁楼铺子最多,遍布九洲,愿意添这一份力。” 韩屋想来想去没啥说的,只好说道:“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渡船外面,顾衣珏扭头看了看,没来由有些感慨,“当年在十万大山,我知道他说的肯定要做的。但我没想到,这才几年时间,就拉来了这么多人,组建了一张遍布半座天下的大网。” 张五味笑了笑,轻声道:“有道是得道多助。”qQxδnew 刘景浊迈步下船,这句话有嚼头。 (刚刚开完会,今日只能一章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喜穿粉衣之人 刘景浊走下渡船,看了张五味一眼,无奈道:“别这么玩儿他了,都是自己,至于吗?” 张五味淡然一笑,反问道:“你好意思说我?” 刘景浊摇头一笑,“顾峰主,饭菜怕是都准备好了,喊上阿达去喝几杯,我跟他走走。” 转过头,刘景浊说道:“去哪儿?” 张五味反问道:“你先去哪儿?”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渝州,梁山?” 张五味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可真没劲。” 可下一刻,他已经带着刘景浊,落在了青泥河下游,一个叫做飞龙峡的地方。 两人各自悬挂酒葫芦,年轻道士率先饮酒,一口酒落下,他看向左右山谷,呢喃自语:“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 刘景浊略微诧异,问道:“你还知道这七歌?” 张五味咧嘴笑道:“我不知道,他知道,所以我也就知道了。” 刘景浊便也抿了一口酒,说出第六歌中的一句:“我行怪此安敢出,拔剑欲斩且复休。” 张五味叹息道:“一代人,同朝不同命,虽然都求官不得,但那位诗仙好歹不缺钱,还学了剑。” 刘景浊轻声道:“有话直说。” 张五味笑道:“当年那读书人被贬谪,在此住了一月,饿死一女,留下七歌。再往前推两千年,此地有一块儿大石,后被武都太守虞上卿碎之,以开青泥河漕运。那你晓得那块八卦石,是何人所立?” 刘景浊想了想,还是摇头。 张五味便笑着说道:“道门这边,楼观道尹真人。佛门那边是当年佛门入中土,牵白马入洛阳的那位婆娑洲僧人。” 好半晌不见继续言语,刘景浊只好问道:“儒家这边呢?” 张五味开口道:“栖客山首任山长。” 刘景浊低头随意一瞥,冷不丁瞧见一条蝮蛇游弋水面。 刘景浊沉声道:“那位虞太守的生平我读过,陈国武平人,后被国相推举,做了郎中。此后担任朝歌县令长以平叛,后来才到此地担任太守的。但后来稀里糊涂就被罢官,史书上只一笔带过,并未详说。难不成,就是因为碎了这八卦石?” 张五味点点头,“本来是要借着天井山鱼窍峡稳固国运,也是与外界那位太平教祖做的交换。被那位虞太守得知之后,干脆就给碎了。八卦石碎后,国运一落千丈,苟延残喘只百年而已,中土便大肆乱了起来。” 刘景浊沉声道:“黄龙散道,原本是为延续国运,结果却如同今日一般,有了一场甘霖?” 张五味伸手取出两块儿碎石,点头道:“巨石虽大,但真正的压胜物就脑袋大小,共分为八块。这两块是姬秊与栖客山那位杨老汉给的,分别是震、兑,两块儿。别装,我知道你知道他们来了。景炀皇室还藏有一块,应该是离石。剩余五块,离洲风氏有其一,巽石。龙丘家有其一,坎石。还有四块,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需要去找。” 刘景浊问道:“风苓家那个风?” 张五味笑着点头,“聪明。” 张五味又说道:“再给你交个底儿,倘若景语走江受阻,余恬也会大道受阻。反之,只要景语跃过龙门,余恬必然得受反哺,连跨两境,一步入登楼。”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客离去 天光大亮之时,白小豆跟姜柚齐齐到了客邸这边,白小豆拿酒壶,姜柚端盘子,盘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八只酒碗。白小豆手里拎的,是关荟芝所酿的一种酒水,尚未起名,反正是烈酒,三斛谷出一斛酒的那种。 顾衣珏一看这架势,连忙说道:“泥鳅湖那边有事儿,我先去瞧瞧。” 然后拦都拦不住,当即御剑离开。 刘景浊也没想拦,这酒是敬客人的。 给龙丘棠溪使了个脸色,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功夫,龙丘棠溪就拉着徐瑶逛去了。 刘景浊让白小豆将酒碗一一倒满,笑着说道:“我们这边的规矩,敬二陪一,敬四陪二。我敬你十二,祝你早日开天门,我再陪你喝六个。” 姚放牛眼皮子打颤,没好气道:“刘景浊,这他娘的天才亮!昨夜你没在,阿达放倒了一大片呢,酒都还没有醒。”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正好透透。” 姚放牛摇头如拨浪鼓,“不喝不喝,打死不喝。” 刘景浊叹息一声,冲着两个徒弟说道:“算了算了,姚大宗主瞧不上我们这凡俗酒酿,咱们还是走吧,不自找没趣了。” 白小豆眨眨眼,姜柚也是咧嘴一笑。 可姚放牛却冷笑着说道:“少他娘的说这混账话,要劝酒,换个由头。” 等的就是这句话啊!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豆豆,柚儿,各自敬你们姚伯伯六杯酒。” 姜柚当即端起盘子,“姚伯伯,我们的酒,你也不喝吗?” 白小豆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都叫姚伯伯了。” 这下真没法子躲了,刘景浊的徒弟那是后辈,后辈敬酒,如何不端? 姚放牛只得捏着鼻子,连灌下十二碗。放下酒碗,没忍住说道:“你等着,等我什么时候收个徒弟,我也给你按我家乡规矩来。” 结果刘景浊一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跟我碰杯,那不是白喝吗?不行不行,倒满,重开来!” 终究还是没躲过,一大清早的,姚放牛被灌下三十六碗酒,好不容易撑到刘景浊走了,姚放牛跑去扶着墙就吐。 刘景浊,你等着。 白小豆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师傅,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姜柚也点了点头,“关姐姐的自酿酒,闻一闻我就迷糊,姚宗主连喝三十六碗,估计得醉一整天了。师傅这么劝酒,会不会得罪人?” 刘景浊笑道:“不是朋友,再怎么劝酒人家也不会喝的。” 依照住处顺序往下,下来就是韩屋跟方蕊儿住的院子了。 方蕊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刘景浊让白小豆跟姜柚收起来了酒碗酒盘子,然后才进门。 自家人,就不用灌酒了。 看样子韩屋是在房间里炼气,刘景浊就没打扰,而是走去了方蕊儿那边。 白小豆跟姜柚率先进门,方蕊儿一下子满脸笑意,“小豆子,柚儿,你们咋来了?柚儿,要不要跟我回离洲啊?” 姜柚摇摇头,“青椋山的规矩,武道得归元气,炼气士得结成金丹,之后才能跨洲远游。等过几年我结丹之后,再找方姐姐玩儿。”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娘没死 一条青泥河蜿蜒流出扶舟县,最后汇入阆水流入江水,此后便顺流而下流入东海了。 景语化龙有两道关卡,一处渝州境内的斩龙台,一处河上流域的龙门。 只要能过这两道生死关,九洲实实在在第一条真龙就会出现。 刘景浊带着龙丘棠溪去了一趟天井山鱼窍峡,进山谷之时有一片竹林,过竹林之后,便是沿着河水修建的小路,再往前,石壁之上另有栈道。 栈道最早修建于两千多年前,至此已经数次大修,历朝历代都有修缮。 就这一条路,为扶舟县西边几镇百姓进城,提供了极多方便。若是走官道,路是好走了,可路程要远一倍多,这条路要节省一半路程的。只不过小路也有小路的坏处,走不得车马。 行走于幽深山涧,景色绝佳。 虽说入秋之后,山谷之中漫山枫红,难免让人有些伤秋,但流水清澈,一眼到底,倒映枫红于水面,反倒是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龙丘棠溪略有些埋怨,轻声道:“有这好地方,不早带我来逛逛?” 刘景浊笑着说道:“这不刚刚有空嘛。” 没走几步,就已经远远到了山谷中间那处龙潭。只不过二人并未到近前,怕打扰到景语。 龙丘棠溪忽然感慨道:“要是有个画师在此,留我在山水之间,那该多好。” 刘景浊眼睛一转,笑道:“有办法的。” 说着就拿出一块儿镜花石,运转灵气将其悬浮于不远处,跟在身后刻录光影。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仰头闭眼,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刘景浊,你记住咱们不老,我反正还是小姑娘。”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在我心里,当然一直是初见时的小姑娘了。” 龙丘棠溪撇嘴道:“那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穿着什么?” 刘景浊扭头转去一旁,打死不说话,因为说话必挨打。 龙丘棠溪也发觉自个儿好像说错了什么,徐瑶教的话,对自己好像不适合。 两人便谁也没再提,只是绕开那处潭水,继续往西去。 从午时逛到了黄昏,这些年来,今日恐怕是龙丘棠溪最开心的一天。 龙丘棠溪抬手收了镜花石,轻声道:“回吧,我想吃你做的面,最好这段时间可以天天做。”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笑道:“那就给你露一手,把阿达跟顾衣珏,还有小红泥鳅全喊来,吃上一顿,人再多了我就做不来了。” 两人借着暮色拔地而起,很快就返回来迟暮峰,去了后山。 结果落地之后,刘景浊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许经由初三不来,这都初六了,干嘛来了? 刘景浊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头跟潭涂说道:“面有吗?多弄些,我做炸酱面吃。” 潭涂咧嘴一笑,“厨房什么都有,除了肉。没有的菜地里也有。” 许经由也说道:“我也没吃,给我做一碗,要不我来炸酱?” 刘景浊卷起袖子,淡然道:“不用了,非要帮忙就烧火吧,我做素酱,你弄不来。” 许经由点点头,烧火也行。 刘景浊问道:“她们呢?” 潭涂轻声道:“关姑娘暂时住在客栈了,对了,他们想在迟暮峰自己建一座宅子,两个人住着方便些,就是不好意思跟公子说。还有,黎洙要吃肉,差点儿就把白小喵跟白狐吃了,吓得洒洒跟姜柚带着她进城吃肉去了。豆豆跑去了泥鳅湖,说要帮着小红鱼搭建水府。” 刘景浊笑着摇头,“要建房子建就是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白小豆,她能帮忙搭建什么?过家家吗?”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行了,做饭去,我挨个儿去喊。”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厨房。 和面是在从军之后才学会的,至于做什么炸酱面还有本地的几种面食,那是后来才学会的。 十分熟稔的倒水和面,人比较多,所以是个大盆。 一边揉着面,刘景浊一边问道:“说吧,干嘛来了。” 两口大锅,其中一口在烧水,许经由负责烧火。 这位龙师不知何时取出来烟杆子,顷刻间屋子里便烟雾缭绕。 “化龙的事,你别管。我拿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什么差错,前提就是你别管。” 刘景浊冷笑一声,“别管?你挑拨我们兄弟关系,让我别管?我也就是现在境界低微,放在从前,不把你腿打折了我跟你姓。” 许经由也是一笑,“嚣张跋扈的二殿下,这么多年了,其实变化不大。” 顿了顿,许经由接着说道:“我这一生,绝不会做对不起景炀王朝半分的事。至于挑拨,谈不上,这是我跟陛下商议的结果。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你刘景浊,你能保证自己不犯错?不用你答,你保证不了。咱们谁都不是圣人,更不是神灵,陛下也有老了的时候,也肯定会有听信谗言的时候。即便他能做的很好,天衍一朝做得到四海升平,陛下能成为一代明君。后世之君呢?天衍一朝就四十九年的气数,太子赵焱五十登基,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个昏君?五十年余后,天门大开,中土想要不沦为战场,就得有一个能咬得住牙关,只敬天道不敬天神的皇帝!” 天衍四九,从登基之日起,赵坎就明白,天衍一朝只有四十九年气数。还有一件事,三兄弟都不愿提及,但可能已经是注定的事了。 赵坎的命数,与天衍一朝是牵连在一起的。 刘景浊沉声道:“景语日后会是景炀王朝的国运化身,但她却是余恬的契约妖兽?亏你想得出来!” 许经由说道:“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一国之君是能随意调动国运的,只是给大殿下一条缰绳,以保有朝一日发生了我们不愿意看到的,能做勒马用。” 顿了顿,许经由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跟的东西都不知道。” 刘景浊冷声道:“说。” 许经由抽了一口烟,传音道:“太上皇退位之时所立的诏书,若有朝一日,皇帝无德,大殿下可以接管景炀境内山水神灵,你可以接管景炀兵马……以及五龙卫。” 刘景浊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手上的面,一把薅住许经由脖领子,沉声道:“你提的?” 许经由一把推开刘景浊,“我有病吗?太上皇不顾反对留下的,后世之君莫敢不从。” 刘景浊强忍住怒气,先去洗了洗手,然后继续揉面。 终究还是没忍住,“老头子是头昏了吗?老三是他亲儿子!” 明明赵坎才是亲儿子,为什么从小到大余恬跟自己总要占便宜?干娘在的时候还好,干娘一走,干爹就真不把赵坎当做亲儿子吗? 许经由沉默了好半天,最终开口道:“可能是因为,太上皇唯一一次的江湖路,师傅为他做了一个榜样吧。” 刘景浊头也没转,“我不配做刘顾舟的儿子,你说的。你也不配做他的弟子,别在我面前喊他师傅。” 此时龙丘棠溪拉着一核舟人落在仙草园里,白小豆刚要狂奔去向厨房,却被龙丘棠溪拦住了。 “有些人心里话憋了好多好多年了,让他跟你师傅说一说吧,别进去。” 厨房里边儿,案台那边有烛光,亮堂。 灶台那边,柴火发出的亮光照的许经由脸色通红,一双眸子里却折射着晶莹光亮。 刘景浊没回头,只是说道:“化龙一事我不参与,但八卦石碎片我不会给你,日后我会亲手交给余恬。” 许经由忽然一下子哽咽了起来,沙哑道:“我怎么可能不救我大师姐?!” 刘景浊猛的摔下面团,砸的案板一声巨响。 “那你去了吗?” “大师姐不让我去啊!” “她说不去你就不去了?为什么要那么听话?就看着她重伤吗?我是不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哪怕干娘不让我去,我会看着我干娘被人围攻吗?” 许经由当即一愣,沉默了好半天,然后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沙哑道:“神鹿洲那条青泥河与这里的青泥河虽然隔着几百万里,但祖河是这条,景语化龙之时,会有气运反哺青泥河,届时这条河里的水族,运气好的会开灵智成为妖修。得麻烦龙丘姑娘坐镇青泥河,是怕神鹿洲那条青泥河分走反哺而来的水运。”仟仟尛哾 刘景浊还是不言语,许经由却迈着沉重步子,缓缓走出了屋厨房。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取出剩下的半壶橘子酒,朝着许经由身上砸去。 后者也只是接住,然后失魂落魄的往山下去。 他只是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喜欢喝酒的剑客叹息着说:“小许啊!别这么听话啊!” 与今日刘景浊所说,几乎一模一样。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那么听话,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把记名两个字摘掉,成了师傅的门弟子? 要是能有主见些,不听大师姐的话,是不是大师姐就不用死了?即便……即便改变不了什么,总该没那么多遗憾了吧? 孤身走在山林中,许经由看了看手里酒壶,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之时,这位景炀王朝一人之下的中年人,瞬间泪水横流。 这……这是师娘酿的酒啊! 一位身着苍青长衫的年轻人瞬身落地,刘景浊终究还是心软了,落在许经由身边,沉声道:“我想你也不会因为这层身份就放下对我的某些算计。” 许经由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你终究是景炀王朝的变数,我得替景炀防着你。”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才像话嘛!”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我娘,应该没死。”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事做与不做 本体带着几人走了,没过一会儿,另有一道白衣分身到了山巅处。 刘景浊当然没有就这么离开,既然救人了,若救的只是皮囊,不如不救。 之所以管半截儿就走了,是想告诉白小豆跟姜柚,人力终有穷尽时,有时候即便我们的拳头很大,能做的事情很多,但我们没法子去把苦海之中的溺者一一救起。 有自己这个师傅在,有青椋山在,长大后的白小豆也好,姜柚也罢,其实不太能切身体会在面对某些事时的无力,那种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 而之所以另有一道分身偷偷回到山巅,是因为刘景浊有过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所以他想来试一试。万一,万一能让他们真的可以好好活着,将来的某一天,两个丫头自个儿行走江湖,重游故地,瞧见从前在笼子里,觉得自己没了人性的那些个人也能活着,而且活的还不错。那她们可能会忽然明白,虽然有些事即便拼尽全力也是做不到,但尽过力了,总会有些改变的。 有人由生至死走过的一条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有人由生至死都在青砖道上,死后墓室里的棺材都是青砖围砌。有的人时而走着泥泞路,时而踏着青砖道。 许多事好像被三个字就钉得死死的,天注定,生下来如何就如何。 但人活一世,不得趁着自己回头看时会笑话自己幼稚之前,去尽力做某件事? 是,人力终有穷尽时,可不是还有一句人定胜天吗? 刘景浊想做的的事情,太多了。现在他想做的事,是让自己两个徒弟明白一件事。 想做什么事,做就是了,谁要是站出来阻拦,让他去他娘的。别管做不做得到,做了再说。 直到现在,笼子里的人还没有出来。 都是男子,估计女子已经被吃光了。 酒葫芦酒水所剩不多,刘景浊便取出来几只碗,挨个儿倒了一碗酒,然后退到后边,坐在那头狼妖尸体上。 灌了一口所剩不多的酒水,刘景浊轻声道:“不是来劝你们的,你们没造什么孽,就只是运气不好。” 注定无人答复,刘景浊也只能自言自语。 “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用在这里略有参差,但意思大差不差。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对你们而言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既然回来了,总要尽力劝一劝的。你们吃下去的人,或许是同伴、亲人,也可能压根儿不知道是谁。可能你们自绝不成,无奈去吃下那些人的肉时,想的是反正自己也会被吃,都一样,总之就是一个死字,对吧?可现在可以活了,却没脸面对这个人世间?所以会抱怨,为什么我这个如同神灵降世一般的人,要来的这么晚?”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缓缓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对不住,我知道的太晚了。” 直起身子,刘景浊又说道:“实在不行,那就换个道理,哪怕就为了肚子里那份血肉而活呢?无论他们知情与否,是不是愿意把活着的希望留给你们,但事实就是,他们死了,你们活了。无法选择食人肉否,也没法选择能否替人而活吗?” 直到此时,才有个人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牢笼。 笼子口放的酒,他没喝,只是看着刘景浊,沙哑道:“对不住,不该那么说你。谢谢你,让你费心了。” 然后就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走去。 刘景浊立即咬了一口腮帮子,咽下一口咸滋滋的血水。 有人开头,其实比什么好良言都更劝人。 几个笼子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也就一刻,就只剩下一个双鬓斑白的汉子。 他又枯坐许久,刘景浊也没出声。 不过他最终还是起身了,也弯腰抬起酒碗,分几口把酒喝了。 他有些踉跄的走到刘景浊身边,犹豫了好久才开口:“我吃了我女人,吃了我家尕丫头,但我还有个老娘,还有个儿子,他还小。我家有几百头牛羊,我要是死了,牛羊他们放不动。” 也没等刘景浊答复,他继续往山下走,边走边呢喃:“今年冷的太早,也不知道大麦割了没有?家里有没有捡够过冬的牛粪?又到了煮奶子的时候了,我不在她们忙不过来吧?该把牛羊赶去冬天的牧场了,路上有野狼,她们能在草原上的朋友家里借宿吧?” 失魂落魄,呢喃不止。 一共倒了六碗酒,还剩下五碗。 刘景浊迈步走去其中一个笼子前,拿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就坐在笼子口,沉默。 等到五碗酒全数喝完,此处山巅已经覆盖一层白雪,最上层还在不断积攒雪花,最底层却与那灰白岩石触碰,不断融化,在散发出一股子呛人味道的同时,有雾气不断升腾。 在这处山巅,天上落下的雪花,先来者复作雾气,后来者虽安,却也只是浅安而已,早晚也还是与它的前辈一样。 好像挺无解的。 不过其实有办法,砸碎它! 后来者不知前方水深火热,还以为这是个太平人间呢。 深吸了一口气,刘景浊缓缓起身。 嚣张跋扈的二殿下是做不成了,本身名声就臭,再去于阗国皇宫那不要给人骂死? 于阗都护府,我还去不得吗? 分身瞬间消失,本体那边,已经祭出一只飞舟。 也不管竺束答不答应,刘景浊这是准备绑票了。 至于那个黝黑青年,带去于阗都护府,自有运兵渡船带他奔赴战场。 自从身边跟了个白小豆,刘景浊从来不带着一副疲倦姿态在她身边,也从不在徒弟面前去埋怨什么,生怕自己的某些情绪会影响她。 可是,没想到,终究还是影响了。 此时此刻,天已经亮了,云海之上金光灿灿,如此美景,也调不动白小豆的情绪。 刘景浊抬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就像她小时候要瞎跑,被刘景浊按住以后,就只有手臂还在摆动,狂甩好一会儿,结果发现没有挪窝儿。 白小豆年幼时,刘景浊按住的是她的肉体。 如今,按住的是她的灵魂。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东升骄阳,咧嘴一笑,轻声道:“小丫头长大了啊?以后师傅不在,你独自一人的江湖,记得别把凡事皆埋心底,时不时翻出来,晒晒太阳,不然发霉了怎么办?” 白小豆低着头,轻声道:“会疼的。” 刘景浊呢喃道:“又有什么时候是不疼的?” 白小豆猛的扑倒刘景浊身上,抱着师傅哽咽:“我想白猿爷爷了。” 姜柚也鼻子发酸,一个不恋家的人,也忽然想家了。 因为心疼白小豆。 刘景浊拍了拍怀里小姑娘,也是猛然间想起来那个哽咽着说想不起来娘亲样子的小姑娘。 “等我走后,你跟柚儿带着白小喵,走一趟云梦泽。想要走江湖的话,等你结丹就可以去了。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能准备好,那师傅带你回家。” 竺束始终在后方装死,大气都不敢出。 他生怕万一声音太大,被人胡乱一指头戳死了咋办? 还有更让他心肝儿打颤的,自己要被带去青椋山了啊! 咋个办咋个办?敢说个不吗? 裴广崖忽然问道:“景炀都在传说,二殿下生性暴戾,嚣张跋扈,看来是假的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真真假假,你看到了,再去感觉就好。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能说什么?” 裴广崖点了点头,“也是。” 既然开口了,刘景浊便也说道:“上了战场别觉得反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心怀死志。在战场上,你不举刀杀人,就是人搭弓杀你,可以拼命,但心里要想活着。不说别的,只跟你说一个道理,即便要死,多活些日子,不是杀敌更多吗?” 裴广崖好奇道:“殿下像是上过战场?” 刘景浊呵呵一笑,没再言语。 难不成我还要告诉你,我还是个五品将军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扭头看去,微笑道:“你运气还真不错,带你玩儿个刺激的?” 裴广崖还没闹明白刘景浊什么意思,便被一把抓起。他只觉得风驰电掣,做梦一般,一道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风照着脸颊吹来,口水都吹到了后脑勺了。 当然了,也胸闷,恶心,想吐,还疼。 等他晕乎乎的反应过来,已经在一艘渡船之上了。 他一站定就没忍住呕出一口,紧接着就是干呕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没得吐。 有个背着朴刀的年轻人瞬身至此,原本阴沉着的脸,瞧见刘景浊就一脸讪笑了。 咋个这么巧?当年殿下远游返回,也就在于阗国上空,自个儿险些丢了黄龙卫令牌。 陈修真讪笑一声,“殿下,这么巧啊,不是刚刚开山吗?怎的跑这儿来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反问一句:“不是成了那十人之一了吗?还得出来公干?” 陈修真只得讪笑,不过他可不心虚,上次挨姜柚打的是自己,他可没佟泠那么缺心眼儿。 “这不是人手紧张嘛!” 刘景浊没继续寒暄,既然成了那十人之一,那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他转而说道:“运兵船上的校尉是谁?” 陈修真赶忙一个瞬身离开,喘气功夫就回来了,带着个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脸络腮胡,怒气冲冲,“作甚?” 刘景浊抛出将军令牌,轻声道:“从前的景炀将军,推举一人行军,从头做起即可。” 大冉校尉接住令牌,先是一脸鄙夷。 反正他觉得,不上战场,配叫将军? 结果低头一看,天和十九年的五品将军?!这这这,这是哪儿来的大神? 娘嘞!吓死个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重走平妖道(一) 从前的妖鬼走廊,也叫妖鬼大道,在景炀王朝手中成了平妖道,如今这地方,依旧是名义上属于平妖道,但实际上却是高车国在治理。 如今分设为五郡,由东南往西北,分别是戴月郡、蚕丰郡、槐柳郡、银鹭郡、披星郡。 渡船过境平妖道时,刘景浊便带着三人落地戴月郡与高昌的交界处。 守关的,自然还是景炀王朝兵卒。 白小豆轻车熟路递出过所,姜柚也有。 早在刚到扶舟县时,白小豆就带着姜柚去县衙做了一份正儿八经的身份过所,琉璃公主亲自带着的人,那新任县令自然不敢不做。结果后来玩儿似的,姜柚也成了公主。 所以二人籍贯就落在了流离郡扶舟县。 本以为看在都是景炀人的份儿上,守关兵卒不会为难人,哪成想那守关校尉只是看了一眼,便冷声道:“如今都是琉璃直隶州了,你们这过所还是写的流离郡?” 就成了琉璃直隶州了?走时还没有下达正式旨意呢。 姐妹俩回头看向刘景浊,有些无奈。 这说出去谁信?俩公主被自己人拦着不让走。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那个戳满印章的通关文牒,笑着说道:“我们走之前还是流离郡,等回去就更换过所。这里有通关文牒,用的上的大印都有,老兄可以查验。” 守关校尉一脸狐疑,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稀罕货。 他轻描淡写接过通关文牒,看似轻松,实则已经做好了被吓一跳的准备。结果……只打开瞄了一眼,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通关文牒,双手恭恭敬敬递还,沉声道:卑职在此守关,职责所在,望先生莫要怪罪。”仟韆仦哾 刘景浊笑着抱拳,“正因为这看似不近人情的举动,景炀王朝才得以真正强大。” 并未过多攀谈,刘景浊很快就带着三人过关,算是正式重回平妖道,踏在戴月郡的土地上。 等到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两少女一少年走远,守关校尉这才叹息一声,擦了擦额头汗水。 一旁的副尉不解,问道:“大哥,怎么回事?即便有通关文牒也不就这么开门啊!” 守门校尉没好气道:“就那第一页,最上方盖着太子金印,第二页就是三省大印,我其实扫到了后面,九寺五监的印信,齐了!” 别的先不说,太子大印?副尉沉声道:“假的吧?太子才多大?” 结果校尉沉声道:“那本通关文牒,是天和年间印造的。” 副尉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再问。 那时的太子,可是如今的陛下啊! 好家伙,平妖道这是来了一尊什么大神?吓死个人! 守门校尉沉声道:“的确可能是大人物,传信给都护府吧。” 如今的平妖都护,要比高车都护低一阶,是从四品,看似是高车都护府的分司,可事实上,平妖都护手中权柄之大,难以想象。 虽然只是驻军,与五郡军政不相干,但这五郡主事,哪个敢对平妖都护说句不? 今日迎来一场大雪,风雪路上,刘景浊问道:“竺束啊,不给我介绍介绍戴月郡的风土人情?” 第三百七十五章 重走平妖道(二) 放在景炀王朝,如此这般,任你再有理,也要被治个咆哮公堂,起码打两板子。 结果那人就敢仗着景炀身份如此行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迈步走去县衙大门,透过人缝儿里往进看去。 此类妖民被欺负的场景,刘景浊有过很多种设想。如今瞧见的,只是最轻的一种而已。 刘景浊甚至都想过,会不会即便皇帝想要善待妖民,到了都护府,这份善意就会减弱几分?然后层层下达,到了这等县城之时,文武官员是不是已经曲解了这份善意? 如这东四国,最早是有一座狐城的,会不会有些胆子肥且觉得天高皇帝远的家伙,会为了某种利益,去贩卖狐族? 想到的此类事情,很多很多。 有些想法一旦滋生,再去对号入座,那只会越想越让人毛骨悚然。 刘景浊就等在这里,这辈子其实还真没看过审案,头一次呢。 高座县官沉默了许久,忽然抬起头,问道:“所以你对杀我县内两名狐女之事,供认不讳?” 那年轻书生甩开折扇,笑道:“狐女脏我衣,以下犯上,杀不得吗?我是景炀人!” 县官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开口道:“依照高车律例,杀人者从重处刑,你连杀我两名狐女且供认不讳,本官判你个斩立决,可有异议?” 说话时不紧不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聊天儿呢。 结果下方那书生冷笑一声,伸出脖子,挑衅道:“斩立决?你斩来试试?” 县官淡然道:“不必着急,依照高车律例,凡判处死者,无论立决或是秋后,都需要交由刑部审定,都察院参核,随后呈大理寺审允,最后还需三法司会奏报陛下。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月上下。”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这确实与景炀王朝相同。若按规矩,就得这样,毕竟人命大于天。 但也有例外的。 本体为一只大公鸡的县令缓缓起身,神色变得冷漠。 “不过,既然你这么实诚,又着急上路,我又怎能不满足你?本官以性命担保,后递送卷宗去往高车,先斩,后奏。来人,把他带去黑熊老大塑像下面,砍了。” 刘景浊笑了笑,倒是硬气,还真不错,有那么一点儿一根筋的味道了。 只是,若是凡人,又怎么能杀狐妖呢?此人好像也并无同伙吧? 又看了一眼那由始至终都是一脸平淡的县令,刘景浊忽然间就明白了。 于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离去。 十几年前的平妖道妖族要是有这脑子,也就不至于被横推了。 也不管他们闹哪样,刘景浊也不想管了。若是自己想多了,那杀人者被杀,本就没什么好说的。若是自己没想多,好像也并无什么要紧的,只要卷宗递上去的齐全,即便是景炀人,那又怎样?放在景炀,不还是个斩? 倘若真是为了故意恶心人,其实他们太过于高估自己了。 有些事你闹得再大,某些人觉得那是小事,便就是小事。 两刻之后,黑熊塑像之下,有人头落地。 刘景浊眼前一亮,笑着自言自语:“好高明的替身符,差点儿连我都骗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重走平妖道(三) 刘景浊自己无需贴上匿踪符,对这种只凝神或是金丹的修士来说,他所在之地本身就是水月洞天,真真假假,除非这位县令与那景炀读书人会怀疑自己所处天地的真假。 姜柚跟白小豆一左一右,两个徒弟各自一脸疑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姜柚没经历这种被眼睛跟耳朵骗了的事,白桃女侠,你呢?把神鹿洲那个大髯汉子忘了?” 姜柚嘟着嘴,心说师傅你说归说,别阴阳怪气的啊! 结果都没说话,就被刘景浊教训一声:“顾好你自己,白小豆是有脑子不用,你是没脑子。” 姜柚歪着头,一脸无所谓。 要脑子干啥,反正我能打人也能抗揍就行了。 刘景浊极少以这种教训的口气说白小豆,其实这次是可以不说的,毕竟他这个当师傅的也差点没看出来。 此时那位县令换上了一身靛蓝长褂,于县衙后门走了出去,随后撵出一道神行符,扎眼功夫就不见人了。 刘景浊周身散发剑气,裹着三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方,神行符的品秩差些,远比不上御剑速度。 刘景浊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白小豆,开口道:“同情弱者,厌烦恶人,这是人之常情,但你又不知道真假,学人家作甚?各洲邸报把我写成那个样子,一传十十传百,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我刘景浊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事实呢?” 大多数人都会从众而行,从众而思,但多数人认定的事,可不一定就是真的。 刘景浊语重心长道:“行走江湖,既然想要多管闲事,那就不怕必事多,怕的该是有没有管错。” 刘景浊叹息一声,“且跟你们师娘好好学学吧。” 白小豆立马问道:“那师娘会怎么办?” 刘景浊想了想,笑着说道:“那就举个例子吧。壁如她走在河边,东西掉水里了,她不会哭哭啼啼跺脚,而是转身去找东西,想法子把东西捞上来。” 白小豆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长记性,下次不这样了。 姜柚则是心里嘀咕,瞧瞧,提起师娘就笑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愿意相信别人,本身是一件很好的事,但分事的。壁如,选择相信以后,自己挨一刀子,那是你明知道会有的后果,自己担着就是。但如果你相信之后,挨刀子的是别人呢?你们的师傅就是那种明知道相信以后会挨刀子,但仍旧会相信的人,因为我在意那人。我希望你们别这样,疼的慌。” 白小豆跟姜柚都点了点头,至于竺束,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刘景浊对他十分和蔼,但从小被灌的耳音,哪里会那么容易消除对一个人的惧意? 此时那位县令也停了下来,不远处荒漠之中,有一条瞧着十分突兀的河流。方圆十几里都光秃秃的,就这儿有一棵柳树。 树底下那两道身影,只瞧了一眼,竺束就瞪大了眼珠子。 那人不是被杀头了吗? 白小豆转过头,看着刘景浊,轻声道:“为什么师傅好像总是可以未卜先知?” 刘景浊没好气道:“少拍马屁。” 姜柚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桃子说的对啊!” 关于她们师姐妹互相的称呼,爱咋咋地,你们私底下换个位置我都不管。 他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不是未卜先知,只是吃过的亏多了,有经验了而已。就像路阖,他当了几十年木匠,一根木方打他眼前过去,瞅一眼他就能知道多长多宽。” 为何老人言语,多数是有道理的?并非是其读书多与少,而是一生之中,所见所闻太多了。编出来的故事,与睁眼就是柴米油盐的一生相比,可能前者更吸引人些,但远不会有后者有嚼头。 山村老房子门前,一对老夫妇被夕阳映着,老妇人喂给老头子一瓣儿橘子。 谁不羡慕这个? 抬手敲了敲脑壳,想远了。 姜柚取出切好的甜瓜递给刘景浊,那会儿才买的,本地人管这个叫冬甜瓜,因为还有夏甜瓜。 她自个儿先啃了一口,随后问道:“他们为什么假装这样?为了得罪景炀王朝?但这等货色,放在景炀也是该死的吧?” 刘景浊笑道:“有这种很模糊的开头,未来布局就很容易。壁如,有一天这个被砍头的书生,可以光明正大走上黑熊城大街。今日围观百姓甚多,被那些个妖民瞧见了会怎样?” 白小豆轻声道:“可能会觉得高车国也只是明着一套暗着一套,实际上还是景炀王朝的走狗?” 姜柚倒吸一口凉气,竺束这会儿也听明白了。 竺束心说,这不是瞎胡闹,陷害人嘛? 姜柚又问:“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刘景浊笑道:“有啊!再壁如,日后可以来一些身穿景炀甲胄的士卒,自称景炀边军,来给死在此地的景炀人报仇,再弄一张符箓,当街把县令砍了。换位思考一下,把你们想做黑熊城妖族,你们会怎么想?” 姜柚撇嘴道,“这么欺负人,换做我,拔剑砍他,反了。” 白小豆也轻声道:“如此一来,真相如何没人会听,也不会信。那个可怜小姐姐就骑虎难下了,不给出个说法儿,一处反处处反,可说法儿又要怎么给?” 白小豆所谓的可怜小姐姐,如今都是高车国女帝了。 带着白小豆返回景炀的路上,那位落魄公主只买了一张挂票。好在是龙丘家的渡船管事心善,让她待在了甲班上。后来在长安,白小豆又见着了帕朵儿被拒在鸿胪寺外,就更觉得帕朵儿可怜了。 白小豆轻声道:“上次在鸿胪寺外,师傅没帮忙,这次能不能帮帮她?” 刘景浊笑了笑,拿出一块儿玉简,轻声道:“五郡太守都是本土妖族或是鬼修,但每一郡都有一位按察使,负责交叉巡视五郡,考核各郡吏治,那是帕朵儿的亲信,可以把这玉简交过去。我们管了,其实白管,就像打地鼠,这边儿打进去了,那边儿又钻出来了。” 把这黑熊城的事儿管了,狗熊城又有事儿,那还不是打地鼠? 姜柚忽然转头,看向竺束,问道:“是这样吗?” 竺束连忙后退好几步,哭丧着脸说道:“我是竹鼠,不是地鼠啊!” 这师徒三人,他对刘景浊是到骨子里的怕,但他现在知道了,刘景浊不会一言不合就打他。可姜柚不一样啊,动不动拳头就来了。 白小豆接过玉简,咧嘴一笑,轻声道:“就知道师傅不会不管。” 刘景浊只是摇摇头,没说话,分神去听了柳树下方那二人言语罢了。 好像两人关系,并不怎么好,本体为一只大公鸡的县令,说话时冷冷清清,略带嫌弃。 “我们这是蚍蜉撼树,能有什么作用?更何况你是个景炀人,我对你的信任,如今已是极限了。” 书生拿起折扇拍于掌心,笑问道:“那为何要跟我唱这一出戏?” 县令扭转过头,好像可以遥遥看见城中塑像。 他轻声开口:“说实话,如今的高车,不论真心还是计策,我们总是有了自己的些许尊严。在最早的妖国时,其实还不如后来的景炀。景炀王朝只是杀我们妖族太多,但我们杀人族,更多。至少在景炀治理下,不闹事就不会出事。但从前的妖国,我们这些个境界低微的小妖,就是给资质好的大妖,充当口粮的。” 话锋一转,这位县令略带讥讽道:“我挺瞧不上你的,一个景炀人,却设计去坑自己的家乡。” 书生一笑,反问道:“既然你觉得景炀不差,为何要跟唱这一出戏?” 县令沉声道:“我想给我们的黑熊老大,出一口气。” 书生哈哈一笑,摇头道:“我不是景炀人,只是自小待在景炀而已。” 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听下去的必要了。 刘景浊抬了抬手,四人已经远离黑熊城,又在一片荒漠之中。 落地之后,刘景浊问道:“竺束,从前景炀王朝治理此地的时候,滥杀,多吗?说实话,我现在不是景炀王朝的二皇子,只是青椋山山主。” 竺束沉默了片刻,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硬着头皮说道:“没亲眼见过,但听说的,很多。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家隔壁有一对母女,是狐妖,就是从戴月郡逃过去的。听狐狸大姨说,当地的狐族都被圈养在荒漠之中的城池,没化形的就被强行喂下丹药,长得好看的,会被药性催着长大,然后就关在类似于青楼的地方,每日要接客。长得不好看的,则是看品相,幼狐毛皮,很值钱的。” 姜柚跟白小豆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是景炀王朝能干的事情吗? 可竺束还没有说完。 他抬头看着刘景浊,轻声道:“邻家狐女,其实是个半妖。”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忽然滋生了一个念头。 我刘景浊,好像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人。 来此之前,刘景浊觉得自己故地重游可能会很愧疚。 结果是完全没有,哪怕是听见了竺束所说的事情,也还是没有愧疚,只是如同寻常江湖路,碰见了不平事。 他苦笑一声,原来我并不了解自己。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重走平妖道(四) 驾驶着飞舟走了一趟戴月郡城,白小豆自个儿带着那枚玉简,去了按察使所在的府邸,亮出了她的琉璃公主身份,这才把玉简交到了按察使手中。 白小豆从来不排斥自己的公主身份,因为那是太上皇老爷子封的。 只是,直到现在,白小豆还不知道她很喜欢的权爷爷,已经不在了。 琉璃公主是景炀太上皇收的干孙女儿,高车按察使可不敢怠慢,毕竟高车国是景炀王朝的属国。 只是这位按察使有些不解,景炀王朝这个等同于郡王的公主,为何不去平妖都护府?反而是来找了自己? 他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问道:“长公主为何要帮高车这个忙?” 白小豆咧嘴一笑,“我喜欢那个可怜小姐姐啊!能帮忙自然要帮忙。” 那位按察使一脸狐疑,“可怜小姐姐?” 白小豆已经扭头往外走着,她笑着说道:“就是你们的女帝。” 白小豆已经走了,那位按察使脸上依旧疑惑不减。 我们陛下,可怜吗?如今人间,有几位女帝? 鲜有人知道,当初高车被叛军夺取,帕朵儿孤身一人,买了一张挂票到长安借兵之时,看了多少眼色。 当年在鸿胪寺外,刘景浊确实没有帮忙,但景炀王朝出兵帮忙平叛,租借平妖道给高车国,虽说是因为高车国可以作为日后攻打浮屠洲的一个要塞,可多多少少也还是看了刘景浊的面子的。 等白小豆回去,刘景浊又取出一枚玉简,笑着说道:“与你拿去的玉简一模一样,这道玉简得拿去平妖都护府。” 白小豆一愣,问道:“师傅不相信那个按察使吗?” 刘景浊摇摇头,“也不是,只是毕竟咱们是景炀人。” 之后便去了一趟百节的故乡,原来东四国之一的羁縻国,如今叫做蚕丰郡,也是竺束的故乡。 还是一样,即便站在当年坑杀妖族大军的翁城上方,刘景浊依旧没有半点儿愧疚,甚至觉得异常的平静,即便把如今心性放在从前,落剑之时也决计不会手软。 走到竺束家乡小镇,结果竺束愣是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了。他明明记得从前就在一条河边,可如今河边都是商铺,哪儿还有住的地方? 他走来走去找了好几圈,一个熟人都没有。 这才走了一年多而已,怎么会这样? 竺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姜柚实在是看不下去,问道:“你就不能跟别人问问吗?” 竺束闷声不语,也不问。 还是白小豆走去一间卖葡萄干的铺子里打听了一番,结果是,去年蚕丰郡有个叫做明教的妖教传道,但朝廷早就发了布告,入此教者诛杀六族。 可此地妖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偷偷去信奉那明教。 结果……被平妖都护派兵,把一镇妖民尽数收监处斩,唯有一对检举此事的狐妖母女活了下来,如今被赏了宅子,住在蚕丰郡城。 如今居住此地的,是后来搬迁至此的妖民。 这次白小豆是听着那人心中言语的,人家没说谎。 白小豆走回刘景浊蹲着的屋檐下,有些不理解,埋着头问道:“罪至死吗?” 刘景浊小口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已经张榜布告了,这就是给足了机会,但有人依旧不信邪,便也只能杀鸡儆猴了。这里面可能有些人真是罪不至死,但有法在前的。” 白小豆头一次想反驳,她转过头,纠结了好久,最终没能说出心里话。 但刘景浊却轻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太公平?有点虚伪?或是两面三刀的?” 这话有些重,白小豆赶忙摇了摇头。可瞧见师傅笑盈盈的眼睛,她还是点了点头。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按住白小豆的脑袋,轻声道:“江湖,跟朝廷是不一样的。天底下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朝廷就占其一的,有道是法不容情。多年前景炀王朝有一桩案子,是有个新科进士,文采极好,家世有些差。中榜之后被人检举,说他为了攒够进京赶考的路费,在禁渔之时出海打鱼,有违景炀律例。国子监那帮二世祖倒没什么,但集贤院的学子个个义愤填膺,闹着要让朝廷免了他的进士出身,且不得再参与科举。老爹本想着这等小事,至于把人家辛辛苦苦得来的功名免去吗?我当时也这么想的。” 姜柚跟竺束也都围了过来,白小豆问道:“那结果呢?” 刘景浊叹息一声,开口道:“朝会之时,老爹本来是要赦免他的,结果有位御史说,既然为了赶考路费就可以无视朝廷法令,那日后若有为了赶考去偷去抢的呢?一概赦免吗?若开此先河,日后的景炀王朝,人人都有借口去逃脱律例制裁了。最后那位御史说了句,法不容情。” 刘景浊接着说道:“话本上跟戏台上,总有一句念在初犯,可从轻发落。但事实上,初犯往往是重罚,因为要为法令立威,杀鸡儆猴。” 竺束苦笑一声,“那还多亏了哈拉大王带我走,若不然我又怎么能保证,我就不会去信那明教?” 姜柚摇了摇头,“放心,你是决计不会的,你胆子这么小,瞧见布告上说要诛六族,你肯定被吓个半死。” 如今的平妖道,怕是三族都找不全,别说六族了。 一句用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但竺束笑不出来。 竺束缓缓看向刘景浊,轻声问道:“若是在景炀王朝,有布告在前,也会如此?”Qqxsnew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会,而且不光这样,一地主官都要被连累,丢官都是小事,丢命都有可能。” 竺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对于那些牧民来说,哈拉大王不是个好东西。对于我们妖鬼大道的生灵来说,人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话是这么说,道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因为事实如此。但是,竺束啊,景炀拳头是大,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们有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为我们拳头大就去主动欺负过你们?没有吧?换一种说法,倘若十几年前我没有反攻妖鬼十国的能力,受欺负的,会是谁?” 其实刘景浊挺喜欢这种问答,他问我答,是为人解惑,也是扪心自问。 结果竺束忽然来了句:“之前捉过一个过路书生,我听他说‘楚虽大,非我族也,其肯字我乎?’,妖族与人族,区别还是很大的吧?” 呦呵,读过书啊! 刘景浊笑道:“既定之事,谁也没法子,但怎么想,那不得看我们自己?我杀妖极多,妖族朋友也多啊!” 竺束也不晓得怎么忽然这么硬气了,他又问道:“既然如此,青椋山的修士能做到看待人族妖族一视同仁吗?”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白小豆是有个爷爷,是一头白猿。姜柚有一只猫,也是妖精。一条红泥鳅,还是我青椋山一处堂口主事呢。我们炼气士,与凡人是有些看法是上的区别的,如你竺束这般心善的,自然可以交朋友。如那只地鼠一般的,自然人人可杀之。对于人族,也是一样,我杀妖不少,杀人,也不少的。人坏起来,妖魔鬼怪算什么?” 竺束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去青椋山之后,能不能送我去读书?” 白小豆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是想读书的?” 小时候每次上学,那都是煎熬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刘景浊便扭头看向白小豆,轻声道:“我要是让你去斗寒洲栖客山书院,你会去吗?” 白小豆哭丧着脸,提起读书就犯怵啊! “师傅让我去,那我就只能去嘛!” 我自己当然是不想的,但师傅发话了,我有什么办法? 刘景浊一笑,“没事,不逼你。你十六岁前,要是想去栖客山,就搭乘咱们自家渡船去,可以带上竺束。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可以把竺束送去金陵书院。” 姜柚不解道:“在广化书院不好吗?” 刘景浊笑而不语。 这天夜里,飞舟离开蚕丰郡,继续往北,再去槐柳郡的一处地方之后,到槐柳郡城那座平妖都护府一趟,然后就转而往西北,去一趟积风山,这趟江湖路就可以结束了。 眼瞅着已经下元,赶在小年前,一定要回去的。 ………… 青椋山上,今日来了三位客人,其中有一位稀客,是个少年道士。同行的有离洲南宫妙妙,以及南宫妙妙的徒弟,甘吉。 龙丘棠溪原本在后山跟潭涂学酿酒,橘子酒。在发现有人登山之后,迅速传信顾衣珏跟陈文佳,三人前后落地青椋山下的门房处。 美道姑带着弟子于木屋外,少年道士则是在里面与张五味攀谈。 张五味也不晓得哪儿来了这么个小道士,跟南宫妙妙一起来的,难不成也是离洲来的道士? 此时龙丘棠溪与顾衣珏,陈文佳,先后落地。 陈文佳还以为山主夫人喊着她们要揍南宫妙妙呢。 结果,龙丘棠溪看都没看南宫妙妙,迈步走到木屋前,抱拳道:“大真人神游归来了?他去了北边,估计要腊月才回来。” 大真人?张五味愣了一愣,哪儿来的大真人? 少年道士微微一笑,轻声道:“无事,不是来找刘景浊的,我来找龙丘姑娘。” 龙丘棠溪疑惑道:“找我?” 小道士点点头,忽然问道:“刘景浊是丙寅年生人对吗?你是庚午年生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轻声道:“对,他大我五岁。” 大真人点了点头,看向龙丘棠溪,以心声说道:“那天门开时,刘景浊应该是五十七岁了。” 刘景浊眉头紧紧皱着,传音问道:“远没有一甲子光阴?只堪堪剩余二十几年?” 大真人点了点头,示意龙丘棠溪带他登山。 岁在甲子,自然是甲子年天门开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重走平妖道(五) 已是十月十五日,扶舟县境内尚未落雪,但早晚间的露水,已经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少年模样的大真人问了句:“分明是我师弟神游出去了,怎么你会说是我?” 龙丘棠溪一笑,反问道:“难道大真人没去吗?” 少年道士摇头笑道:“好聪明的丫头,你能得水神青睐,看来不只是你爹的功劳。” 龙丘棠溪只是笑了笑,自己身上携带的那些许水神真意,是降生之时就被爹爹强行弄来的,所以水神青睐,算不上吧? 龙丘棠溪问道:“大真人是收南宫妙妙为徒了?” 大真人点点头,“楼观道,也该有个传人的。我最看好的是刘顾舟,但他不愿拜我为师。如今这南宫妙妙,胜在道心清澄。” 龙丘棠溪又问道:“与张五味相比呢?” 大真人笑着摇头,“不一样的,各有千秋吧。前者是那种搅不浑的清,后者更偏向于拒污。” 两人看似闲庭若步,事实上步速极快,只小一刻功夫便登上山顶。 大真人看了看山下灯台树,轻声道:“其实当年在青鸾洲那处洞天,我与大法师有过一场较量,落在了下风,这才捏着鼻子看着他把你们送到三百年前的外界。但好在是结果并不差。就如同你,虽然资质绝佳,但若无那三百年的历练,你如今撑死了也就是神游境界吧?刘景浊,资质也不差,但比你差点儿,若无那三百年光阴,如今可能也就是个未曾五气朝元,也没有单独开辟天地的神游境界。他那身被灌顶的修为,注定是要丢的,即便不去人间最高处自讨苦吃,也会被人轻轻松松废掉。” 站在山巅的那些人里,只要想知道什么,用点法子就能知道,更何况是八千年来头一次下山的大真人。 龙丘棠溪问道:“按照大真人的意思,我们还得谢谢大法师吗?” 少年道士笑着说道:“别那么重的怨气,外面那半座天下,也没多太平。真正的天外,那些个人之所以谋九洲,是谋天下气运。当然阻拦之人也极多极多,相较于苦守归墟,难多了。” 顿了顿,大真人笑道:“不过也没什么好劝的,人没脾气,那就不算个人了。我今日到青椋山,其实是想问你一句,当真想好了?那把剑是认了刘景浊为主的,即便你手持那剑,也不一定守得住十万大山。” 龙丘棠溪想了想,轻声道:“当然想好了,就当是等他嘛!” 大真人神色古怪,“当真如此喜欢?一见钟情?” 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一见钟情谈不上,那时候我年纪太小,是真想着杀了他,可人家是个登楼境界,我杀不了。后来,稀里糊涂的,等发现的时候,就好像很喜欢了。大真人喜欢听这个?” 少年人笑着说道:“反正你也没处说去,我乐意听。”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伸手扶住栏杆,轻声道:“去了外界的第十个年头,我二十四,那时候往后一些年,我跟他没有联系,就是闹掰了了的那种。那几年他在开医馆,我在学音律。本以为这辈子没什么交集了,结果偏偏碰见在了东胜神洲。是他先开口说话,他说,刚刚分开的时候,他买了好些酒水,准备喝个烂醉,结果只喝了三口就喝不下去了。他说,那时候他忽然觉得,原来他以为他很喜欢我,可那只是以为而已。” 最气人的就是这句话,什么叫我以为我很喜欢你,可分开之后才明白,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那时候龙丘棠溪只板着脸说了句:“那就滚一边去,天底下就你刘景浊一个男人了?” 可背着琵琶要走的时候,那家伙却忽然跑过来拦路,说了句:“用能不能喝酒去判断是否喜欢一个人,有些太幼稚了。” 龙丘棠溪那时候还是一肚子气,干脆来了句:“有屁快放!” 一阵凉风吹来,思绪被拉回,龙丘棠溪笑着说道:“他说啊,我以为的我以为,才是真正的自以为是。再见到你时,我就觉得那些都是狗屁,我天天做梦都会遇见的人,终于在梦外找到了,肯定不会再撒手。” 大真人哈哈一笑,觉得很有意思。 龙丘棠溪接着说:“我故意没理他,结果那家伙拿出来一件衣裳,说很多年没洗了,是我穿过的,他不敢洗,怕要是日后见不到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我当时就没忍住,哭的稀里哗啦的,结果就被骗回去了呗。” 大真人个头儿太矮,只比围栏高过一个头。他抬起胳膊架在围栏上,轻声道:“你没想过是那条红线的原因?” 龙丘棠溪点点头,“想过,但也想过别的,例如即便没有那根红线,我也躲不过他的花言巧语的。” 大真人转过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龙丘棠溪点点头,“等的就是大真人直说。” 少年道士神色凝重了起来,他缓缓开口道:“应该没有谁比你更不希望刘景浊死了吧?” 龙丘棠溪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大真人苦笑道:“可他,必死啊!一个活人,又怎能逆流而上数万年呢?” 哐当一声,龙丘棠溪双膝下跪,脑袋死死抵着地面,沉声道:“大真人一定有办法。” 她甚至想都没有想,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上。 大真人弯腰扶起龙丘棠溪,叹息道:“有什么好跪的,来找你,不就是想办法来了。我先前分身神游一场,尝试了无数法子,唯独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为他立起一道道引路灯塔,可这路标要如何去立,我也不知道。” 两界山倒塌之后,一个是因为逆流而上才能活着的人就没了根基,随着光阴流逝,会慢慢变作孤魂野鬼,于时间长河之中飘荡。 慢慢的,他的神魂神念,会被天地意志消磨殆尽,他能撑到什么时候,不好说的。 倘若有一道道火光指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龙丘棠溪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说道:“我会走一趟斗寒洲。” 大真人点点头,轻声道:“南宫妙妙会是板上钉钉的九洲道门执牛耳者,她的道心,太过纯粹了,这会是一个变数。” 此时南宫妙妙已经离开了,留下了甘吉。 她一路往南去,不是去离洲,是去往瘦篙洲。 一趟南山之后南宫妙妙,已然是炼虚了。 ……………… 十月十五,下元节。 中原有个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的说法儿。 上元正月十五日,中元七月十五日,下元就是十月十五日。 也不晓得咋回事,千百年来,这三个节日,居然成了所谓的鬼节。 对于平妖道槐柳郡来说,堪比过年。 白小豆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妖族那边尚且可以繁衍生息,鬼修这边咋个办?那不是死一个少一个吗?再者说了,鬼又不需要吃东西,那他们建国之目的,在于何处? 刘景浊笑着解释道:“所以这座槐柳郡,注定了会地广人稀,也不会长久,可能几十年后,就会并入其余郡。他们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穿衣,也不怕挨冻,但除却鬼修,剩余鬼魂想要魂魄不散,是需要有人在他们坟前烧纸的。” 姜柚还是没明白,“那从前的鬼国呢?” 刘景浊说道:“那时候不一样,那时的鬼国是会与酆都罗山的明船抢鬼魂的,半座轮回路本就不堪重负,酆都罗山乐得有人分忧。但如今不一样,不会有‘新丁’添补,所以妖鬼大道的鬼,注定会消亡在几十年内。” 说话间,已经到了平妖都护府前。 刘景浊迈步上前,与门口守卫说道:“去告诉孙将军,刘见秋求见。” 门口兵卒头都没转,只是说道:“没听说有个叫做刘见秋的要来拜会,门房没有留案,你不能进。” 刘景浊无奈后退,想着闯进去还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干脆大喊一声:“孙疯狗!老子有东西给你!” 门口守卫都没来得及反应,有个穿着单薄内衬,甚至光着脚丫子的糙汉子如石头一般砸来。 那位平妖都护盯着刘景浊看了好半天,嘟囔一句:“也就十几年,你咋个成这小白脸模样了?” 刘景浊撇撇嘴,“去你娘的!” 那位孙姓都护哈哈一笑,光着脚就落来把手搭在刘景浊肩膀上,笑着说道:“你们他娘的神仙老爷,就是比我这小小武夫强,我就比你大十岁,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爹呢。” 说出来才发现,好像发现哪里不对劲,这家伙可不光是从前的刘见秋啊! 孙枫缑讪笑道:“就当我放了个屁啊!走,咱们喝酒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要不是你这张破嘴,至于十几年了,明明是都护,却弄了个等同于副都护的官职,他娘的从四品?” 孙枫缑撇撇嘴,“那有什么法子?姓耿的都是大都护,也不才是个从三品?行了行了,你小子少提伤心事,咱们喝酒去。” 刘景浊一拳头砸开他,指了指白小豆跟姜柚,笑着说道:“这是我大弟子跟二弟子,不表示表示?” 孙枫缑哭丧着脸,凑到刘景浊耳边,轻声道:“我担任平妖都护时,已经没油水捞了啊!我老孙穷鬼一个,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景浊一笑,拍着孙枫缑肩膀,轻声道:“老兄弟几个,好像就你跟老黄了。” 带着白小豆三人进去,孙枫缑穿好了鞋子,这才说道:“黄乐昏,死了。我从东北换防回来,被任命平妖都护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他腿上有旧疾,要少喝酒,结果他听见你被罢黜王爵,贬为庶民之后,气不过,一顿酒喝走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下意识举起了酒葫芦。 结果被孙枫缑打断,“来了,就喝军中的酒。” 白小豆瞧瞧带着姜柚跟竺束走了出去,师傅与军中的故人很多年不见了,估计要喝好一通酒的。 走出门,姜柚轻声说道:“我一觉得,师傅十二岁就参军,是不太小了些?” 白小豆敲了敲脑壳,叹息道:“有个家伙你没见过,人家九岁就是秀才,十二岁就是举人了!” 对于钟孝泉,白小豆是服的,服服帖帖。 竺束就跟在后面,话不多,偶尔插一句,问些什么,反正是不敢向着姜柚发问的。 他现在有些期望去青椋山,他想看看,一个妖族与人族和谐相处的山头儿,是个什么样子。 很快就有人招呼三人去吃饭,说都护叮嘱了,都是素食。 而屋子里,两人对碰十几碗酒,喝的太快了,微醺。 孙枫缑狂饮了一口酒,问道:“杀贵霜太子,解气,但这些年咋个把名声弄得那么臭?” 刘景浊没有答复,只是轻声道:“咱们这支队伍里,如今就剩下你我了。老钟的儿子你见过吗?如今在大月战场上,我现在想帮忙也不敢随意插手军中事,你想想法子,别的不说,起码别死。” 孙枫缑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放心,这个我都安排了。” 说着就又灌一口酒。 刘景浊皱眉道:“有心事?” 孙枫缑赶忙摇头,“我这种人,会有什么心事?” 刘景浊猛的转头,此时有个疯疯癫癫的妇人从后堂走出了,抱着个牌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疯癫妇人瞧见了刘景浊,忽然双眼放光,猛的扑来。 孙枫缑赶忙起身拦住妇人,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说了看好夫人,都不要命吗?” 刘景浊手臂一抖,他分明瞧见了牌位之上,清清楚楚写着爱子孙洞山。 刘景浊看着几个婢女把妇人扶了出去,又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道:“怎么不治治。” 孙枫缑笑了笑,狂饮一口酒,“疯了其实还好,清醒了才遭罪。” 转头看了看刘景浊,孙枫缑忽然板着脸,沉声道:“秋娃子,你别看不起人啊!你堂堂二殿下,毛都没长齐就上战场了,多少次差点儿丢了命?我孙老粗的儿子,能有你金贵?” 刘景浊举起一碗酒,敬了这位战友一杯,开口道:“我记得你有两个儿子的,那……” 孙枫缑笑道:“放心,没绝后。陛下心疼我老孙,把他调去了兵部任员外郎,我老孙才是从四品,小孙就是从六品了。” 说着,孙枫缑猛的转头,伸手捂住脸,哽咽道:“你不知道,我家洞山……哎呀说这作甚,你来了,我高兴,喝酒,喝酒。” 一顿酒从白天喝到了晚上,后来孙枫缑压根儿不再顾及什么,一碗接着一碗,到这会儿,人已经躺在地上来。 刘景浊就坐在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 喝酒不能就着往事,容易越喝越苦,原本二斤酒量的人,八两就醉了。 刘景浊也不知道能为这位像疯狗一般,且最喜欢屠城的家伙做些什么。他也能感觉到,孙枫缑想的是,是不是从前造的杀孽太多,如今才落得个丧子下场?因为从前在军中,大多数人不怕杀人,因为战场上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只有极少数人,在战事落幕之后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些睡不着觉的,全是快要当爹的。 刘景浊想来想去,最终送了孙枫缑一个美梦。 又过了许久,有个中年人快步至此,老远就喊着都护。 他进门之后,才发现都护就躺在地上。 刘景浊轻声道:“他喝多了,扶他去休息吧,这里有一道玉简,等他酒醒了交给他。” 顿了顿,刘景浊又取出一枚药丸子,开口道:“这枚药丸子,可以治嫂夫人的病,用与不用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说完之后,就准备起身离去了。 走到门口之时,中年将军忽然开口问道:“将军,不记得我了吗?” 刘景浊回过头,想了好半天,但没想起来。 “你是?” 中年人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轻声道:“南疆边军三十四路军先锋营校尉,天和十九年春的那一仗,将军给我挡过刀。” 刘景浊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叹息道:“记那么清楚呢?还不错,看样子是副都护了?好好干吧,我们先锋营,活下来的人不多了。” 可我成了炼气士,身上刀疤都没有了。 刘景浊继续迈步出门,那中年将军也又开口说道:“将军,别哭。” 刘景浊摇头一笑,无奈道:“我是小孩子吗?” 只是刘景浊不知道,他自以为躲在军帐后面哭时没人发现,其实,大家都知道。 走出内院,白小豆跟姜柚还有竺束,都已经在等了。 白小豆轻声问道:“师傅,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吧,不逛了。” 没必要再逛了,原来我刘景浊,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一样是个私心很重,很虚伪的人。 重走这片曾经被我杀戮过的地方,我心中没起丁点儿波澜。可瞧见曾经同袍儿子的牌位,却心里难受了起来。 求真我一境,犹如天堑啊! 刘景浊苦涩一笑,呢喃道:“原以为任他天地飘摇,我自巍然不动,我就是我,很简单。” 可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眼中的自己,只是我以为的自己。 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一艘飞舟乘着夜色往东北方向,天明时分,已经快要出了槐柳郡了。 与此同时,一艘自高车全速赶来的画舫样式的渡船,终于赶上了刘景浊的飞舟。 画舫之上,平时不苟言笑的女帝居然跳上了甲班围栏,撸起袖子高声喊道:“小豆豆,等等我,是我啊!” 这一幕,把画舫随行官员的下巴都要吓掉了。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笑道:“找你的,她是真一直念着你,等等她,你们叙叙旧?” 很快画舫便悬停云海,白小豆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停在甲班。 背剑的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小姐姐这些年没变化哎,跟之前一样年轻好看。” 帕朵儿跳下围栏,叹息一声,“小豆豆变化可大了,都这么高了。我欠你一顿饭呢,差点儿就没赶上。” 她扭过头,脸上洋溢着笑容,轻声道:“殿下可是真不会变老。” 刘景浊笑了笑,拉着姜柚跟竺束登上画舫,那就吃顿饭呗。 唯有姜柚玩心大起,对着竺束,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很崇拜高车女帝么?怎么,见了反而不认识?” 少年人一愣,“啊?!” 刘景浊三人,相比白小豆,感觉是被冷落了。因为帕朵儿一直就拉着白小豆,跟十几年没说过话似的,叨叨叨个没完没了。 姜柚没忍住问道:“师傅,桃子跟这女帝很熟吗?”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说道:“假如我是白小豆生命中的一道光,那白小豆就是帕朵儿生命中的一束光。” 几年前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挂票的女子,在船上连一顿饭都吃不起。到了长安之后,又受尽冷眼。是白小豆在船上买东西给她吃,在长安时,偷偷照顾她。 所以啊,即便帕朵儿对景炀王朝有怨念,也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怨念消散。 看模样,这桌子素菜,帕朵儿准备了很长时间了。 直到她跟白小豆把这些年的事儿聊光了,这才到刘景浊这边来。 帕朵儿敬了刘景浊一杯酒,笑着说道:“恭喜殿下开山,只可惜我没法儿去祝贺。”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这心意就很好了。对了,按察使有无把那玉简呈给你?” 帕朵儿点点头,“有的,见一见殿下……跟小豆豆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黑熊城,把事儿挑明了,公示天下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道:“许经由是不是许诺会把大月的半壁江山划给你,日后高车可以脱离景炀属国的身份,以高车王朝自居?” 帕朵儿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但前提是与浮屠洲开战之时,高车国本土会沦为战场。” 她忽然一笑,轻声道:“也无事,等到大月打下来,我就会把百姓分别迁往平妖道跟大月。” 算起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相当于白得数倍于几的国土。她也明白,自己这个马前卒,日后会是阻绝浮屠洲与景炀王朝本土的缓冲之地。但又有什么关系?哪怕不答应,也一样会沦为战场,还不如赌一把。 她忽然笑问道:“殿下重走平妖道,有什么感触?”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与想象中区别很大,但结果差不多。” 没有想象中的亏心,但不觉得亏心,反而问题更大。 他缓缓转过头,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为炼气士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人族皇帝修炼,是个禁忌。” 帕朵儿笑了笑,轻声道:“待安顿好了,我会找个人,禅位给他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前任冬官 北境十数国,皆是景炀属国。景炀建国之后的头一件事是平定吴越,第二件事就是进军北境了,第三件事就是大军下西南。 这三件事不是挨着来的,用了三百年,历经十余位皇帝才做成的事情。 北境真正全数归于景炀王朝,是在赵炀手里实现的。 所以有人说,天和一朝其实最没和气,拢共二十九年,至少有二十年是在打仗。好在祖宗留了丰厚家底,否则免不了被史书上写成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驾驶飞舟,临近积风山时,已然冬月初一。 自打于帕朵儿分开,半月时间,走到哪里,雪就下到哪里。 刘景浊换上了一身灰色棉衣,白小豆喜欢穿白,姜柚喜欢青色。 至于竺束,咋个都行,不穿都行,大不了化作原形嘛! 北境就是风大,即便魏薇已经定住了肆虐于积风山的大风,但终究是风起之地,总是比别处的风要大许多的。 姜柚一个正儿八经的南方人,最南方的人,即便如今算是见过世面了,可瞧见林中深不见底的积雪,还是吓到了。 只不过她不承认自己是南方人。 她没忍住说道:“好家伙,这里的雪,至于这么厚吗?”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至于,再往北去,雪只会更厚。就这还算好的,你要是走一趟斗寒洲,去北边冰原逛逛,那才吓人。冰层数百丈之后,也不知道是几万年才形成的冰原,生人止步,炼气士也不敢轻易深入。” 姜柚伸出手指摩挲下巴,笑道:“那有机会我可得去逛逛。”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你……还是别处逛去吧,斗寒洲就算了。” 主要是怕她挨打。 姜柚要是去斗寒洲,要是被某些不要脸的家伙发现,那…… 毕竟是夺了斗寒仙剑洲仙剑二字的人。 这一路走来,没少遇见书生,这不,又瞧见一个。 背着箱笼,风尘仆仆,饿了只能啃干饼子。 当然了,也碰见过那种跟搬家似的,光马车就四五辆,随从跟着百八十人的。 趁着休息功夫,白小豆摊开一张舆图看了起来。 少女仔细看了许久,又挠了挠脑瓜,心说不对啊!要是去积风山,不得一直往北走吗?怎的反而越来越往东了?难不成师傅记错了路? 此地方圆数千里皆是极其平坦的山林,应该是位于北海与南边草原中间的寒树国,人口极少,伐木为生。说是国其实都不太对,说是一个大型部落还差不多,与十万大山边缘的百越差不多。 姜柚取出水壶,心念一动,一股子灵气溢出,水壶里的水就是热水了。 她扭头看了看周遭,问道:“就这几百里不见人烟的地方,还有人赶考?” 刘景浊搓着手,轻声道:“你们觉得的,人与蛮夷的区别是什么?” 竺束都会抢答了,开口道:“读书吗?” 刘景浊咧嘴一笑,“对的,至少我觉得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建议帕朵儿广开书院,在平妖道五郡开设不收钱的蒙学书院,为妖族开蒙。” 竺束是听见了这个,但他也听见了只是蒙学不收钱,往后可以少要钱,但必须得要。 所以他有些不解,“既然蒙学都可以不收钱,那往后读书,为什么非得收钱?是办学很花钱吗?” 哎,刘景浊就喜欢这问题多的孩子,他笑着说:“不说学子吃喝了,笔墨纸砚哪个不要钱?但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得让他们明白,学问不是白得的,得花钱的。不过花钱是买求学路,可不是买学问。” 竺束有些不解,他曾经听一个过路书生说过,书上学问是一潭清水,钱财是茅坑里的大粪,这两者牵扯到了一起,人就臭了。可为什么刘景浊会说需要花钱买?文人,不应该都有风骨吗?qQxδnew 要是竺束听过曾经的景炀国子监大祭酒的言语,他就不这么想了。 那位老人曾说过:“读书要先能填饱肚子,饿的跟条细长虫似的,你还文人风骨?报国?你得文章都不挣钱了,还想用笔杆子戳死人?” 这话受过好多人抨击,在刘景浊看来,其实很务实。 歇够了,刘景浊轻声道:“去捡柴禾吧,今晚上就在这里,等人。” 姜柚二话不说就起身,见竺束动也不动,她瞪眼道:“想白烤火?信不信我把你烤着吃了?” 竺束嗖一声起来,拔腿就往林中跑。 白小豆哈哈一笑,姜柚是把竺束吃的死死的,想必竺束如今怕姜柚多过怕师傅了。 她也缓缓起身,迈步走去林中。 原来师傅是故意来这里,等人的。 其实她哪里知道,刘景浊也是想着碰碰运气,至于能不能碰见,还真说不好。 拒妖岛上需要大量的炼丹师与炼器师,刘景浊人还没去,名字都想好了。炼丹师所在之处,叫做药庐,炼器师所在之地,叫做兵庐。 寻常炼丹师跟炼器师可以慢慢找,花钱请,都可以。但药庐与兵庐的主事之人,得是有本事炼出仙丹跟仙兵的人。 但这等大宗师,人间少有。 曾经的笑雪峰主是一位可以炼出仙丹的丹道大宗师,龙丘家有一位丹道大宗师,破烂山也有一位。鱼雁楼应该有,但刘景浊不知道详情。当然不止这些人,但刘景浊知道的,真就只有这些个。至于炼器大宗师,刘景浊知道金鼎宫肯定是有的,但他还真没本事弄来金鼎宫的炼器师,除非绑去归墟。 除此之外,刘景浊有可能喊得动的,就只有前任冬官了,也是谢白头的师傅。 好不容易才打听来,这位如今担任景炀供奉的炼器大宗师,居然就在寒树国一个小部落里当铁匠。 要是能请来吴赤前辈担任兵庐之主,那也算是解了一半燃眉之急。 至于丹师,且得找呢。 可惜了,笑雪峰屠师傅炼丹手艺,自个儿就学了个皮毛,至今都练不出灵丹,撑死了就能炼出来宝丹。 炼丹一事,屠师傅是寄予刘景浊厚望的,因为刘景浊身怀真火,免去了旁的丹师对于火候的烦恼。 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刘景浊炼丹不成,反倒是符箓与阵法一道略强,至少如今只靠自身就能画灵符了,结阵更是已经有了宗师风范。 至于炼器,那更是一窍不通了。 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姜柚玩心大起,居然拿着山水桥去林中刨出了个雪屋,然后横剑在膝,盘坐雪屋之中,好似闭关。 姜柚忽然睁开眼,看向竺束。 后者哭丧着脸,“我是竹鼠,真不会打洞的。” 姜柚叹息一声,“唉!人生哪得圆满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她觉得好玩,但没想着去玩,而是看了看刘景浊,询问道:“师傅怎么知道等的人会在这里过?” 刘景浊轻声道:“谢白头给的地方,我没遮掩气息,要是那前辈愿意见我,自然会路过,若是不愿意来,咱们就不打扰他,天亮后就走。” 话音刚落,便有人声传来:“你倒是会难为人,让白头那丫头跟我说了你要来,还让我主动找你?” 远处山林之中,有个中年人拉着个雪橇车缓缓走来,车上放的全是铁矿石。 还真是会去南边的山里自个儿挖铁矿,然后自个儿炼铁。 刘景浊赶忙起身,离着老远就抱拳,开口道:“晚辈刘景浊,见过吴前辈。” 个头儿有些矮的中年人边走边说道:“好了,我见过你了,可以跟我家丫头交差了,你也别拦我的路,要不然我就砍掉自己一只手。” 白小豆与姜柚对视一眼,神色怪异。 是不是说错了?怎么还砍自己一只手? 中年人看了一眼白小豆,淡然道:“他是景炀皇子,我是景炀供奉,我不敢打他,我还不敢打我自己吗?” 呃……白小豆有些不知说什么,还有人会这么想? 刘景浊笑了笑,干脆坐回原地,然后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人啊,舒服惯了,再上战场就怕了,我这趟算是白来了。” 吴赤笑道:“小子你别激我,你爹见我都得喊吴老伯呢。不过也没事,我不吃这套。”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只自言自语说道:“唉!原本想着,日后我在拒妖岛造一处兵庐,主事者会是一位可以炼出仙兵的大宗师,看来我高估这位吴前辈了。豆豆,柚儿,咱们走吧。” 明知道是在激将人,可吴赤就是觉得不舒坦,脸都拉下来了。 说我炼不出仙兵?打有狗那年我就能炼仙兵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尿池子边儿上和泥玩儿呢。 气归气,他还是硬生生挤出个笑脸,“你要不是刘顾舟的儿子,我不把你门牙打掉就跟你信。别激我,没用的。老头子上千岁的人了,只是瞧着年轻,不跟你见识。” 姜柚嘟囔道:“师傅这激将法,咋像小孩子吵架似的?” 刘景浊又笑了笑,随即叹息一声,这次没有自言自语。 “只可惜,前辈一生至此,还没有炼出过一柄仙剑呢。作为脊背山传人,未曾铸造一把仙剑,多郁闷?” 此话一出,吴赤立马变了脸色。 他一把扯下拉车绳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不要欺人太甚,骂人不揭短!更何况老子要是能有好铁,怎么就炼不出仙剑了?” 刘景浊笑了笑,叹息道:“扶舟县有句方言,叫人不行,还嫌人家炕不平。” 吴赤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他是刘顾舟的儿子,我揍他不值当,忍一时风平浪静,莫生气,千千万万莫生气。 吴赤闷声不语,拉起雪橇继续赶路。 刘景浊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喝着酒。 谢白头说他这个师傅,最恨别人说他没炼出来过仙剑了。 果不其然,走出去至多百步,吴赤再次一把扯掉缰绳。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你他娘的要是能拿出来好铁,老子当场给你炼剑。” 刘景浊猛然起身,转过头,对着吴赤重重作揖。 “那就垦请前辈等我消息,移步拒妖岛,我刘景浊定然为你讨来可炼制仙剑的好铁。” 吴赤点了点头,“可以答应,但我气没地方出,咋个办?” 刘景浊一步迈出,笑道:“那就请前辈出手,我绝不还手。” 吴赤破口大骂:“你大爷的!你们父子就他娘的一个德行!当爹的把剑架老子脖子上,逼我做首任冬官。当儿子的比他爹还能忽悠,骗我去拒妖岛?想得美你!” 刘景浊眉头一皱,转身就说道:“咱们走,我还就不信了,天底下就没有不怕死的炼器师了?” 第三百八十章 说剑 曾经的脊背山,那是天下铸剑师心中之圣地。 脊背山之所以几乎断绝了香火,不就是因为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之时倾巢出动,二十一人去往战场,就回去了重伤的两人而已。 你吴赤作为仅剩的脊背山传人,老子给你搭好了台阶,你不下? 爱咋咋地!怂包。 吴赤也被刘景浊这忽然之间的转变弄得发懵,眼瞅着那小子带着三个小家伙就要走,吴赤瞪大了眼珠子,骂道:“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刘景浊面无表情,头头没转,“没什么意思,单纯瞧不上你。前辈歇着去吧,风太大,冻出来个好歹来,不值当。” 吴赤气笑不止,“老子不是都说了可以去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你说我忽悠你,那我不忽悠了,前辈不用去了,天底下还再找不出来个能炼仙剑的大宗师了?” 真他娘的是父子啊!声音一模一样,长得还贼像就算了,做事也是这种,翻脸如翻书。 吴赤摇头一笑,干脆坐在雪橇车上,淡然说道:“你那独木舟,已经是后天之剑的巅峰了,也就是极品仙剑,再无处可升。但山水桥,是姬家老祖宗求着我们脊背山祖师铸成,放了几千年没人能用,是在姬荞手里才重见天日的。山水桥倒是还可以拔高品阶,我有法子。”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身折返,已然是一脸笑意,从乾坤玉中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还真就再找不出一个炼器大宗师了,前辈愿意去,刘景浊替天下人感谢前辈。” 好家伙,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把吴赤又搞蒙了。 这位尚未登楼的炼器大宗师,忍不住的嘴角抽搐,“刘景浊,脸呢?” 刘景浊神色淡然,“要那玩意作甚?” 何止吴赤,姜柚都有点儿不理解,方才师傅明明是生气的,这会儿怎么又倒贴过去了? 白小豆歪头一笑,轻声道:“山水桥是要传给你的,要是可以提升山水桥品秩,师傅自然拉得下脸,我都有点吃醋了。” 姜柚啊了一声,嘟囔道:“不行我就不要山水桥了。” 白小豆转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的青白,是老爷子给我的,也是师傅的干娘留给我的剑。山水桥,是师傅的亲娘留给师傅的,也是留给你的。” 白小豆忽然传音说了句:“虽然师傅没说,但我觉得师傅的亲娘好像更喜欢你。” 姜柚一脸疑惑,心说这上哪儿知道去?师傅的娘亲不是早就…… 其实白小豆跟龙丘棠溪交换了一个秘密,姬荞可能还活着,而且姜柚应该是见过她的事,是龙丘棠溪告诉白小豆的。 听说师傅的娘亲是个十分聪明,不拘一格的奇女子,可能她会更喜欢生性跳脱的姜柚吧。 竺束也不敢搭茬儿,更不敢打岔,就只能听着,跟着。 吴赤撇着嘴抿了一口酒,心说人不要脸,果真是天下无敌。 他喝了一口酒,轻声道:“你先告诉我,要炼器师到拒妖岛做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不瞒前辈,我要在拒妖岛打造一处坊市。让天底下的炼气士自愿前往归墟,总得有些吸引才是。凡兵顶尖的宝兵,入了法宝品质的灵兵,以及有些人穷其一生都见不到的仙兵,在拒妖岛都得有,而且是可以用战功去兑换的。当然了,战功如何计算,得我到了拒妖岛后与那七姓家主合计。总之,哪怕是一个元婴修士,也可以杀妖积攒战功来换取法宝,只要他战功够,哪怕只是个金丹,也可以拥有灵兵仙兵。” 吴赤咋舌几下,摇头道:“你这想的有些大啊!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可以做到?万一不成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容灿烂:“前辈,有志者事竟成。” 吴赤叹息一声,刘顾舟也好,刘景浊也罢,虽然都脾气古怪,挺不要脸的。但人家骨子里的这份敢想敢做,寻常人就是比不了。 他又抿了一口酒,转而去聊山水桥,“这把剑先前受损严重,你拿火焰修缮过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去了一趟炀谷,以雷霆火焰炼剑四十九天,稳固在了天兵品质。” 吴赤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忍住问道:“两把仙剑哎,你小子怎么把它们糟践成这样的?” 刘景浊笑着说道:“当年我从拒妖岛直上人间最高处,闯上了第十楼,结果天门那边出了个狗日的,给人家一招,就把我砸落天幕,修为散尽,两把剑千疮百孔,分别跌落人间。” 这两把剑还是余恬找回来,带去初雪城栖客山的。 吴赤没忍住竖起大拇指,娘的猛人啊!他虽然没有登楼,但也明白人间最高处十二楼,由下往上的守关人,个个是同境无敌。能打到第十楼,很厉害了。而且天门那边的人还出手了,好家伙,厉害。 顿了顿,吴赤轻声道:“这把剑选用的雷击枣木,是以每四十九天遭受一次雷击,共遭受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雷击的枣木做成。历经一千三百多年才被我们祖师取木铸剑,光是铸剑九花了百年光阴,寻遍天下火焰之气而成。先天以雷霆淬炼,后天以火焰加持,乃天下至阳至刚之剑,又因其是雷击枣木,故而天然克制妖邪。剑身受损,以炀谷之烈焰夹杂雷霆复炼,着实是运气好,碰巧了。” 说到这里,他抬手一招,山水桥瞬间飞来,悬停半空。 “剑分先天后天,你的独木舟与这山水桥,都是后天炼成,而那个丫头背的剑,是一把先天剑,所谓先天,便是又混沌之中而来的剑,并非人为铸造。先天之剑很难提升品秩,因为已经是最高了,剑之杀力近乎无极限,是看持剑人能发挥出几成而已。而后天之剑,是需要养的,再怎么厉害的炼器师,炼出来的仙剑,只是初入仙兵,往后是要靠剑的主人为其提升的。如你那把独木舟,历经数万年的温养,早已到了尽头,与先天之剑杀力相差不大。而这山水桥,被你修缮之后,只凑凑活活够的上中品仙剑的范畴,想要将其提升为上品,唯独一个法子。” 刘景浊竖起耳朵,眼巴巴等着,结果吴赤叹息一声,摇头道:“年纪大了,腿疼,一疼就忘了。” 刘景浊二话不说,弯腰捶腿。 这有什么,只要能提升山水桥品秩,我背你逛几圈都没问题。 日后自己不在,姜柚那丫头拿着一把上品仙剑再去行走江湖,自己总也放心些。 结果吴赤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是左腿。” 刘景浊一笑,立马儿换了个方向。 姜柚看的直皱眉头,不提升品秩又怎样?她看不得师傅卑躬屈膝。那次命悬一线,师傅也没这样啊! 白小豆轻轻抓住姜柚,传音道:“柚子,我们的师傅,为自己不会这样,为我们,她愿意这样做的。” 其实吴赤也纳闷儿,他卸任冬官之时,这小子有三岁吗?那时就瞧得出这是个吃了擀面杖,一辈子弯不下腰的人,怎么今个儿,变了? 他轻声道:“就为提高品秩,将来在战场上多个保命手段吗?”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这剑是要传给我徒弟的,品秩高一些,到时候脸上有光不是?” 略微一顿,刘景浊又笑着说道:“说句晦气话,万一我战死海上,以后没人照顾她们了,拿着一把上品仙剑,我也放心些。” 吴赤愣了一愣,忽然就想起几十年前刘顾舟帮景炀王朝组建五龙卫时,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自己当冬官。 那时刘顾舟也说了一句丧气话。 “我的大弟子成了景炀皇后了,我当然要为她未雨绸缪一番。万一以后我死了,没人护着她了,至少赵炀那小子手里还有五龙卫,多多少少能帮点忙。” 父子二人,竟然如此出奇的像。 不光是眉宇之间的像或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而是那种行事作风的像。 吴赤拍了拍刘景浊,轻声道:“起来吧,拒妖岛我去,需要什么时候去,你让谢白头告诉我就行了。至于这把山水桥的品秩提升,要用到至少炼虚境界的大妖本源,越多越好。”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不很容易吗?在归墟,还怕杀不了几头大妖?” 吴赤气笑道:“容易?你要如何去在大妖活着时抽取本源?” 刘景浊缓缓起身,“容易!只要有方向,还怕没得路?走出他一条路不就好了。” 吴赤无奈摇头,恍惚之间,居然瞧见了眼前年轻人变作少年人。 吴赤也缓缓起身,重新拉起雪橇车,轻声传音:“刘景浊,先天剑与后天剑,本质上的区别是,前者生来就有剑灵,后后者需要极好的运气,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有剑灵。直到如今,我还没有听说过哪柄后天剑衍生出来了剑灵。你那大弟子,背的是先天剑,但你们好像都不知道那把剑是有剑灵的?” 刘景浊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 他对着吴赤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这么说来,她的玄梦,也有剑灵? 第三百八十一章 小赌一把(上) 景炀王朝境内的的渡口,除却青椋山的清溪渡,剩余的都是属于朝廷渡口,只不过有些是租借给了就近山头儿,随时可以收回的那种。 两座可以停靠跨洲渡船的渡口,风陵渡与雷州渡口,向来是被朝廷掌控的,至于其余十几座渡口,分别租借给了出去,租期都是一甲子。 如临近积风山的狼烟渡,只与积风山相差不到五百里,必然被这个北境唯一一个二流势力揽入怀中。 先前定风珠与芭蕉扇被人夺去,由北海袭来的大风肆虐近一年,背面压根儿没法待着,所以一半修士都搬去了狼烟渡。直到前些日子,魏薇用了前世手段定住狂风,积风山修士才慢慢回山的。 九月初三时的那头开天门大妖,就是先前大风的根源。想必这一尊开天门,死的最冤,运气最差。 一道白衣身影落在积风山山巅,往北眺望就是一望无垠的北海。 海上还感受得到些许大战之后的残留神念,但并不明显。 在白小豆或是旁人炼化神霄洞天的门户之前,陈桨跟魏薇是可以随时进入那方天地的,而处于那里的神尸,只要愿意,也调得动。 魏薇前身作为远古神灵,雷部下辖的司风之神,生来就对擅用风法的修士有天然压胜,更何况是一只死而复生,得了风神真意的妖兽? 所以即便是境界相差悬殊,但被魏薇禁了那头大妖的风,谢白头就可以斩开天门了。 就如同天下雷霆对于刘景浊来说,那都是儿子孙子。 天底下最擅长雷法的修士,无论他境界再高,但凡以雷霆攻向刘景浊,怕是连衣裳都撕不烂。 无他,天下雷霆见我得喊祖宗。 确实挺无解的,有点儿欺负人。 如今刘景浊撑死了也就将体内雷霆炼化七成而已,但日后合道,他已经有一条无需费力且合之便可成为道主的路。 但他不会选这条路,或者说不会只选这条路。 打袖子里取出个酒囊抿了一口,酒葫芦在本体那边,分身只能凑活一下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其实挺贪心的。” 要在这里等候见过自己然后返回积风山的佘儒,闲来无事,他便盘坐山巅,坐山观海,再理一理某些脉络。 龙丘棠溪的玄梦是水神佩剑,自然是先天之剑了,但剑灵从未出世,想必那傻妮子自个儿也不知道她的剑其实还有剑灵。而白小豆的那柄青白,先前无人提及剑灵的事,那估计干娘也不知道青白是有剑灵的。 那就说明,剑灵暂时还不认可自己的主人。 哪像十万大山那个剑灵,稀里糊涂就认了自己做主人。 那把剑,刘景浊势在必得,远游归来之后,必取剑。 至于自己的独木舟……算了,独木舟没什么好说的,不必奢望剑灵。反而山水桥是可以求一求,在姜柚手中求一求。 还有那个孟休,也就是青泥国的那个读书人,着实是给刘景浊上了一课。 有该学的,当然要学。 就一件事,多埋伏线,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干脆取出石头刻字,待会儿送与那位佘山主,好做个留念,既可是悬梁绳,又能做刺股锥。 往西三百里,飞雪连天,雪中有一小亭。亭外风雪交加,亭中炭火正酣。 一道黑影席地而坐,炭盆煮茶,另一道黑衣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棋盘。 崔方实在是不知道这个二殿下匆匆忙忙喊来自个儿做什么,进来之后,就喝茶,也不说话,闷葫芦一样,跟当年封禅五岳四渎之时容貌变化不大,但总觉得判若两人。 崔方转过头,轻声道:“殿下,要不然下一盘来?” 刘景浊倒了一杯茶,转过头,轻声道:“五子棋下不下?” 这位北岳山君明显嘴角一抽,但还是强忍住了涌上喉咙的一句话,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可以呀!” 结果就是,一刻光阴而已,连下了三十余盘,崔方杀得刘景浊毫无还手之力。 刘景浊讪笑一声,问道:“还下吗?” 崔方摇头似拨浪鼓,“算了,我怕忘了围棋怎么下。” 崔方心说这是五子棋啊!你要怎样才能赢?我拿四颗棋子跟你下吗? 这位北岳山君异常纳闷儿,一个剑修,还是个当过将军的,不会下围棋,忍了!但你总不至于连个五子棋都下得这么臭吧? 刘景浊干笑一声,只得托辞道:“小时候没好好学数算,是有点丢人哈!” 崔方心说这跟数算有什么关系?可违心话,他这会儿真说不出来,怕天打雷劈。 这棋是没什么好下的了,崔方干脆挥手收回棋盘,也一屁股坐地上,自顾自取来茶杯,倒了一杯。 结果瞧见那泛着绿光的茶水,这才注意到,茶罐儿里头,水原来只占了三分之一。 他实在是没忍住,轻声道:“殿下,我这是托人从百花山庄买来的茶叶,你这不是老牛吃点心吗?” 这说法儿挺有趣。 刘景浊轻声道:“崔山君挺有钱的呀?那不如咱们赌一把?” 崔方反问道:“殿下这么缺钱?” 刘景浊笑道:“暂时不缺,兜儿里揣着一万五千枚泉儿呢。” 崔方嘴角抽搐,一万五泉儿,那换成银子都能堆起一座百丈高山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崔方,笑容玩味。 “崔山君,咱俩就赌积风山的芭蕉扇跟定风珠,是被人夺去的,还是主动献宝的,如何?” 崔方神色严肃,“殿下莫要坑我,要真被你赌赢了,那我原本挡风有功,现在就成了渎职有罪了。” 刘景浊只是微微一笑,这次都没抬头,“当年在大月王朝,两尊登楼与一尊炼虚围攻我跟顾衣珏。两位登楼分别是大月国师跟浮屠洲闲都王朝的妖王吴隹。炼虚修士,则是积风山佘儒了。不过后来那位佘山主说自个儿只是欠大月人情,不敢对我出手,先走了。” 说着,刘景浊话锋一转,笑问道:“崔山君,如今景炀在跟大月打仗,日后还要跟浮屠洲打仗,你不会不知道吧?” 崔方笑道:“自然知道,这个事在殿下斩了贵霜太子之后,消息传到北境,佘儒曾经专程来过狼居胥山,跟我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她年轻时曾在婆娑洲得罪过人,是贵霜的五大翕候之一,是那地鼠精出面给她平了事。景炀对大月用兵之后,她已经完全切断了与大月的联系。” 刘景浊笑道:“山君还信这等一面之辞?倒不如看看渡口那边?” 崔方后知后觉,皱眉道:“殿下这是分身?还跟本体同境界?” 刘景浊摇头道:“崔山君消息不太灵通啊!” 狼烟渡那边,刘景浊会住一夜,明日有两艘往南去的渡船,一艘往东南,一艘去往自家清溪渡。 原本是去往风陵渡的船,但风陵渡要大修半年,只能先去往清溪渡了。 刘景浊会搭乘往东南金陵方向去的渡船,落在洛阳附近,见过老爹之后再搭乘林沁灵星驾驶的自家渡船返回青椋山。 白小豆跟姜柚各自领了一枚五铢钱,跑去逛了,姜柚非要带着竺束,所以客栈屋子里,就剩下刘景浊。 住进客栈已经快一个时辰,那位佘山主,快到了吧? 于是他迈步走下楼,要了一杯于北境销量极好的土烧酒,就叫土烧,据说很烈。 看着客栈的,是个与姜柚差不多年龄,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只是灵台境界。 是的,姜柚过年就二十了,她只是开山河时动静闹得太大,稀里糊涂的就驻颜有术了,一直是十六七模样。其实刘景浊遇见姜柚之时,她就已经十五了。路上就走了四年,返回中土都半年了。 刘景浊走去柜台,要了一斤土烧,那姑娘还特意问了句,真要一斤?虽然不是仙酿,但我们北境寒冷,酒劲儿真大。 刘景浊撂下一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喝醉过。 于是那姑娘便转身去打酒,估计心里在说,又是个不信邪的。 刘景浊接过酒就问了句:“你是积风山修士?我看着挺年轻的啊!” 那姑娘笑着说道:“是,不年轻了,过二十了。” 刘景浊又笑着问了句:“怎么不在积风山待着,跑这里看客栈了?” 那姑娘忍了好几下,实在是没忍住,但还是笑着说:“这位前辈,逮着个姑娘家家问东问西,怕是有失风范吧?” 呀!这还生气了? 刘景浊只得笑着说道:“那不问了,你忙你的。” 然后就扭头回了客房。 年轻姑娘见那人回了屋子,眼珠子都要翻上天了。 哪儿来的登徒子,瞧着文绉绉,原来也是个大猪蹄子,我都听见那俩姑娘说要出去给师娘买礼物,她们又喊那人师傅,说明他已经有了家室啊! 都有家室了,还跟个大猪蹄子似的,呸! 正想着呢,有个白衣女子着急忙慌走来,她也不敢以神识探视,只得问道:“贞儿,一个时辰前有无什么人入住?” 年轻姑娘懒洋洋趴在桌上,“姑姑,你别不是在说那个大猪蹄子吧?” 佘儒一愣,“大猪蹄子?你当面叫了?” 被喊做贞儿的姑娘摇摇头,撇嘴道:“姑姑,我又不是傻子,开门做生意,哪儿会当面说啊?” 佘儒这才缓了一口气,“那就好,赶紧把我上次带来的酒拿来,快些。” 年轻姑娘有些疑惑,可瞧见自家姑姑很着急,就赶紧取出那壶什么相逢酒。然后她就瞧见佘儒拎着酒壶,着急忙慌跑去那个大猪蹄子客房。 年轻姑娘目瞪口呆,心说不会吧,我得罪了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小赌一把(下) 轻轻推门,佘儒迈步走入,立马拱手,声音满是歉意:“殿……” 结果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刘景浊挥手打断。 “佘山主,我如今不是椋王,就别喊我殿下了。” 佘儒又抱拳道:“原本是想登门造访的,但那几日着实事情太多,只能让魏薇姑娘带着贺礼回去了。着实没想到刘山主大会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佘山主客气了,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我就是在寒树国找了个前辈,离这里不远,就顺路瞧瞧,明个儿就走了。” 听见明日就走,佘儒面色不改,但心中是长舒了一口气。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当年刘景浊被驱逐出皇室,她当时还纳闷儿,照理说不应该啊! 结果后来听见了象城阎家被灭,连贵霜太子都被宰了,她当时就明白了。 这是为了避免跟当年斩了大月世子一样,落人口实啊! 所以刘景浊如今不是殿下了的这种话,听听就行,谁当真,那就是他自己的错了。。 其实远不止这层意思,他刘景浊一趟婆娑洲,轻而易举灭了阎家,还捎带着打死挂壁楼掌律,那自己这小小积风山,人家抬手可灭。旁人她不知道,但那个在积风山破境元婴的魏薇,她可是亲眼得见。 所以她很庆幸,当年宁愿背着不义名声,也再不参与围攻刘景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佘山主在想什么呢?” 佘儒摇摇头,笑道:“没,只是觉得刘山主这破境速度有点快,一别不过七年而已,已然从金丹一跃入神游,我要是没记错,刘山主才三十多吧?我与刘山主这般年纪之时,刚刚结丹而已。” 刘景浊笑了笑,“其实三十结丹,很天才了。” 张五味其实比刘景浊年纪还要大,也才结丹不久。 至于龙丘棠溪,那没地方说理去,没法子。非要说,那就是人家有个好爹,出生前就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 佘儒见刘景浊又要喝酒,赶紧把手里酒葫芦放下,笑着说道:“喝这个吧。” 说着就倒了一杯,刘景浊一闻就知道是什么酒,他略带诧异,询问道:“佘山主神通广大,居然能弄来相逢酒?” 佘儒苦笑一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什么神通广大,这是我们掌律拿命换来的。三年前有个自归墟返回的中土修士,特意找了我拿来的。他说,人被撕开了,一块布也没留下,只能拿来一壶酒了。” 刘景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佘儒又抬起来酒壶,刘景浊伸手拦住她,轻声道:“别倒了,留着相逢酒便是何处不相逢,权当是念想吧。” 佘儒点了点头,将酒壶收了起来。 其实这壶酒要是能挡一灾,也挺好。仟韆仦哾 接下来,两人就是闲聊。佘儒想到的会被问的事儿,刘景浊一件都没有提起。 海边亭中,崔方看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扭过头问道:“殿下把我叫来,就为看你本体跟佘儒喝酒?”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积风山巅,海边小亭,狼烟渡里,这三道身影,都是刘景浊。 估计白小豆小时候最想要的就是这种神通,可以一个分身练武一个分身读书,本体就在家里,坐着玩儿躺着玩儿。 积风山上的白衣身影攥着刚刚篆刻好的印章,轻声道:“那你当年出现在大月,其实是刚刚从浮屠洲回来对吧?” 佘儒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先去了菟丝岭,是小如来帮忙,我才拿到冉遗本源的。人情叠加,我上次也算是出手了,是有点说不过去,但我还不能死。” 冉遗,与阿达一般,属于传说中的异兽,已经绝迹于九洲了。 传闻冉遗之鱼,食之使人不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剩余两味主药呢?即便你弄到了冉遗本源,那惊神草跟扶桑木上哪儿弄去?” 虽然炼丹手艺不强,但高低算是个丹师,这等传说中的丹药,当然听说过。 况且,这惊神丹的丹方也不是什么秘密,所用的三味主药几乎有点儿见识就知道。 但问题是,这三味药,都是九洲寻不见的啊!甚至有好多人都怀疑人世间有无惊神草。 佘儒苦笑道:“所以我用定风珠与芭蕉扇,外加一柄拨浪鼓,积风山代代相承的三道仙宝,换来了一截扶桑木。” 刘景浊略微诧异,“拨浪鼓?与止水塔相生相克的那玩意儿?” 佘儒重重点头,“积风山最早是在青鸾洲的,后来妖族打开归墟门户,杀到了青鸾洲,我们才无奈搬离,兜兜转转两千年后,在千年前落地中土,正巧北海那只大妖遗骸掀起了大风,中祖想着将定风珠藏于山中,止住大风,也算是功德一件。我们山门四种至宝,有一件遗失在神鹿洲了。后来我们山门炼气士凋零,中祖便把拨浪鼓藏了起来,只示人芭蕉扇,免得因为宝物而致使山门覆灭。” 好嘛!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呢? 当年一战之后,妖族倒戈,被赶去了八荒。是三千多年前,妖族强行打开了归墟门户,险些打的青鸾洲半洲沉没。 没想到这积风山,居然如此久远。 有一件事,刘景浊也不敢确定,他试探问道:“拿走宝物的人,是不是个老头儿?读书人模样?” 佘儒重重点头,“是,身边还带了个年轻人。”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脑门,叹息一声:“那好吧,不过即便你得了扶桑木,惊神草上哪儿找去?我看杨贞,时日不多吧?我比较好奇,她因何染上这梦魇的?” 佘儒苦笑道:“二十一年前,她尚在我腹中,我当时机缘巧合有了破境契机,便走了一趟十万大山,想碰碰运气。结果,境界是破了,腹中胎儿却沾染了十万大山那瘴气,从六岁开始,她只要一入梦,就会被梦魇住。在她三十六岁前,若是还不能服下惊神丹,恐怕会被梦魇夺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怪不得,原来是被十万大山之中那瘴气所伤。那可是登楼境界都得小心又小心的瘴气,她佘儒之所以无事,恐怕就是因为瘴气全数被她腹中胎儿吸食去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一看,一炷香刚好烧完。 他沉声道:“为什么不能说呢?我在渡口没给你机会吗?” 佘儒苦笑一声,到底是女子,再是山主也有柔弱一面。 “我要是不给,贞儿会受牵连,我还拿不到扶桑木。可我给了,险些害得生灵涂炭,怕被景炀清算。所以……”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呢喃道:“何必呢,何必要一而再而三的试探我的脾气呢?跟你好好说话,是懒得吓唬你而已,真觉得我脾气就这么好?” 佘儒神情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一道月华自刘景浊手中瞬发,月华散去之后,佘儒眉心便被洞穿,戳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 佘儒如梦惊醒,赶忙摸了摸额头,可并无伤痕。 而此时,刘景浊好像刚刚说完那句:“何必呢?” 堂堂一尊炼虚,居然对不远处的白衣身影,产生了一种生骨子里的惧怕。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不清楚,但她明白,让自己脑袋多个窟窿,刘景浊真做得到。 佘儒只得强压下心中震惊,抱拳道:“那个人,那个人说了,你要是不信,就说实话,要是信了,那就这样。” 刘景浊嗤笑一声,“你倒是听话。” 他缓缓起身,叹息道:“我给你机会了,两次,你一次都没把握住,反倒一次次来试探我的底线。” “佘儒,我刘景浊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女子猛然间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着地面,“殿下!我若不这样,扶桑木上的禁制便不会消散。佘儒自知理亏,不求殿下高抬贵手,可……可看在贞儿的爹也是战死在归墟的份儿上,等我炼出惊神丹后再杀我!” 刘景浊冷笑不止,“很好,你确实摸透了我会对什么事心软,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你那夫君姓甚名谁,死在何时?” 佘儒苦笑道:“姓杨,名猊,战死于十四年前,他也是……也是我的师傅。” 刘景浊转头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孟休还说什么了?”qQxδnew 佘儒沉声道:“真没别的了。” 刘景浊沉默了好半天,终究还是看了戍边人的面子。 他冷声道:“杨猊的功是他自己的,我可以看在他的份儿上不杀你,但日后景炀王朝攻打浮屠洲,你要亲自上战场赎罪,险些害了半洲百姓的罪。” 拿着手里印章走去佘儒身前,将那枚印章递过去,刘景浊沉声道:“佘山主,好自为之。对于青椋山也好,景炀也罢,但凡要一座积风山不存在,不用费多大力气的。只有这次,没有下回了,到时再搬来一坛子相逢酒,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围绕此地的骇人剑意终于消散,佘儒磕头如捣蒜,不断说着:“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海边小亭之中,黑衣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崔方,笑容玩味。 崔方苦笑道:“殿下,杨猊你认识?” 刘景浊当即收敛笑意。 “算不上认识,只是十四年前我就在归墟,与杨猊有过一面之缘。他是跟龙丘阔同一天走的。” 这道分身也缓缓起身,准备走了。 临走之前,刘景浊轻声说道:“崔山君,辖境之内最大的一座山头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比我这个过路人还知道的晚。” 说完之后,黑衣瞬间消失。 两道分身一前一后返回本体,身着苍青长衫的刘景浊,此刻就躺在床上。 他紧紧皱着眉头,孟休到底想做什么?天门开后,他的天朝梦定然会破碎,想都不用想的。难不成他要阻止天门开?可他拿什么阻止,为什么阻止,阻止天门开,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达九洲之后的孟休,就是相当于脱离了那位教祖掌控,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有悖于那位教祖。 假如暂且把爹娘与青椋山的仇放在一边,刘景浊与天外那位教祖,就只是理念不合,各自站在一方阵营而已,其实若是坐下来,是可以聊一聊的,但不妨碍双方打生打死。 可对于孟休,他想做什么,刘景浊确实捉摸不透。他做的事,好像并无什么实质性的目的。 几声敲门声音,打断了刘景浊的思绪。 他缓缓起身,喝了一口凉水,然后说道:“进。” 白小豆跟姜柚是不会敲门的,姜柚现在甚至开门都不用手,去哪儿都是一脚踹开。不过踹师傅的门,可能会轻一点。 来者是守在柜台的姑娘。 刘景浊略微诧异,笑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杨贞皱着脸,嘟囔道:“我思前想后还是来跟你道个歉,虽然我做的没什么不对的,但你们这些个大前辈肯定一个个心思细腻,知道了我心里骂了你。我姑姑说你是那种来头很大的贵客,我想跟你道歉,能不能大气点儿?” 这说的什么话?我来跟你道歉,但我没做错,你要大气点? 刘景浊气笑道:“先前你真没得罪我,现在是真得罪了,什么叫能不能大气点儿?” 杨贞一怔,随即哭丧着脸,嘟囔道:“我太久没睡觉了,脑子糊涂,你大人有大量行不行?” 刘景浊直想捂脸,心说这丫头是真不会说话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大概多少年没睡觉了?” 杨贞想了想,脱口而出,“四五年了,不睡觉不会难受以后,我就没睡了。” 刘景浊点点头,“赔礼道歉要有赔礼道歉的样子,想要我不计较,你先睡一觉吧,我……” 话还没有说完,杨贞忽然瞪大了眼珠子,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这人看着就不正经,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姑娘,你个登徒子,敢欺负本姑娘,我跟你拼命!” 刘景浊脸黑的跟涂了锅底灰似的,总不能踢两脚吧? 想来想去,干脆心念一动,把杨贞打晕了过去。 刘景浊缓缓起身,并指以自身真火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走出房门,轻声道:“柚儿,拿着山水桥守她一晚上,帮她睡个好觉吧。” 姜柚嗖一声就来了,白小豆紧随其后。 白小豆说道:“师傅,灵犀说它有法子,可以让她一晚上不受梦魇袭扰。” 远在积风山,佘儒一直注意着渡口动静,她当然愿意相信刘景浊不是那种人,但只要他刘景浊有歹念,当娘的,拼死也要护住女儿。 结果看到的却是这一幕。 她红着眼睛低头看了看手里印章,刻的很简单,只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救了她的,不是那壶酒,也不是战死归墟的杨猊,而是她对自家闺女的心。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山上的事(上) 赵炀身体越来越差,就与刘景浊坐在屋檐下聊了两个时辰,已然眼皮子打架,困到了不行。 本想把他扶进去睡觉,可他却偏偏要等,等到下一场雪。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陪着等雪。 可直至黄昏,一场雪终究还是没等到。 赵炀干脆靠在了门框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沉默了许久许久,赵炀忽然开口道:“船快到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急,再陪你一会儿。” 赵炀笑道:“有什么好陪的?老大的宗门选址在了东海,他会时常来看我的。至于这满头白发,我会想办法弄弄。” 赵炀摆了摆手,“去吧,让豆豆有空了常来看看我。”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天幕,渡船是快到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赵炀又开口道:“老二啊!想着早去早回。”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他喊了一声白小豆,让她道个别,咱们要走了。 眼瞅着已经腊月,再晚就喝不少腊八粥了。 等到接来姜柚跟竺束登上渡船,天已经黑透了。 中型渡船,小巧了些,也轻便了些,所以速度极快,几乎每天要行进两万余里地。赶在腊月初八,当然回得去青椋山。 结果刚刚飞出来几百里,云海下方就已经在飘雪了。 原来是雪没下在洛阳。 方才在城外渡口上了许多人,此刻渡船上几乎是满的,刘景浊这个当山主的,居然在自家渡船上没地方去,说来谁信? 林沁忙的不可开交,白小豆跟竺束都跑去帮忙了,姜柚此刻待在驾驶渡船的地方,与灵星在一起。 姜柚就喜欢交这样的朋友,咱们互相都当对方是朋友,有事儿你招呼,我帮忙,没事儿了咱俩可以做在一起不说话。 姜柚心说像师傅那样,出门不是仇人就是朋友。朋友多不是问题,问题是朋友又有朋友,吃一顿饭坐满了外人,话都不晓得咋个说。 这种应酬之事,姜柚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得不到师傅真传了。 渡船在洲内行驶,特别是在景炀王朝,无需护卫。所以这艘尚未起名的渡船,加上林沁灵星姐妹,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人,剩余十人,都是在如今的琉璃直隶州各县寻来的苦命人,全是女子。 刘景浊独自站在甲板饮酒,这样江湖路,是匆忙了些,没给自己挖出预料之中的坑,倒是挖出来了个意料之外的大坑。 回去之后,得先给拒妖岛去信一封,与那七家顽固通个气。 坊市一事,必然有损七姓利益的,他们同意还好,要是不愿意,那我也只能连闯七座堂口了。 拒妖岛七姓,上三姓朱、邓、陈,下三姓袁、刘、宋,还有中间的秦姓,家家都有合道啊! 从前人间最高处并未强行驱使在流势力往归墟出人出钱,战场上尤其艰难,若非这最早戍边的七姓,恐怕至少青鸾洲已经被攻陷。 上三姓下三姓,不是因为哪家实力强横,而是哪家死的人多。 距离归墟最近的青鸾洲,之所以一洲之内有两座排名在第一第二的王朝,就是因为无论朝代如何更迭,两大王朝始终在往归墟出兵。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平定浮屠洲后,景炀也得往归墟用兵了。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林沁这才端着一壶酒走来。 分明是个炼气士,却忙的满头大汗。 刘景浊接过酒壶,摇头道:“拢共搭乘不到三百人,怎么忙成这样子?” 林沁苦笑一声,轻声道:“主要是咱们找的这些个姑娘都是凡人,她们总是适应不了飞在天上,我是怕她们出什么岔子,先盯着点儿,日后习惯了熟悉了,就好了。” 刘景浊点点头,“万事开头难,迈出了第一步,慢慢就会好的。”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林沁,咱们可以招聪明人,但不能要自作聪明的人,明白吗?你所在的那座绿湖山风气如何,你比我清楚的多,咱们青椋山可不能出现这种事。” 说的够直白了,也不是把人往坏了想,有些事就是得防患于未然。 壁如能买天字号船票的炼气士,对于这些个刚刚见识到天高海阔的女子,那就是梦寐以求的金龟婿。 林沁笑道:“这些事山主可以放心,论自作聪明,谁还比得过我?上船之前,这些事都已经跟她们说的很清楚了。她们做事,我们发她们工钱,就这么简单。要是不守我们的规矩,大可以重回从前泥潭,青椋山是好说话,但也不对不听劝的人好说话。” 刘景浊笑道:“看来这些年来,道心坚韧了不少啊!” 林沁轻声道:“多亏当年撞到了小豆子,多亏当年山主从巷子里追了出来。我曾经回想过好多好多次,但无论怎么去想,只要山主当年没有追出来说那番话,可能我已经答应了绿湖山,去重新偶遇楚源,来一场后知后觉的喜欢。” 刘景浊哈哈一笑,后知后觉的喜欢,这个说法儿挺有趣。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暂时先跑熟悉洲内航线,运货什么的先不多想,日后再说。按照之前定好的航线,从青椋山出发往西去往蜀地,然后南下雷州渡口,转而往金陵方向,随后折返回青椋山。回去之后可以商量商量,改变一下。例如可以在金陵转向往西北,然后去往狼烟渡,由狼烟渡直达青椋山。” 林沁点了点头,“好,回去之后我跟方钱谷商量商量。” 至于为什么让她们姐妹留在中土,林沁不愿意多想,也懒得多想。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回去之后要是还出去,走近些,过年得在山上过。我都想好了,今年过年,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每人出一个菜,这不就很丰盛了吗?当然了,当厨子的邝乐得多做两个。” 远处忽然有了喊了一声林姑娘,林沁只好先行离去。 刘景浊又喝了几口酒,随后走去了灵星与姜柚所在的船楼。 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在控制渡船行驶方向的,居然是姜柚。 姜柚瞧见刘景浊过来,干脆单手掌舵,扭过头笑着说道:“师傅,看我厉害吧?” 刘景浊只觉得头皮发麻,赶忙说道:“好好开你的船,别瞎转头。” 灵星这才冲着刘景浊一笑,跟以前一样,不说话,一个笑脸就是她最大的善意了。 瞧见这幅笑脸,刘景浊再次想起绿湖山那位山主说的老前辈,究竟是谁? 如今的青椋山,各人各忙各的,每座山峰之间路途遥远,所以大家不太经常串门儿。 当然了,要除了泥鳅湖跟青鱼峰。 作为衡律堂掌律的陈文佳,今日挨个儿山头儿走了一遍,此时是最后一站,青鱼峰。 其实青鱼峰与婳枝峰,也离得很近。 走了一圈,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得与大家说一句,以后每隔三月的初一都得有一次小议,大家就坐在泥鳅湖畔,煮着茶,大致去说前三个月发生的事而已。 掌律、钱谷、首席,护法以及峰主、都需要参加,其余人也可以来,只要在山上且愿意来,那就可以来。 大致与顾衣珏说清楚之后,顾衣珏反问一句:“要青椋山祖师大殿是干嘛用的?” 陈文佳笑道:“成文的规矩就那几条,不成文的规矩,咱们也得立一立。壁如,只有山主跟龙丘棠溪可以召开迟暮峰的树下议事。还有,祖师大殿议事,属于大议,只有山主可以召开,别人谁都不行。咱们泥鳅湖畔,属于小议。” 顾衣珏点了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陈文佳这是要树立一个绝对说了算的山主形象,只要山主不在,青椋山大殿议事便不可开启。自己这些人去商议某些事情,在泥鳅湖就好了。还有迟暮峰海棠树下,那些个板凳儿可从来没搬走。山主不在之时,龙丘棠溪要是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召开树下议事。 虽然龙丘棠溪不是青椋山牒谱修士,更没有供奉客卿身份,可人家是山主道侣啊!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异口同声:“还有一件事……” 顾衣珏咧嘴一笑,“你先说。” 陈文佳叹息道:“估计咱俩想的是一样的,咱家山主的名声问题,接下来肯定会有好多人刻意来找茬儿。又或者是,赵长生张五味他们出去走江湖了,自报家门之后,会被人另眼相看,甚至是故意刁难。” 顾衣珏笑道:“我想说的也是这个,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有这烂名声,咱们青椋山修士的江湖,一趟顶三趟。再者说,你觉得这一山犟种,哪个会因为名声的事儿而不去与人自报家门?” 陈文佳一想,还真是。 顾衣珏又是一笑,轻声道:“文佳妹妹,咱们山主终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咱们顾好自己,等腾出手了,哪座山头儿说得屁话,就去哪座山头儿逛一逛呗。” 陈文佳一皱眉,“妹妹?你知道我多大吗?” 顾衣珏笑道:“我一千一。” 陈文佳一愣,“那还是你年纪大。”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 白寒要等到陶檀儿返回时才走,她闲着也是闲着,这些日子就在青白客栈帮忙,大多数时候很闲,因为客人不多嘛!所以她在跟着杨念筝学琴。 不愧是李湖生要守着的人,单论琴艺,不知道要甩李湖生多少条街。 今年雪特别多,昨夜又是一场大雪,夜里打坐炼气之时,就时有听到楼下折竹声音。 天色微亮,白寒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很快就拿着大扫把准备去扫雪了。 而今日迟暮峰上,也有两个人,扫雪下山。 刘景浊与竺束二人,没带着白小豆跟姜柚,他们得做早课,练拳之后会由龙丘棠溪教剑。 两人各扫一边,从山上到山脚,始终没说话。 直到扫完最后一截儿路,刘景浊这才直起身子,伸手示意竺束去回头看。 刘景浊取出旱烟点上,略带淡黄的烟雾,与白雪相比还是差别极大的。 他吐了一口烟雾,笑问道:“有什么区别?” 竺束脱口而出,“山主扫的要干净些,整齐些。” 刘景浊笑了笑,又猛吸一口,随后继续扫雪,往青白客栈方向。 他轻声说道:“有个地方夜夜有雪,我曾在那个地方扫雪两年,这一晃神的功夫,就又快十年了。” 这个年一翻过,就是十年。 竺束点了点头,心说原来如此。要不是一月多来的相处,竺束压根儿想不到,传说照进现实之后,再去仔细看,原来刘景浊是个这样的人。 大多数时候都很静,感觉有些……过分的稳重。 天光大亮之后,刘景浊带着竺束扫雪到了青泥河畔,沿着石拱桥过来一里地已经被扫干净了。 这次刘景浊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再次转头。 刘景浊问道:“再看看,有什么区别?” 竺束便再看了看,轻声道:“山主扫的跟之前一样,我扫的也比之前整齐了许多。” 刘景浊一笑,“什么道理呢?” 竺束啊了一声,却见刘景浊依旧是一副等待答案的模样。 他想了想,开口道:“事要多做,熟能生巧吗?” 他下意识的以为,刘景浊扫了两年雪,才能把雪扫的这么整齐。 刘景浊摇了摇头,扛起扫把往客栈那边走去,竺束紧随其后。 他又抿了一口酒,开口道:“下山路我扫的整齐,你扫的相对乱,但我们始终是并肩的。其实你只要放慢速度,是可以跟我扫的一样干净整齐的。所以说,做事,急于求成则根基不稳。万丈高楼平地起,打好了地基,速度自然就上去了。下山之后,你回头看了一眼,有样学样,就比之前整齐很多了,但你还是求快。” 刘景浊笑着说道:“以后读了书,千万不能只在书上读,也得在路上读,更不能求快。要学着把书上的,用到路上。可以每天夜里睡觉之前,去回头想想,今日哪里做的不是太好,用什么法子可以做的更好。哪句话说得不对,其实换个法子,可以让别人听的舒服些。” 竺束抬起头,轻声道:“这就是每日三省吗?” 刘景浊笑着点头,“大差不差,我觉得人之所以会探究未知,源自于好奇二字,好奇了,自然想要求知,知道不知道,见过了之后,得自问,自省。” 说着便已经到了客栈下方,周放已经等了许久。 刘景浊抬手指了指周放,轻声道:“去往金陵或是栖客山前,由这位周先生教你读书。” 竺束赶忙做着生疏作揖礼,喊了一句周先生。 周放含笑点头,轻声道:“第一堂课,山主上的很好。人要求知,必先自知,我连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求天与地到底是个什么?但自知二字,想做到也不容易,故而自知要于自省之中求。走吧,接下来你就在广化书院读书,今个儿是最后一天课了,来年开春以后再正式入学吧。” 说完之后,他对着刘景浊一拱手,笑道:“山主比我更适合当教书先生。” 刘景浊摆摆手,“堂上高谈阔论,我可不擅长。快去吧,要不然赶不上点卯了。” 周放带着竺束离去,正好白寒也扛着扫把回来了。 瞧见刘景浊,白寒当即咧嘴一笑,“回来了啊?”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吧,让念筝姑娘给我们弄面茶,吃个早饭。” 结果刚刚进门,几碗热气腾腾的面茶就放在桌上,有个白衣女子已经开吃了。 刘景浊自顾自走过去,端起碗来,又往里面掰了一块馒头进去。 杨念筝跟关荟芝也各自端来一碗,并让白寒自个儿去厨房端。 现在刘景浊坐的桌子上,就还有三碗面茶。 刘景浊边喝边问:“什么事要这么早来找我?还有谁?” “我们。” 还能有谁,顾衣珏、张五味、百节呗。 三人跑来各自端起一碗面茶,陈文佳说道:“方杳木说他不敢来,阿达懒得来,说有什么要做说就行了。” 刘景浊一脸狐疑,“什么意思?要逼宫?” 陈文佳撇撇嘴,“你问问屋子里这些人,要不是因为你,谁愿意以一张牒谱被牵绊住?” “知道你肯定很着急走,有几件事,得跟你确认清楚了。 看样子是一人一件? 结果是张五味率先开口:“年后我要回神鹿洲,当然不可能隐瞒我青椋山修士的身份,万一因此起了争执,我能不能以武力解决问题?还有,你走的这两个月,至少有三拨人来找麻烦恶心人,人家也不闯山也不惹事,就在边上阴阳怪气恶心人,估计就等着咱们出手,青椋山好再次登上各方邸报头版。就这种事,能不能武力解决?” 刘景浊反问道:“你猜猜我当面遇到这事,会不会给他们两巴掌?” 张五味点点头,“那就懂了,下次再有人当着我们面瞎说,就给两巴掌。” 其实刘景浊在意的是,就你?武力解决?啊呸一声,一口唾沫一道雷霆? 紧接着就是顾衣珏了,他轻声道:“与浮屠洲开战之前,你肯定是回不来的,青椋山修士能否参战?” 刘景浊开口道:“不是能否,是一定要参战。至少你顾峰主要去浮屠洲出剑的。” 顾衣珏点了点头,他的问完了。 刘景浊抬头看向百节,“说啊?哑巴了?” 百节讪笑一声,轻声道:“殿下,其余山头的兴建添补,是不是需要传信与你,你首肯之后才可以?” 刘景浊摇摇头,“不需要,只要方杳木那边手上有余钱,就可以去购置周边山头。不过上次姚放牛送的一座仙山,暂时先放在库里,不能动。” 百节也点了点头,那他的也就问完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杀鸡儆猴 不到两万里路程,所以天黑时就已经到那落梅宗百里外。 路上赵长生实在是没忍住,问大家是怎么知道自己挨打的? 结果他怎么都没想到,是潭涂找了百节。 这一路上,赵长生一直在想,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嘴都那么严实了。 本人不明白,看客却都明白。 赵长生为什么酒量差?现在都不如张五味能喝了。因为潭涂不让喝,他就不敢喝啊! 别人喊三条腿时,赵长生只是不生气,无可奈何嘛! 但潭涂喊三条腿时,赵长生就是嬉皮笑脸了。 从前他还会叫潭涂姐,现在都把个姐字儿去掉了。 有些事情,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远远看着那座落梅宗,陈文佳问道:“讲理就不用了吧?我先下去撂两拳,顾衣珏再砍两剑,山头儿都要平了。还有,方杳木不适合出面吧?” 刘景浊淡然一笑,“他有什么不适合的,过两天海捕文书就要下来,前任夏官以叛国罪论处。” 顿了顿,他说道:“今个儿,咱们不讲理。” 话音刚落,独木舟自行飞出,刻意放慢了速度,将云海劈开一个巨大沟壑,直去落梅宗。 这个落梅宗,自找的,当年想要上青椋山寻宝的,就有落梅宗修士。 毕竟是有着三尊炼虚的山头儿,二流势力里拔尖儿的存在,有一把剑正在袭来,自然能发现。 更何况刘景浊特意放慢了速度,就是让他们发现的。 落梅宗那座梅山主峰,十几人瞬间齐聚,连尚在闭关的宗主都出关了。 为首的中年人看向来袭剑光,沉声道:“开启护山大阵,各峰主让自家山峰后背回山,掌律与首席随我迎敌。” 眼看护山大阵已然结成,刘景浊微微咧嘴,等的就是这个。 独木舟冷不丁加快速度,只一把剑,瞬息掠过几十里地,裹挟一道浑浊剑光,重重砸在大阵光幕之上。 整座落梅宗顷刻间山摇地动,大阵虽然未破,但已然布满裂纹。 画舫之上,刘景浊笑道:“还是境界太低了。” 陈文佳敲了敲脑壳,轻声道:“很厉害了,这大阵是能拦住登楼修士倾力一击的。” 就这一剑,已经堪比真境修士一记重击了。 刘景浊扭头看向方杳木,轻声道:“咱俩把这大阵废了?” 方杳木笑着点头,“我生平最喜欢欺负活该被欺负的人,破境之后还未出剑呢。” 刘景浊拍了拍赵长生,轻声道:“当年才什么境界?那时候都告诉过你遇事不要怕的,现如今咱们家大业大,哪儿有被人欺负的道理?瞧着,我给你出气。” 紧接着,刘景浊瞬身而起,并未化作剑光,只以武道修为踏着云,一步十几里,三步就到了。 于几十里外狂奔过去,二话不说就又是一拳,如同闷棍敲钟一般,一声巨响。 抬手收回独木舟,刘景浊喊了一句:“还不来?” 方杳木咧嘴一笑,“来了。” 又是一道剑光与几十里外冲向此处,山巅站立的十数人个个皱起眉头。首位那中年人沉声道:“阵破之时,与我一起对敌,决不可在山上动手。” 一旁站立的掌律沉声道:“护山大阵怕是再撑不住几下了。” 落梅山主眯起眼,“炼虚剑修,你还想再撑几下?迎战了。” 方杳木一剑如同岩浆爆射,炙热剑气落下大阵之上,摧枯拉朽。 要不是山主一拳一剑,确实是需要两剑才能破阵。 大阵碎裂,下方有三人率先升空,三尊炼虚,出手就是全力。 可惜了,刘景浊与方杳木一个瞬身攀升至云海,紧接着就是一道剑光,平平无奇却摧枯拉朽。 那位落梅宗主瞬间皱起眉头,登楼剑修? 三人就这么被一剑斩退。 犹不止。 一位白衣女子钻出云海,凌空一拳砸出,百余丈的拳头虚影天塌了似的落在梅山,一拳硬生生砸平了山巅,连带着祖师大殿都被砸平了。 此时此刻,除却那三尊炼虚,站立山巅的修士尽数重伤。 顾衣珏大急,喊道:“别呀!你把山拆了,我干什么啊?” 然后就又是一剑落下,至少拖曳三十余里的剑光,轻飘飘斩去,一座梅山,瞬间一分为二。 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才得以四季常开的梅花,此刻散落一地,月映梅山,倒是怪好看的。 百节驾驶画舫渡船悬停半空中,他拍了拍赵长生肩膀,笑道:“解气吗?” 张五味插嘴道:“估计要自个儿动手才算解气。” 但赵长生这会儿在意的全然不是这个,他只是看着下方那顷刻间就成了废墟的山头儿,嘀咕道:“不应该是自报家门,然后说因何而来,之后再动手的吗?” 百节叹息道:“少看点儿话本小说,除非闯山人有意戏耍,否则自家山门都被砸烂了,来者气势汹汹,甭管打不打得过都得先拼命才是啊!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讲礼数?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那些人是傻子。第二,他们知道自个儿压根儿打不过。” 张五味也笑着说道:“我是不太懂这些,但我感觉现在是说话的时候了,估计是要问咱们为什么来找事儿。毕竟是景炀王朝,还有个主持公道的五龙卫嘛!” 赵长生神色古怪,心说方杳木是前任夏官哎,手持赤龙令的人。 果不其然,陈文佳与顾衣珏同时落地。随后,那位落梅山主就现身不远处。他看着一座被劈成两半儿的梅山,强压下去的气血当即翻涌上来。 “不知何处得罪了几位?要灭我落梅宗,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都没人理他,顾衣珏看向陈文佳,问道:“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陈文佳点点头,“我估计也是,总不能真把人家灭门了,咱们来了这么些人,真灭门,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声音并未遮掩,那位落梅宗主听的可清清楚楚,头皮发麻的同时,也舒缓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阴沉着脸,质问道:“我落梅宗何处得罪了你们?如此蛮不讲理,我定要告去五龙卫,让龙师做主。” 此时刘景浊缓缓落地,一身苍青长衫,背着两把剑。 刘景浊眯眼看向远处中年人,冷笑道:“去我青椋山寻宝,说我是个吃软饭的,说我山上藏了一堆女子。现在还打伤我山门修士,还问怎么得罪了我?落梅宗的黄棕,我忍你很久了。” 我开山之后总要来一场杀鸡儆猴,离着这么近,你们落梅宗不是自个儿找锤吗? 落梅宗主,姓黄,叫做黄棕。 听到这里,黄棕哪儿还能不晓得来人是谁来。 “刘景浊?原来是你,如此,那我认了。” 刘景浊冷冷开口:“黄宗主不认识我们?诸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三人瞬身去往刘景浊身后,陈文佳率先开口:“青椋山衡律堂掌律,瘦篙洲人氏,陈文佳。” 对方两位炼虚刚刚落地,已然有些腿软。 顾衣珏就比较简单明了,他只是开口道:“青椋山青鱼峰主,暂代首席,中土顾衣珏。”qQxδnew 顾衣珏是青椋山修士,早已人尽皆知。 最后才是方杳木,他咧嘴一笑,开口道:“青椋山钱谷司库,茂陵方杳木。” 黄棕唯有苦笑,什么叫有苦说不出,他这会儿是真的深有感触。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语重心长道:“黄宗主,你在做,我在看,单单坏我名声的事情,这次就清账了。但以后可千万不要让我发现,这座落梅宗与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事儿有牵扯。我刘景浊凶名在外,名声臭极,不怕再臭了。倒是你黄棕,好好想一想,我杀你的代价,有无杀贵霜太子大?” 话音刚落,刘景浊瞬间拔出独木舟,抬手就是一剑。 已经被劈成两半的梅山,又被一剑上下两断。 收回独木舟,扭头儿就走,这趟来时路走了一天,真正出手,小半个时辰不到。 都已经重返画舫了,黄棕忽然传音过来:“这些事,皆非我本意,是我山门之中有败类,刘山主信是不信?” 刘景浊淡然答复:“与我何干?” 看了赵长生一眼,刘景浊笑问道:“是不是比上次在剑神山要解气的多?” 赵长生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傻,你这说是为我出头,其实就是杀鸡儆猴儿。” 刘景浊哈哈一笑,伸手按住赵长生的肩膀,轻声道:“到时候你跟潭涂一起回神鹿洲吧,要不然我不放心。” 说归说,是不是为自己出头,赵长生能不明白吗? 出头是主要的,杀鸡儆猴,那是顺带着。 百节看了一眼下方梅山,笑道:“估计以后就没人敢来青椋山附近恶心人咱们了。” 还敢来?落梅宗就是例子啊! 其实最让刘景浊意外的,是陈文佳的自报家门。 所以刘景浊对着陈文佳重重一抱拳。 后者直翻白眼。 在斗寒洲那座木鱼宗,有个年轻女子随身携带的老剑条,稀里糊涂就成了一把锋利宝剑,剑柄下方还刻着两个字,龙渊。 白天纳闷儿了一整天,结果夜里稀里糊涂又睡着了,稀里糊涂见着了个人,那人自称高端阳,说来教小师弟的媳妇儿练剑。 两人简单几句对话之后,就各自沉默了。 “谁的媳妇儿?” “我小师弟。” “不会说我吧?可我还没有喜欢的人啊!” “你不是姓龙丘?” “我叫陆青儿……”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真成了师叔? 这场梦好像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陆青儿干脆坐在山顶大石头上跟那个自称高端阳的青年人聊了起来。 陆青儿想来想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于是没忍住问道:“他的师傅是虞长风虞剑仙,好像就一个徒弟啊,怎的还成了你的小师弟了?” 此时此刻那个背剑的高大汉子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按师傅的交代,自己应该是教弟妹练剑,再看看能不能帮她唤醒剑灵的。 结果,这怎么哪儿跟哪儿也不挨着啊? 陆青儿皱着眉头,“说话!” 高端阳叹息一声,这是在梦境,都不能喝酒。 “我师傅是他爹,所以他是我的小师弟。” 陆青儿本就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人,她嘿嘿一笑,轻声道:“高大剑仙,你们师兄弟有几个人啊?我咋从来没听说过?” 是没听说过,她知道刘景浊是景炀王朝的皇子,也是养子,至于亲爹是谁,还真不晓得。 高端阳无奈一笑,反正来都来了,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就跟这丫头聊聊呗。 “我师傅有三个亲传弟子,一个记名弟子。不过师傅的记名弟子我还没有见过,我行二。” 陆青儿眨眨眼,又问道:“那你从哪儿来的啊?怎么就到了我的梦境?” 高端阳答道:“我是东胜神洲清溪阁修士,至于怎么来的,从哪儿来的,跟你说不清,总之很早之前就已经铺好了路。” 陆青儿愣了好一会儿,东胜神洲?哪儿啊?我也没听过啊! 高端阳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反正一时半会儿咱俩谁都走不了,认识一下?” 他指了指那把龙渊,问道:“剑是怎么来的?照理说,我来的地方应该是剑主人的梦境,剑主人,应当是姓龙丘才对。” 陆青儿神色尴尬,讪笑道:“这把剑是我捡来的,本来就是个锈迹满满的剑条,结果前几日我师叔让姚大宗主来教训我,教训完之后,又给了我一道劳什子剑运,说是本来属于龙丘大小姐的,她不要,就送我了。我估计,这把剑现在应该是认我为主了吧?” 师叔?高端阳问怎么叫上了师叔? 前因后果陆青儿不敢不说,也不晓得怎么说,想来想去的,就说实话呗。 听完之后,高端阳愣了好一会儿。 偷、骗、抢、胡说八道,这丫头这么虎的么? 真是对脾气啊! 如今到了这里,见到的却是这个丫头,那她定然是那把剑的主人了。 既然如此,也不能白来啊! 高端阳轻声道:“陆青儿,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学剑?若要拜我为师,你得做好闭关十年的准备。” 陆青儿一愣,随即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闭关十年,饿都要饿死去。不拜了,不拜。” 没法子,反正他也还要十年才能满两甲子,才能从被镇压之地出去。他干脆翻阅了眼前女子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可以让她拜师的理由。 高端阳笑问道:“那你是不想为你那个师傅报仇呢,还是想让宋真也战死呢?” 陆青儿当即一愣。 第三百九十章 启程 又是一年除夕,一大清早的,大家伙儿就都都跑去了城里。因为山主说了,会做饭的厨子,每人五个菜,不会做饭的,每人一个菜,要准备好了,夜里去泥鳅湖畔,大家伙儿吃一顿自己动手的年夜饭。 换做别的山头儿,是不会有这个讲究的。 因为很多山头儿,都是觉得,既然走上仙途,那就要与人间事做个了断,生辰都无需过,何况过年。 但刘景浊觉得,该热闹的时候,就得热闹些。 如白小豆跟姜柚,自然是无需出菜的,但她们有别的事儿忙活。今日得了十两银子,要全买烟花爆竹。十两银子啊,那得买多少啊!估计到时候得架个牛车去拉吧? 今个儿刘景浊一大早就到了青白客栈,等到周放给竺束教完早课,这才喊了关荟芝一起,在迟暮峰山脚下大致走一圈。 这两人,都没有着急破境的意思,周放也快四十了,境界丝毫不见长。 一直以来,刘景浊着实忽略了他们想怎么样。 关荟芝跟周放成婚已久,到现在还没有要个孩子,先前说想在山脚下盖房子,估计就是考虑到这个了。 沿着青泥河往下,刘景浊指着对面的迟暮峰,轻声道:“这几处地方地势相对平坦,你们现在就决定啊!然后让方杳木掏钱请人修建就成了,不过大致要建成什么样式,你们自己要有个准儿。” 挑选的地方就是迟暮峰木屋后方溪流下游,有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潭,在边上建房子,是挺诗情画意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关荟芝笑着说道:“山主,我们俩想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自己单独住了,就选一座屋子住下好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问道:“不准备要孩子了?” 周放摇了摇头,“原本是觉得,年纪越来越大,再不要就要不了了。后来转念一想,既然都成了炼气士了,倒不如境界再高一些,尽量结丹之后再要孩子。” 刘景浊只好问道:“真这么想的吗?” 顿了顿,刘景浊传音说道:“把你们弄来青椋山,确实是有些唐突,我其实是有私心的。周放体内的文运,关姑娘的武运,可能关系到日后一件大事。” 周放笑道:“山主要是没有私心,不救我们,恐怕靖西国灭之时,也就是我俩死期了。这件事大小姐跟我们提起过,我不觉得山主是出于私心,反而是公心。” 刘景浊摇头道:“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走,可能需要二十年前后才能返回,这期间只要你们想要做什么,放心去说,咱们家山头儿,最不缺热心肠了。” 周放笑了笑,问了一个藏在心里快十年的问题。 “当年山主把我从大牢救出,让我吃饱了换一身衣裳再回家,当时山主是怎么想的?” 刘景浊笑道:“跟你一样,不想让你家里人担心。” 周放点了点头,心中涌现三个字,那就好。 刘景浊又说道:“明年五六月吧,陶檀儿会来,可能会带走杨念筝跟白寒,到时候客栈这边,就需要关姑娘独自操持了。” 关荟芝一笑,“我原本不就是干这个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希望日后青白客栈的酒水,会卖的比渡口客栈的仙酿好,就跟从前一样,明明是个凡俗酒馆,喝酒的却全是神仙。仟韆仦哾 “烦劳关姑娘这些日子多酿造些酒水,日后我要带去归墟,有大用。可以给酒水起个响亮名字,以后你跟潭涂的酒,定然名震天下。” 归墟的酒水,什么也比不上一碗相逢酒,但也应该有别的酒水。 关荟芝笑道:“山主放心。” 没过多久,刘景浊又去了迟暮峰后山的仙草园,杨念筝带着白寒摘菜,说要多准备几道才行。 白寒也是到了青椋山才知道,因为白小豆不吃肉,所以一座山上,大家全吃素。 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后来吃着吃着,反而觉得好吃了。 但有个例外,就是那个动不动就拎着大弓跑去山里,然后扛回来一只野物,守着杨念筝,要烤着吃。 黎洙只要一天不吃肉,就要对白小喵虎视眈眈了。 这会儿察觉主人来了,白小喵一脸委屈,狂奔向刘景浊,蹲在了刘景浊肩头。 刘景浊笑道:“赶紧化形,然后就不怕了。” 也跟潭涂叮嘱了一句,又问了问杨念筝愿不愿意回去玉竹洲看看,之后便带着白小喵,落地泥鳅湖。 顾大剑仙与流泱,还有袁塑成,在帮泥鳅湖湖主布置。 瞧见山主老爷来了,小姑娘嗖一声跑来,咧嘴笑道:“山主老爷,气派不?这是大家伙儿帮我盖的屋子,以后山上小议,还有逢年过节的吃饭,都会在这里。” 刘景浊点了点头,“气派,不愧是泥鳅湖主。” 确实挺不错的,由岸边延伸进去三十几丈的木制露台,岸边是长廊。湖中心处还有个小亭,由小亭往外延伸出来近百丈,那就是练剑之地了。 刘景浊伸手按住小泥鳅脑袋,轻声道:“今年要准备个大盘子,每道菜都要夹一筷子留着,等以后来了客人,就可以让他们尝一尝你的今年了。” 小姑娘神色古怪,心说山主老爷怎么晓得的? 刘景浊瞬身落在湖心亭,走了一圈,又转头看了看小姑娘跟流泱,再想到赵长生,一下子明白了有些事。 日后归墟,定然有人间三子齐聚杀妖的场面。 日后的青椋山,极可能出现一种更让人想象不到的场面。 继承安子称号的赵长生,接替郑红烛,剑安天下。 接过渔子身份的红泥鳅,很可能会是九洲第一尊合道卦师。 人间舟子,也有传人,青椋山流泱。 这也是陈文佳答应留在青椋山的理由吧。 为何不是陈文佳而是流泱? 因为陈文佳已经琉璃身,没法子以天门开后那场灵气风暴洗筋伐髓了。 申末,刘景浊带着白小豆跟姜柚,登上了青椋山,开了祖师大殿门户。 点上一炷香后,刘景浊跪下磕头,后面两个姑娘自然要跟着一起扣头。 刘景浊抬头看着墙上挂像,轻声道:“师傅,过年了。” 这天夜里,除却两艘尚未返回的渡船,剩下的人聚齐了。 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主位坐的刘景浊端起一杯酒,扭头看了看红衣小姑娘,笑道:“年年有余?” 小姑娘一拍胸脯,笑着说我一直在呢。 这天夜里烟花灿烂,花了十两银买来的一大堆烟花,足足放到了子时。 今年刘景浊在,大家伙儿都没走,都等到了子时。 龙丘棠溪本不想在今夜多说什么,可有些事,不能不说。 她走去刘景浊身边,沉声道:“我爹传来的密信,瘦篙洲那边有小菜花的消息,就在那处灯影洞天,你要是着急就早点走吧。”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明日就走。” 他转过身,轻声道:“诸位,事出突然,我明日就得走了,这一去,可能需要很久,我不在的时候,青椋山就拜托大家了。” 姜柚本来吃的很开心,结果听见这个,当时就垮下了脸。 “不是说好了要三月吗?” 白小豆轻轻拉住姜柚,挤出个笑脸,说道:“那师傅回来的时候记得帮忙买好吃的好玩儿的。” 这么着急走,肯定不会是小事儿了。顾衣珏笑着举杯,轻声道:“放心,我堂堂登楼剑仙,守不住青椋山吗?” 这天后半夜,雪越下越大,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就在海棠树下坐了一夜。 天都快亮了,龙丘棠溪自顾自起身,解下刘景浊头发重新束起,随后又帮他拿来山水桥与当独木舟背在身后。 刘景浊忽然一把拽住龙丘棠溪手臂,笑着说道:“我并不觉得分开是个很难过的事。” 龙丘棠溪也是一笑,“我也不觉得,但有一件事,你你必须给我做了。” 刘景浊投去疑惑神色,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自归墟返回之后,你得来找我,不成亲可以,但至少要定亲。”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好的,到时候一定要去找你。” 很快就已经天光大亮,龙丘棠溪送着刘景浊走下迟暮峰,客栈那边,已经站满了人。 都来送山主。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正月初一,给你们拜个年。” ………… 神鹿洲一洲北岳,山君温落端着酒杯,大年初一,没成想是跟龙丘晾在一起喝酒。 温落实在是想不通,因为那封信是他看着写的,有这么坑自家女婿的吗? 明明那株梅树已经移栽百花山庄,日后可能是其中一位花仙子了。龙丘晾还偏要传信过去,说人在瘦篙洲灯影洞天? 图啥? 龙丘晾也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不是我心黑,我放弃了白鹿城举城飞升,是为给他小子扛一扛的,他远没有悠哉时间了。有些事情我们帮不了,只能他自己来,这千万里路上,云月风霜皆是难关,两年时间时间必须要破境求着我,从今日开始算起。” 早先以为至少还有五十年,可现在,只剩下二十余年了。 二十年登楼,龙丘晾相信刘景浊做得到,但只登楼境界,面对天门之外的大罗金仙,远远不够看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几处事 一座瘦篙洲,舆图上看的话,几乎是分做好几截儿的,狭长无比,瘦篙二字,由此得来。一条由头到尾的稚子江,更像是连接瘦篙洲的绳子。 返回瘦篙洲后,陈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那处斩龙台遗址。到现在他还有点儿想不通,左春树那小子是不是吃撑了?为一条水蚺化蛟而已,至于挑拦斩龙台吗? 这下好了,蛟龙之属对于葬剑城左春树,那是感恩戴德。可一洲水族,那就差把左春树八辈儿祖宗刨出来骂了。 在这儿待了好几个月,没有等到想看见的,于是陈桨真就有些怀疑,是不是青鸾洲那边,真有人在以某种法子窃取斗寒洲剑运?这才使得两千多年以来,斗寒洲再没有新出现过登楼剑仙? 左春树捣烂斩龙台之时,几乎是把破境之时所得的剑运全数留在了此地。照理说一年之内,此地至少要出现一位剑修的,可剑运没了,剑修却没有出现。 等那小子来了自个儿查去吧,这等劳心事,自己不擅长。 瞬身返回兰舟岛,居然有客人。 陈桨微微眯眼,笑道:“你少一魂,打不过我的。” 姬闻鲸笑道:“陈兄,我又不是来打架的,再说了,没用全力,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呢?” 姬闻鲸的一道魂魄,如今还在中土东海底下,被亲爹镇压。 陈桨讥笑一声,“难不成姬家主还能破境大罗金仙不成?” 与这等人,不似刘顾舟,没什么好说的。他只开口道:“兰舟岛不欢迎外人。” 哪成想姬闻鲸来了句:“晓得你跟我那外甥是忘年交,今日我为他而来。” 陈桨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猛然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我求姬大家主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让刘景浊成长,这才一路截杀不断的?” 姬闻鲸也不恼,只是笑着说:“这种话,我还没得脸说。想杀刘景浊的事儿,在我这里,向来不是假的。若非我上次跑得快,我那好外甥也憋着杀我呢。” 陈桨冷笑道:“那你为他而来?” 姬闻鲸点了点头,轻声道:“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地。我是想告诉陈兄,要是想帮他,就别着急护他。有个道理陈兄不会不知道,被护着的雏鹰,飞不远。” 陈桨眯起眼,言语讥讽:“用心良苦啊?” 姬闻鲸笑道:“不跟你争辩,爱信不信。” 陈桨还是不解,皱眉道:“你图什么?” 姬闻鲸笑了笑,淡然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不过证明这件事,得等他刘景浊够资格与我一战了,然后我把他打死。” 看似笑盈盈的脸,却看的陈桨眉头紧皱。此时此刻,在陈桨眼里,姬闻鲸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 “你想证明什么?” 姬闻鲸淡然道:“证明给我妹妹,她没有听她大哥的话,是错的,天底下只有我是真心实意对待她的。” 疯子,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堂堂姬氏一族,手握人皇印万年之久的古族,怎么就能出一个这样的疯子? 难不成姬荞还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做什么事都要听你姬闻鲸的? 陈桨沉声道:“证明了又能怎样?” 可姬闻鲸已经笑着转身,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陈桨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刘顾舟跟刘景浊,已经够偏执了。都说外甥像舅舅,得亏刘景浊不像他。” 陈桨已经可以大致体会到姬荞有这么一个哥哥的绝望了。 如此这般,甚至有些变态的人,是怎么合道怎么开天门的?陈桨不理解。 …………………… 斗寒洲破烂山乞儿峰,今日召开了一场议事,所议的,是拒妖岛上的破烂山产业,在归墟门户关闭之前,无限期无偿借给刘景浊。 姚放牛说完之后,下方便已然骂声不止。老一辈里边儿,担任掌律的师叔来了句:“你姚放牛辱没了先人啊!你把咱们破烂山拼命打来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 钱谷司库也是一样,“要拒妖岛产业,除非把我老头子弄死,否则没戏。” 就这两人反对,几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但姚放牛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其中利弊。 “诸位师叔师伯,只是交由刘景浊打理,挣得每一分钱,都还是咱们破烂山的,而且长远来看,只要归墟门户关闭了,拒妖岛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坊市,我们哪里会有亏的道理?” 结果下面就有人阴阳怪气道:“你姚放牛是不是跟他刘景浊赌钱输了,把拒妖岛产业抵押出去了吧?我可告诉你,破烂山祖上规矩,只要掌律、钱谷、首席、护法,四人不答应的事儿,山主也没办法一言决之。而且,我们四人,是有废立之权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姚放牛便也不再解释什么了,他只是缓缓起身,双手扶住桌子,笑盈盈望向下方,眯眼道:“你们年纪大,一个个都短见,我不怪你们。但关门之事,于整个九洲人族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肯的,想要废立的,可以来试试。我姚放牛没一样精通的东西,好在样样都略知一二,你们可以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敢不敢,把诸位长辈的腿打折?” 掌律一拍桌子,“放牛娃,你要翻天不成?” 一道倩影凭空出现,徐瑶一身气息,已是登楼。 “诸位,不是一直说破烂山是徐家的吗?这不换了个姓姚的,遂你们愿了,又不行?我记得山规里面有一条,两任宗主同时决定的事,无人可否吧?我已登楼,大不了我接任宗主,姚放牛当太上宗主嘛!” 祖师堂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徐瑶的生死大关,居然破了? 此时姚放牛直起身子,沉声道:“诸位,莫要忘了祖师训诫,四海九洲至宝,于我皆是废材!咱们破烂山,挣钱可以,但不能太把钱当回事吧?少挣几千几万泉儿,会死?” 这下没人再说话了,徐瑶已然登楼,天底下的登楼咒师,撑死了也不过一手之数的。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钱谷司库,此刻只得捏着鼻子问道:“在商言商,把拒妖岛产业交给他刘景浊,我们能得到什么?” 姚放牛忽然很生气,越想越气。 他一拍桌子,眉头紧皱,面沉似水。 “换一个太平人间还不够吗?” 真该把你们这些个老东西送上战场啊! ……………… 三月初,一艘渡船落地瘦篙洲,有个苍衣挎刀的年轻人御风下船。 刘景浊要直去灯影洞天,所以要花费一枚五铢钱,再买一张过路傀山的船票。 那座从前叫做傀儡洞天,如今改名灯影洞天的小天地,就隶属于傀山。 一座洞天福地,江湖人、仙人、凡人,都是由一张张的内嵌魂魄的符箓制成,就是傀儡,又好似被人掌控的皮影,故而改名灯影了。 那座洞天福地,是九洲最挣钱的地方之一。入洞天之人,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专门为他打造一处温柔乡都不在话下。 前提是,花钱。 里面大多傀儡都在日复一日做着同一件事,供人烧杀抢虐,又或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奇怪癖好,去做出来的各式各样的场景。 说白了,就是无数符箓,陪人过家家。 当然了,大多数进去的人,就是玩儿一种解密,最终得宝的游戏。 刘景浊曾经想过,等什么时候自己体内天地可以带去真正的物件儿了,就以无数符箓去作为天地中的生灵,学一学那座灯影洞天。 但其实灯影洞天还远不止有这些,与其他洞天福地一般,总是要有一些吸引人的噱头的。 白水洞天的噱头,就是龙女。 而灯影洞天,据说在无数傀儡当中,藏着傀山也并不知情的成了精的符箓,有些符精战力,甚至堪比登楼。 三百年前就有人自洞天之中带走一位符女,国色天香不说,还是个丹符成精,带在身边,就如同带了一尊炼丹大宗师。 买完了船票,刘景浊就登上了渡船,结果渡船管事说是要明日才走,今日不能上船。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搭乘渡船不知多少了,刘景浊还是头一次遇见不让提前上船的。 本想问上几句,结果已经有人帮忙问了。 是个浓眉大眼的归元气巅峰,看样子还很年轻,百多岁。 “老子花钱买了票了,还不让上船?让你爹在哪儿歇着?” 那渡船管事只是笑盈盈说道:“我们绿坞湖的渡船向来如此,若是不愿意是可以退票的,但只能退七成票钱。不过,若是不退,可以去往渡口中的绿坞客栈歇息,拿着船票去客栈,可以打个对折的。” 汉子呸了一声,骂道:“还他娘的是个一流山头儿,这么难看的吃相?狗日的青鸾洲山头儿,老子着急赶路,忍了!” 绿坞湖?刘景浊记得可清楚。 就是那个把战死归墟的戍边人的弟子丢下渡船的绿坞湖啊! 好嘛,年轻时候路过绿坞湖,也没觉得这么讨厌。 结果这次刚刚落地瘦篙洲,你绿坞湖给了我一个“好”印象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武林中人之酒谈 浓眉汉子骂骂咧咧离去,刘景浊也没什么好问的了,更没打算去找客栈。 所谓的对折,一定比别的客栈打十二折还要贵的,想都不用想。 不过这座绿坞湖,到了青鸾洲后倒是可以去转一转,争取找点麻烦。 曾经把陆青儿丢下渡船的,不就是这座绿坞湖? 渡口卖的什么东西都贵,一碗面都要不少钱,比外面贵十倍有余。没法子,租金就贵嘛! 到什么地方打什么酒,这是刘景浊的习惯。闻着酒香味儿走去一处铺子,结果老远就瞧见了方才那个浓眉汉子,此时他拎着一壶酒,蹲在酒铺外边儿,瞧着郁闷至极。 刘景浊先去打了一壶酒,说是什么竹筒酒,要一枚半两钱一桶,里边儿装着三斤。 就要一桶呗,结果灌下一口才发现被坑了。这酒跟凡俗酒水的区别,怕就是价格死贵了。 倒是没掺水。 坑啊!得再传信回去,坊市那边开铺子的不能昧着良心挣钱,别把我们青椋山名声搞臭了。 本来就已经够臭了,再臭可咋个弄? 走出酒铺,那个浓眉汉子还在。 刘景浊便走了过去,笑问道:“这位老兄,绿坞客栈没去?” 浓眉这才转头,瞧见是方才一起的人,便骂骂咧咧道:“去了,他娘的真坑啊!船票才两枚五铢钱,住他绿坞湖客栈,打个对折,还要一枚五铢钱!他家客栈是马桶上镶了泉儿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老兄说话还不错,挺逗人的。 刘景浊轻声道:“料想到了,所以我没打算去那客栈。武林中人,风餐露宿都是惯事儿,我花一枚半两钱,买他一壶酒,路边蹲一夜不好吗?花那冤枉钱作甚?” 路上碰到个陌生人,互相只要搭上话,很容易就能聊几句,更何况双方都是“武林中人”。 别洲的武林,相对来说就是小国江湖宗门,小鱼小虾,浅水池子里打滚儿。但对于瘦篙洲来说,武林二字,分量极其重。 因为本就武运昌盛,武道成林,武者如那林中之鸟嘛! 人间舟子,在这瘦篙洲,是当之无愧的武林泰斗。 不过陈桨并未承认过这档子事儿。 浓眉中年人自然而然的举起竹筒,刘景浊笑着与其碰杯,饮一大口。 就这喝酒举动,浓眉汉子就很瞧得上刘景浊了。 他示意刘景浊坐在一边,然后轻声说道:“听你口音,不像是瘦篙洲人?” 刘景浊这便自报家门,笑着说道:“在下刘赤亭,中土人氏。” 哪成想浓眉汉子一下子瞪大眼珠子,不敢置信道:“中土?武道凋零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年轻的归元气?” 说瞎话,刘景浊那是张口就来。 “不年轻了,我已经百多岁了,若非还兼修炼气,早就成了老头子,只不过炼气士境界也拉胯,凑凑活活凝神而已,估计此生是摸不到金丹门槛儿了。” 浓眉汉子瞥眼看来,“老弟,别骂人啊!我都两百岁了,也才是个三气归元而已。” 说着,他又举杯,笑着说道:“碰见就是缘分,看老弟喝酒爽快,酒品如人品,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我叫柴伏,金萍国武夫。” 柴伏?这名字听着还不错。 结果汉子继续说道:“名字不好听,小时候穷,爹娘怕养活不了,就起了个狗蛋儿的名字。后来机缘巧合练武,师傅觉得我这名字不好听,就说起个人拉狗的名字,就叫柴伏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我这名字倒是简单,家乡古称赤亭,故而叫做刘赤亭。” 越聊越起劲,既然都自报家门了,防备心自然也要弱几分。 两人喝了一会儿,柴伏主动发问:“刘老弟自中土远行至此,江湖走的忒远了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我家大人曾是归墟戍边人,我也想去瞧瞧。打算路上游历一番,看看能不能寻点儿机缘,所以想去灯影洞天碰碰运气。” 话音刚落,柴伏居然起身,郑重抱拳。 刘景浊缓缓起身,抱拳回礼,随即又碰酒筒。 瘦篙洲,确实要比别处纯粹许多啊!当年来这儿就感觉十分不错。 一洲之地,武夫极多,大多数练武之人,都相对比较粗糙,心思粗糙,但心性直率。 熟悉之后,刘景浊便轻声问道:“这些年我搭乘渡船的次数也不少,也算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了,可买了船票不让提前上船的,这还是头一次呢。” 柴伏撇撇嘴,“青鸾洲的绿坞湖,由上至下就是钻钱眼儿里的,不奇怪。堂堂一座一流山头儿,半点儿脸都不要。不说别的,就说戍边一事,青鸾洲大小宗门,哪个不是出钱又出力?也就独独一个绿坞湖,钱挣极多,出极少,人更是一个都没去过,他娘的也就是我拳法不到家,要不然那会儿就给那瘪犊子两巴掌了。” 一座青鸾洲,大小宗门都会出钱又出人,这事儿刘景浊早就知道。因为九座大洲里,也就青鸾洲险些被妖族占领,他们看待归墟妖族,祖传的仇恨。 刘景浊好奇道:“可我听说,绿坞湖出人也不少啊?” 柴伏冷笑一声,讥讽道:“我是去过青鸾洲的,他们绿坞湖,出人归出人,但都是花钱雇的散修,可不是自家山头儿修士。” 原来如此,这事儿刘景浊还真不知道。 柴伏忽然呸了一口,扭头对着酒铺门口,破口大骂:“什么马尿?卖我一枚半两钱,良心被你爹吃了吗?” 这话要是解释一下,就是就忒难喝,你爹是狗。 刘景浊哈哈一笑,翻手取出两只酒碗,解下酒葫芦给柴伏倒了一碗,“这酒是中土北境土烧,就叫土烧,虽然是凡俗酒水,但劲儿大,柴老兄悠着点儿。” 柴伏一撇嘴,堂堂武夫,还怕酒辣? 结果一口灌下,好家伙,剌嗓子。 他一脸不敢置信,“这真就只是凡俗酒水?” 刘景浊笑道:“确定,瘦篙洲相对暖和些,没有极寒气候。中土北境常年寒冷,人们需要喝酒御寒,就是烈了些。” 到底是太烈,柴伏喝了几口就不敢喝了,两人换了个地方,就这么闲聊了起来。 听闻刘景浊要去灯影洞天,柴伏也没劝,找寻机缘,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拦的。他就是觉得刘景浊是个外乡人,两人聊的也还算是投缘,所以把自个儿知道的关于灯影洞天的事儿说了说。 其实也就是传说中的事情,传说灯影洞天,也就是从前那座傀儡洞天,共有九只符妖,乃是最先落在洞天之中,占据先机,从而成精的九张符箓。 丹符、阵符、器符、咒符、卦符、武符、剑符,以及一张未知符箓。 传说把符箓丢去灯影洞天时,它们也只是寻常“白符”,但其余符箓得注入魂魄才能成为傀儡,而那九张符箓,居然自行成精,成为了符妖。 傀山想方设法,花了五百年光阴都没能拿住九只符妖,便也只能以此为噱头,吸引人体内了。 听到这里,刘景浊问了句:“不是传说有个人福源深厚,带走了丹符吗?” 柴伏撇了撇嘴,“谁晓得那是不是托儿?” 倒也是,是个人都愿意闷声发大财,既然九只符妖都是登楼,傀山自个儿花他再几百年,自家捉妖不好吗? 所以啊,刘景浊觉得,这传说,是有水分的。 两人聊着聊着,一夜就过去了,次日清晨,两人一起登船。只不过刘景浊买的是玄字号的所谓卧铺,刘而柴伏则是黄字号,两船舱并不相通,所以登船便分开了。 进去就躺下了,所谓的玄字卧铺,这还真是头一次坐。先前坐过了黄字,日后再买一次挂票,这不就齐了嘛! 来时路上,百枚泉儿已经吃干抹净了,如今那方天地,灵气又充盈了几分。 反正闲来无事,刘景浊便去看了那位哈拉大王。 呀,江湖路走的还行。 他刚要喊上几声,刘景浊扭头儿就走。 想死?想得美啊! 至于那位毛先生,想必如今已经在明船上了。 心念一动,刘景浊瞬身到了雷泽。 先前那尊身影,好似返老还童,如今就像是孩童时的刘景浊。 刘景浊缓缓落地,开门见山道:“先前几次三番有人声传来,是你吗?我挺想不明白的,明明我三魂俱在,那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男孩蹲在湖边捡起一枚小石子甩了出去,水漂只有九下。 “不是你自己要求个真我吗?三魂、你我,哪个是真啊?” 刘景浊皱起眉头,却见那孩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自言自语道:“刘景浊,你算是个好人吗?扪心自问,你年幼时就贪图美色,不止一次想着钻进刘小北被窝儿吧?” 刘景浊笑道:“有贼心没贼胆儿的也算?” 孩子也是一笑,“你说呢?” 顿了顿,孩子又问道:“你摸着良心说,你喜欢龙丘棠溪吗?真喜欢吗?难道不是因为她上赶着喜欢你,正好她又生的极其漂亮,然后又是龙丘家大小姐,你这才勉为其难的,也喜欢她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这都是好几年前的自问了。” 孩子笑道:“答案呢?”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第一问,不算。第二问,我喜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年里,我所有的噩梦都是青椋山,所有的美梦都是她。” 只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叫龙丘棠溪。 其实知道,是忘了。 孩子转过头,问道:“既然都有答案,为何求不来个真的我?”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也蹲下捡了一颗石子。 我……只是怕,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第三百九十四章 恶念如灯影(上) 一座灯影洞天,分做了极多地方,美其名曰大世界与小世界。 大世界里,就是花钱最少就可以去的地方,而小世界,那就是需要花好多好多钱去量身定做的地方。 壁如有皇帝梦的,只要花钱到位,你就可以在那片小世界到那个皇帝,到期补钱,老死在里面儿都不是问题。 还有现实之中求而不得的美娇娘,只要是钱够,也能给你做成有血有肉的小娇妻,日日暖床。 不过,真正的有钱人,去往小世界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单独开辟小世界的,都是攒了半辈子钱,不愿再面对这糊涂人间,从而选择的一种逃避法子。 因为那符妖,是在所谓大世界当中。 作为天底下最挣钱的洞天福地之一,傀山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生意经。壁如,凡付了过门钱的修士,皆可以用手中那枚木牌,去洞天之中的点石城里领取一枚须弥石。至于能不能开出乾坤玉,开出什么品秩的乾坤玉,那就是自身福缘的事儿了。 花了一枚五铢钱,于一处戏台走入灯影洞天,刘景浊拿着手里的木牌,不由得就有些佩服这座傀山了。 估计每块儿以木牌换取的须弥石,都可以开出来一枚极差且极小的乾坤玉。过去换了须弥石的人,瞧见石头真当开出来乾坤玉了,还不要忍不住再去买一块儿?哪怕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再出钱买石头的,不也赚了? 十赌九输,赌石也是一样。 百节在那青莲洞天开出来那么多乾坤玉,几乎可以以千枚泉儿估价了,那不是百节运气好,那是闲都王朝妖帝与许经由故意的。 与白水洞天不同,这处灯影洞天,并无什么注意事项,完完全全的百无禁忌。只要你花了钱,路上见着个符箓女子,只要喜欢就可以做一夜夫妻。要是心里不爽快,大开杀戒也无人会管。反正只要人离开此地,一切都会复原。 刘景浊是不会,也不愿干这种事。 当务之急,是找小菜花。 老丈人信里说的过于模糊,只是说小菜花可能在灯影洞天,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压根儿就没有提及,唯独确定的,是小菜花依旧是一株梅树。 落地之处是一条河的上游,有一艘小舟等着,舟上老者瞧见来人就会笑着说道:“这位客官,要乘船吗?山谷那边就有城镇,吃饭打尖儿都方便。” 刘景浊点点头,迈步上了船。 其实是有些诧异的,虽然明知道这是符箓傀儡,但瞧着,压根儿就是个人啊! 老船夫话不少,笑着说道:“看这位公子挎刀,也是来走江湖的江湖人吗?昨儿个我还见着过个背剑女子,姑娘贼水灵,脾气还好。” 刘景浊略微诧异,照理说,他们不是都只有固定记忆吗?载我出谷之后,便不会记得我的,那怎么记得前几日有个女剑客呢? “老伯倒是记性好,不过我是个刀客,跟剑客犯冲。” 老人只是随意与刘景浊攀谈,不像个傀儡,就像是个年纪大了的老船夫。 刘景浊试探问了句:“老人家,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梅树?” 结果老人家笑盈盈说道:“就说嘛,原来是要去灯影城梅花园啊?那里的小姑娘是多,院子里是有一棵梅树,不过,夜合钱,可贵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他知道这些个傀儡的记忆,都是由傀山修士刻进去的,只是没想到,提到梅树,他说的却是青楼。 很快就出了山谷,小舟靠岸,老人笑着说道:“老夫渡人,向来每人只收一枚半两钱。” 刘景浊只得递去了一枚半两钱。 这傀山,比自个儿想象中会挣钱啊! 十几里水路而已,居然收一枚半两钱?怎么不去抢? 付了钱,老船夫便掉头折返。刘景浊倒也没着急离去,就在不远处,等着下一位,看看别人会不会掏这一枚半两钱。 果然,不出一刻,小舟复来,船上有几个年轻人。 一模一样的话,可说完每人一枚半两钱后,为首一位白衣青年,轻飘飘一记手刀,便将老者一分为二。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进此地,就是到了法外之地,还敢跟我要钱?” 刘景浊忽然间就觉得,这处灯影洞天,其实最吸引人的,还是无法无天四个字。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来此地释放心中恶念。 也无甚好看的,刘景浊扭头换了一副模样,灰衣草鞋,戴斗笠挎柴刀。 模样瞧着倒是还年轻,却很邋遢。 这处小镇之中,也有酒铺。刘景浊刚想打算去往酒铺,还没进去,离着老远便瞧见酒铺大门被人打烂,有几颗头颅被顺着窗户丢了出来。街上行人吓得四散,就在酒铺对面的巷子之中,有个年轻姑娘被几个恶人拦路,当巷子就开始扒衣服。 其实都是傀儡。 刘景浊本想上前,结果方才斩老船夫的年轻人,一个瞬身落地,又是轻飘飘几下抬手,干净利落的把那几个恶人杀光。 被扒了上衣的女子捂着蜷缩在墙角,哽咽不止,瞧见方才救她的年轻人过来,这才哽咽着说谢谢。 可下一刻,那年轻人一把拎起女子,将其裙子也一把扯掉,女子已然不着寸缕。紧接着,他猛的一头扎进女子胸脯之中,不顾声嘶力竭的哭喊,玩弄片刻之后,硬生生用嘴撕扯下来一块儿女子胸脯白肉。 此时此刻,刘景浊眉头已然紧紧皱起。 再是什么法外之地,也不能把自己当做畜生吧?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去残破酒铺,自顾自拿起一壶酒,然后丢下一枚碎银子。 此时那年轻人或许也玩儿够了,随手打杀了女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一个瞬身返回河边,又重新走入小镇。 与方才一模一样,酒铺门户被砸烂,几颗头颅被从窗户中丢了出来。巷子里依旧是几个恶汉,已经要扒女子衣裳了。 刘景浊一个瞬身过去,随手打烂几个大汉,也不顾那哭泣女子,扭头儿就走。 刚走出去几步,那女子忽然喊道:“能不能送我回家?路上还有坏人的。” 刘景浊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送你回家。” 路上果真还有几个恶汉,不过一一被刘景浊打杀了。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女子家里。 女子说她爹娘死的早,自个儿前些日子得罪了人,这才险些被人欺负。今日若恩公,恐怕…… 由始至终,刘景浊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但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问了句:“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我出手,不便宜的?” 女子沉默了片刻,一把撕开了上衣,红着脸,问道:“这样行吗?” 刘景浊面沉似水,瞬身重回河畔,重走了一趟方才走过的路。 这次与方才又不一样了,女子回到家里,先是给刘景浊倒了一碗水,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叩谢恩公。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到河畔,重新走入小镇。 这次,他没有打杀那几个恶汉,只是卸了每人一条臂膀,也撂下了几句狠话。 结果到女子家中时,他父母尚在,还有个膀大腰圆的哥哥。 在听见自家妹妹被人险些被人欺负之后,他气不过,就要去给妹妹出头。 可刘景浊已经离开了。 几趟下来,他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在这无法之地,因与果,极其明显。一开始要是抱着善意,结果自然是好的。若是一开始就怀着恶意,那结果只会越来越差。 前后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此刻那个年轻人已经到了前方城中。 他倒是潇洒,走到哪儿杀到哪儿,一身极大的恶念,完完全全释放在了这灯影洞天。 也不晓得为什么,就好像只是心念一动,刘景浊起了杀心。 一个瞬身落在年轻人身边,此时这年轻人正笑着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身上划刀子。 一双手,已经按住了年轻人头颅。 方才还笑的猖狂的年轻人,一下子汗流浃背。他只是感觉,稍有差错,命就没了。 随行但一直没出现的几人瞬间现身,都还没有开口呢,就被刘景浊挥拳砸散了去。 此时此刻,被按住头颅的年轻人,硬着头皮开口:“这位前辈,灯影洞天,百无禁忌,这这是一堆符箓啊!” 此时的刘景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既不开口,也不动手。 心中浮现了一道念头,就是身边年轻人说的,灯影洞天,百无禁忌,那我杀了这个人,也无什么禁忌吧? 这个念头,是刘景浊心中萌发的第一个念头,说是初心不为过。这不也是一种自由,一种道法自然吗? 可最终,刘景浊松开了手,虽然盯着年轻人看了许久,但还是闷声不语,皱着眉头迅速走出这个地方。 因为方才脑海之中,有人言起,就两个字。 克制。 走出那片城镇,刘景浊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不以道德加以约束的随心所欲,即是魔道。 心神沉入那片天地,雷泽之畔,刘景浊沉声问道:“你说的话?” 小男孩撇嘴道:“刘景浊,你是个很没有自信的人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 恶念如灯影(中) 在一个随时可以推倒重来的天地间,每心中多一份恶意,所遇见的事就会大有不同。 刘景浊打消了返回那处山谷,重头开始再走一遍再看一遍的念头,没什么好看的了。 至多是看到想看到的,客栈并无头颅抛出,小巷并无女子受辱。 无甚意思。 一直以来,刘景浊都以为这处无法无天的地方,充其量就是为某些人泄愤之用。万万没想到,所谓灯影,原来是会把影子放大啊! 这座傀山,看来不容小觑啊!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手甩飞头顶斗笠,咧嘴一笑。 无论那克制二字是谁说的,都应该算是我自己说的。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在这座恶念会被无限放大的天地,强硬压制自身恶意。 年轻人一身灰衣,左边挎刀,右边挎酒葫芦,踩着草鞋,胡子拉碴的,沿着一条所谓官道,往灯影城去。 为这座天地撒下符箓,去设计每一张符箓的人,决计是一位符箓大宗师,至少也是。 光是进入灯影洞天以来在小镇之中的几趟,刘景浊已然大受震惊。 即便是塞进去魂魄的符箓,毕竟还是符箓啊! 怪不得传说有九符成妖。 想到这里,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忍不住的想到,既然符箓是出自一位大宗师之手,如此说来,那九张符箓,其实本就有主? 正思量之时,刘景浊忽闻人声传来。 扭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水田之中,有个少年人挥舞鞭子,一下下重重落在一个站着不动的耕牛身上,嘴里大骂畜生。 “你个不听话的畜生!站着不动,我要你何用?” 说着,少年人又连抽几鞭子,骂骂咧咧说要杀了吃肉。 结果后边儿有个汉子冲了过来,照着少年人屁股就是几脚,大骂道:“杀了它吃肉,明年你耕地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偶然之间的小插曲,倒是挺有意思。 没再理会,刘景浊继续赶路,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遭变化。 除非与人并行,且并行之人插手所见之事。否则他只作为看客,看到的,只是提前设计好的一些桥段。可以理解为这处洞天其实是有人动笔写下的话本说,所见所闻,每个人结局如何,都早已注定。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个未曾多动笔墨,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看客若是插手,则会有大不同之结果。 走出去将将一里多地而已,刘景浊再次皱眉转头。 是方才所见那头耕牛,红着眼睛,正拖着方才挥舞鞭子的少年人狂奔。少年人就被绳子缠着脚,已经被地面磨蹭的没了人样子。 刘景浊转过头,没再理会,一个瞬身,运去十几里,落在了一处湖泊边缘。 这处地方,游人极多。 湖上泊着各式各样的船只,欢声笑语极多,莺歌燕舞不止。 就这片刻,刘景浊已经听到不少人在吟诗作对,还有笑声如银铃般的女子,夸赞公子好文采。 河岸小镇之中,人来人往,来此的游人也不在少数,倒是无人大开杀戒。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地方不敢待,得赶紧走。 刚要动身,却见一小舟驶来,舟上无篙子,无风自飘零,独独一张棋盘,与个盘坐下棋人。 下棋人元婴境界,自然是符箓傀儡。 这处天地间的符箓,有凡人,自然也有炼气士、武夫了。 “这位朋友,不去湖上玩儿?虽说众口难调,奈何湖上女子奇多,总有合胃口的吧?” 刘景浊笑着对那符箓摇头,“不去了,算是有了妻室,可不敢去这种地方。” 下棋人哈哈大笑,摇头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人之常情?” 刘景浊则笑着答道:“精力有限。” 下棋人又是一笑,“与道友投缘,倒不如咱们手谈一局,顺便载你过湖?” 刘景浊摇摇头,“没钱。” 那人笑道:“上船即可,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这道符箓傀儡,有些不同啊? 刘景浊瞬身上船,落座之后,笑着说道:“五子棋成不成?” 下棋人点点头,“有何不可?棋盘十九道,有三百六十一条岔路,如何容不下五子连珠?” 刘景浊只得拿起白子,咧嘴一笑:“那你先来。” 结果可想而知,湖上无风舟上也无舟子,自行过湖,将将走出去一里水路,刘景浊已然连输十七局。 上次跟崔方下过棋后,想必那位北岳山君这辈子都不愿意再下五子棋了。 眼前下棋人此刻也差不多,虽然是符箓傀儡,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只是符箓,面对如此臭手,显然一时语塞。 下棋人自顾自收起棋子棋盘,果然,不想再下了。 刘景浊笑问道:“不来了?” 下棋人摇摇头,这次倒是不笑了,“道友这一手拙棋,太过坏我道心,还是算了,在下认输。” 刘景浊哈哈一笑,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问了句好奇之事:“我看这湖上外乡人极多,若是有人找事儿,如何处置?” 下棋人的回答倒也干脆:“他打得过我则我死,打不过我则他死。”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明白了,也大致把这方天地的“规矩”梳理通了。 进门之时,早有人说了,法外之地,生死自负。 外人只要境界到家,可以在这灯影洞天做任何事。但碰上这等元婴境界的符箓,若是打不过,死了也就死了。 相信傀山既然有此底气,就不怕被人寻仇。 说了生死自负,你自己作死,又与我何干? 刘景浊又问道:“先生可知道什么地方有梅花?” 果然,面前下棋人神色古怪,打趣道:“原以为道友真是万花丛中过的真君子,原来是不喜欢这湖上野花而已。” 刘景浊笑而不语,静待下言。 下棋人便笑着说道:“灯影城梅花园里,自然有梅花。” 果然,答案还是一样。 刘景浊又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贵宝地这方圆几千里,有无什么大修士,有无什么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 下棋人倒是知无不言,笑着说道:“江湖传说,有一位背剑女子行侠仗义,境界深不可测,估计她就是炼气士执牛耳者了。武道中人,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这与进来只是船夫所说的背剑女子,应该是同一人吧? 果然啊!机缘是得找的,想要投机取巧,不可行。 此时小舟行至湖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袭来,湖上水波荡漾,小舟之上,下棋人煮起了茶。 一片雾气之中,湖上有琴声响起,所奏白雪。 结果琴音戛然而止,本就嘈杂的湖面,有女子尖叫声。 最终还是没能瞧见一处平和之地啊! 刘景浊看向那下棋人,后者缓缓起身,满脸厌烦神色,说了句:“怎么就没个够呢?” 刘景浊眉头紧皱,那人却笑盈盈说道:“道友稍等片刻。” 一阵微风拂过,小舟再无下棋人。 刘景浊自顾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之后,下棋人已然返回,拎着一口头颅,随手抛进了湖里。 到这会儿,刘景浊便也明白了。 所以他问道:“修为是修来,还是他人给来的?” 下棋人笑道:“自然是修来的,若是他人给来的,怎么去与人谈条件?道友不必奇怪,这样的地方很多,傀山相对来说,对我们这等洞悉天机的家伙们很公平。如我,在这片湖泊当中,至少被斩杀千多次了,偶然成为炼气士,自然也会得到一份气运反哺,结丹之后,我就不必再死去活来的了,不过真正洞悉天机,与那‘老天爷’对话之后,命自然只有一条。就一件事不好,想出去走走,就得境界到了,自行开天飞升出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这么说来,确实还算是公平。” 如今刘景浊是相信傀山有本事强行镇压整座天地,但他们依旧对能堪破这层迷雾的符箓替身给予一种宽容,十分不易了。 刘景浊放下了茶杯,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轻声道:“先生会不会恨我们这些个外乡人?” 下棋人摇头道:“怎么会恨,充其量会觉得无趣。都是外界失意人,到了此地,个个都是得意人了。他们所羞辱、打杀的每一张符箓,说到底只是符箓,他一走,一切恢复如初,谁又会记得他?” 刘景浊笑道:“读书不少?” 下棋人也笑道:“傀山厚道,不吝诗书,再者说,从前我就是这湖上的郁郁书生,被拿来与你们这些个外乡人做比较,可以被人随意打杀,折辱的那种。” 刘景浊哈哈一笑,再问:“为何邀我上船?” 下棋人轻声道:“每个会在湖边驻足之后选择不去寻欢作乐的人,我都会邀请上船。无他,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就想跟一些看似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人,聊一聊。” “看似?” 刘景浊问了句。 下棋人端起茶杯,笑盈盈看向刘景浊。 “难道道友以为,压下心中恶念,这份恶念便不存在了吗?” 刘景浊笑着说道:“难道道友觉得,恶念是可以跟屎尿一样,憋不住了就放?” 下棋人一愣,刘景浊却已然起身,脚踏湖水,狂奔离去。 恶念如灯影,但凡有光,影子便扑不灭的。 但也不能一口气吹灭蜡烛,致使屋里大暗吧? 难道让人间唯有影子之后,再点燃灯,影子就不在了? 不会吧? (还有一章十二点前不知来不来得及。) 第三百九十六章 恶念如灯影(下) 下棋人哈哈大笑,自言自语:“好一个屎尿屁。” 过湖十几里,刘景浊飘飘然落地,雨越下越大,于是他翻手之间又是一顶斗笠,戴好斗笠之时,身上也多了一身蓑衣。 雨滴顺着斗笠落在蓑衣,又顺着蓑衣落在地面,草鞋上已然布满泥泞,裤脚也难免被沾湿。 不在河边走,难免也湿鞋。 那就穿个不怕湿的草鞋? 年轻人哈哈一笑,举起酒葫芦狂灌一口,随即大步朝前,是要登山。 山野之中,小村小落,外界来的得意人自然不会经过,于是那些个山中小村,便成了世外桃源一般都清净之地。 此地天时与外界相差不大,但气候要分明些,正是多雨季节,此地也是草木又一荣,人间三月天。 不多久,一声声春雷袭来。 绵绵阴雨之中,蓑衣客行走于山林之中。 偶见一小庙,刘景浊未曾进山门,与庙外屋檐下避雨。 就蜷缩蹲在角落,丝毫不起眼,所以有个小沙弥小跑出门,丝毫没注意到山门一侧的角落里,有个年轻人就蹲着。 刘景浊小口抿着酒,雨太大了,压过了喘息声音。那小沙弥倒也不怕雨大,小跑着去到寺庙前方不远处的大石头下面,然后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猫。很小的猫,估计都没有断奶,就依偎在小沙弥怀中,喵声不断。 看得出来,小沙弥很喜欢那只猫,猫此刻也很饿了。 小沙弥轻轻抚摸着小猫额头,轻声道:“不叫不叫,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就把小猫放在淋不到雨的石壁下方,自个儿缓缓起身,狂奔去了林中。 符箓做成的猫,它也不知道自己是符箓,自然有灵性,一转头就看见了刘景浊,于是对着刘景浊一仰头,喵了一声。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雨势不减,小沙弥却迟迟不见返回。小猫已经很着急了,大喊不止,可始终没有小沙弥的踪影。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他没动弹,只作看客。 那小沙弥,回不来了。 方才他狂奔去往山林之中,四处找寻,压根儿没有可以给猫吃的东西。他只好继续往前,半道上被一声鸟叫声惊着抬起头。 原来是一头巨鹰,此时已经飞远。 小沙弥一咬牙,冒着大雨开始爬树,花费好大功夫,终于怕上树冠。鸟窝里躺着三枚蛋,小沙弥心欢至极,刚要抬手,结果脚下一滑,栽倒了下去,当场便摔死了。 与此同时,三枚鸟蛋先后有小鹰破壳出世,巨鹰也已然返回。 看来也是外出觅食无果,于是去寻食的小沙弥,便成了同为觅食者的巨鹰的食物。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再没看石下小猫,迈步继续赶路。 从白天走到夜晚,大约走出去百里路,漆黑夜晚里,刘景浊于一条大道一侧,瞧见石碑一座。 碑文简洁,上写着“西去灯影城,七百二十里。” 继续赶路,天亮之时,雨终于停歇。 一轮大日破空而出,暖阳照耀大地,两山之间,居然架起了一座七彩桥梁。 远处村落炊烟弥漫,有鸡鸣狗叫,有孩童啼哭,有鸟叫声。 一片祥和。 村里人哪知道,昨日一处山林之中,有个为就猫而外出觅食的小沙弥,摔死林中。 路过村落之时,远远瞧见一个中年人手提鞭子,对着一头牛犊子不断抽打。 牛犊也是倔脾气,就是不动弹。中年农夫气急,也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干脆拽着缰绳硬生生往前走,一气之下走出去一里地。 再回头看时,牛鼻环已然将小牛鼻孔拽成稀烂,肚肠洒落一地,血水夹杂泥泞。 刘景浊就像不存在一般,缓缓走过,也不言语,更不去看双眼通红的中年人。 一报还一报,今日我是牛,明日我还是牛,牛也记仇,很记仇。 刘景浊缓缓抬头看向天幕,呢喃一句:“高人啊!” 果然,又往前百里,行至一处河畔小镇,刘景浊走过之时,瞧见镇子里有一肉铺子,卖肉人顶上光秃秃,反光。 卖的肉,唯独鹰肉。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不再在路上慢悠悠,干脆一个瞬身,化作剑光前行三百里,入了一座城。 城里符箓不少,游人也极多极多。 有个不知收敛的年轻人,此时腰间悬挂三颗头颅,招摇过市。 事不过三,这是第三次了。 于是一道剑光轰然而起,过境街道之时,地上已经有四颗头颅,一具无头尸身。 由头至尾,刘景浊不知道那年轻人姓甚名谁,山门何处,背景如何。 他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就在屋檐下喝酒。 果不其然的,那方天地又有人说话,这次是嗤笑声音。 “不是说要压住心中恶念吗?放了个屁?” 刘景浊小口抿酒,以心声答复:“你也是我,扪心自问,江湖路上,遇见这种事,会不会拔剑杀人?” 雷泽之畔,孩童笑道:“自然会,但这是江湖路吗?” 刘景浊又喝一口酒,反问道:“把恶念释放在一帮不会反抗也不能反抗的人身上,相比于释放与会反抗,但反抗无用的人身上,哪个更恶些?” 孩童笑道:“一斤棉花一斤铁的问题,就不要再问了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面无表情。 “你说了答案了。” 一次见,可以当做是泄愤,毕竟符箓可再生。二次见,皱着眉头,过路即可。 三次见,心里过不去,必杀之! 孩童又捡起一枚石子,使劲儿摔在湖面。 “刘景浊,你一直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也很清醒,有自知之明。明明自己都没法儿把自己绕进去,那你要怎么去求真我?” 刘景浊气笑道:“要是知道,我还是神游?你给我个答案吗?” 孩童撇撇嘴,“说的我不是你一样。” 城中烧杀抢虐,各种恶事,看也看不完,刘景浊索性就不再去看了。 走出城门之时,刘景浊忽然抬头,因为瞧见了一个熟人。 是个头戴白纱手持拂尘的女冠,其刚刚抬手扭掉一人头颅,随手摔去一边。 刘景浊苦笑一声,无奈道:“南宫道长,至于吗?” 清冷女冠居然咧嘴一笑,冲着刘景浊说道:“以寻常女子的说法儿,那就是你坏了我的清白,你得对我负责。” 刘景浊无奈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要去找谁说理?” 南宫妙妙又是一笑,再次开口:“所以我想告诉你,我认为的无情,是率性。无论如何,是不是他人故意设局,又或是有人给我们埋下了一根姻缘线,只当下而言,我不愿违心?” 刘景浊立马儿想到御剑逃离,结果就是,御剑之前,就被南宫妙妙说了句:“在这灯影洞天都能压下心中恶念,你不喜欢南宫妙妙,难道谁能逼你?怕甚?!” …………………… 一幅有趣画面,看得傀山之巅两道身影笑意不止。 两道身影,一白衣一黑衣,一人为傀山之主,另一人,一身黑衣,不知面容如何。 黑衣人笑问道:“桂妹妹,一个剑修,如此精通符箓,倒是令人咋舌。” 是的,傀山之主,一身白衣,是女子。 白衣女子咧嘴笑道:“师傅教得好,没法子,当年我练剑不成,只好画符了,师傅还不止一次骂我是鬼画符。” 这位傀山之主,面容清秀,瞧着三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并不如何惊艳,但那一身气息,好似幽幽深海,深不可测。 黑衣人看了看花卷,此刻一身蓑衣的年轻人正与女冠同行,两人见着个外乡游客欺辱行人,年轻人无动于衷,女冠随手挥舞拂尘,轻描淡写便将一位花了钱到此一游的元婴修士打杀了去。 此时白衣女子随意挥手一抓,就把方才被斩之人的魂魄抓来此处,顺手凌空画符,然后丢还于灯影洞天。 自此,灯影洞天就多了一张可以供人随意斩杀,且次次都可以“死去活来”的符箓。 黑衣人咋舌不已,“好手段,进入这灯影洞天,但凡本事不到家死了的,魂魄都会被拘押于符箓之中,自个儿被作为可以让他人随意打杀的符箓?这算是有因必有果?” 白衣女子淡然道:“灯影洞天,百无禁忌,这是前提。有本事活着,那我不会多做什么。没本事,被打死了,那就可以体会一下被人随意打杀的感觉了。” 结果黑衣人笑盈盈问道:“对于刘景浊,桂妹妹是不是过于仁慈了?” 白衣女子笑道:“无所谓仁慈与否,我只是想看他能走多远,最终会不会来一场大开杀戒而已。” 毕竟自打改名灯影洞天以来,这个中土来的名人,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分明名声臭到了家,可直到现在,他一直在辛苦压制心中恶意。 倒要看看,能压多久。 恶念如同灯影,只要有光,便能唱他一出皮影戏。 从来都存在,且永不会消失的东西,强压下,能压多久? 黑衣人点了点头,他也好奇。 于是问了句:“上次拿走丹符的人,是不是真正压下恶意的人?” (来不及改错字了,之后改。) 第三百九十七章 符妖也是妖 大多数时候,南宫妙妙是一脸清冷神色,特别是瞧见那些个随意动手打杀“本地人”的游人时,更是面无表情,若是觉得该杀,就动手打杀了。 唯独与刘景浊言语之时,会有个笑脸。 这一路走来,其实路上很多事,是有因果可询的。 但那个拉着小牛的中年人,与被牛拖着的少年人,到底哪个是因? 布置这灯影洞天的人,是得有多么高深莫测?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南宫妙妙,没忍住问道:“什么时候来的?甘吉呢?” 南宫妙妙笑道:“甘吉跟着我师傅回了楼观道,我来的很早,大概比你早来一个多月。” 两人并肩而行,南宫妙妙忽然笑着说道:“本来想去看看姜柚,结果没来得及。等她什么时候返回离洲了,我再去找她。” 一说话就拦不住了,南宫妙妙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会喜欢你,而你一定不会喜欢我,所以面对我时,不知怎么办?” 说的这么直白,倒是让刘景浊一时语噎,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自己不光是个不自信的人,还是个腼腆的人? 无话可说,只好喝酒。 哪成想南宫妙妙微微一笑,开口道:“男欢女爱对我来说,只是修道路上的一处风景而已。所以我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无论是被人算计或是别的什么缘由的喜欢,喜欢就是喜欢,欢愉就是欢愉,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是何想法的人,即否认自我,连面对自己都无勇气,谈什么修道?” 说的是挺对的,但总觉得有点哪里不对劲。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拍了拍脑壳,笑道:“南宫道长的自然,是有些随心所欲了。” 南宫妙妙转头看来,摇了摇头,轻声道:“也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的,那天在山上,我失陪片刻,大致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刘景浊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 他娘的,这样说话,我怎么答话? 他忽然心头一沉,转过头,沉声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要去拒妖岛。” 南宫妙妙一笑,“要去,但在你到之前就会离开。” 顿了顿,南宫妙妙继续说道:“龙丘棠溪我暂时还打不过,等我什么时候可以打赢她了,我会跟她聊一聊的。” 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刘景浊忽然又问了句:“有件事请教南宫道长。一个人的童年、少年、青年,三个时期,能是一个人吗?又或者说,我们自认为的自己,究竟是他人眼中的自己,还是我自己眼中于镜中的自己?” 南宫妙妙转过头,反问道:“幼时屎拉裤兜,长大了就不会了。少年时憧憬女色,长大了也不会了。年轻时向往未知,老了就不会了。什么道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案心知肚明,于是轻声说了句:“因为学会了克制。” 南宫妙妙笑问道:“既然答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南宫道长,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做到归做到。” 南宫妙妙笑盈盈点头,轻声道:“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忽然发现,我所谓的自然,是错的。但只当下而已,我不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刘景浊,童年时再如何去想少年事,日子总也还是童年日子的。” 刘景浊笑着抱拳:“我尽量。” 尽量去活当下,做当下。 在南宫妙妙临走之前,刘景浊问了句:“大真人让道长在此等我?” 女冠点点头,“他让我告诉你,咱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龙丘棠溪不是。” 刘景浊淡然一笑,“他说了不算,谁说了都不算。” 南宫妙妙已然远去,刘景浊也未曾去看,只是继续朝前。 哪个我都是我,道理我明白,但这个道理说服不了我自己的。 剩余几百里地,刘景浊瞬身过去,结果在离着灯影城尚有三十里的地方,就被一道禁制阻拦了脚步。 刘景浊这才发现,整座灯影城都被一道屏障围绕,好家伙,接近大宗师的大阵,至少是个炼虚境界布设了。 缓缓落地,又发现前方有一石碑,与先前应该是一人所立,碑文依旧简洁。 前方灯影城,仙人请落地。 刘景浊嘴角微微一挑,有趣啊!难不成是个炼虚境界的符妖? 就三十里而已,步行前去即可。 倒是有不少修士不理会石碑,御风驾云去往灯影城。 结果可想而知,除非炼虚,否则只有一个被绞杀的下场。 刘景浊摇了摇头,找死,没什么好说的。 等走到灯影城前,又是一道石碑。 在那石碑周遭,白骨累累。 碑文更是简洁,上写着,“不听劝,下场便是如此。” 继续往前,进城之时,有人拦在城门口,是个把眼睛都要瞪去天灵盖的少年人。 少年人说道:“灯影洞天,百无禁忌,灯影城自然一样,但前提是,杀人得花钱。只要在城中杀人,无论是什么人,都得花一枚泉儿。只要钱够多,杀多少都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刚要进去,结果身后有一白衣男子走上来,随意一拳砸烂少年人,随后丢下一枚泉儿,迈步进城。 刘景浊头都未转,继续进城。 灯影城中,其实并无看得见的灯影。 刘景浊直去梅花园,很快就找到了城池中央的一座占地极大的院子。院子并无高墙,木制栅栏,透过墙壁,里边儿光景一览无余。 院中隔几步就是一处小花苑,花圃之中有被鲜花围绕的小亭,亭外秋千,亭内软榻。 老远就能瞧见一株梅,与别处格格不入,就孤零零在一处池塘边上。 隔着栅栏看了许久许久,刘景浊苦笑着摇头。那梅树,并非小菜花啊! 刚要转头离去,花圃之中却有一道身影缓缓起来。 女子一身薄薄衣衫,头发披散着,藕荷色亵衣隐约可见。 “公子,咱们这儿要酉时才迎客,您来早了。” 刘景浊笑道:“没打算进去,找个人而已,这里应该是没有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瞧见这种场面,哪怕是不着寸缕的女子,刘景浊半点儿旁的心思都提不起,就好像眼前女子,不是人。 女子微微一笑,声音愈加妩媚,“那公子找什么人呢?这灯影城中,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没见过,至少我也听过。” 刘景浊便如实说道:“我找一株梅花,但你们院中那个并不是。” 女子咯咯一笑,“我们院子里,梅花、荷花、兰花,各种花,一大堆呢,今晚上就有一朵新花,怎么就没有了?公子不妨先进来?待到酉时,我替你找梅花?” 刘景浊本来只是一笑,扭头就要离开。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转身,迈步走过栅栏,到了女子面前。 “那我就等一等。” 女子轻轻往前匍匐,就趴在刘景浊脚下,伸出食指拨弄着已经断了线的草鞋。 “公子,我可好些年没见过这等草鞋了呢。”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天幕,没来由的面露惆怅。 “倒不如去屋里等着?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不了,我就这里等吧。” 女子翻了个白眼,“无趣。” 没过去多久,每个小亭之中的软榻之上,都已经多了一位女子。 刘景浊就坐在花圃边缘的台阶儿上,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直到酉时,梅花园里门户大开,步履声音多了起来,刘景浊这才睁开了眼睛。 那会儿搭话的女子已经穿好了衣裳,瞧模样已经梳妆打扮了一番。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能大大方方的,何必穿的那般凉快?” 女子撇撇嘴,“你的大方,跟我的大方,那是两种事儿。” 只见女子缓步走去梅树之下,落座之后,面前凭空出现一张瑶琴,随后便有琴音传来,清心悦耳。 原来所谓梅花,就是她自己啊? 这万花丛中,唯独吸引刘景浊的,就是那处坐了两位女子的小亭。 一位女子男扮女装,端坐。另一人就依偎在其怀中,自个儿把其手臂拉来,从自个儿脖领子里伸进去。 刘景浊无奈一笑,缓缓起身,走大门离开了梅花园。 在这偌大洞天之中找寻小菜花,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了。 一手拎着酒葫芦,边喝边走。梅花园太大,想要绕过去,得走好半天。 刚走出没多远,琴声戛然而止,有人高声喊道:“诸位仙君,海棠姑娘已经到了,价高者得。” 刘景浊转头看去,只一眼,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冷笑一声,瞬间复做原本模样,缓缓拔出来了独木舟。 随心所欲的恶,与花了钱后问心无愧的恶,哪个要重?我不知道。你定了规矩的人说了算。 他随手掏出一枚泉儿丢在地上,随手一道剑光打去,斩烂了那所谓海棠姑娘。 在所有人都瞩目之下,他再拿出一枚泉儿丢落,手持独木舟,化作一道剑气洪流划破天幕,只一剑便打烂了灯影城上空的穹顶。 我刘景浊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忍不了。 天幕之上,年轻人一身苍衣,背一把剑,手持一把剑,低头眯眼看向梅花园,沉声道:“钱丢下了,灯影城主的命,我买了。” 梅花园小亭之中一位女扮男装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随手推开怀里女子,一个瞬身落在天幕。 “哦哟哟,开个小小玩笑,这就受不了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可对面女子,此时却有如被人缚住手脚一般。 符妖,也是妖。 那位立下三道石碑的灯影城主微微一笑,轻声道:“我道个歉行不行?” 刘景浊眯眼一笑,“自然可以。” 拿命道歉!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中土刘贼 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此刻就坐在一处酒铺里,听见外面动静,屋子里坐的人全出去了,唯独他无动于衷,只是喝酒。 他压根儿无需出去,也能察觉外界动静,所以呢喃一句:“这不是抢我的事儿吗?” 此时此刻,云海之上,女扮男装的灯影城主讪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事儿不能怪我啊!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符箓,敢不听话?”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举剑,化作剑光,然后落剑。 出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也没半点儿观赏性。 其实真要杀人,杀这种被自身天生克制的人,真的很无趣,就是举剑,完事儿。 挥手抓起那张符箓,刘景浊看了一眼天幕,淡然开口:“逼我开天?” 无人应答,但很快有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向刘景浊斩来。 刘景浊眯起眼睛,以一道雷霆剑光回敬。 两道剑光与云海之上碰撞,一声巨响之后,方圆几百里,哪里还有云海存在,晴空万里。 由打西边儿有个女子御剑而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都可以不倾泻心中恶念?小看你了啊!” 刘景浊微微皱眉,攥紧了独木舟。 可他再注意到周遭时,天地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出了灯影洞天? 白衣女子瞥了刘景浊一眼,淡然道:“原本是准备了一道机缘给你,是那道剑符。不过看来你是不想要了。” 刘景浊淡然道:“本就是剑修,要剑符作甚?倒是这位前辈,咱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白衣女子哈哈一笑,干脆盘膝坐在云海,单手托着腮帮子,微笑道:“我就明着告诉你,你所听到的背剑女子,就是灯影洞天之中的那道剑符,登楼境界,美貌无比。而且,只要重来一次,你选择忍住不出手,剑符就可以给你,你要不要重来一遍?” 刘景浊面无表情,“前辈可愿等我二十年?” 女子好奇反问:“等你二十年?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刘景浊冷声道:“二十年后,我问剑傀山。” 白衣女子哈哈大笑,笑的合不拢嘴。 她歪着头问道:“至于吗?不就是有个龙丘棠溪的脸皮,又不是真的是她,至于生这么大气?还要在二十年后,问剑一尊合道剑修?” 刘景浊眯起眼睛,原以为只是登楼,结果是合道吗?傀山不是擅长符箓吗?怎的山主成了剑修,还是合道剑修。 白衣女子微笑道:“忘了告诉你了,别人看到的我跟你看到的不一样,你看到的是真正的我。所以你考虑好了没有,是要与一尊合道为敌,还是重走一遍,忍了那位海棠姑娘出来的画面,从而得来一道可以随时跟在身边,相当于登楼剑修的剑符?” 刘景浊举起独木舟,冷声道:“同境一战?还是逼我喊人?” 女子叹息一声,真是的,油盐不进啊? 她伸出小拇指,掏着耳朵,同时说道:“凡进入这座百无禁忌的灯影洞天,心中恶念是会被无限放大。灯影城里花钱杀人,其实更恶。上次取走丹符的人,心思纯粹,属于无意间闯入此地,由头至尾没有半点儿恶念,属于是丹符自行选择了他。” 顿了顿,女子缓缓抬手,是在刻画符箓,一道刘景浊从未见过的符箓。 “年轻人,你心智倒是坚毅,但想的太多了。还想问剑?我凭什么等你二十年?喊人?去把陈桨喊来,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打死我,打死了还好,打不死,明日梅花园里,还有海棠姑娘。” “你能怎么办?你刘景浊打不过我呀!” 刘景浊皱着眉头,“你想怎样?” 女子笑道:“简单,跟我打个赌,你要能赢,日后我再不设立梅花园就好了。” 刘景浊沉声道:“如何打赌,怎么打赌?” 女子轻轻抬手,屈指一弹,方才所刻画的符箓便如同一张绝户网,将刘景浊丝丝罩在其中。 大网盖在身上,刘景浊当即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落云海。 他抬头看向那女子,沉声道:“禁锢我的修为?赌这个?” 女子咧嘴一笑,“是啊!一个武夫带着两把仙剑,你只要能走出去三千里,灯影洞天之中便会再无梅花园。三千里而已,不算太难为人吧?” 女子接着说道:“灯影洞天,你是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你刘景浊心思说纯不纯,说杂不杂,不敢随心所欲,又不愿什么都不管,踌躇不止怕前怕后的,在这灯影洞天了,充其量这是个花钱的看客。如你看到的那些个前因后果,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前因后果,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小镇之中被人扒衣服的女子,前身是一个初入灯影洞天之时就扒人衣服的淫贼,被人打杀了。所以他的魂魄被打入符箓之中,成为了被人扒衣服的。还有耕牛拖人,人拖牛犊子,也很简单。就是那两人来灯影洞天之时,曾经互相许诺,若是坑害朋友,来世就作为畜生被对方鞭笞。那处山中寺庙走出的小沙弥,进灯影洞天之时,曾在那寺庙杀人,他怀里的小猫是与他同行的女子,他杀人,是为哄女子一笑。后来他们被那剑符所斩,男子成了沙弥,女子成了猫。对了,还有被你打杀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南边图门山掌门的关门弟子,那位掌门,跟你一样,炼气士与武道双修,炼气士真境,武道单花琉璃身。那个年轻人,如今顶替了初入洞天所在小镇的女子,等着下一个会扒她衣服的人。至于之前那个,现在可以轮回了。” 刘景浊依旧是皱着眉头,他沉声道:“难不成你这灯影洞天,数以千万计的符箓,就没一个好人了?” 照她这么说,每一张符箓都该死,行侠仗义,反而是真正意味上的多管闲事了。 女子点点头,“是的呀!都是该死之人。被做成符箓,为的就是被人折磨。” 刘景浊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女子笑道:“我乐意呀!” 刘景浊刚要说话,嘴都还没张开呢,就被女子随手一挥,甩飞了出去。 “哦,忘了告诉你,我放出去了消息,中土刘景浊如今就在瘦篙洲,而且你现在只是武夫,动不了丝毫灵气,好像没法子易容也没办法收起两把剑了哎?咋个办?还有还有,我是符箓大宗师,拔尖儿的那种,别想着靠自己冲破这张大网。只要你能从落地之处,沿着我给你的路线走过三千里到达稚子江,符箓自然会消散。只不过,我一不小心把你要走哪里的消息也泄露了出去哎,咋个办?” 刘景浊被重重摔落一处山巅,没了炼气士修为,飞剑不能动用,不能驱使灵气御风驾云,只能依靠武道修为去踏空行走,但速度又快不起来。不能动用灵气,甚至连符箓都画不了。 他只好微微抬手,一道雷霆隐约浮现。 还好还好,体内雷霆火焰,还是可以用的。 此时此刻,听到那女子的一大堆咋个办,刘景浊只缓缓抬头,轻声道:“前辈是与我哪位长辈相熟?我爹?我娘?还是我师傅?” 白衣女子未曾作答,只是撇撇嘴,嘟囔一句刘景浊眼不见的言语,“还不算太傻啊?” 女子瞬身返回傀山,又是三十多岁的妇人模样了。 黑袍人还在,他笑着说了句:“桂妹妹,怎么就反悔了呢?” 女子转过头,上一刻还笑盈盈,此时却已经面沉似水。 她抬手按住黑袍人脑袋,冰冷道:“我又不傻,所以给你加俸禄了,去灯影城补缺,当城主吧。” 黑袍人大惊失色,“桂妹妹!桂姐姐!桂剑仙!那沈白鱼就在灯影城,你送我去,不是让我找死吗?” 可山上哪儿还有黑袍人身影? 女子又复年轻模样,只淡然说道:“瘦篙洲年轻魁首,六十岁的单花琉璃身而已,又不是陈桨,怕什么?” 再说了,你不该死吗? 女子拍了拍衣裳,迈步走去山中一小溪,溪边也有八角亭。 女子坐进八角亭,懒洋洋趴在飞来椅上,眨了眨眼,轻声道:“好像啊!怎么会这么像呢?” 傀山往东三百里,刘景浊刚刚从山崖之中爬了下来。 他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下意识要去往乾坤玉中取东西。 结果他娘的,一丁点儿灵气都动用不了,连乾坤玉都没法子用! 娘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菜花压根儿没在灯影洞天,还他娘的赔进去两枚泉儿,灵气还被禁锢,现在别说泉儿了,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苦恼之时,前方已经有人走来,是个不到六十岁的年轻金丹。 年轻金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由打背后拔出一柄长剑。 结果一开口,结结巴巴…… “可是……可是中土刘贼?” 刘景浊扭头看去,面无表情,淡然开口:“我是刘景浊,找我何事?” 年轻金丹双手持剑,用了好大劲儿才压住手臂颤抖。 “青椋山刘贼,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 话都没有说完呢,刘景浊已经一个箭步过去,抬手拽下了挂在这人脖子上的一小块儿正在刻录光影的镜花石。 刘景浊以拳意强硬切断镜花石与那年轻金丹的联系,笑意不断,自言自语道:“这不就有饭吃了嘛!” 抬手拍了拍年轻人肩膀,刘景浊又笑着说道:“朋友,还有没有跟你一起的,都叫来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是非善恶不在纸上 六十余岁的“年轻人”,被一只修长大手搭在肩膀上,手臂的主人言语温和,笑意不断,他却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后跟爬到了天灵盖。 刘景浊用另一只手掂了掂镜花石,笑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自报家门了,姓甚名谁,今日要为民除害?” 可惜,眼前的金丹修士,这会儿连拿剑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 除却一身凉意,自然还有窘迫了。 小心思被人看穿,实力差距又太大,压根儿无法恼羞成怒,便也只能窘迫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两只手指夹住那把剑,随意往高空抛去,然后再次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两双眼睛也就一臂距离,一个笑意不止,一个眼神躲闪、浑身颤抖。 好在是那把剑落下之时,刚刚好回到剑鞘,严丝合缝。 一声沧浪响声吓得年轻金丹一颤,连忙挣脱刘景浊,退后好几步。 刘景浊哈哈一笑,打趣道:“想搏命出名是要做好被打死的准备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打死你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把镜花石揣进自个儿袖子里,这都是钱啊!虽然只是一小块,至多可以刻录储存一刻光影的镜花石,但多少也能卖几百半两钱,至少酒钱就有了。 到现在,那个金丹修士都还没有说出来自己姓甚名谁,刘景浊当然也不想听了。 他抿了一口酒,取出那会儿收到袖子里的符箓,上面是傀山那女子画的路线,要照着她的路走,到了稚子江后才能解除身上符箓。 虽然能猜到那女子肯定跟自己那些个长辈有什么关系,但她拿龙丘棠溪开玩笑,没法儿忍。说好了二十年后问剑,那就等我。 符箓之上,刻画三条路线,东西各一条路,居中一条。 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便以真火将其焚烧,三条大路走中央,自然是走中线嘛! 三千里而已,不远。 本来都不想搭理后面那人了,结果这会儿他又冷不丁拔出剑,拼尽全力,狂奔刺向刘景浊。 微微侧身躲过一剑,刘景浊满脸疑惑,“你是个炼气士,又不是个武道中人,哪儿有这样出手的?” 年轻金丹折返回来,再刺一剑。 “我求名不得,求死。”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才像话嘛!都坦诚些。 这次刘景浊没躲,只抬起拳头,照他额头就是一拳头。 只一拳头而已,年轻金丹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死了过去。仟韆仦哾 刘景浊撇撇嘴,也忒不抗揍了,这一拳头,最多用了三成力。 灌了一口酒,往前走了几步却猛然顿足。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傀山,干脆转身走去林中,剥下几条树皮,拿树皮绑着年轻金丹双腿,另一头儿搭在肩膀上,就这么拖着这年轻金丹赶路。 三条路线相隔又没有多远,几百里地而已,要是有个登楼拦路,走哪边都一样。若是登楼之下,确实没有多大意思了,没必要躲。 挨了陈桨几个月揍又不是白挨的。 终点乃是稚子江头嘤啼涧,到时候可以顺流直下,过踌躇台后去往与樊江月的约战之地。 瘦篙洲还是多雨,走了没几十里地,又是一场大雨袭来。 刘景浊只好拉着这个一身白衣都变灰衣的家伙去了一边密林之中,于一棵大树下方避雨。 转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刘景浊轻声道:“别装了,一个金丹修士,装死也要有个限度吧?” 说着便将其佩剑丢去,劈开了绑着其双腿的树皮。 果然,在装死。 不过那金丹这会儿就没先前那么惧怕了,报以死志了时,也就想开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年轻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叫什么?” 年轻人缓缓坐起,低着头,沉声道:“武怜愁,西明国人,不年轻了,至今已然六十有三。”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何时得到的消息?” 武怜愁开口道:“七天之前,我本打算进去灯影洞天找寻机缘,但钱不够。正好听见有消息放出来,我就用尽全身家当,买了一枚镜花石,打算……以此得名,好有个名声,再去拜师某座山头儿的话,阻拦不会太多。” 这算是人之将死,话就很多? 刘景浊笑问一句:“要拜师?至今没有归宿?” 武怜愁摇摇头,“何来归宿?四十年风雨飘摇,好不容易破境金丹,却落得个养活不了自己的下场。” 许是说到伤心处,武怜愁苦笑道:“想我武怜愁,七岁炼气,十一建灵台,十九筑黄庭,二十三岁已凝神。结果结丹之时,竟然五十有九,以至于天才已经无人问津,都只说我少年成才,年老成柴,此生再无破丹结婴的可能了。” 刘景浊笑道其实是本想打断他的,可想来想去,还是听了下来。 这武怜愁估计是觉得反正必死,倒不如把几十年积攒的牢骚一股脑儿尽数说个够。自己说的起劲,也不管刘景浊愿不愿意听。 其实无所谓愿不愿意,但多多少少,有点儿听不下去。 一个人总在抱怨的人,抱怨老天不公,抱怨年少时天赋好,身边阿谀奉承的人一大堆,结果迟迟未能结丹之后,连个收留他的地方都没有。 其实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嘛?话本上那种稀里糊涂来个老前辈,就说与你投缘,死乞白赖的非要收徒,前提不还是个你资质绝佳,天赋异禀? 是座山门,收徒也好招收弟子也罢,之后都要去倾注人力物力的,当然需要待价而沽,就是这么回事儿。 武怜愁叨叨叨了好半天,方才雨势减弱,刘景浊差点以为夜雨亦觉得烦躁,干脆要走了。 好在那家伙终于是打住了,他抬头看向刘景浊,苦笑道:“烦吗?” 刘景浊点点头,“有点儿,但还能接受。” 武怜愁一笑,“那就干脆点,要杀也痛快点儿。” 刘景浊再次点头,然后缓缓起身。 “好的,拿好你的剑,倾力出手,像个炼气士点儿。然后自报家门,把你先前说了一半儿的话说完。” 武怜愁深吸一口气,拿起佩剑,退回十丈之外,紧接着长剑出鞘,刚要大喊一声,结果刘景浊摆了摆手,大声问道:“有没有钱,碎银子也行,有的话给来。” 武怜愁一愣,“就五两。” 刘景浊做勾手状,武怜愁也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反正觉得要死了,他方才听了那么大半天都不烦,就当是花钱请人听我说话了。 刘景浊接过银子,咧嘴笑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武怜愁双手持剑,做了个冲刺姿势。 “西明国武怜愁。” 刘景浊又是一笑,“小小金丹,意欲何为?” 武怜愁满脸释怀神色,猛的朝前一个箭步,瞬身到了刘景浊面前,双手持剑斜劈过来,同时开口道:“替天行道,诛杀刘贼!” 话音刚落,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将其拍飞几十丈,砸倒了大片树木。 武怜愁只觉得脑袋发懵,心想总算是解脱了了。 结果,一枚镜花石狠狠砸在自己脑袋上,远处那背双剑的年轻人冲着他咧嘴一笑,喊道:“出名去吧,希望你能拜入某座山门。” 说完之后,扭头儿就走。 不过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了,武怜愁,天底下不公之事何其多?要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去怨天尤人,那还修炼个什么?凡人也好炼气士也罢,出了问题了,不应该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武怜愁愣在原地,脑袋更懵了。 怎么会这样? 他打开镜花石一看,方才是以神念强行开启的镜花石,不是以灵气开启。刻录的光影,也唯有他持剑自报家门,随后出剑喊了一句替天行道,最后被刘景浊一巴掌拍飞。 他刘景浊不应该是个心胸狭隘暴戾无常的人吗?怎么自己看到的,却是个心平气和的人,还做出这等成人之美的事儿? 一时之间,武怜愁陷入纠结之中。 到底是拿着镜花石,找一处邸报刊发出去,还是……就此作罢? 他猛然抬头,想问一句为什么的,可前方哪儿还有刘景浊身影? 也就是此时,有个白衣女子落地,笑盈盈看向武怜愁。 “给你两个选择,镜花石给我,我来帮你将其刊发,然后你拜入傀山。第二,毁了镜花石,你什么也得不到。” 武怜愁皱起眉头,“你又是?” 白衣女子笑道:“我叫桂祘,可不是大蒜的蒜,没那个草字头。我刚刚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现在是傀山宗主。” 傀山宗主?武怜愁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 沉默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问道:“他好像不是邸报上说得那样?” 桂祘笑着摇头,“我可不晓得,你自己看,但两个选择最好现在就给我,过时不候。” 武怜愁沉默了片刻,一咬牙,把那枚镜花石碾碎,碾的稀碎。 桂祘微微一笑,直起身子,笑着说道:“还不错,以后你就是我们傀山弟子了,得空我给你找个好师傅。” 武怜愁啊了一声,疑惑道:“不是说什么也得不到吗?” 桂祘淡然开口:“小武啊!是非善恶在你我心中,不在他人纸上。” 但结果是,武怜愁依旧会出名,明日就会有铺天盖地的邸报,一洲天骄赶往瘦篙洲西部,要诛杀刘贼。 第四百章 拦路鬼(上) 漫山桃红作东风尾翎,一梦惊醒春离去。 有个白衣青年人被人强拉着赶路到了瘦篙洲西边的银萍国,此时就在银萍国西边官道的一处小镇客栈。有四人在客栈外的小河畔煮茶,白衣青年独自待在屋子里,在数法宝。Qqxsnew 看了半天,法宝多,但不一定起作用啊! 白衣青年跑也不是,留着更不敢。这一帮短命鬼找死就算了,硬拉上自个儿算是个怎么回事? 老子是个炼器师,不会打架啊! 越想越气,人家榜首沈白鱼都不出手,上了九洲天骄榜的樊江月也不出手,排名前五的天骄见也没见过,你们你们几个屁都不是,拉着我来诛杀刘贼? 我怕刘贼没杀成,咱们几个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啊! 白衣青年人正是金鼎宫少宫主欧钰,被人拉着来截杀中土刘贼。 可……诛杀个屁啊!刘景浊那是个牲口,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杀他出名?想得美哦! 问题是自个儿好歹也是金鼎宫少主,要是怕了,扭头跑路……有点儿跌份儿啊! 但要是不跑,刘景浊那牲口杀真境妖族砍瓜切菜一般,自个儿也不是没见过,自己这几斤几两,怕是不够砍啊! 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个计策。他们出手我不出手,反正就装傻充愣。我就不信了,老一辈的事儿,你刘景浊有脸往我身上算? 思量之际,门户被人一把推开。 有个年轻人迈步进门,眉头紧紧皱着,也不说话,只是去拿了一壶酒水,沉默着喝了起来。 欧钰一脸好奇,问道:“蓝青,犯什么病了?怎么一下子愁眉苦脸的,谁把你家锅砸了吗?” 年轻人也没抬头,又狂灌一口酒,沉声道:“刚刚有消息传来,我小师弟死在了灯影洞天。” 欧钰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拉着蓝青的酒壶碰了好几下,不断说着:“恭喜恭喜啊!那小杂种终于是死了,免得我下次瞧见他了,忍不住打死他,再得罪了你们图门山。” 他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蓝青是半点儿高兴不起来。 欧钰有些纳闷儿,疑惑道:“你不是贼嫌弃你那个小师弟吗?怎么死了你还不高兴?” 蓝青灌了一口酒,沉声道:“高兴是真高兴,但死的不是时候。他死在了灯影洞天,六师妹是同行人,没能护着他,六师妹肯定要被师傅责罚的,很可能要拔除根骨,废掉修为。” 顿了顿,蓝青说道:“我得回去了,刘景浊的事儿我不掺和。” 欧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但心里早就在为这位好友庆幸了。 不去最好,去了,你一个小小真境,估计都不够他刘景浊塞牙缝儿呢。苏箓跟丘昧潋俩大变态跟他玩儿都够呛,这一大帮子人去,不是逗乐儿吗? 在欧钰心中,苏箓跟丘昧潋,还真是俩大变态。 一个是连后娘跟亲弟弟都不放过的人,另一个更他娘的扯淡,十七岁自灭满门?!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我欧钰是好色,但老子是天才炼器师,有钱! 想了想,欧钰说道:“你就没想过,先前刘景浊在灯影洞天,那小杂种是被刘景浊杀得?” 蓝青点了点头,“想过,而且很大可能了,所以我才要抓紧返回图门山,要不然我师傅无处泄愤,就只能欺负六师妹了。” 说话间,蓝青递出一份邸报。 “这是转头落梅宗的邸报,但发出来的不多,但很快就被落梅宗自己花重金追回了。不过一经刊发,拓印的山头儿可就不少了。” 欧钰拿过邸报一看,当即喷出一口酒水。 乖乖!以后苏箓那个坑货跟中土那个死面瘫再喊自己,打死不去! 邸报上言简意赅,但几个人名,写的清清楚楚。 落梅宗先是被一拳砸平山巅,后被两剑分成四瓣儿。闯山之人,青椋山刘景浊领衔,同行有掌律陈文佳、代首席供奉顾衣珏、钱库司库方杳木。后面特意注文,陈文佳,舟子之徒,双花琉璃身。方杳木,景炀王朝前任夏官,如今是炼虚剑修。 看的欧钰真是牙床打架。 顾衣珏,那是名人,跟刘景浊一样,但名声再臭,人家也是登楼剑仙啊! 方杳木倒是没听说过,但炼虚剑修,这四个字还不够名头大? 最最最重要的,是陈文佳。 长久以来,舟子名声太大,以至于陈文佳的很多事儿,就被这么稀里糊涂的遮掩了过去。 可身为瘦篙洲人氏,欧钰哪儿能不晓得陈文佳啊?在樊江月之前,她陈文佳可是名副其实的武道天骄,双花琉璃身而已,三拳打死隐花岛的老匹夫,那老家伙可是三花聚顶的武道绝顶,曾经仅次于陈桨的存在。不过陈文佳只三拳便送其见了先人,说明那仅次于舟子,水分极多。 欧钰深吸一口气,“你没给他们看?” 蓝青摇摇头,“没看。” 欧钰转身拿起放在床上的东西,一把拉住蓝青,沉声道:“小蓝,跑路,那牲口不是我们能蹲的。” 蓝青面露诧异,“你最要面子的人,不要面子了?” 欧钰呵呵一笑,“我还要脸?去他娘的面子,老子要命!” 金鼎宫那帮人,或是大先生也好师傅也罢,爱咋咋地,反正我不掺和。师傅怕也不敢掺和,上次给个读书人打得跌落境界,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呢! 拢共九个人,最先遭殃的是蓌山那个二杆子,算计那么久,给人打的现在连天地二魂都没了。然后就是苏箓那个坑货,娘的画舫给人锤烂三次了都! 老子可不做第三个冤大头,再说了,我欧钰觉得,要分生死时,拼命就好,弄这弯弯绕作甚? 结果一众瘦篙洲有名有姓的天骄人物,就这么看着金鼎宫的有钱人跟图门山的蓝青跑路了。 剩余三位年轻天骄,都在排名前十,都在两百岁之内,一百五十以上。 两武夫,一炼气士。 其中一位是瘦篙洲排名第六的蒙阿生,一百八十岁,归元气巅峰,炼气士凝神境界。排名第五的长槊派糜皖,一百七十三岁,半步琉璃身,炼气士金丹境界。 唯一一个炼气士,是排名第八的符箓修士吕火丁,一百九十几岁,神游巅峰。 其实按照实力来算,吕火丁不算弱,奈何他年纪忒大。 此时此刻,三人扭头儿看向两个跑路家伙,蒙阿生撇了撇嘴,嘟囔道:“咱们这里就他蓝青跟欧钰都是真境巅峰,结果还都跑了!两个没骨头的。” 糜皖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刚刚有消息传来,图门山那个小杂种在灯影洞天被人打死了,魂魄都没能留下,想必蓝青着急回山去吧。至于欧钰,就是钱多,色胆也够多,骨气向来不多。” 吕火丁点点头,这倒是。 金鼎宫少主的好色,旁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常常厮混在一起的,哪儿能不知道?问题是,金鼎宫那位宫主,此生最恨登徒子,曾立誓要杀尽天下淫贼的。 也不晓得为什么,一个对好色之徒如此深恶痛绝的人,会教出来这么个混账弟子? 糜皖笑道:“但有一件事,咱们不得不服气,人家蓝青能画出接近大宗师的符箓,欧钰更是能炼出只差半步就够的上仙字的法宝。” 两人都是怪胎,蓝青的怪还能理解,人家自小就刻苦钻研符箓,有所成就,理所应当。 可欧钰……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从小到大就吊儿啷当,居然被称为板上钉钉的炼器大宗师? 想不通,真个想不通。 吕火丁一笑,轻声道:“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老天爷赏饭吃吧。” 三人继续坐在河边煮茶,他们居然真就没发现,方才客栈走进去了个扛着木枪的年轻人。 刘景浊已经要了一壶酒,正在小口慢酌。 两把剑呢?这会儿就在云海躺着,刘景浊走哪儿,他们不会远离出去百里。 你可以禁锢我的灵气,但我这两把剑是仙剑啊!虽然没有剑灵,但总比小猫小狗要聪明,懂得听话,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没了灵气,好些事着实不方便。 没法子分身,更没法子化虚远遁,想要动用神魂,必须得以武道真意冲至泥丸宫,所以也没法子铺开神识去探听别人在说什么。 但方才走了两个人,刘景浊还是察觉到了。 他抿了一口酒,门外三人估计全是棒槌,一个个眼神儿都不好使。人都认不出来,你来截杀我?还不如之前那个金丹呢。 五两银子,买酒估计是够了。 他又买了一壶酒,然后走出客栈,打算继续赶路。 结果刚刚走出客栈,身上那张大网忽然浮现,刘景浊周遭十几丈内,当即光华大放。 刘景浊没忍住骂了一句娘,抬手召来了两把剑。 此时此刻,那三人也尽数侧目过来。 刘景浊挥剑驱散光芒,随后把剑背回身后,咧嘴一笑,轻声道:“三位,我脸上有花儿啊?” 三人齐齐起身糜皖淡然问道:“你是刘景浊?” 第四百零二章 拦路鬼(下) 雨夜之中,有五骑蓑衣客疾驰而过,有四人是开山河武夫,尚未归元气,便也只能骑马了。 不过其中一骑,就是那个不是武夫要不是炼气士的,瞧着个头儿要矮小很多,估计年龄不大。 银萍国西北官道,这五骑过境,泥水四溅,好在是路上行人不多。 即便这样,刘景浊也被溅了一身泥水。 不能改头换面,只好弄得邋里邋遢,半个月不刮胡子不洗头,早就看不出来是原本模样。 只是两把剑实在是太过扎眼,所以它们一直隐匿踪迹,化虚藏在云海之中。刘景浊的打算是,要是碰上个不要脸的登楼,就只能佩剑当做飞剑用了。虽然独木舟与山水桥速度远比不上捉月台,但耐不住人家是仙剑啊! 也是到了这里,刘景浊才知道银萍国与金萍国原来是同属一国,后来老皇帝驾崩,奈何膝下无子,便传位给民间声望极高的一位异姓王。结果老皇帝的子侄不愿意了,干脆收拢旧部,自称萍国正统,占据了一半国土。为了显示自己那一支是正统,便在前面加了个金字。而那位异姓王,甘愿前面加了个银字,且银萍国从来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那位银萍国开国皇帝之后,皇位都是有德者居之,代代禅让,已两百余年。 故而银萍国这边,老百姓都觉得只要自己有本事,就有机会当皇帝。故而,两百年来,银萍国百姓相比金萍国,过得好多了。 刘景浊抬手稳了稳斗笠,略微抬头看向天幕。 瘦篙洲,听着就多雨啊!当年只是匆匆路过,这趟倒是要好好领略了一番。 走了不过几里地,前方忽然一声轰隆巨响,像是山塌了一般。刘景浊无法大肆动用神识,只好撒丫子狂奔往前,几个呼吸跑了十里地,这才瞧见远处一座山半数塌陷。估计是连日大雨,冲毁了山基。 还好还好,看样子山底下并无村落。 抬手一拳,将那积攒的山石瞬间砸开,刘景浊又拍了拍手,体内本源真火自行窜出,顷刻间就在雨中形成一道十几里长的火墙,就铺在山脚下烘烤山泥。 几个呼吸而已,方才坍塌的山石与已经成了稳固山峰的厚实墙壁,成了陶土,再想冲毁可就不容易了。 只可惜,这雨看来是没有停歇的意思。 走过刚刚凿出来的山谷,刘景浊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一座简易避雨帐篷,四道蓑衣客围坐帐篷外,还有一人,估计就在里面了。 刘景浊只扫了一眼便继续往前,但那四人,却是个个紧绷着。 都不用看,刘景浊已经知道他们四人握紧了佩刀。 方才没注意到他们,想着那么快的速度,这会儿估计早不见影儿了,哪成想人家还在。估计是出拳之时太过吓人,被人想成了坏人了。 刘景浊赶忙加紧速度,离开了这地方,免得被人误会。 他前脚刚走,那处帐篷里便有个少年人伸出脑袋。 少年人长相极其俊俏,白得都不像个男的,就好比话本里说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少年人看了看只余脚印的官道,沉声问道:“你们觉得他会是什么境界?”炼气士还是武道中人?” 其中一位蓑衣客沉声道:“世子,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活命,那人境界与我们无关。” 少年人微微皱眉,“我在问你们问题,你们只需要回答即可!” 蓑衣客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少年人,神色不善。 他明显是强压下想说的话,转而说道:“一拳开山十几里,又能放出那等火焰的,反正寻常归元气够呛,元婴修士也做不到。” 少年人闻言便喜上眉梢,“那此人至少也是归元气巅峰,炼气士神游境界了?” 蓑衣客沉声道:“世子,人家过路看也不看我们,我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人家。” 少年人二话不说转身钻进去帐篷,很快就又钻出来,身上已经穿戴好了斗笠蓑衣。 他迈步走去马匹那边翻身上马,刚要挥舞马鞭,却听见一句:“世子!活命紧要。” 少年人确实淡然一笑,轻声道:“四位,曹家至此还有你们四位死忠,我曹庋庆幸。但活命,怕跟我们跑多远关系不大。我那二叔都知道我无心皇位,依旧派人灭门,那就不是我想活就能活的了。换一种说法儿,与其死在金萍曹氏手里,手足相残,还不如死在武道琉璃身拳脚之下,此生荣焉!” 少年人挥舞马鞭,当场策马狂奔,去追赶前方刀客。 四位蓑衣客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缓缓起身,轻声道:“世子说的对,想以逃命活命,能逃去哪儿?咱们都从金萍国逃来了银萍国,没什么好逃的了。老四追上去,老二老三随我断后。诚王待我们不薄,到了抵命时候了。” 方才一直说话的那人,此时沉默不语,只缓缓起身,冲着三人抱拳。 前方路上,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便也不想走了。正好路过一处石壁下,他便挥拳将其凿出一个豁口,抬手点了一堆火,先避雨。 结果坐下没多久,就听见马蹄声传来。 刘景浊转头看去,是那个个头儿不高的蓑衣客,单骑至此。 刘景浊就看着他翻身下马,然后往自己走来。 蓑衣客摘下斗笠脱掉蓑衣,咧嘴一笑,冲着刘景浊抱拳,开口道:“小子曹庋,见过前辈。前辈方才出手,气势恢宏,小子心驰神往。” 刘景浊微微一笑,实则是强压下了嘴角抽搐。qQxδnew 他娘的,这小子长得也忒那啥了吧?怎么跟颜敬辞一个德行?得亏这趟出门没带那俩丫头。 撑死了十四五,就已经这模样了,长大了怎么办? 谁说只有女的好看是红颜祸水了? 刘景浊摇晃着酒葫芦,轻声道:“我读书少,烦劳解释一下,是哪个字?孤魂野鬼的鬼?” 少年人一笑,弯腰于地上写下一个庋字,解释道:“是这个字,搁置物品的意思。” 刘景浊点点头,一副了然模样,“那就是柜子吗?曹柜子是吧?” 曹庋笑道:“前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问道:“说吧,找我何事,拜师就算了,我收徒弟得经过大弟子跟二弟子同意才行。” 真是这样,以后收徒弟,得白桃大剑仙跟姜柚大剑仙两人同意才行。要不然别人的小徒弟都是宝贝,我刘景浊收个小徒弟,被俩师姐当成出气筒? 少年人摇摇头,“不敢高攀,只是我在被人追杀,想要离前辈近一些,好狐假虎威,看看能不能逃过一劫。” 此时又有一骑狂奔而来,那人翻身下马,刚要往这边走,结果就被一道拳罡拦在不远处。 蓑衣客赶忙抱拳,沉声道:“前辈,我们公子年幼无礼,还望前辈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刘景浊却撇了撇嘴,反问曹庋一句:“你就不怕没被仇家追上,先被我一拳头砸死?” 蓑衣客头皮发麻,方才那道罡气,是琉璃身无疑了,世子居然这般与人说话? 结果曹庋却笑着说道:“不怕,真不怕,我爹娘早就死了,现在举家被灭,逃也逃不掉,被抓住不还是个死?与其被自家二叔杀了,倒不如死在琉璃身手中,更有面子不是?” 哎呦喂!这小子有点儿胆子在身上啊! 虽然如今无法动用灵气,想要动用神念都得花费巨大代价,感觉不到这小子内心变化,但只看这眼睛,着实没有惧怕之意。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行吧,你不怕就行了。” 看向那蓑衣客,刘景浊问道:“其余三人呢?” 蓑衣客沉声道:“声东击西。” 刘景浊点了点头,挥手撤去拳罡,示意那人也走来。 自个儿又抿了一口酒,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拍大腿,沉声道:“糟糕,忘记告诉你,有人也在这路上埋伏,是要杀我。” 少年人只是一笑,顺便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随即笑道:“前辈收留我片刻,我已经很感激了,看得出来,前辈是个好人。”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问道:“说的是实话?” 少年人点点头,“家父曾经有个诚字封号,所以我不说假话,再说了,有时候说真话,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刘景浊这才仔细又看了一遍少年人。 撑死了十五岁,心思缜密就算了,还懂得去捉摸他人心思,了不得啊!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行走江湖,拔刀相助是对的,但我凭什么帮你?” 曹庋想了想,开口道:“我现在除了一匹马一身蓑衣,就只剩下一条命了,报酬真拿不出来。若死,我真不怕,但能活,我当然想活。前辈如今就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只能赌有人追上来时,前辈会不会袖手旁观。家父曾经说过,萍水相逢,人家愿意帮你,就得记人家一辈子好。要是人家不帮,也合情合理,万万不得去怨恨。” 顿了顿,少年人继续说道:“退一万步,若非前辈一拳开山,我绝不会凑过来。自己要死,何必牵扯无辜之人?” 刘景浊拍了拍脑壳,这又是一尊拦路鬼啊! 真不愧是能梳理清楚一座灯影洞天的人,这是算准了我刘景浊的脾气,遇见这事儿,不大可能不管。 第四百零三章 大雾之中 照理说,这么贴上来狐假虎威,很烦人才对。 可曹庋就是实话实说,直言自个儿就是来狐假虎威的,也不怕被你刘景浊打死,反正都会死,倒不如赌一把。 结果,你还真就生不起来气,反而觉得他很真诚。 哎,这就很不要脸了,滚刀肉是不是? 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跟着你。 总不能真一巴掌扇死去吧? 次日清晨,大雾弥漫,雨是至于停了,但这大雾,十丈之外不见物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盘算着要不要去另外一条路。无法动用灵气,要是碰上个登楼修士,真就没法子了,跑也费劲。 被陈桨打了几个月后,的确是已经可以随时聚起一花,破境琉璃身。所以面对寻常炼虚,假若能以灵气驾驭两把剑,是可以做到快刀斩乱麻的。仟仟尛哾 当然了,同一境界也分什么人的,要是碰上高图生那种的,没啥用。 其实即便是把牧改为木的方杳木,破境炼虚之后,刘景浊要与他要分胜负,一定打不赢。 虽然鱼雁楼的天骄榜水分不少,但总得来说,上榜之人,都不算差,各洲榜首都不是好惹的。还有那些个破境无望,只能把炼虚一境打磨到圆润至极的炼气士,也是麻烦。 所以刘景浊所谓的寻常炼虚,就是除却剑修与老炼虚之外的。 在迈入求真我一境之后,他是有信心横推炼气境的。当然了,得用出浑身解数。 此时尚未突破琉璃身,不是不能,而是刘景浊没决定精气神三花先开哪一朵。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扭头看向曹庋,问道:“接下来的路呢?难不成一直跟着我?” 曹庋摇摇头,“已经与前辈说了,我是金萍国皇族,我那二叔在我爹死后就视皇位为囊中之物,我虽然无心皇位,但架不住爷爷执拗。如今爷爷病重,二叔已经独揽军政,我不死他睡不着觉。”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足足一夜,这小子与那蓑衣客就说了寥寥几句话,剩余三人去向、生死,他问也不问。况且他始终一副笑盈盈的感觉,好似被灭满门,压根儿不叫事。 这是一种……漠视? 已至日中,浓雾依旧不见散去,三人也刚刚好走到一处小镇。 许是大雾原因,街上人并不多。 酒水暂时足够,刘景浊也没想着去打酒,只是路过而已。 走出小镇,曹庋笑着说道:“狐假虎威起了作用,有前辈在,那些人愣是没敢出手。” 方才小镇之中,沿街商铺里边儿,全是人。 刘景浊就一身归元气气息,没想到真就给吓到没出来。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脱去蓑衣的汉子,问道:“你那三个兄长,声东击西不成功啊?” 曹庋嘴角微挑,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刘景浊权当没看见,就是有些佩服这小子的心机。 要是白小豆碰上曹庋,吃亏的一定是曹庋,因为白小豆有灵犀在身,可通他人心思。 但要是姜柚,那缺心眼儿的丫头肯定会吃亏,说不定给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第四百零四章 赎回去 三百里路上无人烟,骑马的还不如走路的快。 直到走到一处小型渡口,刘景浊这才放慢了速度,花了三十半两钱租住了一间客栈,也买了一壶此地酒水。 三处仙家山头儿之一的篆字山,凑凑活活的在流山头儿,居然有渡口!这就很让人羡慕了 还有客栈卖的酒水,说是桃花酒,刘景浊觉得怕是泡了桃花的水。 至于那俩人,有钱你就住,没钱?睡大街去。 不过看样子人家是有钱的,虽然两个人挤一间,但总不至于是露宿街头。 黄昏时,刘景浊走下楼,问了此地夜市摆摊儿在哪里,得了一个确凿消息之后就出门儿了。 先前被糜皖他们送的东西,其中一件乾坤玉,刘景浊本想恢复修为之后再打开看,奈何囊中羞涩,就只好试着打开,结果就把一枚乾坤玉搭进去了…… 还好还好,里边儿符箓颇多,还有一套用以刻画符箓的家伙什儿,就看今夜能不能碰见识货的人了。 几乎每处渡口都有这种夜市,大小都一样,就是渡船在路口停歇之时,给乘客下船做生意的地方。 大多渡口都有设置好的摊位,你要在这儿摆摊,一夜多少钱。管你能不能挣钱,反正要交钱。 不过这篆字山渡口,好像不大一样。方才客栈掌柜说了,此地夜市不收取摊位费用,只抽水一成,若是没有成交的,不另收费。 刘景浊刚才就把这个记了下来,以后清溪渡就得这样。 按照刘景浊的设想,日后清溪渡可以弄个鬼集,叫夜游集跟苍蝇集,与风泉镇的集市一般,每逢三六九开集的叫夜游集,其余夜晚,也可以摆摊儿,只叫苍蝇集。 想法很好,所以要记着,等有时间了立马儿写信传回青椋山。 鱼雁楼如今对自个儿收费,总算是便宜了起来。 好摊位早就被人占光,就剩下犄角旮旯处。 刘景浊也不嫌弃,铺开一个大包袱,把里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摆了出来。 有一大半是符箓,刘景浊挑选了几张自己留下了,剩下的都是些什么百里神行符、五行符箓之类的。 至于那画符的一套东西,刚刚摆出来刘景浊就有点儿舍不得了,干脆收回包袱里,以后自己用。 符箓、丹药、法宝与兵器,大致都有个等阶划分。兵器法宝只有灵仙之分,但丹药与符箓还有个宝丹宝符的说法儿的。所以丹药就是宝丹、灵丹、仙丹了,符箓就是宝符、灵符、仙符了,也有上中下三品之分。 刘景浊撑死了就能炼制出来宝丹,但符箓一道却是能画出上品灵符。 所以瞧着这满满当当的符箓,刘景浊多少有些瞧不上。 主修符箓,还他娘的不如我呢。 至于炼器,呵呵,他刘景浊连个锄头都打不出来。 不过对于阵法一道,刘景浊已经有了宗师气象。 炼气士里边儿,炼丹师、炼器师、炼符师以及阵师,这四者当中,符箓一道最不值钱。不是因为符箓一道太过简单,而是因为符箓入门简单,登堂入室却极难。另外卦师跟咒师,那更少了。天底下至今没有踏入合道的咒师,也无除却左珩川之外的合道卦师。 想了这么多,不见开张啊! 死坐半个时辰,终于来了个人,结果还是曹庋那小子。 他笑呵呵凑过来,蹲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前辈还缺钱啊?” 刘景浊撇了撇嘴,淡然道:“钱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是不缺的?” 曹庋一想,还真是。 他也不多说,就盘腿坐在了刘景浊身边。 结果方才还是前面人来人往都没人转头的,这会儿居然有几个女子来来回回的走,往这边儿瞅个不停。 刘景浊嘴角抽搐,忽然灵光一现,转头压低声音说道:“待会儿有人来问价,我就说一张符箓一枚泉儿,不讲价。然后你就故意说,那会儿还说这符箓撑死了卖一枚五铢钱的,这会儿就卖一枚泉儿?抢钱也不带这样的啊!” 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设计,实在不行,八百半两钱也可以卖。 曹庋神色古怪,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前辈,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奸商了?” 刘景浊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开口道:“吕火丁知道不,这是我辛辛苦苦从他身上抢来的。” 曹庋嘴角抽搐,抢来的? 少年人没忍住问道:“前辈,你说实话,都得罪谁了?” 刘景浊也就实话实说,也是想再看看这小子的惊讶模样,“也没啥,我先前着急去灯影洞天,没忍住宰了图门山那个关门弟子。后来又宰了灯影城城主,然后就被傀山宗主封了修为。后来就碰到了一个叫糜皖的,一不小心给打晕了。同行的两人一个叫蒙阿生一个叫吕火丁,也一不小心被我打晕了。其实,怪不好意思的。” 刘景浊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此时曹庋已经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没忍住?一不小心?不好意思? 前辈,我终于知道你这人缘跟名声这么差是什么原因了。 说话时候就有三位年轻女子走来,瞧那一身衣裳就是不差钱的主儿,刘景浊赶忙戳了戳曹庋,偷偷摸摸在身后竖起一根手指头。 做生意嘛!不说我是青椋山山主就行了。 三个女子都是真境修士,没想到也这么……不过欣赏美色,人之常情嘛! 她们一边儿捡着符箓,一边问曹庋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啊!聊了好半天,最后不光买了符箓,还送了曹庋一枚绣着鸳鸯的小荷包。 一股脑儿卖出去十张符箓,好家伙,收获一枚泉儿啊! 刘景浊咋舌不止,干脆把小马扎推去曹庋那边,自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跟自家二弟子一般,伸手摩挲着下巴,心想着,要是把这小子弄去青椋山,以后就在自家铺头摆着,那不要日进斗金? 果然啊!仙人也看脸。 曹庋一脸为难,“前辈,这样不好吧?” 刘景浊忙着数钱,漫不经心道:“有啥不好的,又不是让你去朦胧台坐馆。” 好家伙,只两个时辰,收入三枚泉儿!刘景浊都有点良心不安了,转过头问道:“小柜子啊!咱这钱挣得太容易,待会儿再来个女施主,不行你给她抱一下?” 少年人黑着脸,没好气道:“前辈,堂堂山主,咱们好歹要点儿脸好吗?” 刘景浊神色尴尬,赶忙喝了一口酒,免得脸红。 又过了小一会儿,有个蓝衣女子笑盈盈到此,跟之前的一样,还是眼珠子不离曹庋。 就这一下,刘景浊就打消了把曹庋骗去青椋山的打算。 这是个祸害啊!我青椋山女子可多。 这女子蹲下翻看了好半天,开口问道:“最低一枚五铢钱了是吧?”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最低了,要不是这小子,我都不卖。” 结果人家理也不理,直到一模一样的话被曹庋说了一遍,那女子才笑着说道:“我离乡匆忙,带的钱少了,但我着实喜欢这符箓,能不能用东西换?” 刘景浊点了点头,曹庋又不是傻子,也点头问道:“那姐姐要拿什么东西换呢?” 女子笑了笑,反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剑匣,打开之后,里边儿整整齐齐摆放一十六柄飞剑。 “这是我前些日子所购的剑匣,里边十六口飞剑皆是下品灵宝,能行吗?” 刘景浊刚要开口,女子便指了指后边儿包袱。 “还有那些东西,我也要,你这一摊东西我包圆了,行不行?” 刘景浊眯眼看去,女子这次是对着刘景浊说话:“技不如人,被人抢东西也没办法,我也不往回要,往回买行不行?” 好嘛!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吕火丁所在的稚子江清水岛,也是个拔尖儿二流势力,山主是个女修,五百多岁的符箓修士,炼虚境界,是个可以刻画半仙符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自然可以,正好我答应了我两个弟子,每人要送十六把飞剑的。” 说着就把包袱递出,连放在袖子里都几张符箓都一并奉还。 女子诧异道:“不给自己留几张?” 刘景浊笑道:“此等符箓,我也不是画不出来。” 女子翻手收回东西,另外掏出来三枚五铢钱,笑道:“水钱我一并出了,与刘山主交个朋友。” 刘景浊也有些诧异,“钟岛主不怕我这烂名声?” 女子微微一笑,答道:“我与文佳江月都是朋友,能换衣服穿的那种。待刘山主稚子江畔一场约战之后,过路清水岛时,不妨来做客一番,也好让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见识见识。” 刘景浊笑着抱拳:“既然如此,那钟岛主还是把剑跟钱收回去吧,我们文佳掌律,交朋友可挑。” 这拐着弯的赞美言语,自然是惹人喜欢的,钱跟剑,自然不用还。 钟郦忽然传音说道:“算是开山贺礼了。还有一事,已经有邸报刊登刘山主斩杀图门山弟子一事,另外……那座金鼎宫,宫主生平最恨登徒子,恐怕刘公子这趟不好走。我实在是不方便出手,毕竟清水岛在瘦篙洲。” 刘景浊点了点头,“明白,那钟岛主的好意我就领了。” 两人作礼告别,刘景浊都收了摊儿,曹庋这才问道:“这人是?” 刘景浊没好气道:“明知故问?人家都说了来赎东西,还能是谁?” 不过刘景浊没着急走,待会儿还要去付水钱。 他只是笑着问道:“曹庋,你帮我挣钱了,照理说我该帮你。” 少年人苦笑一声,轻声道:“知道瞒不过,但我赌前辈愿意听我讲故事。” 刘景浊笑道:“讲故事之前,我先问你,那四人,你如何处置?” 曹庋想都没想就说道:“要杀我,我就杀回去,就这么简单。” 第四百零五章 全是鬼 故事听完,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若你死在银萍国,金萍那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银萍了。” 事实真相如何,哪怕有人怀疑也无甚用处。即便明知道那就是扯淡的蹩脚理由,但人家就是可以以此为借口发兵。 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阿四可能跟他们不一样,会念着我父亲的好。” 刘景浊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往夜市管事那边去,准备交水钱。 喝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帮我挣了钱,你的命我可以尽量去保。” 曹庋赶忙抱拳,满脸喜色,“多谢前辈。” 但刘景浊却又摆了摆手,“曹庋,你是个清醒的人,活在富贵之家还能如此清醒,实属不容易。但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少年人咧嘴一笑,摇头道:“前辈是会读心吗?”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倒还没那个本事,只是见得人多了,也像你说的,会去感觉一个人心思。再者说,杀父仇,灭门仇,岂能不报?”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刘景浊一样,面带苦笑,可嘴上却是,“我明白的。” 刘景浊眯眼看向曹庋,后者却是干笑不止。 唉,捉月台不能用,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既然有难言之隐,刘景浊便再不盘问,继续迈步朝前,到了夜市出口。 刘景浊取出三枚五铢钱,笑道:“这是水钱,管事收好。” 管事刚要伸手,有一道老迈身影急匆匆赶来,一巴掌打开管事手掌,还不忘瞪其一眼。随后他又笑呵呵的面向刘景浊,将三枚五铢钱轻轻推还回去,笑着说道:“这位道友头一次来我们篆字山,水钱就免了,倒不如移步篆字山上休息,客栈就不去了?” 人在江湖,可不就是这样。方才钟郦只一现身,这位篆字山山主就来了。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与钟岛主其实不熟。” 老者笑着抱拳,轻声道:“方才钟岛主也说了,暂时不熟。但也说了,我篆字山如今困境,只要道友搭手,自然会水到渠成,困境自消。” 刘景浊略显无奈:“她就没告诉你我如今也是身陷困境之中?你敢与我有牵扯?” 老者点点头,笑道:“说了,钟岛主说一旦有什么差错,就是篆字山灭门之祸。” 这……刘景浊就想不通了,有什么困境,能让你甘愿担着灭门风险? 刘景浊摇了摇头,“还是不去篆字山了,要什么事不如去你们铺子里说吧。但水钱你们得收着,一码归一码。” 既然钟郦说了,那就听听吧。 三枚五铢钱就想让我帮忙?也不看看我刘景浊于九洲是什么大名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黑红也是红。 结果那老者看了一眼曹庋,后者自然懂眼色,于是抱拳说道:“那我先回客栈。” 刘景浊摆摆手,“不用,与我一同去吧,待会儿还有话问你。” 老者只好点了点头,带着刘景浊与曹庋到了自家山头儿铺子。 刘景浊没着急落座,只是说道:“有话就说,我待的时间越久,对你们篆字山越不好。但要说清楚,至少前因后果要说清楚。” 第四百零六章 与自己打一架 刘景浊瞥了那静静站立的三位女修,又抬头看了看上方天幕,然后转头问了句:“老手啊?不像是第一次杀人了。” 曹庋咧嘴一笑,“是第一次。”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头一次杀人,手都打颤。” 头一次杀人,是在如今的安南国境内。 前方三人,此时一样动弹不得。区区开山河而已,也不晓得观想出来的是哪座山哪条河。 远处大约八百骑,皆持大槊、挎横刀小弩,马背上还有大弓。 如此重骑,在景炀也算是精兵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这三人要杀就动刀,不杀就侯着。那边三个,有无去你家动手?” 曹庋摇摇头,轻声道:“不曾见过,不过听说我二叔有豢养一些门客。” 刘景浊点了点头,下一刻云海之中便有剑光直坠,流星一般,夹带着耀眼青光,两个呼吸便落在火堆一旁。 刘景浊特意叮嘱一句:“我没让你动你就别动。对了,那只绣着鸳鸯的荷包给我。” 将酒葫芦甩去挂在独木舟剑柄,刘景浊扭了扭脖子,轻飘飘握拳捏碎手中荷包,当即一声闷雷响动。 曹庋眯起眼睛,一阵后怕。得亏没有好奇打开,不然自己怕是已经成了一堆碎肉。 刘景浊甩了甩手,笑盈盈看向三位真境女修,开口道:“没见过你们行凶,不好直接打死你们,要不然你们走吧,免得死了。” 三位女子对视一眼,齐齐抬手抹向脸庞,手臂落下之时,三人已经各自抓着一张人脸,而面具之下的三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好嘛,三胞胎? 其中一人开口道:“武道中人,背着仙剑,倒是新奇。”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不会吧?你们不晓得我是谁? 地底下猛然钻出一条青藤,刘景浊抬手就是雷霆火焰,没等那藤条尽数伸展出来,就已经将其焚烧殆尽。 结果再一转头,三道身影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刘景浊淡然一笑,歪过头,抬手夹起一道灵气箭矢,另一只手伸去脑后,并指夹住一柄弯刀,随后朝着地下猛然一跺脚,三道闷哼声同时传来。 紧接着,他脚尖点地,一个飞掠腾空而起,悬浮于百丈高空。 低头看了一眼,还是不见人影。 毕竟是真境修士,如今自个儿没了堪比炼虚的神识,真不好找人。 巡视一周,刘景浊微微眯眼,抬手一拳砸出,面前居然如同琉璃碎裂一般,先是布满裂纹,紧接着就是琉璃碎片跌落,光彩熠熠。 无形墙壁给刘景浊一拳头砸出个窟窿,透过窟窿,瞧得见有个年轻女子笑意不止。 方才被砸碎的透明墙面,此时又如同水流汇聚一般,迅速将大窟窿补了起来。 刘景浊暗道一声有趣,再不压制身上罡气,武道罡气夹杂着自身混沌真意,真身虽然站立不动,但有七十二道虚影分做六个方向扑去,先后出拳。天、地,东南西北,六合琉璃皆碎裂。这次倒是没有年轻女子出现。 这阵法不错,可以学。 刘景浊缓缓卷着袖子,周身再次爆发剑气一般凌厉的拳罡,这处四四方方的“盒子”当场就不撑破。 刘景浊淡然开口:“你倒是再给我复原试试?” 曹庋手持柴刀,站立火堆边上,他抬头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了个一二三。撑死了就听得见半空中不断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既然看不到,索性不看了。 少年人把柴刀戳进去火堆里,转头看了看严阵以待的重骑兵。 即便山林之中不适合冲杀,此时刘景浊又不在,他们为何不过来? 阿大开口道:“世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曹庋转过头,拿着个木棍子,不断将炭火往柴刀上拨去。 “很早,诚王府被灭门那晚上,我逃出来了,立马儿就碰见你们,就像是在等我一样,我能不怀疑?” 阿大沉声道:“就不能是诚王布局?” 少年人摇摇头,“我父亲是个仁慈的人,没我这么心狠,他要是有提前布局,诚王府不会被灭门。” 阿大还是不死心,他再问道:“可我们一路带你冲杀,从金萍逃到银萍,向来是忠心耿耿啊!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少年人把柴刀翻了个面,淡然道:“何必要刨根问底?我又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便已经提着烧到通红的柴刀,走去阿大面前,举刀,落刀。 再斩一颗头颅,少年人提着柴刀返回,继续以火堆烧刀。 我凭什么跟你们解释?谁跟我解释了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抬头看向天幕,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是不想跑。 有什么好跑的?做个江湖人不好吗?快意恩仇。 此时此刻,刘景浊倒是再没瞧见那琉璃屋子,但还是被框在阵法之中,找不到三人真身何在。 找不到就不找了,他并指朝前挥舞,以拳罡拟作剑气,肆意去切割这方大阵,也就小半刻,已经没什么好切的了。 练武之人,坏处就是这个,碰上藏头露尾的炼气士,打不着啊!要是找得到,一拳一个,不要太干脆。 找不到?我没法儿用神识,还不能动用武道真意了?我倒要瞧瞧你们能躲出去几百里远。 他猛然一跺脚,拉出个拳架子,一身真意不再凝实护在身边,而是铺散开来,将方圆百里笼罩在自身真意之下。仟仟尛哾 刘景浊微微一笑,瞬身往南三十里,抬手往虚空之中一抓便攥住了一把黑发。 怜香惜玉这个词儿,拳法师傅没教过。 一把将其中一女自虚空扯出来,轻轻一扭,女子脑袋便转去了一边。 只要不把脑袋摘下来,暂时还死不了。 另外两处地方,两道身影本想再次遁走,结果却挨个儿挨了一记“剑气”,一招而已,伤的却是不轻。 刘景浊淡然开口:“最后一次机会,就此离去,我不杀人。” 结果那个被刘景浊把脑袋扭了一圈儿的女子抬手把脑袋扭回来,笑盈盈说了句:“为何不看看方才捏碎荷包的手?” 刘景浊一愣,心说还能这么玩儿? 翻手一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古怪咒印,像是被刻进去血肉里了。 还有咒师? 他再抬头,三位女修已经悬浮半空中,各在一方。一人嘴里呢喃不止,另一人手中结印不休,阵法已成。还有一人,抬起双臂,手中青藤生长,将其余二人绑了起来。 由打三人为边界,向上形成一座倒扣的漏斗,这漏斗又由三人为底,朝上生长青藤,几乎只是几个瞬息,刘景浊便被圈禁于这“树屋”之中。 刘景浊笑道:“又是阵法,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三人齐齐开口:“你可以试试啊!” 那就试试。 提起拳头朝着顶端砸去一拳,整座“树屋”便晃动不止。结果落拳不久,三面墙壁便各有青藤缠绕做拳头模样,齐齐朝着刘景浊砸来。 刘景浊只得躲过这与自己方才出拳一模一样的三个拳头,终于是皱起了眉头。 这方大阵,以那青藤女子为本,树木生长,生生不息。只要自己出拳,三面墙壁便会以相同力道还回来三拳。 不光如此,刘景浊抬起右手看了看,那道咒印,颜色愈深了。 他干脆问道:“我每出拳一次,这咒印就会愈加入骨三分?” 有女子笑如银铃,答复道:“有锁剑阵,自然有锁武阵了。你大可一直出拳,直到咒印入骨,直到你被自己打死。” 刘景浊又看了一眼那咒印,得记着。 此时不着急出拳,所以刘景浊便又问一句:“下方铁骑还不冲杀?等什么呢?是要自尽,还是被你们打死,然后嫁祸于银萍国?”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觉得自个儿体内罡气被人抽走一般,他竭尽全力躲了过去,可一只青藤拳头还是砸向这边,光是余波就将他震飞,重重砸在一面墙壁。 撞在墙面时,墙壁上又有数只小拳头齐齐砸来,刘景浊只好再次转身,悬浮半空中。 此时又有女子声音传来:“即便你不出拳,我们也会帮你出拳。” 刘景浊抬手擦了擦嘴角鲜血,笑着说道:“这不是比跟糜皖打架有趣多了。” 我不出拳这些青藤也会代我出拳,既然如此,那我便与我自己打上一场。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身气势再次拔高,缠风式起手,与三个自己对战。 下方火堆边上,三颗头颅整齐摆成一排,曹庋再次抽出烧红的柴刀,迈步往骑兵那边走去。 少年人隔着老远就喊道:“我二叔有什么魅力,让你们八百铁骑心甘情愿葬身于此,给我曹庋陪葬?” 那一排排重甲无人应答,唯有马匹沉重的呼吸声音。 少年人加快步子,怒气腾腾,沉声开口:“金萍银萍两国,百年来相安无事,他为何要挑起战火?嫌我们萍国,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三百丈,火红的柴刀已经慢慢变得暗淡。 五百丈,柴刀只余热息。 曹庋破口大骂,“你们他娘的吃饱了撑得吗?” 说完这句,少年人忽然愣在原地,因为前方铁骑,在摘铁盔。 紧接着,曹庋就瞧见摘下铁盔的那些汉子,各自拔出腰间佩刀,两两互相横刀脖颈,齐声喊道:“食君之禄,与君分忧。” 曹庋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很快,马背上已经没了人。 第四百零七章 琉璃身 很快刘景浊已经遍体鳞伤,一个我,果然打不过三个我。 无论以何种刁钻古怪的拳法打出去,墙壁上的青藤都会以一模一样的法子还回来,而且是一拳换三拳。 每次出拳都是在消耗自身积蓄,可自己出拳越来越弱,青藤出拳可半点儿不弱。 此时刘景浊艰难悬浮于半空中,双手拄着膝盖,气喘吁吁。 只是修武之人,面对这等大阵,近乎无解。 关键是很可能外面主持大阵的三人,压根儿不会消耗自身灵气,因为手中印记,次次出拳就是这大阵的养分。 喘息期间,刘景浊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要是能将如此阵法从三个真境换做是三个登楼,分别去演练出来锁剑、锁武,又或是针对不同修士的大阵,那岂不是能活活耗死一尊合道甚至开天门? “我们着实小觑你了,明明只是归元气巅峰,但武道高度,已经堪比单花琉璃身了。其实你应该一开始就出全力,不给我们布阵时间的。歇够了吗?那就以你最重的拳,送你上路。” 刘景浊缓缓直起身子,笑问道:“既然吃定我了,那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着实好奇的紧。你们这阵法,只要修习便都能有此威能吗?” 果然啊!看待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倒也不是,阵法虽然是人就可练,但除非布阵之人心意相通,否则阵法威力是要大打折扣的。我们姐妹三人,一胞同生,生来就心意相通,自然能放大阵法威力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这么一说,我还有点儿舍不得杀你们了。” “哈?” 一声轻笑之后,有女子说道:“梦话,睡醒了再说吧,用你自己的最强一拳,送你上路。”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我的最强一拳?我都不知道我最强一拳有多强。 他缓缓调整呼吸,就看着三处墙壁各有一拳砸来。 外界三人,忽然间眉头紧皱。 不对,他怎么还能有如此真意? 刘景浊无视三只巨大拳头,只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又睁开了眼睛。 睁眼之时,周遭光阴好似被放慢了数千倍。由打刘景浊身上走出三道只有人形轮廓的虚影,三道虚影各自抬手抓住青藤,轻轻一扯,便连带着三面墙壁一同扯烂。 光阴恢复如常,两手青藤的女子面露惊骇,自己这阵法,可是斩杀过炼虚巅峰的,怎么会被一个归元气武夫破阵? 她刚要开口说个跑字,结果嘴巴刚刚张开,就被一拳头砸烂了门牙,只眼前一黑,就此晕死了过去。 剩余二人刚要逃遁,可凭空出现的两道雷霆牢笼已经将她们死死困在其中,敢越雷池一步,必将灰飞烟灭。 方才晕死女子也被牢笼禁锢,这三道牢笼,被送去曹庋身边,有两把仙剑悬浮半空中,剑气纵横,好不吓人。 刘景浊还在半空中,他抬头看向天空中越来越厚的阴云,呢喃一句,“此时不破境,更待何时?” 先聚人花! 他再次抬头看向天幕雷霆窜动的阴云,天地之间,雷霆敢悬与我头顶之上? 刘景浊怒喝一声:“散!” 一个字而已,话音尚有回响,雷云却已不在。 刘景浊周身缓缓覆盖一层琉璃铠甲,由虚幻变的凝实,再由一副货真价实的铠甲缓缓变得黯淡,直至一身琉璃铠甲溶于肉身。 瘦篙洲西部,一道光柱撕裂天幕,直上九霄云外,方圆千里之内,妖鬼不敢抬头,琉璃身之下,修武之人皆要俯首。 此时此刻,曹庋看的极清楚,也忍不住的长大了嘴巴,暗道一声,“乖乖!” 笼子里头两位尚且清醒的女子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原来人家只是在耍猴儿玩儿,我们三人,就是那跳脚猴子。 稚子江下游的兰舟岛上,有个盘坐养气的中年人睁开一只眼看向西边,笑意不止。 “这还差不多,不然我白白教拳几个月了。” 踌躇台,樊江月独坐饮酒,鲍酬在不远处扎着马步。 白衣女子猛然转头,随即缓缓起身,眼中光彩耀人。 “终于破境了,我们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破境气象过于夸张,举洲可见,但凡有些修为在身的,都能察觉的到。 距离破境之处只不到两千里的图门山,自然也看的清清楚楚。 欧钰看着那骇人动静,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轻轻拍了拍身边男子肩膀,沉声道:“小蓝,那牲口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你师傅也够呛,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找苦吃了。” 蓝青自然明白一个三十几岁的武道琉璃身,分量多重。 可六师妹的性命,不能不管。 蓝青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欧钰,有些不解,问道:“你怕什么?无仇无怨的,他刘景浊还能平白无故来寻你麻烦?” 欧钰嘴角抽搐,只得干笑,呵……呵呵。 无仇无怨?杀人爹娘,灭人山门,哪个不是死仇啊? 他就想不通了,师傅那么一个人,怎么会招惹这等牲口?上次一面之后,这才几年?已经破境琉璃身,堪比炼虚修士了。再给他百八十年,那还了得?不他娘的把这九座山头儿砍成稀巴烂,谁信? 欧钰平复了片刻,冷不丁开口道:“不行,我要去归墟!” 蓝青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就你?!” 这么怕死的人,要去归墟? 欧钰是真的有苦难言,自个儿是真怕死,所以去博一个活命机会啊! 反正那狗日的大先生,小爷我信不过。 傀山之巅,有个女子也侧目过去,随后灿烂一笑。 刘景浊此刻盘坐云海之中,但心神,已经不在这方天地了。 就在一处山巅,刘景浊又见到了一位大前辈,上次见面,还是破境元婴之时。 刘景浊左顾右盼一番,此山周遭并无其余山峰,山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林,树木葱郁。 中年人递来一杯酒,轻声道:“别看了,此地是东胜神洲万木原,方圆万里唯独此处一座高山,然后就是数万年不变的树林了。” 刘景浊一愣,问道:“何伯,真的假的?” 中年人便是当年住在神霄洞天雨田县,陪着白猿走过最后一程的老者,刘景浊只知道他叫何伯,与姜黄同是古时伐天人。 何伯轻声道:“对你来说是假的,对我来说是真的。” 没顾刘景浊诧异,何伯接着说道:“想不想去八荒看看?” 刘景浊眼前一亮,“可以去?” 话音刚落,天旋地转,两人已经到了一处满目疮痍的地方。 天上只一轮大日,但个头儿抵得上九洲三个。 炙烤的地面皲裂,河谷之中半点儿水都没得。 何伯轻声道:“你可以感受一下,此地与九洲,有何不同?” 此时好像没了那道大网束缚,刘景浊也有一种开天门境界的感觉。 他仔细一番感知,随即皱起眉头,沉声道:“境界最高也是开天门,有桎梏约束,与九洲无异。” 他没忍住又问了句:“八荒,向来如此?” 何伯摇摇头,“至少我年轻时候不是这样,灵气反倒浓郁,只是生灵极少而已,算是一处绝地。” 刘景浊皱眉道:“那为何?” 何伯反问一句:“你以为如今的凌霄境界,是如何破境的?” 九洲门户不开,想要破境,就只能将八荒餐食干净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再问道:“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废里打开归墟门户的吗?” 何伯笑道:“那你想多了,活不下去的,向来只是小妖。只是,若是有人如此餐食九洲八千年,也会是差不多的光景。” “还要看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了,日后亲自去转转。” 何伯点点头,轻声道:“还有什么想去看看的地方?那座天庭去不了,我如今也只是个大罗金仙,没那么大本事了。”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九洲门户,能不能去?” 何伯摇摇头,“那个不用去,看了会失望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开门之后再看。” 何伯点点头,“那就,回去吧。” ………… 六月初,两位女子一道去往木鱼宗。 徐瑶听到龙丘棠溪准备一鼓作气破境登楼之后,没忍住皱起眉头,沉声道:“你还不到三十岁,着急做什么?不把境界打磨一番吗?再说了,连破两境,风险太大了。” 龙丘棠溪只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嫂子放心,对我来说,没什么风险,毕竟是走过一次的路了。” 徐瑶无可奈何,便也没再劝说。有些事情,龙丘棠溪曾经与她和盘托出过。 两人落地木鱼宗,说是要找陆青儿,结果木鱼宗首席说,那丫头要闭关十年,本以为是闹着玩儿,结果真就不见了。 龙丘棠溪皱眉不止,问了句有无魂灯? 好在是魂灯好好的,人应该活着,只是不晓得去了哪里,怎么都找不着。 龙丘棠溪也只好说,等陆青儿返回,要么让她去拒妖岛找刘景浊,要么就到十万大山找自己。 刚刚离开木鱼宗,龙丘棠溪说要再走一趟初雪城,去栖客山瞧瞧。 她猛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赶忙拽出挂在胸前的吊坠,此时吊坠,光芒四射。 第四百零八章 我的啊 异象骤然而止,但刘景浊尚未返回。 此时被打碎门牙的那位女子,也终于醒了过来。本来挺好看一姑娘,这下好了,说话都要漏风。 曹庋只是不住添柴,这会儿已经快到午时了,其实很热。但他还是将火烧的很旺,柴刀也一直在火堆里。 这片山林之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道,三颗无头尸身就在近前,八百具死尸在五百丈外。另有八百匹马,由始至终纹丝不动,就卧在自家主人身边,等死。 “世子是从什么地方结交的这人?” 曹庋转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反问一句:“三位姑娘有无插手杀害我父亲?” 其中一位女子摇摇头,轻声道:“诚王凡人一个,怎么会需要我们出手?” 她又抬头看向天幕,呢喃道:“若非此人,我们也不会出来的。” 结果本以为胜券在握,无论如何都可以被自己姐妹弄死的人,居然反过来把自己三人困在了牢笼之中。 感受着牢笼缠绕的狂暴雷霆,三人哪儿还能不明白,人家就是在遛狗玩儿,若老早以如此雷霆迎战,这场争斗只会结束的更快。 曹庋还是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树林,转头之后,眼睛就不停瞥向刘景浊的酒葫芦。 长这么大,还没有真正喝过酒呢。 少年人给柴刀翻了一个面,开口问道:“他们八百人,是我二叔手底下的死忠。你们呢?堂堂炼气士,也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女子笑道:“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曹庋一笑,“现在看来,是有些不值当了。” 女子却是微微一笑,全然不当回事。 “他中了我们咒印,不敢动手杀我们的。” 刘景浊瞬身落地,独木舟与山水桥再次化虚远去。他摊开右掌,笑问道:“你们说的是这个?怕是不得行哦。” 说话之时,手心便有一团火焰升腾起来,只几个呼吸,刘景浊收回火焰,水中哪里还有咒印? 他微微一笑,看向三位女子,问道:“忘了告诉你们,咒师对我来说,只要我想让咒印没用,你的咒印,就可以没用。” 这当然是吹牛的话了。 已经看到了近前四具尸体,也看见了林中八百尸体,刘景浊扫了一眼曹庋,少年人依旧在烧柴刀,脸上看不出来丁点别样神色。 这八百骑,到此就是为找死的。 刘景浊只得叹了一口气,取来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问道:“师从何处,在金萍国多久了,有无滥杀无辜。三个问题,最好如实答复,我不是庙里的菩萨,只冲着你们想杀我,我就可以杀你们。” 刘景浊看向那个缺了门牙的女子,冷声道:“你来说,其余二人闭嘴,机会只有一次,想清楚了再说。” 杀,暂时真舍不得,是三胞胎,又同时有咒师、木属性修士、阵师,天底下上哪儿找这么巧合的事情去?哪怕再找个三胞胎,就能保证他们有这份修道资质吗?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起码在她们三人看来,不说实话、说假话,那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那个被打掉门牙的木属性修士看了自家姐妹一眼,瞧见二人点头之后,这才沉声说道:“滥杀无辜,不知在你眼里,如何才是无辜?这个我无法答复你。我们三姐妹到金萍国十年而已,师从悲春崖。” 曹庋当即皱起眉头,眯眼看向三人。 刘景浊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待会儿有他问的时候。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机会,要不要看你们自己选择。” 女子沉声道:“能活,自然不想死。” 刘景浊淡然点头,随手撒出三道紫电,逐一钻进三人体内。 “这三道雷霆,既可以是赠予你们的礼物,也可以是拿捏你们的刀子。你们当中有咒师,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解除我这道雷霆。待你们离开此地,便要直往归墟去,但凡敢有什么幺蛾子,可以试试会不会死,放心去试。还有一件事,刻画咒印与修行阵法的法门,给我留下。” 留着,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说着,刘景浊手心已经多出来一团雷霆,天罚一般,看着就教人窒息。 三位女子同时皱起眉头,结果刘景浊只是手指微微一动,三人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颤抖不止。 “答应!我们答应!” 刘景浊笑了笑,这才像话嘛! 随手一挥,雷霆牢笼散了去,刘景浊转头面向曹庋,沉声道:“你可以问了。” 曹庋也很干脆,冷声问道:“我父亲不是意外而死吧?悲春崖是不是有意支持我二叔一统金萍银萍两国,日后便作为璃月王朝附庸了?” 一座悲春崖,就是类似于离洲挂壁楼的存在,掌控璃月王朝命脉,悲春崖想让谁做皇帝,谁就可以是皇帝。 女子轻声道:“瘦篙洲西部十数国向来混乱,全数归于璃月王朝,对凡人来说,不算是个好事吗?至于诚王,确实是被你二叔所杀,间接所杀,但也是心甘情愿被杀。” 曹庋点了点头,开口道:“前辈,我问完了。” 刘景浊略感诧异,询问道:“不详细问问?” 少年人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我只需要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是如何得来的,我不想听,也没工夫听,我只需要知道杀父仇人是谁就够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又问了句:“我要放她们走,有无什么意见?” 曹庋摇摇头,“人是前辈捉的,也未曾参与杀我父亲与灭诚王府满门,与我无怨无仇,是走是留,前辈决定就好了。” 这小子,着实清醒啊! 不问他父亲为什么算是甘愿被杀,只需要知道是谁杀的就行了。还有那四个开山河,也没问为什么要做鬼,而是干脆利索,举刀就杀。你们因何做鬼,我不想知道,我只需要知道你们做了个鬼就行了。还有那八百铁骑,八百条人命,死在面前,他眼中没有半点儿怜悯神色。此时此刻,三个无关紧要的人,是死是活,他不关心。 刘景浊开口道:“那你们可以走了,最好别去试探我。” 连个名姓也没问,没必要问。 结果那个阵师女子皱起眉头,沉声道:“你就不怕悲春崖找你麻烦?我们的师傅,登楼巅峰,是悲春崖首席供奉。”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叫刘景浊,你说我怕不怕?” 你们瘦篙洲,凡俗王朝与炼气士的排外,我不是不知道。但我着实没想到,你们连别洲邸报都不看吗? 三位女子对视一眼,扭头就走,顷刻间就已经飞出去几十里地。 既然是他,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们不是不看邸报前些年挂壁楼修士被斩杀,去年婆娑洲摩珂院掌律被斩,贵霜王朝太子被杀,那都是刘景浊敢干且干了的事儿。 悲春崖,确实唬不住人家。 但她们不知道,三道雷霆是唬人的,不过刘景浊觉得自个儿能唬住这三姐妹,毕竟谁会没事儿拿自己的命去试? 若是修为尚在,以雷霆火焰在其脑海之中布阵还可行。单单现在给她们没人三道微乎其微的雷霆紫电,那就是吓唬人玩儿的。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看向火堆里的柴刀,轻声问道:“不用想着现身战场去止战,行不通的,你若现身,去揭穿金萍国种种算计,只会让人反过来把屎盆子扣在银萍国头上,两国开战怕是在所难免了。其实金萍国还真不一定打得过银萍国,据我所知,银萍百姓,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国家。” 曹庋闷声不语,以他的聪明,自然想到了这一层。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少年,这个人间,每个人都应该是个性鲜明的,不必非要像谁,但我们不应该以一双漠视眼睛去看待人间的。就像去写一本书,作者当然知道最后结局是什么,但总不能开头写一句少年背剑出山,于三百年后斩杀仇敌,五百年后飞升天外吧?” 曹庋被这最后一句逗乐了,他缓缓抬起头,轻声道:“刘前辈,我没有漠视,只是不想去做一些无用功的事情。能三步走完的路,我为什么要特意绕道去走五步?我也知道人间疾苦,可能阿大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但他们想害我是真,我若是知道了他们难言之隐,我还下得去刀吗?我去怜悯他们,谁来可怜我?” 转头看了看林中八百尸身,少年人继续说道:“他们要死,我还能拦得住?” 刘景浊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不适合自己这种喜欢自省的人。 夜夜自省时,回望来时路,必定处处是错。 曹庋拍了拍手掌,轻声道:“刘前辈,你相信我吗?” 说着已经抬手抽出柴刀。 刘景浊说了句可以信,随后反问:“以血淬刀,此时你还能用谁的血?” 少年猛然举刀,“我的啊!” 烧的火红的柴刀被他朝向自己脑门儿,竖着就落刀。 刘景浊微微眯起眼睛,在柴刀快要落到曹庋额头之时,猛然之间一道白光闪烁,柴刀硬生生被白色灵气崩碎成了几截儿。 曹庋一双眸子变得漆黑,张嘴破口大骂:“小疯子!你不要命了我还要!” 一柄木剑已然悬在少年人额头。 少年人一蔫儿,略带哭腔,开口道:“我真没害人,要不是我,这小子压根儿逃不出来的。” 刘景浊微微眯眼,冷声道:“是妖族?还是鬼修?” 少年大惊,因为这个拿着木剑的家伙,居然有一种对自己的天然压制。 “是人,不对,是死人。我也不晓得咋回事,昏昏沉沉不知多少年,一醒来就在这小子体内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有些假设(下) 一艘渡船缓缓落在清溪渡,这是林沁与灵星的最后一趟跑船了,接下来会由龙丘家接手渡船,她们姐妹则是要跟随龙丘家修士去学怎么管理渡口。 这趟返回,船上还带了个老人跟孩子,是个老散修,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 林沁让灵星先去渡口那边报账,她带着那一对老小去坊市挑选铺子。 老人叫做羊青辞,带的小童子叫灶山,老人元婴境界,已经五百多岁了。他说,老了老了,就像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听说清溪渡头一年减免租金,他正好懂得些炼丹,就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安置下来。 渡口投用已经近一年了,坊市商铺却始终没有驻满,龙丘家便提了一个减免租金的法子,让人家来看看,到底能不能挣钱。 林沁也觉得自己已经是青椋山修士,为青椋山能多尽一份力便多尽一份力。 已经老早打过招呼,由林沁带着羊青辞去选铺面。 地段不同,租金不同。头一年是不收钱,但次年开始就会收取租金。 午时前后,一艘由西南方向驶来的渡船停在了清溪渡,船上走下来了个红衣女子,脸蛋儿圆嘟嘟。 她叹息一声,由打乾坤玉里取出老早准备好的荆条,二话不说捆在背后,然后步行去往青椋山,打算穿过一座青椋山地界,去客栈里跟杨念筝负荆请罪。 有些家伙,不敢直面内心,所以我来帮你了! 顾衣珏瞬身落地,憋着笑开口:“舒珂,张五味去神鹿洲了。” 红衣女子撇了撇嘴,淡然道:“我是来找念筝的,他在不在的关我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女子还是皱着脸转头,嘟囔道:“顾剑仙,我来是坦白一件事的,我帮了姓丘的那小子,给杨姑娘下过黑手。” 顾衣珏终究是没憋住,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们又不傻,都知道。不过山主说了,张五味是我们青椋山的宝贝,喜欢他的人,可以给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女子大喜过望,“怎么赎罪怎么赎罪?” 顾衣珏想了想,轻声道:“我们潭涂姑娘也去神鹿洲了,仙草园无人打理,要不然罚你帮我们养花养草?” 圆脸姑娘瞪大了眼珠子,“就这?这我在行啊!” 顾衣珏帮忙取掉舒珂背后荆条,笑着说道:“那先随我去迟暮峰后山瞧瞧,然后再去给杨姑娘赔罪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瞬间就到了后山。 落地之时,正好瞧见了白小豆带着窦琼往里走去,陈文佳带着流泱,等在酒缸前。 青椋山这位掌律偷了潭涂一壶酒,边喝边看着来人。 南境燕巢宫,名义上的三流势力。 渝州梁山舒家,也是名义上的三流势力。 此二者,若是亮出家底儿,绝对是二流拔尖儿了。 陈文佳一时搞不明白,刘景浊究竟在谋划什么? 她花了半个月时间,把刘景浊留下的所有竹简、印章尽数看了个遍。 近几个月来,到青椋山附近的人,至少有多一半是被刘景浊记着的。 首任青泥河龙神,是渐水源头附近的一座小山君,叫做杨宝芯,是刘景浊去十万大山那次遇到的。窦成、窦琼、竹简上皆有。 还有个偷偷摸摸躲在风泉镇的的剑修,曲悠然,也有刻录。 现在那个喜欢张五味的舒珂也来了,曾经为顾衣珏而死,转世为乔青鱼的小姑娘也来了。 要闹哪样? 顾衣珏知道是躲不过的瞒不住了,只好与舒珂说道:“待会儿跟小豆子一起去客栈吧,顺便认识一下新朋友,我跟陈掌律还有点儿事情。” 说罢之后,顾衣珏率先起身,陈文佳紧随其后,两人先后落在了婳枝峰。 顾衣珏以蚕丝笼罩此地,随后轻声道:“不是山主隐瞒,是你前世险些成了天上地下第一尊女帝,山主怕你知道的多了,会有什么牵扯。既然你追着问,有些事就只能跟你坦白了。如今在山上的,是否留存于牒谱中,你都有个名册吧?我按名册跟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身为衡律堂掌律,陈文佳身上是有一份名册备录的。 她先翻手取出抄录的青椋山牒谱,一挥手,纸上名字便依次悬浮在了半空中。 最高处,自然是刘景浊了。 顾衣珏指着刘景浊的名字,轻声道:“咱们山主,最后一个守门人。还有一件事,虽然他不承认,但他现在就是人皇。” 随后就是顺序排列的陈文佳、曹风、方杳木、阿达。 “你跟方杳木就不说了,我跟曹风还有那个南腔北调人相处了百年光阴,曹风的底细我真不清楚,但他是个合道剑修。至于阿达,远古异种枭阳。” 陈文佳眉头紧皱,顾衣珏也再次开口:“下来就是我、张五味,小泥鳅了。我没什么大背景,就是岁数大而已。小泥鳅是渔子左珩川的关门弟子。而张五味,最后一位江湖人,体内藏着一尊开天门分魂。” “什么?体内藏着一尊开天门?还是最后一位江湖人?怎么先前没人告诉我?” 顾衣珏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哪天吓一吓你吗?” 接下来,顾衣珏挑着说了几人,“赵长生,安子嫡传。几乎可以确定,周放身上文运是来自一枚神珠。魏薇,与舟子一般,曾是雷部辖下司风古神。白小豆,天眷者。姜柚,前世是大剑仙艾禾,斩白帝的那位。还有如今山上的那头白狐,是半个涂山谣,与艾禾有死仇。杨念筝,前世是沐竹宗主。就连白小喵,都是曾在云梦泽短暂停留的炀谷金乌。山主夫人带着的那小姑娘知道吧?兵主遗女。” 意思是这青椋山,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是前世有大背景的人? 陈文佳忽然有点儿明白了,但还有点儿糊涂。 她沉声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人无形之中都会牵扯到虚无缥缈的气运,青椋山,或者说他刘景浊,遭得住吗?” 顾衣珏苦笑道:“你嫌弃山主,最重要的不就是因为他铁了心的有朝一日要自散武道修为吗?只是辛辛苦苦修炼得所得,说散就散,谁舍得?他来信叮嘱过我,把这些个能聚到一起的人跟事,想法子在十几年内能聚在青椋山的,通通揽过来。” 顿了顿,顾衣珏沉声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全是巧合?所以,假设有朝一日,青椋山会承受不住这些无形气运,那冥冥之中,压力会自行分散到山主身上。到那个无路可走的时候,也唯独只有‘破财免灾’,自废武道修为,来一场移花接木,以保咱们山上这些人。” 陈文佳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他想的会不会太远了?” 顾衣珏笑道:“远吗?你没见过一个场面,要是见了就不会觉得想的远了。” 是一人背剑前行,无数虚影跟在起身后的画面。 我虽一人,亦是千万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未雨绸缪。 刘景浊说他有一场远游,但没说明白。龙丘棠溪召开那场议事,虽然也没说明白,但谁都不是傻子。 三子托孤青椋山,而刘景浊也在托孤,他怕自己回不来。 刘景浊所谓的孤儿,是这座人间,托付于人间人。 陈文佳忽然说道:“但他几乎就是半个雷神了,还是人皇,他只要真正炼化人皇印,这份气运他就担得住啊!人皇印都认他为主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将其炼化?” 明明是有利无弊的好事儿,他刘景浊脑子抽抽了是吗? 顾衣珏笑道:“他要是那种见好就要的人,还会有这座青椋山?” 陈文佳点了点头,“那倒是,这青椋山上,多一半是吃闲饭的。” 话是玩笑话,但陈文佳还是好奇,“就没个理由?” 顾衣珏想了想,古怪道:“我记得他说过,人皇这两个字忒难听了。” 陈文佳竟是无言以对。 …………………… 银萍国京城里,走进去个满嘴黄牙,手持烟杆子的中年木匠,他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差不多都才有个十五六。 少年嘟囔不止,“好端端的,跑这儿干嘛来了?还得一副木匠打扮。” 一旁的少女抬手就是一巴掌,“少废话,路师傅管咱们吃喝,他上哪儿咱们就上哪儿。” 少年揉了揉脑袋,撇嘴道:“姐!爹娘可是奔着让咱俩当神仙才让我们跟他走的,结果神仙没当上,成了木匠了?” 路阖吐出一口浓烟,淡然道:“别自作多情,神仙好做,木匠可不好做。” 路阖带着两人往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说道:“夏晴夏朗,记得你们娘亲说过什么吗?” 少女咧嘴一笑,“当然记得,路师傅喊公子的人,就是我们的公子。” 路阖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趟远游,路阖也没想到,会遇到曾经开阖峰最好的探子。只是曾经的小丫头已经成了家,散了修为,成了凡人了。 走进客栈,一眼就瞧见了个背着双剑,笑意不止的年轻人。 刘景浊笑问道:“这俩是哪儿拐来的?” 路阖咧嘴一笑,轻声道:“公子,这是给塑成找的师妹师弟。” 同时传音说了句:“从前开阖峰最好的探子的孩子,跟他们娘亲一样,生来就是做探子的料。” 刘景浊点了点头,看向两人,问道:“叫什么?” 第四百一十二章 开阖峰有新人 夏晴夏朗? 嗯,好名字,跟白小豆,白小喵,白小粥,好有的一比。 也不晓得那龙女被玄岩老道带哪儿去了。 招呼路阖跟夏晴夏朗落座,曹庋面带笑意,朝着两个同龄人点头。 少女是个单眼皮儿,天生的锥子脸,有点瘦。 夏朗也不胖,但有一双小肥手。 刘景浊买了三壶酒,自己一壶,路阖一壶,给了曹庋一壶。 他说道:“不是想喝酒吗?我连带着壶一起买的,可以带着。” 曹庋看了看酒壶,还是没着急喝酒。 那边姐弟俩没敢交头接耳,但一直在偷瞄刘景浊。走之前娘亲交代过,路师傅的公子,自己姐弟俩也要喊公子。 但路阖看起来很邋遢,这人就半点儿不邋遢了。 不搭边儿啊! 桌上有肉有菜,刘景浊只吃了几口素菜,没吃肉。 他轻声开口:“我先前也叮嘱过,做事得有底线,这事儿是不是给你添堵了?” 路阖笑着摇头,“清溪阁还没公子想象中那么不堪。对恶人,我们向来是手段更恶,对好人,一般不会去招惹。” 刘景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现在是真没脸找人在银萍国境内开设分宗了,这场战事,想要止住,除非金萍国不出兵,或是银萍国投降。再然后,就是咱们去杀了曹庋的二叔了。” 在这客栈一楼大堂,两人说话却毫不遮掩。 路阖看了一眼曹庋,笑道:“放心,除非这里有个登楼修士,否则他们听见的只会是拉家常。” 高低也是个炼虚境界,要是做不到这点,那也忒跌份儿了。 路阖抽了一口老旱烟,看向曹庋,轻声问道:“其实凡俗国度之间的征伐,我们不应该插手的。但公子非要管的话,也不一定非要杀他,对我来说,这是小事儿。” 刘景浊一愣,随即一笑:“露一露你的神通。” 路阖卖了个关子,看向曹庋,轻声问道:“金萍银萍两国,南北各有一个兵强马壮的国家吧?” 曹庋点了点头,说道:“北边儿絮聒国,南边儿嶵日国,一个重骑无敌,一个水师强悍。”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已经明白了,曹庋也后知后觉想明白。 但曹庋还有些不解,他沉声问道:“那前辈要怎么劝说他们两国出兵?” 路阖淡然一笑,“写信。”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笑道:“果然不是吃闲饭的。” 旧时青椋山,开阖峰,就是负责收集归拢消息,想要收集消息,就得有密密麻麻的暗桩了。 没成想有些暗桩都在百年之后还用的上。 路阖开口道:“公子要赶路,不如我带他去见银萍皇帝?”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之后还要去一趟边境呢。” 路阖点点头,公子决定了就行,他不会去抢着做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老路这是特意跑来跟自个儿显摆来了啊?怪不得传信给他之后,他立马儿回信让等他来。 看了看夏晴夏朗,刘景浊笑着说道:“我修为被封,东西摸不出来,这初次见面的见面礼就只能下次再补上了。” 夏晴赶忙起身,有模有样抱拳:“公子客气了。” 刘景浊摆摆手,示意其坐下,“你们别学他,跟你们师兄一样喊我山主就好了。” 又对着路阖说道:“名字就等回去青椋山再添吧,瘦篙洲晃荡两年了,要是不想回去,就去一趟离洲。方家坊市那边,给她们帮帮忙。” 路阖点了点头,想来想去还是问了句:“公子此行,可有归期?”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至多也就二十年吧。” 因为拢共也没有多少年给自己了。 刘景浊扭头看了看曹庋,轻声道:“你们三个认识认识,先吃着,我俩去外面走走。” 走出客栈,刘景浊便传音说了句:“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我娘还活着。但她应该是被姬闻鲸囚禁起来了,现在我打不过他,没办法去救我娘。” 路阖眉头紧皱,“怎么会?阁主的魂灯明明都灭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传音:“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天之骄子,与龙丘伯父一样,随时可开天门的存在,做得到这种事不奇怪。到了青鸾洲后,我会去一趟姬氏,碰碰运气。” 路阖深吸一口气,“我能做什么?” 刘景浊摇摇头,沉声道:“你们不能做什么,当下最紧要的,是要开辟瘦篙洲商路,但你所唤醒的那些个暗桩,暂时不能大动。我归墟一遭之后,要以最快的时间去拔除九洲那九座山头儿,到时候那些暗桩用得到。重中之重是离洲朝天宗,日后撕开口子的地方,会是挂壁楼与朝天宗。” 直到现在刘景浊还是弄不清楚那位大先生想要做什么,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路阖点点头,“我再寻几个人,之后立刻赶赴离洲,暂时就先担任方家坊市供奉吧,先帮她们打通瘦篙洲跟青鸾洲的生意。”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玉竹洲有百花山庄,如今有宁婆婆在。神鹿洲更不用说了,瘦篙洲那边也有姚放牛在。这三处地方可以放慢些,但瘦篙洲与青鸾洲是来去拒妖岛的必经之路,还是得快一些。我到达拒妖岛后,无论如何,从清溪渡到拒妖岛的渡船要开始启航的。” 说到这里,刘景浊又传音问道:“傀山是个什么情况?宗主与我爹娘相熟?” 路阖摇摇头,“应该不会熟,我记得阁主当年差点把傀山拆了,她亲自带着天地玄黄与左右护法,去了一趟傀山。” 刘景浊有些疑惑道:“傀山宗主,男的女的?” 路阖想都没想就说道:“男的。” 那就奇了怪了,自己碰到的怎么是个女子呢? 就聊了这些,两人已经走出去几里地了。 又掉头往回走去,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路叔叔,说句实话,你们这些人,除了等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要做?我娘留给你们的事。” 路阖无奈一笑,叹息道:“就知道瞒不过。” 走到客栈门口时,刘景浊缓缓站定,轻声道:“在你们看来,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人看来呢?” 路阖笑着答道:“做事没有章程,莽撞,说不好听点儿,对于有些事情,比较缺心眼儿。不爱搭理人,不喜欢看热闹,随心所欲,不喜欢守规矩。” 刘景浊一愣,心说这不与姜柚那死丫头一个性子吗? 怪不得送了那丫头那么些东西呢。 进客栈前,路阖问了句:“真要带着曹庋去两国边境?” 刘景浊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轻声道:“待会儿先去找一趟银萍国皇帝,然后再往边境。” 去是一定要去的。 路阖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劳什子图门山,不是什么大事儿吧?” 刘景浊笑着点头,现在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最后刘景浊问了路阖,有无在曹庋身上看出什么异常,后者只摇了摇头。 一个擅长探视的炼虚都察觉不到独孤紫池的存在,刘景浊自然更不相信他的鬼话了。 刘景浊忽然笑着说道:“好像现在远游路上,朋友很多嘛!” 路阖打趣一句:“仇人怕也不少。” …………………… 亥时六刻,银萍国皇城之中,皇帝那御书房,仍然灯火通明。 四十五岁被推举成为皇帝,至今十年有余,这位银萍皇帝,从来没有在子时前睡过觉。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一道道扯淡消息传来,金萍世子居然死在了银萍国,还有八百铁骑被杀? 皇帝丢下是手里密信,气笑不已,自言自语道:“他曹惶怎么不说我银萍的牛吃了他金萍的草呢?想打仗,我银萍国怕了不成?” 倒不是怕,只是当一任皇帝,居然掀起战火,后世会如何评价自己? 有个少年人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皇帝皱起眉头,沉声道:“什么人?!” 曹庋轻声道:“算是已经死了的人,金萍曹庋。也无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陛下,八百重甲进银萍,神不知鬼不觉,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皇帝倒也有胆量,他只是直起身子,眯眼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人一笑,摇头道:“我就是个死人了,哪怕现在出现在两军阵前,也无人会相信我是真的曹庋。所以陛下就不要纠结于我想做什么了,我只是想告诉陛下,我有退兵之计,但需要陛下颁发一道旨意,永不对金萍用兵的旨意。金萍那边,我也会弄来一道旨意,一样的内容。” 皇帝嗤笑一声,“你一现身,我就大致明白其中缘由了。你连自己都背井离乡,泥菩萨过河,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曹庋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从小就听父亲说,银萍这边,历任皇帝皆爱民如子。陛下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为了银萍百姓信我?无需提前拟旨,待金萍退兵以后就可以。若是愿信,我自然有退兵之策。” 银萍皇帝直愣愣盯着曹庋,沉默了好半天,这才问道:“你能在这其中得到什么?” 少年人笑着说道:“讲实话,我不在意两国交战。但是,我父亲不愿看到战事起。” 刘景浊蹲在屋顶,灌下一口酒。 确实,这小子是比较无所谓大不打仗的。 银萍皇帝沉默了片刻,“让金萍退兵了再聊什么用不用兵的事吧。”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小子这次没赌赢,他这招以诚待人,没起作用啊! 第四百一十三章 始料未及 趁着夜色,刘景浊带着曹庋走出银萍京城。 刘景浊笑问一句:“照你的性子,提前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吧?” 曹庋点点头,“想到了,红口白牙让人家赌一国,不是信不信的事儿了。等北边铁骑跟南边水师压到金萍边境了,金萍退兵以后,银萍自然会相信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曹惶会亲征?” 少年人摘下酒葫芦,学着刘景浊抿酒。 结果只一口下去,辣的嗓子根儿疼。 他举起酒壶,又看了看刘景浊的酒葫芦,问道:“你葫芦里装的不会是水吧?” 刘景浊轻声道:“我以前有一只名叫忽路的葫芦,常装水,这个酒葫芦并没有过。” 主要是师傅留的那只忽路,可以酒与水分开,姚放牛给的这个可不行。 插科打诨了一句,曹庋接着说道:“我那二叔,立志要一统萍国,光复曹氏,自然会亲征。” 顿了顿,曹庋接着说道:“其实作为曹氏子弟,每个人都有一个一统萍国的愿望,但我父亲读书太多,心肠太软了。我猜得到,他不能驳祖训,又不愿看到战火烧起,两难之下,只能求死了。” 刘景浊便问道:“见了曹惶之后万一改变主意了呢?” 曹庋摇摇头,“不会,即便想杀,我也会忍住。不过虽然不会杀他,但也会恶心他。他梦寐以求的一统萍国,我要他至死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少年人忍住辛辣,狂灌了一口酒。 “刘先生,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的小心思,我也不想隐瞒。我不杀他,不是不报仇,而是要让他生不如死。若他真能一统萍国,我父亲的死,诚王府被灭门,八百铁骑的死,他都可以归于为一统大业而献身。但他做不到一统萍国,那这些事情,哪怕说破天去,也只能把罪揽在他一人身上。将来死后,我看他有什么颜面面对祖宗?那会儿我也说了,我无所谓两国交战,无所谓死多少人。我之所以要想法子去阻拦两国开战,其一,是我父亲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其二,我想让我那二叔心里不得劲儿。”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扪心自问一下,前者与后者,哪个分量重?” 曹庋想都没想就答道:“后者。” 刘景浊再问:“假如你当了金萍皇帝呢?” 少年人一样想都没有想就说道:“一样会对银萍用兵,无关对错,立场问题。” 这种事上,刘景浊最没有发言权。 如今景炀王朝对大月用兵,几乎已经占据了七成大月国土。而景炀出兵,说到底还是谈不上师出有名的。 少年少女有时候的言语,反倒会是醍醐灌顶。 当年刘景浊曾经极其排斥别人给的东西,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这一身修为也来路不正,窃天而来。 结果当时年纪还小的池妖妖,说了句:“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这句话,刘景浊记到了现在。 曹庋转过头,问道:“刘先生会觉得这样不好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会觉得不好,人是会变得。就像我,二十岁前喜欢听别人说,看别人做。三十岁前喜欢说给别人听,做给别人看。三十岁后,更多是听别人说。” 刘景浊与曹庋,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曹庋与赵长生、巢木矩不同。他们两个,属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不知从何起步的。而曹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对于曹庋,没什么大道理可讲的,因为人家都明白。 忽然问了句:“独孤紫池,你能炼出来什么品秩丹药?” 曹庋一愣,轻声道:“他应该没法儿说话吧?” 刘景浊只抬了抬手,涌现出来一团雷霆。身边少年人身上立马儿钻出一道虚影。 刘景浊解释道:“他与你结契之后,是可以用你为媒介而献身的。” 一个小老头儿,干瘦,穿着一身蓝靛褂子。 独孤紫池哈哈一笑,轻声道:“别的我可能不在行,炼丹,我还真没服过谁。我全盛时期,炼出仙丹,不在话下。” 哪成想曹庋问了句:“吃了能起死回生,会是白白涨千年修为的丹药吗?” 刘景浊与独孤紫池齐齐转头,看傻子似的。 独孤紫池更是瞪大了眼珠子,“你真以为天底下有这等丹药?那我咋会沦落至此?吃他个千八百颗我不就天下无敌了?” 曹庋一想,有道理啊! “那起死回生就更无可能了?” 独孤紫池说道:“要是三魂七魄未散且肉身还在,是做得到的。但大多数人,哪怕是炼气士,死后除了一道人魂之外,都会散。那种山门点了魂灯的,复活之后至少也会损伤一魂的。” 曹庋明显不相信他,而是转头看了看刘景浊。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他说的对。” 我刘景浊炼个灵丹都费劲,这话茬儿就再不提了。 刘景浊弹指打去一道火苗,轻声道:“独孤大宗师,露一手控火术。” 独孤紫池一笑,轻抬左手,握拳,然后张开。刘景浊弹去火苗便一分为五,在其指尖肆意流转,时而化作一个火圈儿,随心而动。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笑道:“好控火。” 独孤紫池笑着将火苗弹向曹庋,火苗瞬间消失不见。 “好火焰,先天真火,怎么来的?” 刘景浊轻声道:“生来就有。” 说着又抬手,摘出一缕本源真火,按在了曹庋头颅。 “这火焰可以养,起码用于炼丹是足够了。” 独孤紫池没好气道:“小子,还不快谢谢人家?这火焰可不是运气好本事大就能得来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我这火焰送人很多。” 说着又拿出来一本丹道全解,也不晓得是谁写的,笑雪峰主也不知道。 独孤紫池却不住的赞叹,写这书的人,一定是炼丹一道通天彻地的大能。 刘景浊轻声道:“我的符箓师傅所传,但我炼丹资质一般,你拿去好好学吧。” 曹庋也不晓得怎么忽然送自己秘籍又送自己火焰的。他好奇问道:“刘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淡然说道:“我遇事不喜欢往最好去想,所以也是赌一件事。” 两国京城,都离着边境不远,千里路程最多了,刘景浊踏空带着曹庋,虽然没有御剑速度快,但三天也就到了。 金萍国早就陈兵边境,为开战做准备了。 曹庋换上了一身的黑袍,走上去指了指远处一条作为边两国界的河流,轻声道:“这条河叫做萍河,萍国将这条河叫做母亲河,曹氏祖地,就在萍河下游。” 少年人苦笑道:“太祖哪里想得到,我们萍国会一分为二,竟有一天会刀兵相见。”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眯眼看向河对岸,轻声道:“你觉得,曹惶是在等什么?等你死在银萍国的消息传遍金萍国,以此煽动举国百姓情绪,他好趁着士气高涨开战吗?” 曹庋摇摇头,“我也正想不通,找我那二叔的性子,肯定不会等的。”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淡然开口:“那就不用猜了,咱们找他问吧。” 曹庋点了点头,捂住脑袋,下一刻便被刘景浊单手提起,二人破空而起,眨眼就是十几里地,只三个呼吸便落在大营之中。 动静不小,可金萍大军却置若罔闻,跟没瞧见似的。 刘景浊笑了笑,既然无人阻拦,那我们径直去往帅帐即可。 几步走到最中心的军帐,刘景浊一把掀开帘子,结果瞧见的却是只坐一人的帐篷。 曹庋随后迈步走进,摘下黑帽,眯眼看向高座汉子。 “看来二叔是在等我,所以不着急开战?” 曹惶高座上方,笑盈盈看了一眼曹庋,轻声道:“就知道你没死,大侄子好命。” 转过头,曹惶看了一眼刘景浊,笑问道:“这位,刘山主吧?” 刘景浊已经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既来之则安之嘛!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曹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能忍住不杀你,你退兵吧,别打仗了。要是不退,南边北边两国各会出兵围困金萍,大军驻扎此处,无甚用处。” 刘景浊淡然饮酒,摘下两把剑横放在桌子上。 白来一趟啊!还损了两个暗桩,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既然如此,为何要弄一出曹庋死在银萍国的闹剧?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曹惶微笑道:“我的傻侄子啊!你就没弄明白两件事,我怎么会杀我的亲哥哥?什么理由也不会的。还有,那八百骑怎么堂而皇之进银萍的?八百铁骑,随随便便闯进某处县城,那是可以屠城的。” 曹庋一愣,随即转头看向刘景浊,见刘景浊一脸无奈,他也终于明白了。 此时军帐走进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不是银萍皇帝,还能是谁? 银萍皇帝笑着抱拳,是冲着曹庋的。 “微臣,参见太子!”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这种局中局,真他娘的心累啊! 感情自个儿热脸贴冷屁股了? 曹惶叹息一声,“阿大他们确实忠心耿耿,要是没有半路杀出个刘景浊,你就会知道,诚王,我哥,你爹,活的好好的。今夜老爷子会驾崩,他是新帝,你还活着,那就是太子,你死了,那就是为一统大业献身的功臣。至于银萍,这位皇帝陛下,从来就是金萍人。我们现在兵不血刃就可以一统萍国了,此后再不分金银。” 始料未及的结果,刘景浊都只猜到了小一半,更何况曹庋。 少年人被一口气噎住,他现在不关心别的,只沙哑开口,问道:“诚王府上上下下三百余口,八百重甲,外加我一条命,换萍国一统?这……是我父亲的手笔?” 曹惶叹息道:“总得有个让银萍理亏的法子。” 曹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手扶矮桌,气喘不止,沙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二叔,我甚至都没想过要杀你的。” 第四百一十四章 玩过火了 那两国的清溪阁暗桩,定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要么就是年深日久,早已不拿清溪阁的威慑当回事。要么,已经全被打杀。 清溪阁是不会拿自家人去做谍子、暗桩的。所有的潜藏各处的暗桩,全是以一种算不上光彩的手段,算是要挟吧。炼气士有,凡人也有。 那今天,就不光是在等曹庋了。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起身按住少年人,沉声道:“站稳当了,站不稳就喝口酒。” 其实本想说一句,天塌下来了,胳膊撑不住的话就靠志气撑。 终究没有说,这种话向来会让人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景浊也明白,曹庋心中的房塌了。 这一路上走来,有多少次“家父曾说”?数不胜数了。曹庋心中那个读书多所以心肠软的父亲形象,塌了。 曹庋听了刘景浊的话,硬生生直起腰,猛喝一口酒。 少年人眼珠子通红,直愣愣看向曹惶,沉声问道:“为什么?我是亲生的,不是捡来的!” 曹惶摇摇头,叹息道:“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明白。皇帝都是我金萍人,朝中将领有多少是金萍的敌人?” 曹惶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聪明,看来聪明的也有限度。刘景浊,你觉得结局会是什么呢?” 刘景浊面无表情,手就没离开过曹庋肩膀。 “重要吗?” 曹惶点点头,转头看向曹庋,轻声道:“是啊,重要吗?但还是告诉你吧,你爹会以一种救世主的模样降临,阻止两国开战。我,跟银萍皇帝来背骂名。” 那位银萍皇帝附和道:“只要能促成一统,遗臭万年又如何?” 此时此刻,曹庋体内的独孤紫池一直在说话,说只曹庋听得见的话。 “小子,你清醒点,这一路上想杀你的人哪个不是真有杀心?你的死才是两国或战或统的前提,他们不可能让你活着的!” 刘景浊扭头看向外面,淡然道:“我来猜一下,璃月王朝供奉?悲春崖修士?”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一把将曹庋退出军帐,与此同时,一把匕首,结结实实插在刘景浊小腹,捅了个通透。 刘景浊罡气外放,震飞曹惶,两把剑自行飞起,剑光将军帐撕烂,刘景浊暴退百丈,落去曹庋身边。 右侧小腹血流,居然有些止不住。 刘景浊没忍住骂娘道:“拿仙器戳我腰子,真他娘的奢侈。” 轻而易举破我琉璃身防御,那把匕首,很锋利了。 怪不得当不了皇帝,原来是个炼气士。 刘景浊淡然一笑,抬手于前后伤口各自按去,算是把窟窿堵上了。 挥手将独木舟握在手中,刘景浊淡然问道:“我猜的不对?” 曹惶将匕首夹在腋下擦血,笑着说道:“还真不对。” 刘景浊挥手将山水桥召来,一道剑光自行拖起曹庋,“离远点儿等我。” 送走两人,刘景浊这才冷笑道:“就凭你?” 曹惶一笑,“我不会如你一般托大,毕竟三尊真境都奈何不了你。不过,想要杀你刘景浊的人,还真不少。” 刘景浊淡然一笑,身上凭空多出来一件雷霆织就的的衣裳,左手持独木舟,右手握着一柄以雷霆凝练而成的长剑。 此时此刻,萍河上方阴云密布,好似天公发怒,要降罪人间。 刘景浊暴起朝天飞去,同时朝下滑落一道雷霆,但曹惶身如鬼魅,瞬身隐藏,刘景浊不能动用灵气,还真不好寻,但寻不见吗? 下一刻,刘景浊手持独木舟超虚空一刺,武道罡气化作数千长剑,雨点一般飞去。 罡气可做剑气用。 落剑之后再不理会,瞬身出去十几里地,以手中雷霆长剑朝着萍河指去,顷刻之间,数道狂奔雷霆落下,雷霆之中,又夹杂真火。 河流左右十里,居然硬生生被这雷霆火焰炼的断流。 此时虚空之中,曹惶堪堪挡住绝大多数剑影,却还是被几把剑穿腹而过,几处透心凉。 这算是把方才一匕首还回来了啊? 河流之中,有个人影凭空出现,已然单膝跪地,口鼻溢血。 河道中,蓝衣青年面色凝重。 一击而已,何至于如此?破境琉璃身之后至多也就等平于炼虚修士了,一个炼虚能做到一击重伤我吗? 刘景浊冷眼朝下看去,淡然开口:“图门山修士?报上名来。” 青年人深吸一口气,硬撑着直起身子,沉声道:“图门山大弟子,蓝青,为我小师弟报仇而来。” 排名第四,真境巅峰? 刘景浊摇头道:“来晚了,应该在我破境前来的。我不杀你,走吧。” 蓝青手中多出来一杆长枪,他深吸一口气,提着枪便冲上半空中。 你不杀我,我还是得杀你。只要我拼命了,即便最终被你打死,那我六师妹也不用死了,权当换命了。。 刘景浊皱起眉头,他娘的,怎么搞的我跟坏人似的? 蓝青落在半空中,抬手挥舞一圈长枪,枪尖儿顺着手臂,斜指地面。 青年人呢喃一句:“法天相地!” 一尊数百丈之高的法相赫然出现,二话不说便举枪砸来。 刘景浊没忍住骂街:“欺负老子用不了法天相地?” 收回右手雷霆,左手再次朝后方一剑斩出,将曹惶砍的倒飞出去,刘景浊干脆把独木舟也收了起来。 等着,老子给你松松筋骨。 此时有一枪扫来,数百丈之长的枪,搅动风云,倒有一番万夫莫敌之势。 刘景浊双脚一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于阵阵破空声中,疾速去往蓝青身边。 后者双手持枪,枪尖不断挥舞,瞬息之间便有狂风如长枪席卷而来。 刘景浊淡然站定,笑道:“那就试一试新招式。” 还是那曾经在迟暮峰后山打中陈桨的一拳,但破境琉璃身之后,略有不同。还要多亏了那三姐妹造就了一场我自己与自己对拳。 狂风已至,刘景浊淡然闭眼,随后睁开眼睛。 天上阴云雷霆肆意流窜,炸响不断。 狂风袭来之时,好似只被刘景浊一眼便驱散。 法天相地眉心,蓝青手臂颤抖不止。 怎么会……怎么会差距这么大?即便是炼虚修士,也做不到如此轻而易举啊! 他都来不及多想,只抬头一眼,便苦笑不停。 因为前方忽然雷霆凝聚,只几个呼吸,便已经出现一尊与他法相等高,由雷霆编织而成的巨大身影。 就像……就像雷神降世! 一拳砸落,无数狂暴雷霆交织,还未落在法相之上,蓝青法天相地便已经布满裂纹,几个呼吸之后,法天相地轰然破碎,蓝青狂喷一口鲜血,倒飞砸落。 刘景浊皱眉转身,结果迎面居然一道黑影砸来,都没来得及躲避,便被不晓得是个什么的东西砸飞。 于半空中强行止住身形,都未曾站稳当,曹惶已然拿起匕首,于刘景浊背部连刺数下。 曹惶手持匕首一个转身,反手割向刘景浊脖子。 刘景浊歪头夹住匕首,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上瘾了怎的?” 抬手按住曹惶脑袋,刚想一把揪掉狗头,可曹惶却如同泥鳅一般,整个人脱了一层皮,全力抽开匕首,顺势划伤刘景浊脖子。 此时此刻的曹惶,只凑凑活活还看得出有个从前模样,脸上十几道伤疤,像是被人打烂了之后又重新缝合而成,可脸皮颜色都不一样,又像是用好几人的皮缝在一起而成。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有数道伤疤,活像是在原有的小臂上接了一只他人手掌。 曹惶瞬身去到那个手持门扇的中年人身边,刘景浊又啐了一口血水。 一直没出手,就在这儿等着戳我几下? 他娘的,到底是仙器,这肉身防不住啊! 远处中年汉子将手中门扇翻转,门上画着一副晦涩古怪的图案。 刘景浊止住一身血,抬头一看,当场愣住。 图门山,真就是有个画着图的门? 缓缓直起身子,刘景浊咋舌道:“我活了这么久了,头一次见拿着门扇当做兵器的。” 那人淡然一笑,“那你下辈子可以多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中年人将手中门扇高高抛起,右手将其按住,左手竖起双指,念念有词。 顷刻之间,一个以数十扇门做成的房子,将刘景浊死死锁在其中,甚至都无一个落脚之地,只能站立门框之上。 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啊!花里胡哨,什么样的法宝都有? 头顶一道门忽然打开,刘景浊抬手就是一道雷霆。可几乎同时,下方也有门户打开,曹惶手持匕首,冲杀而来。 刘景浊蒙的一跺脚,下方门户关闭。 可他还来不及多想,几百处门户在一个呼吸之间先后打开,刘景浊挥拳砸去那边,这边门户打开,照着身上就是一刀子。 才不到一盏茶功夫,刘景浊已然遍体鳞伤,一身苍色长衫都成了布条条。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没管刺来的匕首,所以一口酒灌下,又挨了三刀。 刘景浊连眉头都没有皱,只是觉得烦,越来越烦。不光是被这匕首刺的烦,也是被身上覆盖的符箓大网弄得烦。 也不知怎的,他只觉得一身血液加快流速,清清楚楚的心跳声音,传来耳边。 曹惶再次手持匕首,过门袭击,照着头颅刺去,结果将人头发弄得披散开来。 可这次,他再想退时,已经无处可去。 一身破烂衣裳的年轻人,一只手已经死死扣住了曹惶头颅。 “没完了是吗?再脱一层皮我看看?” 几百里外的云海上空,有个年轻女子瞪大了眼珠子,“完了完了!这可咋整!” 几乎有两道身影同时到此,一个老道士,一个白衣中年人。 玄岩老道沉声道:“还不赶紧把符箓撤回?” 陈桨皱起眉头,“你玩过火了,他还不是能掌控曾经修为的时候。” 此时此刻,那图门之中,刘景浊披头散发,一双眸子青光闪烁,眉心处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古怪印记。 若是姜柚在此,定然认识。 当年在炀谷外围,刘景浊靠树酣睡,那时便有一道披头散发,眉心有古怪印记的法天相地出现。 这位杀了傀山老宗主,成了新任宗主,给一座洞天福地改了名字的女子,此时哭丧着脸看向远处,干笑一声:“好像……来不及了。” 玄岩没好气道:“你没把刘顾舟气死,真是他命硬!” 第四百一十五章 看错了人 此时此刻,掌控图门的那位图门山主,也如同被什么定住了一般,死活动不了。 只方才一瞬,他已然汗流浃背。 这……这是什么气息?难不成?开天门?! 百里之外,山水桥悬浮半空中,少年曹庋也借着独孤紫池看见了刘景浊进图门之前的打斗。 瞧见那雷霆虚影之时,独孤紫池就长大了嘴巴说了句:“什么世道?武道真意都要被他玩儿成法天相地了!还有这雷霆,雷神投胎吗?” 他还问了曹庋,晓不晓得刘景浊多大? 曹庋说了句,“他是景炀王朝二皇子,不是亲生的,但也就三十几岁的样子。” 三十几岁?乖乖! 万年之后的世道,已经如此了吗? 结果这会儿,他差点儿就晕了过去。曹庋虽然瞧不见,但他瞧见了。 独孤紫池沙哑开口:“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脑海之中,稀里糊涂浮现一座西海孤山,以及山上那个手持断剑的影子。 曹庋转过头,“哪位?” 独孤紫池这才回过神,干笑一声,轻声道:“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大局已定,你现在还有时间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回去金萍国再赌一赌你的运气。” 有个鬼鬼祟祟的白衣青年到了此地,不知用了多少件法宝护身。 他偷偷摸摸跑去蓝青那边,一边往其嘴里喂丹药,一边说道:“小爷我仁至义尽了!叫你小子不要来,你他娘的偏来,现在见识了吧?那家伙是人吗?那是个牲口来的!” 吃下丹药,蓝青当时就醒了。只不过受伤太重,那狂暴雷霆硬生生将他周身筋脉打的寸断,再加上那吓人拳罡,五脏六腑如今翻江倒海。 蓝青看了一眼天幕,沉声道:“六师妹总算是保住了。” 欧钰没好气道:“我反正觉得你那师傅今个儿得死这儿,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跑,你不跑我就跑了。” 蓝青不解道:“真就这么怕?” 欧钰气笑道:“还没挨够打吗?” 与此同时,云海之上,玄岩没好气道:“你等什么呢?撤回符箓!” 桂祘皱着脸,哭兮兮说道:“真撤了啊!” 玄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陆吾把你放进九洲,着实是给人世间弄来一尊祸害。” 陈桨沉声道:“你还是先回去,守住天门吧。” 玄岩无奈道:“至多一刻,要是把他境界压不到开天门,那我们也只能强入大罗金仙境了。本体已经在守着,我去一趟十万大山,找那两位前辈想想办法吧。” 话音刚落,玄岩已经消失不见。 陈桨看向桂祘,没好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与刘顾舟有关系?” 桂祘撇嘴道:“我跟我师傅当然有关系!” 陈桨深吸一口气,心说真是个坑货啊! 结果玄岩去而复返,又瞪了桂祘一眼,沉声道:“去往中土的报备不作数了,你就待在瘦篙洲,哪儿也别想去!” 话音落后,玄岩这才轻声说道:“她来了,应该压的住。” 图门之中,刘景浊意识混乱,单手扣着曹惶脑袋,片刻之后,他冷笑着说了句:“我道怎么这幅鬼模样?你也是真心狠,一步步把自己儿子往死路上推!”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约 刘景浊硬撑着坐正,灵气恢复之后,皮外伤已经自行愈合,现在难受的是被那匕首刺出来的内伤。 好在是这酒葫芦有疗伤之用。 听见曹庋苦笑着说了那句话,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随后问道:“只看错一人吗?不一定的。” 刘景浊开口道:“我啊!十九岁不到离开的中土,但沙场也算是江湖的话,我已经浪荡江湖二十余年了。真正远游,也足足十五年了。逛遍了九洲,自以为读书行路,见万种人,早已洞悉了人心,也觉得不太会错人。结果,我最捉摸不透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最可怕的便是,明知水中月杯中影皆是自天幕那轮白玉盘而来,但我还是会怀疑天上月究竟是真是假。 曹庋轻声道:“自己难道还会不了解自己吗?” 刘景浊便举了个例子,“你看人很准,结果却看错了,不也还是对自我认知的一种错误?” 曹庋无奈一笑,“家……” 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 少年人苦笑着说道:“人要找寻出路,是应该跟自己过不去,但我不必给我鸡蛋里挑骨头吧?” 方才家后面,是个父字,想都不用想。 刘景浊笑着说道:“说个很糗的事儿,我年少时不爱读书,正经八百识字断句的书读的少,反而那种杂书,看的极多。认字只认半边字,以至于闹出过很多笑话。譬如,我很长时间与人言语,都是壁如。后来又有很长时间,明知道是错的,但等发现时,好像又壁如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习惯着实难改,但只要改了,就不怕糗。” 也算是自我安慰的话了。 曹庋笑道:“刘先生这劝人,别出心裁。” 刘景浊又说道:“假设,日后你的江湖路上,碰见了力所能及的不平事,愿不愿管一管?” 少年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以前也会管,但不会真心去管。现在,应该会真心了。” 刘景浊笑问道:“为什么?” 曹庋也笑着说道:“军帐之中那一推,对你来说是顺手,对我却不是。” 其实曹庋觉得,他都能碰到一个愿意帮忙的刘景浊,为什么别人不能碰见一个曹庋? 刘景浊哈哈一笑,有心为他人遮风挡雨,就不枉自个儿这一遭了。 刘景浊笑道:“歇一会儿吧,我调息修养一夜,明日一早启程。” 闭上眼睛之后,飞剑清池瞬飞出去,于上方百丈处充当眼睛。 捉月台顷刻间笼罩此地,光阴骤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这小子我不会一直带着,独孤紫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一道烟雾自曹庋体内钻出,化作人形虚影。 老者哭丧着脸,轻声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刘景浊笑道:“那就多了。” 独孤紫池还在等,等刘景浊举例,结果那家伙居然自顾自喝起酒来,再不言语。 他瞪大了眼珠子,“多了?多少?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刘景浊笑道:“重要吗?” 这样说话,那就没有道理可讲了。 独孤紫池无奈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轻声道:“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的人,也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到曹庋体内的,我只告诉你,未来你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曹庋,解契法子于他,不在你。你要是有本事让他相信你,让他愿意解开那张主仆契约,那我也不会说什么。” 说话间,刘景浊外放一身雷霆火焰,独孤紫池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刘景浊神色淡然,抬手并指画符,雷火镇鬼。 独孤紫池无奈至极,他娘的,抬手就是上品灵符,还是以雷霆夹杂火焰画成,天然克制自己这道灵体。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会儿远没有那时那个熟悉身影吓人。 很快一道雷火符箓便打入独孤紫池体内。 刘景浊转头看向曹庋,只心念一动,已然在其泥丸宫中构建一座大阵。 有此大阵以及符箓,他独孤紫池在重回炼虚之前,想都不要想自己揭开符箓。 独孤紫池叹息一声,无奈道:“至于吗?” 刘景浊指了指自己,“这就是不小心的下场,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接下来要让路阖去一趟金萍国的,他们从哪儿买来的玥谷傀儡?还能把曹怀的魂魄与曹惶互换? 所以刘景浊打死的,其实是曹庋的父亲。 倒不是怕曹庋会恨自己,而是是真怕这孩子的心中地基都塌了。 图门山也必须得去一趟,明日恢复几成灵气便驾驶飞舟赶路。 独孤紫池笑了笑,问了句:“你符箓、阵法、炼丹,其实是师从一人吧?” 刘景浊没理会,只是说道:“你最好给我培养出来一位炼丹大宗师,能炼出仙丹的那种。我现在,正缺炼丹师呢。” 独孤紫池一笑,“早说嘛!我死的虽然早,但还是有弟子在的,几千年过去了,只要活着,总是个丹道大宗师了。这事儿交给我,你说多久之内要,要去哪儿?” 刘景浊一愣,“真的假的?说来听听,你徒弟叫什么?” 独孤紫池笑道:“裴捣,字药工,听说过吗?” 刘景浊想了好半天,这个还真没有听说过。 独孤紫池摆摆手,“行了,这事儿交给我给你办,你就不要管了,就当是给你吃下一粒定心丸。还有这曹小子,他是个天生的炼丹苗子,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能被塞进他体内的。” 刘景浊轻声道:“要是找的来丹道大宗师,我记你一功,再替人世间,谢你。” 话音刚落,刘景浊收回捉月台。 原本是想着等修为恢复之后,带曹庋去体验一番绝望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早就写好的,足足三万字的短篇小说,也已经在体内那方天地演练数遍,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麻山五鬼,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有机会去体验那绝望故事。 看吧,看谁运气好。 ……………… 万里奔袭返回图门山,欧钰还是不放心,他放下蓝青,沉声道:“我对刘景浊,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他决计会来一趟图门山,我反正不敢待,你还是老早去想对策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许多开路人(一) 图门山,最终还是没有去,留着路阖自己去吧。 驾驶飞舟一连赶路五天,这才赶到了踌躇台。 结果,只有鲍酬那小子。 没得一场大战看了,曹庋便说自己要走了,趁着离踌躇台渡口不远,并把那把仙器匕首递还刘景浊。 刘景浊当然没有要,反而取出几百张符箓递给曹庋,笑着说道:“日后若是游历到了中土,可以去青椋山转一转。但你小子最好不要仗着你这张脸去招惹我徒弟啊!我会揍人的!” 独孤紫池说自个儿的弟子是离洲人氏,他们应该会去往离洲,一趟离洲后,会北上婆娑洲,行走历练。 临别之前,刘景浊取出一枚印章,路上刚刚刻的,还有一些钱财,银两居多,泉儿只够买船票。 刘景浊笑着拍了拍曹庋肩膀,轻声道:“下次再见,你肯定是个大人了,到时候希望你起码也是个丹道宗师了。” 曹庋接过印章,作揖到底,沉声道:“刘先生在拒妖岛等我!” 刘景浊摆摆手,“去吧,记得学喝酒。对了,离洲有个好客山庄,邓老庄主人很不错,要是顺路可以去看看。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例如白水洞天、珠官城之类的。” 顿了顿,刘景浊还是叮嘱了一句:“行走江湖,保命紧要。” 曹庋笑道:“放心,我很惜命。” 看着少年人离去背影,刘景浊还是没忍住一声叹息。 他哪儿能不知道,这小子终究还是无法面对故土,要去别处散心,也算是一种逃避了。 晚些时候传信方家姐妹,要是碰见了,就照顾着些吧。 鲍酬跟这位刘山主,交集不深。上次青椋山开山,实在是人太多,他甚至没跟刘景浊说上一句话。这次终于是能独处了,其实他有好多话,要问这个家乡人。 鲍酬不知道,刘景浊对他,了解很多很多。 樊江月等了这么些年,忽然回去了神鹿洲,估计是什么要紧事吧。不过也没事,来日方长,总有一战之时。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给年轻人,轻声道:“风泉镇的黄酒,熟的。” 鲍酬摇摇头,轻声道:“我不喝酒,不爱喝。” 刘景浊硬是把酒塞进他手里,瞪眼道:“大丈夫不喝酒?那成什么了?” 鲍酬有些无奈,讪笑道:“师傅说你是个酒腻子,还真是,这有什么好喝的,喝了头晕眼花的,不够摔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出门在外,有个人说家乡方言可真不错。 鲍酬轻声道:“刘山主,咱们吃什么?除了浆水面,什么都行。” 刘景浊想了想,“那就搞两碗臊子面吧。” 鲍酬点点头,“素的?” 刘景浊一笑,心说这小子还真细心。 “都行,在山上不吃肉,是因为白小豆不吃肉。在外面,偶尔无所谓。” 两个扶舟县人就这么支起大锅,揉面,炒臊子。 他们都不晓得,现如今已经没有扶舟县这个名字了,只有琉璃直隶州琉璃县。 刘景浊一边揉面,顺嘴问道:“后悔吗?” 年轻人一顿,苦笑道:“后悔,但没有后悔药买。” 最戳人心窝子的,并不是邻里之间背后的闲言碎语。毕竟听了那么多年了,习惯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也别把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们也是觉得你长大了些,可以放手了嘛!” 最戳人心窝子的,其实是鲍酬指着他娘跟他爷爷,说的那句,你们真不要脸。 毕竟是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鲍酬轻声道:“那时候天天吃浆水面,吃的我都要吐了,现在却想吃又不敢吃。” 刘景浊叹息道:“人嘛!总得经历些事情。上次返乡,还有什么闲言碎语吗?” 鲍酬轻声道:“当面自然没有,背后一定少不了。他们又没交什么人,院子里杂草丛生,还有隔壁邻居家里丢的破烂儿,墙角有不晓得被谁家孩子还是醉汉拉的屎,屋子里边儿,几张破桌子被砸的稀碎。” 顿了顿,鲍酬轻声道:“我们鲍家,在风泉镇没落什么好,要不是有两座坟在,我都不乐的回去。” 故乡容不下我,我又何必思念故乡? 很快,两碗面已经出锅,两人各自端着一碗面,蹲在台阶上。 扶舟县那边,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个台子,有石头的,有土胚的,方言就叫拦野台,其实拦应该是栏字才对。大家吃饭时,不喜欢上桌,喜欢蹲在门前台子上。 刘景浊问了句:“所观想的山河,哪座山哪条河?” 鲍酬一愣,苦笑道:“天井山,青泥河。” 刘景浊便不再说什么了。 鲍酬放下碗筷,轻声问道:“我师傅说青椋山覆灭之后,再开山,是个很了不起的事情。我跟她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你是怎么去面对那座山的?” 刘景浊笑了笑,“我也就是想让它变得更好。”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他们瞧不上咱们,咱们不应该更努力修行,将来回去打他们的脸吗?不争馒头争口气,下次返回风泉镇时,你的同龄人都成了老头儿,你却年纪轻轻的,可想而知,那时候瞧不起你的人,心里会多难受?” 鲍酬哈哈一笑,轻声道:“有道理哈!” 鲍酬几口吃完面,轻声道:“听说你十二岁从军,很快就成了将军。年纪轻轻又拢起那么大的家业,我真的很佩服你。”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让人佩服,是需要代价的。来吧,我看看你拳法如何,有无得樊江月真传。” 结果等到刘景浊走的时候,鲍酬一身血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是说话了以开山河对我开山河吗?” 刘景浊笑道:“这就是我的开山河啊!” 沿着稚子江往下,刘景浊未曾搭乘渡船,时而御剑时而驾驶飞舟,在七月中旬,赶到了璃月王朝边境。 一座瘦篙洲,半座璃月王朝。排名前十的大王朝,几乎都是这样,一国占半洲。 樊江月几座相熟山头儿,都在璃月王朝境内。 开路之人,需要依次拜山,瘦篙洲航道能不能打通,就看他刘景浊本事如何了。 刘景浊哪儿知道,远在青鸾洲,已经有人在帮他开辟青鸾洲航道了。 左春树花了两年时间,重新登楼,但登楼之后,却没着急去往拒妖岛,由东往西,把青鸾洲可以停靠大型、巨型渡船的渡口,尽数走了一遍。 他很干脆,只是说,我左春树要征用你们渡口的时候,最好别让我说第二遍。我管你有什么背景,要是不听话,我左春树率先问剑,我打不过,城主来问剑。 葬剑城城主,但凡有大仗便会入归墟,千年来皆如此。合道巅峰,剑修。 青鸾洲左春树,一样百岁登楼,还是剑修。 已经有人在传了,葬剑城左春树,会是第四位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天骄,能与其争锋的,唯独神鹿洲龙丘棠溪了。 年轻一代里,不论那劳什子排名怎么算,这二人,总是站在最前端的。 两人相差七十岁,左春树百岁,龙丘棠溪才凑凑活活三十岁,已经是真境了。若是龙丘棠溪五十岁前破境登楼,那……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趟青鸾洲东部,走完最后一个渡口,左春树背着木剑,与一位女子同行,折返回葬剑城,稍作休整便会直奔拒妖岛。 女子也是剑修,仅仅排名左春树之下,炼虚境界。只因为她大左春树十岁,过了百岁,故而九洲榜单无她。 女子递去丝帕,示意左春树擦擦嘴上油渍。 “干这得罪人的事儿作甚?那刘景浊名声奇臭,你不怕把自个儿也弄臭了?” 左春树一笑,轻声道:“师姐,你这话听着不对。前些日子过葬剑城的那帮人记得吗?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全是一趟刘景浊开山大典之后去往归墟的。按李湖生所说,他刘景浊准备干一件大事儿,我岂能不帮忙?不说别的,就只说他在婆娑洲立碑,我便看得上他,日后定然要打上一场才行!” 左春树其实没有传说中那般长相清秀,反而是个头儿极高,身形健硕,连背后木剑都是双手剑样式,但他是单手使的。 秋暮云轻声道:“他立碑,是以刘见秋的名字立的,不会十多年前那个刘见秋,是他吧?” 左春树指了指背后木剑,淡然道:“何必管这个?我们用剑的,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不就行了?他刘景浊有开路之心,我左春树有开路之剑!” 女子翻了个白眼。 什么剑啊?路边儿随手砍了一截儿木头削成的剑,就是佩剑了? 等到刘景浊落地青鸾洲,他会发现省了好多事情,只需要到拒妖岛,与那七姓天骄挨个儿打过一场,再接管坊市,一切便可以开始了。 左春树轻声道:“天底下又不止他刘景浊一个愿意为人世间做些什么的炼气士,我左春树也用剑,他开路,我也开路。”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路过葬剑城的那几人,哪个不算是开路之人?死在战场上,挂在桃李林中的,又有哪个不算?” 第四百一十八章 许多开路人(二) 近百年来时间最长的一场对峙终于落下帷幕,大批修士先后返回拒妖岛,来时人自然是没有去时多的。 有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返回之时,右臂已然袖口空空荡荡。 他没着急去坊市置换丹药疗伤,而是先去了酒铺里边,答应了别人三碗酒,不喝了心里不痛快。 拒妖岛上来过的读书人不算少,但那些个读书人去过两次海上便没了读书人打扮,会变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孙犁是个例外,始终干净、清爽。 拒妖岛上,只有一排靠海屋子,大约长五百余里。西边渡口那座新岛,暂时还没有人去住。 酒铺是两千年前一位青鸾洲人所建造,自从拒妖岛有了相逢酒,七姓酒铺便先后关门了。 这间酒铺有座位,但大多数人买了酒就会走。 孙犁来拒妖岛好几年了,其实头一次来酒铺。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取出三枚漆黑铁牌,放在桌上,轻声开口:“离洲程春,存酒十三两,我来替他喝。再烦劳掌柜传信戟山,给个叫程慕的人,就八个字,师傅走了,好生修炼。” 有个灰衣中年人端来一壶酒,也没说话,就等着孙犁一饮而尽,然后将铁牌收走,一旁有个少年人拿着金闪闪的盘子呈着铁牌。 孙犁擦了擦嘴,接着说道:“青鸾洲,夫余国熊至简,存酒九两。” 中年掌柜这才问道:“无需传信?” 孙犁摇摇头,“孤家寡人,无信可传。” 又是一壶酒端来,孙犁一口饮尽,已然三分醉。 读书人又说道:“神鹿洲淄绶,存酒一斤又十五两。再烦劳掌柜传信黄羊府,十三字,淄绶德行亏欠,算是补回来了吧?” 掌柜轻声道:“两斤吧,不差这一两了。” 孙犁只是重复一遍:“一斤又十五两。” 中年掌柜点点头,这次是两个酒壶装酒。 只剩下一条臂膀的读书人强压下酒气,再装进腹中近两斤酒水。 孙犁缓缓起身,无法作揖,只好点头致意。 孙犁不是第一个来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别处桌上也有人在报籍贯山门,喝存酒。只是孙犁这边,掌柜亲自来了。 这处酒铺,代代相传,已逾两千年,上任掌柜死在四百年前,如今这位,是前任掌柜唯一一个弟子,也是养子。 那些铁牌,正面永远是姓名,背面永远写的是哪座大洲而来。 如今的拒妖岛比从前热闹多了,起码来的人翻了好几番。无论是不是自愿来的,只要来了就很好了。 为战死之人喝酒的,大有人在。战后议事的,也在进行。 拒妖岛七姓议事,由来已久。最早只三姓而已,后来只百年光景,三姓就成了七姓。 七张太师椅,不分主次,大议时,未曾轮值的修士,只要是炼虚之上,皆要参与,但做决定的,永远只有十二张席位,除却本土七姓,其余五席每甲子一轮换。铁打的七姓,是人家几千年来拿家族子弟的命换来的。剩余五席,也是人家用命换来的,无人有异议。 小议的话,只那十二席。往往小议都是最要紧的事情。 十二张席位,除却七姓,剩余五席,青鸾洲葬剑城有一席,离洲帆海山一席,斗寒洲破烂山一席,青鸾洲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共占一席,还有一席,从前空悬,如今是渔子左珩川独占。 所议内容,自一纸书信而来,署名中土刘景浊。 若是署名青椋山刘景浊,压根儿就没有这场议事的必要了。 一封信由十二人依次观看,看完信就过去一刻了。 七姓话事人,是如今七姓各自的家主,皆是登楼。朱霞浦、邓恶风、陈晚渡、秦翻雪、袁秘、刘满良,以及唯一一位女家主,宋男来。五席甲子一轮换的,除却左珩川,还有脸上有一道浅淡伤痕的山海宗童婳、葬剑城主景欢、破烂山新任首席,东门笑酒,以及青鸾洲两大王朝的归墟话事人,叶芦台。 最晚看过信的,是左珩川。 他是场上唯二的合道,人间渔子,自然要最先开口了。 “这是对他刘景浊毫无益处的事情,我老早就晓得,想必东门先生来之前也有过宗门议事了吧?反正我觉得很好。” 东门笑酒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姚宗主跟刘山主好到穿一条裤子,我就不用多说了。” 两人看向葬剑城主,景欢淡然一笑,开口道:“我跟刘顾舟虽然素来不合,但那小子比他爹讨人喜欢,我自然无异议。” 童婳没着急做决定,而是先问道:“先告诉我刘见秋跟刘景浊是不是一个人?” 对坐的朱霞浦点了点头,“是同一人,当年他离开归墟之后,持剑上了人间最高处,打过了第十楼,被个天人一拳砸落,跌境到了黄庭。所以听起来,现在的刘景浊才只有神游境界。” 童婳想都没想就说道:“那我没什么异议,他救过我跟我师傅的命。” 接下来,在场众人的眼光便都投向了叶芦台那边。 这位天下排名代表着第一第二王朝的话事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酒,环视一周,笑着说道:“四位都跟刘景浊有旧,明着是看情面了。但我觉得,想法固然是好,但他刘景浊哪儿来这么多人力物力来把纵横千万里的九洲织成一张铁网?一腔孤勇、心系天下,固然好,但他总是个年轻人,三十来岁,想法稚嫩了些。” 左珩川笑而不语,东门笑酒却淡淡然转过头,开口道:“叶兄也是登楼了吧?烦劳叶兄即刻出门,奔赴人间最高处,打上第十楼,再来评论稚嫩与否。” 都是上千岁的老妖精了,叶芦台自然不太把东门笑酒的阴阳怪气当回事,反而笑着说道:“数千年来,战场上杀力奇高本事极大的人少?艾禾、秦弱音,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奇女子?刘顾舟也不差吧?把妖族打回老家了吗?” 刘满良轻咳一声,轻声道:“二位还是就事论事吧,吵架去巷子口,打架烦劳去海上。” 秦翻雪微微一笑,开口道:“叶先生只需说个是与否即可。” 叶芦台一个否字脱口而出。 拢共十二席,到现在,四人同意,一人否定。 依照上下顺序,自然是朱霞浦先开口。 这位长相四十上下的朱氏家主转头看了看其余六人,回过头后,轻声道:“朱家无异议。” 邓恶风笑道:“无非就是少挣点钱,无异议。” 陈晚渡抿了一口茶,笑道:“生在拒妖岛,又回来上过战场的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秦翻雪淡然道:“别人都把事儿往外推,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揽事的傻子,秦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袁秘笑了笑,只开口说了个是。 刘满良看向陈晚渡,轻声道:“你小子的自家人?那我本姓成什么了?” 答案不言而喻。 唯一一位女家主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那年我在闭关,没见他,刘景浊会不会跟那个魔女一个性子?” 左珩川无奈道:“人家姬荞是姬氏圣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魔女了?” 宋男来撇嘴道:“渔子前辈少说话,来个知道的人告诉我。” 陈晚渡摸了摸下巴,笑着说道:“反正战场上挺像的,像他爹又像他娘,但战场下就只像刘顾舟了。” 宋男来这才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像就行了,要是跟刘顾舟一样,总是一副教书先生的样子,那我定然是个否字。” 姬荞生性顽皮跳脱,不拘一格,习惯自由,常常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其实本土七姓,老人都管她叫做魔女。 结果,场上最尴尬的就是叶芦台了,拢共十二席,就他否了。 不过他还是开口道:“诸位想明白了,要把那三位才能动用的权利,给一个三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万一他心智不坚,一旦投敌,那就是九洲之大难!” 三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放在这帮最年轻也过百了的炼气士嘴里,这句话确实不是什么毛病。 不过听到这番话,可把左珩川笑坏了。 这位人间渔子捂着小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他刘景浊投敌?。” 守门人,暂时还算是人皇,你说他投妖,亏你想得出来啊! 朱霞浦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事情就定了。” 景欢插嘴道:“我们定是定了,但以刘景浊如今境界,恐难服众啊!” 陈晚渡笑道:“简单,老规矩嘛!闯关就行了。既然他如今只是神游,那就我们七姓各出一位神游巅峰,他闯关即可。” 左珩川抿了一口茶,轻声道:“神游太儿戏了,也不必七人了,你们七家选出来三个炼虚境界,是输是赢不管,让他刘景浊闯就行了。我看朱法言,袁盼儿还有刘炔就适合,都是炼虚,且都不过百岁,也都是剑修。” 童婳一愣,“会不会太欺负人了?让人家神游打车轮战,还是三个炼虚?” 左珩川轻声道:“不这样,如何服众?不这样,我们小叶先生咋会心里舒坦?” 其实左珩川觉得,那小子如今已经破境琉璃身,倘若炼气士境界再破一境,那到时候他不欺负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左珩川缓缓起身,抱拳一周,沉声道:“悠悠数千年来苦无道,今朝你我皆作开路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许多开路人(三) 白小豆先出面,随后顾衣珏又走了一趟州衙,广化书院前很快就凭空起了个院子,前面铺头做生意,后方屋子住人。 竺束得了姜柚法令,周放也得了关荟芝的叮嘱,此后二人早上不许在客栈吃,更不许去吃书院门口的包子,只能去吃乔家铺子里的吃食。 现在离得近了,顾衣珏每天都会化作不同模样,早晨去吃一碗面皮儿,油泼辣子拌的火红的那种。 他每天都会看那个小姑娘背着箱笼去书院。 舒珂每天都会给青白客栈跟渡口客栈送菜,次次都碰的见顾衣珏。她就纳闷儿了,顾峰主不用修炼的嘛?每天这么闲? 直到有一天,舒珂无意之间瞧见顾大剑仙改头换面跑去吃面皮儿,完事还盯着人家小姑娘一直看。 自那以后,她就觉得顾大剑仙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这天顾衣珏吃完凉皮儿返回,正好碰见送菜返回的舒珂,圆脸姑娘干脆不走了,看见顾衣珏,瘆得慌。 顾衣珏早就发现了舒珂的怪异,他也明白是为什么,只好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久后我要出远门了,我就是想多看她几眼。” 给人发现了,舒珂一下子脸蛋儿通红,赶忙解释道:“不不不,顾峰主,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衣珏一笑,轻声道:“无关紧要,就如同你对张五味一般。” 舒珂实在是难为情,干脆说自个儿还得跑一趟渡口,得赶紧回去摘菜。然后就急急忙忙御风而起,返回迟暮峰后山。 自打白小豆跟姜柚带着白小喵走后,后山也变得冷清,只剩下白小豆的两只猫,一只屁多多,一只大花脸。 这名字起的,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关键是两只都是公猫,屁多多早就长大了,还好。小花脸一到半夜就鬼哭狼嚎的,孩子哭似的,她舒珂是个炼气士,依旧听的瘆得慌。 刚刚走进屋子里,小花脸便呼噜呼噜着来了,脑袋直往腿上蹭,你要是不理,它就抬起爪子拉你手去挠它后脖子。 顾衣珏到了泥鳅湖,带着给小泥鳅的吃食,有肉的。白小豆不在,大家想吃肉的话,没人会说什么。其实即便白小豆在,大家桌上有肉,她也不会有半点儿不欢喜。 陈文佳瞬身落地,递过来一道玉简,是龙师许经由传来的。 她轻声道:“按照山主的意思,咱们参战归参战,暂时不能以青椋山修士的身份参战。” 顾衣珏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不能去,阿达也不行,青椋山上起码得保证有两尊等同于登楼的战力。这场仗,不会打的多容易的,毕竟是要横推一洲的大仗。我先去,咱们换着来。” 陈文佳也沉默片刻,随后开口:“归墟那边,好像一场对峙将将落幕,浮屠洲会这么快有动作?按你说的,顾氏一族是以那明教为噱头掩饰身份,那顾氏,何时起事?” 顾衣珏看了一眼西北方向,叹息道:“快了。” 此时小泥鳅端来两壶酒,陈文佳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轻声说道:“以前我不太明白我师傅数次孤舟渡海是为什么,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我们武道中人,相对还好一些,炼气士,那就是明摆着的拿人手短。” 顾衣珏笑道:“山主说过,生而为人,当为这人世间做些什么。既然我们个头儿要高一些,拳头要大一些,哪儿有不出力的理由?” 只要平了浮屠洲,归墟那边,压力要小上好多好多的。 陈文佳点了点头,轻声道:“余恬的宗门要开山了,起名长风岛,定在了明年三月上巳,山主夫人不在,只好我带着白小豆或者姜柚去了。可千万别在那个时候有什么事儿。” 顾衣珏摇摇头,“不会过这个年的。” 等到浮屠洲初定,景炀王朝便会往归墟出兵,到时候,青椋山修士便也能上战场了。 还没有去过拒妖岛,这是顾衣珏觉得比较可惜的事。他其实挺想日后与曹风一道去一趟拒妖岛,哪怕只东去海上各出一剑也行啊! ……………… 瘦篙洲芦花山,一座一流山头儿,山主姓林名禽,登楼修士。 藏在深山之中的宗门,是比青椋山要更像一个修士山头儿的多。 亲传、内门、外门、杂役,弟子等阶森严,每三年一大比,过了考核才能更进一步,等到什么时候在内门大比之中脱颖而出,被各峰主看上了,才能拜师,成为亲传。在此之前,修炼全是各亲传教授。 其实这样的山门,更好发展些,但同门之间互相杀戮的不在少数,弱肉强食。 山门立着三间四柱冲天式牌坊,并无楹联。 刘景浊走去门房处,递上拜帖,抱拳道:“中土青椋山刘景浊,来拜会林山主。” 门房的元婴老者一听刘景浊这三个字,当即上下打量了起来。 刘景浊也没法子,谁叫自己名声太差呢? 不过这门房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我们山主外出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换做其他时候,刘景浊扭头就走了。但现在不行,事关未来航道,脸,可以不要。 刘景浊一笑,“我可以等。” 那门房撇了撇嘴,摇头道:“愿意等你就等把,不过我们近日在举行宗门大比,来客颇多,怕是没有多余客房。” 刘景浊一笑,“不要紧,风餐露宿习惯了,我就在在山脚等。” 门房想了想,毕竟是个没有一流头衔儿却有一流实力的山头儿,不好得罪。 他便换了一张笑脸,轻声道:“后山客邸许是还有空屋子,刘山主要是不嫌弃……” 话都没有说完,刘景浊便说道:“有个遮风避雨处已经极好,哪儿会有嫌弃一说。” 门房只好喊来个杂役弟子,刻意大声说道:“这位是中土青椋山的刘景浊山主,你将刘山主带去后山休息,不可怠慢。” 刘景浊权当没听见这言外之意,还是那句话,事关开路,脸算什么? 年轻女子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去山门不远处驾驶来飞舟,带着刘景浊往后山去。 刘景浊好奇问道:“宗门大比没去参加?” 女子摇摇头,“境界太低,去了也白去。” 估计是因为刘景浊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人家都不乐意搭理自个儿,刘景浊也识趣闭嘴,再不言语。 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山,女子率先跳下飞舟,指着一处茅屋,轻声道:“后山客邸就是这样,委屈刘山主了。” 刘景浊笑着摇头,“不委屈,野地里都睡惯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女子也不多说,只点了点头就走了。 刘景浊迈步进门,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屋子门口蜘蛛网都爬满了,与前面看起来,天壤之别。 瘦篙洲,熟人太少,没得法子。 还是那句话,脸算什么? 墙角放着扫把,他就自个儿打扫了一番,然后进屋子,再没出来。 山巅那处,有个红衣男子凭空出现,随后又有两人出现,一男一女。 红衣男子翘着兰花指,捏住一缕头发,那叫一个花枝招展。 “文佳的山主,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怠慢了些?” 一旁的女子轻声喊了句怜儿,有个十五六岁,长得楚楚可怜的姑娘便瞬身至此。 瞧着年轻,实则早就过百了。 女子微微抱拳,轻声道:“见过山主,掌律。师傅,有事吗?” 那位女子掌律笑着说道:“委屈你牺牲色相,晚上去茅庐一趟。” 怜儿一皱眉,气的不轻,“师傅!你怎么这样啊?” 那位首席赶忙放低了声音,干笑道:“那里边住的人,据说喜欢年纪小的丫头,师傅不找你帮忙还能找谁?委屈你一下嘛!他只要敢真动手动脚的,我立马儿现身!” 林禽也笑着说道:“怜儿,委屈你一下。” 一旁的男子沉声说道:“这样子,才会得罪人吧?陈姑娘信上不是都说了,那些只是谣传吗?” 女子首席笑道:“眼见为实。” 刘景浊自然不知道这些,在别人山中,他也不好铺开神识去探视什么。 他就在床头打坐炼气而已。 一修炼起来,就是容易忘记时间,等睁眼之时,已经子时前后了。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刚想躺下歇歇,可院子里忽然有什么动静传来,他刚要看去,门便被推开。 进来一个一身粉色长裙,光着脚的少女。少女眼含泪花,楚楚可怜。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是谁?要干嘛?” 少女猛的抬头,“怎么……怎么有人,你是谁?” 话音刚落,少女忽然眼皮打架,径直栽倒在了地上。 刘景浊没着急上前,只是以神识扫了一遍。 中了毒?一个元婴修士,中毒? 刘景浊理都没理会,只是迈步走出屋子,然后才随手一道火焰帮少女清了体内余毒。 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刘景浊十分干脆的化作剑光离去,都没回头看这山头儿一眼。 没意思,如此这般,哪怕上了我青椋山的船,也迟早要被上门清算的,真没意思。 看着那道剑光远去,林禽咋舌道:“脾气真大啊!” 一旁的男子无奈道:“这次是真得罪了。” (家里大人意外受伤,得去照料。最近更新可能不稳定,只能尽量不断更了,望见谅。) 第四百二十章 许多开路人(四) 剑光远去数百里,刘景浊头都没回。 后方有个红衣青年疾速追赶而来,老远便传音说道:“刘山主何必这么大气性,玩笑而已,林禽向你道歉。” 刘景浊抬手拔出独木舟,往身后斩去一剑,一个字都没有说,没必要了。 林禽被一道十分怪异的剑气逼停,他只得看着那道剑光消失在天幕,也不好追赶了。 他急得跺脚,焦急到自言自语:“完了完了,我那好姐妹铁定要吃了我,这刘景浊怎的如此不识逗呢?” 这位林禽山主,也是为数不多地瘦篙洲山上一枝花了,虽然是个男子,但不输女子妩媚。 那位掌律随后赶来,没好气道:“山主还是赶去清水岛,让钟岛主做个和事佬吧。咱们虽然不怕得罪他,但平白无故,得罪人作甚?” 林禽无奈一笑,“那也只能去找钟妹妹了,要不然文佳回来铁定揍我。大比你们看着弄吧,反正也没什么好苗子,我先赶去清水岛了。” 追刘景浊,着实不好去了,已经有了误会,解释起来不容易地。 他哪儿知道,其实刘景浊不介意破茅屋,更不介意那门房的鄙夷眼神,哪怕是试探,他也不会多介意。 他介意地是林禽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要如此试探。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争取地必要? 刘景浊一直御剑往东,飞出去千里之后才缓缓落地。 有些生气,也没法儿不生气。 事不过三,你们一连三次,那就别怪我脾气大了。 出师不利,第二座山头儿可不敢如此了,得慢慢来。 如今七月过半,近中元了,赶在腊月到璃月王朝那座铅华渡口,尚且有四月时间,足够了。 在山水之间,心情都要好上许多。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刘景浊就是扶舟县方言说地游神爷,不管目的在于何处,总是在胡游乱逛。 心念一动,刘景浊化作一副道士打扮,身着黑色道袍,斜背木剑,头戴逍遥冠,好个仙风道骨。 下一处地方,位处璃月王朝西南重镇,不是炼气士山头儿,山主是一位武道中人,但那位前辈坐拥一座药山,山上有九洲独三处可生长的安魂草,是炼制各种滋养魂魄丹药必须的一味药材。 日后拒妖岛上,滋养魂魄的丹药,也定然是必需的了。 常用的疗伤丹药,以及固本培元、滋养魂魄的丹药,这些必须都得有。 中土那边,入秋之后便是一场秋雨一场寒。瘦篙洲略有不同,每逢大雨,略凉,然后便是山中大雾。 七月十五这天,一场大雨从夜里下到了天亮时依然止不住。 刘景浊身着黑色道袍,也不晓得从哪儿寻来一把油纸伞,行走于璃月王朝大官道。 拼命挣钱的人,向来不惧风雨。 前方泥泞道路之中,前后十几辆马车押送货物,上方覆盖苫布,估计拉的货物也是淋不得雨的。 好在是货物不重,若不然陷进去泥泞之中,再想自拔便不容易了。 刘景浊孑然一身,走的快些,很快就走到马帮前头,水星进去路边卖茶水粗食的茶棚。 刘景浊合上雨伞,将山水桥靠在桌上边上,立马儿有人开口询问:“道爷吃点儿什么还是喝点儿什么?”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随便来点儿顶饿的就行。” 小厮点了点头,很快就端来一碗面,好家伙,海碗装面,够实诚啊! 结果拿起筷子一挑,刘景浊差点儿没忍住骂了一句娘。 这他娘的,碗不要钱的吗?一立掌高的碗,碗底子四指厚…… 没法子,只能吃了,忒坑! 很快后方马帮便也到此,他们将马车整整齐齐停靠在了路边,二十几人来了一半儿就坐满了避雨棚子,还有十来个人就披着蓑衣,守在马车旁。 那方才那伙计只看了一眼,扭头就跟后边喊道,下三十碗面,辣子重些。 看样子是熟客了。 此时又有一架马车驶来,停靠在了路边。马车上下来两人,是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还有个头戴幂篱一身青衣的少女。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武道归元气。 其余桌子都坐满了,白发老者左看右看,只得笑着走来刘景浊这边,笑问道:“这位道长,能否拼桌一坐?” 刘景浊笑道:“自便。” 老者抱拳致谢,随后招呼幂笠少女与车夫坐下,然后要了一盘儿小菜,外加三碗面,要清淡些。 老人落座之后便对着那幂笠少女说道:“很快了就到,马上要出露水郡,天气好的话,再有三五天就到了。到了你姑姑那边,切记把小性子收一收,你姑父是个粗人,可不会惯着你这臭毛病。” 刘景浊心说这还真不见外哈?桌上还有个别人呢。 幂篱少女并未吭声,只是静坐,时不时瞥向刘景浊。看的某人头发发麻,当即想起龙丘棠溪说的,他刘景浊最招小姑娘喜欢。 其实刘景浊觉得,言语温和的大哥哥,咋可能不喜欢嘛? 哦,现在是大叔了。 很快他们三人的面就上桌了,刘景浊的一碗咸菜粥也端了上来。 当年行军路上,一过江水,粥都叫稀饭,还都是咸的,刘景浊当真吃不惯。结果后来在南越道吃了一顿砂锅粥,里边儿螃蟹鱼虾儿啥都有,还真好吃。 也是许多年没喝咸粥了。 刘景浊埋头喝粥,没去看那幂笠少女。人家以幂篱遮面,自然是不愿意被人看到容貌的。 不过此时又听到那老者说道:“有些臭毛病,得改。你不是哪国皇帝的闺女,不能因为逛过几个大地方,见识过了大场面,就瞧不上别人了。山里长大的孩子,只城里待了几年,过年回家之后还嫌弃上茅房冻腚,这是最不应该的。” 这老人是在教少女不忘本,就是不晓得幂笠少女能不能听出这层意思。 炼气士其实也一样,一个刚刚学剑的少年人,瞧见有人一剑斩出千里剑气,自然会道心失守。 山里孩子见了城中繁华,会失魂落魄的,反而是心志坚定的。 刘景浊喝完咸菜粥,放下十几枚铜钱,起身撑开油纸伞,就这么走了。 能带着一尊归元气护卫,至少也是达官显贵了,还是离远点好,免得又闹出来什么幺蛾子。 再往前几百里就是璃月王朝飘摇城了,类似于神鹿洲迷离滩朦胧台的地方,虽然远比不上朦胧台那般,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手上还有两枚乾坤玉,里边儿物件儿不少,能卖一枚半两钱也是钱嘛! 大雨犹不止,路上雾蒙蒙的,刘景浊在一处无人之地御剑而起,没有刻意去追求速度,而是在追求一种自在。 遇云化云,遇水化水,能与万物相融的一种自在。 上次与那糜竺一战之后,刘景浊便有了这个想法。 拳法都能如此,为何剑术不行? 只可惜,花费好几个时辰,终究是做不到想要的那种“相融”。 只好以元婴在体内那座天地演练,若是可行,便拿出来修炼。 瞬身落地,还没有走几步,便有个带着个小姑娘的女子瞬身落地。 女子腰悬一根镔铁棍,一看就是登楼。 女子开口道:“你是刘景浊?咋个道士装扮?” 刘景浊略微皱眉,“姑娘是?” 女子轻声道:“我叫陶檀儿了,李湖生的师姐。” 又指了指身边天生媚骨的小姑娘,陶檀儿接着说道:“她叫谣谣,渔子前辈让我带着她去你青椋山。” 刘景浊一愣,仔细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忽然想起那只九尾狐,当即头皮发麻。 “别别别我青椋山够乱的了,再把她弄去,那不乱套了吗?” 前方小姑娘冷不丁抬头,神神叨叨双手交叉,对着刘景浊一指,喊道:“嘛咪嘛咪哄!” 陶檀儿按住小姑娘脑袋,“行了行了,韭菜炒大葱。” 她迈步走近刘景浊,轻声道:“渔子前辈说了,躲是躲不过去的,能不能把她的仇恨化解,看你刘景浊本事。” 刘景浊无奈至极,心说我哪儿来的本事?当年险些被涂山谣给打死了啊!现在一半儿在青椋山,再把另一半带去,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瞧着傻乎乎的小丫头,跟姜柚那是生死大仇啊! 别说这丫头了,山上那只白狐见了姜柚都直跳起来挠。 陶檀儿轻声道:“渔子前辈让我在这里等你,我师傅的情况,师弟全说了。我不强迫她什么,但我要带她跟白寒回一趟神弦宗,簪雪城我也会去讨个说法儿。所以你得手书一封,让我师傅愿意跟我回去。”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信我会写,但她愿不愿意去,我不能替她决定。杨念筝是沐竹,但也不是。” 陶檀儿有些不耐烦道:“行了行了,麻溜儿写信。” 刘景浊心说咋还是个急性子呢? 没法子,只好取出纸笔,就在雨中写信。 此时陶檀儿又说道:“你的想法很好,我反正觉得很好。回去之后,我师傅要是不愿意醒来,我会接任宗主,玉竹洲那边,神弦宗会帮你开设坊市的,另外有一千泉儿,会在你到归墟之后交给你。没法子,封山百年,一直没挣钱,暂时掏空家底儿也就这么些了。” 刘景浊放下纸笔,起身重重抱拳。 一下子就把先前糟心事带来的不悦扫除干净了。 不是因为钱,真不是。 只是神弦宗有心为这人世间做些什么,就已经很让人欣慰了。 陶檀儿忽然气笑不止,骂道:“你他娘的少看不起人!我们祖师婆婆也是最早的戍边人!” 第四百二十一章 穷疯了吗? 信上面,刘景浊只写道,可以搭乘自家渡船返回玉竹洲,有陶檀儿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玉竹洲那边还有咱们的盟友在,可以放心去。权当是一场故地重游,出来也这么些年了,也回去看看姜老伯。 再就是家常问候了,毕竟是当山主的,总要关心关心山中修士。 封好信封,刘景浊将信递给陶檀儿,还是没忍住又看了小姑娘几眼。 好嘛!我这青椋山,越来越热闹了。 陶檀儿也没看,直接收起信封,随后说道:“七窍玲珑心是怎么个回事,现在有没有个确凿答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只大概有个猜测,沐竹宗主不是被人所害,她应该是故意兵解转世,就为这颗七巧玲珑心。簪雪城那边,应该也是想要这颗七巧玲珑心,故而去插手西花之事,把杨念筝逼成了姜念筝。” 又补了一句:“但这些只是猜测。” 陶檀儿盯着刘景浊地酒葫芦看了半天,有些人就是不自觉啊?怪不得九洲这么大,骂他地人远比他的朋友多地多。 结果这家伙还是自顾自饮酒。 陶檀儿气笑道:“有人说过你刘景浊没有眼力见儿吗?” 一旁地小姑娘嘟囔道:“眼力见儿?眼力见儿!” 刘景浊赶忙取出一壶酒,讪笑道:“没有主动给女子递酒地习惯,主动给女子递酒,会让人觉得孟浪,特别是给一位通晓音律的奇女子,我怕挨打。” 陶檀儿撇嘴道:“那你就错了,我五音不全。” 刘景浊只当她在说笑,神弦宗大弟子,会五音不全? 结果陶檀儿一本正经道:“真的,我师傅教我弹琴,差点儿没把琴砸了。” 刘景浊一愣,这下子信了。 他摆摆手,讪笑道:“一样一样,我老爹教我下棋,是真把棋盘砸了。” 我刘景浊什么都愿意学,多多少少都能学点儿皮毛。唯独下棋,七窍通了六窍。 陶檀儿抿了一口酒,还不错,比相逢酒好喝的多。 她轻声开口:“我师傅消失之前,说她要去找一样东西,估计就是七窍玲珑心了。其实要是她愿意想起前尘旧事,所有疑惑便都能得解。”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笑道:“陶姑娘,前世今生,总是两个人。若换个位置,你平白无故多出来另外一人的记忆,那到时候你是今生你还是前世你?” 陶檀儿点点头,“想过,所以不强求。但师傅永远是师傅。”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对了,按照湖生所说,你谋划的那场大事,必须得七姓议事通过才行,但你有把握让他们答应吗?假如你的想法得以实现,七姓在战场上的话语权会大跌。另外五席,看样子你跟高图生关系也不错,破烂山更不用说了,左前辈能这么帮你,说明他也向着你。但葬剑城跟青鸾洲两大王朝,不好说。” 刘景浊狂灌一口酒,陶檀儿总觉得这小子忽然之间冒出来一股子少年气。 刘景浊笑道:“船到桥头未必直,要是不直,我将其掰直就好了嘛!届时十二席皆可派出人手,真境、炼虚,或是登楼,随意!” 陶檀儿咋舌道:“武道琉璃身而已,口气这么大?” 刘景浊笑道:“口气不大,但志气高!” 身边小姑娘冲着刘景浊一眨眼,“哇哦!” 这会儿倒是没有嘛咪嘛咪哄。 陶檀儿一笑,“除此之外,有无他事?话先说明,私事找李湖生谈,让他找我。若为九洲之事,你尽管开口,陶檀儿只会点头。”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暂时大小事都已经有了眉目,日后要有什么地方得麻烦神弦宗,我是不会要脸的。” 陶檀儿点点头,抱拳道:“那便就此别过,终战之时,我定然重返拒妖岛,你也好好活着。”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后会有期。” 小姑娘有样学样,抱拳:“后会有期!” 临走之前,陶檀儿又问了一句:“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觉得有多少人会做?” 刘景浊反问道:“陶姑娘没去过西边桃李林?” 陶檀儿再次抱拳,拉起小姑娘,瞬身离去。 答案在拒妖岛西,桃李林中,铁牌之上。 数千年来,青鸾洲以东十万里,人虽不多,但戍边之人从来不孤独。仟韆仦哾 ……………… 有个红衣男子瞬身落在清水岛,这次出门儿忘记画个淡妆,都不好意思去见好姐妹了。 他赶忙拿出胭脂胡乱涂抹一番,然后才迈步往岛中走去。 路上瞧见被罚在寒潭之中浸泡的吕火丁,林禽咯咯一笑,小声喊道:“小灯子,洗冷水澡呢?又犯什么错了?十来年不见,越来越白净了呀!” 吕火丁黑着脸,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干净。 小时候被他扎了一头花辫子,过去都快两百年了还老是因为这个被人调侃,所以吕火丁瞧见林禽就来气。 死娘娘腔! 林禽撇撇嘴,弯腰捡起一块儿石子,扭动腰肢,翘着兰花指吵着吕火丁丢去,“大老爷们儿看大老爷们儿,怕个啥?” 吕火丁实在是没忍住,闭着眼睛开口:“烦劳林山主走快些,我早晨就吃了几个馄饨,接下来好多天都没饭吃的。” 林禽气的牙痒痒,干脆就不走了,双手叉腰,摇着头大喊:“钟郦!瞧瞧你的好徒弟,小时候在我身上撒尿的事儿全忘了!” 岛中央一处山涧,有个绿衣女子正在专心画符,结果被这一身吵的脑仁儿疼。 她没好气道:“死娘娘腔,要来就赶紧,不来就死远点。” 一袭红衣飘飘然落地,满脸委屈,泪水打旋儿。 钟郦赶忙挤出个笑脸,哄孩子似的:“呦呦呦,我错了我错了,可别哭,妆都花了。” 画的本来就跟花猫似的,何需泪水。 林禽这才撇着嘴,嘟囔道:“刘景浊去过我们山头儿了,但被我给得罪了。” 来龙去脉一说,钟郦听的气笑不止。 “你脑子被门夹了吧?好端端的试探人家作甚?” 结果这位林山主,又是一脸委屈。 钟郦都无奈了,只好说道:“行了行了,咱们看看能不能堵到他吧,我去做和事佬,尽量帮你。实在不行,就只能找文佳了。” 林禽瞬间变脸,嬉笑不已,“这才是我的好姐妹嘛!” 林禽的娘娘腔的名声,响彻一洲,但人家是登楼修士,也无人真敢当面说些什么。 两人就此拔地而起,林禽带着钟郦,登楼修士,速度不慢的。 刘景浊也才刚刚走到那座飘摇城,花了三百半两钱,租了个犄角旮旯的摊位。 他一身道士打扮,自然主要是兜售符箓了。不过这次的符箓可都是自个儿画的。立了个牌子,五百半两钱一张,概不讲价。 都是下品中品灵符,其实不贵,一点儿也不过分。 只是刘景浊这符箓之中,夹杂有几张以雷霆火焰所刻画的,价值远超五百半两钱。 无关其他,只是放出一些小小机缘,谁运气好,买去便是。 暂时无人,他便取出刻刀,篆刻闲章。 兴许是概不讲价四个字让人看着不舒服,这会儿都快子时了,还没有开张。 要是曹庋那小子在,估计都卖光了。 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刘景浊干脆改了价格,一张符箓一枚泉儿,概不讲价。 这次看的人是多了,不过都会来一句:“穷疯了吧?” 刘景浊毫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刻章。 直到丑末寅初时,才有了第一位真正弯腰来看符箓的人,是个双鬓斑白的老修士。 老修士拿起一张雪山神咒符,反复看了许久,最后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怎么能这样画符呢?” 老修士抬起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道友,你这符箓,真不讲价?” 刘景浊淡然道:“先前卖五百半两钱,没人看,现在涨价了,不讲价。” 老者一笑,这脾气还真古怪。 他笑问道:“你这符箓我包圆儿呢?能否以涨价前的价格给我?” 刘景浊摇摇头,“出门在外,讲究个道缘,老先生没赶上五百半两钱的,那说明与老先生无缘。不过,既然老先生有意让我早早收摊,那我也说个一口价,五十泉儿,全拿走。” 其实还能降价的,但做生意嘛!报高了,才有砍价余地。 没成想这老修士二话不说就取出来五十枚泉儿,并笑着说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面点清,过后概不认账。” 他怕刘景浊反悔,刘景浊还怕她反悔呢,拿起钱扭头就走,后会无期。 这感情好,明日换个身份,把剩余两枚乾坤玉里的东西卖了,这不就又挣一堆钱嘛! 刘景浊心情大好,寻了一间客栈,花一枚五铢钱,一连租住三天。 等到次日天明,刘景浊去城中坊市闲逛,本来是看看有无什么好东西的,结果一眼就瞧见了一处兜售符箓的铺子。里头摆放着自个儿昨夜卖出去的符箓,整整齐齐码放一排,标价每张三枚泉儿! 刘景浊嘴角抽搐,骂了句他娘的!穷疯了吗? 第四百二十三章 飘摇 夜里刘景浊准备出摊,这次换了本来容貌,书生打扮。 装就要装像些,刘景浊以金丹境界示人,让人觉得自个儿差不多百来岁,是个读书人。qQxδnew 为了更像读书人,还特意捧了一本书……认字的书。 不晓得为什么,今个儿人少了很多,摆摊儿的也少了很多,所以刘景浊换了个地方,还是三百半两钱,但位置要好太多。 零零碎碎卖出去几样杂物,只百枚半两钱而已,距离回本还远。 地摊儿上摆放地,杂七杂八,有银子做地酒壶有算不上灵宝,但相比寻常凡兵要强极多的兵刃,都是些不值钱地玩意儿。 做人留一线,这个道理刘景浊还是知道地。 有个少年人溜溜达达了好几趟,最终还是来了。他弯腰拾起酒壶,看了半天,问道:“多少钱?” 刘景浊竖起一根手指头,“一枚半两钱。” 少年人闻言一惊,抬起头,不敢置信道:“这银子做地,撑死了一斤重,按斤两置换,也就给你十六两银子啊!算上这工费,撑死了给你三十两!你敢要一枚半两钱?” 刘景浊淡然道:“爱买买,不买走人。”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给你三两黄金,不卖我就走。” 刘景浊撇撇嘴,“谁拦你了?” 哪知道少年人冷不丁一屁股坐下,盘着腿,撇嘴道:“四两金子,最多了,你要是不卖我就不走了。” 刘景浊气笑不止,这哪儿来的混小子? “你爱坐就坐着。” 说着就拿起一旁的酒囊灌了一口酒,边翻书边喝酒。 那少年人就直愣愣看着刘景浊,眼睛都不眨一下。 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干脆喊了一句:“这谁家孩子?有没有人管了?” 结果那少年人咧嘴一笑,“放心喊,我家大人今个儿都忙,看看会不会有人理你。” 刘景浊这个气啊!起身拎着少年脖领子,丢石子一般,顺手给丢出去几里地。当然了,一个灵台修士,真怕给摔着,还是以温和灵气拖着他,只摔了个屁墩儿,不会受伤。 刘景浊这才返回摊子,继续翻书。 不过今儿个都这时候了,那奸商怎的还不来? 过去至多两刻,那个所谓生意人没来,混小子倒是回来了。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悄悄分身出去,化作一个穿着草鞋的邋遢青年走来,一把捡起酒壶,问道:“多少钱?” 刘景浊竖起一根手指头,“一枚半两钱。” 邋遢青年二话不说摔下钱,拿起酒壶,扭头儿就走。 倒是把少年人看的一愣,随后满脸气愤,质问刘景浊:“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刘景浊气笑道:“什么混账话?你先看上就是你的了?” 结果少年人板着脸喊了一句奸商,扭头儿就朝邋遢青年追去。 年轻人无奈饮酒,心说我这造了什么孽了? 分身闲逛走出鬼集,这才闹明白,今个儿鬼集为何人这么少。 因为飘摇城主之女,今夜选婿。 此时那少年人也追了过来,就跟着刘景浊分身,不断说道:“酒壶是我先看上的,我在磨价钱呢,被你买走了,你得把酒壶四两金子卖我!” 第424章 动腿不动手(上) 糜皖到此之时,老者便已经收敛一身气息,这会儿瞧着就只是神游境界。 老者抬起头,看表情就像是在告诉刘景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要以五枚泉儿的价格把这两张符箓给我? 刘景浊笑着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过后概不认账。” 老者收好两张符箓,轻声道:“走之前到我铺子里找我喝茶,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好的。” 这位不知名姓,但却是个登楼修士地老人,临走之前看了糜皖一眼。 飘摇城里人飘摇,两个字是写到心坎儿上了。 老者前脚刚走,刘景浊便笑着看向糜皖,问道:“钟岛主以一枚泉儿外加十六柄灵宝品秩地飞剑赎走的东西,你打算花多少钱?” 糜皖沉声道:“我只要那身甲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那是万万不可也万万不行地!要么就一块儿买走,要么就什么都别想要,你把好地拿走了,剩下一堆破烂儿,让我如何做生意?” 糜皖皱起眉头,“你刘景浊就穷到这个份儿上了?” 刘景浊撇撇嘴,既然没有诚意,那就没有谈下去地必要了。 你去买葱,跟人家说你只要葱白试试看?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那就不是卖菜的!高低也是瘦篙洲年轻天骄,怎么就没点儿数儿呢? 糜皖心里也憋着气,怎么可能不气?自己的东西要花钱往回买就算了,居然还要被宰? 可这家伙已经破境琉璃身,那场破境声势浩大,他也不是没看见,自己距离破境尚有一线,打?不用想,肯定打不过的。 他只得捏着鼻子问道:“你要多少?最好不要狮子大开口!” 刘景浊一笑:“怎么也得三百两才行。” 糜皖一愣,“多少?” 刘景浊也是一愣,不敢置信道:“要不要这么困难?一三百两都掏不出来?” 糜皖当即取出一枚半两钱,结果刘景浊只是自顾自收摊儿,都不正眼看去。 糜皖皱眉道:“什么意思?” 刘景浊淡然道:“说了是三百两银子,一文钱不多要你的,也不会少要。不能是三十两金子,更不能是半两钱,找不开。” 这番言语弄得糜皖一头雾水,三百两银子跟三十两金子价值有什么区别吗?我给你一枚半两钱,你不是净赚一大半吗? 刘景浊已经将地摊儿东西收拾好了。他笑着说道:“明日午后我就会走,抓紧,要是弄不到三百两,我是不会把甲胄交给你的,即便付我十枚泉儿也没戏!” 糜皖皱起眉头,沉声道:“刘景浊,你若这般辱我,待我破境琉璃身后,定要找你死战一场!” 刘景浊扛起包袱,只轻声道:“随你便,你要来,我随时奉陪。” 对你来说,同样价值的金银是一样的,对我来说不是。简简单单的三百两银子,你居然拿不出来,那你糜天骄何必练武?当神仙多好? 破境不成,也不想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客栈那边,楚苣跟随刘景浊返回屋子,一楼布满了怪异眼神。 刘景浊心说你们是有病咋地?我们谈事情,难不成当着你们面谈? 年轻女子拿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东西就在里边儿,取出来我拿不动,这枚乾坤玉并未被炼化,刘公子可以自行取枪。” 刘景浊倒也没着急去把枪掏出来,只是说道:“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姑娘莫不是欺负我不识货,胡乱找个东西糊弄我吧?” 楚苣一笑:“公子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景浊想了想,干脆取出来八十泉儿,直接递了过去。 “这枚低阶乾坤玉,就当做搭头儿如何?” 女子笑着点头,但仍旧问了句:“公子也不验货?” 刘景浊笑道:“不必了,姑娘如此有心,说了两天就两天,我相信姑娘。再者说,我也不怕被坑,大不了找回来,杀了姑娘收回泉儿就好。” 杀字,是笑着说出来的,可楚苣却不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她沉声说道:“我是坐商,跑不了的,刘公子放心。”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然放心。 说着,刘景浊眼睛瞟向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抹玩味笑容,轻声道:“有人说过楚姑娘长得很好看吗?” 女子眼中分明闪过一抹厌恶神色,但刘景浊看人多细? “刘公子当真不打开看看吗?” 刘景浊摇摇头,“暂时先不打开了。” 楚苣点点头,“那小女子这便告退了。” 楚苣走后,刘景浊看着桌上乾坤玉,陷入沉思当中。 他祭出捉月台,拿出几张上品符纸,开始画符,直到天明,也就画出来了五张符箓,其中三张,比较差强人意了。 一大清早,糜皖便找来了,他昨夜好不容易换来了三百两银子,等到天一亮就来找刘景浊。 这位年轻天骄说只要甲胄就行,但刘景浊还是把除却剑丸之外的所有东西还了回去。 糜皖始终板着脸,刘景浊只在他走之前说了句:“你觉得我在侮辱你,那你就这样觉得好了。但出于同是练武之人,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一句,你糜皖真意到了,心意不到,且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我非要三百两银子。” 送走了糜皖,刘景浊想了又想,还是把胸前悬挂的吊坠以剑气屏蔽。 他娘的,没法子,只能这样了,但要是给人发现了,我刘景浊这辈子名声就毁了。 他抓起桌上乾坤玉,迈步下楼,往坊市走去。 过城主府时,不出所料的,张贴出来的布告是在找寻糜皖,而糜皖到底写了什么,也成了无数梦碎修士最想知道的。 其实就俩字,飘摇 生在飘摇城里,如何能不飘摇? 坊市另外一端,距离此地也就十几里的兵器铺子里,走进去个带着个清凉女子的青年人。 青年人一身锦衣,手持折扇,笑着说道:“好妹妹,不是说想要一把趁手兵器吗?随意挑,我来付钱。” 也不管铺子里两个女子目光,青年人便笑着把手顺着女子腰肢往下去。 楚苣面沉似水,强忍怒气,问道:“二位需要些什么?” 青年人一笑,轻声道:“我家好妹妹说,要是有个趁手兵刃她定然欢喜,我看她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 被毛手毛脚乱摸的女子一扭头,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公子,我不想要了,我想回家。” 结果那男子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搂住女子,冷笑道:“落我手里了,还想跑?要想丹药,过夜再说。” 年轻女子挣扎无果,已经略微有些哽咽。 正此时,楚苣一把拔出铺子里那灵剑,只横削过去,便将男子头颅斩下。 将灵剑剑身血水擦去,楚苣顺手丢出几枚半两钱,沉声道:“走吧,有人找事儿我担着,我平生最恨登徒子!” 女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多谢姐姐救命,他是个炼丹师,我爹重伤,我求他丹药,他却馋我身子。” 楚苣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要什么丹药?” 女子哽咽着说道:“魂魄受损,养魂丹即可。” 楚苣二话不说甩出一枚药丸子,轻声道:“行了,不要哭了,女子要想不被欺负,就得自己够强才行,快回去救你爹去吧,切记日后好生修炼。” 女子千恩万谢,扭过头小跑着离去,一边跑还一边哽咽着念叨:“有救了,有救了!” 符箓铺子后方,背着木剑的年轻人与双鬓斑白的老者对坐饮茶,其实刘景浊还是爱喝酒些。 老者笑着说道:“我姓霍,喊我一声老伯你不亏。既然我都已经显露境界,那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力所能及之内,我会考虑的。” 刘景浊想了想,取出个乾坤玉,有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老者,“霍老伯,烦劳明日天黑前帮我取出乾坤玉中的东西,打开之前,一定先看纸上写的东西。这便是我要求霍老伯帮忙的事情了。” 老人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笑道:“我暂且卖个关子,明日黄昏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老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到明日,再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者一笑,收起乾坤玉跟那纸张,问了句:“你跟那糜皖,认识?”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瘦篙洲天骄,如何不认识?这趟江湖路就是奔着长见识来的。” 刘景浊想了又想,冷不丁轻声来了句:“老伯家里茅房在哪儿?” 老者满脸诧异,问道:“炼气士还需要上茅房吗?” 刘景浊笑着说道:“毕竟是人,不能因为修了仙了,屎尿屁就全戒了吧?” 话是糙了些,但理儿是这个理儿。 老者轻声道:“出门右转再右转。” 不多一会儿,刘景浊神清气爽的走了回来,酒葫芦也换成了酒囊。 老者诧异道:“你这木剑,怎么与先前样子不同啊?上个茅房,酒葫芦也不见了,木剑也换了?” 刘景浊只是笑道:“我木剑可多了,酒壶也不少,味道不同,要不要试一试?” 老者神色玩味,喝了一口茶,也不言语。 第427章 守门人见寻路人 船行大雾之中,方才那幅景象,其实就是天外那位教祖的手段而已。想来怕是因为上次在萍河之畔,稀里糊涂的做了些什么事儿之后,闹得九洲天穹略微晃动吧。 刘景浊轻声说道:“假如把这个人间推平,按照你地意思一个个重塑,那与灯影洞天,有何区别?” 迷雾之中,一人腰悬长剑,一身黄袍,头系黄巾,迈步走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居然能做到如此,看来明教传太平道,对你裨益不小哇?” 黄袍道人已然站立船头,身形高大。即便只是投以幻影至此,还是让刘景浊察觉到了前所未有地压力。 这位太平教祖开口道:“想不想去三司祖地瞧瞧?” 刘景浊点点头,“烦劳张道长引路。” 迷雾之中,刘景浊只觉得自个儿疾速朝前,但几个呼吸之后便停顿了下来。 黄袍道人手指之地,是一片岛屿,孤零零立于海上。 “此为江湖人祖地,我所能追溯到的一位江湖人,姓麻,剑术无敌,被人称之为麻先生。曾为守门人一脉与寻路人传授剑术。远古三司,江湖人一脉最早杀力最高。”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张五味之所以能是江湖人,是因为其有一魂始终算不上死。我们守门人,代代相承,你呢?寻路人?” 黄袍道人又抬手一指,已然换了地方,是一座高耸山峰,像是支撑着天穹。 “此乃寻路人祖地,最早问天之人,姓甚名谁早已无处可询。那时地天地之间,哪儿有什么规矩可言,山海之中,无九洲,唯独六合,八荒。一些闻所未闻地古怪生灵,可远比人族强大。问天之人枯坐那时地人间最高处,自问一句我是谁,三千年未寻到答案。他只好抬头问天,问你是谁。自那以后,人间便有了寻路人,找寻出路的人。” 刘景浊又喝一口酒,笑道:“你算是不肖子孙吗?” 道人笑了笑,“算吧,但我无愧于心。” 画面再一转,云雾之中,一片竹林。 刘景浊依稀看得出,这就是扶舟县西的那座小竹山。 道人再开口:“三司之中,独守门人一脉没改过姓。”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道人微微一笑,问道:“你知道刘顾舟多大年龄吗?” 刘景浊一愣,反问道:“生在扶舟县,在景炀王朝立国之前,至多三百余岁吧?” 道人笑而不语,弄得刘景浊一头雾水。 刘景浊也没刨根问底,而是说道:“此番来,就为跟我逛一逛?” 道人摇摇头,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只是这么些年来,看着人间之变化,我也有些心境变化,就想着来一趟,与你谈谈心。” 刘景浊笑着点头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开战之前,咱们是可以论道一番的。” 道人摇摇头,“论道就不必了,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就是想知道,你觉得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这个充斥着物欲的人间?凡人贪求权钱,炼气士贪求境界长生,就像你所看到的,生死面前,谁管你什么道义?谁管你什么良心?我想活着,我能活着就是了。” 刘景浊挂好酒葫芦,笑道:“刘景浊再如何怀有赤子之心,哪怕境界脚踏凌霄,也做不到一人去改变这广袤人间的。”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一块儿耕地,播种之后,等待冬日大雪,麦苗会在雪下面长出来。开春之后,需要常去除草,麦苗才能茁壮成长。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我觉得世道亦是如此,善意需要有人播种,需要有人守护,需要有人去拔除旁边糟粕。若视人间为一块儿耕地,得砍去遮挡日光的树木,八荒即这树木,如此便有了一块儿好地。之后播种,拔草,于人来说,我觉得是读书学理。等这一茬儿麦子成熟,便可以复做种子,如此往复,定然一茬儿更比一茬儿好。” 道人笑道:“过于想当然了,孩子一般。” 刘景浊再次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我知道想要有一个完美世道,很难,几乎做不到,肯定做不到。但画不出一条完美直线,我们还不能尽力去往直了画吗?” 刘景浊接着说道:“倘若真的只是行善者增寿行恶者减寿,我刘景浊也要问道于太平。可事实呢?道义从来不差,差在于借道之名,行错事之人。” 刘景浊向来不觉得书上道理有高低贵贱之分,也向来不觉得三教九流之教义有个高下之分,更不觉得剑术、拳法,有个高低之分。 天下文字放在那里,创立文字之人,唤母亲为娘,有了个你我他之分,他哪里想得到,后世有人从万千文字里边儿挑出来三个,“他娘的”就成了骂人言语。 不对的不是书上道理,是错用书上道理的人。 道人一笑,“儒家不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劳什子上圣人、贤人、君子?佛门说众生平等,罗汉地位是不是比菩萨低?我创造一个真正平等的人间,饿肚子一起饿,饱腹一起饱,不是更好?” 刘景浊笑着说道:“分的是人性,可不是人。后世之人,会错意了而已。” 两人对话,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无意义的争辩。 各有各的道理,谁也不服谁。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之后,已经重回游船。 迎着河风,刘景浊问了句:“假如当年你吃得饱呢?” 道人笑了笑,“那就不会有太平教祖了。” 刘景浊微微一笑。 道人也问了句:“要是你爹娘尚在,青椋山也在,你也没去过拒妖岛呢?还会不会有如今想法?” 刘景浊想都没想就答道:“会。你我初心,都是于苦海之中捞人,咱们走了两条路而已。” 道人摇摇头,“你终究还是吃得饱了。” 刘景浊伸手去接雨水,笑着说道:“助我求真破境,图什么?” 道人摇摇头,“不是我助你,你的破境,本就不难,难在于心障。你承认自己的不堪,愿意面对自己的不堪,也知道这种不堪是人都有。你觉得难,是因为你看得太清了。如同身处这迷雾之中,你明知道前方是河道,但你就是看不清。其实只需要闭上眼睛,不用眼睛去看就行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天门开时再见?” 道人迈步走向云雾之中,淡然道:“你我之间,总要分个生死的。” 谁活着,谁的路就是对的。 道人离去之后,云雾瞬间散开,大雨骤停,一缕日光洒落浑浊河面,两岸堤坝结结实实。 刘景浊笑着返回船舱,盘膝静坐。 今日守门人见寻路人,远古三司,总是尽数现身人间了。 只要现在吃下那百枚泉儿,当场可入求真我一境。 但刘景浊却笑着挥手斩断这条脉络,等同于放弃了一条破境之路。 另一间舱室,这条船上的船老大笑着摇了摇头,取出来了一枚白子。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船靠了岸,刘景浊背剑下船。 结果下船没多久,就瞧见了一位身穿绿衣的女子。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跟钟岛主再见了。” 钟郦叹息一声,苦笑道:“今日来此,是为林禽向刘山主赔礼道歉来的,主要是他怕文佳返回瘦篙洲以后,逮住他往死里打。本就是个娘娘腔,哭唧唧地来找我,好不恶心。刘山主看在文佳面子上,给个机会?” 刘景浊摇了摇头,“道歉就不必了,没有什么好道歉的。陈文佳那边也不必担心,我自会叮嘱她,让她莫要为难林山主。” 一听这话,钟郦已经心凉了半截儿,看样子是真把刘景浊惹火了,要不然按陈文佳所说,刘景浊对朋友,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只好传音林禽,轻声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免得在这里碍眼,待会儿真就半点儿机会也没了。最不济也不就是不与他青椋山来往,陈文佳还会不认你这个好姐妹?” 都是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专程致歉,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人家不要,又何必再往上贴?太跌份儿了。 刘景浊往前走了几步,笑问道:“左春树毁了斩龙台,总的来说,其实是利大于弊的。看似稚子江水运被那水蚺带走,可事实上,也是为一洲水族摘去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钟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道理是这样,丢人之处在于,他左春树不是瘦篙洲人啊!” 两人继续往前,不多久便过稚子江,到了那处斩龙台遗址。 古时那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人族大帝,在人间广设斩龙台,止住了蛟龙之属兴风作浪,疏水入海,这才保全了人间。中土神洲分裂之后,斩龙台一样一分为九,如今瘦篙洲这座也被毁了,就只剩下了渝州那座了。 钟郦轻声道:“听说左春树又入登楼境,已经去往归墟戍边了。” 刘景浊点点头,“我也很快到。” 独木舟忽然震颤不已,像是瞧见了什么美味佳肴。 刘景浊眉头一皱,抬手按住剑柄,沉声道:“没见过剑运?” 刘景浊分明看到一团浓郁剑运,如同游丝一般,直往东去。 尽头想都不用想,定是青鸾洲了。 看来斗寒洲之剑运凋零,还真是因为有人窃取剑运啊? 第428章剑运之事 刚刚把独木舟压下,山水桥又震颤不止。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八辈子没见过剑运吗?” 一旁的钟郦大感诧异,刘景浊有两把仙剑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可这两把剑,居然会自主去做些什么吗? 她虽然看不到刘景浊说的剑运,但这会儿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些。 左春树剑挑斩龙台,随后自散登楼修为,难不成这斩龙台下还有留存气运? 两把剑颤抖得愈发激烈,刘景浊有些压不住了。 片刻之后,两道剑光强行冲开刘景浊压制,化作一青一红两道剑气疾速飞向斩龙台。 刘景浊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没见过这点儿剑运吗?” 结果两把剑却未曾去“吃”那剑运,而是各自一剑,将那去往青鸾洲方向地游丝尽数斩断。 那团剑运当场原地四散,好似逃命一般。 刘景浊皱起眉头,两把剑已经先后返回,就悬停刘景浊前方,像是两个做错事地孩子一般。 刘景浊沉声问道:“你们是觉得,这些剑运是被绳子拴起来了,想要斩断那根绳子,还它们自由?” 两把剑同时发出微微剑鸣声音,刘景浊赶忙喝口酒压压惊,头一次觉得这种事有点儿荒诞。 把剑重新背好,看着钟郦一双好奇眼睛,刘景浊笑着说道:“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荒诞。我这两把剑瞧见了一团不自由的剑运,过去帮剑运斩断了锁链。” 钟郦闻言也是一愣,不过这种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她便笑着说道:“是有些荒诞,喜欢行侠仗义地人,连剑都会自己行侠仗义了。” 她还是觉得虽说仙剑有灵,但也不至于这么灵吧? 刘景浊随手摘下一片树叶,丢去稚子江上,这枚树叶便成了一叶扁舟。刘景浊率先登上小舟,钟郦随后落下,啧啧称奇。 “听文佳说了,你一手雷火符箓已经登堂入室,我早先还不太信,今日一见,着实服气。” 随手摘下地树叶,以神识掌控雷霆火焰瞬间画出符咒,这都能达到下品灵符,他要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去画符,怕是画出上品符箓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符印驱使,小舟于江上前行,全凭刘景浊心念。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道:“我们文佳掌律不是个喜欢透露朋友秘密地人,若非我说拒妖岛上缺一个可以画出仙符的大宗师,她是不会告诉我,钟岛主其实早就可以画出仙符了。” 其实陈文佳一听需要符箓大宗师时,就说了清水岛钟郦,十多年前就可以画出仙符,只是一直不曾与人说过,大家都只以为这位钟岛主,撑死了也就能画出半仙符。 之所以这么说,还是不想让钟郦觉得,陈文佳担任青椋山掌律之后就一心向着青椋山,连朋友秘密都可以随意说出来。 钟郦笑了笑,轻声道:“刘山主放心,我跟她的关系,不会因为这些个小事儿就出问题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那是我画蛇添足了。” 可钟郦却是说了句:“但我暂时真不能去归墟,不是怕死,怕死就不会愿意将清水岛符箓交给拒妖岛坊市兜售了。只是有些难言之隐,着实不便明说。”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能给拒妖岛定期提供符箓,刘景浊已经感激不尽了。” 丹、符、器、阵,这四者,如今最缺了。 寻常丹道宗师,符箓宗师,炼器宗师,拒妖岛都需要,而且不是少量。 刘景浊刚要开口,却听见钟郦说道:“等青椋山渡船过境之时,除却拉上清水岛库存灵符之外,可以把我那劣徒也带上,起码下品灵符他还是画得出的。我原本想着请刘山主去清水岛给小灯子涨涨见识,方才瞧见刘山主一念成符,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倒不如让他去归墟历练吧。” 有些人的天才,没有道理可讲的。刘景浊要比吕火丁小多少呢?要是让刘景浊当着吕火丁的面画符,那小子怕是会当场道心失守的。 刘景浊转身抱拳,轻声道:“那就多谢钟岛主了。” 顿了顿,刘景浊还是说了句:“我有些话不吐不快,钟岛主要是不愿意听,随时打断我即可。林禽那边,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争取了,不会耽误他与陈文佳的关系,也不会致使青椋山与他们山头儿交恶,但我这条贼船,他上不来的。钟岛主可以想一想,日后那张巨大蛛网铺开之后,拒妖岛便是蛛网中心,四面八方的小小动静,都会对拒妖岛有影响,我不会去赌林禽的性子,他若是觉得我小题大做,那他这样觉得就好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杀了路边一个傻子去可以救十个天之骄子的事儿,我不会去干。但如果死我刘景浊一人,可以救天下人,我是愿意的。” 钟郦摇摇头,“没明白。” 刘景浊笑着说道:“试探我,我可以忍。但明知道我的来意还要试探,我不会忍。” 钟郦无奈一笑,这个结估计陈文佳也解不开了。 说话间,脚下扁舟已经靠岸,刘景浊迈步往前,边走边说道:“既然钟岛主来了,那清水岛我也就不去了,我就当钟岛主上了我这艘船,待青椋山渡船过境之时,悬停清水岛上方,装货即可?” 钟郦点了点头,“但至少要给我本钱的。” 这就得谈了,刘景浊笑着问道:“能不能这样,等拒妖岛那边把符箓售出之后,再补给钟岛主钱财?一半付成钱,另一半付成取自妖族的天材地宝?要是有可能,我直接将另一半置换为符纸?坊市那边只抽取百之其五的水钱?” 钟郦笑道:“可以。” 刘景浊再次抱拳,沉声致谢,随后又掏出来三张替身符,连画符法门,都一并传音给了钟郦。 钟郦坦然受之,接着便是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十年之内,我必去拒妖岛,刘山主放心。” 刘景浊抱拳道:“后会有期。” 两人就此作别,钟郦瞬身离去,刘景浊则是继续往斩龙台遗址而去。 钟郦瞬身出去几百里,于云海之上找到了那个一身红衣的娘娘腔。 “事儿平不了,文佳说的那件事,你也掺和不进来的。” 刘景浊缓步走上斩龙台遗址,忍不住地想起方才两把剑的举动。 要是独木舟与山水桥,各有剑灵就好了。 自打艾禾一人一剑打得一座斗寒仙剑洲抬不起头后,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便直接丢了。 这个说法儿,是如今最常听见的说法儿了。 可事实上,三千年前,斗寒洲是公认的九洲杀力最高,剑修最多。 只说一个人间剑术剑道皆最高的安子,就已经占据天下剑运一半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前辈来了不现身,躲什么?” 陈桨瞬身落地,笑着说道:“姬闻鲸来找过我,说为你好,让我不要护着你。我想了想,凭什么听他的?” 刘景浊撇撇嘴,“他就是个搅屎棍,我早晚要弄死他的。对了,你们打过一场了?” 陈桨笑道:“早在青椋山就打过了,他缺一魂,撑死了就是个合道巅峰,挨不住我三拳的。” 刘景浊嘴角抽搐,少一魂还能合道巅峰,那他要是三魂齐全,岂不是最低也是开天门了? 一人压半座天下,眼下着实让人有些无奈。 陈桨问了句:“我在这里等了两月,半点儿没察觉到异常,怎么你一来就瞧得见那道剑运了?” 刘景浊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可能是因为十万大山的那把剑,稀里糊涂成了那把剑的主人,有关于剑的事儿,我能掌控的会多一些。” 陈桨忽然想起上次去那个地方之后,他问了郑红烛一个问题,那位人间安子还另外附赠一个答案,关于剑道之主。 他原以为剑道之主会在九洲之外,但郑红烛轻描淡写来了句:“现如今的剑道之主,是我。” 当时把陈桨吓得不轻, 他陈桨没当过炼气士,不知道其中关系,但郑红烛说,按道理说,不应该是他的,但那剑道自行择主,也不晓得为什么会选择他。但他这个剑道之主,只能算是伪道主,他后方有无数人,那些人会以为自己走在最前面。实则不然,在他前方,还有一道虚幻身影。 上次瞧见了那个少女之后,陈桨就有些明白了。 此时刘景浊说了句:“那件事多半已经确定了,但能做此移花接木之事的,怕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开天门。” 陈桨点点头,开口道:“的确,这么些年来,青鸾洲的剑修越来越多,而且好些是那种后天成为剑修的,不是生来的剑修胚子。” 也不晓得为什么,刘景浊忽然又想到了玥谷,想到了那位大先生。这事儿决计与他脱不了干系。 陈桨又说道:“假如你能看到这剑运游丝,等你到了青鸾洲,真相如何自会一目了然。” 刘景浊点了点头,忽然咧嘴一笑,问道:“前辈不着急游山玩水去吧?” 陈桨淡然道:“有事说事。” 刘景浊讪笑道:“等我逛完子落山,估计要借贵宝地一用,试试看能不能破境求真我。” 第429章舟子蹲门口 陈桨笑了笑,轻声道:“子落山那小子,我一样多年未见了,一道走吧。” 刘景浊好奇问道:“前辈跟章舒胤还认识?我以为他只是陈文佳的故交好友。” 陈桨看了看刘景浊酒壶,这小子见人不递酒的毛病,得给他改改。 刘景浊讪笑一声,赶忙取出一壶酒,轻声道:“这不是想着前辈不爱喝酒嘛!” 陈桨抿了一口酒,两人已经爬上云海,一个御剑一个踏风,顺着稚子江往下去。 陈桨开口道:“文佳丫头前世那场起义,欠了章小子人情,两人转世之后,我找到了章舒胤,传了他拳法,就当是给文佳还人情。哪成想最后人家二人还是成了好友。” 顿了顿,陈桨继续说道:“不止如此,那人跟你清溪阁还有点儿关系,你晓得清溪阁这名字,怎么来地吗?” 刘景浊试探说道:“睦洲清溪县?” 陈桨点点头,“聪明。” 这么些年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打听。 刘景浊又问了一句:“我知道前辈跟我爹也认识,昨个儿我见了那位太平教祖,他问了我知不知道我爹究竟多大年龄,好像我所知道地答案,是错的。” 陈桨摇摇头,“这个真不怎么清楚,估计知道地人,不多。” 一个刘顾舟,好似凭空出现地一般,何止陈桨不知道,估计连姬闻鲸都不是很清楚。 两人聊着聊着,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速度不快,却也走了千里路程。 落在璃月王朝浅水郡子落山下地护牛城,两人没着急登山,先去了城里那处子落武馆。 子落山的风格是跟青椋山很像的,山上人不多,加上山主章舒胤也就十来个人,靠着山上仙药,一天躺着不干活儿都不会挨饿的那种。 所以章舒胤带了两个弟子,在城里开设了一间武馆,就在私塾对面,与人抢学生。 久而久之,那条街便被人叫做了文武街。 刘景浊轻声问道:“前辈有无听说过独孤紫池?” 陈桨摇摇头,“姓独孤的,如今那比姓独的还少,哪儿听来的这个名字?” 刘景浊又问道:“那前辈有无听说过担任过中土南梁供奉,如今还在世的修士?最好是在武帝那一朝的。” 陈桨仔细想了想,忽然一转头,问道:“你们家那个邝乐,不是就曾经担任过梁国供奉,曾跟武帝称兄道弟吗?后来还一直待在金陵。” 刘景浊一拍脑子,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那个独孤紫池,刘景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直觉。 两人并肩走进文武街,正好赶上了私塾散堂,子落武馆也结束了上午授课,放弟子们回家吃饭。 穷文富武,在这文武街上,一览无余。 走出私塾的孩子,大多穿着素褂子,略显黑瘦。而一边武馆出来的,虽然穿着一样的粗布衣裳,但一眼就瞧得出,吃得很好。 陈桨看出来刘景浊想法,便笑着说道:“你是当过将军的人,应该晓得,那些个将军,远没有话本小说里那白盔白甲,剑眉星目吧?” 刘景浊笑道:“但也不至于像有些人说的,全是胖子。只是,不是当将军的就长得好看。就像市井之中那些个说书匠,都说剑仙如何如何英俊,我刘景浊也是当过剑仙的人,但……不也就长这样?” 第430章谈价格 一个胡子花白的干瘦老者,弯着腰一脸谄媚,一口一个您老人家,要多怪异是有多怪异。 陈桨冷笑一声,指向刘景浊,“他要来找你,我陪他来的,但你有个好门房啊!我长得不像陈桨?你们觉得陈桨应该长什么样子?” 章舒胤愣了好一愣,回过神后,二话不说把鱼竿儿鱼篓子一股脑儿抛下,脱下草鞋拎着就往门房去。 门房年轻人一看这架势,撒腿就跑,边跑便喊道:“师傅,救命啊!我师公要打死我了。” 老人边追边骂:“你个不长眼地,前辈都敢拦,子落山这点儿家底子迟早让你们一帮不争气地败光光!” 明明鞋都没挨上人。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着说道:“差不多了吧?堂堂舟子,大人有大量?” 陈桨缓缓起身,转头迈步进门,“行了,别装了。” 章舒胤拿着草鞋使劲儿丢过去,这才转过身,讪笑道:“前辈切莫生气,这小子脑子不清楚,待会儿我把他捉起来,皮剥了给你消气。” 陈桨看向老者,忽然有些伤感,问道:“也就一甲子没见,怎么老成这样了?三百不到的年纪,捯饬得比我还像老前辈,像话吗?” 章舒胤笑了笑,轻声道:“与人一战,受了点伤,损耗了些本源,估计是补不回去了。前辈还是先随我去后面吧。” 陈桨摇摇头,看向刘景浊,轻声道:“他来找你,我陪他而已。” 这话是给足了刘景浊面子,话里话外都在告诉章舒胤,他陈桨与刘景浊,关系不一般。 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刘景浊见过章山主。” 章舒胤笑着还礼,打趣道:“久闻刘山主大名,今日一见,似是与传言略有不符?” 刘景浊无奈一笑,“章山主就别笑话我了。” 章舒胤便再不提这茬儿,一边引着二人往后院去,一边喊道:“臭小子,把你师傅喊来拜见陈前辈。” 年轻人都不敢露头,只躲在远处门扇背后,喊道:“我师傅地老岳丈来了,怕是不好叫。” 章舒胤当即转头,“二位,我亲家公来了,这我得先去瞧瞧,要不你们先跟着那小子去后院儿用茶?” 陈桨面无表情,章舒胤便干笑一声,与刘景浊抱拳,转身之后就换上一身得体衣裳。 刘景浊不禁一笑,问道:“章山主这老顽童模样,有趣。” 陈桨淡然道:“小时候就是个小浑蛋,长大了是个大浑蛋,老了成了老浑蛋了。” 刘景浊无奈道:“双花琉璃身,至于这么说人家吗?” 可陈桨压根儿不听,只是板着脸看向前方门户,“出来,带路!” 可把年轻人吓坏了,他讪笑着走出来,刚想开口,却见陈桨瞪眼过来。 他二话不说,咣当跪倒,磕头不止,“大前辈饶了我,我真错了。” 总不至于真把这小子揍一顿吧?二十几岁地小年轻,怕是一根手指头都挨不住。 陈桨只好说道:“再不起来带路,我就让章舒胤把你逐出师门。” 年轻人倒也干脆,嗖一声起来,开口道:“二位这边来。” 刘景浊忍俊不禁,由此便能看出来,子落山也是个烟火气十足地山头儿 年轻人将刘景浊与陈桨带到后院儿后,麻溜儿跑路。 两人也没为难他,无甚意思。 隔着一堵墙,听得见隔壁嘿嘿哈哈的练拳声音,估计就是这武馆招收的弟子了。 刘景浊又递去一壶酒,陈桨却是摆摆手,轻声道:“我还没你这么大瘾。” 刘景浊只好讪笑着收回酒葫芦,然后开口道:“那个幂篱少女我见过,不太一般。那会儿咱们在门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是认出我来了。但我有杨前辈给的乾坤玉,合道之下想要认出我真身,很难的。” 陈桨转过头,“你有所怀疑?”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习惯了,遇事会有个最坏打算,也是被逼的。” 陈桨笑问道:“即便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不到最后一刻还是想着会有一丝转机。既然如此,何必再想?” 刘景浊只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兴许这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想得到跟做得到,是两回事。 陈桨便也没纠结在这个话题,而是问了句:“破境之后,有何感想?倘若给你一个同境琉璃身,需要百招内赢,还是三十招内?” 没问能不能赢,而是需要多久。 这便是武道第一人的底气,哪怕是自认为资质很差的陈文佳,一样是同境无敌,更别说刘景浊了。 刘景浊轻声道:“还是得分人,赢当然都能赢,但只用武道手段,对上那等冠绝一洲的存在,怕是有点儿难。” 陈桨转过头,沉声道:“什么时候能让我再见见刘见秋?岁数大了些,一往无前剑客气势也丢了?你要说,百招之内或是三十招内!”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同境捉对,用全力的话,百招之内必胜。” 陈桨勉强接受这个答案,再次开口说道:“刘景浊,你希望看到的人间三子齐聚海上,以我跟你的交情,无论如何都能有那么一天。但我陈桨再次孤舟入东海之时,是心甘情愿去,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去,很不一样的,不要让我失望。你自囚三字塔两年,虽然没破心魔,但那古往今来的儒家典籍却没少看,讲道理我说不过你。但你就不能像从前一样,想怎样就怎样吗?” 陈桨接着说道:“人间大而山河小,天地大而人间小。心小则与蚍蜉同游,大则包罗宇宙万象。” 这位人间舟子抬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随后看向天幕,嘁了一声。 我心自由,天地不可束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息道:“终究是有些年龄了。” 陈桨冷笑道:“想挨打就吱一声。” 刘景浊忙灌一口酒,再不言语。 此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章舒胤带着尹冼快步走来。 老者模样的章舒胤笑着说道:“快见过陈前辈,前辈不承认是我师傅,但我武道却是自陈前辈而来。” 尹冼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见过舟子前辈。” 章舒胤又伸手朝刘景浊,笑道:“这位是青椋山刘山主,听陈文佳说也兼修武道,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归元气巅峰了。” 陈桨插嘴道:“三十四岁,已经是琉璃身了。” 尹冼抬起来的手臂明显一顿,但还是说道:“见过刘山主。” 刘景浊满脸无奈,赶忙抱拳回礼,苦笑道:“尹兄不要多想,我这境界打娘胎就练武也到不了的,另有机缘,运气罢了。” 尹冼却是郑重说道:“刘山主不必谦虚,我道心还没有那般脆弱。只是,我向来觉得,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章舒胤笑着坐去刘景浊身边,尹冼坐在靠外地方,明显是把自己与刘景浊看做同辈,陈桨自然是大辈儿,尹冼则是要小上一辈儿了。 章舒胤看着刘景浊的酒葫芦,眼睛直放光。 看来是个同道中人啊? 刘景浊赶忙取出两壶酒,一壶递给章舒胤,另外一壶刚要递给尹冼,结果章舒胤一把将酒壶夺回来,笑着说道:“他不喝酒。对了,把他喊来,一来是想着陈前辈指点一二,二来是文佳妹子传来的信中所说之事,要跟他说,我现在是个甩手掌柜,大小事全是我这个二弟子做主。” 陈桨开口道:“先说正事,随后我会教拳。” 刘景浊赶忙再灌一口酒,心说这尹冼有的受了。 既然是说正事,尹冼便率先开口:“刘山主可知道我们子落山单靠出售仙草,每年挣多少钱?”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打听过了,一株养魂丹的价格,大约在五枚五铢钱上下,下品灵丹,算是不便宜了。药材价格,打个一枚五铢钱差不多。仙草十年一开花,开花之后方才采摘花朵入药,这价格,也差不多。就是不晓得子落山十处药田,各有仙草多少株?” 尹冼轻声道:“刘山主说的不差。至于药田,大约每处药田七千苗,起码是能保证每半年采摘半数的。” 话锋一转,尹冼接着说道:“我们至少要留出来两千苗做人情来往之用,剩余五千苗,每年可分两次供应拒妖岛,但价格,无法再降。账面很清楚,我们每年进账撑死了也就七百泉儿,用作作养护药田的,至少四百枚,摘去我们修炼用度,发完俸禄之后,撑死了也就剩下百八十,不算挣钱了。” 刘景浊笑了笑,没着急开口。 每年坐收七百泉儿,刨去四百本钱,剩下的可都是净赚的了。许多二流顶尖的山头儿,撑死了一年也就进账三五百泉儿。 但这毕竟是子落山唯一的来钱路子。 见刘景浊不开口,尹冼也是一笑,轻声道:“市面上五枚五铢钱一粒的养魂丹,至多用上一株养魂草。至于蕴神丹,那就不是五铢钱买的到的了,但用养魂草,也就是三株撑死了。此中利润,想着就让人羡慕。”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尹兄可能不知道,日后拒妖岛的东西,全是要对标外界价格去降三成的。如五枚五铢钱的丹药,在拒妖岛,就只能卖三千五半两钱。这其中除却给到丹师的费用,还有坊市百中其三的抽水,还有渡船来回费用,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其实就是亏本生意了。还望尹兄,价格能再压一压,百花山庄那边给我的价格,最多不会超过六百百半两钱。” 话音刚落,尹冼忽然一笑,开口道:“可以,但另有一个条件。”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心说你老岳父还说你是个粗人呢? 哪儿粗了? 第431章闭个小关(上) 刘景浊轻声道:“尹兄说来听听。” 尹冼笑道:“对于刘山主来说不算难的事情,我们子落山要在中土开设分宗,刘山主需要与景炀朝廷知会一声。文佳前辈得担任我们分宗一等客卿,青椋山得与子落山结盟。” 陈桨转头看了一眼章舒胤,“亲徒弟,跟你一模一样啊?这是一件事儿吗?” 刘景浊笑着说道:“有典故?” 陈桨淡然开口:“你身边这位章大宗师,很小的时候跟我学拳,我许给他三个愿望。前两个愿望帮他实现了,最后一个,他说他想要许不完地愿望。” 一旁老者干笑不已,心说这陈芝麻烂谷子怎么也翻出来了。 刘景浊没忍住一笑,别人都是再要三个愿望,章舒胤倒好,干脆来个用不完地愿望,狠多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开设分宗一事,我能保证,尹兄可以抽空去往中土西边选址。文佳担任客卿的事儿,我得问过才知道。至于结盟,可以,每株五百半两钱。” 尹冼咧嘴一笑,“成交,只要刘山主能说服文佳前辈,供往拒妖岛地仙草,可以翻一番。” 刘景浊暗道一声坏了,这是上当了啊! 不过能打个对折,刘景浊已经很满足了。 事实上,渡船费用,无非就是停靠渡口所用地养护维修费用,拉地货物又不止是区区万枚养魂草。再者说,自家渡船,这点费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若一枚养魂丹售价三千五百半两钱,坊市抽水一百零五枚,养魂草去掉五百枚,丹师去掉一枚五铢钱,那就可以盈余出来近一半,可以去贴补其他窟窿。 想着想着,刘景浊就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 陈桨轻声道:“文佳丫头我替她做主了,就按五百半两钱,每年一万株的来吧。” 章舒胤还好奇一件事,所以他问道:“我们武夫修炼,其实对于钱财耗费远比不上炼气士,但你们青椋山是炼气士山头儿,有多少钱往进贴?再者说,如此降价,不怕得罪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青椋山那边,发放俸禄,维持渡口,确实是一笔极大开销。我早就做好勒紧裤腰带,以战功换取修炼用度,养活山头儿的准备了。其实打从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有了亏钱准备,口袋里一万五千泉儿,是全要往进贴的。至于得罪人,我还怕那个?我这名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不了到时候再给我冠上个搅屎棍的名头儿嘛!” 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等我关上归墟门户,那些个山头儿,挨个儿串门。 陈桨冷不丁拿出一枚乾坤玉,开口道:“毕生积蓄,两千泉儿,给的,不是借的。” 章舒胤目瞪口呆,前辈,你这什么意思?私下给不行吗?你这样给钱,让我怎么办啊? 陈桨还就是这个意思,他跟刘景浊一起来,就是敲竹杠来的。 一双眼睛直愣愣看向章舒胤,后者只觉得脊背发凉,赶忙轻咳一声,朝着尹冼使眼色,同时问道:“咱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第437章稚子江上,瘦篙榜首(下) 两人继续往前,船太大,长达三百余丈,那就是一里多地长了,即便直行也要走个盏茶功夫,更何况这船楼弯弯绕绕呢。 此时此刻,刘景浊走到哪里都是目光交汇之处,若非身边有个沈白鱼,这会儿哪怕无人动手,怕也骂声四起了。 两人说话,此时开始就一直是传音了。 刘景浊笑问道:“若是有好事之人明日刊登一份邸报,别的不说,就写沈兄与我同游,不明真相的看报人,肯定会觉得沈兄与我是一丘之貉,如此一来,沈兄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人言可畏,刘景浊虽然不畏惧这些个强加给自己的名声,但这小十年过来,着实是见识过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一件事变得五花八门。 他们骂了你好几年了,忽然之间告诉人家你是好人?这怎么行?不行的,你还得是个坏人。 沈白鱼抿了一口酒,答道:“要是怕这个,人还活不活了?天天想着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那得多累?” 刘景浊哈哈一笑,不愧是江湖武夫。 两人刚刚上一层,正好瞧见了吕散木那小子被人从赌坊丢出来,跟出来的三五大汉刚要动手,有个中年人忙跑过去,对那些看场子的连声呵斥,“去去去,白长这么大体格,一个个眼睛都瞎了!” 说完赶忙去搀扶吕散木,一脸谄媚道:“小祖宗,你干什么不好,跑这儿赌来了?别跟他们计较,一帮下人,不认识您。” 吕散木咧嘴一笑,拍手起身。“不计较,放心,我活该。” 这话说得中年人倒是一愣。 结果吕散木笑着说道:“里头有个老家伙已经连开出来三块上等乾坤玉了,不去管管?” 中年人无奈道:“赌赢了是人家的本事。” 少年人一转身,瞧见了沈白鱼,当即眼珠子发亮,狂奔过来,于三丈之外猛然跪下,跪滑到了沈白鱼面前,当场磕头,开口就是师傅。 吓得沈白鱼侧身过去,让过那一“绝招”,紧接着就一把抓住吕散木耳朵,硬生生将其提溜起来。 “你再这么泼皮无赖,别怪我把你耳朵揪下来。想学拳,找糜皖去啊,他不是成了你姐夫吗?烦我作甚?我沈白鱼此生不会收徒的。” 这小子的浑蛋,刘景浊那是见识过的。 不过这会儿更好笑的,是那中年人的眼神,刘景浊毕竟是他带上船的。 他方才不在。又只是个凡人,还真不晓得发生了啥。 他想问来着,但瞧见刘景浊跟沈白鱼站在一起,便也没敢多问。 刘景浊看向吕散木,笑盈盈说道:“小子,不要烦我,我会揍人的,要不然就把酒壶还我。” 沈白鱼这才松开手,少年人此刻满脸疑惑,“是你?当时改换了容貌吗?那你是什么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姓刘名景浊,中土人氏。” 话音刚落,吕散木连忙后退几步,干笑不止,“不烦前辈,前辈先逛,晚点儿我再单独找我师傅。” 扭头就跑哇! 沈白鱼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怕你?”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估计是糜皖说的吧。” 还真不是,上次飘摇城惊天一炸之后,吕散木跑去悲春崖老宗主的符箓铺子讨要符箓,当时听见了飘摇城主与老宗主的对话,当时他就觉得,听见刘景浊三个字,且得绕着走。 因为他听见自家老爹与自家老爹的师傅说,进飘摇城前,刘景浊斩了图门山山主,那家伙杀人如麻,去一趟外乡就要打杀一位大人物。在神鹿洲一剑毁了人家国运,没过几年那国运凋零的靖西国就被灭了。跑去离洲,斩杀人家挂壁楼供奉,到了婆娑洲,杀了人家贵霜太子。 当时吕散木就在盘算,自家老爹,好像比图门山主也没强到哪里去,他自己这个二世祖,好像还不能跟贵霜太子相提并论。 此时少年人已经跑出去很远,这才放慢脚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吕散木本事不够,行走江湖有事儿搬爹,但……有时候靠自家老爹,吓不住人啊! 刘景浊两人继续行走,方才两人都注意到了,赌石坊里边,连开出来上品乾坤玉的,是一位炼虚修士。 刘景浊笑问道:“沈兄不惜以自己的江湖地位来帮吕夭,你们之间,渊源颇深?” 沈白鱼点头道:“她跟吕点校的母亲,是我至交好友,我欠人家的,没能还回去,只能还在子女身上了。今日这场子,其实是我让吕夭拢起来的,我要跟悲春崖那边唱反调,得拉拢些帮手。其实……若是吕点校品性不佳,我也不会如此帮他争夺那把椅子,最多保他一生平安。” 言下之意,吕点校其实品行不错,适合去做璃月王朝皇帝。 刘景浊笑道:“那今天夜里,可不光是我得活动活动,你这位瘦篙榜首,也多多少少要表个态,得罪些人了。” 两人终于走到船尾甲板,船尾人也多,沈白鱼说这都是璃月王朝境内大小势力的接班人,至少来了三成,剩余七成里边儿,有三成站在太子那边,四成不想蹚浑水,选择观望。 这也是人之常情,选边站的在赌,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想要明哲保身的,也在赌,赌日后得胜一方肚量相对会大一些。 这甲板上,境界最高的,好像才是个真境巅峰,境界低的只有凝神而已。反而境界高一些的都没看向刘景浊,而是那些个“年轻人”,尽数看向刘景浊这边,面色不善。 刘景浊当然不会理会,只是笑呵呵问道:“那今夜船上,有多少太子那边的人?” 沈白鱼叹息一声,“不愧是一山之主,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了。今夜船上,来搅浑水的,应该不少,加上刘兄忽然出现,说不好听点,吕点校与吕夭,多少要落一个同流合污的名声了。” 刘景浊笑而不语,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吗?不是你非要喊我出来的吗? 沈白鱼笑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想想就好了,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得清楚自己要付出些什么。要是他们兄妹想不清楚这个,那我谋划再多也是白白浪费精力。” 刘景浊笑道:“看吧。” 我一个中土人氏,名声奇臭,又能帮什么忙? 再说了,凭什么帮忙? 沈白鱼笑着举起酒壶,没传音,而是轻声道:“我是个粗人,不晓得刘兄想要做什么,但练武百年,总算有些成就,刘兄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知会一声。” 先前两人只是并肩行走而已,此时如此直白言语说出来,周围眼神变了又变。 可能明日一封邸报以后,瘦篙洲榜首沈白鱼,也会背上个自甘堕落的名声了。 刘景浊传音道:“沈兄的情,我承了,看吕夭如何选择吧。” 沈白鱼笑着点头:“时辰快到了,咱们回去吧。” 之所以说承情,是因为这位瘦篙洲榜首,想要以一种最笨的法子,帮着刘景浊冲刷过一些污点。 海里的鱼在河里活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白鱼当然同样会背上骂名,但同样会有许多人,觉得与其同行者,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笨法子。 两人很快就折返回去那大厅之中,进门之后,人已经不少了。 沈白鱼当然是首位,刘景浊真想找个地方,结果吕夭笑盈盈开口:“刘山主,请落上座,今日刘山主与沈榜首居首位。” 刘景浊笑了笑,迈步走去了右侧首位,与沈白鱼对坐,靠左手方向,就是那个头都不敢转过来的浑小子。 陆陆续续等了得有一刻,这大厅之中的百张席位,,终于是差不多坐满了人。 刘景浊就坐在右侧首位,也不管旁人什么眼神。不过他倒是想看看,今夜楼船之上,有几个愿意站出来的。 主位之上,吕夭大概看了一眼,见坐席大致都已经满了,便笑着举杯,朗声道:“今日仲秋,能请来诸位到此,吕夭不胜荣幸,诸位且……” “四公主且慢!” 靠后席位,有一青年人缓缓起身,大多数人都侧目过去。 吕夭放下酒杯,笑问道:“这位是玄风派的葛大侠吧?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位葛大侠先是恭恭敬敬抱拳,随后开口道:“四公主好意宴请,场上前辈极多,我坐末位,理所当然。” 说着,他抬手指向刘景浊,冷声道:“但他一个外乡人,品行不端、声名狼藉,凭什么与沈榜首同列首席?” 刘景浊余光瞥向吕夭,后者传音说了一句话,刘景浊便笑着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之后,淡然转头看去。 刘景浊人都没动,那位葛大侠却如同被什么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砸烂了木门。 今日我刘景浊成人之美,嚣张跋扈一次,看在他沈白鱼的面子上。Qqxsnew “就凭这个。” 刘景浊摘下自己酒葫芦,笑问道:“今日刘景浊就坐在这里,谁看我不顺眼,尽管站出来。” 本以为会是后方的没怎么听过的人,没成想率先起身的,是那南真,黄庭一境登峰造极的南真。 女子冷声道:“可敢与我同境一战?” 刘景浊都气笑了,干脆说了句:“你多大年龄?” 脸呢? 那位瘦篙榜首满脸无奈,开口道:“南真姑娘还是坐下吧,我也劝各位一句,想要搏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先。” 第438章满船皆是英雄汉 老子的境界不是辛苦修炼来的吗?我跟别人说同境界一战,你看有人理我吗? 沈白鱼话音刚落,刘景浊便接着说道:“想要出头,就得有铁头功,你师傅没教,那就回去学去。不会铁头功还要硬上,那好,你师傅没教,我来教。” 南真眉头紧紧皱着,这会儿她坐下也不是,只得皱着眉头,沉声道:“那就来试试!” 吕夭又传音过来:“刘山主手下留情,南真姐姐心性纯良,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她……”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右侧首座哪里还有刘景浊身影? 此刻一道背剑身影已经站在了南真背后,一只手也已经扣住南真头颅。 刘景浊传音道:“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童真,是好事儿。但我境界高,有必要告诉你江湖险恶。”仟仟尛哾 下一刻,刘景浊手往前一按,同时弯腰,硬生生用南真的脑袋把地面砸出来个大坑。 怜香惜玉?不存在的。 “学会了吗?” 南真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挣脱那只手,她的感觉,就是一只大钳子死死钳着自己头颅。 吕夭皱眉道:“刘山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大好日子,我不想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手松了些,南真这才能勉强抬头,一双眸子死死盯住刘景浊,沉声道:“学会了,你等我登楼!” 刘景浊笑着松开手,轻声道:“刘某未来十数年都在归墟,在场诸位有不服气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南真连脸上血都没擦,就这么返回坐席,再不理会旁人眼光,也是没脸看了。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狂灌一口酒,咧嘴笑道:“今日船上,谁要搏名,谁要除恶,我刘景浊全接着。诸位天骄,尽管放马过来。” 有人一拍桌子,“刘贼猖狂!我……” 刘景浊随手一拳,凌空砸去,方才言语那人话没说完便被一拳砸得昏死过去。 “本事不到家就不要自报家门了,我仇人太多,记不住。” 其实说话时,也在传音吕夭,“我今日当一回恶人,机会你就好好把握住。” 吕夭深吸一口气,目光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她扭头儿看向沈白鱼,沉声问道:“沈叔叔,他这般猖狂,我没办法不管,毕竟今日之局,是我攒起来的。” 沈白鱼笑着看向刘景浊,“刘兄与我一见如故,今日我是不会出手的。这丫头今日若有得罪,我赔刘兄一顿酒。”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好说。” 此话一出,吕夭当即面色不善了起来,她沉声道:“刘山主,我本是好心,既然你这般不把我这个小小璃月公主当回事,那我便不客气了。今日船上,但凡有人与他刘景浊交手,日后皆是我璃月座上宾,吕夭今夜亲自为他煮酒!” 沈白鱼淡然开口,补充道:“奉劝诸位,武道琉璃身之下,炼气士九境之下,不要来自讨苦吃!” “我倒是不信这个邪!” 一道白衣飘飘然落地,真境巅峰,瞧着年轻。 刘景浊咧嘴一笑,一个瞬身过去,二话不说一拳便是七成力道,拳头收回,人倒地。 武道琉璃身以后,等闲真境休想挨我第二拳。 饶是沈白鱼,此时也略微挑起嘴角,有了一战之心。 外行看热闹,他这个内行,自然明白刘景浊这琉璃身底子有多扎实,若是同境一战吗,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场上最不想凑这个热闹的,估计就是吕散木了。 可他脸色忽然苦兮兮,有些后悔来这一趟了。 吕火丁冷不丁传音蓝青,问道:“你要是没有伤,你我联手,能不能干翻他?” 蓝青没好气道:“你可拉倒吧!你都不晓得欧钰被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真不怪欧钰怕,余椟的下场别人不清楚,他能不清楚吗?还有炀谷那次,分明刚刚破境神游,一道分身而已,虽说拎着一把仙剑,可那也不至于砍真境妖修如切菜吧? 此时此刻,刘景浊外露一身琉璃身气息,微笑道:“怎的?吓住了?” 与此同时,刘景浊传音沈白鱼,说道:“没效果啊?总不能我瞎显摆一趟,啥用不起吧?” 还没等沈白鱼回话,一声冷笑声音响彻此地,“想不到堂堂刘景浊,也会给人当托儿?今日我们到此,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四公主何苦摆出这一副为维护瘦篙洲而与刘景浊撕破脸的戏码?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这不就是赌石连中的那人吗? 沈白鱼笑着传音:“这不就出来一个?” 刘景浊笑着转头,“我头上黑锅忒多,不怕多背上一顶,既然你开口了,那就下场。” 那中年人冷笑道:“堂堂沈榜首就在此处,他都不出手,甘愿与刘景浊同流合污,我出手作甚?” 那人扭头看向吕夭,略显失望:“四公主,大皇子贤良名声在外,我们既然愿意来,当然是愿意站在他那边,可四公主今夜这逢场作戏,着实令人心寒。” 哎呦,这话不是把吕夭逼住了吗? 结果吕夭只是笑着拿起酒杯,轻声道:“你要是出手,我也会亲自为你煮酒。” 刘景浊忽然哈哈一笑,捂住小腹,笑得前仰后翻。 “在场全是瘦篙洲人,独独我有个外乡人,怎么?几拳头而已,全吓到了?我真没有瞧不起你们瘦篙洲的意思,我家掌律就是瘦篙洲人。但我此时若是在中土,至少也会有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指着我的鼻子开骂。若是身在斗寒洲,哪怕是个黄庭境界,拎着一块儿板砖都要上来与我说道说道。怎么换成了瘦篙洲,一个个窝里横起来了?我刘景浊在乎一个璃月皇子?十大王朝的储君,我没杀过?要出手就站起来,没人家的胆子,就别学人做出头鸟!” 猛然转头,刘景浊眯眼看向方才那人,沉声道:“有胆子,就站起来,没胆子,就坐回去!” 故意显露一身煞气,蓝青倍感无奈,又来了。 那炼虚,居然真就坐了回去,且再不言语! 刘景浊满脸讥讽,转头对着沈白鱼一抱拳,笑道:“沈兄,我还要赶路,将来若到拒妖岛,你我找个地方单练,这满船人都是英雄汉,我刘某人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吕夭是真有点不高兴了,她沉声道:“刘山主,境界傍身,也不必如此辱人吧?” 刘景浊淡然道:“沈兄就不必说了,除他外,瘦篙洲天骄榜单,糜皖、蓝青、吕火丁、还有今日没在场的蒙阿生,都曾在瘦篙洲西边截杀我,南真姑娘明知不敌,不也出手了?还有方才那二人,都是汉子。”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边往出走边笑着说道:“剩下的诸位,全是真英雄。” 哈哈一笑,刘景浊打趣道:“诸位英雄且慢饮,中土刘景浊去也!” 人已经出了门,屋子里这些个,个个埋着头,给人说的,伤了脸面了。 有个少年人二话不说拎起酒壶就往外跑,边跑边骂:“就你们这帮没卵蛋的,还敢腆着脸自称天骄?小爷替你们臊得慌!” 姓刘的!给小爷站住! 吕夭目瞪口呆,他都怀疑这个小祖宗是不是自己请的托儿了。 果不其然,少年人前脚刚刚走,就有人摔杯子了。 “几十岁几百岁的人了,给个外乡佬如此折辱?老子是忍不住了!” 有了第一个,就不怕有跟随其后的了。 “烂命一条,找他刘贼拼命去,不然让他觉得我们瘦篙洲无人!” 乌泱泱一片追了出去,吕夭是劝都劝不住。连方才那炼虚修士,也跟了出去。 等到只剩下五人了,吕火丁这才问道:“刚才带头的两个人,真是托儿?” 吕夭摇摇头,“真不是,刘景浊这番话,说得我都有些生气了,着实太欺负人了,沈叔叔!你也不打压打压他的嚣张气焰!” 沈白鱼只是淡然喝酒,轻声道:“没看懂就多看一会儿多想一会儿。” 此时吕散木已经追上刘景浊,跳起来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是一酒壶。 浑小子强作镇定,其实已经苦兮兮传音了:“前辈,按你说的做了,但你待会下手轻点儿,我怕疼。” 刘景浊笑着答道:“好的。” 然后就是轻描淡写一巴掌,把这位飘摇城少主结结实实镶嵌进墙壁里边儿。 刘景浊迈步掠向江面,吕散木感觉自己都散架了,用最大的气力骂了一句街:“你大爷的!” 后面追来的瞧见这模样,还了得? 争先恐后追了上去,一个个老早就拔出来兵刃。 可刘景浊已经到了水面,他们追到船头,有些人犹犹豫豫的,后面来的人一多,便也有不下水的人了。 那处大厅之中坐了近百人,下水的,也就三十几人。那尊炼虚自然不在此列。 刘景浊淡然转头,“呦呵,没看出来,原来这么多真汉子呢?” 有一年轻人提着大斧,骂骂咧咧狂奔过去,照着刘景浊脖子就砍,结果人家歪过头,抬手一推,他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刘景浊拔出独木舟,一道浑浊剑光骤然斩出,沈白鱼瞬身飞出,抬手打出一道罡气屏障将楼船护着,等剑光散去之时,唯有重伤璃月天骄,不见中土刘景浊。 吕夭这才赶来,瞧见眼前一幕,眉头瞬间皱起,“他刘景浊是不是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沈白鱼面无表情,传音道:“没下水的,就没有拉拢必要了。但今日受伤的你要好生弥补,最好喊上吕点校,挨个儿登门看望。” 顿了顿,沈白鱼说道:“你得谢谢刘景浊。” 这个朋友,我交了。 第439章守门人的前世今生(上)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南真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做戏。 但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她憋着一口气,早晚要找回场子。 沈白鱼扭头回去把吕散木从墙上拽下来,返回此地之后,这才问道:“来之前吕城主怎么跟你说的?” 吕散木浑身疼得不行,哭丧着脸说道:“师傅,我爹说后辈儿孙的皇位之争,飘摇城不偏向谁,靠自个儿本事。” 吕散木点了点头,随手将其丢远。 一口一个师傅。谁是你师傅? 沈白鱼传音几人,沉声道:“但悲春崖是向着吕点沧的,皇帝也疼爱他这个嫡子。” 吕火丁此时传音说了句:“清水岛不参与这场争执,但我可以只以个人身份站在沈兄这边。” 蓝青无奈道:“可即便我们都站在沈兄这边,璃月王朝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悲春崖。” 就如同离洲挂壁楼想让谁当朱雀王朝皇帝就让谁,姓什么无所谓。十大王朝里边儿,除了青鸾洲大瑶与醒神王朝之外,还有中土景炀王朝,剩余的,其实都算不上有主权。 沈白鱼笑了笑,轻声传音:“传信点校了吗?” 吕夭点点头,传音道:“皇兄在下游等着,应该可以与刘山主碰上。” 沈白鱼点头道:“我拜托刘兄了,他会去与点校见一见。好了,这都亥时了,快去把诸位英雄安置好,咱们继续去吃这顿仲秋宴。” 他忽然想到,刘景浊是来挣钱的,结果到了儿也没拿上那一枚五铢钱。 此刻刘景浊已经搭乘一艘过境渡船,明日一早就会落地,所以他只买了黄字号的坐票,没法儿上甲板的那种。 “丹药符箓辟谷丹,来来来,这位道友吗,脚抬一下。” 刘景浊把脚收回来,让过那卖假货的,接着闭目养神。 脑海之中浮现一张瘦篙洲舆图,自己如今已是身处东边儿,再有万里路程,便是那临海而建的金鼎宫了。这九座山头都在一洲绝地附近,瘦篙洲的疯魔海,就在金鼎宫往南四万里的一片大海。据说那地方岛屿众多,有千岛疯魔之说,且常年风浪极大。 这趟瘦篙洲,刘景浊没有去疯魔海的意思,但要不要路过一趟金鼎宫,刘景浊还在纠结中。 真要隐匿行踪,他是不太可能会被发现的。可一旦到了金鼎宫附近,就容易耽误路程。 与吕点校见过之后再说吧,今夜帮忙,不是白帮。沈白鱼答应刘景浊,将来会搭乘青椋山第一次过境瘦篙洲的渡船,直去拒妖岛。刘景浊也要争取一下,假如吕点校当上了皇帝,他要如何出钱出力。 干娘之死,与悲春崖关系不大,刘景浊其实不太想跟悲春崖结仇的。当时之所以留那三姐妹性命,还有一层关系,刘景浊曾经没能救下一个人,那人就是悲春崖的修士,一个真境巅峰。 正思量之时,过道走来一个人,就站在刘景浊身边。那人微微弯腰,笑着说道:“刘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刘景浊睁开眼睛,没转头,只是问道:“你家主人?我认识?” 那人笑着拿出一封信,刘景浊想了想还是接过了手,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天井山下少年郎,风泉镇里刘顾舟。” 刘景浊微微皱眉,“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那人笑道:“刘先生随我去,不就知道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那就带路吧。” 看来是早与渡船打了招呼,刘景浊被带出船舱,走上船楼,走去天字一号。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迈步进门。 门户自行关闭,客室唯有茶香,并无人影。 刘景浊也懒得猜了,瞧见之后自会清楚。 他走去茶台前落,没喝茶,只喝自己的酒水。 过去小一刻,还不见有人来,刘景浊沉声道:“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把我叫来,就晾在这里?”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刘景浊也没起身,只是淡然看向那白衣女子。 后者缓步走向茶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道:“若是此地并无光亮,单看身形听声音,你与你爹,简直一模一样。” 刘景浊心中一叹息,心说自家老爹看来是真没有少走江湖啊?这又是哪儿来的什么故人?仇人还是朋友? 刘景浊忽然问道:“悲春崖宗主?” 女子嫣然一笑,“聪明。” 刘景浊皱眉道:“这是嫌我多管闲事了?还是因为那三位女子?” 女子摇摇头,笑道:“都不是,我只是来看看故人之子。” 顿了顿,面前女子笑着说道:“你爹可杀了我足足两次!”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眼前女子可是个登楼,话不对就得想法子跑路的。 女子笑着说道:“别怕,是我该死。” 刘景浊这才皱着眉头问道:“就这么多的转世之人?” 结果女子反问道:“谁又不是转世之人?” 刘景浊一愣,有道理啊! 女子接着说道:“只不过,你是个炼气士,还是天赋最拔尖儿的炼气士之一,你接触到的,大多都是这九洲之中的顶尖存在。试问一句,前世若只是个寻常人,今生再攀高峰的几率能有多大?再问一句,倘若前世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今生却碌碌无为,谁会知道他前世是个大人物?” 刘景浊再次点头,“确实有道理,受教了。” 长安城里有个很通俗的说法儿,与方才这番话不谋而合。 坐轿子的自然跟坐轿子的走得近,赶牛车的朋友自然都是赶牛车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分不清小葱跟蒜苗儿很正常,穷苦人家当然分不清绫罗锦缎哪些是上品,哪些只是寻常。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笑问道:“那前辈今夜叫我来此,意欲何为?” 女子笑道:“你爹杀了我两次次,都是因为我不学好,今生再见,好在我生而知之,又遇见了个好师傅,这才有所改变。所以当年刘顾舟曾跟我说过,若有朝一日得见你,可以说一说他的前世今生。因为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刘景浊眉头再次皱起,“连我爹都是?” 女子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前是在万年前了,那时的风泉镇,还是一处洞天福地,机缘颇多,四大部洲在风泉镇都有一位话事人。那时两界山已然倾倒,天下大乱,海外四洲都想要瓜分中土神洲气运。那时是黄龙首次进天井山鱼窍峡,自那以后才有了个黄龙潭称呼。也不知怎的,黄龙看上了这位无门可守的守门人,为他一战,身负重伤,这也是后来散道的原因。你爹那时候被一个牛贺洲和尚种下佛印,远离风泉镇三十里必死的那种。所以即便他得了黄龙气运,也不能远离。” 刘景浊只是静静听者。 女子继续说道:“后来,你爹把黄龙气运,分给了我跟我哥哥,我哥跟随陆吾先生去昆仑,我去了南赡部洲。” 怪不得那位大管家与我爹瞧着关系很好。 刘景浊问道:“这么说来,第一世碌碌无为?” 女子摇头道:‘怎么可能。’ 她喝了一口茶,叹息道:“十五岁那年,两头蛟龙偷偷潜入风泉镇,窃取气运,就是要吃了你爹。当时他为了保一镇百姓,用枚保命用的星辰砸死了老蛟,两头幼蛟又被他分别给了我跟我哥哥。那次他昏迷足足三月,醒来之后就去了鱼窍峡,只说了一句,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黄龙应了,但他也没办法,只能与留在小镇的剩余三位话事人求机缘。中土神洲,四大部洲,一洲一碗水,东边药铺的乔老汉是想把一碗水泼了,但被那棵柏树拦下,所以他得了东胜神洲馈赠的一份气运。” 刘景浊皱眉道:“现在风泉镇的那棵柏树?” 那不是前几年被自己点化才走上仙途吗? 女子点头道:“是的。还有中土一碗水,是我哥求着陆吾先生端来的。南赡部洲是姓赵的一位老头子,但你爹风雪夜里跪了一个时辰,他无动于衷,连被你爹救过命的赵家女都无动于衷。你爹便去了北边铁匠铺,只可惜,铁匠把水泼在了门口,但铁匠机缘巧合得来的一把剑,自行认主你爹,那时独木舟便重回守门人一脉。所以啊,你爹得了两碗水一把剑,自此走江湖去了。甲子之后,你爹挥剑杀我,与我哥哥划地绝交,那时中土神洲已然动荡不安。又过几个甲子,伐天大战开始,你爹领衔最后一次伐天之战,最终兵解凌霄天。这便是第一世了,一生孤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赵家女最早离开,他对我跟我哥哥掏心掏肺,最后是我辜负了他。” 刘景浊沉声道:“他为何杀你?” 女子叹息一声:“不学好呗,仗着境界不把人当人,自以为有个天下第一的好哥哥就可以不把人当回事,结果我那自小把我当亲妹妹的好哥哥,最后亲手斩杀我。” 女子抿了一口茶,“那个时候,想读书可不容易,他小时候把去私塾读书的名额让给了我哥哥,后来又上山采药,看尽了乔老汉眼色,挣钱供我读书。” 是我辜负了他一番期望。 刘景浊问道:“今生?生在景炀王朝建国之前?” 女子摇摇头,“不是。” 第440章守门人的前世今生(下) “并不是,差的远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你前世叫什么?” 女子轻声道:“第一世姓陈,我哥叫灵舟我叫灵溪,你应该没听说过吧,毕竟八千年之前的事情,如今九洲流传不多。” 刘景浊又问道:“上一世呢?” 这位悲春崖现任宗主叹息一声,开口道:“中土第二个大一统王朝的某个皇后,姓邓。” 没有明说,但刘景浊知道了。 在那个时候,她是真正为国为民的。 刘景浊便再问了一句:“我师傅是当年碎八卦石那人的后代对吗?” 女子点点头,“何止,景炀王朝都是当年那赵潇的后人所立。” 女子继续说道:“你爹今生,生在那个大王朝末期,算不上生,是黄龙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把你爹捞了回来,只说是孤儿,爹娘早死,其实压根儿没有爹娘。那时妖族强开归墟门户,青鸾洲半洲沦陷,天下危急,当年立八卦石那三人,最先去往东海。一个栖客山初代山长,也是最早风泉镇东药铺的老汉收的弟子。一个是牵白马入洛阳的僧人之一。还有一个,是那位道祖过关时的守关人,也就是楼观道祖师。后有七姓入归墟,自此归墟就有了三教主导,七姓辅佐的局面。那时中土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泉镇早就不是洞天福地了,灵气贫瘠到了极点。你爹那时候并未知晓前世之事,我也一样。我那时候已经成了太后,国运凋零,我想的当然是以鱼窍峡里的残留气运去稳固国运,那就需要天外之人做个交易了。那时的太守虞上卿也不晓得从哪里晓得了我的谋划,人家干脆碎了八卦石,让我一番谋划无法实施。假如八卦石不碎,刘顾舟便是献祭之人,所以虞上卿也变相的救了你爹一命。后来虞上卿被贬,你爹与一位老前辈学剑,二十岁持剑入洛阳再斩我一次。但后来的几千年里,你爹销声匿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直到三百年前才横空出世,刚出现时,好像境界不高,身上再无黄龙气运,反正我见他第一面时是这样。那场神鹿洲三人比试之后,你爹就带着你娘来找我了,只几十年而已,我压根儿看不透他的境界了,他那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英姿飒爽,背古剑的年轻姑娘,他说是他大弟子。”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我干娘。” 女子轻声道:“那次来看我,我已经是炼虚境界了,他让我学好点,第三辈子了,总要有所改变。” 那上次与爹走了一趟画卷,就是在忽悠人? 不对,也不是,他也没说他是什么时候生人,只是说他是真正的风泉镇人而已。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女子,问道:“那我该叫你陈宗主,还是黄宗主?” 女子笑道:“前世事前世毕,如今人间,唯独黄,陈灵溪,邓夕,都是过去了。”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道:“我爹当年是否也登门求过老宗主?” 黄素点头:“求过,当然没能成。” 后面的事情,已经用不着说了。求遍天下登楼之上,三人应允而已。无奈只能造出来一个刘景浊,生来可以压制十万大山那处深渊,人皇印到手之时便成为人皇,除却守门人一脉相承的独木舟,再拿上姬氏族祖耗费精力得来的山水桥,天然压胜妖族。 刘景浊苦笑一声,大口喝了一口酒。 师傅的醍醐灌顶,还有后来那段被剥离的记忆,恐怕都是自己亲爹的谋划吧。 刘景浊感觉自己瞧见了一幅画面,是个青衫剑客背向天门,面朝人间,笑道:“我刘顾舟一死,请这人间修士入局。” 那处已经不复存在的山巅棋盘,也是自那时起才有的。 刘景浊沉声道:“黄宗主,璃月皇位,我会站在吕点校那边。” 黄素笑道:“船上闹剧我都看在眼里,你愿意站谁就站谁,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们虽然偏向吕点沧,但也不至于会把他钉死在皇位上。” 她端起一杯茶,轻声道:“即便你是故人之后,但有些事儿,不是所有地方都会像景炀王朝一样的。我悲春崖扶持起来璃月王朝,不可能不求回报。” 刘景浊点点头,“懂了。” 不论谁当皇帝,说了算的还得是悲春崖,想翻天?谁也没用。 说浅显些,璃月王朝就是悲春崖出钱开起来的铺子,指望着这铺子挣钱。他刘景浊再如何,也不能让人家少挣点钱,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这种话刘景浊着实说不出口。 只说一个王朝,要是老百姓全吃不饱穿不暖,朝廷还跑去跟人家说,你吃不饱就少吃点,穿不暖就多动动,来来来,今年赋税算一算。 若是如此,会是什么结果? 刘景浊缓缓起身,“前辈就说这么多吗?” 黄素怔了怔,忽然眼眶发红,轻声道:“你跟你爹,真的很像。我知道的晚了,要是早知道,这辈子舍了这条命,也要让他刮目相看的。” 刘景浊迈步出门,“前辈,他能让你代为传话,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消失的几千年里去了什么地方?这件事恐怕只有见到娘亲之后才能知道。 刘景浊迈步出门,黄素也跟着走了出去。 “陈灵舟还活着吗?他为什么愿意供你跟陈灵舟读书?” 黄素轻声道:“伐天之战,战死天河。” 刘景浊又喝了一口酒,听见黄素说道:“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都是边军斥候,他爹为救我爹而死,他娘亲后来郁郁而终。后来是我爹以一命换了他一命,所以他觉得是他害死了我爹。” 略微一顿,黄素接着说道:“跟你不一样,你是皇子,打小衣食无忧,现在又抱得美人归。他先后两次少年时,活得都很凄苦。前世就靠着青泥河畔一处水磨跟上山采药活着,那些个所谓的乡亲邻居,去磨面,从来不给钱,就抓一把麦子给他,说句言不由衷的谢谢。每次下大雨,他都会披着蓑衣蹲在河边,祈求老天爷让雨下小一点,结果最终还是被一场大雨毁掉了水磨,他心里的房子,那时就塌了大半。后来我跟我哥哥离乡,他独自练武,却没想到一头不要脸的老蛟憋着吃了他,那天晚上老蛟死了,河畔祖宅也被一尾巴扫成了废墟,剩余半间心房,那时便也塌了。那夜还下着大雨,他就在雨里面蹲着,一身血哗哗流,等到天亮时,雨停了,他倒了。一觉睡了三个月,醒来之后,他把身上所有钱拿去给了我娘,然后去了鱼窍峡,说他想出去看看。”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黄素再次开口:“后来也差不多,练剑之前,镇子里的狗都嫌弃他。他就靠着自己,一点一点积攒家底,十几岁时已经开了一间铺子,可被人坑了,血本无归。别的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当年探子回报,说虞上卿离开之时,百姓十里相送,刘顾舟追上去送了太守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说,我刘顾舟害虞太守丢了司隶校尉,将来一样还你三独坐。” 刘景浊一笑:“那做到了吗?” 黄素叹息道:“当然做到了,虞上卿不光做了司隶校尉,后来官至尚书令。三独坐里,他可坐过两张椅子。几百年的事情了,要是一一说来,明儿早上都说不完的。” 刘景浊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问,我爹是不是出过一次九洲,还了当年两碗水恩情?” 黄素摇摇头,轻声道:“这个我不清楚,我曾问他消失的几千年去了哪里,他并未答我,这个出九洲否,我就更不知道了。” 刘景浊再次点头,沉声道:“他给了铺了一条通天大道,可惜,我让他失望了。那座棋盘,最终黑子压过了白子。” 他如今心中最是愧疚的,便是这件事了。但将来到了青鸾洲,还得做一件毁他心血的事。 狗屁人皇,老子绝不当! 黄素叹息一声,取出一道玉简,轻声道:“曾经困住你的那道阵法,那三个丫头学了一半而已,就当我为你出一点力了。孩子,辛苦了。”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说实话,今夜你说的,我还会考证的,不会全信。但还是要多谢你,让我知道我爹的前世今生。” 黄素哑然失笑,无奈道:“这就跟姬荞很像了,你娘真是个奇女子的。我若有她那般潇洒,也不至于被你爹连斩两次了。” 刘景浊转身抱拳,“吕点校那边我还要去一次,天快亮了,故事很好,晚辈告辞。” 说罢便御剑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去。 刘景浊前脚刚走,一袭黑衣便落在船上。 黄素皱着眉头开口:“刘顾舟的话我传到了,但你的事情我不会帮忙。我不想被他杀了两次,还要被他儿子杀上一次!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辜负他!” 话音刚落,黄素头颅已经被人扣住,轻轻一抬手便将黄素提了起来。 不过黑衣人又缓缓松开手,叹息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儿恶心,你别不会也觉得我是为他好吧?” 黄素冷哼一声,“姬家主想多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姬闻鲸一乐,“荞儿说的?” 黄素面无表情,“这还用说嘛?” 姬闻鲸面朝云海,冷声道:“其实我可以给她找一个好夫婿,可以让她过得很好的,但前提是我找的。” 黄素忽然转头,这位一人压半座天下的姬氏家主虽然面无表情,可在黄素眼里,面前就是一尊面目狰狞的魔神。 黄素狂喷一口鲜血,忙退后几步。 那人却阴沉着脸,开口道:“我的妹妹,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第441章新榜 下渡船上官船,此时也就辰时前后。 稚子江上顺流而下,渡船甲板,一人剑客装束,怪就怪在他头发是束起的,与大多数人印象中的剑仙区别很大。另外一人,书生打扮,三十不到的年纪,倒是像个读书人。 侍卫婢女皆退到了几十丈外,甲板之上就两人对坐,矮桌煮茶。 刘景浊实在是喝不惯这劳什子好茶,一点儿苦味都没得,不如泡树叶子。 吕点校当然看出来刘景浊不喜饮茶,于是笑问道:“刘山主不喜饮茶?那我们换酒?点校酒量差些,但陪着刘山主小酌几杯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摆摆手,轻声道:“不必了,不爱喝酒的人,喝酒会误事。我给你个小小的建议,抓紧时间,与吕夭去挨个拜访昨夜被我所伤的人。免得我昨夜好不容易嚣张一回,结果还白白嚣张了。” 事情已经谈妥了,交换而已。 昨夜刘景浊算是当了一次托儿,让吕夭唱了个红脸,算不上帮了多大的忙。所以也只是说吕点校万一当了皇帝,多出点钱就是了。 至于你品性如何,沈白鱼说好,那便是好。我过路而已,顺手的事儿,能为拒妖岛多求来些周转钱财,已经很满意了。 吕点校笑了笑,也没强求,只是说道:“十大王朝互有碟子暗桩,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可以告诉刘山主,长安城里有个璃月暗桩,官职不高但权柄极大,所以刘山主年少从军,灭妖鬼十国的事儿,我早知道的。那时年纪还小,刘山主不知道我有多敬仰你。”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现在与景炀王朝没什么关系了,但你若是说,我倒是可以听一听。” 吕点校笑道:“文书监秘书丞,张探郦。” 刘景浊也是一笑,“大皇子就没有发现拿到手的所谓情报,全都是无关痛痒的?” 吕点校一愣,随即苦笑,“他是璃月生人,又怎么会……” 刘景浊实在是喝不惯这茶,便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他在景炀王朝的第五年就自己和盘托出了,但其实白龙卫那边早有存录这件事,即便他不说,我们也都知道。只不过他主动说了,那不管他是哪里人,都会是景炀人。” 那个喜欢了望福客栈老板娘快要二十年的汉子,早在刘景浊未离乡之前,就已经是真真正正的景炀人。其实长安城里诸多暗桩,半数都是双面谍。 吕点校笑了笑,轻声道:“正好,我也想请教刘山主,为何独独景炀王朝,老百姓都会真心实意地心向朝廷?” 刘景浊摇摇头,“这就很复杂了,要是简单来说,就几个原因。首当其冲的,是景炀太上皇跟当今皇帝,其实骨子里都不想当皇帝,没办法才当的。其次,景炀王朝会放权,敢放权,内阁权柄极大。所以几乎每一任首辅都会推行新政,一直在往好了变。再就是别的王朝不太做得到的,广开言路。不说别的,就说你璃月,要是书院学子刊登文章骂皇帝,那还有命活吗?但景炀不同,皇帝天天在挨骂,御史台那些个言官,动不动就跑去皇帝寝宫外骂去了,泼妇骂街似的,喊着名字。” 之前老三就说过,他前一天批阅了一夜奏折,实在是累得不成,就把那天早朝取消了,结果他刚刚睡下没多久,御史大夫就拄着拐杖来了,站在宫门外声嘶力竭地骂道:“赵坎小儿,你登临帝位才几年?就敢不早朝了?你个昏君,景炀危矣!” 换个王朝试试?不把他剐了吊汤就烧高香去吧。 吕点校无奈道:“全做不到。” 刘景浊微微一笑,轻声道:“中土的底蕴在那里,做忠臣孝子,青史留名,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擦了擦嘴,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行了,蹭你一顿茶喝了,日后若是当上了皇帝,多把百姓看重些吧。” 待人如何,人便待我如何,这是常理。 刘景浊御剑而起,在云海之上打开了黄素给的玉简,那道阵法之中,夹杂着四个字。 “你娘没死。” 刘景浊微微一笑,心说下次见这位前辈,得有点儿好脸色了。 …… 一艘渡船悬停白鹿城外,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落地,其身后跟着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船上婢女侍卫全没下船。 龙丘棠溪急忙赶来,冲着刘小北一笑,随即说道:“赵叔叔一路辛苦了,快随我进城,我爹等着呢。” 这次没叫皇帝陛下,因为人家是来提亲的。 赵炀叹息道:“得亏船够大,要不然得憋屈死我,好家伙,这一路要飞那么些日子呢?我也终于明白了那小子为什么一走就是大几年,耗在路上的时间就不少了。” 龙丘棠溪轻轻扶住赵炀,有些心疼,“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怎么不让春官那边想办法调理调理?” 结果她手搭在赵炀胳膊上,这才发现,身边这位景炀王朝太上皇,生机在不断流失。 龙丘棠溪转头看向刘小北,沉声道:“怎么回事?他才五十几啊!” 赵炀摆摆手,笑道:“瞒住了老二,没瞒住儿媳妇儿,女子到底是心细啊!没法子的事情,但吃些药把命吊着,少走动,应该是等得到老二返乡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必伤感。” 刚刚进城,就瞧见龙丘晾站在不远处,已经在等着了。 瞧见赵炀走路踉踉跄跄,身形更是有些消瘦,龙丘晾便也不管什么礼数了,迈步走去赵炀身边,一把扶住赵炀,沉声道:“亲家公,一路辛苦了。” 赵炀微微拱手,笑道:“给儿子娶媳妇儿有什么好辛苦的,我家那傻小子也不晓得上辈子盖了多少菩萨庙,今生遇到个这么好的丫头。” 龙丘晾轻声道:“走,咱们去我茶室,边歇边聊。棠溪,你带着刘剑仙先四处逛逛,让洒洒取几株药来,我要给你赵叔稳固生机。” 龙丘棠溪这才一笑,也暗自舒展一口气,本以为自家爹爹会没个好脸色呢。 刘小北似乎明白龙丘棠溪在想什么,等龙丘晾走后,这才笑着说道:“其实他们俩是一类人,年纪差了些,但都是痴情人。” 龙丘棠溪点点头,“我们的娘亲,几乎是先后离世的。” “走吧,带你逛逛。” 刘小北摇摇头,“没什么好逛的,白鹿城开始修的时候我就来过了,带我去见见那个丫头就行了。” 龙丘棠溪诧异道:“这都认识?你得多大了啊?” 刘小北笑道:“谈不上认识,但斩他爹的时候我借了人间一剑的。” 那时候的风伯雨师,其实就是被以某种法子召来人间的雷部二神。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带着刘小北往龙丘家走去。 刘小北忽然问了句:“你打算一举登楼?” 龙丘棠溪点点头,“我也打算合一条不同道路,暂时就不合道了。” 刘小北笑了笑,“那登楼之后,别着急去往归墟,先在浮屠洲砸下几剑再说。”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那是当然。” …… 一艘渡船落在惊云渡,是自白鹿城驶来,由青椋山出钱购置的。 方家姐妹一同到了渡口,还有早就找来的会开船的人。 方蕊儿一脸喜色,轻声道:“姐,咱们也有渡船了啊!以后就不必再看人眼色,咱们自个儿的船往返中土,轻松多了。” 方芽儿摇头道:“方剑仙已经传信说过了,这条船不能用以往返中土,暂时只能在离洲之内走动,日后用以往返瘦篙洲。” 方蕊儿倒也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只是笑着说道:“那就往返瘦篙洲,反正咱们青椋山的渡船,有一艘往返离洲的。” 两人正等着渡船停靠,有个年轻女子捧着邸报,笑着走来。 方芽儿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女子递来邸报,笑着说道:“大掌柜,你看,鱼雁楼重新修订的天骄榜,共有两榜,天门榜跟青云榜。各有九洲榜跟各洲榜,但上了九洲榜的再不会登上各洲榜单。” 方蕊儿伸手去拿,一把就拿到了九洲青云榜。上写着两百岁内,以境界战力以及岁数排名。 榜首,登楼剑修左春树,百岁而已。 排第二的,是瘦篙洲沈白鱼,一百二十岁,双花琉璃身。 排第三的,是中土余恬,儒家修士,登楼境界,四十岁! 方蕊儿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结巴道:“四……四十岁?!” 那可是自家山主的大哥。 方芽儿扫了一眼,龙丘棠溪压根儿都没上榜,上榜之人,都是等同于登楼境界的。 第四才是斗寒洲姚放牛,一百一十岁,登楼境界。 第五是徐瑶,登楼咒师,一山两上榜。 方芽儿拿起中土榜单扫了一眼,一下子就有了笑容。 中土青云榜,榜首刘景浊,三十四岁,神游剑修,武道琉璃身。 山主破境琉璃身了啊! 又拿来那道九洲天门榜,上写着两百岁以上,只论境界战力。 榜首当之无愧,斗寒洲人间安子郑红烛。这怕是天下人头一次晓得安子姓甚名谁吧? 舟子陈桨、渔子左珩川,依次位居第二第三。 第四并列二人,龙丘晾。姬闻鲸。 估计今日过后,天下人总不会诟病鱼雁楼排名之随意了吧? 第442章又是九月初三日 刘景浊手里也拿到了那厚厚一沓邸报,天门榜上没有陆青城,可能是因为她百多年没有音讯的缘故。至于中土榜首,也不过就是在拉仇恨罢了,估计不是鱼雁楼不愿遮掩,是八月十五夜里嚣张跋扈了一次之后,鱼雁楼没法儿不把他放在榜单之上。 天门榜上,姬闻鲸与龙丘晾同列第四,天下第五人,刘景浊也未曾听说过,是个叫做公羊宝文的人。排名第六的,是葬剑城主。第七是离洲挂壁楼主。第八是闲都王朝妖帝金鹏。仟仟尛哾 其实这榜单之上,很多人都没被列进去,战力应该不会差过挂壁楼主的。刘小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栖客山乔山长,杨老汉,这些个自己熟悉的人里,战力不差的就不在少数。拒妖岛那七姓合道,更是无一人上榜。还有偌大玉竹洲,无人登临九洲天门榜。 如今这份榜单,排名许是有些争议,但上榜之人,毫无争议。九洲天门榜,最低也是合道战力,九洲青云榜更是不取登楼之下。 姚大宗主终于是圆了梦,成了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翻阅了其余几洲榜单,各洲青云榜上都是两百岁下,境界最低都是真境巅峰。天门榜则是一些老登楼,卡的很死,不登楼不上榜,至少多一半刘景浊都没听过。那都是躲在暗处苟活的九洲登楼,如今这份榜单,算是鱼雁楼给他们尽数拎到人前,再想跑,可就没机会了。 一旁有个同样拿着邸报的修士咋舌道:“好家伙,原来天底下这么些个登楼修士呢?光是上榜的登楼以及合道,加起来就有一百一十人啊!” 是的。共计二十榜,每榜十人,拢共就有二百人上榜,除却各洲青云榜无登楼,其余各洲天门榜以及天下两榜,十一榜一百一十人,百登楼十合道。 鱼雁楼这场阳谋,很好,我很喜欢。只说中土从哪儿冒出来的登楼境界?不就是躲在十万大山修炼的那些个? 看起来好像人很多,可偌大九洲,有多少凡人又有多少炼气士?即便是千万里挑一,也足够找出来两百人了。 收起邸报,刘景浊又去买了一壶酒,挎着柴刀就出了这处渡口。 此时装束,草鞋胡茬儿,不修边幅,挎着柴刀,只是个两气归元的武林中人。 一年一晃神儿的功夫就过去了,好像上一刻还在筹备开山,一转眼就已经又是一年九月初三了。 出去渡口至,若是往东,直取璃月渡口,过海去往青鸾洲即可。若是往南,三万里外,便是瘦篙洲那座金鼎宫。 刘景浊其实一直不太明白,独野苋为什么会有个杀尽天下采花贼的宏愿,当初在飘摇城,幸亏跑得快,要不然给那仙器炸上一炸,估计想拼起来就难了。 刘景浊取出一枚半两钱,自言自语道:“抛出有字的一面,就去金鼎宫。” 半两钱被高高抛起,刘景浊没有伸手去接,等到那枚钱币掉在地上这才低头看去。 光面朝上。 刘景浊叹息一声,将那半两钱捡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那便直往东去。” 一趟瘦篙洲,终究没能找到小菜花。那去处唯有一个了,青鸾洲姬家。 …… 一艘渡船折返回了中土,有个独臂背剑的年轻人与个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一块儿落在了高车渡口,他们要自此往南,看看事先选好的几个地方之后,翻过大雪山,过星宿海然后返回景炀王朝,巢木矩要去看一看青椋山,还得带上如今住在拦野台的三个年轻人。 船上还有潭涂跟苏崮,这位只上过一次青椋山的牒谱修士,要回去祖师大殿上香,说他要认祖归宗一番。 其实就是在神鹿洲待不住了,回来看看而已。他还带了个山主交代的事儿,要是白小豆愿意去往栖客山,那他就得把那位大小姐亲自送到白鹿城,再由龙丘棠溪安排。 不过估计那丫头是不会去栖客山读书的,隔着千万里路,来回一趟就得长两岁,听说白小豆还是个恋家的人。 今日九月初三,是刘景浊生辰,其实大家都知道。因为开山之时,就选在九月初三。 潭涂拿着那份新鲜出炉的榜单,看得津津有味。 中土青云榜首,这还差不多,此前就觉得鱼雁楼忒不够意思,居然不把公子放在榜上。 排名第二的炼虚修士,湫栳山丘侬,潭涂知道湫栳山是死对头。 景炀王朝春官、冬官皆在榜上。 潭涂咧嘴一笑,“顾剑仙也在啊!” 当然是中土天门榜。 “只是怎么哪个榜上都没有文佳掌律?” 苏崮想了想,轻声道:“估计是因为陈掌律是瘦篙洲人,人在中土,不好分吧。” 还真就是这个原因。 还有一些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人,也未能上榜。青云榜要求两百岁之下,天门榜至少也得是登楼,那些个过了两百岁却未破境炼虚的,自然“两不沾”,就如同蔡真珠、楚剑云。 潭涂转头看了看高车国方向,询问道:“三处选址,是不是都在南边?” 苏崮点了点头,“都比较靠近十万大山的。” 潭涂轻声道:“三条腿没带他那头黑毛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崮神色古怪,笑道:“大概是不会吧。” 在一块儿时天天骂,分开之后,最担心的还不是她? 年轻人的感情啊!就是藏着掖着。 呸呸呸,我一百年老光棍,够资格说这个? 他刚刚想拿起酒葫芦灌下一口酒,忽然之间,渡船光阴骤停。 苏崮皱眉转头,可却听见潭涂说了句:“三条腿没带他那头毛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连忙取出画册,一二三甲齐出,护住了潭涂。 下一刻,他神色古怪,笑道:“大概不会吧。” 与此同时,青椋山下青泥河,下游那处草堂附近的龙神庙,走去了个年轻女子。 窦琼蹲在青泥河畔,轻声道:“老婆婆什么时候走的?” 青泥河龙神杨宝芯凭空出现,答道:“你们走后的第二年,我回去见了她,她高高兴兴给我做了一顿好吃的,第二天早上就走了,走得很安详。” 窦琼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其实刘景浊的大道理我听进去的不多,反倒是老婆婆的拉家常,我真听进去了。” 那个从不用别人用过东西的娇贵姑娘,其实是在那田间小屋里,真正有了些许变化的。 杨宝芯笑了笑。“其实他也没怎么说大道理吧?毕竟在我眼里,他做得多,说得少。” 窦琼翻了个白眼,“我最烦的就是他这样,自以为言传身教,可言传身教就不是说教吗?太皇太后离世,他就待了一个晚上。” 杨宝芯转过头,“那你还来青椋山?自找不痛快?” 窦琼一下子不晓得说什么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听说窦成要到琉璃州任职,脑子一热就跟来了。 还没有开口,窦琼忽然皱起眉头,扭头儿看向杨宝芯,身边这位鬼修神灵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经布满裂纹。 窦琼沉声道:“怎么回事?” 杨宝芯啊了一声,脸上却再无裂纹。 青椋山上,顾衣珏扭头儿看了看东北方向,眉头略微皱起。 陈文佳瞬身落地,沉声道:“怎么会是今天?” 顾衣珏缓缓舒展眉头,轻声道:“鬼晓得。” 他转过身,重重抱拳,沉声道:“烦劳陈掌律看好咱们青椋山。” 有个手提长枪的少年人瞬身到此,冷声道:“不要多说,我要一起去,最起码济水一趟,我要去。” 顾衣珏一笑,“行吧,但要等一等。” 他一个瞬身过去,落地广化书院门口,有个小姑娘正帮着爹娘收拾碗筷,连箱笼都还在门口,没来得及放回去。 这是顾衣珏头一次以原本模样到乔青鱼面前。 小姑娘也不知怎的,忽然转头看向顾衣珏,然后就愣在了原地。 顾衣珏笑着落座,轻声道:“给我拌一碗面鱼儿,多放辣子。” 小姑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看了顾衣珏好久,这才轻声道:“这位大叔,咱们是不是见过啊?” 顾衣珏摇摇头,“没有,头一次见。” 小姑娘哦了一声,这才扭头去里边让娘亲做吃的。 可等她端着碗出来,哪里还有方才那人身影。桌上只有三枚铜钱,放着一张纸条,写着四个字,我请你吃。 顾衣珏瞬身返回青椋山,拉起阿达之后,即刻化作长虹划过天幕,往济水方向。 今日真正为你报仇。 高车边陲,一处深山之中,百万大军已经操练近一年。此时黑压压一片大军,人手一只包子,可不是吃的。 有个大髯汉子站在高台之上,喊道:“当年浮屠洲那帮畜生支持,妖鬼十国这才敢频繁袭扰我景炀边境,死伤百万人,二殿下才杀了十几万妖族而已,解气吗?” “不解气!” 大髯汉子大笑道:“那咱们百万大军,杀他千万妖族,不成问题吧?” 济渎龙神今日在大野泽,她原本扮成渔女,在湖上秋渔。可不知怎的,她手一抖,渔网就这么掉在脚下。 下一刻,济水中游,妖气冲天。 她苦笑一声,渎职之罪是在所难免了。 悠哉悠哉赶路的刘景浊,冥冥之中也察觉到了什么。 又是一年九月三,难不成还要斩一斩? 第444章雨中槐妖 深秋寂寥,中土尤甚,想来鱼窍峡里也是漫山枫红。可这瘦篙洲,堪堪天凉而已。 稚子江下游,最奇特之处便是江水过海百里却不融于海,以一江水硬生生冲散了海水,随后重回陆地,弯弯绕绕几万里后再次入海,到那时稚子江才会汇入大海之中。 这瘦篙洲第一奇景,观景之人极多,来都来了,刘景浊自然不缺这一两过海银子。 单单只看江水或是海水,看不出什么区别,但两者放在一块儿,就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了,但这长达百里的海沟,稚子江水却只顾着流自己的,半点儿不把海水放在眼里。 这可不是什么炼气士的大神通,就是天生地长的奇观。 此时搭乘的小船,只堪堪搭乘十几人而已。小船收起来风帆,顺流而下,速度不慢。 刘景浊站在船头,看着这番异象,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很早之前在青泥国与墨漯国边境官道上,胡游说过的一番话。大概就是黑纸上一点白与白纸上一点黑,都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与眼前景色似的,江水不愿与海水为伍。 但最终,还是一样要汇入大海。 摘下酒囊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看着这稚子江呢喃自语,“我行我素,也得够本事才行。” 没得过海不同流的本事,就不要想着去跟身边格格不入的人与事闹别扭。 “若是我行我素都要看有无那个本事,那还能叫做我行我素吗?”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一身儒衫的青年人,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模样。 刘景浊笑着说道:“江湖莽夫,读书少,也就想得到这个了。” 读书人转头看向江海,轻声道:“阁下不觉得眼前景象有一种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意思吗?” 刘景浊笑道:“这么说倒也对,但最终不也还是要流入海里?” 读书人摇了摇头,好像是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扭头儿去了另一边。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就站在船头,沉思一路。 水流极快,百里而已,两个时辰便已经过海。小船停靠浅水湾的小渡口,刘景浊迈步走下船,呢喃一句,“的确是读书太少。” 这座瘦篙洲,没什么好晃悠的了。都在璃月王朝境内,江湖也没心思走,他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有一艘斗寒洲渡船会在几天后经过稚子江,倒不如搭乘破烂山渡船直去青鸾洲。 想到这里,他干脆御剑而起,直往东去,御剑直至天黑,到了渡船会经过的一处山头儿。 此地正下着大雨,本就夜黑风高,再加上这雨势,是看不见的也听不到。 刘景浊恢复本来模样,走到一块儿大石头底下,就在这里打坐几天吧。 抬手生起一堆篝火,刘景浊盘膝坐在火堆边,开始复盘这半年来的事情。 灯影洞天,与其说是个百无禁忌释放恶念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很直白的地方,够本事,接得住因果。虽说百无禁忌,但本事不够却还要释放恶念,那就祈祷自己运气好,但凡被杀,魂魄就会被塞入符箓之中。就如同图门山那小杂种,最终成了小巷里被欺辱的女子。 一趟灯影洞天走的匆忙,将来有机会还要再走一遍才是。 第445章真当我是瞎子? 男子眯眼一笑,走去卧床妇人身边,伸手钳住妇人下班左右摇晃一番,瞧见妇人是真的病重,便一把掀开妇人身上被子。结果他忽然掩住口鼻,一脸嫌弃的看来妇人一眼,转身拿起那一袋子粮食,扭头儿就出门。 “本来想再找几个人过来的,你这都臭了啊,看来粮食你是挣不到了。不过你放心,冯小盈我帮你养大,到时候接你的班。” 说完迈步就走,进来的时候小心翼翼,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带一下。 黑衣女子站在院子里,面沉似水,杀心毕露。 可等那人走出院子了,槐妖还是没出手。 刘景浊迈步走进屋子,看了一眼,的确是没救了,若非药泉吊着,恐怕早就没了。 外界槐妖忽然消失,走得着急忙慌。 刘景浊迈步出门,院子里已经站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刘景浊现出真身,黑白无常立马退后几步,眯起了眼睛。 怎么回事?我们城隍庙黑白无常,那是有着正统酆都官身的怎么眼前这人一身气息,压得自己二人气都喘不过。 刘景浊并未收敛自身气息,只是缓缓抬起双臂,抱拳道:“二位无常,给这妇人宽限几天吧,等她的仇怨化解了再来拘魂也不迟。” 瞧见刘景浊背着两把剑,一身正气,黑白无常这才面色缓和了些。 白无常抱拳道:“这位仙师,此妇人命数就到了这里了,她已经拖了一年多了,再不去城隍庙里,等错过明船,那就没有投胎机会了。”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二位行个方便,不知酆都明船何时到此?要是来得及,我亲自送她上船。这一甲子不是东明公执掌明船吗?上次上明船还是在中土,正好去拜见明公。” 这算是故意放话了。 黑白无常面露惊骇,活人能上明船的,无不是有通天手段的,眼前这人,到底是何人?真有这本事?但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渎职的。 黑无常沉声道:“这位剑仙,到了城隍庙后,自有鬼差为其申冤的。” 刘景浊笑道:“远不如走得心满意足好吧?” 此时刘景浊微微提升自身气势,眼前二位鬼差境界太低,压根也撑不住刘景浊这般气势。 两人连忙退后几步,白无常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还望仙师说到做到,我们最多也就只能宽限三日了。鬼府阴差,职责所在,仙师见谅。”仟韆仦哾 刘景浊笑着抱拳回礼,轻声道:“多谢二位,三日便三日。” 黑白无常瞬身离去,没有用强,一来是刘景浊在这里,他们还真不太敢。二来是,这冯家妇人着实可怜,若是有个人帮忙,倒也不错。 刘景浊再扭头儿看了一眼屋内妇人,如此模样,想活是不可能了,即便那小丫头把一身血放干,也救不了的。 刘景浊化虚去往镇子里,那黑衣女妖也在,拳头紧紧攥着,杀心毕露,但没有动手的意思。 方才提着一袋子粮食的男子此刻返回一处酒馆,桌子上几个大汉围坐。 男子放下粮食,笑道:“哥儿几个放心吧,那小娘子活不了几日了。可惜了,本以为她能好的,咱们还能再挣点儿。” 有个中年大汉冷声道:“还是小心为上。” 第447章疯魔海上疯魔人(下) 三个字当然不会是谢谢你。 问我是什么人?你连老子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来堵我? 李泥丸面无表情,不太计较这个沾亲带故的骂法儿。我都找不到我娘埋在哪里了,你够本事就去找,找到了我还得谢谢你。 在他看来,骂人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事。骂十句娘,远不如给一拳头过瘾。 他低头看了看刘景浊,淡然道:“怎么?很生气?剑提起来跟我打一架?” 刘景浊运转灵气调息,同时以剑气游丝化作长线,把被压到有些破裂的五脏六腑缝补了一番。 他又啐了一口血水,抬手抹了一把脸之后,举起酒葫芦狂灌一口。 刘景浊冷声道:“要杀,咱们就拼命,不动手,烦劳让路,我赶时间!”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会好好说话了? “那你可以拼命试试。” 刘景浊眉头一皱,拼个屁啊!一个合道修士,哪里来的脸跟我说这个?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砸了你家锅了还是刨了你家坟了?无缘无故的,你设计我作甚?” 风狸蹭了蹭李泥丸后脑勺,轻声传音:“我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子熟悉气息哎,就是刚刚那股子气息,现在没有了。” 李泥丸传音问道:“他才多大,你上哪儿熟悉去?” 风狸想了想,忽然呀了一声,接着传音:“你你你,你看他那把剑!我见过那把剑,算起来都在三万年前了,不过那时候是断剑,现在怎么成了好的了?” 李泥丸岁数没那么大,还真不晓得守门人的事儿。 他冷不丁一笑,打趣道:“不拼命了?那来解释解释,怎么发现的?” 刘景浊板着脸,又灌下一口酒。 “黑白无常不会那么好说话的,还有风生兽的妖气,虽然不是邪气,但也瞒不过我。” 李泥丸好奇问道:“风狸是古兽,说是妖,其实是仙兽,它想隐匿身形,寻常合道都发现不了的。” 刘景浊淡然道:“我不一样。” 看起来好好说话了,事实上刘景浊这会儿在想着,怎么把陈桨喊来,这会儿又不下雨,咋个办? 臭不要脸的合道! “怎么个不一样?说清楚。” 刘景浊嘴角抽搐,可没得法子,只好抬手一道纯粹雷霆砸向天幕,天罚一般,风生兽再次炸毛,嗖一声钻进去了李泥丸袖子里。 邋遢青年颇感有趣,自己虽然不承认他们道门一派祖师身份,但学了道法,自然免不了雷法。就方才这道雷霆,单论精纯,恐怕龙虎山上那些个老天师也望尘莫及。 对妖族,天然压胜啊! 李泥丸淡然开口:“有酒吗?” 刘景浊反问道:“有钱吗?” 白喝?想得美!朋友可以白喝,你算个啥? 李泥丸淡然一笑,一挥手便是一道仙宝品秩的玲珑塔。 “这个够不够换你一壶酒喝?” 刘景浊二话不说,从乾坤玉里一连取出三十几壶酒,一本正经道:“够不够?不够我现在就去买!” 风狸目瞪口呆,这变脸速度,堪比翻书啊! 其实刘景浊觉得,有钱是大爷,你再给一道仙宝,我都能现场给你酿酒! 没想到李泥丸还真就把那玲珑塔递给了刘景浊,一挥手把三十几壶酒尽数收入袖里乾坤。 第448章他们所谋(上) 临近十月,大月王朝以北的那座海边小国,采珠人依旧闲不下来。即便海水刺骨,但靠海吃海,入冬之后禁渔猎,想要多挣钱,就唯独有采珠一条路了。 朝廷倒还不错,每年入冬之后会给吃不起饭的人家发放粮食,因为夫余国地虽不大,但物产丰富,人也不多,故而百姓过得比一旁的大瑶王朝要好得多。 人少,地肥,皇室不算贪心,也贪不起来,若非背靠大瑶,早被北边儿几国瓜分了,能活的好好的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好贪心的?无法向外贪,自家地方太小,只能铆足了劲儿让老百姓过得好点儿了。 只要老百姓过得好,皇位就能坐的稳当。 今日海岸,有个年轻男子携着刚刚成婚的妻子,在珠市挑选品相不错的珍珠。 最好的珠子是要给到朝廷的,价格还算公道,所以老百姓乐得把珠子卖给朝廷,不得罪人。如此一来,好珠子全在夫余国朝廷,外来的炼气士想要买好珠子,就只能去跟夫余国朝廷谈了。以至于市面上的珍珠,价格同样不菲。 年轻夫妇在珠市闲逛呢,一队衙役忽然狂奔而来,里头有个穿着七品官服的小胖子。 胖子县令边跑边骂:“慢点儿!吓到了邱公子咱们担待不起!” 即便这样,还是惊扰到了年轻人。 年轻人转过头,县令正好也到了不远处,吓得那胖县令赶忙停步,讪笑着抱拳,轻声道:“邱公子来了也不老早知会一声儿,下官差人去接公子啊!”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卢县令,我陪娘子回娘家而已,不必这么大动静儿的,你回去吧,晚些时候我过府拜访。” 胖县令讪笑不止,“邱公子说的是,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连忙抱拳离去,方才那一脸谄媚县令转头之后立马儿变了一副脸,恶狠狠的。 你他娘的有什么好牛的?不就是机缘巧合修了仙了吗?老子这般腆着脸过来,你还给我摆架子? 一旁的捕头轻声问道:“老爷,这人是谁啊?好大的架子,是哪个大官儿的独子?” 县令板着脸,沉声道:“难河邱家,没听过吗?” 捕头一愣,问了句:“就是那个富了百年的邱家?” 京师往北那条难河上游的邱家,本就名气极大,邱家出了个炼气士,此后名气怕就更大喽! 说着,捕快忽然扭头看向路边一位清凉女子,没忍住咽下一口唾沫。 乖乖,不冷吗? 年轻女子冷冷转头,那捕快当场翻起来眼白,直挺挺躺在了街道上。 清凉女子理都不理,只是看向那位邱公子,直愣愣看了好半天。 邱公子一旁的红衣女子笑盈盈转头,轻声道:“相公,有人看你呢。” 清凉女子微微眯眼,又深吸一口气,旋即一笑,扭头儿离去。 她自顾自说道:“学一学姓刘的那家伙,事不过三,这是第一次。” 红衣女子笑着说道:“相公,我记得咱们家老祖宗是姓丘,没有右边那个耳朵对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开口道:“我们祖上曾经蒙难,独独我们这一支的老祖活了下来,但给仇家割了左耳,为了不忘当年大仇,老祖宗便改姓邱了。” 红衣女子笑道:“原来如此。” 花了三日光景,女子赶到了葬剑城以西,迈步走进一处青楼。 她不顾沿路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言语,径直走去一处雅室。 两边红倌自然没什么好话,只是不断打趣。 呦!这外边儿来的小浪蹄子穿的比我们都凉快啊! 第449章他们所谋(下) 闲都王朝跟景炀王朝打的热火朝天,开战之日起,闲都王朝已经发出布告,来往渡船不得于浮屠洲上空过境,若渡船过境,将会被视为参战,打落下来。仟韆仦哾 布告发出两月而已,一艘渡船便大摇大摆的过境浮屠洲上空,结果浮屠洲这边,迟迟没有动静儿。 新鹿王朝的渡船,打吗?打下来那就是跟新鹿王朝开战了,平白无故再牵扯进来一座十大王朝,仗还怎么打? 此时闲都王朝那座闲都之中,十大妖王聚首,新任妖帝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左右眺望,无所事事。 就是这十个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登楼修士,联手囚禁妖帝,让一座闲都王朝变了天。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其实就两个选择,打与不打。 若是打,新鹿王朝必定出兵,离着也没多远,两百多万里,渡船全速,也就是两月时间就能到,届时浮屠洲东面有景炀王朝,西面有新鹿王朝,说是腹背受敌也不为过。 若是不打,那先前布告就等同于放了个屁,浮屠一洲威信全无不说,准备去上战场的那些个山头儿,也会望而止步。因为,管事的没有威信。 利害关系说明,十个人便尽数沉默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位青发老者抬头看向高座的妖帝,轻声道:“妖帝觉得,打还是不打?” 年纪轻轻的妖帝这才回过神,满脑门儿疑惑,“国师,什么打不打?你说打就打。” 这位被拥立为妖帝的年轻人,就爱玩儿,你们不管我玩儿,我就不管你们,爱咋咋地。 老者无奈叹息,要是景语还在,妖帝必定是她。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去把船打下来吧,我们何必瞻前顾后?再说了,以龙丘家跟景炀王朝的关系,我们不打新鹿,新鹿就不出兵了?” 有人问道:“景炀王朝如今收拢攻势,专攻大月那边,高车边境就摆了两个登楼,有些嚣张。” 老人淡然道:“嚣张去吧,又能嚣张多久呢?” 于是一艘新鹿王朝渡船于浮屠洲上空被打了下来,很快新鹿王朝就刊发布告,两字而已,参战。 你们要拖,拖到九洲参战,拖到浮屠洲成为归墟之外另一处战场。 我们,何尝不是要拖? 那位国师走去一处万丈深渊,深渊之中,有一头被九十九道妖异紫气化作的锁链牢牢缠住的金鹏,金鹏体型巨大,足足五千丈之高,双翅伸展开来,怕是三万丈有余。 老者沉声道:“金鹏,八千年了,咱们偏居一隅,我们族人更是被困在八荒贫瘠之地,你居然要做叛徒?我一直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巨大金鹏口吐人言,“从有哭风岭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被布衣和尚磕死在灵山脚下的那头白象了。是我想多了,我以为魂魄被放在灵鹫峰,听了如来讲法千年,总该有些变化,结果,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两人言语,可谓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 老者自顾自说道:“人族,什么时候平等待我妖族?我们在他们嘴里是什么,畜生啊!” 第450章那片湖 今年的青鸾洲还是有些冷,冬月初七而已,一场大雪便已经席卷东部十数国。 风雪夜里,小镇客栈,隔壁屋子里一对远行返乡的年轻夫妇,争执不休,声音不算大,但以炼气士的耳力,总是听得格外清楚。 两人谈论的,无非是家长里短,跟钱搭边儿,无限小又无限大的琐事。 女子说:“我想换个好点儿的房子怎么啦?做工的地方,住的破院子里,一天总也扫不干净,我都忍了两年了,就不能多花那五两银子吗?” 男子则是说道:“我为你省过一文钱吗?家里不是刚刚买了宅子,咱们两个人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百四十两,我一百两,你的三十两外加你娘家的十两,还借了钱庄五十两呢,分三十年还清,连本带利足足九十两呢!咱们再攒两年,把宅子好好归置一番,住不就行了?” 女子懊恼道:“买的宅子那是你应该要买的,不买我们住哪儿?住你老家山沟沟里吗?我说的是铺子那边,咱们能不能租一个好些的宅子?” 男子沉默了好半天,沉声道:“我一个月十两银子,你一个月五两,咱们租住的宅子,是东家掏钱的,一年十二两,县令一个月才三十两俸禄!所有的掌柜租住的宅子,最多就十两,我这个已经很贵了,我真腆不下脸再去跟东家说这个。” 女子气极,“五两银子我自己出不行吗?” 男子干脆取出一张银票,沉声道:“这是三十两的存票,都给你。” 女子更气,抓狂道:“我要钱干嘛啊?我要住好一点的房子!” 男子沉声道:“你要买衣裳,买金银首饰,买什么都行,宅子改不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摔杯子摔碗的声音了。 刘景浊的屋子与其就隔着一堵墙,想听不见都难。 一个月挣十两银子,真的很厉害了,乡下种地的农户,一年也就挣这么多了。毕竟这客栈一晚上才八十文,隔壁那人一月挣得,折算下来就是一万文了。 刘景浊也明白女子想日子好一点,男子则是怕人说闲话。毕竟在挣人家的钱,自己的本事本就不够挣人家给的那么多钱,再贪多,脸上挂不住。即便自己掏钱,他还是得如实上报,让东家知道了,怎么说?说我想住好一点?或者说我妻子想住好一些,那在东家心里,自己妻子不就有点不务实的感觉了? 确实挺难,男子明白女子想要什么,女子却想不到或是不愿想男子的顾虑。 此时隔壁男子忽然说道:“你知道咱俩现今最大的分歧在什么地方吗?” 女子自然不答话,男子则是自顾自说道:“我想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你想过好日子。” 这话一出,争吵声音当然更大了。 在刘景浊看来,其实谁都没错,各有各的顾虑而已。 但是,假如像隔壁这般,话一摊开去说,就摔东西,吵架,那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夫妻之间,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不经意一句戳心窝子的话,最开始可能双方都不在意,转眼就忘了。但等到什么时候分歧越来越大,开始翻旧账了,那些事便会一股脑儿全想起来。 争吵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没过多久就是鼾声如雷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继续盘膝打坐,等到天明之时,拿着一枚印章放在隔壁门口,然后背剑离去。 过好日子跟想过好日子,是一回事,偶尔吵一吵,其实不失为化解矛盾的好法子。 唉!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我刘景浊,如今可穷。 大雪未止,刘景浊起得很早了,但路上已经满是脚印车辙。 总有起得更早的人。 江湖剑客,历时两月,终于过了到青鸾洲的第一夜。 绿坞湖就在前方,得去看看。 那是与龙丘棠溪初见之地,那还是曾经丢下陆青儿的渡船所属的山头儿。 这座青鸾洲,刘景浊仅次于中土的熟悉了,当年在这里被数位登楼追杀,光是打过架的地方就有大小数十处了。 青鸾洲之开路,可以说是举步维艰。除了莫问春之外,压根儿没有熟人。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此时冬月初而已,给自己留下半年时间,来走这座青鸾洲吧。 青鸾洲与别洲最大的区别就是,凡人对炼气士早已司空见惯,毕竟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每年都要各出二十万大军去驻守拒妖岛,妖潮来时也会上战场冲杀,老百姓自然会知道归墟战场,自然也知道这人间,妖魔鬼怪都有。 辰时前后,大雪终于停了,天上太阳病恹恹的,想融了这积雪,怕是有些吃力。 此去绿坞湖渡口,千里而已,路上凡人不多,金丹之下的炼气士不少。 凝神境界是可以短暂御空,但撑不了多久,体内灵气多半支撑不住远行。 刘景浊换了一身打扮,还是苍青长褂,但不背剑,而是挎着一把短刀,瞧着是个黄庭修士。仟韆仦哾 他独自一人,人家都是三五成队,估计都是要赶去绿坞湖的,毕竟是青鸾洲西海岸最大的坊市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自然,也有江湖骗子。 远处路边儿,有个手捧着两半截儿断剑,一身伤的中年人。中年人也不说话,就是捧着断剑,目光涣散。 吃一堑长一智,鬼晓得这等路边儿蹲着的家伙是什么人?刘景浊都被蛰了一身包了,所以压根儿不去看。 鬼晓得他是得道的剑仙还是陈年的兔儿爷?万一稀里糊涂又招惹个李泥丸那样的人,得不偿失,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要是拿酒换仙宝这样的事情,倒是可以多多益善。 先前刘景浊已经腾出来一枚乾坤玉,如今满满当当,装了几百壶酒。 前方一行两人,一男一女,都算年轻,年不过五十,驻颜有术,已经一凝神一黄庭了,放在三流山头儿,也算是天才人物。 女子小声嘟囔:“师兄,这是怎么啦?咱们要不要问问?” 男子沉声道:“不要生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个人里八个人会这么想吧? 年轻女子只好点头,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忽然转过头跑去中年人那里,递出去一枚丹药,开口道:“这是我师傅给我的疗伤药,我看你伤势有些重,拿去用吧。” 中年人抬起头,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多少钱?” 女子摆摆手,扭头儿就走,“不要钱。” 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女子,好像是要记住这女子长什么样子。 他二话不说喂下丹药,坐在路边就开始疗伤,两截儿剑就这么随意丢着。 刘景浊心说难不成是自己看错了人了? 但他也没多看,继续赶路而已。 先前断了那道剑运,到了青鸾洲之后就再也寻不见那剑运游丝,恐怕得到了葬剑城之后才能问问。 方才行了好事的年轻女子,正被自家师兄呵斥,一枚宝丹不是拿不出手,但那是应急用的,就这么轻易送人吗? 女子埋着头,嘟囔了一句我觉得这就挺着急的。 刘景浊暗自一笑,见人行善,雪也不冻了。 刘景浊始终跟在两人后面,到天黑之时,他祭出飞舟,赶超了二人,前往绿坞湖。 这座绿坞湖名声不咋地,但在自家坊市倒是没传出来什么坑人的事儿。 刘景浊没着急去渡口,而是到了绿坞湖边界的一处湖泊。 当年躲避追杀,稀里糊涂落地此处,结果水里边儿有个半大姑娘,撑死了十四五的那种。 姑娘先啊了一声,刘景浊也啊了一声。 当年是登楼境界,啥看不清啊?不过那时候的确啥也没有啊! 当然了,这话可不敢跟龙丘棠溪说。 算下来也十五年了,这处湖泊,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变化。 刘景浊找了块儿大石头盘腿坐下,笑盈盈地望向湖面。忽地一股子风刮来,天上阴云被吹散,星辰入水,都不用抬头了。 再见面之后的第一场离别,送给龙丘棠溪的发簪上的刻字,其实不算诗也不算词,美其名曰长短句了,文采太差,一直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读出来。其实也算不上是纯粹自己写的,就是曾经听了清倌唱曲儿,冷不丁写的。 刘景浊呢喃自语:“我其实是觉得我文采不差的,怎的到了她面前,总羞得慌?何解?” 其实是怕太过唐突,惹得人家不高兴了。 后来倒是不怕唐突了,但……拉不下老脸。 某人摩挲着下巴胡子,笑道:“过完年就三十五喽,老了。” 他忽地起身,作拉弓射箭状。 山作弓水为箭,寄信一封,收到否? 刘景浊忽然转头,满脸尴尬。 原来是有个年轻女子拎着渔网,要来撒网。 刘景浊赶忙收回目光,干笑不已。 此时此刻,湖畔渔女心中怕是在想,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自言自语的,还拉弓射箭?弓呢?箭呢?这么晚了,别是个…… 刘景浊觉得脸上挂不住,只好干笑一声,“姑娘……” 话没说完,只听见女子一声尖叫,抛下渔网就跑,边跑边喊着:“爹!有坏人!” 刘景浊无奈一笑,临走之前再看了一眼湖泊。 十五年后,姑娘不在湖里了。 刘景浊瞬身离去,落在绿坞湖渡口,先去鬼市逛逛再说。 这趟青鸾洲,就是来惹事的,惹了麻烦不怕,老子东边有人! 第451章真是个死孩子 一袭苍青长褂,束发,明明是个瘦弱书生模样,却佩短刀,还真是要多不搭有多不搭。 好在是相貌平平,行走鬼集之中,并不如何引人注目。 只是,现如今兜里没钱,逛这鬼集,总觉得没有底气。 他晃来晃去的,大致走了一圈儿,要么就是看不上,要么就是买不起。 倒是瞧见了一个占地极大的摊子,上边儿摆着只有浮屠洲能生长的八叶仙莲,与凡俗之中可医蛇毒的八叶莲一字之差,但天差地别。多了个仙字的八叶莲,有行气之用,可以帮助修士提升炼气速度,或是打通某个小小关隘,是炼制行气丹的一味主药。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蹲下看了看,抬头问道:“怎么卖?” 摊主笑道:“一枚五铢钱一根儿,概不讲价。” 刘景浊差点儿一口气噎住,虽然只是浮屠洲有的,但一座浮屠洲,产药之地不在少数,百枚半两钱都够多了,你这家伙给我翻十倍?玩儿呢? 刘景浊气笑道:“一枚行气丹才多少钱?” 摊主一笑,“要涨价喽,浮屠洲与中土开战,禁止东西外运,以后只会越来越贵的,我要不是缺钱,决计囤个几年,到时候一根少说也要卖一枚泉儿的。” 刘景浊暗自以神识查探了一番,还真就找见了两株略带生机的八叶仙莲。 刘景浊问道:“能不能自己挑?多买点儿打折不?” 摊主笑道:“可以自己挑,但价格就这样了。” 刘景浊沉吟片刻,挑出来十根儿灵气最饱满的,然后递去了一枚泉儿,扭头就走。 品相最好的全被他挑走了,有些不地道,得赶紧走。 走到无人处,他赶忙把那两株放进一枚单独的乾坤玉中,同时以丝丝雷霆淬炼,帮其填补了些许生机。 再无闲逛意思,刘景浊快步走出鬼集,到了绿坞湖这处鱼雁楼,取出那贵宾令牌与鱼雁楼客卿令牌,说要寄东西,还要烦劳准备一间雅室,需要写信。 第一等的贵宾令牌,第一等的客卿令牌,婢女真是头一次见,于是连忙喊来此地楼主,将刘景浊带去二楼雅室。 这一路走来,刘景浊这是头一次跟鱼雁楼透露身份。 有个年轻女子恭恭敬敬端来纸笔,关上门后,一座浑然阵法便笼罩此地。 女子放下笔墨,恭恭敬敬行礼,开口道:“刘山主要传信回青椋山还是哪里?” 刘景浊轻声道:“就传到中土鱼雁楼,烦劳你们霜月副楼主亲自走一趟,交给潭涂。” 女子点点头,“那刘山主,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刘景浊诧异抬头,“姑娘在鱼雁楼多久了?” 女子笑道:“五百年有了,担任绿坞湖分楼主也已经近三百年。”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烦劳姑娘给我列一份名单,绿坞湖里由上到下境界如何,潜藏几位登楼,品行如何。还有,” 女子笑道:“这个无需罗列,我烂熟于心。” 顿了顿,女子轻声道:“绿坞湖,明面上是一尊登楼宗主,四位炼虚境界,事实上还藏着两位登楼老祖,不过都是那种破境无望,等死的。至于品行如何,这个不好下定论,毕竟我们鱼雁楼也不会一直盯着某个登楼修士去看。只不过,人嘛,总归是良莠不齐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女子识趣离开,刘景浊则是开始写信。 几件事,首当其冲的是关于浮屠洲战场的事情,一旦战事胶着起来,大家要尽量去参战,山上留下阿达或者邝乐就行了。当然了,要尽量保全自己,怎么走的,全须全尾的回来。告诉顾衣珏,要很在意北边儿海上才行,最好是走一趟狼居胥山,让北岳死盯着北海。 第二件事情,是那艘去往离洲的船,这趟去离洲,要跟方家坊市讨要东西了。青椋山库里的钱,只留下够发俸禄够开销的,剩下的全要拿出来,暂时交给坊市用以周转,要把方家坊市有的,所有的之前说过的需要之物全拿出来,带回青椋山,然后等去往玉竹洲的渡船返回之后,最大的那艘船就可以往拒妖岛走了。 第三件事,库里存放的那座仙山要搬出来用了,去跟景炀朝廷商量,不行就再买一块儿地。仙山用以移栽养魂草跟带回去的八叶莲,还要尽量去找寻被人垄断的仙草仙药,尽量去试试,能不能养活。 其实刘景浊已经知道了舒珂到了青椋山,要是舒珂愿意留下来打理,一定种的活。 百花百草,哪里有在百花仙子手里活不了的? 这件事在那个张五味开诚布公之时,就已经清楚了,舒珂是初代种花人转世无疑,但刘景浊可没跟百花山庄说这事儿。 一来是张五味那小子一趟江湖回来,如何选择还不一定呢,二来是,今生是今生,前世是前世。 明面上是只有三件事,但信在袁塑成手里,就不止这些了。开阖峰独有的传讯方式,得袁塑成看过之后,想让别人看到,别人才可以看到。 等路阖到了离洲,要去想办法联系朱雀王朝十一皇子,助他登临皇位。 不能让百节去浮屠洲,无论如何都不行。 相信苏崮。 还有另外两封信,姜柚跟白小豆各一封。 写完之后,刘景浊放下纸笔,拿着两封信跟乾坤玉出了雅室,方才那女子笑着接过东西,轻声道:“当年那艘渡船的管事,如今就负责绿坞湖坊市。” 刘景浊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子笑道:“虽然算不出前因后果,但算出来刘山主大概想找谁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只得灌下一口酒,压压惊。 卦师真可怕,眼前这女子也的确聪明,晓得不去推算前因后果。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有给钱。 都挂了鱼雁楼一等客卿的名头儿了,况且我刘景浊高低也是一山之主,还要给钱?仟仟尛哾 没钱了。 刚要走出鱼雁楼,那女子忽然说道:“刘山主,我与绿坞湖没什么交情,但有个公道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景浊转过头,笑道:“但说无妨。” 女子只说道:“一座主要做生意的山头儿,当然是唯利是图,但贪财归贪财,若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觉得不算过分。” 刘景浊反问道:“一对师徒,师傅战死,徒弟没钱,从青鸾洲到了中土便将其丢下,任其自生自灭,算不算伤天害理?” 女子也反问道:“那渡船管事知不知道自己丢下的是戍边人的徒弟呢?那他们为什么没把人丢在海上?” 刘景浊一愣,却听见女子又说道:“我斗胆一语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商人逐利这是难免的,但绿坞湖修士怕死归怕死,钱没有少出的。即便是个凡人,我钱多,就该白养着穷人吗?我的钱不是挣来的?” 这番话说的刘景浊愣了愣,回神之后,刘景浊笑着抱拳,轻声道:“可能是我有些先入为主了,姑娘放心,不会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 女子笑着点头,两人就此作别。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便灌了一口酒。 人家说得对,自己的的确确,有些不对了。 一来是陆青儿被丢下渡船,好歹是在青椋山待了小一年的丫头,好歹喊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师叔,自然会向着她。二来是落地瘦篙洲之时,那艘绿坞湖渡船与绿坞湖客栈,的确太坑人,柴伏也说过绿坞湖是奸商,就在青鸾洲都不曾派人去往归墟战场,故而自己对绿坞湖印象自此越来越差。 第453章漫漫(一) 蒲慎闻言,难免心中一惊。他沉吟片刻,轻声道:“随我去个地方?我也许多年没有去过了,想必还在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烦劳蒲前辈带路。” 蒲慎一笑,轻声道:“往东三千里,比一比速度?” 刘景浊无奈道:“暂时快不过登楼的。” 结果蒲慎已经瞬身远去,刘景浊只得分化为数百道剑光,紧随其后。 到底是老登楼,即便用上了跑路神通也追不上,眼瞅着就要到了,刘景浊甩出一张千里神行符,这才凑凑活活与蒲慎一同落地。 双手拢袖,面朝前方山坳,开口道:“这是我师祖的家乡,三千年前是青鸾洲西部第一大城。三千年沧海桑田,如今城池已经成了废墟。那时候的青鸾洲,跑的跑死的死,大批孤儿压根没人管,师祖便逃去了如今的绿坞湖,那时就带着几百孩子了,其中就有我师傅。” 两人并肩朝前,蒲慎继续说道:“千年前,我爹娘战死,我师傅从海边把我带了回来,同行的还是一船孩子。” 所以绿坞湖收留戍边人遗孤,是代代相承,已经三千多年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恍惚间,天边泛起鱼肚白。 他轻声道:“绿坞湖祖师,是个淋过雨的人。” 蒲慎沉声道:“其实,何止。那时候半座青鸾洲的人,几乎死绝了,跑得快的到了西边儿与西南,跑得慢的,只能死。师祖只是一个真境修士,护住了别人,没能护住妻女。这件事,直到他死都是扎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两人走的不快,但天光大亮之时,已经上了山坳。 蒲慎指着远处一道漆黑石碑,开口道:“就是这个东西,刘山主可上前静观。” 刘景浊挂好酒葫芦,迈步走到了前方,只看了一眼碑文,便觉得整个人头皮一麻。 石碑上刻:“丁丑腊月十三,妖族杀至此,一日杀我三十万人族!”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葬剑城外也有一石碑,与此呼应。” 葬剑城外的石碑,写着,“辛未九月十八,妖族登陆。” 七年时间,半洲沦陷。 蒲慎轻声道:“所以你立碑象城,着实解气。”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放在碑前,随后重重抱拳。 转身让过石碑,刘景浊看向蒲慎,问道:“前辈想做什么?” 蒲慎玩问道:“你跟左春树很熟?” 刘景浊摇摇头,“都没见过,我倒是跟葬剑城主熟悉些,但多数时候是他看我不顺眼。” 蒲慎狐疑道:“八月前后,左春树来了一趟绿坞湖,说是青椋山的渡船到了绿坞湖渡口之后,能怎么优先就怎么优先,这是他左春树要帮忙干的事情,要是不愿意就是与他问剑。” 刘景浊思前想后好半天,左春树?真不熟啊!压根儿没见过都。 但他帮我作甚? 蒲慎轻声道:“关门之说,是志向还是吹嘘?”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是正在做的事情。” 蒲慎一笑,“那我也没听说过拒妖岛上有个刘景浊啊?” 刘景浊也是一笑。“前辈总是听说过被追杀的刘见秋吧?” “刘见秋?听说过,他……你是刘见秋?” 刘景浊摇头道:“前辈消息忒不灵通了。” 蒲慎重重抱拳,沉声道:“服了,绿坞湖可以上刘山主这条船,在青鸾洲西为刘山主保驾护航。” 说着,蒲慎忽然神色古怪,问道:“不是有更好的吸引人的办法,何必布局这么大,吃力不讨好?” 刘景浊阅人无数,自认为蒲慎没憋什么好屁。qQxδnew 果不其然,这位蒲湖主笑呵呵说道:“拉上……” 刘景浊摆摆手,“打住!” 蒲慎只是一笑,又问道:“那还回去吗?” 刘景浊摇摇头,抱拳作别,“辛苦蒲前辈送我三千里。” 中年人笑着离去,多余的话压根儿没有。 这会儿绿坞湖岛山客邸,有个年轻女子端着一碟子包子走进去,喊道:“前辈,该起床了。” 结果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出现,她只好推开房门走进去。但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摆放整齐的一沓符箓,以及一旁的几张纸。 她拿起纸张,这才发现下面有一块儿四四方方的印章,可她看了好半天,那俩字她压根儿不认识。 蒲慎凭空出现,轻声道:“篆字是平安。你把那八段锦与三式拳法好好学一学,以后的孩子都要学这个,早晚必练。” 女子眨眨眼,“湖主老爷,这拳法与功法,很厉害吗?” 蒲慎笑道:“当然不至于练了之后能天下无敌,但至少凡人可以强身健体,炼气士可以固本培元。” 顿了顿,他又说道:“每个学过的人,都得告诉他们,传授拳法之人,青椋山刘景浊。” 女子一愣,结巴道:“他……是中土刘贼?!” 蒲慎笑道:“不像吗?” 女子点头不止,“也太不像了吧!” 的确与传言天差地别。 道听途说,人言可畏啊! 刘景浊那边,没着急走,就坐在石碑一侧,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时不时举起酒葫芦灌一口酒。 等到再次入夜,刘景浊这才缓缓起身,迈步往北。 其实瘦篙洲也好,青鸾洲也罢,都有一位故人,瘦篙洲那位,在北边儿,所以刘景浊没去,路阖会去的。而青鸾洲这位,是三十六峰之狱山主事,执掌刑法。 算地方,就在东北三万里,与莫家隔得不远。 也不知道那位狱山主事,愿不愿意继续拿着狱山令牌。 一路狂风,很快阴云被吹来天幕,但风停了,故而,雪来了。 这一场雪,连下半月有余。 半夜里遇见一处废弃山神庙,刘景浊心说这不好久没夜宿山神庙了?可以待一晚上瞧瞧。 话本小说上,废弃山神庙多是精怪藏匿之处,其实现实之中也差不多。毕竟山神消散之后,山神庙就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只不过这座山神庙。好像并无什么异常。 刘景浊也没有进去,就坐在屋檐下,双臂拢袖,看雪而已。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刘景浊走下山,到了一处小道上,地上脚印不多,独独一行车辙。 往前走了二里地,刘景浊这才瞧见一架驴车辛苦爬坡,赶车的汉子头上直冒热气。板车上还躺了个老妇人,一直在劝说让歇一会儿。 刘景浊趁其不注意,一个瞬身上前,帮其推了一把车。 中年人累得不行,转头对着刘景浊露出个善意笑容,两人这才慢慢把车子推过去。 中年人放下缰绳,转过身对着刘景浊露出个憨厚笑容,说着本地方言,“多谢这位兄弟,下雪天,路滑,这牲口不顶用。” 刘景浊只是笑了笑,抬头看向前边,轻声道:“应该还有几个陡坡,歇一会儿,待会儿我帮你推。” 中年人憨笑不止,连声道谢。 板车上的老妇人艰难翻身,从一旁用被子捂住的竹篓子里取出一块儿油饼递给刘景浊,轻声道:“我这孩子比较憨厚,不会说话,大清早的,估计你也没吃东西,吃点儿吧。” 刘景浊接过油饼,已经凉透了,估计是路上用的干粮。 刘景浊笑着说道:“还真没吃,多谢大娘了。” 老妇人只是一笑,之后就跟刘景浊拉起家常,说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还背剑,是那种江湖游侠吗?我这儿子傻,不知道怎么与人打交道,见谅啊! 看得出来,前方赶车的中年人是有些憨厚。他也不开口说话,就专注于赶车,直到下一个陡坡,这才看了刘景浊一眼。 老妇人又说道:“再走二里地就到我们村儿了,一定一定要留着吃口饭再走,老婆子我有个带轮子的椅子,在家里动一动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只得答应。 二里地,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河边村落。 就是寻常靠山靠水的村落,但耕地不多,都在山上。 刘景浊跟着走去院子里,中年人先跑去推来那个带着轮子的椅子,把老妇人抱下来,这才牵毛驴到一边去。 老妇人自己推着轮子往厨房去,看得出来,原来的门槛都被砍平,台阶都做成了斜的。 不一会儿,中年人抱着个篓子走来,取出一块儿挂着霜的柿饼,满脸笑意,“先吃点,把肚子填饱。” 刘景浊大致以神识扫了中年人一遍,他是憨厚,但绝不是傻,至多也就比别人迟钝些。 刘景浊啃了一口柿饼,就着酒下肚,轻声问道:“你是带着老人家去看病吗?” 中年人摇摇头,居然略带羞涩,缓了一会儿才说:“去说媳妇儿的。” 刘景浊一笑,问道:“说成了?” 中年人点点头,“算是成了,但是要去倒插门。” 刘景浊问道:“你不想去?” 中年人摇摇头又点头,片刻后才说道:“我都行,但他们不要我娘。所以,我不想去。”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 风雪之中,一个背剑的年轻人站在屋檐下,不停饮酒,身边蹲了个双手粗糙,脸色蜡黄的中年人。 都不用转头看,刘景浊知道这顿饭,老妇人自己用的那只碗里,下了药了。 汉子转过头,好奇问道:“你这葫芦喝不空吗?” 第454章漫漫(二) 老妇人盯着自己那只碗沉默了许久,最终舀了一勺子水,将碗洗过一遍。可剩余半包药,她还是收起来揣进怀里了。 若非刘景浊在,那只碗怕也不会洗了。 刘景浊伸手接了几片雪,笑着说道:“我看村子里耕地不多,但河谷里树木茂盛,你们是靠着果树生活吗?” 中年人点点头,开口道:“下游有桃子,上游长梨,山上那些有刺的是枣树。柿子树比较少,我家有三棵,年年入冬之后就像三棵灯笼树。今年冷得早,所以挂在外面的柿饼霜结得好,甜吧?”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很甜。”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一句:“假如大娘的腿脚没有不方便,你会不会选择倒插门?” 中年人憨憨一笑,开口道:“他们要我娘就可以,不要我娘就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一个人怎么办?” 刘景浊笑了笑,屋内妇人已经招呼着中年人去端饭。 就是简简单单三碗面条,但抄了两道菜,粉条子很多。 吃饭时,老妇人笑着问些家长里短,刘景浊便也如是答复,但提到爹娘时,刘景浊略微沉默,只说都不在了。 其实老妇人的忧愁,刘景浊都看在眼里的,无非就是自己年纪大了,儿子也挺大岁数了,再不找个伴儿就来不及了,她死了以后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了。 知子莫若母,儿子想的是什么,当娘的哪里能不知道? 刘景浊放下碗筷,轻声道:“要是大娘腿脚方便,会轻松很多吧?” 老妇人笑着说道:“那是肯定的,我儿子可能干了。就现在这三间房,就是我还中用的时候,他在三十里外一根木头一块儿石头背回来建的,我……我要是还中用,日子肯定过得红火。” 刘景浊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枚药丸子,其实就是寻常通络丸,只不过沾了些灵气,药效要强上许多而已。 刘景浊开口道:“大娘,把不治病的药丢了吧,吃我这个,不说别的,起码能治好你的退疾。就算是还大娘一饭之恩。” 老妇人一愣,不治病的药说的是什么,她当然能听出来。 刘景浊笑着起身,轻声道:“日子肯定可以越过越红火的,谁都一样,咱们都得奔着过好日子去。” 一句话说完,刘景浊化作剑光飞天而起。 老妇人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中年人更是险些惊掉了下巴,呢喃道:“娘,咱们遇见神仙了是吗?” 其实刘景浊瞬身出去百里之后就已经落地,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显摆,只是这么做,可能会让那对母子多几分希望。 神仙给的药,怎么可能不起作用? 扪心自问一番,换做十年前,刘景浊可能会另外丢下钱财。但现在的刘景浊,不会了。也不是缺那么点钱,只是觉得不好。 百里之外风雪尤甚,刘景浊摘下酒葫芦,忽然就不那么着急了。 从天亮走到天黑,又复天亮。 已经腊月了,路上都是返乡人。至于自己,这是第多少个将要在外面过的年,不好数。 腊八这天,刘景浊走入束柳国地界儿,进了一处城池。 也不晓得咋个回事,走在街上,看自己的人很多。 刘景浊不由得自问一句,难不成我脸上沾了锅底灰,没洗干净? 有个被抱在怀里,站在自家门前的孩子,指着街上背剑青年说道:“哇,那是刀吗?” 年轻妇人赶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扭头儿回屋。 刘景浊愈加一头雾水。 算了算了,还是先去找人吧。 结果还没有走几步,一队官差便狂奔而来,二话不说卸了刘景浊佩剑,当场把刘景浊五花大绑。 刘景浊神色怪异,没忍住问了句:“什么意思?犯什么法了?” 官差冷声道:“带着兵刃招摇过市,不抓你抓谁?” 刘景浊无奈道:“背剑犯法?再说即便犯法,我路过而已,至于吗?” 再无人搭理他,一人手拿独木舟,随意丢进一个竹筐,那竹筐里全是菜刀,只有刘景浊这一把剑。 “那去哪儿?” “犯人去的地方。” 刘景浊心说我这辈子还真没蹲过大狱,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此时居然有人打起酒葫芦的主意,刘景浊任其摘走酒葫芦,可那官差却死活打不开塞子。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这葫芦,没有三百年功力可打不开。” 官差不信邪,抬手抽出佩刀,铆足了劲儿斩去,结果佩刀应声断裂。 官差一惊,好宝贝! 估计是要占为己有了。 很快刘景浊就被带进牢狱,给人丢进去一间囚室,里头还有个瞧着十分轻松惬意的老头子。 瞧见来新人了,老头子一乐,问道:“犯什么事儿了?” 刘景浊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轻声道:“不知道,说背剑犯法,就带这里来了。” 老头子哈哈一笑,问道:“你晓得我为什么进来吗?” 刘景浊投去好奇眼神,老者笑着说道:“我啊,上山砍柴忘给官府报备,就被抓来了,没有十两银子出不去。” 刘景浊心说那你还这么高兴? 老人指了指对面囚室几人,“他们更委屈,官兵巡视之时,在家做饭呢,人家说他们大白天的手持凶器,这不,就来了。” 刘景浊惊疑不定,问道:“还不让人做饭了?” 对面有人叹气道:“可以啊,但要去买官府督造的菜刀,一把菜刀三两银子。不光如此,还要去县令小舅子家买链子,一根五两银子。” 刘景浊好奇问道:“买链子做什么?” 老人笑得前仰后翻,轻声道:“为了城里安定,避免有人手持菜刀行凶,得在案板上钉一条锁链,把菜刀,拴住。不拴住就犯法,哪条律例我是不知道。”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规矩?刘景浊摇头道:“干脆点儿,去抢多好?” 老人淡然道:“这可比抢轻松多了,城里三十万人,十几万户人,家家户户都花八两银子,那可就是一百多万两喽!” 刘景浊走去草堆坐下,问道:“老人家好像不着急?” 老人撇撇嘴,“管吃管住,我着急什么?” 刘景浊只好点点头,行吧,牢里过腊八,看看管粥不。 就此事,有人骂骂咧咧走来,“奇了怪了,平常连把剪刀在街上都看不着,今个来了俩带剑的?带剑就算了,你是有多穷,带着断剑?” 很快,新来的人便被塞进刘景浊这边。 这不就是得了那个年轻女修一枚丹药的汉子吗?速度够快的,一个凝神境界,半月走了三万里? 刘景浊并未掩饰自己炼气士身份,但只显露凝神气息。 那人自然看得出。 他抬头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为什么来?” 一旁的老人开口道:“当然是被抓进来的,还能为什么?” 刘景浊则是反问了一句:“你呢?” 那人冷声道:“乏了,歇歇。” 刘景浊一笑:“我也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道没有背剑的分身跑去找回来了酒葫芦,给那官差换上了他的痰盂,等刘景浊走了他才会发现。 此时刘景浊一身月白棉衣,腰悬酒葫芦,准备先去找那个故人。 没背独木舟与山水桥,也不晓得人家认不认得出自己。 拐弯抹角的,刘景浊走到城东集市,径直走去一间茶叶铺子里。 要找的人,看来是没在。 但有个十八九的女子看铺子,好家伙,十八九岁,黄庭巅峰,不俗。自家二弟子恐怕到现在还没有破境呢,不过刘景浊愁的倒不是这个,姜柚越长越好看,跟在屁股后面跑的男子定然不在少数,那丫头向来心大,也不晓得会不会防着些。 “这位公子,需要点儿什么?” 还没来得及答复,一道身影瞬间落地,刘景浊笑道:“可能需要个安静的屋子喽。” 有个气喘吁吁的少年人随后赶来,他刚刚进门,茶铺门窗便自行关闭。 刘景浊赶忙指向后方中年人,没好气道:“不许跪啊!” 可那黑衣男子还是单膝下跪,双手捧着一道令牌。 气喘吁吁的少年人跟那年轻女子都惊呆了。 刘景浊无奈至极,试探问道:“都是宁婆婆教的?” 黑衣中年人沉声道:“狱山执掌清溪阁刑罚,作为峰主,我自然要守规矩。” 略微一顿,中年人沉声道:“狱山孙文惇,等候少主多年!” 刘景浊一叹息,弯腰拖起孙文惇,随后才拿起狱山令牌,神色复杂。 刘景浊笑着递回去令牌,退后三步,重重抱拳:“谢谢!” 孙文惇赶忙搀扶起来刘景浊,沉声道:“阁主可不会这么说谢谢的,少主莫要折煞我。” 孙文惇转过身,板着脸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少主!” 刘景浊无奈道:“少主就算了吧,别扭,你们都一个样,喊山主或是公子吧。” 见女子跟少年人有些抗拒,刘景浊便笑着说道:“你的徒弟吗?” 孙文惇点了点头,然后瞪眼过去,二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公子。 明明看起来差不多年龄的,怎么就是公子了?瞧着文文弱弱的,能当我们公子?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叫刘景浊,你们呢?” 女子毕竟年龄大一点,见师傅不高兴了,赶忙对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我叫刑寒藻,见过少主。” 少年人无奈,只好不情不愿抱拳,含糊不清道:“我叫邢玉川,见过少主。” 寒藻玉川?名字真好,只比白桃略差。 孙文惇轻声道:“少……公子,既然来了,就去见个人吧,当年阁主跟刘先生每次来束柳国都要吃她做的炒田螺,年岁大了,凡俗人一个,都过了一百一十岁了,我不好去找她,公子还是自己去一趟吧。” 转过头,孙文惇轻声道:“寒藻,带着公子去见一见你姚婆婆吧。” 刘景浊忽然想起来在离洲吃的那次难以下咽的炒田螺。 “好,去看看。” 第455章漫漫(三) 跟着寒藻走出茶铺,孙文惇应该在跟邢玉川交代什么事情。 刑寒藻,这个名字着实好听,刘景浊便笑问道:“你们的名字,是取自那首临江仙吗?” 年轻女子转过头,摇头道:“师傅起的,我也不知道。” 刘景浊便笑着说道:“苏子词,我年少时喜欢,年轻时喜欢,现在更喜欢。” 这个年少时、年轻时、现在,听得刑寒藻那叫一个别扭。 她立马想起来前两年有个玩伴返乡,大年三十儿自个儿被叫去他家吃饭,小时候经常这样,长大了却变得少了。 两个男的在那边喝酒,她自个儿在火炉边煮茶,结果聊着聊着,就听见待在家里的那个跟返乡的那个说了句,今年回来,你看着稳重多了啊! 倒不是个多大的事情,只是觉得别扭而已,因为当时,三个人都才十六岁,所以听着有点儿别扭,就像刘景浊方才说话,他才多大?瞧着也就二十小几的模样嘛! 她实在是觉得别扭,便没忍住说道:“公子没有多大年龄吧?” 刘景浊哑然失笑,自然明白刑寒藻什么意思。 他笑着说道:“算下来,翻过这个年,就是我来这人间的第三十六个年头儿了,我第一次到青鸾洲时,你至多两三岁。修炼缘故,模样就定在二十四岁那年了,想变老就得故意去变化,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听到刘景浊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刑寒藻总算是心里舒坦了点儿,心说这样的话,凑凑活活过得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接下来你们可能要跟着孙文惇返回中土,去往青椋山,会不会不情愿?” 刑寒藻摇摇头,“那倒不会,师傅去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她甚至没问青椋山在哪里。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那个姚婆婆,你很熟悉吗?” 刑寒藻微微一笑,轻声道:“是个心肠特别好的老婆婆,前些年田螺肥时,我跟玉川都会腆着脸上门找吃的,现在老婆婆岁数大了,眼神不好,但耳朵好使,我们一说话她就听得出来是谁。” 说起姚婆婆刑寒藻便满是笑意,都不用说,姚婆婆肯定是很好的人。 拐弯抹角走去一处小巷子,此时天上又飘起来雪花,小雪,零零散散。 刘景浊将酒葫芦挂回腰间。刑寒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轻声道:“到了,公子稍等,我先去敲门,这首檀县啥样子估计公子已经见识过了,可不敢给陌生人开门。” 刘景浊点了点头,刑寒藻率先上前,敲了敲门,喊道:“嫂子,我是寒藻,我带个人来看姚婆婆。” 年少就有年少时的春风朝气,即便刘景浊瞧着不老,但敲门也不会这样,再熟悉的人家也不会。但要是放在第一次出九洲之前,会的。 有些事就是这么不由自主的,等发现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变。 门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里边儿走出个年轻妇人,妇人笑着说道:“寒藻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太奶奶天天念叨你跟玉川呢。” 刑寒藻笑了笑,轻声道:“铺子里忙,没顾上,这不就是来了嘛。” 她转头指了指刘景浊,轻声道:“嫂子,这是……我们公子,就是姚婆婆一直念叨的那个人的儿子,他来看望姚婆婆了。” 年轻妇人一愣,赶忙扭头儿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年轻人,开口道:“都已经过去五十几年了,怎么孩子才……” 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我就是看着年轻,其实都三十五的人了,肯定比你大。” 年轻妇人回过神,轻声道:“没事没事,赶快进去吧,我家太奶奶这几日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天天念叨,这位先生快请进。” 第456章漫漫(四) 没打算毁去一位垂暮老人的好心情,姚婆婆眼睛看不清,这是把刘景浊当成了刘顾舟。 老妇人又抹了一把眼泪,死死抓住刘景浊手臂,生怕这个等了好多年,终于又来到此地的年轻人,再次离去。这一走,可就再无见面可能了。 老妇人硬拉着刘景浊走去屋子里,边走边说道,“荞丫头呢?这么些年就没有回过娘家吗?你也是,虽说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进了你刘家门就是你刘家人了,但有机会了总要带人回一趟娘家的。” 刘景浊只好说道:“她先回了,家里有些事,我是绕路来看望姚婆婆的。” 老妇人摸索着坐下,微微一笑,询问道:“这么些年了,她学会炒田螺没有,味道咋样?” 说起这个,刘景浊立马回忆起与娘亲见面的那次,她肯定不是本来面目,但肯定很用心去炒田螺了。 可惜……一言难尽,不是做饭的料。 刘景浊笑着说道:“还是一样,不用放酸菜的酸菜鱼,齁咸的炒田螺。” 老妇人听笑声不止,说大户人家的姑娘,长大了也一样,不会做饭,哈哈。 年轻妇人偷偷听了两人言语,没忍住走去刑寒藻身边,问道:“这咋回事?我太奶奶是不是糊涂了?” 刑寒藻摇摇头,轻声道:“嫂子可别瞎想,估计是姚婆婆把公子认成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毕竟是父子,可能声音像吧。” 赶在吃饭时,一对父子走进院子,满头的雪。 两人的牢房隔着老远,老人压根儿也不晓得自己儿子也进来了,走出牢门相见之时,父子俩都愣住了。 咱俩都在,那不就只剩下儿媳妇跟奶奶在家了?这咋成? 一下子就没了早先的那种悠哉悠哉了,父子俩加快速度回家,后来老人实在是走不动,儿子便背着他走。 这不,走了许久,刚刚回来而已。 年轻妇人喜出望外,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刚刚回来的男子自然看在眼里,但还是跟自家老爹飞速去到上厢房,年轻妇人都来不及说一声有客人。 “奶奶,你老人家还好吗?” 跪下磕头之后,这才瞧见一旁还坐着个年轻人。 自然想不起来是谁了,刘景浊给他用了一道小小术法,所以在他眼里,刘景浊就是个寻常书生模样的青年,与那“狱友”,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后边儿进门的男子也扑通跪下,尚未开口说话,便听老妇人笑着说:“岩桩啊,不认识了吗?你小时候跟在背后喊的刘叔叔,他来了。你的名字还是你刘叔叔头一次来的时候取的呢,一晃神就过去六十年了。” 刘叔叔?当然记得了。可……他抬头看了一眼,分明就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我喊他叔叔?刘叔叔也不是老妖精啊,几十年过去了,不老? 真要说模样,十岁以后他可就没见过了,记不起了。 这哪儿来的骗子?都骗到我家来了? 他刚要开口,年轻妇人急忙忙进屋,一把搀起来姚岩桩,“爹,饭好了,咱们先去去晦气,然后吃饭。” 转身踢了自家相公一脚,“你也是,出来!” 不由分说地就被拽出屋子,姚岩桩沉声道:“小妏啊,你怎么弄的,这分明就是个骗子嘛!” 刑寒藻蹲在屋檐下,轻声道:“姚大叔,真不是的,是我带来的人,但不是那位刘先生,而是刘先生的儿子,是姚婆婆把他认成了那位刘先生了。” 姚岩桩气极,沉声道:“骗鬼呢?刘叔叔跟我爹一般大,现在即便活着,那都是奔九十的人了,屋子里那个才多大?难不成刘叔叔六十几岁了还能生儿子?!寒藻,你个死丫头,咋个回事?哪里带来的人?” 刑寒藻满脸无奈,心说这我怎么跟你说,说那位刘先生与这凭空出现的公子一样,都是炼气士? 这豌豆大小的小县城,听过炼气士的,可没几个。 年轻妇人瞪了一眼自家相公,压低声音说道:“太奶奶眼睛看不见,但心可亮着呢,不会认错的。再说了,咱们家有什么好骗的?骗一碗饭吃?” 此时刘景浊扶着老妇人走出来,老妇人开口道:“饭好了就开饭,不要吵我,你们都是孙子重孙辈儿的了,我跟顾舟聊天儿,你们不要插话。” 这下姚岩桩想说话也不敢说了。 然后就是菜上桌子,家常小菜,老妇人有些遗憾,来的日子不对,大冬天的也没得田螺捉。 饭桌上,老妇人一直没有停下说话,由始至终筷子都没有拿起来。 “顾舟啊,还在,就很好了。就说梅碌,哎,两口子都没活过七十,都已经走了快三十年了。岩桩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讨的媳妇儿身子弱,她公公婆婆走了没几年也就走了。还有我这重孙子,小妏是个好孩子,可成婚快十年了,还是没生下来一儿半女。绝后什么的事儿我不怕,我担心的是这俩孩子老了之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啊!” 刘景浊就一直听着,老妇人像是想要把刘顾舟错过的几十年通通讲一遍,事无巨细,到了开怀处便笑意不止,讲到某些难过日子了,也会转过头瞧瞧抹眼泪。 对炼气士来说,一百多岁,还算是很年轻,但凡人能上一百一,那真是老寿星了。 讲到重孙至今没有子嗣时,被叫做小妏的年轻妇人明显一怔,愧疚低头。好在一边的男子悄悄伸手拍了拍她。 姚婆婆终于说完了话,姚岩桩赶忙拿去碗筷,轻声道:“奶奶,你先吃点,边吃边聊吧。” 只不过,他看向刘景浊的神色始终不善。 也是,放在谁身上都接受不了。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姚婆婆闻见了酒味儿,无奈道:“还是跟以前一样,酒腻子啊!年纪不小了,得注意点儿身子骨。”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无妨,我是个习武之人,身体总要强过别人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待会儿我开个方子,让他们照方抓药,调理调理之后会有个孩子的,您也不要太过担心。” 刘景浊在说话,姚岩桩就在一边哄着姚婆婆吃饭,但也就是拳头大小的碗,凑活吃下去一碗而已。 眼瞅着老妇人眼皮子打架,刘景浊便悄悄弹去温热灵气,然后说道:“困了啊?困了就先去歇着,明儿个咱们再聊。” 老妇人只说着岁数大了不中用,便被姚岩桩扶去了屋子。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看向那个略显木讷的男子,轻声道:“你叫姚生水?我给你弄些药吧。寒藻,帮我准备笔墨,我开个方子,你去抓药,价钱无所谓,要年份老的。” 刑寒藻麻溜儿跑去东厢房,其实就是从乾坤玉里取出东西,但不好当着姚生水的面取出来,只好出此下策了。 很快就折返回来,连人家屋子主人都好奇,这是哪里来的笔墨? 刘景浊拿起笔,先说道:“你俩至多三十岁,我真比你们大,瞧着年轻而已。你叫小妏?十四五时是不是落过水?肚子疼了好长日子?” 妇人还没有作答,姚生水却点头不止,“是,我们十四五的时候,小妏去城外采药,掉进过河里,冬天的刺骨河水,她肚子疼了得有大半年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提笔便写,很快就拟好了个方子。 其实与姜柚是一个症结,当年在那赤城山,钟老神医的方子也就是这。 递给刑寒藻,她拔腿就要走。 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学的,怎么毛毛躁躁的?等着,还有给姚婆婆的。” 清溪阁狱山后辈,被孙文惇取了刑姓,日后肯定是要继承狱山衣钵的,刘景浊自然会当做其是自家后辈,自然也就是按对待自己人的法子了。 对于后辈,刘景浊刻意去不太照顾的,反而是赵坎的两个孩子。但也只是瞧着不照顾,两个孩子一趟青椋山,刘景浊虽然自始至终没有亲自去看,但给了不少好东西的。不过估计等赵焱跟赵思思长大了,才会明白他们二伯的一片良苦用心。 刘景浊知道自己未来大概会是什么样子,与景炀王朝的牵扯要越少越好。所以赵焱跟赵思思可能会觉得,自己这个二伯并不喜欢他们。 就方才这一句话,刑寒藻忽然间就觉得,这个公子好像有点儿公子的样子哎!她乖巧点头,哦了一声,站去刘景浊身后。 很快刘景浊便又写下了一方,也递给刑寒藻,轻声道:“一样,都要老药,直接带回茶铺吧。” 刘景浊轻声道:“晚点我会让寒藻把药送来,大概会制成丸子,早晚化水服下即可,姚婆婆的野兽一样。”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生水,待会儿告诉你爹,别觉得牢里管吃管住的好玩儿,姚婆婆过一天少一天,有时间了,还是多陪陪姚婆婆吧。” 牢狱那边,刘景浊暂时还没有出门的意思,腊八这一天,日子有些漫长。 明日不是要来个太守吗?自己都成了盗贼了,想必太守老爷要提审一番的,这几日,把这辈子好几个头一次要用了。 返回茶铺之时,邢玉川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就孙文惇在。 中年人关上门窗,引着刘景浊走入后院儿,很快就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炭火。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过去,自己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问道:“去青椋山,还是留在青鸾洲?” 孙文惇一笑,开口道:“公子的青椋山暂时又不缺掌律,我这人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估计不会招人喜欢。” 红袖峰负责立规矩,狱山就是为惩治不守规矩的人所立。 说到底,清溪阁人都自认为是黑道修士,行事相较于所谓名门正派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有个生性跳脱、行事无拘束的阁主的缘故。 孙文惇开口道:“有件事情,可能会让公子觉得不爽快或是心里不舒服,也可能毁掉公子心中的阁主形象,公子要不要听?” 刘景浊不爱喝茶,但煮茶还是可以的。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是不是清溪阁三十六峰主,人人体内都有一道咒印,用以控制各峰主?催发咒印的东西,就是阁主令牌跟山水桥吧?” 孙文惇略带诧异道:“公子知道?” 刘景浊摇摇头,“没人告诉我,猜的。我估计这件事是我娘做的,我爹不知道,或是假装不知道。” 孙文惇笑道:“刘先生一双眼睛,把什么瞧不出?他当然知道,所以给了我们每个人各一枚剑符,只要咒印启用,剑符就会自行催发,抵消掉那道咒印。” 话锋一转,孙文惇说道:“但是我们都把那剑符毁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能理解。 顿了顿,刘景浊再问一句:“你们最早跟我娘的人,是谁?” 孙文惇摇头道:“不是跟阁主,是跟刘先生。天字虞长风最早,大约是在千多年前就跟在刘先生身边学剑了。地字石耐寒应该是在八百年前,玄字金柏跟黄字黄三叶,都是在七百年前上下,我们这三十六峰,是在三百年前才有的,但人是刘先生一早就认识的,我们三十五人,年少时都曾受过刘先生传道。之所以是三十五人,因为宁梓岁数不知道多大呢。真正有了清溪阁以后才来的人,就两人,左右护法。有一件事公子应该不清楚,天地玄黄称呼阁主为主人,算是阁主的家臣。” 刘顾舟消失的三千年,这才对上了最近的一千年,还有两千年光阴,他身在何处? 对于这个父亲,刘景浊本以为看得很清了,结果触底之后,才发现这层底,只是一层帷幕罢了。 但有一件事,刘景浊是十分肯定的,自己的爹,确实已经死了。 刘景浊抬头问道:“当年我师傅跟宁婆婆把我从拒妖岛接回中土,我师傅应该来找过你吧?” 孙文惇摇摇头,“哪里用得着他?我跟清溪阁里的人,关系都不好,因为我得罪人最多。路阖跟邝乐这两人最见不得我,当年他们一个负责收集消息一个负责处理一些明面上不好看的事情,结果干砸了一件事,两人各自挨了我三十夹鞘刀。除了宁梓之外,各峰主都挨过我的夹鞘刀。” 各山头儿掌律,永远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儿,掌管刑罚,哪里会有好人缘?等以后青椋山人越来越多,陈文佳难免也会得罪人的。 如孙文惇,作为一个黑道势力掌管刑罚的人,自然落不得好人缘儿。 刘景浊问道:“那你?” 孙文惇笑道:“青椋山要是愿意留我,我求之不得。我是最早一个离开清溪阁的,阁主跟我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当然是要为少主出力,但前提是我看得上少主。我当然看得上,当年刘见秋在青鸾洲被人追杀,我当时就憋不住了,直想提刀去跟狗日的姬闻鲸拼命,如今公子重开青椋山,三十四岁的琉璃身,做事如此周全,我更愿意跟在跟在公子身边了。第二件事,阁主说不能告诉公子,但我觉得可以说。” 刘景浊笑意不断,静待下言。 孙文惇接着说道:“在某个关键时刻,我得把所有的事情放下,去往南边海上。” 刘景浊还是习惯喝酒,落下酒葫芦,刘景浊说道:“你是第一个主动与我提起此事的人。” 路阖所受之令,一模一样,关键时刻,要去往离洲以南,天穹边缘。 至于是什么关键时刻,谁也不知道,所以路阖也好,又或是邝乐、韩逄,都在着手培养接班人,就连宁梓也有个宁琼跟在身后,怕是大家所受之令,都一样。 但去往天穹,一定是为天门开时做准备。 孙文惇也不诧异,子像父,天经地义,刘先生就是个让人可以完全新任的人,刘景浊自然也是。估计率先返回青椋山的那几个,有人已经告诉刘景浊这另外一道阁主亲授之令了。 刘景浊又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孙文惇转头看了一眼茶铺,传音说道:“我最早的接班人选,是寒藻,寒藻小时候没少挨打,可这丫头怎么挨打都还是没法子心狠起来。现如今,只能选玉川了。我这个人比较铁石心肠,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没人性,但两个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寒藻不适合留在狱山一脉,公子能不能带她去归墟?我会先回一趟青椋山,无论怎样,名字要留在牒谱之上,之后我会带着玉川返回青鸾洲,单独开宗立派。当然了,会是隶属于青椋山,但青椋山不可以干涉我做事。” 刘景浊抬眼看了看,倒不是觉得这个隶属于青椋山但青椋山不能干涉的事儿不能接受,哪怕孙文惇单独开宗立派,刘景浊也不会不答应。 只是,这会儿刘景浊终于明白,为什么孙文惇人缘不好了。 不是不会说话,是懒得弯弯绕,本来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怎么他说出来就这么让人不爽? 刘景浊点点头,“青椋山那边可以帮忙,但不会干涉,这都是小事情。只是寒藻,黄庭而已,跟我去拒妖岛,不妥吧?” 孙文惇说道:“公子相信我,寒藻脑子好使,跟在公子身边有好处,她其实更适合开阖峰。哪怕结丹之前不能下战场,她也能处理一些琐事的。” 刘景浊想了想,毛毛躁躁的丫头,处理琐事?那不会成个马虎鬼? 顿了顿,孙文惇总算说了句最要紧的:“寒藻是个练剑胚子,我不是剑修。” 刘景浊点点头,“明白了,她愿意跟着就行了。” 如今这座青鸾洲,的确是剑运昌隆,后天剑修的数量估计是其余八洲总和了。恐怕天下剑运,至少一半被青鸾洲独占。 谁的手段,想要做什么? 不多一会儿,刑寒藻拿着几大包药赶回来,她轻声道:“老药不多,我找遍了也就只有十年的,公子打算怎么熬?” 刘景浊笑道:“不熬药,我炼丹。” 邢玉川也回来了,带了两把夹鞘刀,又叫夹棍刀。 孙文惇难得对两个弟子露出笑脸,他先拿起其中一柄递给刑寒藻,笑着说道:“你喜欢吃橘子,这刀我便帮你起了个名字,叫木奴。” 拔刀一看,刀身果然刻着木奴二字。 然后就是递到邢玉川,同样是满脸笑意,“你的刀,是我曾经所用,叫做浮蚁。” 姐妹俩对视一眼,怎么,今个儿师傅这么不对劲呢? 刘景浊笑着说道:“玉川,日后到了青椋山,可以跟青白客栈里的周放问一问,浮蚁二字作何解。” 孙文惇轻声道:“过上几日,玉川随我去往中土,寒藻……你不是一直想去归墟吗?跟着公子去往拒妖岛吧。” 刑寒藻一下子皱起眉头,“我不!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跟着你?凭什么他一来咱们就要散?我们认识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 两个他,两个人。 孙文惇面无表情,冷声道:“那就把刀还我,名字还我,此后你再不是我的弟子。” 转头看向邢玉川,“你也一样,不听,那就把姓名还我,然后死远些。” 刘景浊一叹息,好嘛!自个儿这又成了反派了?估计要被人记恨很久。 只好暂时逃离这处是非之地,去了几步之外,瞬间结阵,开始炼丹。 天色微亮,牢狱那边,中年汉子缓缓起身,开口道:“你不走吗?” 刘景浊摇头道:“我还得上公堂,让太守好好审一审呢。你这就要走?” 中年人点点头,“要走了,此去夫余国,近百万里,即便搭乘渡船都得一月多时间,路上足够我养伤了。” 刘景浊点点头,此时只当中年人是个去报仇的炼气士,没有想多余的。 “要是不死,想着还我丹药,死了就算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迈步穿墙而过,走出牢狱。 刘景浊这道本体,自顾自取出一壶酒,喝了一口,随后躺在那草堆之上。 身处这牢笼之中,刘景浊居然莫名其妙,有了一种古怪感觉,也冷不丁想到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譬如写水著地,正自纵横流漫,略无正方圆者。” 其实,不算打不着,读古书而会今意罢了。 我那方天地,如今依旧是白纸,要变成什么样子,在于束与放如何选择。 假设,我刘景浊自认为管不住自己,自立囚笼,给无数驳杂心意凿出河堤,束水。 又假设,我刘景浊自认为管得住自己,让驳杂心念肆意漫然? 不,终究还是有个囚笼在。 我在天地间,天地为笼。 天地在我间,我为笼。 何为真我?何谓真? 第458章漫漫(六) 重去姚家,这次刘景浊没用什么障眼法,背的是自己的两把剑。 与姚婆婆聊了一整天,什么都聊,家长里短,天下大事。 后来那位太守前来拜会老寿星,见着了刘景浊,多余的话都没敢说,只是说此地县令已经被罢免,此时人在牢狱之中,一干人等都已经拿下,他会待上月余时间,等到将毒瘤连根拔起再走。 眼瞅着天快黑了,刘景浊的手还在姚婆婆手里。 姚婆婆轻声道:“入夏了记得来,带上荞丫头,我会撑着点,撑着给你们再做一顿炒田螺。还有你那个儿子儿媳妇,都喊上,都来啊!” 刘景浊拍了拍老妇人手掌,轻声道:“放心,一定会来的。” 早晨直到现在。姚婆婆已经乏得不行了,刘景浊便以灵气催起睡下,说明儿早晨就走了,入夏之后一定会来。 走出房门,刘景浊拿出准备好了的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轻声道:“我爹没做到的事儿,我补上吧。万一我没来,也会有人带着姚生水的孩子去走江湖,这把剑就是信物,绝不会再食言!” 顿了顿,他看向姚岩桩,轻声道:“别怪我爹。” 老人摇头不止。 刘景浊抱拳作别,刚要迈步,却被小妏喊住,“姚先生,能不能留个名字?” 刘景浊一笑,“这有何不可?若是男孩,就叫姚新语,女孩子,叫姚新沐。” 年轻妇人一脸笑意,轻声道:“太奶奶的炒田螺,我学会了的。” 刘景浊笑着点头,“会来吃一场。” 将来关上归墟门户,返乡之时,一定会来。 走出门时,孙文惇传音过来,“公子,那就日后再见。” 刘景浊无奈道:“就不能好好的跟那丫头道别吗?支开她,至于吗?” 孙文惇只是说道:“总归是个走,道别作甚?公子只说到瘦篙洲后,我需要干什么?” 刘景浊传音过去,“瘦篙洲,无甚需要了,直去中土吧。” 再无下言,孙文惇已经挨着邢玉川御风远去,极快极快。 刘景浊自行返回茶铺,预料之中的,有个年轻女子抱着夹鞘刀,坐在门前,怔怔出神。 刚想说点什么,年轻女子猛然起身,轻声道:“走吧,咱们往哪儿去?铺子我留给小妏嫂子了,屋子早晨就扫干净了,我也没什么好带的,乾坤玉里堆满了衣裳,我用的东西,全有了。”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坐在了台阶上,一口口喝酒。 刑寒藻开始喋喋不休:“我老早就想走一趟江湖了,一起玩儿的那两个现在都出去了,就我自己没走远。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会不会路过传说中的葬剑城?听说那条由南至北的却河,纵贯青鸾一洲,咱们是不是也需要走过那条河?还有……” “想哭就哭呗,你又不是男孩子。” 女子一下子撅起了嘴,泪水打旋儿。 刑寒藻抱住膝盖,把头埋进去,哽咽道:“你怎么做到可以与家人告别而不伤心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第一次离开家,是偷偷参军南下。那时候我可高兴了,终于可以不被人管了,所以路上很快,特别快,明明数月时间的行军路,我觉得就是嗖一下,所以就不存在什么难告别了。” 刑寒藻擦了把眼泪,“你可真心大,那后来呢?舍得把两个徒弟丢着?”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寒藻,有些离别,不是我们想没有就可以没有的。我的确是个不恋家的人,但我也想看着白小豆长大,看着姜柚成长。再者说,我见过的离别,无可奈何的离别,太多了。刚刚上战场时,一个斥候队里,最后就剩下我一个,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但毫无办法。十四岁做了从六品下的校尉,领八百人而已,但一场仗下来,总是不得已要跟许多人告别。后来手底下人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个离别,我都不想要,但它们不会不来。”qQxδnew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轻声道:“后来,干娘被害,青椋山满门被灭,我师傅魂飞魄散,尸骨无存。那时起,我就没有家了。” 刑寒藻忽然起身,抹了一把脸,轻声道:“走吧,头一个不在家里过的年,我也向往。我还有个请求,能不能不喊公子,别扭。” 刘景浊神色古怪,“我年龄在这里放着,你总不能喊我叔儿吧?” 毕竟刘景浊暂时还算是三十四,周岁,但刑寒藻才十八啊! 女子想了想,“那就还是叫公子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往北,到高阳莫家。” 自揭伤疤的劝人,劝这等小年轻还是有用的,换做旁人,那就不好说喽。 不到万里路程,刘景浊也没着急,起码得过完年,总不能大过年的跑去莫家吧?跟莫问春关系再好也不行,他又不是家主。 其实算起来,自己的外婆还是莫家女子呢,但只是旁系而已。只可惜,外婆走得早。 腊月里,风雪大作,刘景浊分明是个剑修,但刑寒藻压根儿就没见过他御剑。这一路上反倒是没少瞧见他摸黑看书,看的书籍五花八门,有那种先贤古人的名作,也有寻常话本小说,总之就是没瞧见他练剑。 有一次刑寒藻没忍住问:“公子剑术很高?从来不用练剑?” 倒是把刘景浊问得一愣,他只好说暂时在一个紧要关头,得寻求一种念头通达,练剑无用。 半月时间,时而搭乘飞舟,时而步行,也就走了个小两千里。磨磨蹭蹭的,都快把刑寒藻急死了。一个大男人,好歹也是山主了,咋个回事儿吗?很闲吗? 结果这位公子,还真就闲着没事干,瞧见热闹不看,反倒是时常看着河水溪流出神。 今日小年,身处荒郊野岭,一顿好饭都吃不上,刑寒藻本就一肚子气,却瞧见那祖宗居然取出个鱼竿儿蹲在一处浅塘钓鱼。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走过去一把抢过来刘景浊手里的鱼竿儿,沉声道:“公子!能不能靠点儿谱儿?你到底想干什么?半个月了,悠哉悠哉的,咱们是真闲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刘景浊倒也不恼,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寒藻啊,你说要是没有这池塘,水会去哪里?” 刑寒藻捂住额头,这人忒不靠谱儿,自己都后悔跟他走了。我在问你什么呢?你答的是什么? 她没好气道:“池塘都没有了,还有水?没东西装着,水不就漫开了吗?” 刘景浊点点头,冷不丁抬手显露异兽娴熟神通。 刑寒藻只瞧见面前蓦地出现一幅画卷,画卷之上,是恍若天河倾泻的大水,流入人间,四散开来。 刘景浊轻声道:“这是没人管的样子,到处都是,但什么都不是。” 第459章过路而已 束柳国边境一处城池,一户人家门外挤满了人,街坊四邻都围在门口儿,像是在看什么新鲜事儿。 原来是这城中首富今日祭拜新神,为讨个好兆头,打算在辰时初刻为神像开光,据说还请了一位过路老神仙设坛作法,为这尊崭新神灵封正。做法之时,只要前来围观的人跪下磕头祭拜神仙,就可以得到一两银子赏钱。 过路此地的俩人就在那户人家对面的包子铺,刑寒藻要了一笼胡萝卜馅儿的包子,刘景浊则是吃的面馅儿,夹辣椒的那种。 已经看了那边许久,刑寒藻也已经对那家钱多了没处花的人家,麻了口。 今日请人封正神灵,封的是缸神……就是装水的那种缸。 听都没听过啊! 方才围观之人七嘴八舌,刑寒藻算是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是近日这家老爷起夜之时,总是听到水缸粮缸里有怪异响声,他有时候还能瞧见个一身红衣的小童子在自家院子里顶着大缸玩儿。可把他吓得不轻,结果他也是思路清奇,居然决定把顶大缸的童子封做缸神,让人家镇宅……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走南闯北见识广,见过这等新奇事儿?” 刘景浊笑着摇头,“简直闻所未闻。” 此时饭铺掌柜端着一碗稀粥走来,当然是甜粥。他笑着说道:“两位是外地人,没听过才对,听了就奇了怪了。海家老爷子岁数大,打我爹那时起就有了个封神的癖好,几十年下来,家里神比人多。” 刑寒藻面色古怪,问道:“啥意思?” 掌柜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的上的东西,在他家都是神仙,茅厕都有茅神。筷子有筷子神碗有碗神。别人家有门神护宅子,他们家连门槛儿都有神位。好家伙,听说后院儿专门有个神堂,摆的满满当当,雇了十个人,一天天净点香了。” 说着,掌柜眼睛看向那家宅子上空,笑着说道:“那可不是做饭的烟,是每日早晨给各位神仙老爷的早香,午饭还有午香,晚饭自然就有晚香。” 刑寒藻目瞪口呆,心说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林子大了怪鸟儿乱撞是不是? 刘景浊笑问一句:“那神堂高位供的是什么神?” 掌柜一乐,“这位公子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位老爷,不供山神水神,不供天地,不供城隍,就供这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据说神堂大门挂着众生平等的牌匾,里头神仙自然没有贵贱之分,只有个先后顺序。” 刘景浊忍住笑,心说还真是众生平等。 此时辰时已到,一个老道人迈步自宅子里走出,身边还有个白衣少年,少年人脸色煞白,吓人的白,少年人手里捧着一把桃木剑,烧的焦黑。 老道迈步走去法坛,沉吟片刻,忽然之间伸手拍向桌子。就这一拍,法坛上空忽然凭空起了一团乌云,里头雷霆窜动,好不吓人。 老道皱起眉头,右手一抬,少年人手中木剑嗖一声飞起,一剑刺穿乌云,人群之中惊讶声音此起彼伏。 老道拿住木剑,眉头紧皱,剑指乌云,沉声道:“何方宵小?今日海府为缸神封正,你竟敢阻拦?” 结果乌云之中,几声炸雷响声传来,竟是有几道雷霆直愣愣朝大门砸去,瞬间将大门上刻海府的牌匾击落。 紧随其后的,是三道朝道士劈去的雷霆,道士手持桃木剑大喊一声:“尔等快快散开。” 一剑劈开一道雷霆,剩余两道却结结实实砸在道士身上。 围观之人哪儿见识过这等动静?哗然四散,退后十几丈停下的还都是胆子大的。 老道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变得极其虚弱,但还在坚持与乌云之中的雷霆交手,好像极其艰难。 “海老爷!你家中封神太多,有悖天道,我怕是撑不住了,那神堂,怕也保不住了。” 话音刚落,一道雷霆砸向后院,目力不可及之地,一道众生平等的牌匾重重落地,摔得四散。 站在门前被吓得不轻的白发老者一咬牙,赶忙说道:“大仙!神堂不能毁啊!大仙神通广大,想想办法,求您了!” 老道忽然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果真如此心诚?但你这神灵,毕竟是家神,天地神灵见你僭越,这是要降罪啊!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不晓得海老爷舍不舍得了。” 白发老者沉声道:“大仙请说,没什么舍不得的。” 老道沉声道:“也罢!念在你心诚,贫道也拼一把,我以力开路,海老爷只能花钱消灾。” 说话间,云海之中,竟然伸出来一只手,同时有人声传来:“黄金百两,免你一灾!” 饭铺掌柜早就吓没影儿了,刘景浊还在自顾自喝粥。 刑寒藻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个黄庭老修士手段忒拙劣,但凡是个同境修士,一眼假啊! 但刘景浊却拿起酒葫芦,扭头看向那海府,面露诧异神色。 刘景浊轻声道:“去看看那神堂?” 刑寒藻轻声道:“公子说去就去。” 刘景浊笑呵呵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刑寒藻额头,刑寒藻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已经身在后院儿。 刑寒藻瞧了一眼而已,已经咋舌不止。 好家伙,真长见识了。 密密麻麻一排的神仙,个个儿都有塑像神位。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刘景浊微微抬手,一道浑浊剑气流转于刑寒藻眼前,此时刑寒藻就没了方才那漫不经心了。 这哪里是神堂?这分明是妖窟啊! 此时此刻的刑寒藻眼中,所谓神堂说是乌烟瘴气也不为过,锅碗瓢盆有的长着眼珠子有的长出来了腿脚。甚至有根儿扫把居然很形象地站立起身,身披红色披风,挂着茅草剑。 刑寒藻咋舌道:“还能这样?可这没有妖气啊!” 刘景浊笑道:“这海府日日以香火祭祀,被祭拜的这些个锅碗瓢盆,冥冥之中得了海家祖上阴德,加上香火积攒,便成了一个个小精灵了,算不上妖,因为没有修炼,只能算是精灵。” 刑寒藻此时才觉得,这趟江湖走得不算委屈。 她问道:“那咋个办?要斩妖除魔吗?” 刘景浊摇摇头,“不用,又不会害人,反倒会为这海家守住阴德。你看那海老爷,荒唐归荒唐,但总是不坏对吧?” 刑寒藻心说坏不坏的,我哪里晓得。不过那老道士,肯定是个大骗子,绝对是个大骗子。 刘景浊笑问道:“道士骗钱,但不算全骗,很厚道了,以雷霆击碎这道牌匾,算是为海府除掉了一些隐患。”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道:“但,很可能也得罪人了。像这种精灵,很难很难出现的,我也就在拒妖岛那处酒铺见过一次,是卖不相逢的掌柜代代传承,衍生的一种酒精灵,跟这差别那就大了,天差地别,是个只要出现就喜欢往别人杯子钻的拇指大小的人形精灵,缩小的少女模样。大家也乐得让她往杯子里钻,好玩儿嘛!但我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因为酒精灵不常出来。” 刑寒藻疑惑道:“为什么说是得罪人了?” 刘景浊笑道:“有人眼热呗,这等稀罕物,可遇不可求,结果一介凡人,家里养着上百只。” 刑寒藻愈加疑惑,“那为啥不直接去抢?” 刘景浊指向那乱七八糟,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帮精灵,没好气道:“这模样,带回去干嘛?起码得有个人形不是?再说了,暂时也不是想带走就能带走的,所以有人在众生平等的匾额里边儿藏了一手,算是移花接木,等着精灵长成之日前来一股脑儿带走。” 刑寒藻点点头,“那还真是得罪人了,骗人百两黄金而已,沾上因果,不值当。”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假如是你帮老道士解困,你会怎么做?” 刑寒藻淡然道:“公子不是擅长布阵吗?设下一道阵法,再留下一道剑气不就行了?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即便是个得道高人,有个真境也了不得了,真境修士,公子不是一拳砸倒一大片吗?再说前日不是才破第八境吗?” 刘景浊笑道:“大多数人都会想到的法子,但不是最好的办法。按你的法子做了,已经布阵,留下来一道剑意,具体结果如何,日后你重返此地再看。” 至于境界,是破了,但总是缺点儿什么。 带着刑寒藻走出海府,刘景浊轻声道:“你一个黄庭而已,虽然年轻,但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白小豆已经凝神,估计是不愿意太早结丹,等到十七八才会结丹的。姜柚也是开山河巅峰,以她的资质,力抗金丹不是问题。”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不是跟你显摆什么,而是以你境界,下不了战场的。所以你跟在我身边,只能靠脑子做事。” 大街上,刘景浊没有背剑,独自向前。 也不知怎的,刑寒藻忽然觉得,这公子也不是很不靠谱。 城外一处山林之中,有个少女扛着一大袋子黄金,大笑不止。 “师傅师傅,这票干得大啊!” 老道士却神色极其难看,沉默良久之后,朝着天幕抱拳。 “道友,贫道混口饭吃而已,也算是帮人做事了,烦劳高抬贵手。” 脸色煞白的少年人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后方转去。 刚刚到此的刑寒藻被吓一大跳,而刘景浊瞬身过去扣住少年头颅,轻轻将其扭转回去。 “道长不必多虑,我过路而已。” 第460章萍水相逢帮个忙 刑寒藻的夹鞘刀扁担一般,背着不行,只好拿在手里。 这位公子真是跟谁都能聊两句,管你认不认识,聊聊不就认识了。 这不,又跟这自称姓范的道人聊了起来。 他们三个后辈在后方并行,前方是两个老的,不过一个瞧着年轻。 那个一身白衣脸色煞白的少年人递来了一个竹筒做的水壶,轻声道:“没有毒,放心喝。” 刑寒藻呵呵一笑,拿起竹筒就喝水。 虽说公子瞧着不靠谱儿,但至少是个武道琉璃身,如今也是第八境的求真我修士,就你们仨?还有那个金丹范老道? 不是我说,真不够瞧的。 至于另一边的少女,与煞白少年截然相反,活泼开朗,一直在问话,即便刑寒藻不答,她也在问。 而刘景浊则是自顾自喝着酒,与那金丹老范闲聊。 说起城里那神堂,老金丹好一番唉声叹气,只说是自个儿一时冲动,干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小事儿,但做都做了,也就不怕什么报复之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事一桩,大不了豁出去一条命嘛!行走江湖,既然选择了多管闲事,就得承受多管闲事的代价。 他是绝口不提忽悠了人家百两黄金的事儿啊! 估计是因为刘景浊的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南疆神力国一小小金丹,只是过路,并无他意。 刘景浊要说自个儿是个元婴境界,估计老神仙就得跪下磕头,求前辈饶命了。 两伙儿人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一伙儿,刑寒藻也不明白刘景浊要干什么,只能跟着了,谁让人家是公子呢? 刘景浊想做什么?很简单,给刑寒藻上一课。 跟着我刘景浊,你暂时没有福可享,但孙文惇一番苦心不能白费,既然要带着她,那就得为日后的半个狗头军师做准备了。 在炼气士眼里,事情都可以是一盘棋,当然了,类似于刘景浊这种喜欢掀桌子的人除外。 午时前后,阴云终于散去,日光洒落,一旁自称朱慧冉的少女大笑不止,也不晓得啥时候,已经取出来一把伞递给了白衣少年。 刑寒藻就奇了怪了,先前少年时常递热水,给自己是顺便,主要是给朱慧冉。此时太阳出来了,朱慧冉却给了少年人一把伞? 刑寒藻心说别跟志异小说似的,大白天的,身边少年人其实是鬼吧? 她没忍住传音问道:“这候怕,是鬼?” 刘景浊笑了笑,“终于问了?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不算是鬼,也不是人,更不是炼气士。你听过生死簿上没写名字的那种没有?候怕就属于城隍庙生死簿上漏了的黑户,说活不活,说死不死。” 刑寒藻眨眨眼,再次传音,“还能这样?那岂不是死不了?” 刘景浊笑着传音,“但也没有那么玄乎,我这话这是相对于凡人来说,他算是永生,作死也不会死。但对于炼气士来说,想弄死他还是轻而易举。他没法儿修炼,也无法人事,只能这么浑浑噩噩活着,而且很惧怕太阳。” 刑寒藻心说这还差不多,要不然真是那种怎么都不会死的,那大修士不就全去闯入城隍庙撕了生死簿了? 这事儿怎么说呢,其实炼气士,也有生死簿,除非登楼,否则都有生死簿记载其名字。 如一县城隍,可能撑死了相当于一尊凝神,那炼气士里他便管不了凝神,只能管凝神之下。以此类推,如今炀王朝长安城里的城隍,算是一洲大城隍,等同于炼虚境界,那就只管的到炼虚之下。而炼虚境界的生死簿,在酆都罗山那位大判官手里。 一入登楼,世间再无生死簿记载其姓名了。 酆都罗山那边,四大鬼王坐镇,下辖六城,有位大城主,城主府有判官一位,游神两位、无常两位,鬼差无数。判官不分文武,一位而已,但前缀一个大字。日夜游神黑白无常也是一样,前缀一个大字。据说境界皆不俗,故而可以捉拿炼虚修士。 候怕不是炼气士,生死簿上又无名,等于钻两个空子。 刑寒藻好奇道:“你从哪儿晓得这么多的?” 刘景浊笑道:“从前有个人,名声极大,就是给生死簿漏写,活了七百年。他到处吹嘘自己长寿不死,结果四处显摆,给城隍听见了,顺便添了一笔。” 结局是什么,好像不用多说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又往远处看了看,笑着说道:“范道长,这江湖路,头儿在哪儿?” 老道士摇摇头,叹息不止,“从前孑然一身,倒还好,四海为家嘛!现在可不行,这俩孩子成了拖油瓶,总不好不理会,这不就得拉下老脸,混口饭吃嘛!” 刘景浊轻声道:“随随便便去往一国担任供奉,就老兄这手雷法,不轻轻松松吃得饱饱的?” 老道士一笑,“天被地床,是飘零了些,却总是自由身。” 刘景浊点点头,“好话。” 同是去往高阳城,路上便搭了个伴儿。黄昏前后,大家都停了下来,刑寒藻带有干粮,刘景浊干脆不吃。吃过一口之后,刑寒藻便拿起夹鞘刀,演练了起来。 江湖技,炼气士的术,其实同属一脉,如同这夹鞘刀,适合在战场,并不适合与人捉对厮杀。 刘景浊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取了三尺余,对着刑寒藻说道:“我同境对你,不用术法,你且有一尺之利,与我较量一场?” 刑寒藻咧嘴一笑,“公子当真?” 刘景浊也是一笑,开口道:“范老哥跟这俩孩子都看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有什么好不当真的?” 话音刚落,刑寒藻抄起夹鞘刀,做棍技袭来。 刘景浊剑尖随手一挑,轻轻松松将棍打去一边,并说道:“气力不足,你师傅对你还是太好,没让你真正吃什么苦,明日赶路之时,自己负重三百斤,练力。” 刑寒藻有些不服气,沧浪一声拔出直刀,单手持长刀,倾力斩来。 她还就不信了,不用灵气护着这烂树枝儿,我一刀砍不断? 结果刘景浊笑着往前一步,拎着树枝抽向刑寒藻手背,长刀瞬间落地。 “都说了你力不足,还敢单手拿双手刀?你这不是找揍吗?” 刘景浊丢掉树枝,看了看那个脸色苍白却背桃木剑的少年人,随即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刀剑、灵武,差别极大却又不大,你得知道天底下没有最强的技,独有技不如人。虽说你这夹鞘刀是刀棍两用,一寸长一寸强,但我又不是没长脚,就不会人往前?” 拍手声响起,范老道笑着说道:“刘老弟莫不是隐瞒境界修为了?这一手教剑,分明就是宗师气象,妥妥的老神仙啊!” 刘景浊也是一笑,“年少时学了几手剑术,专抓妖杀怪,倒也斩过几头金丹。” 说起抓妖杀怪,少年少女一下子不自然起来,听说曾斩几头金丹,范老道也瞳孔微微一缩。 简简单单的言语,刑寒藻终于听出来不一样的了,她沉声传音,“朱慧冉也不是人?” 刘景浊一笑,传音答复:“这还差不多,聪明要用对地方,再聪明的人,不晓得去观人细微之处,那就布不出什么好计谋。你以为那团雷霆如何来的?朱慧冉也是一种奇异小妖,雷鸟。据说祖上是夔牛与飞廉所生,兼顾风雷。” 刑寒藻面无表情,实则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啊!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出来逛逛,永远不晓得外面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这天夜里,两伙人就在林中过夜,子时前后刘景浊就已经鼾声如雷。 丑时末刻,范老道喊起少男少女,偷偷摸摸离去。 一直在假寐的刑寒藻当然发现了,她想要起身,却被刘景浊传音说道:“干什么去?人家要走你还拦着人家?” 刑寒藻想了想,转过头问道:“你要等什么?” 刘景浊反问道:“假如在众生平等匾额之中留了手的修士追来,你帮还是不帮?” 刑寒藻点点头,“会帮。” 刘景浊笑问道:“帮到什么程度?” 这下刑寒藻不说话了。 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大家萍水相逢,我愿意去帮他,但我又不是他爹,难不成还一管到底?想要我多管,多少得还给我些善意,或者来求我。我说的还与求,不是来帮我做什么,也不是跪着求我。你可以理解为,我为一村修桥,那村人为下游筑堤。我过路某个是非之地,有人轻呼一声帮帮我。” 刑寒藻还是有些不解,结果此时一双少男少女齐齐跑来。由始至终没说过几句话的白衣少年开口道:“我们可能得罪了人,你们不走会被牵扯进来。” 少女咧嘴一笑,轻声道:“萍水相逢,我们不想害你。” 此时那老道走来,叹息一声,对着刘景浊一笑。 刘景浊睁开眼睛灌了一口酒,笑道:“快走吧,我有脱身办法,不吹牛。” 说话声也在对着范老道笑而点头,“我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刑寒藻终于明白了些,等那师徒三人走后,她才问道:“你是不想让他们觉得世上没有热心肠,也不想让他们觉得,被人帮忙是应该的?” 刘景浊一笑,“这就对了,你换位一想,你想在人家里讨口饭吃,不自己拉下脸去求,等着人家喊你吗?凭什么?”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忽然一把抓起刑寒藻木奴,轻声道:“萍水相逢,帮个忙嘛!” 一道剑光瞬间返回那神堂之前,刘景浊单手持木奴,看向一个头顶大缸,在院子里转圈儿的红衣童子。 红衣童子当场愣住,放下大缸,当场下跪,略带哭腔。 “老爷饶命,我也是被人逼的!” 一道黑衣身影飘飘然落地,“我与道友有仇?” 刘景浊手持木奴朝天一劈,剑气逼开云雾,月明星稀。 “我就是个热心肠的过路人,道友莫要穷追不舍,等这精灵长成,请走一尊不就成了?要那么多,养得起?” 黑衣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我认怂,听道友的。” 这不就好打交道多了嘛! 简洁明了,你听劝,我扭头就走。你不听劝,我只能扭头带走了。 第461章可怜天下写书人 高阳城外一小镇客栈,有个白衣青年提着一捆蜡烛半壶灯油走回,瞧着甚是憔悴。 客栈里头,掌柜也好伙计也罢,都看直了眼睛。 好家伙,这哪儿来的奇人?一连半月,白天睡着不起来,夜里熬着不睡觉,这才几天?看他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次次出门,不是买蜡烛就买灯油。 这高阳城外奇人异事极多,熬油书生算是头一份儿了。 看那眼眶乌黑,眼珠子都有些往外突出的年轻人迈步回了屋子,伙计没忍住咋舌,压低声音说道:“乖乖,我活了二十几年,真是头一次见这等人,他一天躲屋子里干嘛呢?” 前两天进去瞅了一眼,好家伙,一地白纸,烟雾缭绕,真他娘修仙呢? 掌柜笑着说道:“别瞎说,上次来找他的女子瞧着就不是寻常人,这人估计是高阳城里的贵公子,人家又不差咱们钱,咱们也就少议论。” 伙计轻声道:“主要不是这个,我是怕他死在咱们客栈啊!” 掌柜一瞪眼,伙计赶忙住嘴,再不言语。 这是什么地方?高阳城里住着那么些老神仙,咱这小镇虽然小,可过路神仙数不胜数,能瞎说吗?胡乱几句话,惹来杀身之祸,不值当。 再说了,做生意嘛!人家不差我们钱,我们不差人家事儿。 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这个年平平安安过去就好。 至于楼上住的青年人,自然是写书人莫问春了。 自打一趟青椋山返回,他才思泉涌,夜夜写个丑末才肯歇息。结果家里人骂声不断,说他放着主家小姐不娶,天天憋着写书,写书能写出个登楼境界吗?没法子,他只好躲出高阳城,来到这个地方。可出来之后,书中事居然卡在一处地方,死活过不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眼瞅着头都熬秃了,却只挤出来几个字。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书写不下去,破境炼虚,想想就好了。 将一张纸揉成团,莫问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哪儿像个真境修士?分明就是憔悴青年嘛! 良久,莫问春只憋出来三个字,难,难,难! 也不晓得那家伙到哪儿了,他江湖走得多,见过听过的故事也多,总也可以出谋划策一番吧? 歇会儿?不行! 他拿起笔,缓缓写上,“昨夜春中雪……” 一句而已,下一句死活憋不出来。 而此时,几十里外的山路上,走来两道身影。 经过前几日那一遭,她对刘景浊感观大变,再也不觉得那是个不靠谱儿的公子了,反而会时常请教剑术。 结果刘景浊说,剑术都是次要,什么时候能把木奴拿在手中拿稳当了再说。 刑寒藻只好照着刘景浊所说,给夹鞘刀尖绑上一块大石头,单手捂住刀把,就这么去炼力气。 结果今个儿早晨,刘景浊一股脑儿拿出来三张符箓贴在刑寒藻身上,她当场就觉得背上了一座宅子,直不起腰,举步维艰。 实在是太重了,从早晨到现在,才走了二十几里地。 眼瞅着已近黄昏,刑寒藻终于有些熬不住了,她没忍住问道:“你也是这样练剑的?”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不是,我练剑比较简单,就是挨打,养伤,再挨打。算不上多累,但你们应该会觉得很疼。” 刑寒藻不解道:“手脚酸疼吗?”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不是,是给人打断手脚,顺便会朝着身上戳几十剑,等快死的时候就泡去浴桶,救命。” 刑寒藻倒吸一口凉气,咋舌道:“我一直觉得我师傅挺狠的,我可能错怪他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师傅跟我,教人法子不一样。我是教本事狠,让徒弟在学本事时吃苦。你师傅是教做人狠,不让你在他之外吃做人的苦,不一样的。” 刑寒藻沉默片刻,问道:“那公子呢?你的徒弟,先学做人还是先学本事?” 刘景浊笑道:“当然是一起啊!只不过我不太会动手打她们,但我的法子你受不了,因为身上不累,心里累。” 就像姜柚,你不是别扭吗?好,那就好让你敲门敲不开,吃饭没得吃,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说去,憋两个月,不哭才怪。 天黑之后,两人走入小镇,就那一间客栈,只好奔着客栈去了。 但老远的,刘景浊就瞧见好像有许多炼气士,围在客栈周围。境界不俗,甚至有炼虚存在,还是两尊。 还没走到客栈前,便有人瞬身落地,是个黄衣女子。 呦呵!看年龄也不过五百,已经是炼虚境界,难不成是高阳莫家嫡系? 莫问春那小子虽然每月领钱不少,但总是旁系,说不上话的那种。 刑寒藻这会儿已经取掉木奴上挂的石头,但三张符箓,压得她还是有些吃力。 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高阳莫家?” 刘景浊点点头,“应该是了,别家人不敢在此地如此张扬。” 刑寒藻又问:“不管她,咱们干咱们的?” 刘景浊笑着点头,“是的。” 迈步往客栈走去,结果没走出几步,便听见那女子沉声开口:“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摆脱庶族身份,就此一步登天入主族。” 呀!刘景浊忽然间就不着急了。 好戏,慢慢看。 他摘下酒葫芦一屁股坐去路边屋檐下,笑呵呵说道:“不着急,慢慢看,这不有好戏吗?” 黄衣女子说了好几句,结果无人搭理她,她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我不是嫁不出去!你没有机会了。” 话锋一转,黄衣女子沉声道:“房供奉,下手不要太重,也不要太轻。” 有个中年人飘飘然落地,笑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女子神色冷漠,“打不死就行了。” 此时刑寒藻在一旁嘀咕,“这又是什么恩怨情仇?怎么像是女的倒贴,男的不要。” 刘景浊笑着说道:“这种事,不是多……” 说话时,中年人一个瞬身钻入客栈,随后瞬间返回,返回之时手里已经提溜着一位干瘦青年。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乖乖,堂堂真境炼气士,脱相了? 中年人笑着说道:“问春少爷,小姐有令,我只好得罪了。” 刑寒藻忽然发现,公子不见了。 再一看,客栈门口,那个干瘦青年已经被拎到一边,中年人换未落下的巴掌,被一只修长大手死死钳住。 中年人与刘景浊近乎同时开口。 “高阳城的地盘儿,道友莫要自误!” “你搞什么?怎么弄成这幅鬼样子?” 刘景浊只心念一动,一枚晶莹似月华的飞剑便已经抵在中年人额头,紧接着他略微一用力,一道拳罡硬是将其逼出几十丈。 刑寒藻瞬身跑来,拔出来木奴,死死护住刘景浊。 有些事情不用说,喊人家公子,就得做这些事。 结果又是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轻轻一推便将其推入客栈。 “你瞎凑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刘景浊并指一道剑气划过客栈门口,沉声道:“不要烦我啊!高阳莫家与我有旧,别逼着我们翻脸。” 说完之后,他一把拎起莫问春走入客栈,边走边骂:“你他娘的这是什么意思?穿上爬上去了个狐媚子?吸光你的阳气了?” 莫问春黑着脸骂了句滚蛋。 骂归骂,但是没反抗。 客栈之外,中年人皱起眉头,沉声道:“小姐,此人一掌而已,我竟是有些撑不住,另外这道剑气,怕是至少也有炼虚境界,咱们这是碰到了个硬茬儿。问春少爷前些年在异乡,杳无音信,独独与某个被姬氏追杀的年轻登楼在一起的事儿,我还有点印象,难不成?” 当年就曾听说,被姬氏追杀的那个登楼境界,好像很年轻。但……不至于这么年轻吧?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难不成天底下还有比中土余恬年轻的登楼境界? 黄衣女子皱眉走来,沉声道:“他莫问春,哪里来的这样的朋友?不就去年……” 说到这里,女子忽然皱眉。 中土刘景浊? 之前这家伙跑去中土参加青椋山开山,她可是一清二楚。 客栈掌柜腿都吓软了,大半夜来这么一出? 他颤颤巍巍走去桌前,讪笑着问道:“这位大仙,吃点啥呢,还是喝点啥?” 刘景浊淡然道:“先拿两壶酒吧。” 说着便看向莫问春,没好气道:“莫大少,说说吧?咋个回事儿啊?” 酒很快端来,莫问春拿起酒葫芦狂灌一口,这才说道:“刘景浊你大爷!让我去逛你那边,逛了一圈我是多写了几万字,但你让我如何收场?下文咋办?” 刘景浊气笑道:“怪起我来了?你是不是一天天大晚上不睡觉,熬灯油呢?不出去走走,熬死你也没用!先不要说这个,你先告诉我,外面那女子咋个回事?” 刑寒藻啧啧称奇,心说这读书人模样,不就是话本里写的被吸走阳气的那等书生吗? 莫问春淡然道:“我他娘的就想写完一本书!她莫思冬一门心思要跟我成亲,成个屁的亲!老子要写书!不写完这本书,老子不成亲!别说让我一家归入主族了,家主给我我都不干!再他娘的的逼我,老子就改姓了!” 刘景浊目瞪口呆,不禁竖起大拇指。 啧啧!可怜天下写书人啊! 瞧把孩子逼得。 第462章一口酒一个不字 瞧把孩子逼成啥样子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倒贴你还不要?我记得当年你不就说了有个娃娃亲?就外面那个吗?” 莫问春也抿了一口酒,唉声叹气,“河东狮吼十里,我要从了她,日后还能写书?写个屁啊!你没听见那嗓门儿?” 说话时外面忽然一声吼:“你说谁是河东狮?” 刘景浊神色古怪,莫问春冷汗直流,刑寒藻则是满脸好奇。 莫问春睁大眼睛看向刘景浊,摊开双手,一副无辜表情,意思就是,这还用说?听不见吗? 这一幕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只好喝酒压惊。 外面的莫思冬眉头都挤到了一处,她沉声道:“我就不信他刘景浊一人能抗我们两炼虚。” 刘景浊? 中年人猛的转头,沉声道:“你说那人是中土刘景浊?” 莫思冬点点头,“莫问春不学好,跟刘景浊厮混,但这刘贼,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这次的鱼雁楼排名,水分不多,再说他刘景浊光是武道琉璃身就已经当得上中土榜首了。” 中年人点点头,“两炼虚,对一个武道琉璃身,应当是问题不大吧?” 话音刚落,两人一齐出手,结果屋子里数千口飞剑齐来,几乎每一把剑都携带稀奇古怪的剑意,两人愣是被逼的退了回去。 刚刚落地,白衣刘景浊提着独木舟走了出来,当面分身,故意的。 中年人眉头紧皱,一人两真境?分身一样是武道琉璃身?这是怎么做到的。 莫思冬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刘贼让路!拦本小姐的路,我不管你是谁家女婿。”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回家问问你家大人,你就知道我跟莫家什么关系了,按辈分你得喊我什么才对。要是觉得我说大话,你们可以进门试试,过得了我这里,我扭头儿就走。” 屋子莫问春咋舌不止,“你这两道分身同境,确实唬人,真打得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重修境界到了第八楼,武道琉璃身,横推第九境。” 莫问春嘁了一声,上次开山没怎么说上话,没问具体的境界修为,怎的?一年而已,破入第八境,就这么狂了? 搞得老子不是真境一样。 至于刑寒藻,是真的头一次见刘景浊祭出飞剑,方才那一幕,实在是让她心神往之,飞剑如洪流,锐不可当。 门口那边有分身在,暂时不用多管,反正唬人还是可以的。 刘景浊自顾自喝下一口酒,好心劝说:“写东西,不是硬憋出来的,得出去走走江湖,遇见一些人和事,多想想,故事不就出来了。再说了,你不是说一天就写六千字?那不用脚指头都抠出来了?有什么难的?”仟韆仦哾 莫问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大山主,来来来,你读书不少,作诗一首瞧瞧?” 刘景浊一时语塞,结果莫问春又是一句:“还不是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笑话我?老子书里写的东西,没有一件事细究之下没有道理,你能行?” 刘景浊撇嘴道:“那也抵不住我行万里路,见人即翻书。我的故事装了一肚子,只是笔杆子欠缺。你倒是不缺笔杆子,缺故事啊!” 好嘛!这一路走来,头一次见刘景浊如此轻浮,终于像个年轻人了,刑寒藻倒也觉得有趣。 此时莫问春扭头看了一眼刑寒藻,嘴角抽搐,回头看刘景浊就是一副看畜生的表情。 “你不怕龙丘棠溪撕了你?一出门儿就收徒弟,还尽收女徒弟。” 这个……别人不知道,莫问春不会不知道,毕竟当年被追杀,他也跟了一段路。龙丘棠溪当年那可是动不动真拿剑戳人的主儿,刘景浊与莫问春闲聊的时候,只要说错什么,龙丘棠溪当场送上透心凉。 刘景浊冷冷一笑,瞬间起身,迈步走向门口,很快便与分身重合。 他对着莫思冬微微抱拳,开口道:“有人嘴贱,莫姑娘自便,我不管了。” 屋子里莫问春瞪大了眼珠子,喊道:“你别逼我骂人啊!之前见你我都好好说话的,你别逼我!” 刘景浊淡然道:“莫大文豪忽然变得话多嘴毒,我也没法子。不过莫姑娘,人不能打死,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了。” 此时莫思冬居然朝着刘景浊一笑,重重抱拳,沉声道:“刘山主要是到了高阳,一定找我喝酒,别的不说,起码起码一顿喜酒是有的。” 顿了顿,莫思冬开口道:“房供奉,把他带走,咱们回去布置婚房。他不嫁,那我就学一回霸王!” 一旁的中年人心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能带走最好,年轻人太可怕,自个儿还是躲远点好。 这位房供奉迈步进门,一把拎起莫问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刑寒藻都看待了,心说这肯定是真朋友了,不是朋友干不出这事儿。 莫大文豪出门之时,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刘景浊,不敢置信道:“刘景浊你玩儿真的?我再问你一遍,你管不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当然,不。” 莫问春无可奈何,打是真打不过,他娘的,十几年的朋友,做到头儿了。 他还不忘笑呵呵说一句:“晚点我去喝喜酒,恭祝早生贵子啊!” 哪成想莫思冬回了一句,“多谢刘山主,以后我们孩子认你做干爹。” 很快,莫问春就被带走,一路骂骂咧咧。 刘景浊笑意不止,刑寒藻则是满脸古怪,她凑过来,小声问道:“这么对朋友,真的好吗?” 刘景浊扭头看向刑寒藻,唉声叹气,摇头不止。 傻丫头么这不是? “插朋友两刀这种事我还干不出来,走吧,后面你就知道了。” 刑寒藻一瞪眼,“所以说,是故意的?” 刘景浊轻声道:“不算是故意,只是他自作聪明,想帮我个忙。” 那一口一个不字,不是不救,是不需要被多管。 写话本小说,书中人物在走江湖,写书人 何尝不是?因为在书中尝试过很多办法了,所以书外做事,自然也会日渐老练。 只是莫问春忘记了,他只是个旁系子弟,而莫家与姬氏,那是很早很好的交情了。无论怎么说,人家毕竟与姬氏同处青鸾洲。 …………………… 今年没有三十儿,所以明日就是年节了。 有个女子数年之后重返家乡,这次先去了游江国看望父母,听说造化山也是搬迁到了附近,所以见完父母之后,就去了造化山所在之地。 一座山头儿的搬迁,不比新开山门容易,据说那浮屠洲修士出了百枚泉儿,这才使得造化山搬迁完毕。 上次来造化山是给刘景浊拎着来的,这次是自己徒步上山。 上山之时,正好碰见有人下山,是已成元婴的陈青萝,准备来一次真正远游。 两位女子年纪相差不大,境界却差的远了。 樊江月一笑,轻声道:“准备离乡吗?” 陈青萝点点头,还以笑意,“浮屠洲那边打仗,我准备先去看看他的青椋山,然后再去浮屠洲参战。不过樊姑娘来了,我倒是可以带着樊姑娘四处逛一逛,这座新山,景色倒还不错。” 樊江月摇摇头,转过身与陈青萝并肩,轻声道:“其实就是找陈仙子问一些事情。” 两人便一起下山,樊江月想问的事情,其实也简单,就一句话,樊志杲有无来过造化山。只是就这一问,陈青萝当场愣住,反问一句,他不是死了吗? 樊江月便再没多说什么,只说道:“算是死了,但其实还活着,以另外一种法子活着。” 不过这些事,用不着陈青萝去管了,樊江月这趟回神鹿洲,不就是为此而来。 辞别陈青萝之后,樊江月便直去那座曾经隶属于焚天剑派的剑神山。 当年这座山,被刘景浊一分为二,结果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剑神山的前主人,并非焚天剑派。 之前回家,父亲年岁虽高,但精神头尚好,可娘亲却老了许多许多。 做女儿的,有些事情,她真不知道怎么说。想来想去,人已经死了,就不要再去毁了一对老夫老妻的感情。 可有一件事她很介意,她的娘亲,居然对父亲没有半点儿愧疚。 所以她很快就离开,并未在家中待着。 武道琉璃身御风赶路,赶在晚饭时便到了那座剑神山,如今还在万象湖手里,有人在等,等着万象湖搬去中土。 走到一处地方,樊江月猛的顿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错的不是刘景浊,我可以为了亲情去与他为敌,但论对错,我们不占理。” 有个人黑衣人凭空出现,一把扯掉自己身上黑袍。 “我这身子,是东一块儿肉西一块儿肉,硬生生拼出来的,你知道吗?” 樊江月取出竹筒酒壶,轻声问道:“你想要我怎么样?” 黑衣人重新穿好衣服,笑着说道:“你不是跟他熟吗?不妨更熟悉些。” …………………… 神鹿洲西边的绿湖山,有个老妇人收到一封密信。 樱江之畔的茶棚,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茶棚,不见马黄爷孙。 青泥国境内一处荒山,有个年轻道士终于返回。 他拎着一壶酒,回来时与当年离去时,模样变化极大。 他坐在一处坟堆,沉默良久,问了句:“师傅会不会对我失望?我都会骂娘了。” 第463章又是一年除夕夜 很少走出青椋山的小泥鳅今日破天荒出了门,拉着刚刚返乡的白小豆去往广化书院门口的饭铺。 今夜青椋山的大家伙儿都要在泥鳅湖吃饭,还是一样,一人最少一道菜,但她想多拉一人,拉着乔青鱼一块儿吃饭。 之所以要白小豆一起,是这位青椋山峰主之一,觉得自个儿不会说话,白小豆更会说话些。 其实她还好奇白小豆跟姜柚这趟江湖走的咋样,都去过什么地方,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和事儿?好玩吗? 两人去客栈拿了关荟芝调制的“假酒”,之后便齐身往广化书院那边走去。 是因为山上女子多不喝酒,所以关荟芝便做出来有酒味儿没酒力的饮物,还可以制冰在里边加上冰块儿。 此时两位姑娘,各自手里提着竹筒做的罐儿,插着细竹枝从里边儿往出吸溜。 啧啧!冰冰凉凉,好喝。 此时小泥鳅说了句:“好像大家喜欢关姐姐的寻常酒水,多过潭涂姐姐的神仙酒酿唉!” 白小豆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潭涂姐的酒,量很少,大家都想让酒水卖钱嘛!渡口那边客栈卖的最好的,就是潭涂姐姐的清凉酒。关姐姐更喜欢纯粹谷物杂粮酿酒,虽然不是神仙酒,但很香,卖的也不差。” 但其实,白小豆知道,潭涂不是酿不出来,她是故意限制,好让自己人喝关荟芝的酒多一些,喝自己的酒少一些。 走了几步,白小豆还是与小泥鳅说道:“要是小青鱼不来,你别硬拉人家,大过年的,人家一家三口也需要团圆的,所以即便她今夜不来,明儿个你们也可以拿着礼物互相拜年,到对方家里吃饭。” 小姑娘咧嘴一笑,“我都想好了,今年过年,山上的大家伙儿我都要去拜年,礼物都准备好了。” 哈哈!拜年那是有压岁钱的,我得攒钱啊! 小泥鳅忽然问了句:“姜柚呢?怎么没见她?” 白小豆神色古怪,轻声道:“应该在揍人。” 揍那个眼睛乱看,半点不知收敛的巢木矩。 此时此刻,迟暮峰后山仙草园里,姜柚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巢木矩满头是血,只好拿手捂住。 潭涂觉得挺有趣,就没插手。 不过心里还是觉得这巢木矩真是胆子大了,敢调戏我们姜柚?那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主儿,这不是找揍吗? 巢木矩刚刚要开口,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冷声道:“你闭嘴!再说话我还打!” 巢木矩只好缩了缩脑袋,嘟囔道:“刘先生说想做什么就要抓紧做,我这是听话而已,不违背自己的内心。” 姜柚冷笑一声,迈步走过去,一把将巢木矩拎起来,很快就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一通鬼哭狼嚎了。躲在山头儿看热闹的苏崮咋舌不已,轻声道:“这风格,确实是像我赤亭兄。” 百节一笑,趁此机会,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办?” 苏崮转过头,笑着反问:“那你呢?” 陈文佳假装没看到二人,落去姜柚身边,轻声问道:“不然今夜你就别出来了,不值当。” 姜柚随手抛开巢木矩,淡然道:“有什么不值当的,这是我家!” 其实大家都忙,如接到一封信之后,偷偷入了青椋山牒谱的舒珂,如今已经在找寻仙山落地之处,养花养草这种事她本就喜欢,若是专门有一座山给她用来种花,求之不得呢。 只不过,她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告诉张五味,她就在青椋山。 白小豆跟小泥鳅最终还是没能喊来乔青鱼,因为那小姑娘说夜里要陪着爹娘,明儿会一大早去山上,找她们玩儿。 等两人回到客栈,白小豆只说她要去风泉镇逛一逛,让小泥鳅先回去。 之后,少女便背着青白,走去风泉镇。 一棵大柏树底下,如今插满了香,因为柏树高处的分叉处,居然长出来一棵槐树,槐生于柏,这棵前些年刚刚被点化的草木精怪,冷不丁就想起来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白小豆走去树底下,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以心声问道:“前辈,我这趟云梦泽,看到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有人声答复:“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看你怎么选了。” 少女点了点头,起身扭头就走。 得好好跟大家伙儿道别,他们得看好我的花脸跟屁多多。 白桃女侠要去栖客山读书喽! 想来想去,她又御剑而起,一直往西,到了那座牛庆山半山腰的小屋。 落地之后,白小豆开门见山一问:“姜爷爷,你后悔吗?” 老人家忽然转头,片刻之后苦笑了一声。 “于当时来说,没别的路可走了,所以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顿了顿,佝偻老者问道:“从哪儿知道这些个古老故事的?” 白小豆微微一笑,轻声道:“去了一趟云梦泽,沾了柚子跟白小喵的光,瞧见了一些事情。对了,我准备去栖客山了,来跟您道个别。” 老人笑着点头,“好好读书。” 一艘返回中土的渡船之上,太上皇赵炀看着手里两块儿石头碎片,轻声道:“假如当年刘先生没有南赡部洲帮你拿回那样东西,你一样会是作壁上观的那一类吧?” 后边赤脚挎剑的女子摇摇头,“只是欠人情而已,我没必要与你们景炀绑在一起。真正让我改变的,可不是刘顾舟,而是你们不学好的儿子。” 赵炀神色古怪,身边这位秋官,岁数究竟多大,他可是知道一些的。我家那二小子,真就这么招人喜欢? 哪成想刘小北直接开口说道:“你这个当干爹的可能不知道前面的,刘景浊小时候做过一件事,说起来算是丢人的事。他有一次自己跑来找我,路上荒郊野岭的,等他发现时,已经踩过了人家坟头儿。年纪小胆子自然也小,跑了。但之后,他总是喜欢夜里去坟地,这个你知道的吧?” 赵炀点点头,“那时候的秋官来说过,说是老二自己拎着一壶酒,跑出城待在里乱坟岗子里。后来我问他,他说他在练胆子。结果……后来偷偷跑去边军,手上沾了血,再不提怕鬼什么的了。” 刘小北淡然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做不到的事,努力、想办法,让自己做到。害怕的事情,那就直面,直到不怕。” 若非骨子里有这股子劲儿,那好似小孩子过家家的谋划又哪里做的成? 结果呢,还真是给他做成了,起码已经慢慢开创出来一条直通归墟的门户。 赵炀沉声道:“刘先生跟老二的不同在于,刘先生觉得因利而义,不纯粹。可老二觉得,人都是可以教的,都可以学的。” 刘小北点点头,“这也说明了刘顾舟一生眼前从无遮挡,清明。而刘景浊,不知道前方到底会是什么,只能说尽量去促使一件事,往好的方向走。” 刘小北看了一眼赵炀手中的八卦石碎片,问道:“你还能撑多久?十年?二十年?” 这位景炀王朝太上皇哈哈一笑,“能撑多久是多久嘛!奈何桥头,肯定有人在等我,肯定有,也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 今年没有三十儿,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 高阳城里张灯结彩,莫家主族的千金小姐要娶庶族少爷,对,是娶。因为莫家家主一生无儿,只有三个闺女,小女儿便是莫思冬了。一旦莫思冬把莫问春娶入主族,那日后的接班人,肯定是三姐妹之一,说不定是女婿直接继承家业呢。 听说莫问春打小儿聪明,两家人定了娃娃亲都好几百年了,就是一直拖着。 刘景浊一直知道,莫问春对于一件事,始终耿耿于怀。他作为刘景浊的生死之交,在青鸾洲却压根儿没帮上什么忙,脸上挂不住,心里过不去。 这不,打算卖了自己,去给刘景浊争取来些什么。 给刑寒藻解释完这些之后,后者恍然大悟,但仍然对一些事十分不解。 “那为什么故意摆出这幅模样?你还要配合他唱戏?” 刘景浊摇了摇头,“怎么说呢,他对写书一事,执念太重,我想的是让他暂时放一放,起码心境可以松弛一些。” 刑寒藻古怪道:“放松心境,等同于先成婚?” 刘景浊一笑,“这就是他嘴贱的代价了,不过他要是不想嫁,我是不会让他委屈的。” 刑寒藻撇撇嘴,“那接下来,咱们去哪儿?直接去往莫家?” 刘景浊摇摇头,没说话。 昨个儿确实是因为那家伙嘴贱,但真要不管了也不行。主要是之前莫问春一直在说他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媳妇儿,长这么大连手都没摸过呢。 这不,帮好朋友一个忙嘛!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莫问春,其实在偷着乐呢。 娶了喜欢的姑娘,还能帮朋友个忙,这种事,何乐而不为? 一处地方,有个被囚禁三十余年的女子正对着一袭黑衣苦苦哀求。 “人皇印不能碎,至少现在不能碎的,你敢忽悠他在青鸾洲碎人皇印,我就敢死给你看!” 黑衣人笑道:“你倒是得有死的本事,那小畜生可憋着上门找你呢,如此挑衅,我倒是想跟他玩儿一玩儿。” 第464章给点颜色 家家闭户,客栈也不开门,也是,除夕夜里,挣了一年钱了,还不能享受享受? 刘景浊带着刑寒藻,也没地方去,只好跑去城头蹲着。仟仟尛哾 只不过,今夜虽然家家闭户,但城内灯火通明,神仙也好凡人也罢,都在等着到点儿,然后去把炮仗烟花一股脑儿全放完。 年轻姑娘的夹鞘刀木奴放在中间,刘景浊靠左盘坐,他的左手边,放着独木舟与山水桥。 刘景浊笑问一句:“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外面过年,头一次没有年夜饭吃?” 刑寒藻摇摇头,“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但不是头一次没有年夜饭吃。” 这么一说刘景浊就明白了,估计是孙文惇做事太较真,压根儿就不会去想什么时候不能罚徒弟,他就是觉得错了必须罚,因为他就执掌狱山嘛!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大过年的,可以喝一点,黄酒,还掺了水,喝不醉的。” 刑寒藻撇撇嘴,“我能喝酒,只是不喜欢喝酒而已。” 说着就没了声音,两人坐在城头,看向城内。 听说初六那天他们成亲,倒也是个好日子。 过了没多久,刘景浊转头看了刑寒藻一眼,轻声道:“你师傅他们估计已经坐上了去往瘦篙洲的渡船,很快就会搭乘渡船返回的,以后你待的烦了,可以放心来这儿。” 没等刑寒藻答话,刘景浊已经转头看向了一处,并出声问道:“什么意思?怎么还跑出来了?” 刑寒藻忽然发现,来的这家伙,跟白天判若两人,怎的这么稳重了? 刘景浊随手丢去一壶酒,轻声道:“挺无聊的,我其实没想过怎么去让莫家帮忙,只是希望他们不要阻拦。何至于你牺牲色相?再者说,客栈前那一巴掌,可丝毫没想着留力,你最好想清楚。” 莫问春笑道:“你不是一向劝和不劝离吗?怎的到我这里就变了?” 刘景浊撇撇嘴,“我也一向觉得,宁缺毋滥。” 莫问春拿着酒壶蹲在刘景浊身边,灌了好几口,这才说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但高阳城你不能待太久,得抓紧离去。” 顿了顿,莫问春传音道:“你以为的姬家与真正的姬家是两回事,姬氏初祖,是那位人世间开天辟地第一位皇,而不是后来的那所谓初代天子。莫家同是古族,即便不插手姬家事,但也不会违背姬家意思。毕竟什么事都可以分个亲疏的,你外婆那一支,在莫家已经边缘到无处边缘了。” 刘景浊笑着答复:“姬闻鲸不会一下弄死我,他想的是慢慢玩死我。” 莫问春喝了一口酒,“但别人呢?” 刘景浊也问道:“我是跟你闹着玩,你肯定明白的,不要为了在我面前撑场面而把自己卖了。” 莫问春没好气道:“滚犊子!” 说着,莫问春递来一块儿玉简,“有些事你不说,我明白,但我觉得这事情跟你有关系。” 刘景浊接过玉简,放出神识一看,当即皱起眉头。 他扭过头问道:“什么地方?” 莫问春轻声道:“东去三万里,与大瑶王朝隔着一片万里山林的地方,叫做九和国。” 刘景浊沉声道:“你这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莫问春如实答话:“上次开山去了一趟天寿山,回来之后无意间去逛过,见到了这些东西,所以有些怀疑,正好你可以去瞧瞧。我现在是没机会咯,我得娶媳妇儿。至于你说的房供奉下手狠,那是装的,他可是我的忠实读者,他敢打我我就敢不写了。” 刘景浊知道莫问春是在说笑,但他却是笑不起来。 天寿山那处洞穴里边儿摆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心知肚明,那都是姜爷爷封的神灵,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种,只要有那些神像在,后面那些人想要补位就不行。 天底下怎么会有另外一处供奉那神像的地方? 正此时,一声哨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炸响,随后高阳城里一团接一团的烟花飞上天,映红了半边天。 刘景浊缓缓起身,背好佩剑,抬手拍了拍莫问春肩膀,轻声道:“写不出来就别硬憋,宁缺毋滥嘛!你懂的。” 莫问春一笑,“要是硬憋,怎么着不得憋出来千万字了?主要是写到一个地方,自己不想要这个,就得丢了,重写,不如我心意的,还不如不要。” 刘景浊点点头,“那行了,我走了。” 顺手取出来一道九层琉璃宝塔,“三十壶酒换来的,就当做贺礼了。” 一出手就是仙宝? 莫问春瞪大了眼睛,没忍住问了句:“你什么条件?很有钱吗?哪里换来的?说一声,我也去换,我拿三百壶酒还!” 刘景浊摊开手,“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别嫌弃,以后补上别的礼物。” 莫问春撇撇嘴,丝毫不客气,收了宝塔之后,撂下两句话。 “等我破境炼虚,到时候会带着莫家的诚意去拒妖岛帮忙。还有一件事,高尚好像在瞒着你什么?你知道吗?” 他所说的高尚,其实就是百节。那家伙给自己起名高尚,早先山上都叫他高先生,现在熟悉了,都开始喊百节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等他自己跟我说,我也相信他的。还有一件事,这丫头叫刑寒藻,不是我徒弟,你他娘的少给我乱说!” 莫问春一笑,“总是个女的吧?那么年轻,长得还不赖,你刘景浊就是喜欢少女啊!” 一道剑光愣是没追上那书生。 刘景浊站在城头,抿了一口酒,笑道:“此时起,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二十三年光阴了。” 刑寒藻好奇道:“什么只剩下二十三年?” 刘景浊只是一笑,“没啥,走吧,带你去逛一逛某处鱼池。” 刑寒藻又问:“你跟他关系很好吗?出门儿净是朋友?” 刘景浊一笑,“这怕是青鸾洲最后一个朋友了,接下来就全是仇人。” 临走之前,一场风雪袭来,把整座高阳城盖在雪下,好像这场风雪极其喜欢高阳城。 …… 从前完整的天下,就是六合八荒。六合指的是天地东南西北,八荒就是如今这个八荒了。天就是头顶那一片天,地是中土神洲。四方,分别是东边的胜神洲,西边的牛贺洲,南边的赡部洲,北边的俱芦洲。 说完这些,一位灰袍老者接着说道:“最早的天柱,共有十二根,中土神洲八根,四大部洲各一根,四大部洲天柱倒的早了,后来中土八根柱子断了七根,天倾之后,神灵大军下凡,这是第三场天人大战的起因。咱们的老祖宗,本该是跟着杀上天庭参战的,结果在大战尾声,选择了背刺。按照人族那边的说法儿,咱们就是不仁义的一方。” 这是一处与八荒西疆,距离门户只万里的学堂,方才说话灰衣,在此地担任教书先生已经很久了,但他的学生,却不是什么蒙童稚子,而是八荒成名已久的年轻天骄,共计十二人,全是登楼境界。 下方有个年轻人问道:“按先生所说,我们打的是一场无意义的仗?” 灰衣老者一笑,微微抬手,其面前就浮现一座九洲舆图。 本以为老人要讲道理,结果老人一挥手,将那画面尽数打散。 “我们不是人,做不了人族能做的事情。只说修炼,想要攀登高峰,就得化作人形,以人族身上窍穴来修炼。好像所有的事,都是人族为先,我们就得跟着他们。战前的瓜分天下,四大部洲跟散成九片的中土神洲都归人族,我们就是广袤大海,以及这座八荒。八荒是不小,但它荒芜。我们不讲仁义,但我们讲公平。” 说着,老人一笑,“开设讲堂,告诉你们这件事是我们不占理,这不是让你们愧疚的,只是让你们知道,我们无需讲理。我也不觉得推广他们的学问不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人族总不会学我们茹毛饮血吧?” 话音落下,哄堂大笑。 人族叫我们畜生,叫的不差,因为本来就是。 有个妖艳女子开口问道:“他们那边人一天比一天多,我们这些人一天天的什么都不用做吗?就等着?等着人家杀到家门口?” 另外一个女子说道:“这不是因为那道门很难过去嘛,三千年来,咱们也就占了海上万里,没有一个能待的地方。” 也确实,过门一趟,代价极大,这也是半座八荒变成这样的原因。一道门维系三千多年,就是以八荒的本土灵气维持的。 老人笑道:“不用了,你们现在可以赶赴门户,过门之人,不限数量。三千年辛苦谋划,又不是白白去送死的。” 为首的年轻人笑着起身,扭了扭脖子。 “终于可以去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怕是觉得拒妖岛上七姓足以对抗一整座八荒了。” 老人一笑,抬起袖子一挥手,一道巨大门户便出现门外海上。 “去吧,给他们人族一点儿颜色瞧瞧。” 第465章适合走江湖 途中碰巧搭乘一艘渡船,刘景浊便带着刑寒藻上了船,自个儿驾驶飞舟,其实花费差不多。速度嘛!小型渡船,也就日行万里多了,大概要个两天一夜就可以下船,只不过所到之处没有渡口,只能跳下去。 一间屋子一间客室,刘景浊当然不会睡进去,刑寒藻毕竟境界低,需要睡觉的。 这一天一夜,刘景浊在屋子里写东西,此面前放着两张纸,一张上面写着雨田,一张上面写着余恬。 这是前些日子,冷不丁一下子想到的事儿,以前压根儿没注意。 雷霆的雷,两种写法儿,一雨三田与一雨一田。在那处神霄洞天,也就是初遇白小豆的雨田县里,那是一雨一田,雨田县下方,镇压上古雷神。 这会是巧合? 上次碰见悲春崖宗主,言语之中大致可以推测出来,如今余恬化身为黄龙之主,一举破入登楼境,属于刘顾舟事先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因为余恬就生在黄龙潭! 假如得到雷神真意的是余恬,他会不会更适合去做那个人皇? 最早的设计,是不是余恬去到那座神霄天,会不会…… 再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喘不过气。 为了稳固心境,他再次拿出刻刀,取出一块儿石头以剑气将其分做几等份,随后开始刻字。 刑寒藻几次想要走出来,却怕打扰到刘景浊,便只敢站在门口,好像刘景浊也没发现她,就是专心刻字。 过去没一会儿,刘景浊放下刻刀,又取出一些细竹条,又往竹子上刻字。 刑寒藻也不知道他在刻什么,也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了他。 好在是片刻之后,刘景浊缓缓放下刻刀,指着桌上印章与竹简,问道:“这几天不是看你一直有翻九洲两榜?来看看你记住了几个。” 刑寒藻一愣,迈步过来,轻声道:“我其实就看了大天门榜跟大青云榜,各洲榜单没看呢。” 最近九洲天门榜跟青云榜,被前缀一个大字,是为了与各洲区分开来。 不过刑寒藻一样还是看出来了大青云榜排行第二的余恬,之前消息闭塞,她还真不晓得刘景浊名气有多大,更不知道刘景浊其余身份了。Qqxsnew “景炀明王,余恬,大青云榜第二,跟公子是同乡哎,都是中土人。” 刘景浊笑道:“这是我哥,我行二,他是老大。” 刑寒藻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是皇子?那你说的干爹干娘,是景炀皇帝了?乖乖!” 刘景浊没解释什么,剩下的事情,待会儿会全告诉她。 “继续看,还有没有榜上有名的。” 刑寒藻又看了看,轻声道:“瘦篙洲沈白鱼,双花琉璃身。破烂山宗主姚放牛,破烂山徐瑶,一山双青云,还是道侣。其他的,榜上没有。” 刘景浊轻声道:“以后沈白鱼会到拒妖岛,你见得着,姚放牛跟我的关系,人家都说我们好到穿一条裤子。” 刘景浊取出笔,提笔写上人间三子,龙丘晾、姬闻鲸,还有排名不靠前的葬剑城主,还有秋官刘小北。 “都在大天门榜上吧?这里头除了姬闻鲸,剩下的都算是我的长辈,龙丘晾是我老岳丈,姬闻鲸是我亲娘的哥哥,不过我与姬闻鲸关系没那么好,而刘小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管她叫姐,人间三子,跟我关系都不错。葬剑城主,我跟他喝过酒,无仇,但也说不上关系有多好。” 一番话把刑寒藻镇住了,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啊!都是。 刘景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可以这么跟你说,按照这份榜单,两个大榜之上,半数与我相熟,各洲两榜,除却浮屠洲之外的剩余榜上,至少一半榜单都有我朋友。神鹿洲龙丘棠溪,那是我的人。离洲高图生,也是朋友。已经破境炼虚的玉竹洲百花山庄忘忧,我已经是她们一等客卿了。瘦篙洲樊江月,也是朋友。” 刑寒藻目瞪口呆,“你是在炫耀吗?” 刘景浊笑道:“你没发现问题所在?天底下什么事儿会是绕着一个人的?天下太大,如此巧合,合理吗?” 刑寒藻这才皱起眉头,只略微思量,便沉声开口:“公子是怕,这事情是有人布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怎么说呢,最早我觉得也没什么,但之前在瘦篙洲碰见了一位决计可以登临大天门榜的前辈,但他不在榜上。还有我认识的很多实力足够的前辈,都未曾上榜。记住,这只是我认识的,熟悉的,还有不认识不熟悉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抛头露面,没出来的年轻天骄,不会少的。” 也不晓得霜澜在打什么算盘,但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可能也是没法子。 名声越大,越容易被人扒的干干净净,这些个人情来往、朋友关系,藏不了多久。 刑寒藻忽然开口:“我在明,人在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晚点我会把这些人以及一些前因后果与你说个清楚,你可以自己去梳理一番,看看你能得出什么结果。”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至多今年腊月,咱们就会到达拒妖岛,到时候动脑子的活儿,得你来。在此之前,我要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这一路上,我尽量去做好一个狗头军师。” 刘景浊微微一笑,心说暂时有左珩川在拒妖岛上,你想做军师可能还轮不到呢。 他抿了一口酒,一股脑儿将能说的全传音给了刑寒藻,反正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家人嘛! 此时此刻,刑寒藻已经呆住了。一来是,这里边有很多事情,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二来是,这些事情无一不是很重要,他真就这么相信我? 可刘景浊不管这么多,事儿已经说了,他也迈步走出船楼,到了前方甲板。 云海下方,白雪飘没完没了的,沿路过数千里,人间皆是如同被裹上一层毯子。好在是瑞雪兆丰年,有一场大雪,开春之后便不会天干物燥。 有一年扶舟县整个冬天没下雪,开春之后地极干,那年的麦子便收成不太好。 雪下的多可以,但不能霜大,要是开春霜气太重,收成一样好不了。 如今处境,就类似于明面上的瑞雪兆丰年,可实际上,等待白雪尽数融化之后,但凡一场夜来凉风,草木便要死绝。 瑞雪只有一场,凉风可很多很多。 又抿了一口酒,此时渡船管事走来,是个中年人。他朝着刘景浊抱拳,轻声道:“道友要在九和国什么地方下船?大致得有个地方,我这速度得在千里之外就往下压,要是地方说不好,很可能眼睁睁错过。” 刘景浊转身抱拳,轻声询问:“方便在哪里就在哪里,九和国并无渡口,别人都是在哪里下船的?” 管事摇头一笑,“九和国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浅水塘里长出来几只王八,没什么人愿意去逛,即便去了,也就是看风景。但一座青鸾洲,比九和国风景好的地方,多了去了。” 刘景浊略带好奇,问道:“管事对这九和国感观不佳?” 渡船管事摇摇头,略显无奈,开口道:“人家九和皇帝,说九和大军三日之内可以横推大瑶王朝,一日就可灭了醒神王朝,还说他们九和国早就脱离了凡俗王朝的束缚,成了一座天朝,不出世还好,一旦出世,天下人皆要俯首称臣。” 管事没忍住一乐,“我以前遇见过一个孩子,七八岁模样,穿的衣服都腻了一层污垢,屁股都漏风,结果那孩子跟我说,他家棚上装了几麻袋钱,钱不够花了就可以搭梯子上去,抓一把金元宝。”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跟皇帝家里用金扁担,咋个那么像呢? 管事打趣一番过后,笑着说道:“那就在九和边境,这位道友要去逛的话,就由西往东走,到了那片狌狌林外,到时候还可以搭乘过路渡船。” 狌狌林?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那就烦劳道友,快到的时候说一声。不过狌狌林,我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管事笑道:“我们跑船的给起名字,每次过境此地,下方猿啼不休,故而起名叫狌狌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可以顺路去探一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刘景浊返回船舱,刑寒藻压根儿就没出门,一直在想那些个人和事儿。 至于刘景浊,闲来无事,开始刻画符箓。 次日清晨,刑寒藻忽然一把推门走到客室,沉声道:“他们在捧杀公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摇头道:“算不上捧杀,只是一种让我不得不往进钻的圈套,阳谋而已。让我明知道自家山头儿被安排了许多伏笔,但我就是不会去动那些人,不是不敢,是我不愿意去动。他们呀,算的就是我这个人脸面薄。” 刑寒藻皱眉道:“那就任由如此吗?” 刘景浊一笑,“我不是让你想办法了吗?” 刘景浊迈步出门,呀,今日无云,是个艳阳天。 适合走江湖。 那就下船。 第466章每次信任都是背水一战 一下船,刘景浊那叫一个大变样。此时一身灰色马步衣裳,瞧着三十来岁,胡子拉碴,腰悬一柄短刀,另外一边挂着酒葫芦,头发乱糟糟束起,插着一根木簪子。 就这打扮,估计真要去找媳妇儿,连人家门都进不去,邋遢。 刑寒藻也换了打扮,但只是收起来了木奴,容貌并无什么变化。 此时两人正在九和国西边边境,也是一座高山,几乎将九和国与外界隔离,此地竟是连边军都没有。 山高林深,即便已经开始晒太阳,雪还是很厚。这山林之中杳无人烟,除却一些山货脚印,再无其他生灵活动迹象。 奇了怪了,如此大山,居然没有妖气? 很快下山,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一条丈余宽的泥路,车辙印子遍布,雪被压得极其瓷实,想要化开怕是得等到开春了。 走了没多久,前方岔路口有一架牛车原地打滑,死活出不去一个大坑,急得赶车少年直跺脚,但是也是干着急。 刘景浊加快步速过去,轻声道:“牵牛,我们帮你推。” 少年人冻得脸蛋通红,赶忙走去前方牵着缰绳,轻声道:“多谢二位。” 有人帮忙,很快就上了这个陡坡儿。 少年人满脸焦急,轻声道:“多谢二位,还能不能再帮我推一段儿?前边一里地有个上坡,看这样子,估计路上全是冰溜子,我一个人上不去。”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好,你前面走吧,不过大过年的,什么事儿如此着急?我看你车上拉的全是药材,家里人着急用药?” 少年人摇摇头,“也不是,我是城里医馆的,我家先生昨个儿就去出诊,至今没回来,叫人带信给我,准备药材带过去,说是很着急。结果早晨风太大,这路上全冻住了,我走了一早上还没有到。”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没事儿,我们帮你推,很快的。” 刑寒藻二话不说就上去帮忙,刘景浊也在后面伸手去推。 果真是个陡坡,即便没有冻住,一头牛上去也费劲。 帮少年推车,刘景浊顺便问道:“大年初二,也要出诊?” 少年人挥舞鞭子赶牛,轻声道:“我家先生说了,医者父母心,有人求救,就得先救人,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先放放。” 一截儿三十丈长的陡坡,刚刚翻过去,结果忽然一声响,架车险些翻去一旁,还是刘景浊一把将其按住,这才没让牛车侧翻。 是车轮断裂开来了。 少年人一下子急得跺脚,“这咋办,先生那边着急啊!”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车上成堆的药材,轻声道:“不行把车先丢在这里,给这黄牛背上装一些,我们帮你带一些,也就差不多了,先赶去救人?” 少年人当机立断,“好,麻烦二位了。”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迈步走去,一把折断一根手臂粗的小树,很快就做成一根扁担。 刘景浊则是笑着拎起好几大包,瞧着轻松至极。 那少年人都看呆了,这俩人,比牛能扛啊! 刘景浊笑着说道:“练武之人,力气大一些,赶紧带路吧。” 第467章你不要害我们 正月十五之前,从前的扶舟县,如今的琉璃州,估计都在走亲戚,亲戚多的人家十五之前还走不完。 其实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都一样,过年都要走亲戚。 方才路过一个小镇,几个小孩子背着竹篓子,里边儿装的就是馒头点心,到了亲戚家里,放下馒头点心,喝一杯水,闲聊一会儿,赶上饭点儿就吃顿饭,赶不上就喝一杯水,然后起身就走。方才几个孩子一股脑儿走进一家院子,进屋之后二话不说就往外掏东西,放下就走。结果逛了一圈儿,忽然发现,好像走错人家了哎?咋个办?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红着脸重新走入那个院子,进门之后耷拉着脸,小声说了句自己走错了,能不能把东西拿走?要不然到了亲戚家里就空着手了。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笑了好半天,把孩子们全喊进院子里,每人手里塞了一块儿油饼,没把馒头点心还回去,而是把自己家准备的年货装给几个孩子。年轻妇人笑着说,走错了那就是走了新亲戚,可不兴要回去的,给你们准备别的东西,接着去走亲戚吧。 年龄最大的孩子也就十二三,全程红着脸,临走前每个人还挣了人家一枚铜钱。 可把刑寒藻逗到不行,心说怎么这么有趣? 结果走了几里地,到了另外一处村落,又碰见一帮走亲戚的,同行了一段路,年长的那位一直在数落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听来听去的,原来是四家人,同属一脉,为首长辈的行二,是挨骂年轻人的二爷爷。 等到在一处分叉口分开,刑寒藻这才问道:“这老头儿咋个回事?明显是年轻人更懂礼数些嘛!不是说早晨走的时候就问了,年轻人想多带一家的,老头子非不让吗?人家自己带了,属于有准备,怎的就一直在数落人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听他们说话,应该是要去五家人拜年,但亲戚有六家,没打算去的那户家里出了当官儿的,好几年没有来往,那位长者不想去攀高枝,但年轻人觉得,怎么说都是太爷爷的堂弟,在人家门口过去,不进屋说不过去。老人就觉得年轻人不学好,不想着靠自己,想去攀高枝儿。结果呢,回来时在人家门口过路,刚刚好看到那家主人拄着拐杖出来,年长者不好意思,便空着手进门了。而年轻人早有准备,就他一个带了多余的,其余人都空着手,弄得他们脸上挂不住嘛!” 刑寒藻撇嘴道:“老头子不讲理,明明是他的错,没有考虑到。” 刘景浊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考虑,你没瞧见那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两个?当官儿的孩,肯定是没在家了。两个老的,一个还拄着拐杖,过年走亲戚带了礼,是要十五前还礼的,老夫老妻的路都走不稳,咋个还?老人是不想折腾亲戚。年轻人也没有攀附意思,只是出于一种对亲戚的尊重。年纪不同,看到的事情不同,想的自然也就不同了。”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作为一个旁观者,把自己的主观代入其中,你觉得好吗?” 刑寒藻一拍脑袋,好嘛!公子这是又给自己上了一课。 她干脆自己总结,嘟囔道:“知道了,看人看事,作为局外人,不能偏向哪一方。” 刘景浊一笑、“我与你师傅教人不太一样,我更喜欢让你们自己去看,然后去想换做自己应该怎么办。有时候我也会去做,什么都不说,让你们看看同一件事,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办。” 言传身教,以身作则。 刑寒藻轻声道:“我师傅只会说怎么做,做得不对,领罚就好了,挨过打之后,下次一样会长记性。” 其实都一样,教人而已,但刘景浊的教法儿不适于调皮孩子,而孙文惇的法子,软硬皆可教。你不听话?那就挨打。还不听?好办,再挨打。 有件事刑寒藻不得不承认,她嘟囔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跟着公子,确实要比跟着师傅学到的东西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景浊摇摇头,“也不是,只不过从前在他人口中与书上学,如今在路上学,亲眼所见,当然是要比书上见、耳中听更加印象深刻。不只是你,谁都一样。” 再往前走,就到了赤眉江附近了。 沿路打听,听说赤眉江边的赤眉城里,有个了不得的神医,还有一座赤眉山庄,据说已经传承几百年了。二者称为赤眉双绝,医馆悬壶济世,山庄之中,练武之人行侠仗义。 这……哪儿来的妖魔鬼怪? 山林之中,刑寒藻问道:“咱们要去什么地方?不是赤眉江,是来这里的目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天夜里,刘景浊带着刑寒藻走到赤眉江畔的一处渔村,此地江水平缓,两人等在江边一个时辰,愣是没等到一艘过江船只。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渔村那边,忽然传来鞭炮响动。 紧接着就是一大队渔民,抬着一道龙王像,像是送亲模样,后边儿是八抬大轿,红顶子,想都不用想,里面坐着个姑娘。 别又是河神娶亲吧? 刑寒藻一皱眉,沉声道:“怎么回事?天底下真有什么河神娶亲的事儿?” 刘景浊轻声道:“不着急,先瞧瞧再说。” 递给刑寒藻一张匿踪符,两人身影瞬间消失,就跟在村民后边儿,没着急去行侠仗义。 兜兜转转走了很久,这才到了上游江畔一处庙宇,居然不是什么淫祠,而是有朝廷封正的正统山水神灵。 十几个壮汉将龙王神像抬进庙里,放回上方神位,有人领着渔民在庙外跪拜,更有人高喊:“龙王老爷,今年轮到我们村子了,玉女备好了,即刻下水,您老人家收着啊!这三年,还望龙王保我们风调雨顺!” 刑寒藻皱起眉头,沉声道:“有龙王吗?” 刘景浊点点头,“当然不是龙,应该是受了朝廷封正的蛟龙之类的存在,在这九和国来说,算是境界不俗了,真境。” 说话间,刘景浊随手取出两道符箓递给刑寒藻,轻声道:“一道匿踪符一道替身符,去轿子里把匿踪符给那姑娘贴上,然后用替身符将其换出来,不着急去找这赤眉江龙神的麻烦,我得先看看所谓妖魔鬼怪是不是他。快些,花轿里的女子割腕了。” 刑寒藻嗖一声跑出去,埋怨道:“这你不早说!” 很快她就扛出来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手腕上血淋淋的。 刘景浊随手弹去一缕灵气,轻声道:“带她换个地方吧,她不光是割腕,还喝了药。” 正要扭头儿离去,忽然有人大喊:“吉时已到,龙王来接亲喽!”Qqxsnew 水面上居然真就驶来一艘船,拉船的是两只巨大鲤鱼,少说也有十几丈巨大。船上站立一位驮着龟壳儿的老人,瞧见这一幕,刑寒藻嘴角直抽搐。 这得是看了多少话本小说才做得出来的事情?真就弄了个龟丞相? 十六只夜叉跳下船,狂奔在江面,很快上岸,扛起花轿就走。 岸边跪着的渔民磕头不止,没一个敢于抬头。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看了看渔村,当然有一对哭泣不止的夫妇。 夜叉抬着花轿离去,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铜钱。 船上老龟笑着喊道:“这就算是彩礼了,未来三年,保你们赤眉江沿岸风调雨顺。” 渔民被砸了脑袋,还是不敢抬头,只敢齐声高呼:“多谢龙王。” 刑寒藻皱着眉头,沉声道:“一帮没骨头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话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换做是你,凡人一介,敢跟一头不知道是什么且举手投足就可以让江水暴涨的存在较劲?” 刑寒藻一下子闭上了嘴巴,刘景浊接着说道:“凡事不可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觉得这是一句屁话,有些可怜,实属身不由己的。” 唉!又被教训一句。 “知道了,公子说的对,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刘景浊继续说道:“就如同一位女子,穿着很漂亮的衣裳,画得极其好看,结果被人欺负了。这事儿就已经很气人了,但有人居然说,谁让她穿成这样的?这不是勾引人吗?” 被人玷污是可怜之处,难不成穿得好看,是可恨之处? 什么狗屁道理?! 刑寒藻刚刚要开口,刘景浊猛然转头看向江面,满脸笑意。等刑寒藻转过头时,也一眼就瞧见,江面之上有人狂奔而去,那人手持长枪,先是一枪挑起江水,第二枪横扫过去,十六夜叉尽被腰斩。第三枪,那人挑起花轿,疾速朝岸边飞来,轻飘飘落地。 手持长枪之人,半身皮甲半身黑衣,三十出头的模样。 放下花轿之后,笑着说道:“好了,这狗屁龙王我来对付,快把姑娘带回去吧。” 方才还跪着不敢起身的渔民里边,有个中年人猛然起身,照着青年人后脑勺结结实实砸了一棍子。 皮甲青年转过头,皱着眉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那中年人手持木棍,浑身颤抖,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不要害我们!” 第468章说吧,你有什么病 有人左手抓起一把钱,右手摸起来一块儿石头,照着青年人就砸去。一个,两个,很快就有三个四个,才过去小片刻而已,一群老百姓已经在围着仗义出手的青年人打了。 金丹修士,自然不怕这几下,可这几下不光打在了身上。 直到青年人一跺脚,江畔山摇地动,那群渔民这才吓得往后退,还不忘再抓一把钱。 与此同时,江面船只,那驮着龟背的元婴修士也已经脚踩波浪而来。 正面看就是个佝偻老者,拄着一根木杖。 “年轻人,把我们夫人还回来吧,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青年人面沉似水,一扭脖子,单手提起长枪,枪尖直至老龟,冷声道:“看你们很不爽了,还回去,不可能!” 老龟一笑,还真就不动了,只是站在原地,问道:“敢不敢说出来你姓甚名谁,哪座山头儿修士?够胆子吗?” 青年人冷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霜亭山钟伯漕。” 老龟微微一笑,“东边那个霜亭山吗?很好,人你救下了,但你带不走,你也可以带走试试,届时沿岸四十万鬼魂都会去你霜亭山索命。我给你三天时间,完完整整把她送来,我们龙王便不会计较这事儿。” 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几句话而已,十六夜叉也白白死了,船,也原路折返了。 留下手持长枪的青年人皱着眉头站立江畔,还有跪在岸边,哭喊着祈求龙王饶命的百姓。 也就是这时候,有人恶狠狠走去那道符箓替身前,二话不说拿起绳子就要绑住她。剩余的人,一双双眼睛瞪着钟伯漕,好像这个仗义出手的青年人才是罪魁祸首。 刑寒藻气的牙痒痒,沉声道:“现在呢?算不算可恨之处?”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只看眼前,算是。” 刑寒藻已经取出夹鞘刀,再次问道:“那我能不能去揍他们?” 刘景浊一笑:“揍了有什么用?即便打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 此时钟伯漕冷笑一声,迈步过去一把推开几个大汉,抓住符箓替身的胳膊,沉声问道:“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 一旁的大汉不敢上前,但依旧恶狠狠开口:“回家?她要不嫁,我们沿岸四十万人都得死!即便你把她送回家,她全家都没脸活着!” 还有人开口:“你真好啊!神仙老爷?我们沿岸百多年来风调雨顺,你这位神仙老爷插手作甚?行侠仗义?你救她一人,害我们四十万人,这是侠义?” 钟伯漕面色冷冽,冷笑道:“你们这样子,就是活该啊!” 话音刚落,他瞬身而起,拉着女子替身瞬身远去几十里,过江到了赤眉城里,很快就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刘景浊心念一动,一道剑气裹挟住女子真身跟刑寒藻,紧随其后,落在城里。 刑寒藻气还没有消,结果刘景浊说了句:“我会暂时让他陷入幻境,你去把女子真身与符箓替身换一下。” 刑寒藻瞪大了眼珠子,“什么?又换?你还不出手管管?”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不要着急,我一定会管的,不论怎样,钟伯漕我决计会保,大不了去把那劳什子龙王宰了嘛!皇帝我都杀了不少,别说劳什子一个只几百里长的江水龙神了。” 第469章道理都很好 少年人也是耿直,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今日不在家的老神医,本名史欣,确实是九和国皇帝的亲二大爷。据少年雍禄说,若非他师傅无心皇位,九和国先帝是当不上皇帝的。不过看这情况,史欣是选对了,因为九和先帝年不过五十便已经驾崩,如今皇帝是小儿子,堪堪二十岁而已。 不得不说,当皇帝确实不是人干的事儿。 屋子里,钟伯漕拿了刘景浊一壶酒,问道:“刘兄不是九和国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我是束柳国人,路过此地,听说景色不错,特意下来瞧瞧而已。本来是在江边等船,结果碰见了这一幕,刚刚想出手,却发现钟兄率先出手了,我看那老龟是个元婴,就跟过来,看看能帮到钟兄什么。” 话音刚落,雍禄撇嘴道:“一看你就是个没文化的,人家复姓钟伯,不是姓钟。” 刘景浊神色古怪,钟伯漕笑着开口:“刘兄没有说错,我就是姓钟,名伯漕。” 少年人倒也脸不红,只撇撇嘴,“是吗?那好吧。”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笑,心说这孩子咋个这样子?脸皮是真厚实。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问了句:“这赤眉江龙神如此乱来,九和朝廷也不管?不论境界多高,担任一国水域正神,总是要被朝廷节制的吧?” 钟伯漕撇嘴道:“管?一头真境老蛟,九和国还真管不住。” 雍禄也说了句:“的确,百年前九和境内发了一场大水,若非那时皇帝与老畜生签订契约,恐怕一座九和国早已消失不见了。与虎谋皮,现在自然就管不住了,不止不敢管,反而要护着老畜生。我家先生说,老畜生牵扯到了九和国运,若是斩蛟龙,国运必然有损耗,这也是老蛟有恃无恐的缘故。” 刑寒藻有些不解,刘景浊便解释道:“大概就是百年前九和突发大水,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止住水患只有靠这老蛟,且要以国运助其破境才行。当时皇帝想的估计是既可以止住水患,更可以凭空多出来一尊真境战力,结果哪里想到,最终反被以此要挟。想要惩罚老蛟便会损伤九和国运,也只能将其当做祖宗供起来。” 景炀王朝那边考虑的就比较全面,景语与余恬签订契约,是主仆身份,那么即便日后景语生出来别样想法,依旧有余恬掣肘,翻不起什么大浪花。 刑寒藻咋舌道:“那不干人事儿的畜生,还真就杀不得了?” 刘景浊笑道:“当然不会。” 说话间,那位渔女醒了。 钟伯漕还想上去劝说,刘景浊抬手将其拦下,轻声道:“我家这丫头跟她年纪相仿,女子之间总是好说话些,咱们大老爷们儿就别凑过去了,外面儿待会儿吧。” 钟伯漕点点头,与刘景浊先后出门。qQxδnew 身着皮甲的青年人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刘兄不怕?咱们两尊金丹,拼死了都弄不了那老畜生。我先前已经传信回去霜亭山,但不知道我们山主愿不愿意管。得罪九和国朝廷的事情,多半是不会管了。” 能理解,住在人家院子里,却想着掀开人家屋顶子的事儿,大多数人做不出来。 刘景浊笑道:“我是不怕,一个过路人而已,大不了跑回家去喊上一帮人过来跟他死磕嘛!只不过,我这一路走来,听说那座赤眉山庄侠义无双,怎的没见有什么动劲儿呢?” 钟伯漕跟雍禄齐嘁了一声,雍禄更是撇嘴道:“三十年前的赤眉山庄,我敬他们是条汉子,如今,我只能呵呵了。” 刘景浊无奈道:“你才多大?你晓得个锤子!” 钟伯漕叹息道:“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凡是个炼气士就知道。三十年前,赤眉山庄的图庄主跟九和国那位平西王打了一架,据说是因为争夺某位美人,但图庄主输了,最后美人自缢,赤眉山庄自此就没什么音讯了。” 顿了顿,钟伯漕继续说道:“就这也没什么,主要是二十一年前,也是一位被迫要嫁给老畜生的女子,跪在赤眉山庄门口一夜,无人开门,甚至连个回音都没得。自此,赤眉山庄就已经声望不再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些什么。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又不知道人家真正经历了什么,怎么去以这只言片语推测一座山庄的风气? 刑寒藻搀扶着年轻姑娘走出,那姑娘已经换了一身素衣,看起来总算是放弃轻生打算了。 女子轻轻推开刑寒藻手臂,走去钟伯漕身边,轻声道:“多谢仙师救命,但……仙师还是赶紧走吧,赤眉龙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不想害一个好心人。” 钟伯漕笑了笑,“你就安心养着吧,人都得罪了,我这时候再走,走不掉了。” 刚刚说了两句话,街上忽然有大队官兵冲过来,还有人在高喊太守至此,无干人退让!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医馆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好家伙,怎么没见去救人之时速度这么快? 少年雍禄撇撇嘴,一步走到前方,骂骂咧咧开口:“你他娘的,什么地方都……” 话没说完,为首的壮硕汉子已经一巴掌扇来。 刑寒藻实在是没忍住,举起木奴就是一棍。 实在不行就教训教训嘛! 钟伯漕倒是真像个莽撞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杆长枪,作势冲杀了。 结果此时,刘景浊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缓缓起身,手持酒葫芦指向一圈儿官兵,讥笑不止,“妖魔鬼怪说的是你们吧?” 有个中年人迈步走来,老远就喊道:“几位,一人性命换我赤眉江沿岸三年太平,划不来吗?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做这等顾头不顾腚的行侠仗义?难不成五百里沿岸尽数受灾,赤眉江两岸饿殍遍野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说着,这位太守看向渔女,叹息道:“你被选中,是你命数不好,怨不得别人。龟丞相给了钟伯漕三日时间,我给你陶茶一夜时间。都去好好想想,为一个人,值不值得堵上四十万乃至数百万人!” 中年人挥了挥手,大拇指跟食指是蜷缩起来的。他轻声道:“撤吧,二王爷的医馆前面不要造次。霜亭山是不会管这件事了,首席供奉已经去了一趟霜亭山,还有这位年轻人,江湖过路人,你没本事打杀龙王,就别充大头,行侠仗义不是害人害己。” 第470章所谓妖魔鬼怪 归元气有五重天,初入归元气是要稳压金丹一头的,二气归元凑凑活活比拟元婴。但四气归元也就差不多是神游巅峰,真正做到五气朝元了,也就堪比真境修士。一般来说,武道破境琉璃身,就是等同于初入炼虚的杀力。 但这也只是一个最浅显的粗略估算,真要论杀力,寻常炼虚肯定抗不过琉璃身的武道天才,但炼气士手段繁多,真要碰上,还真不好说孰强孰弱。拳法再强,近不了身也是白搭。 至于这位赤眉太守,一眼就看得出是个归元气武夫。 二十岁初入归元气的武道中人,其实大有人在。只不过,很多人到老死也做不到三道归元气的。 所以说,练武之人,前期是要稳压炼气士的,因为炼气士二十岁结丹,数十万炼气士里边儿出一个已经很厉害了。而武道初入归元气相对要容易的多,不过入门容易,登堂入室难。 但是,架不住炼气士命长啊! 随随便便一个凝神修士,最差也能活个二百年。 钟伯漕皱眉道:“刘兄一早就看出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我也是练武之人,境界差些,但武道罡气还是能察觉到的。再说这位太守老兄,估计话本小说没少看,都已经竖起三根手指头,想来就是半夜三更会面嘛!” 哪成想那位太守笑着说道:“烦劳这位先生祭出飞剑,隔绝此地片刻,我们好说些悄悄话?” 飞剑!剑修? 钟伯漕转头看向刘景浊,满脸不可思议。 刘景浊无奈一笑,瞬间祭出捉月台隔绝此地气息,叹息道:“兄台慧眼如炬啊!我是服了。” 巷子尾,三人各自拿起一壶酒,赤眉太守楼松的酒水。 这位太守沉声道:“我其实很早就在学武了,但后来发现,学的武艺,压根儿护不住我想保护的人。要搬倒这么一棵大树,得有势力啊!于是我二十岁开始读书,考取功名,花费十年中了进士,又花了十年,做到了正三品的京兆府尹。二十年光阴过去,我重返赤眉,等的就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 楼松朝着刘景浊与钟伯漕抱拳,沉声道:“庆幸,我等到了!” 二十年光阴,也是个能隐忍的汉子。 钟伯漕抿一口酒,沉声道:“即便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刘兄还是个剑修,对上真境,恐怕也是胜算不大。” 楼松笑道:“即便没有胜算,钟兄不也还是出手了?” 钟伯漕摇头一笑,“我就是个莽夫,没想过什么后果,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楼松轻声道:“九和国首席供奉,神游境界,算是一位阵道小宗师,与我二十年的交情了。这次明面上是要给老畜生长势,实际上,是来帮我的。但他毕竟是九和国首席供奉,不好明着出手,只能帮我们在江畔布设一道阵法了。明日,二位带着渔女陶茶到赤眉江畔,咱们只能想法子引诱老畜生入阵。”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设计,就得万无一失,是什么大阵?困其阵中,我们三人能杀?蛟龙向来就是皮糙肉厚,能杀?” 楼松缓缓从袖口取出一柄黝黑发亮的金刚杵。 “十年前我在介桃县担任县令,得到的法器,降魔杵,天然压胜妖族。到时候,我跟钟兄前方厮杀,待我以此法器锤到老蛟头颅,刘兄再祭出飞剑,斩他脑袋就是。放心,即便不成,楼松也会拖着老畜生,让二位可以离开。” 说着,他竖起三根手指,沉声道:“楼松对天发誓!” 有时候是真是假,一眼就看得出,其实楼松压根无需发誓的。再说了,钟伯漕就不像是个会跑的。 还有我刘景浊,会跑? 但刘景浊还是问了句:“楼兄再忍上个十几二十年,一旦五气朝元,打杀老蛟岂不是举手之劳,既然都忍了二十年了,还有什么再忍不住的?” 楼松沉默片刻,缓缓扭头看向赤眉山庄方向,呢喃道:“有人曾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地不应,人总要应一声的。回了赤眉,我又怎么能容忍又一位女子遭难呢?我孤家寡人一个,拼命而已,有何不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你就不怕损耗九和国运,弄得朝野动荡?” 楼松淡然道:“用老蛟,本就是剜肉补疮之举,补的是眼前疮,剜的却是心头肉。如今疮是没了,心头肉长成了脓包毒瘤,若不除之,何谈国本?伤筋动骨也就是一百天,割而弃之,一劳永逸!” 刘景浊点点头,抱拳道:“那就明日申时四刻江边见面吧。” 撤回捉月台,三人抱拳告辞。 此时此刻,已是四更天了。 回去路上,钟伯漕呢喃道:“其实,若是赤眉山庄的图庄主愿意出手,老畜生我们必能合力斩之,可惜了。” 刘景浊没答话。 而钟伯漕话锋一转,笑道:“刘兄藏得够深,年纪轻轻的金丹修士,还是个剑修,羡煞我也。” 刘景浊打趣道:“让钟兄弃枪学剑,愿意?” 钟伯漕摇头不止,“当然不。” 你剑修杀力高,我承认,但我钟伯漕一杆长枪,一样不惧任何人。 临近医馆,二人各自饮酒,面色都很难看。 街上安静的可怕,但藏在暗处的人,两人哪里有看不见的道理。 钟伯漕举起酒壶跟刘景浊的酒葫芦碰了碰,灌了一口后,轻声道:“你说,哪怕最后我们能斩杀老蛟,会不会一样会被人说成多管闲事,害得他们少了一份钱财来路,少了个跟龙王爷攀交情的机会?” 刘景浊摇摇头,“难说,但你在乎这个吗?” 钟伯漕笑道:“还真不太在乎。” 刘景浊也是一笑,“那不就得了?” 返回院子里,两人各坐一边,过了没多久,一块儿小石子率先砸入院子,很快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雨点一般,砸得窗户烂了,瓦片稀碎。 雍禄披着棉袄跑出来,一手护着脑袋,一手捡起石头往外丢去,边丢边骂:“一群孬种!怎么不去往赤眉江丢石头?觉得小爷我是软柿子吗?小爷我救人无数,没病的人一样要救!” 越骂越来气,可石头还是不停地往院子里砸。 少年人深吸一口气,干脆放下手臂,抖落棉衣,顺手拿起轧药刀,就要往外去。结果没走几步,一块儿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脑袋上,砸得血水横流。 雍禄都不去抬手擦血,拎着刀继续往外走。 由始至终他可都没喊刘景浊跟钟伯漕帮忙。 很快,外边儿嘈杂了起来,可一人骂声,掩不住唾沫成河。Qqxsnew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转头看了一眼提着夹鞘刀要出去的刑寒藻。 刑寒藻皱着眉头说道:“不要拦我,我不会杀人。” 刘景浊摇头道:“下手不要太轻,别打残打死就行了。” 年轻女子皱着眉头走出去,很快,只有骂声跟哀嚎声了,但声音越来越大,人,越聚越多。 陶茶埋着头走出来,到了刘景浊跟钟伯漕身边,低声道:“我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医馆不得安生的,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去年说是选中的是我,我娘哭了一晚上,我爹高兴坏了,请了全村人喝酒。前任太守甚至亲自上门,说是祝贺,给了很多很多钱。我已经被卖了,应该去的。” 陶茶苦笑一声,泪水打旋儿,“他们说的对,我一条命换来三年太平日子,划得来。” “对个屁!” 少年人提着干干净净的刀子回来,头上脸上却满是血水。 “划不来!” 这句话是刑寒藻说的,她的木奴刀鞘沾了血,身上却很干净。 十八的女子,十四五的少年,一同转身看向刘景浊与钟伯漕,齐声质问:“你们管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脸无奈。 刘景浊无奈道:“那我待在这里干嘛来了?” 说话间,刘景浊缓缓抬起手,手中已经多了一枚寒光涌动的剑丸。 只心念一动,三千长剑化作刺眼银光,顷刻间窜出小院儿,悬在半空中将医馆围住。 独独一柄剑,径直去往赤眉山庄,重重插在山庄大门上。 此时此刻,那座空荡荡的赤眉山庄,有个年轻人端着一杯茶,站在山脚长廊一头,对着另外一端的白衣披着白发的男子说道:“师傅,咱们就要这么被人看扁吗?” 走廊尽头,那个头发花白却面容年轻的男子淡然开口:“凡事都有个命数,命里三尺,去求一丈吗?求不到的。一柄剑而已,插满剑又能如何?两个金丹去跟真境叫板,不是找死吗?” 年轻人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他要扭头离去,走了一步而已,猛然回头,沉声道:“师傅,那我们修炼作甚?” 头发花白的男子惨然一笑,“苟活。” 医馆后院儿,刘景浊缓缓起身,抿了一口酒。 雍禄在一边骂声不止,“你他娘的明明这么大本事,动也不动,怂包一个。” 刘景浊并未理会,只是对着刑寒藻,问道:“现在知道那位老人说的妖魔鬼怪,究竟是什么了吗?” 刑寒藻面色沉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 第471章你杀来试试 赤眉江水府,所谓龙宫,明明是三年一娶亲,但女眷极少极少。 一身黑色龙袍的赤眉江龙神懒洋洋坐在龙椅上,大致听了城里探子传来的消息。他一旁站着元婴境界的龟丞相,另外一边站着个灰衣青年人,青年人手持方天画戟,身形极其高大。 龟丞相皱起眉头,沉声道:“居然还有身怀剑丸的?” 一旁的青年人淡然道:“而且胆子不小,还把一把剑插在赤眉山庄门口了,不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无甚意思。照我说,何必要等上三天?我过去一股脑将其打杀,把人抢来不就行了?龙王三年才吸食一位女子,已经是很仁慈了。” 龟丞相笑着说道:“你啊!想得太简单了。如今九和那边也在想法子约束咱们,正好碰见了不要命的年轻人,咱们给九和皇帝一个下马威,不是刚刚好?有人行侠仗义?好啊!那就让这沿岸百姓看一看,究竟是谁能压得过谁。我们都无需自己动手,要让九和国百姓跟当官的把那渔女送来。” 不是四处求人吗?那就看看,谁才是九和这一隅之地的主人。 让你九和朝廷亲自把人送来,总比我从你手里抢来丢人的多吧? 老蛟缓缓抬头,淡然道:“霜亭山钟伯漕,还有个人叫做刘赤亭是吧?哪座山头儿的人?” 龟丞相摇摇头,“据说是个外乡人,路过九和国而已。” 老蛟皱起眉头,沉声道:“当年北边儿红嘴山的事儿我可不想发生在我身上,你们最好打听清楚,要是惹不起的人,咱们最好少惹。” 但话锋一转,老蛟笑着说道:“九和国穷乡僻壤,我还没有见过剑丸长什么样子呢。” 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一笑,“龙王放心,我明白了,下手会干净利落。” 老蛟点点头,“方才赤眉太守已经传信来了,说申时会把那渔家女送来,但要是两位仙师随后赶来,咱们得出手拦着。还说,要我亲自迎亲,你们怎么看?” 青年人撇嘴道:“小鱼小虾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是那首席供奉,也不就是个神游境界?我一人足矣。只是平西王吴篆,总是个不小的变数。” 老蛟摇摇头,“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如今皇帝,毕竟是他外孙。” 龟丞相却说道:“气势上我们已经占了上方,到时候龙王亲自迎亲,会更好些。但还是小心为上,不如只用一道分身过去?” 老蛟笑道:“既然要去,当然是本体去了。那就这样吧,去答复赤眉太守,就说到时候本王亲自迎接,不要怕,谁来坏我好事我就杀谁。本王说话,说到做到。” “行了,本王要去休息,申时到了再出去就是。” 话音刚落,老蛟瞬身离去,很快就落在自己寝宫的一处密室。 密室之中,摆放一尊泥像,是个女子模样,但身上像是裹着一层羽毛。 老蛟随手从袖子里拽出一道魂魄,轻声道:“有些差池,但大神莫要担心,至多今晚,供养魂魄便会献上,您先用这道魂魄,凑合凑合。” 老蛟手中魂魄瞬间被吸走,泥塑一点光华闪现,但很快就消逝殆尽。 医馆那边,史欣终于返回,但他的医馆,已经被砸得破烂不堪,破烂门口也破天荒的挂上了“今日不治”的牌子。 老人摇了摇头,走过去摘了牌子,轻轻一推门,结果大门应声而倒。 他无奈一笑,只得继续迈步进门,也没去后院儿,只是自顾自收拾屋子,把石头捡起来一枚一枚往外丢。 雍禄埋着头走到前面,压低声音说道:“先生,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收留了今年要献给老畜生的渔女。昨夜好多人来了,每个人都背着一筐石头,往屋子里砸,连城外花轿镇的蓝娃爹娘都来了,我还被蓝娃他爹砸了一石头。” 史欣缓缓抬头,笑了笑,没有怪罪意思。 捡起一块儿石头丢了出去,老人笑着说道:“救死扶伤是分内事,收留她也是救死扶伤,何必对不起?但你不该挂出牌子,三十年来,我可没有一日是来人不治的,你这样,我多少有点伤心。” 刘景浊迈步走进来,二话不说,弯腰就捡石头。 钟伯漕跟在后边儿,之后是刑寒藻跟陶茶。 史欣转头一看,笑道:“这不是陶茶吗?小时候高烧不退,求了三天龙王,差点儿耽误了,你还记得我?” 陶茶愣了愣,连忙点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只是不知道那时的爷爷是二王爷。” 史欣哈哈一笑,“你爹嫌我亵渎龙王,把我脑袋都打破了。好在是最终把你从鬼门关扯回来了,现在出落得这般水灵,真不错。” 陶茶满脸羞愧,憋了好半天,这才说道:“两岸乡民,是迂腐了些。” 她才多大?可就她见过的,因为生病而不吃药,去求神拜佛耽误致死的,就不下双手之数了。 钟伯漕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对不住,是我的错,我要是不来,就不会牵扯到医馆了。” 史欣摇摇头,还是满脸笑意:“有什么对不住的,漫漫长夜出了一盏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景浊只是埋头捡石头,没说话。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屋子里总算是收拾出来了,但门外已经有个两大堆鹅卵石。 刘景浊直起腰,抿了一口酒,一看时辰,已经未时三刻了。 他拴好酒葫芦,终于开口问道:“我在西边遇到了个老医者,帮了他一点小忙,他问我有无降妖除魔的本事,有的话让我走一趟赤眉江,我来了。” 钟伯漕这才知道,原来刘兄是专程至此的。 但他不知道,二人心中的妖魔鬼怪,略有参差。 史欣也直起身子,但笑意却缓缓收敛。 “那是我师弟,我们一同拜师红嘴山玄德老人门下,他是下游黄苦县人,十七岁拜师,再没回过黄苦县。” 刘景浊问道:“学医治病,治得了这个病吗?” 史欣想都没想就摇头,“治得了病,治不了人。长夜生人,不喜白衣,正常不过了。” 刘景浊一笑,“这样还救?” 史欣也是一笑,“这不跟你二人一样,帮不了也要尽量去帮?大雨天里,总寻得见几根干柴的嘛!” 刘景浊退后三步,抱拳道:“先生高见。” “背生毒瘤,若想根治,不是没法子,但要割了毒瘤,一定会很疼的。” 老人笑道:“疼在一时,乐在余生,有何不可?”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明白了,交给我们吧。” 话音刚落,大队兵卒已经赶来,太守楼松老远就下马,走到医馆前,恭恭敬敬行礼,沉声道:“事关国祚,还忘二王爷莫要阻拦。” 史欣看了看刘景浊,刘景浊则是看向陶茶,笑着说道:“放心去吧,我这个人最好管闲事了,夜里咱们吃蛟肉。” 钟伯漕笑着点头:“若是不嫌弃,日后我带你去往霜亭山修行。” 刑寒藻拉住陶茶的手,笑着说道:“你放心,我家公子很厉害的。” 陶茶满脸笑意,走去门口,转过身对着众人行礼,微笑道:“我值了。” 陶茶坐上花轿,大队兵卒围绕着花轿,护送往西出城。 刘景浊迈步走出医馆,只微微抬手便有剑光缭乱,两千九百九十九柄长剑迅速折返,重新凝为剑丸。 独独一把插在赤眉山庄门口的剑没有收回。 钟伯漕挥手取出长枪,拎着出门。 史欣好奇问道:“不用些计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 钟伯漕轻声道:“不这样,我们怕是都见不到老蛟。” 史欣点点头,“那就明白了,故意的。” 刘景浊又说道:“寒藻,护好医馆,谁再敢砸,还是打。” 很快,时辰已到,花轿稳稳落在江畔。围观百姓站满了江岸,一个个跪地不起,极其虔诚。 作为太守的楼松对着赤眉江重重抱拳,沉声道:“赤眉郡太守楼松,护送新娘来此,烦劳龙神现身迎亲。” 一连喊了三声,江面已然浪花翻涌,先是黑压压一片虾兵蟹将踩着浪花浮出水面。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位身穿黑色龙袍的中年人,其右侧站立手持木杖的龟背老者,左侧站着个手持方天画戟的高大青年。 楼松领着官兵后退,老龟那边又领着十六夜叉,抬花轿。 眼瞅着即将上岸,忽的一道剑光掠过江面,元婴老龟当场被贯穿泥丸宫,魂飞魄散。十六夜叉也被剑光搅得稀碎。 楼松与钟伯漕皆是面露诧异,心中更是惊骇。 剑修当真如此生猛?金丹杀元婴,如此轻松? 钟伯漕瞬身落地,一枪挑烂花轿,抓起陶茶就到了后方。 邋里邋遢的青年人拎着酒葫芦落地江畔,笑道:“这元婴,豆腐脑和着屁捏的境界吧?” 手持方天画戟的高大青年眼睛眯起,“找死!” 可身边那位赤眉龙王却笑着抬手,拦住青年,自己往前走去。 “我都说了,谁敢插手,我就杀谁?” 刘景浊拔出腰间短刀,微微抬头,讥笑道:“老畜生而已,你杀来试试。” 史欣返回后院儿,这才发现,陶茶不就待在院中吗? 院子里摆放两把剑,像是在护着陶茶。 第472章给你机会去喊人 钟伯漕手持长枪折返回来,很快就重返此地。 用枪的,没有几个不是虎人。他提起长枪,枪尖指着那位赤眉大王,笑道:“真境老畜生,还不下来受死?莫不是怕我两个金丹?” 老蛟一笑,“来了。” 话音尚未落地,一道黑衣身影已到两人面前,随手一推而已,二人愣是被推出去数百丈,重重砸在山林之中。 刘景浊率先起身,都没来得及去擦拭嘴角血水,并指夹起一枚剑丸,电光火石之间,璀璨银光如同雨点一般朝老蛟冲去。qQxδnew 钟伯漕紧随其后,枪出如龙,冲上前去,只攻不守。 太守楼松已经腾出一块儿地方,此时他微微眯眼,往一边递出一道虎符,沉声道:“疏散百姓,调赤眉营三千将士到此,拦住两岸百姓,不得靠近赤眉江。” 一边的兵卒沉声道:“太守要做什么?” 楼松冷声道:“有个仇,记了二十年了。” 钟伯漕借着刘景浊数千长剑,一个纵身跃去老蛟身后,一记横扫,愣是把那老蛟砸飞百余丈,落地楼松身边。 老蛟拍了拍后腰,轻声道:“为什么非要找死呢?活着不好吗?” 老蛟忽然皱眉,身后那文弱太守,居然狠狠一拳砸出,直愣愣砸在老蛟额头,饶是真境也略微眼前一黑。 刘景浊手持短刀,一个瞬身落去后方,轻声道:“起阵吧。” 楼松点点头,老蛟站立之处,地面忽地浮现密密麻麻的符印,大阵瞬间铺设开来,方圆几十里天地灵气迅速聚集一处,按照早就说好的,钟伯漕一身气息节节攀升,很快就暂时跻身元婴境界。 老蛟撇撇嘴,讥讽道:“借大阵压我?即便压我一境,你们长一境,又能如何?” 钟伯漕挥舞长枪,很快就有数以千计的长枪虚影落在在前,长枪长剑,骤雨一般倾泻而去,楼松一身武道气息攀升到了极点,罡气四溢,居然隐隐有再上一层楼的迹象。 长枪、拳头、长剑,饶是真境,也须得暂时退让,何况如今老蛟暂时被大阵压制,只用的出神游修为而已。 江面上那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皱起眉头,忍了片刻,暗骂一句他娘的,提起方天画戟就要上前。 结果一道白衣身影飘飘然落地,只并指掐诀,水面之上又现一道大阵。 白衣中年人叹息道:“为朋友,我豁出去一场。” 青年人沉声道:“九和这是要跟赤眉江翻脸吗?” 白衣中年人一笑,抬手之时,江面便有数以千记的水做成的兵马袭杀过去。 “我啊!刚刚辞去九和首席,现如今就是一记散修了。” 另外一边,楼松笑着说道:“多谢范兄,无以为报,来生楼松自会当牛做马!” 既然如此,那刘景浊就不必躲在后边去防着那神游青年了。 反正要等,那就慢慢玩儿,生怕装得不像,他便做出一副临场破境的模样,同样气息节节攀升,稳固在了元婴境界。 瞬身上前,随手拿来一柄铁剑,战场之中立刻剑气纵横。 一位归元气,两位元婴,再有大阵加持,瞧着是形势好转许多。 钟伯漕还有空打趣,“刘兄藏的可真深,别待会儿又破一境,忒吓人。” 刘景浊一道剑光斩出,笑着答复:“应该不会破境了。” 事实上,楼松还在传音,说道:“这老畜生尚未现出真身,我们得逼他现身才是。范兄一人主持两道大阵,至多也就能撑两刻,咱们不能拖。” 两刻吗?赤眉山庄那把剑,能不能拔出来? 那就再等两刻,最后两刻。 老蛟转头看了一眼范姓白衣,嘴角居然微微挑起。 回过头看向三个不要命的,只攻不守?伺机杀我?想得真好,当我傻子啊? 城里医馆,后院不光有陶茶真身,还有刘景浊的真身,江畔战场上,也就是一道分身而已。 史欣搬出来炭盆,跟刘景浊对坐煮茶,此时医馆被阵法笼罩,登楼之下,除非神魂异常强大,否则瞧不出此地动静儿。 雍禄已经板着脸好半天了,越想越气。 原来这个一身长衫头别玉簪的家伙,才是刘赤亭真身?都能分身了,肯定本事不小,可你装什么蒜啊?等着最后现出真身,弄这弯弯绕干什么? 刑寒藻也有些不理解,但她问了,“公子,为什么要等?都到了这份儿上了,还等什么?难道要等着钟伯漕跟楼松受伤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笑道:“再等两刻,我想看看赤眉山庄,会不会出手。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人受伤的。” 昨夜插下一把剑,已经给了你赤眉山庄一个台阶了,两刻之后若是剑还在,那就是我刘景浊一厢情愿了。 史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问道:“图疾当年跟吴篆一场大战,折了脊梁,后来心爱之人又自杀,他的心早就死了。我晓得你是想让一座侠义山庄又复侠义名声,但为什么?” 只要今日图门山庄有人出手,即便无用,起码也不会再背着怂包名声了。 刘景浊反问一句:“钟伯漕说,吴篆跟图疾喜欢的女子,是东边一个小山头儿的嫡传是吧?” 史欣点点头,“百年之前,赤眉江老蛟是由吴篆举荐的,那时他还不是平西王,到后来水患止住了,西南大灾,有人起兵,是吴篆自己走了一趟,回来就成了异姓王。后来不知怎么,东边一个小山头毁了跟图疾的婚约,要将那女子嫁给吴篆,这才引起了双方大战。后来,图疾输了,但女子不愿嫁给吴篆,就自尽了。还有一件事,当年我那三弟跟大哥争夺皇位,老三早先不敌,但娶了吴篆的女儿后,很快就坐上了那张椅子。当今九和皇帝是吴篆亲外孙,朝政,其实也把持在吴太后手里。” 刘景浊笑道:“所以二王爷的意思是,假如我出手,吴篆也会出来?” 史欣再次点头,“妇道人家,总是眼窝子浅一些。” 喝下一口茶,史欣问道:“总可以给出答案了吧?”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一个地方,是需要个行侠仗义的山头儿的。今日我斩杀老蛟,明日再出来个老龟,一个道理,没什么用。假如有一个地方,专管不平事,那即便再出来个赤眉龙神,也不敢像如今这般造次。” 史欣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 顿了顿,老人又说道:“我师弟所说的妖魔鬼怪,更多是人心。当年他也一样,苦求无果,想带着心爱之人跑,结果拦住他的不是赤眉江龙王,而是黄苦县的百姓。沿岸百姓也好,如今的九和朝廷也罢,始终觉得,以一人换取沿岸三年太平,很划算。”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错在当下世道,拨乱反正,太难了。” 但百姓也无奈,有钱、太平、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若是一座大王朝,人们建不起房子,娶不起媳妇儿,挣的钱甚至养活自己都够呛了,要娶媳妇建房子,得掏空一家人的口袋,到那时,谁还会去管什么道义? 读书再多,抵不过腹中无食、兜里没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英雄至此,未必英雄,何况常人? 江畔那处,刘景浊一剑斩出,另外二人拳枪齐出,终于是把老蛟逼得狂吐鲜血。 但那黑衣中年却只冷笑一声,“好玩儿吗?到我了!” 话音刚落,老蛟身形暴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一条几十丈长的巨大黑蛟。 楼松沉声传音,“刘兄!” 刘景浊笑道:“来吧!” 楼松狂奔而起,一个纵身跳到黑蛟头颅,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金刚杵,全力砸向老蛟。 刘景浊心念一动,飞剑清池化虚再出现,掠起一道银光,划向老蛟头颅。 结果此时,阵法忽然消散,老蛟一身修为暴涨,清池竟是被其随意一爪子扒拉飞走。那金刚杵也被另外一爪子攥住,老蛟气息暴涨,几乎就要冲上炼虚。 只一摆尾而已,三人硬是被甩飞数百丈,砸倒大片山林。 楼松狂喷一口血水,眯眼看向笑眯眯站在岸边的白衣阵师。 后者一笑:“楼老弟,我是九和首席供奉啊!” 老蛟也重回人身,拿着手中漆黑金刚杵,笑道:“你以为给你这法宝的人是谁啊?这么些年,多谢帮我温养了。” 此时此刻,楼松唯有苦笑。 “刘兄钟兄,是我失算了,你们快跑吧,我来断后。” 与此同时,赤眉山庄有个年轻人与师尊告别,拔出门上长剑,一个瞬身落地,沉声道:“楼太守,对不住,是我当年没敢给楼兰姑娘开门。” 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一步落在此处,笑道:“赤眉山庄?不怂包了。” 钟伯漕捡起长枪,随意抹了一把脸,沉声道:“跑?我师傅没教。” 楼松苦笑一声,手中多出一枚药丸子,抬起来就往口中塞去。 结果一只修长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笑着说了句:“何至于如此?” 在场众人几乎同时看去,不见布衣青年,独独一位身着长衫,背着双剑的年轻人。 钟伯漕张了张嘴,“刘兄?” 刘景浊一笑:“抱歉,我一直在等赤眉山庄有人来,让你们白白受伤了。” 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扣住了手持方天画戟的青年人头颅。 明明是个神游境界,可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在这人面前,提不起半点还手心气。 下一刻,一颗头颅已经被刘景浊抓在手里。 原来是只螃蟹啊? 随手丢掉头颅,刘景浊扭头看了看水位暴涨、仿佛随时都会溢出堤坝的江水,只得无奈揉着眉心,开口道:“给你个机会,把你能喊来的人,全喊来吧。” 第473章那团紫气 与妖对峙,刘景浊就没指望其讲什么道义,但实在是没想到,这老畜生能如此不要脸。 一句话说完,刘景浊抬手甩出两枚药丸子,轻声道:“先疗伤吧,咱们等一等,看看他能找来什么大神。” 钟伯漕也看了一眼江面,自然看明白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也不先打一场试试,居然一开始就拿两岸百姓作为要挟。 钟伯漕一口吃下丹药,又看了一眼刘景浊,颇为无奈道:“刘兄这骗人功夫可真行啊!说不会破境神游,果真是说到做到,结果你给我破境求真我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没说话,只是看向那老蛟而已。 此时他也在心中盘算,假如斩杀了老蛟,能不能在一瞬间拦下向两岸肆虐的江水? 五百里之长,分作三道求真我,好像也没法儿弄。 楼松也吃下药丸子,轻声道:“得亏刘兄藏拙了。” 他擦了擦嘴角鲜血,看向站在江边的九和首席,挤出个笑脸,问道:“范兄这双面谍子,楼松领教了。所以说当年拿到降魔杵,说我可以以自身气血温养,也是你们早有谋划,为这老畜生做嫁衣而已?” 江畔白衣微微一笑,“楼兄错就错在把人想得太好了,我是九和国首席供奉啊,我怎么可能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轻松,丝毫不着急,哪怕眼瞅着与他同境的螃蟹精被摘了脑袋,他一样不急。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赤眉山庄的年轻人,问道:“赤眉山庄能有人来,我很高兴,但你一个凝神修士,来送死吗?” 年轻人沉声道:“有些事情没做会后悔一辈子,当年我没勇气给楼兰开门,二十年过去了,我日日夜夜活在愧疚之中。今日到此,纵死何妨?”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敲了敲额头,心说要是龙丘棠溪在就好了。雷法火法我都擅长,但我对于水法比较生疏啊! 他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迈步往江边走去,笑着说道:“老畜生这般胆小?真境对真境,你还坐拥地势,这都不敢下场一战?” 老蛟冷笑一声,江面浪花再次翻涌起来,顷刻间已经聚起高达百丈的巨浪。 “给个机会,此后我老老实实做这赤眉江龙神如何?我的左膀右臂都被你斩杀,还不够?” 刘景浊摇摇头,“应该有很多人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吧?” 老蛟淡然道:“那就耗着吧。” 真他娘的晦气,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人真是一条过江龙,真境剑修,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隐隐觉得那年轻人对自己有着一种天然压胜,在他面前简直就是要跌境。 但你过江龙又如何?我是九和国正统封禅一国龙神之首,五百里赤眉江水运在我,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心念快。即便你剑术通神,只要我一死,五百里两岸百姓定要死绝,看你有多长时间可以疏散百姓。 他转头看向那位范供奉,沉声传音:“你们搞清楚,我一死,史家也好吴家也罢,屁股下面那把龙椅就得换人做了,若是放任此人杀我,百年前的大灾定会重现!” 范姓白衣一笑,传音答复:“平西王已经在路上了。” 怪不得如此云淡风轻呢,原来是那家伙快到了。 结果范姓白衣又是一句:“平西王已经破境炼虚。” 老蛟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好一个九和国啊!借他人手,来与我谈条件? 本王认了! 结果此时,下方年轻人放下酒葫芦,拔出来一柄木剑,笑呵呵看向自己。 老蛟皱眉道:“所谓行侠仗义,是拿这沿岸几十万性命在赌?你胆敢再往前一步,我便掀起洪灾!” 刘景浊置若罔闻,继续向前,一步几十丈,落在老蛟几十丈外,讥笑道:“如此刁民,不该死?是你杀的,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他娘的,疯子!你他娘的不是行侠仗义正人君子吗?你怎么能这样? 哪成想刘景浊却笑着说道:“那边儿已经听不到我们谈话了,咱们商量个事情?” 老蛟皱起眉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确实有一道剑气穹顶将二人隔绝其中。 刘景浊随手挥舞山水桥,笑着说道:“我知道吴篆在赶来路上,是个炼虚对吗?对我来说,你们的境界全是纸糊的,按我家乡话说,就是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 老蛟皱眉道:“你想怎样?” 刘景浊指了指背后独木舟,轻声道:“一柄八棱玄铁剑,一柄雷击枣木剑,还猜不出来我是谁?难不成偏居一隅,消息如此闭塞?” 老蛟大惊失色,消息闭塞是真,但这等名声震天响的人物,他哪里能没听过? 他一个瞬身暴退至水面,瞬间现出真身,将自身气息提高到了极点。 一颗巨大黑脑袋张嘴,沉声问道:“你想干嘛?” 刘景浊一笑,旋即叹息,“我这个人喜欢小姑娘,你应该听说过吧?但我老丈人是龙丘晾啊,这都好几年没碰过别的小姑娘了,明白我的意思?” 黑蛟沉声道:“直说!” 刘景浊一笑,“那我就直说了,我留你一命,待会儿咱俩联手打杀吴篆,下方钟伯漕也好楼松也罢,那就是一剑的事儿。以后九和国地界咱俩说了算,我也不要钱,只需每个月给我送来几个年不过十六的姑娘供我玩乐即可,一定不能超过十六,而且要姿色极好的那种。” 这一通忽悠啊!老蛟也是半信半疑,要是不信,他真是刘景浊的话,还是个武道琉璃身,那打起来,自己有个屁的胜算。再说了,他刘景浊人品极差,好女色,最喜欢少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要是信呢,万一被卖了呢? 也不是这位赤眉江龙王脑子不好使,因为面前这家伙,明摆着就是不把两岸百姓当回事儿了,而且离得越近,他越觉得这家伙就是天然压制自己,真要打起来,人家不管两岸百姓,杀自己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冷笑一声,看向岸边,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啊,但围观之人这么多,怕是不好办。” 刘景浊一笑,“这有什么不好办的?” 下一刻,老蛟只觉得自个儿心神震颤,即便是他,都觉得刘景浊忒不是东西了。 那家伙只心念一动,数十万飞剑由打其身上窜出,只一个呼吸,两岸除了长得好看且年不过十六的女子,哪里还有活口? 还没完,那家伙居然随手一推,方圆十几里顷刻间便被雷霆笼罩,无数道旱天雷如同犁地一般将两岸翻了一遍,方才被斩之人,别说尸身了,连魂魄都已经消散殆尽。 此时此刻,老蛟是真的头皮发麻,他没忍住说了句:“你是人吗?” 刘景浊嘴角微微挑起,但和善微笑在老蛟眼中,那就是恶魔一般。 刘景浊笑着答复:“人前是人,人后看心情。” 顿了顿,刘景浊笑着说道:“我还不够真诚?杀人而已,我十二岁时死在我手里的人都不知道多少了。我不喜欢求人,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答应也行,大不了我扶持别人来做我傀儡就是了,我数三个数,你听好了。” 说话之时,数十万飞剑悬停江面,剑尖直指老蛟。还有那一身煞气,这得杀了多少人才能有这么重的煞气? “一” 刘景浊叹息一声,作势朝前指去。 老蛟大惊失色,赶忙恢复人身,将江水恢复到原本模样,瞪大了眼珠子,喊道:“二跟三呢!被你吃了吗?我服了还不行吗?” 杀两岸数万人,眉头都不皱一下,你才是畜生吧? 刘景浊一笑,笑得极其开心,甚至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恁大脑袋,装的是浆糊吧? 瞬间抬起山水桥,一剑斩断其老蛟与赤眉江的水运牵连,相当于当场罢黜一尊山水正神。 第二剑,就是照着老蛟脖子去的。 “脑袋不够用的蠢货!” 刘景浊眉头紧皱,外界两道分身即刻返回本体,结果那老蛟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团妖异紫气。 刘景浊急忙拔出独木舟,双手各持一剑,周身遍布雷霆,但不得不收回捉月台。 岸边,谁都活得好好的,包括那范姓白衣。 破境求真我之后,捉月台这手镜花水月,品秩也提高了几分。 老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在那团妖异紫气的环绕之下,境界节节攀升,几个呼吸就已经破境炼虚。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快走,想办法把两岸百姓赶回去。” 下一刻,老蛟身形暴涨,化作一头周身附着青色羽毛的异兽。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双手各持一剑,眯眼看向那头异兽。 这一趟,没白来啊! 十万大山那处深渊的紫气?怪不得先前觉得那瘴气熟悉呢,原来十万大山外围的那种瘴气啊! 一尊千丈法相凭空出现,刘景浊瞬身去往法相眉心,眯眼看向那头青羽异兽,冷笑道:“藏在青鸾洲,紫气加身,岁数不小了吧?” 青羽异兽缓缓睁开眼睛,只看了刘景浊一眼,“是你?很好,等着吧。” 话音刚落,天地失色,刘景浊明显察觉到了九和国运在疾速流失。 他赶忙举起独木舟,倾力一剑斩出,结果那异兽居然以半数九和国运为刀剑,硬生生将天幕撕开一个大口子,瞬间消失。 刘景浊眉头紧皱,抬头看向天幕,刚要询问,便听见有人言语:“别问我,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 这决计是一尊曾经领衔倒戈之战的大妖了! 幸亏来得早,再晚几十年,一旦真给她破入合道境界,后果不堪设想。 地474章我做客,他问拳 老蛟一死,九和国至少半数国运被毁,今夜这一场大雪,必然席卷九和全境。 刘景浊一道分身去往赤眉江水府,本体走去范姓白衣那边,抓住其后脖领子,问道:“吴篆什么时候来?” 这位九和供奉倒是有几两骨气,死活不肯开口。 那也简单,刘景浊只抬手扣住其脑袋,一道雷霆牢狱顷刻间便将其神魂禁锢。 返回楼松那边,刘景浊轻声道:“楼兄肯定是有什么要问的吧?交给你了。”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那老蛟已经被人夺舍,死得不能再死。至于夺舍那位,方才撕开天幕不知去向何处,但肯定是不会回来了,至此赤眉江中再无劳什子龙王。” 但看模样,两岸百姓并没有多高兴。 钟伯漕收起长枪,顺便捡起了那杆方天画戟,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撇嘴道:“白瞎了好东西,你们没人要吧?那我拿走了。” 赤眉山庄那个年轻人,拿着剑到这儿,啥事儿也没干,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迈步走去刘景浊那边,递出长剑,轻声道:“多谢前辈,让我能提起消失依旧的侠义之心。” 刘景浊只是笑着说道:“我想去赤眉山庄做客,需不需要与图庄主说一声?” 年轻人一愣,“倒是不用跟我师傅说,只是……如今山庄名声有点儿差,前辈果真要去?” 刘景浊一笑,开口道:“明早就去,虱子多了不痒,我还在乎名声?” 你是不晓得我在外面名声烂成什么模样了。 楼松看了那位范首席一眼,将其推到钟伯漕那边,笑着说道:“烦劳钟兄把他带回医馆,晚些我来取。毕竟暂时还是一郡太守,安抚百姓的事儿还需要做。” 由头至尾,他都没看那赤眉山庄的年轻人。 钟伯漕自然看在眼里,便把自己也想去赤眉山庄坐坐的话咽了回去。 钟伯漕笑着看向刘景浊,问道:“晚上喝一顿?” 刘景浊摇摇头,“过了今夜再说,还有个平西王吴篆呢。” 他对着楼松一抱拳,沉声道:“楼兄最好还是不要着急卸任,假如九和皇室为难,我会走一趟九和京城。” 如此刮骨疗毒,若是九和皇室能处理的好,不失为一次中兴机会。怕就怕在,九和偏居一隅,四方安澜,没有外在忧患,当权者会不太把这当回事儿。 所以楼松不能着急卸任,即便挨骂,也得手里有兵。 楼松点点头,笑道:“木已成舟,吴篆来了又能如何?晚些时候找刘兄喝酒,咱们再细说。” 刘景浊点点头,随手一挥,藏在山林中的陶茶就变成了一张符箓,重回刘景浊手中。 钟伯漕瞪大了眼珠子,替身符? 乖乖,明明有轻而易举斩杀老畜生的本事,却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刘兄,好深的城府啊! 此时两岸已经嘈杂了起来,刘景浊烦得紧,便说道:“明日一早我会去赤眉山庄。” 说罢便御剑而起,返回城中医馆。 树倒猢狲散,偌大水府此刻已然空无一人。 反正只要走过的地方,好东西全搬完了。如今正缺钱,不拿白不拿。 此时刚刚走出宝库,所谓宝库,最贵重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件灵宝品秩的法衣。穷成这样的真境修士,当真是头一次见。就连泉儿,满打满算也就找到五枚。 刘景浊撒开神识,很快就寻到了老蛟的所谓寝宫。 还有星星残余妖异紫气留存。 一拳轰开大门,刘景浊迈步走入,一眼就瞧见了那尊泥塑神像,像是女子,身有羽毛。 看来那异兽魂魄,早先就藏在这泥塑之中,但这泥塑,明显与天寿山里的神像是两回事。 十万大山之中的紫气,十万大山外的瘴气,这九和国境内居然都有? 再加上莫问春所说的,位于东边儿一木山,与天寿山神像极为相似的泥塑,那这座九和国,还真不简单。 况且,只是一隅之地,居然有个炼虚,那就更不简单了。 刘景浊刚要扭头离去,那残存紫气居然迅速汇聚一处,很快就化作一张人脸,那张脸,分明就是刘景浊自己。 不过这妖异紫气明显极其惧怕刘景浊,有些掩不住的惊恐。 那张脸刚要开口,刘景浊并指一道剑光划出,瞬间将其一分为二。 他呢喃一句:“晓得你没憋什么好屁,不如不说。” 迈步走出水府,也不知怎的,刘景浊隐隐觉得,十万大山中心处的那团紫气,将来会是个极大隐患,不会比那太平教祖好对付的。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也得一步一步走。 医馆里边儿,刘景浊本体与史欣还有钟伯漕对坐饮茶,几个年轻人都很高兴。 只不过,陶茶不知道她返回家里之后,爹娘还会不会要她。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倘若九和皇室舍得为一国百姓出血还行,若是他们只知道一味索取,不想法子让老百姓过得稳当些,恐怕到时候医馆还会挨石子儿,楼兄那边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包括钟兄的霜亭山,恐怕都会迎来一国百姓的口诛笔伐。” 陶茶挤过来,沉声道:“为什么?明明是帮了大家啊!” 刑寒藻冷笑一声,“九和损了半数国运,根基不稳,未来很长时间,老百姓日子肯定会不好过。到时候能怪谁?只能怪我家公子这些多管闲事的人。他们会觉得,若不是我们,他们肯定有太平日子的。” 道理确实是这样,人嘛!不如意时,总会怨天尤人。 苍天不公,让我们碰见了那样多管闲事的人,那人也是脑子进水了,非要害得我们过这苦日子。 史欣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也不必因此耿耿于怀的,即便不来这么一遭,将来老蛟势力越来越大,总还是会乱的。”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我不会因为此事耿耿于怀。” 年少时在军中,就有那读书人每天写文章,说皇帝穷兵黩武什么的。弄得军中很多年轻人都有些厌战了。无非是因为景炀王朝的大军,多多少少有些师出无名。有些人不明白,劳民伤财打这场仗的意义在哪里? 后来,长水校尉说过一句话,“我们把能打的仗打完了,该受的罪受完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上战场拼命了。背负骂名又如何?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一样的道理,九和国只要熬过这道难关,日后必然是一副新面貌。 史欣点点头,“那就好,夜深了,休息吧。” 但其余人,远没有困意的。 到了戌时末刻,楼松这才拖着疲倦身子返回。堂堂归元气武夫,一头的包,打老蛟都没被撕烂的衣裳,居然在送百姓返回的路上被撕烂了。 楼松走进院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刘兄,有酒吗?” 刘景浊甩去一壶酒,问道:“最终没能亲手弄死老蛟,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爽利?” 楼松苦笑一声,扭头看了看被反绑住手脚丢在墙角的白衣中年人,问道:“那金刚降魔杵,是怎么回事?” 那位范首席叹息一声,开口道:“你有报仇心思,吴太后早就知道,你碰到的高人,其实是吴太后的人。那柄降魔杵,是老蛟要的东西,二王爷应该知道,史家就是靠着那枚金刚杵发家的。算是个交换,以那枚降魔杵换老蛟的一份契约。但毕竟是降魔杵,老蛟不能直接用,最好是以武夫气血温养,你不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楼松还没有开口,刘景浊便说道:“不是老蛟要的东西,是撕开天幕跑了的大妖需要的东西。你们啊,互相算计,白算计。皇室想以楼松未来的报仇去逼得老蛟重新签订一份主仆契约。而老蛟那边,一直在隐忍,等的就是那青羽异兽苏醒之时。结果呢?” 楼松苦笑一声,灌下一口酒,轻声道:“能不能放他走?” 刘景浊倒是没有诧异,只是说道:“随意。” 刘景浊撤回雷霆,楼松只说了个滚字。 楼松又灌下一口酒,沉声道:“现在去,会不会有点太不讲理?” 刘景浊摇摇头,“想去就去嘛!你也不一定打得过。” 楼松哈哈一笑,起身抱拳,扭头出门。 此时钟伯漕才走出来,他好奇问道:“干嘛去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伸手去接雪花。 “去做一件并不占理的事情,但不做他心里不舒坦。二十年前,楼兰长跪一夜,赤眉山庄闭门不开。说句讲道理的话,赤眉山庄跟他楼松也好楼兰也罢,又没什么情分。” 钟伯漕扭头往北看去,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 刑寒藻抱着木奴走出,坐在门口,轻声道:“可赤眉山庄,不是以侠义闻名吗?” 刘景浊一笑,这丫头,对于有些事情,果真脑子灵活的多。 他也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让楼松意难平的是,当年图疾,是有本事去管的。我不爽的是,拳头大的人,不愿为受欺负的人去出拳。不是必须要做,就可以不做吗?” 真不占理,怎么说都没道理,但就是不爽。 “我明日做客赤眉山庄。” 今夜楼松,问拳赤眉山庄。 第475章我来做这个恶人 清晨,刘景浊久违地拿起扫把,将院中积雪清扫干净,也久违地演练起了拳法。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刑寒藻也很早起来,重新取出一块儿大石头,就这么吊在刀尖,然后双手持剑,练握力。 刘景浊看了其一眼,收起拳头,走到刑寒藻面前,并指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道:“三关,分别是丹田宫、黄庭宫,也叫绛宫,还有一个就是泥丸宫了。照着我所传功法去温养剑气,每三窍一大关,等到你什么时候能剑破丹田宫,我就开始教你剑术。这手剑衍九窍是我家传,往上追溯的话,应该可以追溯到一位麻先生。我连我的俩徒弟都还没有教呢。” 刑寒藻一愣,高兴之余,还有不解,“为什么连她们俩都没有学,我可以先学?” 刘景浊眨眨眼,“真要听?” 刑寒藻点了点头,刘景浊便说道:“怕她们破境太快了,我不许她们二十岁前结丹的。” 刑寒藻一转头,直翻白眼。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这话刚好给钟伯漕听到,不许二十岁前结丹?玩儿呢?我都五十好几了也才是个金丹修士啊! “刘兄到底是什么来历?” 刘景浊一笑,“中土流离郡人氏,姓刘名赤亭,有个刘见秋的别名。” 终究还是没有自报家门。 说话时,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北边儿,楼松出来了。 他轻声道:“让陶茶先别着急,等我回来,一起去渔村。” 钟伯漕点了点头,却见刘景浊已然化作剑光遁去。 落地北边儿街道,刘景浊看向楼松,问道:“居然赢了?” 楼松讥笑一声,开口道:“死人一个,挨我一夜拳头而已,没还手。” 预料之中的事儿。 刘景浊点点头,“那我去做客,你先回吧,吴篆不会来就动手,估计在赤眉江等着我,你不必出面。” 楼松一笑,不是出面与否的事儿,是出面了也没有用,面对一尊真境已经足够无力了,何况炼虚? 他点了点头,迈步之前,还是没忍住问道:“还是想问刘兄一句为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道义自在人心,十中无一,那就百中去找,还没有?天下人千千万万,还能找不到?” 楼松抱拳离去,刘景浊孤身去往赤眉山庄。 偌大山庄,独独两道气息而已。 昨夜风雪今早停,街面上也就楼松来时脚印,刘景浊去时脚印。 推开那扇被长剑捅出个窟窿的门户,并不是杂草丛生的院子。 昨夜那个年轻人瞬身落地,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我带前辈四处逛一逛?” 刘景浊点点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年轻人笑道:“叫数资,姓氏比较少见。”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的确少见,我也是在中土仇犹国旧地听说过数姓。” 仇犹国被灭是早在景炀王朝之前的事儿,如今仇犹国旧地,应该是隶属于晋州漾泉府治下一县。 数资好奇问道:“前辈去过中土?” 刘景浊点点头,“我就是中土人。” 年轻人有些咋舌,他虽然没有出过九和国,但天下九洲总是知道的,中土距离此地,不知几千万里。 山庄占地不小,粗略估算,纵横至少二里地。 现在走过的地方,是客邸所在。但数资带着刘景浊,一直往后,往山脚去。 这年轻人,也就是四十出头岁,三岁拜师,修行三十余年,终入凝神境界。 很快就到了后山山脚下的长廊,一里长廊,约莫每隔一丈就挂着一只大红灯笼,虽然不破,但很旧。上写的囍字,有些都成了喆了。 长廊中央靠山三丈许,有个八角亭,数资带着刘景浊,很快就走入亭中。 数资笑问道:“前辈喝酒还是喝茶?” 刘景浊摘下佩剑放在一边,轻声道:“山野村夫,俗套一些,喝不惯茶水。” 数资便在百宝袋中取出一坛子老酒,给刘景浊倒了一碗。 等刘景浊喝下之后,他这才开口道:“酒是昨夜太守打我师傅时,我偷偷取出来的,是师傅当年留着成亲那天喝的。他自东边儿返回之后,就把酒埋起来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这算什么?让我拿人手软吗?” 数资摇摇头,轻声道:“楼太守拳脚一夜没停,我师傅笑了一夜,我就差不多听了一夜。我觉得,该。所以前辈既然来做客了,真要再把我师傅打一顿话,打就完事儿了。” 还真是个好徒弟。 结果刘景浊又倒下一口酒,轻声道:“我来是想说句话,但不是劝人,可能更戳人心窝子。” 数资起身,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愿意开口。” 刘景浊摆摆手,开口道:“但说那句话前,我想问问,他图疾是不是一架打输了,再没去找过那个女子?” 数资点头道:“是!” 刘景浊冷声道:“什么脑子?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非把他脑壳敲破!” 一坛子酒,数资一口都没喝,全给刘景浊喝完了。 闲聊约莫一个时辰,太阳高高升起,一缕阳光洒在八角亭,刘景浊拿起两把剑,缓缓起身,问道:“你师傅呢?” 数资苦笑一声,“西边演武场。” 刘景浊点点头,迈步走去长廊,抬头看向那一排红灯笼,问道:“你师傅很看重这些灯笼?旧成这样了还不愿意摘下来?” 数资笑道:“别说灯笼了,就这长廊,别人也不能踏足。” 刘景浊哦了一声,那就对不住了。 他猛地一跺脚,整座赤眉山庄当即山摇地动,只几个呼吸,一里长廊尽数被毁。 数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你这……” 刘景浊走去废墟之中,捡起来一道红灯笼“尸体”,轻声道:“我来做这个恶人。” 白衣白发的青年人瞬身到此,眼睛直愣愣等着一片废墟,浑身剧烈颤抖。 刘景浊没去看他,只是说道:“图疾,害死那个女子的人,是你啊!你不喜欢她对吧?拿她与人对赌,在你眼里,她只是个东西吧?” 数资皱起眉头,这话确实有些扎心了。 结果那图疾圆睁着的眼睛,很快恢复那种游离眼神。 别说来跟刘景浊拼命了,连跳起来骂人都没有。 有三个字,都到了嘴边,刘景浊又咽了下去,毕竟喝了人家一坛子酒。 刘景浊轻声道:“看在数资的面子上,我给你讲个故事。我是中土人氏,小时候住在长安城。我经常跟我弟弟去一处羊羹摊儿,无论刮风下雨,摊主从来不歇息。我九岁那年,带着弟弟去吃羊羹,没见摊主,就瞧见了摊主的闺女,小丫头只脆生生说了句她娘亲没了。结果只过了三天,那摊主就重新出摊儿了。我那时候年纪小,就问啊,不是死了媳妇儿吗?就一点都不伤心?你猜摊主怎么说的?” 当然无人应答,刘景浊只好自言自语道:“摊主说,要是没个闺女,没背着买房子时欠的银号的钱,他可能会收拾东西,去把夫妻俩想去却没去的地方走一遍,最后可能会去死。” 这是真事儿,景炀王朝如今皇后家里的事儿。 刘景浊摘下自己的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讥讽道:“人家属于是各种羁绊太多,无力回天,你呢?废了三十年了,想明白了什么?” 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缓步起身,一坛子酒的情分,这就算还了。 走出去几步,刘景浊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自言自语道:“咋个这么贱呢?” “吴篆应该就在赤眉江边的渔村。” 他随手朝着数资抛去一本剑谱,“好好练剑,争取修成一位后来剑修。希望十几二十年后,重返赤眉城,这座赤眉山庄是真正的侠义山庄。” 迈着大步走出赤眉山庄,数资红着眼眶,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哽咽道:“师傅,该醒了,哪怕不敌,咱们也要去拼命啊!刘前辈说的对,师娘不是不愿嫁给吴篆而自尽的,他死在你的不管不顾之下啊!” 数资猛地抬头,哽咽道:“收我做徒弟,说咱们修炼要练一口心气的图疾呢?你把他还给我!” 有一道分身专程遇见去了一趟西边的医馆,前几天碰到的少年人,此时正在屋檐下捣药。 刘景浊笑问道:“你师傅呢?” 少年人一愣,心说这是谁啊? 刘景浊便恢复那邋遢模样,又问:“现在认识了吗?” 少年人又是一愣,好在是被一阵冷风惊醒,他忙起身,诧异道:“原来你是仙人吗?我家先生又去乡下出诊了,还没回来呢,要不然你先进来喝杯水?”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喝水就不必了,等你先生回来,你记得告诉他,赤眉江没有龙王了,但妖魔鬼怪,我没法儿斩尽。” 顿了顿,刘景浊抱拳道:“替我说声对不住。” 妖魔鬼怪,有时候并非什么山精水怪。 一棵大树长得歪歪扭扭,不一定就是它想长得歪歪扭扭,而是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这样。可怕的是,大树本身并未意识到自己长歪了。更可怕的是,他以为这才是直。 第476章一炷香 一行人过赤眉江,找不到船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楼松早有准备,赤眉大营的官船就等在江边,直去渔村。 大船没法儿停在渔村的小码头,只好放下小船送几人过去。 就连官船上的兵卒都觉得这属于多此一举,明明全是神仙,飞过去不就行了?非得弄这麻烦事儿?不够折腾折腾的。 但这不是嗖一声飞过去的事儿,这是送陶茶回家。 小船停靠码头,渔村村民对这个“大难不死”的姑娘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瞧见刘景浊跟钟伯漕,更是神色不善。 钟伯漕问道:“你在村子里很不受待见吗?” 陶茶摇摇头,苦笑道:“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上哪儿招人嫌去?” 刑寒藻则是走上前牵住陶茶的手,轻声说道:“不管他们,你家在哪儿,咱们先带你回家。” 陶茶点了点头,领着几人拐弯抹角去往自家宅子。很快就到了宅子,但大门紧闭,任由陶茶怎么去敲门都无人答应。 受了这么大委屈,几次三番自尽都没哭的姑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皱着鼻子,蹲在门口哽咽了起来。 钟伯漕皱着眉头,上去一脚踹开大门,冷声道:“人呢?闺女回来了,不晓得来看看吗?” 明明都没了那头欺负人的赤眉龙王,怎么还这样啊? 但刑寒藻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看向刘景浊,轻声道:“是不是他们并不愿意相信神通广大的赤眉老蛟,就这么死了?” 刘景浊轻声道:“可能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去而已。” 所谓愚昧也好,去迷信某种事情也罢,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在多年之中,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有些传承,传下来的是技艺、规矩、德行。而有些,传下来的只是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这种感觉刘景浊大概可以明白,就如同平妖道的孩子打小儿被刘景浊三个字吓唬,长大了要是真跟竺束一样碰见真实存在的刘景浊,不吓到背过气去才怪。 但赤眉江两岸,最早的恐惧,在光阴加持之下,已经扭曲成为信仰了。 刘景浊示意刑寒藻扶起陶茶,也把钟伯漕喊了回来。 他走到门口,缓缓拉起门,对着陶茶说道:“不行就先跟着钟伯漕去霜亭山吧,等以后你爹娘的心思变过来一些了再回来。” 钟伯漕挺喜欢这个姑娘的,想的是带回霜亭山,给她找个师傅,让她好好修炼。 没想到陶茶起身擦了擦眼泪,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学医能治这病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 陶茶再问:“学武呢?” 刘景浊摇头又点头,轻声道:“能治一半。” 陶茶深吸一口气,“那剩下一半,要去哪里治?” 刘景浊轻声道:“剩下的,如同建房子一样,一砖一瓦去填补,可能要耗费些日子。” 陶茶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对着钟伯漕说道:“恩公,我不想待在九和国了,对不起。” 钟伯漕笑着摇头,“那有啥对不起的,但你一个凡人小姑娘,不待在九和,你上哪儿去?” 说话时是看向刘景浊的,意思是刘兄你神通广大,想个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说道:“一来是,我也只能给你找个暂住之地,二来是,路途过于遥远,你一个凡俗姑娘,恐怕一生都走不到。” 哪成想钟伯漕笑着说道:“我送她,再说我也刚刚好想出去逛逛。霜亭山,我回去也免不了一通责备的。” 刘景浊还真就好好想了想,但在这青鸾洲,熟悉的地方压根儿就没有啊,与那绿坞湖,也就是点水交情而已,至多厚着脸皮跟人说一声,让陶茶暂住,怎么好塞个人进去? 想了想,刘景浊以心声与二人说道:“只有一个去处,西边儿的绿坞湖,而且只是暂住。等待一年多时间,等我家渡船到了青鸾洲再返回之时,跟着去中土吧。到时候可以选一选,看看你想去什么地方。” 你家渡船?去中土?还可以挑? 钟伯漕讪笑一声,问道:“刘兄缺人不?” 刘景浊哈哈一笑,已经迈步往回走了。 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让陶茶稍微好了些。 其实这个敲门不应,也在刘景浊预料之中的。 重返官船之后,刘景浊便瞧见了江对岸,有人支起了帐子,不知在煮酒还是煮茶。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回吧,晚些时候我手书一封,你们准备好了之后就可以动身。” 说罢便瞬身而起,脚踏水波,顷刻间落在帐外。 这位平西王,第一句话就是:“愚民而已,有什么好救的?为此弄得我九和不安,这算什么?”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想起云冭县的姜桃叶。 刘景浊迈步走了过去,问道:“一个傻子,就可以为几个聪明人而死吗?” 吴篆淡然道:“与你无甚好争辩的,来这儿就是告诉你一声,过江龙做了自以为是的行侠仗义之后,该走就得走了。” 刘景浊眯眼一笑,迈步走入军帐,淡然问道:“要是不走呢?”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一根香,点着后插在一旁。 刚刚放晴不久的天空,再次积起阴云。这个年头儿,是累死九和国各地山君龙神的年头儿。国运凋零,必然会惹来天象不稳,各地神灵就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辖地山水变化,然后施法去调节。 吴篆讥笑一声:“真境而已,有一把专门克制妖族的剑,再就是个剑修而已,就敢在一尊炼虚面前,如此托大?”仟韆仦哾 刘景浊只是盯着那一炷香,同时漫不经心道:“你我无冤无仇,奉劝一句,假如九和皇室舍得下本去与百姓共渡难关,那如今不失为一个好的中兴机会。” 话音刚落,刘景浊叹息一声,只心念一动,周遭便如同琉璃碎裂一般。 一柄飞剑划过,虚空中一道白衣身影就这么被逼了出来。 刘景浊心念一动,清池折返回来悬停一旁,他轻声道:“你的阵法,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再告诉你一句,事不过三,你已经没有作死机会了,烦劳惜命些。” 就这星星点点外露的煞气,已经让那位范首席喘不过气了。 还是吴篆笑着挥手,那位范首席身上压力这才减弱几分。 吴篆轻声道:“我也说,事不过三,事已至此,我九和皇室那边我会知会,不会怪罪任何人,但是你,不要让我再见到。” 刘景浊充耳不闻,只是看向那根已经烧了多一半儿的香。 吴篆还在喋喋不休,“做人得实际些,我不是妖族,也不怕你一身煞气,就你那飞剑,我真不放在眼里。以后要是还让我见到你,就别怪我不讲道理,我也不会管你是哪家山头儿的天骄,我吴篆此生,就喜欢杀天才。” 这狠话放的,刘景浊无动于衷。 撂狠话的人没等来回应,多多少少有些恼火,但刘景浊就是只盯着香,压根儿不搭理他。 直到那柱香烧完,刘景浊这才叹息一声,扭转过头,灌下一口酒。 “老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那金刚降魔杵上有无刻着什么咒印之类的?” 吴篆面沉似水,“你可真是找死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帐子与那范首席几乎同时被一股子罡气掀翻出去。此时地面已经如同蛛网一般蔓延出去数十丈,蛛网中心,有个年轻人手按中年人头颅,将其死死抵在地上。 “都说了你们豆腐脑和着屁捏成的境界,本就稀碎,还跟我逞能?” 吴篆脸贴着地,脸色难看至极,“小子,你在……” 又是一身巨响,蛛网再次增大,吴篆已经深处坑中,半死不活。 那位范首席都要吓傻了,平西王,那是我们九和国第一人啊!就这么,被人两拳砸晕了过去? 刘景浊拍了拍手,嘟囔道:“浅水塘里王八多,我说怎么小小九和还有炼虚?修境不修力,这炼虚,也就能忽悠人了。” 这吴篆真要跟老蛟交手,孰强孰弱还真不好说呢。别说比寻常炼虚了,怕是比百节的真境还差不多。 只是,图疾终究还是没来啊!都给了一炷香时间了,总不能上赶着求着他来吧? 人的心气一旦坠下,再想捡起来,可真不容易。 刘景浊轻声道:“带着你家平西王回去养伤,顺便告诉那位吴太后,不要为难楼松,大国皇帝我都杀了不少,别说这屁大点儿的九和国了。不过要是她不听,你就告诉她,可以往中土发兵,去把我家乡推平吧。” 那位范首席心惊之余,也唯有臊得慌。 说什么三日灭大瑶,一天平推醒神王朝的,确实是九和其中一位先帝。 但那位先帝,脑子本就不好,小时候听人说九和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他就真信了。 结果……闹了这笑话,都给外界笑话了接近一甲子了。 他瞬身进去大坑,扛起吴篆,顺便为其检查伤势,不看不知道,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 骨头全断了,经络断了大半,黄庭宫受损极重,这……没一年半载的功夫,怕是养不好了。 他转头看了看那道远去身影,唯有苦笑。 第482章 出力不讨好的事 黄袍道士当场愣住,就这只手按在头上,竟是让他提不起半点儿还手心思,有一瞬间,他感觉身边这老者就如同神灵一般。 见道人不答,孟休便又问一句:“什么道士?敢穿黄袍?天师?真君?金仙?”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有话直说,力所能及之事,上刀山下火海。” 孟休一乐,放下手臂,笑呵呵说道:“打算圈禁这一亩三分地,筹建一座崭新宗门是吗?之后再以这座宗门去操控九和,打得好算盘啊?”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修炼千年,终成登楼,祖上没积攒什么家底儿,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就只能剑走偏锋来挑选这无人看得上的犄角旮旯了。前辈若是也有这意思,给我个副宗主的名号就可以。” 孟休一笑,“你倒是实诚,也狡猾,但小心思用错地方了啊!褚世悟你认识吧?是你师弟还是师兄啊?” 黄袍道人一下子面色剧变,提起这三个字时,有某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当即被唤醒。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唤醒我的记忆,就不怕我师尊寻来吗?” 孟休一乐,双手拢袖坐在了一边,轻声道:“公羊宝文厉害是厉害,但我还不太把他当回事的,别拿他吓唬我,来了也就那样。” 顿了顿,孟休视线往一木山去,轻声道:“吃尽苦头走了轮回岔路才到九洲,咱们是老乡啊!你们为求大道长久,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别动那座山,我不管你做什么。敢动那座山,也简单,老头子我去跟公羊宝文碰一碰就好,看看谁脑壳硬。” 那位吴太后由始至终就没敢搭话,今个儿她算是把一辈子没见过的大场面全见过了。真境弄死了合道,一个老书生,竟然让师公背都直不起来。师公可早已是登楼境界,且准备在红嘴山建造宗门了,那这老儒,恐怕又是一尊合道了。 她不敢转头,只以余光扫了一眼那个双目无神的少年人,怎么觉得这孩子,跟木头似的?全然没有魂魄。 孟休一笑,开口道:“灵舟啊,有人觉得你像木头。” 少年人冷冷转头,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那位吴太后,开口道:“你觉得我像木头吗?” 妇人三魂丢了两魂,霎时间脊背发凉,冷汗直流,也不顾街上行人什么的,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少年人面前,浑身颤抖:“前辈饶命,是我有眼无珠,是我……” 少年人淡然回头,冷声道:“犯不上杀你。” 孟休也缓缓起身,锤了几下老腰,笑着说道:“灵舟啊,走吧,带你寻故人去。” 走之前,孟休又说道:“刘景浊没那么大本事的,但他要斩你这个半吊子登楼,简直不要太容易,既然想起来了,就重新打磨一番境界吧。” 说着就牵起少年人手臂,几步而已,已经消失不见。 黄袍道人一把扯掉黄袍,沉声道:“起来吧,人走了。” 妇人这才擦了擦额头汗水,颤颤巍巍起身。 只一抬眼,便瞧见了自家师公黏在背上的内衬。 她忍不住问道:“师……师公,他们是,是什么人?” 道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知道,但绝对是站在这人世间最高山的大前辈了。” 鱼雁楼那道大天门榜一出,世人都知道了天下第五,公羊宝文。 能不把天下第五人放在眼里的,能是什么善茬儿? 云海之上,少年人依旧面无表情,但任由孟休拉着他的手。 “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情干什么?九洲十个名额之中,刘景浊跟龙丘棠溪跑不掉的,你这不是浪费精力,白白为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长见识吗?” 孟休笑道:“我们那位教祖的手段还是过于柔和了,我这不得逼他一把,要不然天门开了,刘景浊顺理成章成了人心所向,咱们还怎么干事儿?” 少年人又问道:“你觉得当年那人是他吗?” 孟休反问道:“怎么?念旧情了?” 少年人淡然道:“早已与他划地绝交,何况这不知道第多少世了。还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忘记,要不然我会杀了你的。我之所以选择出来,是因为人间还需要我,若有一天让我知道你也不想走正路,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孟休一笑,眯眼问道:“要去昆仑吗?” 少年一皱眉,“你觉得我不敢借前世修为斩你?” 老人讪笑一声,“前辈哪里话。” ………………… 有个很久没背剑的剑客,这天背着剑,到了白鹿城。 家主龙丘晾亲自出门迎接。 龙丘晾问道:“前辈想去哪里?” 郑红烛只说了句白鹿洞天,两人当即消失不见。 龙丘家手握一洞天一福地,从来不向外开放,而龙丘晾手中,还有自己的一处洞天,用作修炼。 进入白鹿洞天,龙丘晾介绍道:“这处洞天占地八万里,有大小两百余国,最小的国家还没我龙丘家大呢,就几千人而已。” 郑红烛好奇道:“那也可以称之为国?最大的呢?” 龙丘晾笑道:“周回两万里,但大半地方天寒地冻,与斗寒洲冰原似的,无法生存。人口最多的王朝,也就十四万万人,他们自个儿将万万,称之为亿。整座洞天人口加起来,也就跟新鹿王朝差不多。” 郑红烛已经将此地大致扫了一遍,于是问道:“你是以此地作为一种模拟的末法时代吗?” 龙丘晾点点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总是忍不住的去谋划什么。” 两人说话间,两人落地一处孤岛,也是个小国,三天能走一圈儿的小国。 郑红烛轻声道:“假如你先前选择借着刘景浊失控,一举破境大罗金仙,举城飞升,会落地何处?” 龙丘晾想也没想就答道:“北俱芦洲以南,临近天穹处。到时候天门开了,我好驰援。” 在刘景浊一趟灯影洞天之后,因为那道符箓在萍河险些失控的时候,他们这些个已经到过开天门巅峰的炼气士,是有机会迈入大罗金仙境,穿过九洲天穹去往外界的。但龙丘晾也好姬闻鲸也罢,又或是这位人间安子,都没选择破天而去。 郑红烛点点头,沉声道:“我来啊,还有一件事,我刚刚从那处通道返回,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事情,你在那边蹲的时间也不短,所以来问问你。” 龙丘晾笑道:“你是说有人在谋划新开一处通道吗?不可能了,桂祘来了九洲之后,青莲洞天那处通道便被堵得死死的。当年刘顾舟之所以能有一趟来回,还带了人,是因为他本就是兵解转世而来,算不上土生土长的九洲人。还是人间最高处、昆仑、栖客山,三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所以现如今想要剑走偏锋去以洞天福地作为进出口,绝无可能了。” 顿了顿,龙丘晾又说道:“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哪怕只是把人投送去某处洞天福地,天外也有人能进那处洞天福地,双方都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假如真有人做这事儿,我还得去谢谢他才是呢。”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处酒馆,那种酒香,是郑红烛在外界没有闻过的。 买了一壶酒,两人瞬身而起,顷刻间落在一处类似于中土的陆地,江水河水都有,三山五岳,以及中土的地名山名,全了,就好像是一个缩小的中土。 郑红烛叹息道:“也就是你这种读书人能干出来这事儿了,人家都是沙盘推演,你倒好,干脆造出来一座实在人间,只有人族与鸟兽的人间,让他们自寻出路?” 龙丘晾笑道:“闲来无事随手做的,砸了不少钱,少说也上万枚泉儿了。这白鹿洞天以后会是大丫头的嫁妆,在此之前,我会调整这里的光阴流速,让他们发展壮大两千年,然后会投送一批炼气士进去,看看在面对一帮对他们来说,近乎于神灵的存在时,他们会怎么选择,是跪下为奴,还是奋起抵抗?” 当年那座天庭天兵下界,引来了第二第三场大战,但第二场大战,是人间抵抗,第三场就是反攻了。人族,从来没对那些个伪神屈服过,哪怕那些个掌控了天庭大权的伪神一直不把人族放在眼里。qQxδnew 第一场大战,人族伐天,就瞧见了天庭光景而已,其实没打起来,但那时,人间生灵争取来了星河之中的接引池,可以与古神共管人间。自此人族破境所谓大罗金仙,就可以选择成神与否了。若是选择成神,在接引池中洗尽铅华,便可入天庭。但没想到,飞升人族越来越多,那些个远古神灵本就无欲无求,再说天帝消失已久,这个掌控天庭的权利,就交到了飞升而去的伪神手中。 郑红烛轻声道:“当年我闯过十二楼,玄岩告诉我,真正从混沌之中走出来的古神,是真的把这人间当做心头肉的,但人性贪得无厌,是我们让古神失望了。那些个想要收割人间的,其实是我们自己人,由人飞升成为神灵,之后却想以人间为养料。” 龙丘晾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所以最后一场大战,人间大获全胜,是因为伪神本事不够,古神不愿出手。” 就是刘景浊那小子碰见的雷神,打多少年前就远不是凌霄境界可以比拟的存在了,怎么会被一群凌霄共斩? 求一个解脱罢了。 第483章 我让他喘不过气了吗? 两人逛过了缩小的南山,一路南下,很快就到了也叫金陵的城池。看样子是一场大战落幕,大军还在修养之中。 郑红烛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又问道:“棠溪丫头的破境应该会很简单才对吧?毕竟是重走老路,又怎么会滋生心魔?” 此时此刻,龙丘棠溪就在白鹿城外的山上闭关破境,已经破入炼虚境界,但一鼓作气往登楼去时,好像遇到了点儿阻拦。 龙丘晾轻声道:“再怎么豁达也是个女子,还是那家伙的算计,几年前刘景浊在离洲碰见了那个当世道种,好在刘景浊定力够好,只是南宫妙妙自己陷入一种‘孤芳自赏’吧。但那副画面被人刻录送给了大丫头,说是不在意,哪里可能不在意,估计拦路的就是这个了。” 顿了顿,龙丘晾接着说道:“前比起大丫头,我更担心那小子。原本我有一番谋划的,被桂祘打乱了,以至于他破境太快,这个真境太不稳当了。我其实是想着,等他在姬闻鲸手里真正吃了苦头之后再去拉他一把,之后再破境,会好很多。” 郑红烛笑道:“你觉得刘景浊能在姬氏碎人皇印吗?” 龙丘晾摇摇头,“多半是做不到的,但他肯定是要吃足苦头的,不一定是挨打受累。姬闻鲸一直想证明自己才是对的,他这个人控制欲太强,达不到他的目的,他是不会直接出手斩杀刘景浊的,再说了,他也知道刘景浊有我罩着,他现在打不过我的,少一魂还怎么打?” 聊着聊着,郑红烛说了句:“那小子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时候才能去归墟?” 龙丘晾摇摇头,“我不能离开神鹿洲,起码一道分身要留在神鹿洲的。” 龙丘晾一笑,轻声道:“前辈还是直说,背剑到此,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安子姓郑名红烛,但佩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极少有人知道的。 郑红烛笑了笑,开口道:“年轻人在做年轻人的准备,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也得有我们的觉悟不是?你年轻,我得问你愿不愿意。” 龙丘晾一笑,“从自断国祚那时起,龙丘晾就一直在等死了。” 有一日天门大开,我辈人间客自当赴死! 郑红烛点点头,“明白了,那我也走了。” 龙丘晾点点头,“我也得走,有人越来越不把我龙丘晾放在眼里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自南山窜天而起,撕破天幕直去外界。 郑红烛一笑,龙丘晾也是剑修,他有一剑,名为末法! 白鹿城外清溪之畔的茅庐,有个绿衣女子盘坐其中,由打茅庐为中心,一座山巅皆被冰霜包裹。 此时此刻,龙丘棠溪的黄庭宫中,一幅画面不断流转,一遍又一遍,不做停歇。 龙丘棠溪就盘坐黄庭宫高位,闭着眼睛,没去看那画面。 有个赤裸着身子的男子笑着问道:“要不要一起啊?” 一旁依偎在其怀中的清冷女子也是一笑,开口道:“你知道吗,我跟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都抹除了自己手心的剑伤,你还一个人坚持什么?觉得划不来?明明是你先遇见他,在天外照顾他足足百年,耗费很大代价才救了他,为什么靠在他怀里的人不是你?”qQxδnew 龙丘棠溪置若罔闻,只是不断凝实压缩灵气。 结果那清冷女子又说道:“不然这样,咱俩共侍一夫如何?” 见龙丘棠溪始终不睁眼,画面之中两人便如胶似漆起来,所谓天人交合,靡靡之音,不过如此了。 没想到龙丘棠溪忽然睁开眼睛,随手划出一道剑气,那幅画面应声破碎。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方圆千里云海被尽数冰封,白鹿城附近,四月初下了一场雪。 山巅冰雪融化,龙丘棠溪自屋里走出,背着一把青伞,伞里有剑,剑名玄梦。 她顺手取出一粒葡萄,撇嘴道:“你当我的男人这么不挑食呢?要想想的也是我,你算个啥?” 她忽然抬头,咦?老爹出剑了?砍谁啊? 龙丘晾已经折返,“这么快就破了心魔?” 龙丘棠溪撇嘴道:“那算是什么心魔?你家女婿,我比谁都了解,只是忙着炼剑,懒得搭理而已。” 炼剑? 龙丘晾一愣,但下一刻便有个一身冰蓝长裙的小丫头凭空出现,一下子抱住龙丘棠溪大腿,嘟着嘴,开口道:“我想吃东西。” 龙丘晾瞪大了眼珠子,剑灵都出来了? 结果龙丘棠溪一拍脑门,“坏了!小豆子来了,我没去接,我先走了啊!” 龙丘棠溪御剑便走,留下一个小丫头与龙丘晾四目相对。 “我饿了,想吃东西。” “吃什么?” “嗯……有没有妖精吃?” “你叫什么?” “当然是玄梦啦!” 瞬身过千里云海,龙丘棠溪稳稳落在一艘渡船上。 有个背无鞘古剑的少女咧嘴一笑,轻声道:“师娘又漂亮了哎!” 龙丘棠溪按住白小豆脑袋,笑道:“别这么不情愿,你要是觉得烦,想回青椋山了,就给你瑶姨传信,破烂山会送你回来的。” 少女摇摇头,“没有不情愿,就是好多年了,头一次立青椋山那么远呢。” 这趟人不少,杨念筝就站在后面,笑着看向龙丘棠溪,一旁站着的那个,估计就是陶檀儿了。 有件事龙丘棠溪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这回会儿没着急与别人说话,只是拉住白小豆的手走去一边,弯下腰,温柔道:“别难过啊!他只是受不了娘亲,觉得不对,但又不敢忤逆,只能折磨自己了。还有个好消息,毛阿雨活的好好的,只是弃笔从戎,跑去灭洲城了。” 白小豆这才眼前一亮,低声问道:“师娘没骗我?”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罗杵不是被征召为景炀将军了吗?现在毛阿雨就在罗杵麾下做传令小兵呢。” 已经连中两元的毛阿雨,在正月初五投了渭水,后来被冯夷救下来,少年人决心不参加今年殿试了,让冯夷帮忙把他带去了灭洲城,正赶上罗杵领兵到那里,就跟着罗杵走了。 白小豆揉了揉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小时候因为五文钱,弄丢了她在长安城里唯一一个玩伴,记到现在了。白小豆一直不敢去找毛阿雨,她怕毛毛雨的娘亲又觉得自己带坏了他。 有时候白小豆在想,毛毛雨还记不记得那个说要请他吃大餐的小姑娘? 欠他一顿大餐,等回去中土之后,一定要兑现。 ……………… 此时此刻的长安城,有个暴瘦几十斤的妇人重新摆起来了摊子,在一个卖羊羹的老人不远处。 今天那个唐老头儿就是边卖边玩儿,因为外孙子跟外孙女儿都来了,听名字,一个叫焱儿,一个叫思思。 也不知怎的,变得干瘦的妇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往那边看去,多看一眼都觉得心跟刀子割似的。 可离得太近,爷孙三人聊天,她总是听得见。 老人给外孙跟外孙女儿各自做了一碗羊羹,两个孩子就坐在长板凳儿上,吃的津津有味。 老人这才故意板着脸,说道:“你个当哥的,不好好去书院,带着你妹妹出来瞎跑?被你爹知道了不挨板子才怪呢!” 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撇了撇嘴,轻声道:“他敢!再敢打我,我去洛阳找我爷爷给我撑腰,实在不行我就去琉璃州找豆豆姐姐。” 结果一旁的小丫头脆生生开口:“二伯好像不喜欢我们哎,去找豆豆姐姐有用吗?” 老人哈哈大笑,伸手戳了戳赵思思的脑袋,轻声道:“你爹小时候跑来吃羊羹,次次都是你二伯带着的,他对你爹娘极好,怎么会不喜欢你们?” 赵焱嘟囔道:“可上次去青椋山,二伯都没单独带我们玩儿,还是二婶给了我们礼物。” 家长里短,听着听着,干瘦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这会儿有个年轻妇人黑着脸走到那边,一手揪住一只耳朵,没好气道:“你二婶给的跟二伯给的有什么区别?我可告诉你,你们敢当着你们爹的面说这话,免不了一通打的。” 赵焱垫着脚,“娘!疼,疼。” 倒是赵思思,还把碗环抱在怀里,伸舌头添碗。 过了一会儿,两个孩子终于吃完了,几个年轻女子赶忙小跑上前,“哎呦!太子爷,能不能别带着小公主瞎跑了,陛下都气坏了。” 干瘦妇人听见这句话,一下子转过了头,但很快回头,自嘲一笑,心说原来是天老爷家的孩子啊! 唐昧儿走去干瘦妇人那边,想来想去的,还是没挤出个好声音。 “毛阿雨还活着,已经在高车国战场上了。” 干瘦妇人急忙转身,泪水打旋儿,半天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眼看妇人要下跪,唐昧儿终究还是心软了,低着头扶起妇人,轻声道:“不是我说你,当年我家小豆子吃了一串糖葫芦而已,都说好了第二天小豆子请毛阿雨吃大餐的,你就因为这个,带他离开了长安?” 妇人颤声道:“可……可他偷了家里钱啊!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不能不管啊!我的孩子又不是什么贵人之后,皇后娘娘你……” 唐昧儿板着脸起身,沉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让毛阿雨喘不过气吗?望子成龙要有个限度的!你怎么不想想,一个那么乖,那么体贴自己娘亲的孩子,怎么会在殿试前投河呢?” 妇人愣在原地,“我……我让他喘不过气了吗?” 第484章 只是物件儿 这半月以来,刘景浊始终心神不宁,好像是有什么要发生似的,但一头儿头绪都没有。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取出一枚乾坤玉递给刑寒藻,轻声道:“万一有什么事儿,你先跑,之后找个渡口乘船去往拒妖岛,就说是跟我一起的,先暂时住下等我。” 刑寒藻一皱眉,“怎么啦?” 刘景浊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未雨绸缪罢了,早早安排好了,免得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像个无头苍蝇一般。”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我拼尽全力之下,斩杀寻常炼虚不在话下,与那种天之骄子,只能换命。遇到纸糊的登楼,也能赢,但只要在登楼一境打磨不差的,我就没办法了。千万别觉得我很厉害,先前那只大鸟,是我投机取巧而已,不会有第二次的。所以接下来但凡遇到什么老登楼,咱们就过不去了,别说姬闻鲸最差也是个合道了。” 刑寒藻沉声道:“那就是说,姬闻鲸是山主亲舅舅?” 刘景浊点点头,开口道:“十几年前我到青鸾洲就被他追杀,但那时我是登楼巅峰,不太怕,现在不一样。” 的确是有些莽撞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计划赶不上变化。 其实就在云海之上,刘景浊那位好舅舅,正与个儒衫老者并肩站立。 不是孟休没有后手,是他到此之后,姬闻鲸已经在等了。 或许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居然达成了某种共识。 但姬闻鲸,毕竟姓姬,他忽然一抬手,之后便将孟休脖子掐住,随手提了起来。 “当年东海围攻我妹妹的人,我全记着呢,不去找你麻烦,是因为我要证明一件事,等到这件事证明之后,我自然会挨个儿去揪掉你们脑袋的。” 孟休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讥讽语气传音,“结果呢?你还不是在帮他?” 姬闻鲸淡然道:“我家老爷子还在,我总不能弑父吧?我劝你还是跟我说说细节吧。” 缓缓松开手,孟休咳嗽不止。有时候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啊!三百余岁的姬闻鲸,若非天穹桎梏,恐怕早已是一尊崭新的大罗金仙了。即便放在外界,也是顶尖天才。 孟休喘了几口气,轻声道:“九洲之地,共计十人,八荒十人,天外四洲共计十人,他们会被传到某位天外前辈手里的一块儿福地,想要出来,就得各凭本事了。” 姬闻鲸淡然问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 孟休笑道:“自然是有道友帮忙。” 姬闻鲸笑了笑,一旁的孟休忽然间七窍流血,止都止不住。 “你不要让我一件事一件事去问,不能杀你,但让你生不如死还不在话下。” 孟休一笑:“那你让我生不如死吧!” 姬闻鲸也是一笑,“想要在天门开前提前为刘景浊树敌?让日后的人间分做好几个阵营是吧?你辛苦谋划,最后刘景浊不去了怎么办?别忘了,我姓姬。” 孟休一下子皱起眉头,只得沉声道:“一处暂时无主的福地,占地十万里,每三千年开门一次,每次只能进去三十人。” 第485章忍一时越想越气 拔剑拼命、在轩辕城内自碎人皇印,或是被姬闻鲸打个半死,再不济也要有一场十分恶心的算计,但这些事情,终究没有发生。那位一人压半座天下,大天门榜与龙丘晾并列第四的姬氏家主,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而已,就已经恶心到了刘景浊,最重要的是,他刘景浊真要选,只能去往归墟。 不是刘景浊自负,已经谋划好的事情,除了他刘景浊,再没有别人适合去做了。 但最戳心窝子的,是他刘景浊好像并做不到在龙丘棠溪与所谓大义之间,去做什么选择。 却河上游,一艘小舟漂流整整三天了。 刘景浊就坐在小舟前方喝酒,也不说话,刑寒藻也不敢搭话。 两人言语,刑寒藻一字不落全听见了,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毕竟刘景浊把所有的计划全告诉她了。 作为山主钦点的狗头军师,这会儿她也没有任何法子。 进入那处与外界连接的无主福地?进去容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这都辛丑年了,到下一个甲子年满打满算就是二十二年光阴,时间本就很紧,要是一进去就得个十来年呢?山主不敢赌。 刑寒藻低下头,轻声道:“要是能再有甲子光阴就好了,咱们也不至于这么憋屈了,这不是欺负咱们年纪小吗?” 只是自言自语,刑寒藻没想过刘景浊会答话,结果前面那个三天没说话的家伙,居然轻声开口:“也怪我,这几年事情太顺,有些得意忘形了。行了,我就是想了几天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咱们动身吧?” 刑寒藻一愣,“去哪儿,拒妖岛还是轩辕城?”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哪怕到了轩辕城,也一样得狐假虎威,轩辕城就不去了,咱们往东吧。” 说着就已经过河上岸,刑寒藻又不傻,看得出刘景浊的无奈,便赶忙收起飞舟,瞬身跟在了刘景浊身后。 此时刘景浊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喜欢自省,小时候人家都说我,犯了错,认错很快,但再犯更快。所以我是个很能开导自己的人,不必担心。” 顿了顿,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的江湖,走得不爽利了?我这个当山主的对于有些事情,畏首畏尾的。” 刑寒藻下意识开口:“人不都这样吗?拿得准的事情自然做得爽利,拿不准的事情,即便看起来爽利,多半也还是装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打个比方?” 刑寒藻便指着前方说道:“喏,我没走过这条路,哪儿知道前面是悬崖还是河谷?我肯定是往跟前慢慢走,不会撒丫子狂奔的。”Qqxsnew 刘景浊摇摇头,“什么跟什么啊这都?” 刑寒藻讪笑道:“我不会安慰人,师傅没教。” 有些人是安慰不过来的,更何况,刘景浊此时也用不着安慰什么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是憋屈,不是委屈,因为这是第三次了。但想来也怪我自己,自己本事不到家,想的却是让别人帮忙。” 我刘景浊原来也不是个这样的人啊,咋个回事,怎么年纪越大,越想着狐假虎威了? 传信一封去往拒妖岛,能喊来不少人的,但有什么用? 即便是真把老丈人喊来了,见到娘亲,一下子闹得天下皆知,清溪阁阁主还在世,我又拿什么去护我娘亲? 刘景浊轻声道:“丫头,人穷气短,没法子,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无可奈何的退步而已。 小雨之中,刘景浊就这么走在前面,前方几百里有一座中型渡口,还是先往青椋山传信,让谢白头跟他师傅说一声,可以动身了,最迟六月初就得走,可以搭乘那艘巨型渡船,赶在年关要到拒妖岛的。 刑寒藻小跑上去,轻声道:“山主,我也觉得憋屈,咱们干脆把我师傅喊回来,再把顾剑仙啊陈掌律还有咱们的护山供奉全喊来,我就不信了,还弄不了他一个姬闻鲸!” 刘景浊哈哈一笑,这丫头说自己不会劝人? “全喊来也没用的,姬闻鲸明面上是合道巅峰,但他是随时可以破入第十二境的,所以咱们把山头儿搬空也没用。但是,如果咱们的首席供奉与顾剑仙一道,我再有个登楼境界的话,是可以试着去斩他的。” 他姬闻鲸,毕竟不是剑修。 几百里路上,刑寒藻一直在插科打诨,想着让刘景浊舒坦些。 但刘景浊说了,他这不是委屈,是憋屈。 黄昏前就到了那处渡口,可惜明天午时才有过境渡船,也只好先随处逛一逛了。 那处山巅小院儿,年轻女子三天没停下手中伙计,姬闻鲸也就看了三天。 实在是没忍住,姬闻鲸沉声开口:“刘景浊是个很理智的人,我都那么说话了,他不可能再去轩辕城的,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女子摇摇头,笑着说道:“即便今日不来,明儿也不来,以后还不会来吗?他们爷俩都是酒腻子,我不得多准备一些啊?” 姬闻鲸沉声道:“今日不来,日后再来就是我打死他活着他打死我了,到时候你可以用我的血下酒。” 姬荞眨眨眼,哪里像个当娘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活泼女孩儿模样。 “哥,打个赌如何?”姬闻鲸淡然道:“赌什么?” 姬荞咧嘴一笑,“明日午时之前,我儿子要是到了轩辕城,让我跟他见一面?假如巳时六刻来的,我就只见他一刻钟,但要是辰时初刻来的,就等到午时七刻再走,如何?反正我又走不掉,你姬大家主还怕一个三十几岁的孩子?” 三十几岁,还孩子? 姬闻鲸轻声道:“你输了呢?” 姬荞微微一笑。“那我以后不认他了,我姬荞说话,说到做到!大哥,敢赌吗?” 姬闻鲸轻声道:“见了又能怎样?除非你重新做回姬氏圣女,否则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姬荞又是一笑,“那好啊,就赌我儿子会不会来,要是来了,你让我见他,要是不来,你抹除我的记忆,我重新去做姬氏圣女。” 说得极其干脆,当娘的可比当儿子的爽快多了。 姬闻鲸眯眼一笑,“敢赌这么大?你就跟他吃过一顿饭而已,他还嫌弃得要死。” 这还真不怪刘景浊,姬闻鲸都觉得不怪,因为自己这个妹妹,打小儿就喜欢做饭,但打小儿做的饭那就不是人能吃的,刘景浊跟那姓姜的丫头能吃的盘子反光,他是真佩服。 姬荞随手拿起一壶酒抿了一口,拍了拍自个儿肚子,笑道:“我肚子里钻出去的嘛!” 这位姬氏家主陷入沉默当中,他是不愿让刘景浊跟姬荞见面的。当年让刘顾舟偷走了一次妹妹,这次绝不能再丢了。 可是,三十几年来,妹妹有这么多笑脸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去了离洲,扮做个老太婆,顺便去了神鹿洲,见了儿媳妇。还有就是前年青椋山开山,她听到了消息,高兴了好几天。 今天,是第三次。 姬闻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能只是到了轩辕城,他最起码得敢跟我撂下几句幼稚狠话才行!” 顿了顿,姬闻鲸说道:“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了,你儿子辛辛苦苦谋划近十年,才搭建成了一道没有棋手、人人都是棋子的棋盘,他不会愿意因为一个没在受苦的娘亲,而去放弃关上归墟门户的机会。你跟刘顾舟辛辛苦苦不惜一死,不就是为了他刘景浊有朝一日能够、愿意,挑起这担子吗?” 姬荞悬起酒壶灌下一大口酒,抬脚踩住了板凳儿,下巴一扬,“赌了!” 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这是他们刘家人的口头禅嘛! 姬闻鲸无奈摇头,可转过身后,也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他开心,是因为妹妹开心。 姬荞忽然变得温柔,轻声道:“谢谢大哥。” 姬闻鲸没答话,只是迈步下山。 这位姬氏家主,自言自语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让步,都在你跟闻雁身上了。” 就看他刘景浊,争不争这一口气了。 此时的姬闻鲸是矛盾的,境界再高,终究还是个人,是有七情六欲的。他想要让自己的妹妹看清楚,这世上真正对她好的,就只有自己这个当哥的。但他又不想让妹妹这一点点愿望落空。 他无奈一笑,自嘲一句:“我是个控制狂吗?” 此时此刻,那处渡口,刘景浊正躺在客栈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刑寒藻推门走进来,嘿嘿笑道:“我刚才出去买了一壶酒,说是果子酒,山主要不要尝尝?” 刘景浊坐了起来,无奈道:“真没事,不用这么担心的。” 刑寒藻撇撇嘴,“魂不守舍的,还说没事儿?” 刘景浊接过那果酒喝了一口,眼神古怪,轻声道:“好水,掺酒了都。” 刑寒藻翻了个白眼,“真没事儿?你是山主,你不能让我担心你啊!” 刘景浊笑道:“真没事,只是想到了与两位前辈的言语,越想越憋屈。” 离开栖客山时,门房杨前辈有一问,刘景浊答的是少年依旧。 怎的,现在怂了? 姜黄前辈曾有一说,所谓初心。 又喝了一口假酒,刘景浊猛地起身,轻声道:“你乘船往下一处渡口等我,我很快赶上。” 说着就背好剑往外走,刑寒藻瞪大了眼珠子,“你干嘛去?” 只听见刘景浊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越想越他娘的气啊!” 刘景浊已然化作剑光,消失不见。 一夜御剑,赶在辰时,一道剑光落地轩辕城外。 年轻人拔出独木舟指向城门处,高喊道:“中土刘景浊约战姬闻鲸,二十年内我必来问剑,敢不敢答应。” 姬闻鲸凭空出现,面无表情。 就这一声,把城里城外的人都喊愣住了。 这是个傻子吧? 第486章只是想让妹妹高兴 轩辕城城头,姬闻鲸眯着眼睛,传音道:“刘景浊,你没骨头啊!” 刘景浊拔剑指着姬闻鲸,“少说废话,敢不敢答应?有脸的这会儿下来,那我跟你拼命,老子今年三十五,你三百五有了吧?” 姬闻鲸一个瞬身落地,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你做了选择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就说答不答应吧。” 姬闻鲸眯起眼睛,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因为后边儿有个灰衣老者背着手走来了。 他只好冷冷一笑,高喊道:“姬闻鲸,应了。” 弑父这种事,他姬闻鲸干不出来。 说完之后,转身一抱拳,之后就瞬身离去。 灰衣老者背着手走来,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怎么会是你?” 当年去往安南的路上,稀里糊涂喝醉了,被个老人捡起来放在车上走了一段儿。 方才姬闻鲸对着他抱拳,想都不用想,这就是自己那个外公了。 老人迈步走到刘景浊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刘景浊手臂夹在胳膊下,边走边说道:“开山那天我去了,没好意思上山,别怪我啊!走,咱爷俩喝酒去。” 与此同时,刘景浊听见了那家伙传音:“你要是敢跟我爹说姬荞的事情,我让你们一生一世无法相见。”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是手被拉着,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有些脑子发蒙。 那就是说,那年他见过我之后,就去了斗寒洲,帮龙丘棠溪拿到了玄梦吗? 进城之后,老人半点儿不拘束,逢认识的人就说:“他叫刘景浊,我外孙子。” 刘景浊苦笑一声,开口道:“还以为姬氏是个很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呢。” 手臂被攥得越紧,老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去了一处地方,守了将近三百年,回来之后,你娘已经没了,闻雁也少了一根手臂。” 老人忽然转头,轻声道:“别怕我那傻儿子,一根筋的人,狐假虎威怎么啦?我还活着,他姬天骄想为难你?想瞎了心了!谁家当外公的不会护着自己的外孙?” 明摆着就是说给姬闻鲸听的,那位姬氏现任家主,这会儿都气笑了。 一道被压在中土东海的分魂,不是出来不来,而是因为那魂魄是被自家父亲大人封印的。 刘景浊努力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沉重鼻息。 刘景浊轻声道:“你要是带着我这么招摇过市,以我的名声,明天姬氏一族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前在瘦篙洲,沈白鱼就帮我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骂他的邸报就铺天盖地了。” 人们习惯性地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家人里,有一个进过大狱的,别人就会说那一家子没好人。 老人哈哈一笑,言语淡然:“我姬秊这么大岁数了,还怕这个?再说了,我又不是家主了,管球他,你说是不是?” 很快就被硬拉到一处深巷子里的小酒馆,一进门刘景浊就发现,二楼有一道气息,居然是个登楼境界,连趴在前面柜台的年轻女子,都是真境了。 好家伙,这就是古族底蕴吗? 姬秊笑着说道:“泉儿,给我十斤酒,菜看着上啊!” 女子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道:“大爷爷,你的酒量,十斤?” 姬秊没好气道:“我跟我外孙子喝酒,十斤不一定够!” 这才松开刘景浊的手,轻声道:“姬泉,按辈分是你表姐,岁数可比你大多了,我跟他爷爷小时候都是一块儿掏鸟窝的。” 刘景浊还是抱拳,喊了句泉儿姑娘。 有些古怪,像是喊钱似的。 之后就带着刘景浊上楼,姬泉有些凌乱,想了好半天,这才转过弯儿。 “荞姐的儿子?这么大了都?” 走入雅室,刘景浊问道:“她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 姬秊点点头,轻声道:“你娘的事情被姬闻鲸压下了,再说你爹娘死得隐秘,知道的人不多的。” 刘景浊无奈一笑,“您这么一弄,保不齐明日邸报就铺天盖地了。” 估计那些个靠着这些个猎奇消息挣钱的山头儿,难免会添油加醋,都能想象出来。 中土那边不敢骂刘贼,估摸着会写什么刘景浊身世浮出水面之类的话。其余几洲,估摸着会直接写成“刘贼身世浮出水面,原来这么大背景,怪不得如此胆大包天”。 姬秊问道:“别人的眼光,很重要的吗?” 刘景浊不知怎么说。 很快,有个老者端着酒上楼,也不敲门,就一把推开门,笑呵呵走来。 “酒不要你的钱,敞开了喝,待会儿下酒菜就来了。” 姬秊点了点头,又介绍道:“我堂弟,姬氏大长老。你娘小时候特调皮,次次惹祸之后,都是他帮忙兜着的。” 刘景浊赶忙起身,拱手一礼,轻声道:“见过大长老。” 老人抬手按住刘景浊肩膀,半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头出门。可站在门口了,却说了句:“孩子,对不住啊!” 姬秊直接给刘景浊递去一壶酒,然后说道:“他儿子儿媳,也就是泉儿的爹娘,百年前就战死归墟了。他一直想护着你娘,就是……知道的时候,太晚了。”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拿起一壶酒喝了起来。 青鸾洲的大小宗门,多多少少都有战死归墟的人。 过了一会儿,刘景浊问道:“我舅舅呢?” 这个舅舅当然指的是姬闻雁,当年去救娘亲,受了重伤,一只手臂都丢了。 姬秊说道:“归墟待了几年,现在去哪儿了我也不晓得。” 很快,姬泉端着几碟子菜上楼,没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刘景浊几眼。 二楼两人在喝酒,一楼也有爷孙俩,好奇的孙女儿在与爷爷问这些事情。 刘景浊的名声,那真是臭大街了,轩辕城里也有鱼雁楼,消息自然都知道。所以姬泉很好奇,荞姐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人,会生出来这么一个儿子?但年轻是真年轻,天才是真天才。比我小那么多,跟我同境界,跟谁说理去? 一个时辰而已,姬泉又送上去十斤酒,回到下方她就没忍住嘟囔,“爷爷,大爷爷都喝吐了,还喝呢,你去劝一劝啊!” 老者也拿起一杯酒,抿了一口,叹息道:“这是当外公的对着自己的外孙道歉呢,也是当爹的对女儿的道歉。” 话没说出口,全在酒里了,一个千多岁的老人,怎么去跟个孩子说出一句对不起呢? 刘景浊喝不醉,十几斤酒下肚,微醺而已。 可姬秊都趴门口吐了好几次了,此时刘景浊扶着老者,轻声道:“别喝了,我没怪过你,我看你喝了一斤不到就坐不稳了,再喝就得我把你背回去了。” 第491章 各洲皆有事(上) 离洲南边,炀谷以北,有一座山头儿,山名朝天,但若是自左往右看去,便是天朝了。 入朝天宗修行几年的天钵城管楼,今日算是衣锦还乡了,当年宗门大选,管楼就已经是天钵城副城主了,如今重返天钵城,城主亲自城外迎接,排场极大。 当年的少年人已经成了年轻人,背的还是那把阔剑,但管楼今日回天钵城,待不了多,很快就要走。 当上副城主时,管楼十七岁,如今已经二十四了,七年时间,已经结丹,是个十分年轻的金丹修士,三十岁前能结丹,十足的天之骄子了。 天钵城里大排宴宴,一顿饭足足吃到了天黑,但这场宴会的主角,早就跟城主一同站在城楼处,看今夜月华。Qqxsnew 一身白衣的天钵城主轻声问道:“当真再不想想了?朝天宗待你不错的,再者说了,你也是我们天钵城生的。” 年轻人摇摇头,“这些年多谢城主栽培,我也有我的事情,总是得去了结的。” 白衣中年人有些无奈,只好问道:“少主那边打过招呼了?” 管楼点点头,轻声道:“年前就说过了,他开年就往神鹿洲去了,说要再去试一试,估计快到了。” 管楼忽然说道:“城主,我小时候那个问题你记得吗?” 中年人笑道:“自然记得,很早就有答案,但你自己的答案得你自己去求。咱们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君子,但做事,总要有个由头儿的。” 管楼点点头,轻声道:“是我负了城主,我走之后,宗主肯定会降罪的。” 中年人笑道:“不怕,孩子,好好走。” 管楼对着中年人一抱拳,沉声道:“管楼拜别城主。” 中年人也是一抱拳,满脸笑意,“天钵城恭送教主。” 年轻人点了点头,扭头便走,城头之上忽然多了一道门户,有一男一女走出门户,对着管楼恭恭敬敬抱拳,“老教主已经在等了,教主要快些。” 看了看面前一双男女,管楼问道:“袁捉?开芦叶?” 那俩人同时点头,管楼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迈步走入那道门户。 随着袁捉跟开芦叶离去,两道身影同时落地,就在天钵城主面前。 这位天钵城主只觉得脊背发凉,面前两人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还没等他开口,又是一道中年身影凭空出现,落地就对着那一老一小抱拳。 瞧见这一幕,天钵城主愣是没敢把一句宗主喊出来。 少年人面无表情,没有开口。老人则是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在意,早在计划之中,不给教祖割点儿肉,我怕天门开后先死的不是那十二条看门狗,成了我了。” 一旁的少年人这才开口:“十一处山头儿,还割让了哪座山头儿?” 玥谷是他孟休打死都不会割让的,但把开芦叶跟袁捉给了明教,就等于授人以柄了。但不这样,好像也不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那边的天钵城主明明瞧见了少年人嘴唇动弹,但就是死活听不见声音。但他反倒长舒一口气,听不见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孟休看向朝天宗宗主,问道:“你觉得呢?” 中年人抬起头,试探问道:“独野苋的金鼎宫?” 孟休哈哈一笑吗,”苏箓一直觉得他聪明,他只是不知道,你这个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看似冷血无情的朝天宗宗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说得对,就是金鼎宫。我也没法子,若非凭空出现一位疯魔海上疯魔人,拿走了那样东西,若非如此,我也舍不得把天工让出去啊!“ 这天工跟各国皇室所谓天工,那是两回事。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就是这字面差距。 孟休抬头看向天幕,微微一笑。 不这样,教祖又怎会让步呢? 已经在拒妖岛厮杀一场的九洲道种,修的是太上忘情,而天外那位喜系黄巾的太平教祖,修的是真正的无情啊! ………… 那座松鸣山,终究没能留下剑修种子。 被松鸣山视作宝贝的黄雪,昨日被个挂壁楼那位登楼剑修带走了,来时就撂下一句话,刘贝便编了个故事,把自己的徒弟卖了。 所以这位松鸣山财神爷,今日独自一人在那松林之中喝闷酒。 顾慢慢从黄湾回来,也是刚刚得知此时,他也不晓得怎么去安慰刘贝,只好走上前去,抢过酒壶狂灌了一口酒水。 “能不能去求一求刘山主?” 刘贝抬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道:“被个登楼剑修带走,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你小子怎么学得跟那个周辽人一样?记住啊!咱们松鸣山不是青椋山附属,生意伙伴而已,不要遇事就想着去找别人啊你!” 顾慢慢低下头,轻声道:“可黄雪……”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刘贝说道:“我跟雪儿说了,谢杖给了我一百泉儿,我把她卖了。” 顾慢慢瞪大了眼珠子,“你可真是个人啊!那她不得恨你一辈子?” 刘贝苦笑一声,恨就恨,好过在这犄角旮旯里与三四个人钩心斗角强。 他看了看顾慢慢,这孩子心善,要是刘山主愿意收留,能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最好了。 谢杖带着黄雪,也刚刚返回他那处新建别院。 听闻此时的武槊早就带了个年轻人等在别院之中,带着曾经的离洲榜二周仁,已是真境剑修。 毕竟当年被刘景浊所斩的神游修士,就是要去松鸣山把黄雪带回挂壁楼,给周仁充当剑侍的。 所以武槊带着这位挂壁楼天骄到此,倒是没有面色不善,只是说要给周仁跟黄雪定下一桩婚约。 也不管黄雪答不答应,说完就走了,留下来羞愤无比的年轻女子。 当年的少女此时都成了苗条姑娘,但她始终记得当年那位刘先生说过的话,人不能忘本。 黄雪皱着眉头,沉声道:“我这辈子只可能有刘贝一个师傅,谢剑仙死了这条心吧!” 谢杖淡然开口:“你以为不是我,你会与周仁有这一桩婚约?不会,你还是会被带到挂壁楼,但只是剑侍,或是沦为周仁的玩物而已。” 也不管黄雪什么眼色,其实该叫做张柳的谢杖,心中叹息一声,“少主啊!你这传信不如不传,有点儿坑人啊!” 也不知他到了拒妖岛没有,有无帮我给她放上绚烂烟花? 朱雀王朝以北那座竹叶国青笋郡,不怎么好客的好客山庄,今日有客登门。那客人自称为瘦篙洲人氏,是一位刘先生说了,只要到离洲,就得到好客山庄,邓老庄主绝不会少他的朋友一顿饭。 当然是曹庋编的,刘景浊哪儿说这个了? 开门的是个青年人,虽然把曹庋带进去了,却说他爷爷这几天心情不好,可能不会见曹庋。 原来是传来了一封信,是邓大岙的至交好友,死在了归墟战场上。 曹庋只得说,死得其所,壮士也。 自称独孤紫池、寄居在曹庋体内的那道魂魄,忽然与曹庋说道:“不对劲,我察觉到了一股子古朴气息!” 此时正好有个老者出门,端着茶水,笑呵呵说道:“小少爷,又是刘公子的朋友吗?” 独孤紫池沉声道:“得想法子走,这人很不对劲。” 邓休笑道:“好客山庄没落至此,也就他还会介绍朋友来了。穆伯,我爷爷咋样了?” 曹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独孤老货虽然很多时候不靠谱儿,但极其怕死,这会儿说的,肯定是真的。 此时一道老迈声音传来,“那小子,怎么样了?” ………… 鸿胜山那座白水洞天,两位多年不见的老友重聚于此,进入洞天之后便有个大髯汉子推荐他那藏宝舆图。 韩逄与路阖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 让过他之后,路阖笑着说道:“公子说这包圆圆是个坑货,但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挣钱。” 韩逄压根儿没搭理路阖,因为方才路阖说,孙文惇要去青椋山,还会有个牒谱身份。 他没忍住说道:“那狗都嫌弃的玩意儿,公子把他弄来作甚?” 路阖无奈道:“那老小子的夹鞘刀,你怕是没我跟邝乐挨得多。” 韩逄点点头,“那是那是,没法儿比。” 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是龙丘棠溪走之前的一场树下议事决定的事情。 要在这广袤九洲为公子建造一座座引路灯塔,但为什么会在白水洞天,他们也不知道,恐怕龙丘棠溪也不知道。 但路阖带着韩逄,先往那处大河之畔的杏花庵去了。 几千里路,瞬身便到。 韩逄见去的地方不对啊,便问道:“私事?” 路阖说道:“记不记得刘先生跟我们说过,自家人的事情,只要本事够,别说顺路了,绕路也要管一管!” 对于那个鬼修教书匠,路阖感观向来不差。更何况,白舂做的酸菜面,那是真的好吃。 走到那杏花庵门口,有个和尚已经笑盈盈在等了。 老和尚轻声道:“潘海,文德,出来吧。” 两个小和尚迈步出门,两人身边还跟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老和尚把孩子牵过来,轻声道:“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奚宣,二位送他去临安学医如何?就当是为那一桩千年因果,做个了断了。” 第492章各洲皆有事(中) 玉竹洲那座百花山庄,有个老妇人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就待一艘渡船到了玉竹洲,折返回去时,顺便带上个姑娘。 但她还是想给那个丫头做上一件衣裳,权当是个念想嘛! 岁数太大、离别太多,所以每一次分别,她都会当做最后一面来对待。 正在窗前缝制衣裳,院子里来了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不是世俗之中那种好看,就是两个字,贵气。 来的妇人,是多年来极少出门的牡丹夫人。 妇人走到门口,笑盈盈施了个万福,并轻声道:“前辈手艺,丝毫不减当年呢。” 宁梓抬起头,笑眯眯说道:“你这丫头,当年就数你嘴甜,都成了几千岁的老妖精了,还是这么会说话。” 牡丹夫人走进屋子,轻声道:“小兰说,想把梅花当成蜡梅,作为下一位花夫人去养着,这样一来,就得把忘忧的圣女身份取掉。我有些不知怎么办,来找前辈聊聊天而已。毕竟忘忧生来只是四品六命,想要冲破此等桎梏,有些难。” 被龙丘晾送来的一株梅,如今已经醒了,但百花山庄之中,大多数人不知道,她一直想走,但奈何被百花山庄花运所救,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宁梓一笑,轻声道:“她当年种花,凭喜好而已,就没想过把谁谁谁分成几品几品,是某个家伙闲来无事,写下一本《花经》,此后你们才有了所谓品阶命数。初代种花人是青帝座下百花仙子转生,生来携带百花气运,之所以你们这些个一品花瞧着高贵,只是因为她按照那本花经,分气运给你们多而已,并不是你们自身高人一等,明白吗?四品花又如何呢?忘忧那丫头,日后成就不会比你们几个花夫人低的。” 牡丹沉默了好半晌,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前辈,仙子当年平白无故消失,是为什么?真是因为那位道长吗?” 宁梓抬起头,没好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吗?” 牡丹一怔,差点忘了,当年有人种花有人鼓琴,有人花中起舞,三位奇女子,好像都喜欢那道士。 宁梓淡然说道:“与其想这些个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找一找西花王朝境内潜藏的一位渠帅,跟我们青椋山做生意,不能只坐等数钱,更何况我这一把老骨头还给你们百花山庄充当护卫呢。还有啊,眼瞅着五月节了,杨念筝差不多到了玉竹洲,百花山庄,最好是给西花杨氏紧紧绳子。” 牡丹点点头,“明白了。” 青椋山那艘渡船,先前在神鹿洲换了一颗“心脏”了,速度提升极多,将将一月,便由打神鹿洲到了玉竹洲。 陶檀儿怕只自己一尊登楼,不稳当,所以綦暮州早就等在西花王朝京城了。 这一趟到这里,就只剩下杨念筝、陶檀儿、白寒三人了。 但渡船落地玉竹洲时,渡口居然有个不速之客在等了。 陶檀儿冷眼看向那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沉声道:“做什么,别讨打!”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抬头看向杨念筝,轻声道:“老将军这些年我都在照顾,过得很好,姑姑既然回来了,可以放心回去,杨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姑姑,且放心回家。” 此时此刻,西花王朝京城那座高塔,有人鼓琴,所奏曲子依旧是白雪。 那位皇后娘娘越弹越气,因为方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太子在渡口等人。 一声清脆响声,琴弦断了。 有个身穿龙袍的中年人到此,笑着说道:“何必这么大气性?” 那位皇后娘娘沉声道:“咱们可真是生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好儿子啊!” 这位西花王朝皇帝走去一边书桌,提起笔写着什么,同时笑着说道:“无事,孩子而已,能翻出什么大浪来?百花山庄一倒,再无气运牵制,玲珑心必定到手。” 他放下笔,此时书桌之上,写着几个字。 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杨斛笑道:“霜可杀百草,也可折百花。” 又有谁知道,霜雪夜里,犹有一枝梅。 渡口那处,杨先已经被哄走了,杨念筝与白寒在坊市晃荡,要买些东西。 杨念筝知道白寒一路过来心情都不太好,因为临走之前,有个离洲来的年轻人来了一趟青椋山。那年轻人说是离洲以北有个叫做并灵山的山头儿嫡传,要去南山学道。 当时在船上,白小豆说了句:“好奇怪的山名,在琉璃县这边,冰凌就是冰的意思。” 杨念筝转头看向白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愣住了,因为在她眼里,白寒恍惚之间成了一身青衣的白发女子。 之前李湖生说过,这丫头在遇见山主跟他之前,重病缠身。 这一路过来,好多事情都很奇怪,她都没敢跟别人说。不光是有时候能窥人心思,甚至好像都能听到花草树木在说话,尚未生出灵智的花草树木。 ……………… 曾经的墨漯国,如今的墨漯王朝,版图相比从前足足翻了十倍有余,整个青泥国都被墨漯王朝包裹住了大半。曾经湄洛山下的湄洛郡,如今已经归属于墨漯王朝。 山君温落上次重伤之后,等于把刘景浊那唯一一次使用人皇印的痕迹抹除,代价就是山君温落近身布满裂纹,非人力可以修补。 再加上,如今北岳在墨漯国地界儿,而百姓们,如今只信明教了,以至于湄洛山香火凋零,别说修复金身,连就这样不扩散裂纹都很难。 半山崖壁之上,温落皱着眉头往东北方向看去。身边凭空出现一道人影,温落便转身抱拳,喊了句家主。 龙丘晾轻声道:“新任教主,与早先预料一样吗?” 温落点点头,“所谓老教主,跟新教主就是同一人,估计今夜就会醍醐灌顶,九洲会出现一个比大小姐还要年轻的登楼修士。” 龙丘晾淡然道:“那顶个屁用?再年轻能有我女婿年轻,十六岁多就是登楼了,又不是自己修来的,撑场面可以,打起架来,屁用没有。” 可温落却转过头,沉声道:“家主,那十个人选,就得多一个明教教主了。” 龙丘晾笑道:“少一个龙丘棠溪,正合我意。” 顿了顿,龙丘晾轻声道:“说不定还要少一个刘景浊呢。” 他们哪里用得着去汲取外界气运?三百年天外是白待的吗? 直到现在,龙丘晾才略微明白那布衣和尚的用心良苦了。 温落又问道:“时间?” 龙丘晾笑道:“原来不好说,现在嘛!那新任教主,少说也要十年光景稳固魂魄吧?那日子就在十年内吧。” 迷离滩红树城那个茶铺之中,有个小孩子刚刚帮掌柜洗碗茶杯擦完桌子,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去往外边儿河边,趴在围栏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澈见底的河水。 可河对岸几声嘈杂声音,惹得孩子抬头看向对岸。 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孩子围着个小姑娘,说什么你娘在朦胧台那边坐馆多年,你怕是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吧?不不不,你可能有好几个爹呢,有的留了好种,有的留了孬种,你就成了杂种了,哈哈哈哈!qQxδnew 小姑娘实在是太小了,就比刘存念大几个月而已,面对一帮七八岁的孩子,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小男孩看着河对岸,茶铺里有个老人也看着河对岸,可刘存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敢再看去。 铺子里的老人见状,也没什么别样神色,只是回头泡茶而已。 河对岸,有个年轻妇人狂跑过来,拿着扫把胡乱挥舞,骂道:“小崽子,滚一边儿去!”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齐声喊着,老妓从良生杂种,不知桃叶爹是谁。 河对岸那个小姑娘,名叫桃叶。 低着头假装没听见的小男孩,名叫刘存念。 游江国西边儿,苏崮已经帮着万象湖把那座湖上坊市收了起来,其余能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那艘渡船返回中土之时将万象湖搬迁去往中土星宿海。 苏崮此时与那个瘦篙洲天骄樊江月坐在一处平台,看云,聊天儿。 前几日褚世悟来过,已经商量好了给万象湖的补偿,也算是合情合理,足足五百泉儿。 樊江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走了,去找一趟龙丘棠溪,对了,你帮我告诉刘景浊,我会去往拒妖岛找他问拳,一定等我。还有,樊志杲,我没能下得去杀手,抱歉了。” 这些事情苏崮是听说过的,所以他问了句:“不论亲情只论对错,我赤亭兄总是没有错的吧?” 樊江月起身,点点头,“那是自然,但不论亲情这种事,谁做得到?大义灭亲的人,我并不觉得他们值得称赞。” 苏崮点了点头,樊江月瞬身就走。 女子前脚离去,苏崮已经皱起眉头,冷冷看向一边。因为身边多了一位白衣青年。 “你这过得,潇洒啊!” “你来做什么?怎么?非把我们母子逼上绝路不可吗?” 苏箓淡然一笑,“我没兴趣去管你们母子的事情,我来,是找一个人再等一个人。” 苏崮撇撇嘴,“劝你死了那条心吧,山主夫人心里只有我赤亭兄,你是我哥也不行,再说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轻声道:“尘埃落定之前,凡事皆有可能。” 第493章各洲皆有事(下) 破烂山乞儿峰,宗主姚放牛再次召开议事,这次他脸色很不好看。 姚放牛双手扶着桌子,冷冷看向下方,沉声道:“几句很简单的话,你们不用说,我说就行了。拒妖岛那边的事情,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知道是谁在暗中授意坊市那边故意为难人,但别再让我收到东门笑酒的告状信了,诸位长辈、师兄弟,明白了么?” 上次议事已经说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居然还有人从中作梗。刘景浊最晚年末就到拒妖岛了,到时候你们让我姚放牛怎么跟他交代? 能坐在这里的,至少还有多一半是长辈,姚放牛便皱着眉头说道:“诸位长辈,破烂山几千年了,甭说你们,缺我姚放牛一个,后边儿补位的人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假如你们不想坐屁股下面的椅子,大可以来告诉我,我成全你们。但是,谁要是敢坏我的事,我不做这个宗主之前,一定会让你们吃不上饭的。” 下方都是破烂山的功臣,躺在功劳簿上都可以安度余生的人,还真没给人如此训斥过,即便徐老山主在时,也没有。今个儿给个后辈如此训斥,多多少少,脸上挂不住了。 正好此时有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迈步进门,就姚放牛没起身,其余人皆是站了起来。 姚放牛略微皱眉,这些个老家伙们出来,准没好事儿。倘若破烂山这些底蕴不愿意交出坊市,那他姚放牛,也只能辞去宗主职位,跑去拒妖岛,跟刘景浊一起把坊市抢来了。 没想到那老者居然微微一笑,冲着姚放牛一抱拳,轻声道:“宗主,老头子我岁数大了,不想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辞去飞云峰主,请宗主着手安排新任峰主,老头子我去净谷养老,如宗门需要,招呼一声即可。” 话音刚落,另有三道身影同时进门,一样的说辞。 姚放牛一下子就明白了,对着四位老祖宗拱手作揖。 他亲自走下高位,送走四人,进门之后便换作笑脸,哪儿还有方才那副模样? 今日议事,破烂山破烂山来了一次大换血。掌律、钱谷、护山供奉,全换成了姚放牛同辈修士,至此,破烂山年轻一代与老一代,在这议事大殿,总算是在数量可以势均力敌了。 返回后山那处四水归堂的宅子,姚放牛问了句:“那些个不挪窝儿的老祖宗,你请来的?怎么请得动的?食古不化的几个老顽固,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儿出来了?” 徐瑶一笑,轻声道:“别觉得他们是老顽固,也不要觉得那几个师叔跟你唱反调。他们只是觉得破烂山是自己拼起来的,凭什么白白送别人?其实真要有一天,需要他们去上战场,他们是绝不会惜命的。” 顿了顿,徐瑶说道:“何师叔……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 新鹿王朝出兵以后,中土这边又有十余位登楼到了灭洲城,旧大月王朝境内,如今已经没有可以反抗景炀王朝的兵力了。 但,打下来容易,守大月,需要的就是更多的兵力了。 所以高车国已经在往南迁移,而且去得越早,越可以挑选好地方落户,除了朝廷按照每家人口去补贴,还会免去十年赋税,所以高车百姓,可以说是前仆后继去大月了。 按照许经由老早与帕朵儿的约定,旧大月王朝至少三分之一的版图是要划给高车国的,许经由说到做到,但前提是高车得守得住自己的国土才行。 如今长安城里,正在商议西岳西迁事宜。 而浮屠洲,也已经兵合一处,开赴两洲边界,大军直指灭洲城。 只要是景炀境内的炼气士山头儿,皆要出人出力,不去也可以,秋官上门去请。 只是前不久一道邸报发出之后,整个景炀境内,各个炼气士山头儿都有些不满,是因为关于刘景浊的一道邸报。 我们在非要去浮屠洲拼命,他刘景浊作为皇室中人,一座青椋山更是拥有两尊登楼数位炼虚,他跑去游山玩水,让我们拼命?仟韆仦哾 邸报一出,国子监集贤院那帮读书人就有地方发挥自个儿文笔了。 刚刚返回长安的夏官池妖妖,背剑进了国子监,就如同当年刘景浊拿着柳条进去一样。 足足一个多时辰的鬼哭狼嚎,京兆府那边不知跑去多少人告状,但人家京兆府尹就是无动于衷。 等池妖妖出来之后,门口一个背阔剑的女子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看来我是来晚了,太白山赶回来耽搁了一些时间。” 池妖妖看向佟泠,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但就这一句话,池妖妖对佟泠感官大变。 池妖妖扭了扭脖子,轻声道:“他虽然有时候不靠谱儿,但他什么时候怕过死?要不是去拒妖岛,早就杀到浮屠洲了。” 佟泠撇撇嘴,摘下背后阔剑,拖在地上往里走。 池妖妖一愣,“你干嘛去?” 佟泠轻飘飘一句,“你出气了,我还没有呢。” 池妖妖又是一愣,心说你佟泠不是一直憋着要杀他吗?这又是做什么? 佟泠停下步子,笑了笑,轻声道:“至少刘景浊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然后,就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读书人一茬儿换一茬儿,茬儿茬儿都挨揍。 池妖妖哑然失笑,刚刚想离开,结果迎面又走来一个人。 “谢姐姐,你……” “我也来揍人。” 此时此刻,京兆府衙门已经被跑过去的读书人围得水泄不通,说再不管就闹去皇宫,凭什么他刘景浊是皇家子弟就可以免了上战场?因为这个,我们无缘无故挨打,没人管吗就? 京兆府尹迈步走出,掏了掏耳朵,一脸无所谓,开口道:“去找陛下去,不行上洛阳去找太上皇,但今日这事情,即便我不做这个京兆府尹了也不会管的。” 他娘的,光动嘴皮子,怎么你们不自个儿去战场上瞧一瞧?这些年对你们这些个吃干饭的就是太纵容,老子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真觉得你们这些个只会动嘴的家伙,羞先人啊! 佟泠不是秋官,但其实是在代行秋官之事,还有夏官、冬官,三人揍完读书人,却没着急回去。而是不约而同到了长安以东那座名字很多的桥边。 “找出来了?” “一早料想的那样,就是他。” “我们什么时候打死他?” ………… 北境有一和尚落地清溪渡,径直去往那处青椋山的客栈。 今个儿邝乐不在,明日五月五了,他准备喊来新收的弟子,以后就在客栈打杂了。 坊市里头,有个卖丹药的铺子也早早关门,羊青辞带着那个少年人去了果老县,明显生意不错,若不然还出去逛? 客栈今日没什么人,白舂收拾完了东西就坐着发呆。 这几日四处都是雄黄酒,不宜出门。 好几年了,她压根儿开心不起来,不敢闲下来,但凡闲了下来,总是习惯性地胡思乱想。 此时有个身披袈裟的老僧进门,也不知为何,白舂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陈文佳、阿达、邝乐、方杳木,他们都已经到了客栈外面,但一道屏障隔绝此地,他们愣是进不去。 只听见那老僧言语:“贫僧乃是清凉山方丈,来化解一桩数千年之久的恩怨,对他与先前那只文鬼,都是好事儿。” 于是一个故事开始讲了起来。 数千年前,有一巨蛇出邙山,准备水淹洛阳,后被乌茶国高僧善无畏降服…… 外面几人听完这个数千年不断轮回的故事之后,老僧又道:“千年因果,终须有个了结的。” 白舂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下辈子,我可以是个人吗?” 老僧点点头,“那是自然了。” 屏障终于撤去,几人却都没有进去。 还是白舂走出门,微微一笑,轻声道:“诸位,我想做个人。等山主回来了,记得帮我告诉他,我希望青白客栈里的白,是我这条白蛇。等念筝回来了,也帮我告诉她,有她这个妹妹,我特高兴。还有小豆子还有你们,这些年,多谢照顾了。” 今日之后,青椋山再无蛇妖白舂,而蜀地那座丈人山下,会有个白姓女孩儿出生。 一切尘埃落定,泥鳅湖边上,大家聚在了一块儿。 袁塑成听完那个故事,轻声道:“是有人在帮山主脱离与佛门的这点儿纠缠吗?” 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落地,“应该是这样的。” 邝乐瞪大了眼珠子,二话不说一把撩起衣裳,把肚皮上插了一圈儿的刀子拔出来两把,冲着孙文惇就砍去。 “你他娘的还敢来?老子记了你一百年的仇了!狗日的别跑,跟老子大战一场,我不把你屎尿屁全打出来,老子就不是厨子!” 陈文佳神色古怪,忽然有些后悔担任掌律了。 掌管律法,狗都嫌弃啊! 远在青鸾洲的刘景浊,此时也才刚刚到醒神王朝境内而已。 就看字面意思,醒神,醒的是什么神? 山神?水神?还是那些个沉睡古神? 第494章又见白猿 一路追着那青袍人半月多,三次换乘渡船,过境五万余里,这天青袍人终于停下来了步子。 走过一小段儿醒神王朝疆域,到了却河上游在醒神王朝以北的一座类似于迷离滩的地方,占地千里,东西各有一座大山头儿,都是二流顶尖势力,山中不止一尊炼虚,但双方很不对付,时常大打出手。 这地方刘景浊还算熟悉,当年有两个人,一个叫刘见秋,一个叫做龙溪,他们就曾经到过此处。因为听说彭景城里的火锅儿好吃,龙丘棠溪就想去,结果姬家追杀刘景浊的人来了,害得她没能吃上一顿心心念念的火锅儿。 刘景浊换上了一袭白衣,再次走进这座彭景城,与刘景浊印象中相差不大。 进城先找了一个兵器铺子,随便挑了一把凡兵,镶嵌青玉的剑鞘与剑柄,瞧着确实晃眼,但很便宜,一枚半两钱而已。 然后刘景浊就成了许多话本小说之中主人公的形象,头别玉簪,白衣挎剑。 本就身型还算高大,这样一来,瞧着还真有那种儒家剑客的模样了。 两座山头儿分别是西边的桃木山跟东边的魍魉山了。 桃木山算是道门之外最擅长捉妖养妖的山头儿了,天底下兜售妖宠最多的,除了浮屠洲之外就是这座桃木山了,当然了,也擅长捉鬼,但养鬼之事就不敢做了。 至于魍魉山,字面意思就很清楚了,除却山主是人,剩余的都是各种木石之怪。当年刘景浊就很好奇,这座魍魉山是怎么在青鸾洲延续香火的,后来到了拒妖岛才明白的。 一座山上都是捉妖人,一座山上都是妖,不打起来才怪呢! 当年刘景浊在拒妖岛,是见过魍魉山修士战死海上的。就是是因为这个,青鸾洲才允许一座魍魉山存在吧。 而那青袍人,去的是桃木山。捉月台化虚潜藏云海,等于刘景浊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桃木山,若那青袍出来,刘景浊定会察觉。 重游故地,有一样东西,刘景浊得去瞧瞧还在不在了。 当年不知道龙丘棠溪真正身份,知道以后,刘景浊就有些不理解,龙丘家的大小姐当年为什么那么抠门?往死了钻钱眼儿,所以才给刘景浊起了个财迷外号儿。 走去那间售卖各式各样杂物的铺子,刘景浊一眼就瞧见那莲花琉璃盏。 当年俩人凑一起拿不出来十枚泉儿,这铺子掌柜又不愿降价,以至于龙丘棠溪最后气呼呼地走了,念叨了好几天。 先挑了别的物件儿,是一本线装残破书籍,刘景浊翻看了一下,只瞧见了一句“天有五气,万物化成”,便立马合上书本,转头问道:“这个怎么卖?” 老掌柜还是当年那个,虽然也是个老金丹,但肯定不记得刘景浊。 “实心要的话,算你一枚泉儿。这是当世孤本,我也瞧不出来个一二,总之我读书多年也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个。” 刘景浊一笑,“一枚五铢钱。” 老人瞪大了眼珠子,“好家伙,你这么砍价不怕被人打死?最多给你五枚五铢钱,别再说了,不买就走。” 刘景浊假装沉吟,顺势走去琉璃盏那边,好奇问道:“这等凡人货色,都没有半点儿灵气涌动,摆在这里做什么?” 老人看了一眼,看样子是有些惋惜,“要的话三枚泉儿卖你了,当年有人出价十枚泉儿我都没卖呢。” 刘景浊一笑,“你卖别人去吧。” 说着便取出一把泉儿,足足二三十枚,挑出来一枚磨损最严重的递过去,等待找钱。 老人瞥了一眼,“小金丹,财不露白的道理不懂吗?赶快收起来。” 其实还有下一句,他看了一眼琉璃盏,叹息道:“我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物件儿,摆这里小二十年了,今天给你放个漏,两枚泉儿卖你了。” 刘景浊一笑,立马儿取出两枚泉儿放下,转身就取走了琉璃盏。 老人一愣,“你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刘景浊憋住笑,轻声道:“十四年前前辈可是一文不少啊!要我十枚泉儿,今个儿被我两枚泉儿买走了,气不气?” 哪成想老人一愣过后,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气,我一百半两钱买来的。唉,年轻人还是道行浅了,虽然我没认出来你,但我含泪血赚两枚泉儿,良心不安呐!” 已经出门的刘景浊差点儿就是一个踉跄,这他娘的就算是杀人诛心了。 你不气,我气啊! 不过买了她当年想要的东西,算了,不计较了。 这彭景城,处于桃木山与魍魉山中间,城主虽然只是真境,但做了好些年的和事佬了,当年就听说了,谁敢在彭景城闹市,来的就是桃木山跟魍魉山的人。所以这处不能闹事情的地方,便成了一个销赃的好地方。你敢卖就有人敢买,规矩就是不能问东西来路。 入夜之后,城中便会有个妖市,分作东西两市,都是卖妖物,但东市卖活物,西市卖的是死物。 当年没能逛上,今个儿既然来了,就补上。 本就时候不早了,很快就到了夜里,两市摊子也就慢慢摆了起来,都是彭景城自己的摊子自己的人,收取佣金,替两座山头儿买入卖出。譬如东市,兜售妖宠,也收未经训化的小妖,西市兜售妖物所产的东西,也收各种稀奇古怪可以助妖族修炼的东西。 走到东市,卖猴儿的卖鸟儿的,什么都有,境界高低不等,价格天差地别,但最高也就是凝神妖宠了。 瞧见这乱七八糟的集市,刘景浊难免想到,这些个妖物有几个是真正伤人不学好的妖? 结果往前走来走去,一块儿足足三丈高近一丈宽的石碑就立在街道中央,上面写的字也简洁。 妖宠皆是桃木山自小养出,捉来的妖不卖,圣人烦劳绕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桃木山可谓是求生欲极强了。 绕去另一侧,写的是,“只收有开灵智迹象的飞禽走兽,成妖拿远点”。 看完这石碑再这么一瞧,还真是,那些个小妖就安安静静待在笼子里,不吵不闹。拿来卖给摊子的,都只是略有灵性的小兽。 走着走着,刘景浊冷不丁地,瞧见有人以锁链拴着一头白毛猿猴走到一处摊子前,已经在谈价格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震颤,也不管这其中有无什么算计,径直迈步走了过去,打断两人言语,开口问道:“你想卖多少钱?” 牵着白猿的中年人还没说话,方才与其交谈的女子便皱眉看来,沉声道:“道友,不带这么截胡的。” 刘景浊都没理她,只是问道:“多少钱。” 中年人一愣,心中窃喜,顺势抬高价格,竖起一根手指头,轻声道:“一枚泉儿。” 方才明明还只是五枚五铢钱,这就翻了一倍了? 可刘景浊没工夫跟他闲扯,掏出一枚泉儿,之后硬是把白猿拉了过来,牵着就往客栈折返。 先前还在互相砍价的两人,都愣住了。 一枚泉儿,那不是一文钱,都不砍价就带走了? 女子回过神,对着中年人微微眯眼,沉声道:“道友,以后你的生意,彭景城不做了。” 中年人管你那么多,撇嘴道:“我卖东西,自然是价高者得,怎么?彭景城还要给我点颜色看看不行。” 他们哪里知道,即便喊出十枚百枚泉儿,刘景浊也会二话不说掏钱的。 走出坊市之后,刘景浊这才松开白猿,顺势解了其脖子上的枷锁。 刘景浊抬手按住小白猿的头,以心声说道:“我知道你听得懂,你不必怕我,我绝不会伤害你的,你暂时跟着我,过些日子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回我的山头儿,到时候你在我的山头好好修炼,行不行?” 初开灵智的白猿,也有个七八岁孩子的灵智了,自然明白,但就是说不出来话。 小白猿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刘景浊,刘景浊赶忙以心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可以听懂。” 只见白猿拿手比划了一番,又呜呼几声,刘景浊一下子就明白了。 “走,请你吃饭去。” 原来是饿了。 客栈一楼,角落一张桌子摆了一桌子肉,白衣挎剑的年轻人笑盈盈看着,白猿独自大快朵颐。 别桌有人嘟囔:“什么世道?畜生吃得比人都好?” 刘景浊缓缓抬起头,眯眼看了过去,冷声道:“管好你的嘴,他是我的家人,不是畜生!” 眼神之冷冽,吓了方才那人一哆嗦,他赶忙回头吃东西,再不多嘴。 他娘的,半开玩笑的一句调侃而已,至于一副要杀了我的眼神吗? 白猿蹲在长板凳儿上,脸上那叫一个开心,撕下一块儿肉站起来就往刘景浊嘴边递去。 刘景浊摇摇头,轻声道:“我徒弟不吃肉,我也不喜欢吃肉。” 没想到白猿居然放下了手里的肉,连嘴里的都吐出来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轻声道:“以后回山,别当着小豆子面吃肉就行了,现在可以吃的。” 但白猿还是摇了摇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刘景浊笑了笑,以心声说道:“那就不吃了,以后咱们吃素。” 又要了许多素食,把他的肚子填饱了,刘景浊这才带着白猿上楼。 白猿皮毛下方的暗伤不少,刘景浊又运转灵气帮其疗伤,之后这白猿就自个儿卧在床头,沉沉睡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算计也好,因果也罢,我都接了。” 你养了小豆子一年,此生再见,我护你一生。哪怕你无法修炼,青椋山也会一直养着你,这是我刘景浊该感谢你的。 若非当年那头白猿,白小豆的内心怕就是纯粹漆黑,暗无天日了。 刘景浊眼前甚至都有了一幅画面,是白小豆回山之后,瞧见他的白猿爷爷的画面。 第495章剑运游丝 入桃木山的青袍人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出来,这桃木山有无隐藏登楼暂且不好说,刘景浊暂时还不敢让捉月台化虚潜入。 毕竟山中不止一尊炼虚的。 可事实上,假如有朝一日天门大开,恐怕炼虚境界都是不入流的存在了。 九洲十二境,外界共计十四重境界,怎么来看,一个第九境都不是可以称之为二流的存在。 但刘景浊境界在这里摆着,即便重返第八境,相对来说终究还是境界低微了。 低头看了看白猿,刘景浊想来想去,还是在其身上刻画一道灵阵,最差也是可以抵挡神游巅峰全力一击的阵法,毕竟有些事得早做谋划。 他刘景浊不太相信,一个临时改变的行程,就能这么巧遇到他? 正此时,一袭青袍走下桃木山,后方跟着一位炼虚,看样子是应该是桃木山山主了。 离得太远,听不见二人言语,但看模样,那炼虚对于一个只真境的青袍人十分恭敬,始终错后青袍人一个身位,且微微弓着腰。 刘景浊赌了一把,干脆将捉月台化作须弥芥子,放在两人十丈之内,去听两人在说什么。 还好,看样子不是那种神识极其强大的存在,并未发现捉月台。 而刘景浊,正好听见按桃木山修士说了句:“先生放心,国师吩咐了,我们定然是上刀山下火海的。” 青袍人也点了点头,开口道:“事成之后,我们青奴会帮你们桃木山平了魍魉山,此后这方圆千里,你桃木山一家独大。” 可把中年人高兴坏了,堆了一脸笑意,点头哈腰不止。 青袍人点了点头,再次离去,这次就是直往东南了。 刘景浊没跟去,只是让捉月台随着那炼虚回山,再去瞧一瞧有无什么后话。 醒神王朝的青奴,大瑶王朝的琼女,都是类似于景炀王朝五龙卫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景炀五龙卫受制于皇室,而青奴也好琼女也罢,都是隶属于一国供奉殿的。 中年人走回去百余步,一下子笑脸变作黑脸,甚至扭头儿朝着路边儿啐了一口,低声一句:“妈了个巴子的,狗东西!” 就这一句,险些把刘景浊逗乐了。 这是得有多嫌弃? 中年人瞬身返回山巅,大半夜的,议事大殿灯火通明。 他迈步走进议事大殿,又成了一副笑脸,这变脸速度,堪比戏子。 慢悠悠走上高位,下方坐的几人也没着急开口,是中年人落座之后,满脸笑意,开口道:“青奴那位走了,说咱们只要帮忙干成一件事,醒神王朝就会帮忙给我们除掉魍魉山,此后方圆千里,咱们桃木山就是一家独大了。” 左侧首位,应当是一山掌律了,年纪也不小,他开口道:“山主还是先告诉我们,是什么事情吧。一座醒神王朝,不可能白白干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情的。” 桃木山山主微微一笑,轻声道:“今天就咱们老哥儿几个,事情我就不隐瞒了,就是让咱们啊,去海上,截杀一个人。” “谁啊?” “醒神王朝十皇子!” 刘景浊只微微一笑,瞬间收回捉月台,觉得这桃木山山主挺好玩儿的,杀天下排名第二大王朝的皇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这不就是在试探人心? 一个小小桃木山,敢去就怪了。 刘景浊拿出白天买的书,一翻开就是一夜过去了。 天微微亮时,白猿也醒了,刘景浊带着白猿下楼,把他的肚子填饱之后,继续往东南方向,打算进醒神王朝。 出城之时还被仔细搜寻了一番,看着城门口贴的告示,原来是昨夜有人摸上桃木山,偷走了极其重要的宝物,这是要捉贼啊? 刘景浊忍着笑,暗道一声桃木山好计谋。 有一条尾巴一直跟着,刘景浊也没在意。估计是昨日拿钱太爽快,那中年人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吧。再一看自己只是个金丹修士,这钱不要太好赚了,杀人越货之后还能把白猿再卖给桃木山一次。 这会儿算是到了魍魉山地界,周遭树木茂盛,小生灵极多。 此时刘景浊带着白猿行走于一处山涧之中,溪水潺潺,两岸满是奇花异草,半山腰野鹿成群,半空中飞鸟乱鸣。 重归自然,白猿已经按捺不住想出去跑一跑的冲动,但他还是看了看刘景浊,喘着粗气,一副寻求同意的表情。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跑去吧,遇到危险了就赶快回来,别跑太远。” 白猿明显一笑,随后便狂奔出去,山涧之中猿啼声回荡,惊飞大片林中鸟。 刘景浊则是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 还跟着?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么? 刘景浊干脆放慢了步子,就等那人来了,结果等了好半晌,没见人来,放开神识一看,这钻钱眼儿的家伙居然去追山上一头初开灵智的狐狸去了,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你不看看自个儿在什么地界? 果然,给人一通胖揍,丢出去了。 此时白猿还在山林之中撒欢儿,原本好好的,可刘景浊察觉到了他忽然停了下来,于是赶忙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那白猿居然与另一只白猿蹲在水边,像是在眉目传情。 刘景浊伸手捂住额头,以武道手段拔地而起,踩着树木,几个瞬身就到了白猿不远处。 一时之间,刘景浊不晓得怎么去喊了。就这放个屁的功夫,给他找到了一头母猿你看,这上哪儿说理去? 刘景浊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灵气涟漪,他赶忙收敛自身气息,免得吓到来的小红雀。 一只小红雀飞来,落地之后便是一位身穿红裙的矮小女子了,神游境界,不算低了,但个头儿是真低,像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这位道友,私闯魍魉山,怕是有些无理吧?” 刘景浊一笑,指了指下方山涧,问道:“那不是路?我家这小猿跑上来了,我怕他惹祸,顺便跟来瞧瞧而已。如有得罪,我立马带他离去。” 说着就朝着前方喊道:“差不多得了,你们先认识认识,以后修炼有成了,只要你有本事给我带回去,我给你出钱,咱们上魍魉山娶了她?” 听的一边小红雀那叫一个无语,两头初开灵智的猿猴而已,等到能化作人形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你倒是想得好,先把娃娃亲定了? 好在是白猿听话返回,十分乖巧的站在了刘景浊身边。 刘景浊慢慢转过头,轻声道:“有一只黄鹂,战死在了归墟,认识吗?” 第496章 是谁(上) 挥手收起两把剑,刘景浊抬手按住白猿,轻声道:“谁告诉你的?要卖你的那个人吗?” 白猿摇头不止,手里也比划个不停,大概就是说,不是卖他的那个人,那个人只是把他从山里带出来了。他只是觉得那道线奇怪,所以想带着自己去看一看。 刘景浊揉了揉白猿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了,没事。” 眯眼看先那条游丝落下的地方,不是醒神王朝京城,还能是哪里? 况且,此时才是真正瞧见,剑运游丝远不止一缕,竟是有着五条之多 想了想,刘景浊手中多出一道符箓,算是一道易容符箓吧。 抬手贴到白猿后背,原本齐刘景浊腹部高的白猿,已经成了个白衣少年,背着刘景浊买来的那把凡剑。 刘景浊也再次改换打扮,重新穿上苍青长衫,但没有背剑,只是挎着酒葫芦。 他抿了一口酒,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前方那座城池。 落地孤沱山之前,那青袍人就已经盯上了刑寒藻,是要引刘景浊现身。刘景浊如他所愿,现身了。 之后在孤沱山,邓稼木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语,让刘景浊略有些失神。因为那位老山主说了,孤沱山上任山主战死之时,也就是八百年前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是七姓其中一位家主从中作梗,卖了战场上的戍边人。 其实在登山之时瞧见那个姑娘,刘景浊就已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无巧不成书是对的,但不会这么巧的。 之后跟着那青袍人南下,遇到白猿,再瞧见这剑运游丝,也就是大半个月的事儿。 就好像是有人在故意牵着刘景浊,把他引来了醒神王朝。 有人在偷斗寒洲剑运,这件事刘景浊早有猜测,在瘦篙洲那处斩龙台遗址瞧见剑运游丝并将其斩断之时,刘景浊便愈发笃定此事,现在看来,是有人想要把天下剑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左春树第一次破境登楼之时,青鸾洲同时出现了好几位剑修,都在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境内,且都多多少少带点皇室血脉。 如今这剑运游丝指向了醒神王朝京城,看那剑运落地之处,还是皇城啊! 刘景浊最早有一个大恶意的猜测,与葬剑城有关,但现在,想法有些变化了。 而且,给刘景浊指路的人,多半是没有恶意的。是自己想管但没办法管? 刘景浊转头看向变成少年人的白猿,轻声道:“你只需要跟紧我就好了,很快就会把你变回去的。” “少年人”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自己手掌,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是仍然不能说话。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往自己身上贴了几道遮掩气息的符箓,随后便带着白猿进城。 一国京城,进城搜查是难免的,城门口两侧围墙是黑石砌成,延伸出去足足几百丈,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名字,少说也有几十万个名字了,就这,还有工匠在极远处继续刻字。 进城之后,刘景浊便瞧见其中一道剑运落地之处,好像在城中四处晃悠。很快就领着白猿到了一处酒楼,剑运落地之处,是在里边儿。 刘景浊带着白猿坐在酒楼街对面一处铺子屋檐下,就这么等着,足足过去一个时辰,这才有一对夫妇自酒楼走出,妇人小腹隆起,两人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清一色的元婴修士。 白猿瞪大了眼珠子,抬手就要指,给刘景浊一把按了下来。 刘景浊以心声道:“我看见了,是那个妇人。” 剑运是落在妇人身上的,但绝不是给这个凡俗妇人,而是其腹中胎儿。 只听见搀扶妇人的男子轻声道:“姐,卤水鸭也吃了,该送你回去了,再不回去,恐怕太后跟娘又要怪罪。” 妇人笑苦着脸,嘟囔道:“我又不是没有家,父皇非让我去跟娘住,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别扭死了。老十,你赶紧跟父皇讨个封号,单独开府吧!” 年轻男子笑道:“姐夫在南疆平乱,你一个人住在将军府上,我们都不放心。再说了,我很快也要去往拒妖岛监军,到时候不得让娘照看你?皇后好不容易想法子把我逼出朝堂了,你如今腹中有胎儿,且得小心。” 妇人笑着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轻声道:“还是我老弟疼我。” 一行人已经走远,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 老十?醒神王朝十皇子吗? 那妇人是公主,驸马带兵南下平叛去了? 那剑运出自何人之手? 还有两道剑运,都在皇城深处。天下第二大王朝,想都不用想进去,怕是来个登楼想进去都难,别说自己一个小小真境了。 其实即便以剑运如此浇灌,也不一定出得来一个剑修,只是炼出一把本命剑的几率要大于常人而已。 十大王朝的京城,每一个都是人间绝对的大城,也绝对是人世间最富庶繁华的地方之一。 进不去,那就只能等一等,等皇宫里边儿的人出来了。 刘景浊便先找了个住处,暂且等一等。 白天刘景浊会独自出门,四处逛一逛,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是一国京城,那不是寻常邪祟能来的地方。 足足等了半个月,那剑运终于有了一点儿动静,出皇宫了。 剩余两道剑运,是落在同一人身上的。 走出皇城的那人,已经是个十五六的孩子了,并且已经是个黄庭修士,且阵仗明显是要大很多,虽然人少,但身后跟着的,是身着青袍的炼气士,炼虚境界。 少年人好像并不怎么贪玩儿,出来也没瞎逛,而是直去城西,到了一处宅子。 刘景浊祭出捉月台,化虚跟去,瞧见的却是那少年独自走入宅子,靠在了院子里一棵槐树底下。 院子里,种了槐树? 穷看碗富看穿,槐树不种庭院间。 这句老话,到处都有的。槐者,木鬼也。大多数人觉得,槐树容易招鬼。 况且这老槐树,一看就是境界不低了。 果不其然,一阵风吹过,槐树当中走出个黑衣女子,女子面色有些苍白。 刘景浊当即皱起眉头,这女子自己见过啊!虽然只是刻画出来的假人。 这不就是去年在瘦篙洲碰见那只风生兽时,叫做冯小盈的小姑娘以血水换槐叶的那树妖吗? 什么情况?他李泥丸咋个不说那都是真事呢? 只见那黑衣女子走去少年人身边,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啦?小太孙又受委屈了?” 少年人摇摇头,之后低下头。 顿了顿,少年人说道:“父亲要娶妻了,我这个太孙位置怕是保不住的,就是来找槐姨聊聊。我……我还是想知道我娘亲去哪儿了。” 黑衣女子轻轻将少年人拥入怀中,轻声道:“不能告诉你,等你什么时候当上了醒神王朝皇帝,我才能告诉你。小楚廉,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要是修炼,那就好好修炼,要是想接手醒神王朝,那就得早早培养自己的势力,本事不到家的时候,知道的越多越烦人的。” 原来少年人叫做楚廉。 少年人缓缓起身,轻声道:“那我走了,槐姨保重,出来的时候长了,他们会不高兴的。” 黑衣女子刚刚要点头,少年人冷不丁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小臂,一缕温热血水当即流出,滴滴落向槐树下方。 吓得黑衣女子赶忙遮掩此地气息,一把按住少年人手臂,红着眼眶,沉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滴血落地,槐树妖脸上明显多了几分血色。 少年人苦笑一声,一双眼睛直愣愣看向黑衣女子,问道:“我的血有这作用,我娘肯定也有,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我娘才失踪的?” 槐树精一把捂住楚廉嘴巴,压低声音说道:“千万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你的秘密,连太子也不能说的,你明白吗?” 顿了顿,槐树精强忍着泪水,沉声道:“要不然你会死的。” 少年人咧嘴一笑,抬手擦了擦槐树精眼泪,轻声道:“槐姨,你放心,我不会死的,醒神王朝不敢让我死的,他们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很多钱了。” 在黑衣女子一脸震惊之中,楚廉小臂伤痕自行痊愈,少年人也迈步走出宅子,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方才那道屏障,对于刘景浊来说毫无用处,所以两人言语,也尽在耳底。 刘景浊微微皱起眉头,这醒神王朝的太孙,是冯小盈的儿子?跟冯小盈一样,是一种特殊体质吗? 而且,他好像知道自己身怀两道剑运之事。 此时院子里,有一道青袍落下,那人皱着眉头,沉声道:“很多年前就说过了,不该说的不要说,你好像并不把我们的话当回事儿?” 槐树精握紧了拳头,沉声道:“碰上这么个窝囊父亲,是他的最不幸的事,我说没说什么,难道你们看不见听不见吗?” 青袍人再没多说什么,一个转身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刘景浊,眉头皱得越深了。 看这模样,那位躲在暗处,本领通天,竟是能操控剑运的存在,不是醒神王朝人了,就连醒神王朝也得“花钱”去买。 运道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若非刘景浊与那把剑冥冥之中有了牵连,他一样察觉不到剑运流转的。 能有这么大本事的人,会是谁? 难不成,剑道之主? 忽然转头看了看身边白猿,他为什么可以看得见? 第497章 是谁(中) 孤沱山那处仿造的太极殿,朴遁甲与邓稼木对坐饮茶,年轻女子也坐在里边儿,盘腿修炼。这处悬空大殿,此时即便来个登楼修士,也是很难听见二人言语的。 但两人对坐,明显朴遁甲是要更自然些,而邓稼木要拘束一些。 邓稼木给朴遁甲倒了一杯茶,轻声道:“为什么一定是刘景浊?别的人不行吗?看他风评,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的。” 朴遁甲接过茶杯,轻声道:“你呀,这么些年了,小时候的毛病还是不改,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一定是对坏人,对好人也是一样。你只是听见了别人说刘景浊是个是多坏的人,你听他说过别人吗?作为一座足矣媲美顶尖一流山头儿的青椋山,还是景炀王朝皇子,他难道就不能刊登一道邸报,去骂回去?” 分明看着要老很多的邓稼木,居然讪讪一笑,开口道:“师傅说的是,我这岁数了,还是有些改不过来。” 朴遁甲叹息一声,“要是能找个可以炼制仙丹的人,你这点儿暗伤,其实还有三分痊愈可能。千多岁的人,你看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 里边儿盘坐的女子撇撇嘴,开口道:“当年你也没年轻到哪儿去,就少说小邓了。” 邓稼木自己抿了一口茶,又问道:“八百年了,我一直没问过师傅,为何当年死伤那么多人,就只有师傅跟刘前辈可以以这种兵解法子回来?为什么你们会觉得,一定是七姓其中一位家主在从中作梗?” 朴遁甲没答话,是那女子开口:“我爹给了我一件东西,你师傅那时候离我最近,就这么简单。” 朴遁甲也说道:“她连她爹都在怀疑,这么些年一直没回拒妖岛,就是这个原因。至于为什么是刘景浊,因为当年兵解返回,记忆几近消散之时,我跟刘前辈都瞧见过一个拿着断剑,跟活死人一样的虚影,十多年前刘见秋在青鸾洲时,我其实见过他一面,剑都一模一样,就是那把八棱玄铁剑,只不过那时的刘见秋,背上的剑未断而已。后来归墟那边就传来消息,惊鸿一现刘见秋。那时候只是觉得他天才,但前几年婆娑洲斩贵霜太子,象城立碑,我就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最起码,他敢于走上几百上千万里,去给一个大多数人不知名姓的戍边人出一口气。” 顿了顿,朴遁甲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人派青奴来跟我们做一场戏,引着刘景浊去往醒神王朝,我们其实已经跟那个人牵扯在一起了。” 邓稼木也是一叹,沉声道:“到底是皇家人,若非青奴有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当了二十多年废物的人,暗地里会有如此之大的势力。” 刘姓女子开口道:“若非那个人说,你们敢想象,有人布局数千年,要将从前的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卖到青鸾洲吗?” 女子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八百年前那一仗,原本是有希望将妖族打回那道门户的,可……” 朴遁甲把手里茶杯都捏碎了。 那一仗,死的都是天之骄子啊! 邓稼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寄希望于刘景浊,还是在赌吧?” 女子咧嘴一笑,轻声道:“你们看不见那家伙背后有什么。” 在去往绿坞湖的官道上,只一面,她就吓得不轻。 一个人背后,怎么会跟着那么多古时英灵? ………… 六月初二,醒神王朝去往拒妖岛的轮换大军已经集结在了城外,三日时间,给这三十万大军放松放松,六月初六那天大军启程,去往拒妖岛。 这次轮换,醒神王朝十皇子会亲自上阵监军。 而十皇子楚翟,在早朝之后,就在御书房外等着自己的老父亲,也就是醒神王朝的皇帝。 不是临行前的告别,而是拿来了一封匿名信,是从大瑶王朝传来的。 老皇帝看过信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黑着脸开口:“一座小小桃木山,要翻天吗?你自己去,喊上三十青奴,给朕平了桃木山!” 楚翟微微抱拳,轻声道:“父皇,桃木山知道消息走漏,赶在信来之前,就已经派人上门谢罪了,咱们不必再与他们生事。只是……国师也好母后也罢,都是长辈,翟儿不想闹得很难看,我这一趟生死未卜,我要是回不来了,希望父皇给我母妃与妹妹一家一条退路。” 老皇帝一拍桌子,“什么屁话?太子……不,太子没这脑子,那就是你三哥跟皇后了。” 老皇帝抬手按住楚翟肩膀,沉声道:“有朕在,你放心,莫说这些个生分言语。” 楚翟笑着点头,轻声道:“我相信父皇。” 可昨夜已经有一封信传往南疆,信上就简简单单几句话,“我此一去,生死难料,叛军奸诈,姐夫万万小心。” 并非所有皇室都与景炀王朝那样闹着玩的,为争抢那把椅子而钩心斗角同室操戈的,数不胜数。 走处內苑,要出皇城时,一架马车停在城门口,马车前还站着方脸男子,瞧着也就三十六七的模样,满脸憨厚,双手拢袖,瞧见楚翟之后便满脸笑意。 楚翟赶忙上前,冲着男子拱手,轻声道:“太子哥哥是在等我?听说要纳个侧妃了,哪里来的时间等我?” 太子楚衢一笑,轻声道:“十第要走了,当哥哥的自然要送你一程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老皇帝得知十皇子上了太子的马车,出游去了,脸上便浮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难道在我身边就没个耳朵?这时候找老十,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也不知道避嫌?” 一旁的老太监一笑,轻声道:“陛下,太子是做不出那种事的,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醒神王朝谁不知道太子憨厚?说好听点是憨厚,说难听点儿,那就是软弱跟傻了。 太子与三皇子一母同胞,可两人脾性,那是天差地别啊! 在楚翟登上马车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哥,骗了所有人了。 楚翟是炼气士,虽然境界不高,但也察觉到了这马车的不俗,分明就有着一道隔绝阵法。 马车缓缓往城外驶去,马车里边儿,楚衢已经给楚翟倒了一杯茶。 这位太子依旧是满脸憨厚,但在楚翟眼里,他的大哥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 “真是太子?” 楚衢点点头,轻声道:“孤沱山的青奴是我派去的,打着国师旗号。你拿给陛下的信,也是我做的,包括孤沱山来人谢罪,一样是我授意。我不想伤害十弟,但别人想,我也只能做出这手栽赃嫁祸了。保了你的命,你再一上马车,以咱们那位父皇的自负,自然会觉得我这个不懂避嫌的傻子,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楚翟倒吸一口凉气,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太子是个憨厚人,就连精明到无以言表的三皇子,都是这么觉得,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是个废物,可今日,全然颠覆了他的认知。 楚翟沉声道:“太子为什么会告诉我?” 楚衢笑了笑,轻声道:“我们兄弟里边儿,老三瞧着势力最大,人最聪明,可实际上,他把咱们父皇的多疑跟自负,照搬了了过来。老七最勇武,但只适合沙场。而你,有勇有谋,最适合当皇帝。” 楚翟面色大变,可楚衢却笑盈盈说道:“别这么大反应,我说的是实话,你这趟去,死不了的。” 楚翟皱眉道:“大哥就无心皇位吗?” 楚衢冷冷开口:“我的肚肠禁不住那么折腾,会吐死的。你大哥很快就会死的,太子的位置会空悬,你得跟你三哥争。我只求你一件事,给楚廉留一条活路。”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城外一处酒馆儿,两人就这么上去,喝到了大半夜,最后互相搀扶着回了皇宫。 某处客栈二楼,刘景浊推开窗户看着那醒神王朝的太子与十皇子离去,就方才听二人酒楼言语,刘景浊也觉得,这太子爷忒憨厚了吧? 大半个月来,刘景浊其实也听了一些风言风语,醒神王朝的太子殿下,不成器啊! 刘景浊坐在窗边抿了一口酒,神色有些凝重。 到底是谁引我来这里,想让我干什么? 操控剑运的人,到底是谁?之前想过所有人,如今走在剑道最前的剑道之主?太平教祖?孟休? 但他们好像都没有去助长青鸾洲剑运的理由啊!更没有道理来帮我刘景浊来梳理这一团乱麻了。 返回桌前,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忽然间想到,三千年前艾禾斩了白帝、打穿了一座斗寒洲,后来人们都说是因为这个,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才被摘走的。 开什么玩笑?这都能跟姜柚扯上关系? 他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在醒神王朝是找不到答案了,也只能到了拒妖岛后,去问一问左春树,他第一次破境之时,有无察觉到什么异样?” 第498章 是谁(下) 剑运自何处而来,尚且不好说,循着剑运游丝到另外一头儿?那必定是别洲了。 这醒神王朝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楚廉身边至少跟着三尊炼虚,想去与他见一面怕是有点儿难。但那槐树精,倒是可以见一见,但宅子是万万不敢去的,恐怕至少也是一尊登楼在时时刻刻看着那处宅子,飞剑化虚过去还行。真要自己过去,很难不被发现的。 飞剑再次化虚过去,刚刚到宅子附近,刘景浊便赶忙控制飞剑折返回来。 那院子里,此时有登楼在,刘景浊还真不敢靠近。 他娘的,此地不宜久留啊! 感觉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灌一口酒冷静冷静,再复盘一次。 姬氏出来以后,刑寒藻就与那三哥炼气士起了冲突,而那三人是可以在等自己,也是要确定自己身份。那就是说,早在去往轩辕城前,行踪就暴露了。 孤沱山那边,朴遁甲跟山门那个女子很不对,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但直觉告诉刘景浊,那个被邓稼木“抢”来的徒弟,不是这么简单的。 之后跟着青袍人到彭景城,冷不丁就又遇见白猿的转世身,之后白猿见剑运,跟着就到了醒神王朝。 若把这些事情揉成一团,那就是说,孤沱山那边需要刘景浊去查明八百年前那场惨烈大战的真相,也有人需要刘景浊现身醒神王朝,见到一个尚在腹中却有剑运牵扯的孩子,以及醒神王朝太孙楚廉。 引我刘景浊来看见这些,他想要做什么?他想要我做什么? 再者说,能寻见白猿转世身,恐怕不是寻常合道做得到的事情。 揪出一根线头儿,可走近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团乱麻啊! 接下来几天,刘景浊每天都会出门去逛一逛,几十万大军即将去拒妖岛,凡人到拒妖岛,那就是九死一生,所以青楼之类的地方,家家爆满。 这期间,三道剑运始终没出皇宫。 若楚廉是被当做醒神王朝的未来柱石去培养的,那位公主腹中孩子,恐怕就是朝着死侍去培养的了。 直到六月初六那天,醒神王朝皇帝亲自登上城楼,为大军践行,而站在最前,身穿玄甲的楚翟,便是最扎眼的存在。因为这是醒神王朝头一次派出皇子去往拒妖岛,虽然是监军,但也足以振奋人心了。 天底下就没有哪国的兵卒不威风,因为都是去往沙场赴的死之人。 太子太孙,包括那位香磷公主,都在城头之上。 此时此刻那三道剑运,终于是到了一起。 但城门附近足足十余道登楼气息,暗中定然是有合道存在的。 刘景浊带着白猿,就挤在人群当中,而城楼之上,当着数十万人,那位皇帝陛下居然拿出来了一封信。 城楼之上,老皇帝面沉似水,单手提着那封信,沉声道:“有人手眼通天啊,居然勾结外人,想在十皇子东去路上截杀他?老十仁义,不让我点出是谁。但在这里,当着众将士与我醒神百姓的面,我要告诉暗地里动小心思的人,在醒神王朝,没人敢害我戍边人!” 话音刚落,周遭一下子炸了锅,各种议论声音潮水一般涌来。 刘景浊微微一笑,扭头离去。桃木山这事儿做的挺不错的,免了得罪人,又免了遭灾。 这样一来,那引诱自己来这里的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这些日子刘景浊没少听去往酒楼的达官显贵议论,太子楚衢怕是无缘皇位了,那把椅子,最终只会在三皇子与十皇子中间,而十皇子此去归墟,生死难料,恐怕最终,会是三皇子得手。 走出喧嚣人群之时,刘景浊忽然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太子殿下是个摆设吗?” 刘景浊忽然顿足,微微皱起眉头。 他抬手拍了拍自个儿脑门儿,这脑子,反应也忒迟钝点儿了。 最厉害不是那个站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而是明明身份极其紧要,可即便人群之中没有他的身影,也没人发现的了,或者说即便发现了,也不在意。 醒神王朝这位太子,了不得啊! 过了一会儿,皇帝与太子太孙先后返回皇宫。刘景浊则是回了客栈,在窗户缝儿里看了一眼。 很明显,楚廉是很嫌弃自己的父亲的,更多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刘景浊微微一笑,坐去桌前微微抿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那就捋得清楚了。” 又是一个为保儿子命,不得不披上一层皮囊的父亲啊! 人家之前有一夜在酒楼喝酒,已经给了我刘景浊机会了,着实是当时没能转过弯儿来。 但我就要帮你吗?上赶着帮你?凭什么? 这天黄昏,刘景浊带着白猿出了醒神王朝京城,直往东南去。 那位太子殿下在入夜之后,偷偷摸摸换了衣裳,出了皇宫,进了青楼。 皇帝听到太子又进了青楼,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朕要把醒神王朝交给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吗?” 一旁的老太监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结果皇帝转过头,问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冯小盈的下落,这些年来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装成这副模样。” 噗嗤一声,皇帝皱着眉头看向老太监,后者赶忙止住笑,噤若寒蝉。 皇帝眯眼问道:“你乐什么?” 老太监慌忙下跪,颤颤巍巍开口:“陛下,太子他……没有这么多心眼儿啊!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能不清楚吗?” 老皇帝苦笑一声,叹息道:“要是让他知道了,我们父子必定反目成仇啊!拿太子妃去换三道剑运,是朕辱没了先人。” 他转头看向老太监,沉声道:“可我也没办法啊!是国师逼我的。” 老太监还在跪着,也不敢抬头,只是说道:“陛下一番苦心,老奴看在眼里的。” 皇帝这才有了点儿笑意,开口道:“好在是太孙争气,日后以剑修身份登楼,我醒神王朝,便有机会去奔那个第一去了。” 就在这御书房底下,大约三百丈之深,是一处极其奢华的低下宫殿。 宫殿之中,成群的宫女端着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整整齐齐站在一排,供一位手持拂尘的女子挑选。 第502章 愁啊! 刘景浊伸手敲了敲额头,无奈看向那位贵公子,开口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你个机会,不要烦我,也别害你爹娘,明白不?你爹是醒神王朝皇帝我们都不带怕的,能不能明白?” 刘景浊是生怕这人又冷哼一声,皱着眉头来一句狂妄,我什么什么山你没听过我?那是我家山头儿。 这种话,听起来就跟有个孩子跟同龄人吹嘘,说我舅舅的二大爷的四姑家里趁十万两黄金。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一番话还真把那贵公子说的不知怎么开口了。 高图生都不理他,一屁股坐在白猿身边,问道:“我发现你刘大山主出门儿一趟就得弄些稀奇古怪跟着是不是?之前带个猫,现在又带个猴儿。” 刘景浊笑道:“上次回山我还带了个竹鼠呢。” 高图生二话不说,竖起大拇指。 无他,服了。 此时童婳也坐了过来,三人一猿,自顾自聊着自己的,都没人搭理他们。 可越这样,越是让那俩鼻孔朝天的家伙生气,这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那边坐的一男两女,也有些不知所措。这哪儿来的愣头青?好狂啊!人家山中有登楼存在,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一流山头儿,你们,两个金丹一个凝神,就敢这么狂? 那位贵公子见无人搭理他,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二话不说就抬手作势要扇过来一巴掌。 刘景浊这个郁闷啊! “你俩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童婳点点头,“好的。” 背对着那人随手一挥,轰隆一声巨响,那位贵公子就被砸去雨中,成了泥公子。 刘景浊给高图生递了一壶酒,是橘子酒。 “赶紧显露境界,让他们走吧,这不要把人烦死?跟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一个真境唬不住人,两尊炼虚总是可以了吧? 高图生咧嘴一笑,老子就爱干这种打脸的事儿。 一身炼虚气息不再遮掩,童婳也是一样,外放一身炼虚气息。 高图生还转过头,笑盈盈说了句:“姐姐,岁数不小了,懂点儿眼色,他爹是登楼也没用,要是个合道就可以喊来,明白吗?” 女子咽下一口唾沫,点头不止,扭头儿就往出跑,扶起泥公子之后跑的更快。 总算是清静了,刘景浊笑着看向童婳,问道:“你喝不喝?” 童婳板着脸伸手,“你比我小那么多,我还喊了你那么久前辈,牲口!” 刘景浊满脸无奈,“嘴还是那么毒!” 顿了顿,刘景浊开口问道:“姚放牛早就传信给我说弄妥了,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童婳灌下一口酒,轻声道:“反正东门笑酒好像挺生气的,要不是左前辈拦着,估计就把坊市管事宰了。” 这位破烂山新任首席供奉,脾气挺大啊! 刘景浊又问道:“有三个悲春崖女子,是三胞胎,到了没有?” 说起这个,高图生一下子来了精神。 “好家伙,三个真境硬生生磨死一个炼虚巅峰,忒他娘的凶了。你上哪儿找的这等宝贝啊?等她们三人破入炼虚,岂不是合道之下无敌了?” 刘景浊嘴角抽搐,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是领教过的,吃了大亏。” 看来这三人到了拒妖岛,真是好事儿啊。 童婳忽然神色古怪起来,问道:“你认识一个叫欧钰的炼器师吗?” 刘景浊笑道:“高榜首不认识?炀谷之外那艘船上不是就有吗?我还真没面对面认识过。” 刘景浊此话一出,高图生拿着酒壶的手都是一抖。 童婳皱眉看向高图生,“你跑炀谷干什么去了?”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人前给你小子留点儿脸。 童婳又说道:“他说跟你关系很好啊,你们居然不认识?就因为这个,挨了好几顿打了。也不晓得邓欢抽什么风,看完那封邸报之后,就说你敢到拒妖岛,她跟你不死不休。关键是欧钰一到就说跟你关系莫逆,只差磕头插香的那种。结果……好几次给邓欢堵在箱子里,被人打的脸跟包子似的。” 高图生插嘴道:“找过我,被我揍了一顿,也找过李湖生,他下手温柔。也去找过龙丘白雨,有输有赢。反正就跟发疯似的,跟你是朋友的人就要去堵门,连左前辈的门都堵你敢信?” 刘景浊一笑,喝了一口酒,轻声道:“百年前我娘斩了她娘,对她来说这是杀母之仇,她知道我的身世之后自然会发疯。” 之前还真不知道这事儿,这是与娘亲闲聊时说起的。 刘景浊转头看了看白猿,问道:“吃饱了没有?本来是想歇一歇的,既然人家俩人千里迢迢赶来了,吃饱了咱们也就启程吧。” 白猿又塞进嘴里一张馍,双手再各拿一个,然后对刘景浊点了点头。 刘景浊又问了问童婳,“去哪儿?” 童婳轻声道:“海上那个雾水国。”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付完钱后,三人一猿很快消失在了雨中。 隔壁桌那一男两女,自始至终都没被人正眼瞧过。那会儿脾气很大的女子,想必也没脾气了。 方才说话并未遮掩,可一字不差的全被听进去了。 那位不知那个王府的世子,端水的手都有些打颤,“他们……他们方才说到了姚放牛?与破烂山的姚宗主同名哈!” 两位女子闷声不语。 那位世子又干笑一声,开口道:“真装蒜啊,还高榜首,青云榜天门榜?哈哈,哈哈。” 但那俩女子还是一言不发。 心里找补一下而已,自欺欺人,谁都知道。 哪怕退一万步,那是两尊炼虚不假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他们已经御剑到了云海,直往东去。 雾水国是个东海岛屿,与中土东南的夷州大小相近,周回三千里,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 刘景浊以武道罡气护着白猿,速度提不上去。高图生也带着童婳,一样速度起不来,御剑十万里,不吃不喝就赶路,也得十天左右。 刘景浊便说道:“往北去找一艘渡船吧,这样子不是个事儿,白猿先前跟我御剑时已经很吃不消了,再这样会出问题的。” 剑修之外,不是不能御剑,而是疾速之下的罡风剑修之外不太吃得消。 高图生一摊手,“你说了算。” 一个时辰之后,便落在一处渡口了,去往雾水国的渡船明午时启程,今夜便提前上船了。 刘景浊布设一道阵法,又以飞剑捉月台笼罩屋子,这才生起炭炉,问事。仟韆仦哾 煮上酒,高图生与童婳坐在刘景浊对面,刘景浊这才开口问道:“雾水国有什么?” 左珩川说了的事儿,那就是准事儿了。 童婳沉声道:“雾水国境内有潜藏的登楼妖族,藏的很好,渔子前辈只能推衍出来在雾水国,咱们得去查,然后揪出来,弄死。”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轻声道:“倒是没怎么听说过雾水国,还是知道我娘被人围杀之时,是在雾水国以北万里。不在大陆之上,离着拒妖岛也不近,倒是一处好地方,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若是毫无头绪,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童婳轻声道:“渔子前辈说你去了,就找得到。” 刘景浊无奈一笑,“还真看得起我,那就找着试一试。” 如果只是登楼,他与高图生合力,轻而易举就能斩杀。 刘景浊又问道:“我那事儿,你们都知道,议事最终是个什么结果?” 童婳一笑,轻声道:“七姓全过,我们五家,就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的叶芦台说了个否字,十二席有十一席同意。不过到时候还是老规矩,你要闯过三关这事儿才算真正成了。原本是打算三尊真境巅峰的,但渔子前辈说真境太欺负人,要三尊炼虚。” 刘景浊点头不止,真境是挺欺负人的。 “远不止三关的,我名声在这里摆着,过了七姓三关之后怕是还有好多关要打。” 可能童婳跟高图生都没发现,与刘景浊做在一起,分明境界差不多,岁数还比刘景浊大的多,但很自然的,刘景浊就成了那个拿主意的。 高图生也喝了一口酒,然后开口道:“拒妖岛那边,东门笑酒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破烂山姚宗主应该也在宗门发脾气了。所以,坊市那边没什么问题了,那你接下来的事情?” 刘景浊轻声道:“我身上带了两万五千泉儿,一万五用在拒妖岛。七姓那边至少也要各出五千泉儿,你们五家……” 话没说完就被高图生打断,“乖乖,把我们帆海山卖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啊!” 刘景浊没好气道:“急什么?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要出五千,破烂山不用说了,姚放牛好意思就给五千泉儿?渔子前辈也得给个一万,鱼雁楼那么有钱,葬剑城估计也穷,你们两家要是拿不出来,我这边儿添上,那一万枚泉儿就当借给你们两家。” 高图生瞪大了眼珠子,“你把龙丘家钱谷搬空了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一万泉儿是我自己的,五千是瘦篙洲一座山头儿得来,还有一万是抢姬氏的。我刘景浊算是把老底掏空了,赶在年前第一艘满载货物的渡船会到拒妖岛,几乎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缺一个炼丹大宗师,一个符箓大宗师。” 说起这个就愁啊!也不晓得那独孤紫池找到他徒弟没有? 「前两章有个笔误,已经改过来了。 (一觉睡醒,多少有点懵,没明白啥情况。)」 第503章 山下小镇 参商二星,其出没不相见。牛女二宿,惟七夕一相逢。 落地雾水国西,正赶上一年七月七,刘景浊在这帆海山一对儿道侣跟前,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天下各地都是一样,雾水国当然也不例外了。就说这一国渡口,早就张灯结彩,今个儿谁喜欢谁,再不是羞于启齿的事儿了。 落地之后,刘景浊便问道:“你们要不要单独逛一逛?” 我刘某人还是挺善解人意的。 高图生自然是满脸笑意,此等好事,岂有不应之理? 但童婳只是板着脸,“正事紧要,这都七月了,咱们回拒妖岛还要一个多月呢。” 呵,你高图生想得美!老娘脸上有一道疤,你嘴上不嫌弃,心里我可不知道。 刘景浊的眼睛,贼毒,这一路上差不多看出童婳心结所在了。 一个本就长得不差的女子,其实在刘景浊与高图生看来,一点疤丝毫不会影响什么,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觉得。只不过,女子的心思,男人还是需要仔细去猜的。 可能高图生并不在意这道疤痕,但童婳在意啊! 天底下哪个女子会不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不去,那就没法子了。 白猿跟在身边,瞧着极其乖巧,实则一双眼睛已经四处乱瞄了。 坊市没去,走出渡口,刘景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什么叫大海捞针,什么叫无头苍蝇? 这就是了。 只得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二位,哪儿去?给个方向?” 高图生抬头看向云海,童婳一言不发。 娘的,都靠不住。 雾水国是小,完全可以以神识铺开来过一遍的,但人家又不傻,不会藏的吗? 刘景浊只得叹息一声,问道:“雾水国境内最大宗门叫什么?在哪儿?” 高图生撇嘴道:“屁大点儿的雾水国,绕一圈儿才三千余里,还要舆图?” 结果给童婳翻了个白眼之后,这家伙一下子就乖了。 “雾水国是年年朝醒神王朝进贡的附属小国,最大山头儿是醒神王朝境内那座叠虹山的分号,叫做至功山,山主是个炼虚。” 刘景浊咋舌不已,这胳膊都伸不开的小岛上,居然有座山头儿是炼虚修士担任山主?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问道:“童婳在拒妖岛待的时间久,帆海山也在五席之中,你知不知道这座至功山有无派人去过拒妖岛?” 童婳摇摇头,轻声道:“叠虹山是有修士去往拒妖岛,因为这至功山是下属山头儿,只出钱,没有出人。”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就走吧,去瞧一瞧。” 几百里地而已,前脚还在海边渡口,后脚就到了那座至功山下的乱屏城。 山中小城,一样热闹至极。自南门进城,一条五六里长的街道,两旁商铺门前皆是挂着红绳。而在这街道尽头,正是这乱屏城县衙所在之地。 是小城,但这建筑排列是真不错。 在一无人处,刘景浊换回了一身苍青长衫,但只背了独木舟,因为山水桥被他放出来,自行找寻妖气去了。 逛了一圈,刘景浊忽然说道:“咱们分头去看看,我跟白猿去那至功山附近看看,你俩在城里四处瞧一瞧,看看有无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明日会合。” 临走之前,刘景浊给了高图生一个眼神。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是你自己发现的,而是我提醒的,那就是两回事了,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啊! 人家童婳可在十几年前就说了,大你高图生几十岁,送你半座江山呢。 拉着白猿往东走去,那座至功山就在城外不远,看起来至多也就是个十几里地。 女子心思何等细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刘景浊的意思。而高图生,傻缺儿一个,居然说道:“我看他刘景浊就是闲散惯了,一天不胡游乱转就不舒服。” 童婳气得不轻,冷哼一声,扭头儿便走。 高图生则是一脸诧异,“哎哎哎,你这又咋了嘛?” 远处的刘景浊无奈叹气,心说这要不是打小儿定下的婚事,你高图生就等着打光棍吧。 往西出城,几里地而已,很快便到了城门口。各地都是一样,进城处就是集市,城外也有散市。 怕白猿吓人,所以刘景浊给他改头换面一番,如今小书童似的。 沿着一条小河走了十余里,一处沿河而建的小镇便在眼前,很小的镇子,至多八九十户人家,沿河两岸是集市。 好多地方都这样,小镇都会靠水而建,因为人离了水是活不了的。 这小镇就在至功山下,往北抬头就是至功山了,三百余丈高的山峰,倒是不高,护山大阵也就那样,但还真有一道炼虚气息在。 正闲逛时,有个提着竹篮的少女靠了过来,也就十四五的模样,穿着朴素衣裳,篮子里装的是各式各样的绣花香囊。 此地方言与青鸾洲一洲官话差不多,就如同蜀地方言跟中原官话似的,大差不差。 少女看了刘景浊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就是晒得有点儿黑,好像不容易吃饱饭似的,干瘦。 她对着刘景浊说道:“香囊要吗?提神醒脑,还驱蚊呢。” 刘景浊往篮子里看了看,笑问道:“多少钱?都绣的是什么?” 这一回话,少女瞬间来了精神,赶忙捡起一只香囊,介绍道:“这是绣的蟾蜍,招财进宝,一只卖十文钱。” “十文?” 少女赶忙说道:“药材都是我自己上山挖的,荷包是我姐姐绣的,很花时间,十文钱,真不贵。” 刘景浊摇摇头,也没说话,看了看篮子,之后才问道:“一共有多少个?” 少女一愣,“也就剩下五六十个吧。” 刘景浊一笑,取出一两碎银子递去,轻声道:“下次记得去城里卖,一只卖他三十文,不讲价,绝对很快卖完的。” 少女捧着银子,抬头看向刘景浊,有些为难,“我找不开。” 刘景浊笑道:“不用找了,我可有钱了,篮子一块儿给我,就当是买篮子的钱了。” 少女这才把一粒银子攥紧了,双手将竹篮递给刘景浊,说了一大堆谢谢。 刘景浊看着少女离去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一旁的白猿满脸狐疑。 “现在我都觉得传言不假了,你竟是这号人?” 说话的是高图生。 刘景浊转过头,没好气道:“你真不中用啊!自个儿跑来干啥来了?” 这脑子,佩服啊! 高图生也是一脸委屈,嘟囔道:“路边儿有卖胭脂水粉的,我本想带着她去买,结果就给臭骂一顿,不让我跟着,我有什么办法?” 有些人,不点拨一句,那是永远明白不了啊! 刘景浊收起竹篮,灌了一口酒水,没好气道:“你脑子被门夹了吧?好端端的买胭脂水粉做什么?嫌弃童婳脸上那道疤?想让她遮起来?” 高图生瞪大了眼珠子,“你他娘的别瞎说啊!我什么时候这么想了?” 刘景浊无奈道:“可童婳这么想了。” 堂堂高榜首,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刘景浊就抱拳,沉声道:“你简直是我恩公,我先走了。” 刘景浊撇嘴道:“下次记得叫义父。” 高图生已经消失不见,独独一道声音传来,“我叫你爹,你给我钱花啊?只要给钱,百枚泉儿起步,你就是我亲爹。” 刘景浊黑着脸来了一句滚犊子。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高图生把不要脸的这套用给童婳多好? 白猿在一旁傻笑不停,刘景浊也是一笑,“你听懂了?” 白猿摇头不止。 刚刚想着转身,刘景浊忽然看向方才少女离去方向,抓起白猿,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一处小巷之中。 少女刚刚挣来的一两银子,此时已经在个中年大汉手中。 刘景浊走过去照着那汉子后腰就是一脚,将其直直踹了个狗吃屎。 中年汉子还想着骂人,还没骂出口刘景浊照着墙壁轻飘飘一拳头,好家伙,当即砸出一个坑。 刘景浊沉声道:“钱留下,死远点,不然我弄死你信不信?” 中年汉子一个字都不敢说,爬起来丢下银子,撒丫子狂奔出了小巷。 刘景浊这才捡起银子递去,轻声道:“没事了,赶紧回去吧。” 少女忙擦了一把眼泪,“谢谢你,要不然我们半个月就白忙活了。” 刘景浊摆摆手,拉着白猿就要走。 那少女忽然说道:“大侠,要不要去我家喝口水?” 刘景浊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反正没地方去,正好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于是转过身,笑着说道:“不嫌弃我这江湖草莽就可以。” 黝黑少女咧出个灿烂笑脸,“当然不会嫌弃了。” 沿着小巷往里走,少女说道:“我姐姐之前被跳去选秀女,可是在皇宫里待了两个月就得了病,被人赶回来了。父母被几年前一次山洪冲跑了,现在就姐妹俩相依为命,可总是被镇子里的这些地痞欺负。” 刘景浊笑着说:“我懂医术,到时候可以给你姐姐瞧一瞧。” 几句话的功夫,走了两条土巷子,就到了一处精致小院儿。 只老远看了一眼,刘景浊便没忍住嘴角抽搐。 不愧是天下第一卦师啊!真服了。 刘景浊一眼就瞧出来,屋子里的女子,周身环绕妖气,生机随着时间在缓缓流失,是被那团妖气蚕食。 第504章 吊坠 刘景浊都有些怀疑左珩川是不是一早就算出来了,只是故意卖个关子? 这怎么算的?只要那会儿刘景浊说个不去了,不就错过了? 这才是合道啊!要是他没去推衍那件事,一旦跻身开天门,或是日后更进一步到了大罗金仙,那还了得? 怪不得鱼雁楼那大天门榜,把自家老楼主排在第三位呢,绝不是捧。 黝黑少女带着刘景浊进门,轻声道:“你等一下啊,我们屋子小,只能在院子里招待你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无事,我就坐一会儿。” 少女点点头,迈步走进屋子了,大致与那个卧病在床的女子说了说怎么回事儿,没想到那十七八的女子硬是撑着下床,在黝黑少女搀扶之下出了门。 刘景浊看了一眼,摇头道:“扶你姐姐过来,我给她号个脉吧,若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悬丝诊脉也是可以的。” 也就是做做样子,他刘景浊哪儿会什么悬丝诊脉?寸关尺能闹明白就不错了。 看了女子一眼,刘景浊心说天底下哪有儿难看女子?特别是正青葱之时。何况一个贫家女能选上秀女,足以证明这姑娘姿色不错了。只不过被那妖气折磨,瘦的吓人,简直是皮包骨,看那小臂,不足三指宽。 女子挤出个笑脸,说话有气无力的,“多谢这位公子帮我妹妹,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也差不多到饭点儿了,不然留下来吃顿饭?”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这些待会儿再说,还是先帮你瞧瞧。” 少女也焦急开口:“姐,先看看嘛!无论怎样,看过再说。” 显然年轻女子并不相信刘景浊有什么医术傍身,但妹妹都这么说了,加上人家今天照顾生意,还救了妹妹,那就试一试吧。 女子缓缓伸出皮包骨的手臂,轻声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转身对着白猿说道:“你可以出去逛一逛,但别瞎跑知道吗?待会儿我喊你你就赶紧回来。” 此时此刻的白猿是少年人模样,听见刘景浊说可以出去,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落座之后,刘景浊三根手指头装模作样搭在女子手腕,并问道:“你妹妹说,是因为选秀女时途中染病,只有你一人染病吗?” 女子摇摇头,“不止,一起至少七十多人一同染病,都是我们这些个小人物,那些朝廷贵胄家里大小姐,自然不会如此。” 刘景浊点点头,旋即说道:“可能会有点儿疼,忍一忍,很快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指尖流出一缕细微到肉眼难察的火焰,干瘦女子当即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额头甚至有汗水滑落。 吓得一旁黝黑少女忙问数个怎么啦。 好在是几息过后,那团火焰便游走完了女子周身经络,将那妖气尽数焚烧殆尽。 刘景浊收回手掌,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道符箓丢去贴在了女子门楣,紧接手掌一个翻转,又取出一枚药丸子递了过去,对女子说道:“吃了吧,不会害你的,你有什么让我可害的?” 女子一愣,旋即苦笑一声。 倒是,如今家中一贫如洗,自个儿都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人家有什么可图的? 想到这里,女子接过药丸子就吃了。 刘景浊又变戏法儿似的取出纸笔,看得一大一小两女子是一愣一愣的。这手里藏了什么机关?怎么想要什么有什么? 刘景浊只是打算简单写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去抓药吃上十天半个月,再吃点儿好的,就补过来了。 一边落笔,刘景浊一边问道:“你们这些染病返乡的秀女,是不是都带有什么东西?” 吃下丹药之后,女子明显察觉精神了许多,她这才觉得,方才是错怪人家了。此时再听到这位公子询问,她赶忙说道:“有的,皇后娘娘给了我们回乡盘缠,另外各自还有一枚吊坠,让我们贴身佩戴,留个念想。” 刘景浊点点头,“给我吧,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觉得不划算,那你说个价,我花钱买就行了。” 女子脸一红,低声道:“可……那是我随身佩戴的。” 刘景浊一愣,你脸红什么啊?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你有什么好脸红的啊?搞得像是我心术不正一样。 好在是一旁少女扯了扯女子衣角,轻声道:“姐,人家帮咱们看病,给咱们药吃,分文不取,一个吊坠有什么舍不得的?” 女子苦笑一声,转过身,缓缓取下吊坠,又擦了擦,这才递给刘景浊。 “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主要是我们这些个贫家女,好不容易进一趟皇宫,想留作念想。” 刘景浊接过吊坠,当即以一道雷霆将里边儿的东西封住,然后才开口说道:“你的病好不了,就是因为这个。” 女子啊了一声,刘景浊却是一笑,问道:“你就说,摘下吊坠之后,是不是人轻松了许多?” 吸入生机到这吊坠之中,算好了日子,到时候再来取,之后再拿回去当做一种养料以助修炼,算得是真好。这样一来,除非有人碰见这些个女子,否则就发现不了这点点妖气了。 听刘景浊这么一说,她这才反应过来。此时的的确确是已经轻松了很多,不那么累了哎。 女子作势要跪,刘景浊无奈伸手去扶,轻声道:“行了,你这身子且得养着呢,按方抓药,吃上半个月会好很多,但饭也得好好吃,你看把你妹妹饿成啥样了。” 想了想,刘景浊又将那吊坠递回去,并说道:“已经不会对你有什么坏处了,你暂时先带着吧,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那位皇后的人来找你讨回吊坠,到时候给她便是。” 俩女子愣在原地,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不是说可以吃一顿饭吗?”仟仟尛哾 干瘦女子这才回过神,赶忙将那一粒银子递给黝黑少女,轻声道:“快去买肉,咱们做一顿好的招待公子。” 刘景浊摇头一笑,又取出几块儿碎银子,轻声道:“我还有两个朋友,估计吵完架就会过来,能不能做六个人的份儿?” 女子没接银子,只是说道:“够了,一两银子,五十个人都够吃。”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还有两间空房,便说道:“那就当做借宿几天的房钱,能行吗?” 女子也看出来了,是这位先生故意施舍的。 她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也接过了银子,先打发少女去买菜买肉了。 等到少女走后,就剩下两人在院子里。 刘景浊心想着高图生那个傻帽儿估计很快就来了,怎么对待男女之事,如此一根筋呢? 抿了一口酒,那女子忽然说道:“我叫郦潇潇,我妹妹叫郦素素,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称呼都成先生了。 刘景浊一笑,“名字挺好听,我姓刘,不是本地人,离得远了去了。” 郦潇潇又问道:“假如我一直佩戴这吊坠,会是什么结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大概是会死的。” 女子抿着嘴唇,低头说道:“那就是救命之恩了,我要怎么报答先生?” 刘景浊淡然道:“不是都要请我吃饭吗?” 哪成想女子忽然说道:“反正我选过秀女,又被人赶回来了,多半是嫁不出去了。先生若是不嫌弃,等我疗养几天,看着不那么吓人了,再报答公子。” 刘景浊心思不在这里,在想别的,于是有些敷衍地来了句:“嗯,好。” 郦潇潇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刘景浊这才回过神,抿了一口酒,结果一口酒没到喉咙口就喷出来了。 某人咳嗽不止,连忙起身,摆手不停,“不好不好,你这丫头,不兴这样的,既然过了这一关,你应该想着把日子过好,瞎胡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郦潇潇脸更红了,埋着头,低声道:“可……我能拿得出手报恩的,只有我自己了。” 刘景浊忽然就沉默了。 人之朴素,可能就在于此处了,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她自己。 刘景浊笑了笑,也不知道怎的,忽然抿了一口酒,温柔道:“不是的,香囊绣得很好啊,怎么会拿不出手?我会在这儿待几天,等到有人来取吊坠。你要报恩的话,帮我做三个荷包如何?一只绣海棠,一只绣桃花,还有一只,帮我绣上禾苗,可以吗?” 女子点头不止,“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其实有俩人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童婳也瞧见了刘景浊方才那副慌张神色。 她不解道:“至于吗?好歹是一山之主,这样都怕?” 高图生反问道:“你应该没见过龙丘棠溪吧?” 童婳点点头,“没见过,她很凶?” 高图生轻声道:“倒不是凶,只是她跟刘景浊站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很合适,可能是因为这个吧。就跟我心里装了童婳,旁的女子再无法入我眼了。” 童婳翻了个白眼,“恶心,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童婳忽然拍了拍脑袋,轻声道:“之前买了一份邸报,忘了给他了。” 高图生一脸吃味,“不应该我先看吗?” 童婳一笑,取出邸报,轻声道:“看吧,别哭。” 拿起邸报,就一眼,高图生已然嘴角抽搐,不住念叨:“一群牲口啊!破境跟闹着玩儿似的?” 鱼雁楼邸报,只一条消息。 龙丘棠溪,三十登楼。 第505章 雾水之妖(一) 怕吓到郦潇潇,童婳跟高图生便落在门外,是走进来的。 此时郦潇潇跟刘景浊还坐在院子里。 刘景浊起身互相介绍一番,在人家家里蹭吃蹭住,要是不晓得人家叫什么,有点儿不像话。 郦潇潇见来人有个女子,总算是心里舒坦些了,要不然几个大男人在家里住着,即便自己不在意,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怕是都得管饱。 高图生撇了撇嘴,轻声道:“你怎么走哪儿都能很快认识人?就这么能交朋友?” 刘景浊笑道:“闯荡江湖二十年,要是连这都做不到,那不是白混了?” 玩笑归玩笑,但刘景浊还是传音说道:“左前辈算的不错,这丫头之前选过秀女,身上沾了妖气,由一枚吊坠控制去蚕食她的生机,吊坠是雾水国皇后给的。” 童婳传音答复:“那咱们抓紧去雾水国京城?几句话功夫就到了。” 刘景浊传音道:“不着急,要是这么容易,左前辈还算不出来?归墟那边潜藏的大妖,不可能那么光明正大去做一国皇后的。我在吊坠里施了雷法,等人来取吊坠,之后咱们再去京城。” 既然来了,且只是个登楼境界,三人是完全可以轻易将其斩杀的,但最好是一股脑儿将其拔除干净,别拖泥带水的。 高图生又传音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去探一探至功山的心思?”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把这聪明才智用在其他地方多好。” 把白猿放出去,且故意没有替白猿遮掩气息,其实就是在试一试这至功山。 郦潇潇站起来,轻声道:“我去给几位倒茶,这位姐姐是喝茶还是喝水?” 童婳进来之后,瞧见干瘦女子,本就有点儿心疼,听见她说话,声音又好好听,于是越心疼了,赶忙说道:“别忙活了,坐着吧,我们都是粗人,喝酒。” 刘景浊刚要取酒,童婳便摆了摆手,轻声道:“你的果子酒我喝不惯,还是喝相逢酒吧。” 刘景浊便伸出手,“你家大人欠我的。” 归墟战场上惊鸿一现刘见秋,拒妖岛上的酒腻子刘见秋,这俩名声最大。童婳当然给这救过自己好几次的恩公准备了。 她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壶酒,轻声道:“我也欠你。” 结果刘景浊神色古怪,来了句:“你家高图生去我开山大典观礼,空着手去的。” 两人就开始眼神打架了,刘景浊哈哈一笑,转身对着郦潇潇,轻声道:“两间屋子,能不能收拾出来一间,我们三个男的住,童姑娘跟你们姐妹挤一挤,行吗?” 郦潇潇点头不止,“这位童姐姐不嫌弃就行。” 童婳笑道:“什么话,哪里有嫌弃的道理?只不过我年纪忒大,你喊我姐姐,总觉得别扭。” 郦潇潇诧异道:“姐姐至多二十几岁的模样,怎么好说年纪大呢?” 哪成想童婳指着刘景浊,轻声道:“他今年三十五。” 又指向高图生,“他,差不多六十岁。我比他大二十岁。” 郦潇潇瞪大了眼珠子,“啊!你们逗我玩儿呢吧?” 童婳笑道:“知道炼气士吗?我们都是。” 那是当然知道了,郦潇潇沉默了好半天,这才说道:“怪不得你们都能变戏法似的取东西呢。” 既然童婳都说了,刘景浊便一本正经道:“这是个秘密,得替我们保守秘密,知道吗?” 郦潇潇点头不止。 此时高图生才递出邸报,牙疼一样,撇着嘴说道:“牲口,你哥四十登楼,你媳妇儿三十登楼,会不会太过分了?老子五十几岁才炼虚啊!就连左春树也是九十登楼啊!” 关键问题是,龙丘棠溪还是剑修啊!那大青云榜,恐怕左春树只能屈居第二了。 刘景浊只是说道:“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天才,什么原因我也没法子告诉你们,总之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夸张。” 说着,刘景浊指了指自己脑门儿,“我丢了一段记忆,所以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 郦潇潇见三人好像在说些正事,她便说出去接她妹妹。 刘景浊给的一枚宝丹,是自己炼制,本就是固本培元的丹药,此时多多少少也见效了。其实方才童婳还瞧瞧过渡一些灵气过去,所以其实此时郦潇潇显得已经没有那般干瘦了。 等人走后,刘景浊先是挥手将山水桥召回,随后再祭出捉月台,之后三人言语,登楼也极难听见。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得分身出去找与郦潇潇一起被赶回来的秀女,应该还有七十几人,给你们一些符箓,把符箓贴在屋子里自然会驱散妖气,那些个吊坠想要再以此汲取这些女子的生机便不行了。那会儿我大致估算了一番,至多十日,吊坠就会将郦潇潇生机吸食干净,别的应该也差不多。所以你们需要分身去找人,三天之内要将符箓送到,否则她们会死的。” 高图生问道:“为什么要分身去?” 刘景浊一笑,“事要做两手准备,万一至功山与这件事有牵扯呢?得让那座至功山觉得,我们只是过路人,顺道在这里住个几天,察觉了郦潇潇异常,所以顺便医治而已。” 高图生点点头,“那就明白了,我们分身去雾水国京城找到名册,然后挨个儿去寻就行了。” 刘景浊点点头,又说道:“一定得不露行踪,免得打草惊蛇。不怕那登楼畜生有什么算计,怕的是拔掉了一棵大的,旁边儿还没露头儿的小的被忽视了。” 但白猿那边,暂时还没人注意到。 取出一沓儿符箓递出,刘景浊又说道:“夜里再分魂一道,咱们去至功山走一走。” 童婳轻声道:“找人的分身得境界最高,只能是真境,本体这边再分出去分身,怕撑死了就是个元婴了。” 刘景浊笑道:“不怕,我有匿踪符。” 刘景浊天地人三魂皆是真境,但别人做不到的。寻常修士为什么不喜欢分身出去做事儿?因为一旦分身,实力会大打折扣。 都是干脆人,说干就干,两人已经各自分身出去,直奔雾水国京城,去寻被赶回去的秀女籍贯。 此时郦潇潇跟郦素素姐妹俩人也回来了,刘景浊看了童婳一眼,后者淡然道:“别看我,我师傅没教我怎么做饭.” 又看向高图生,那家伙摊开手,“我师傅也没教过我。”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跟着进了厨房。 郦素素满脸诧异,说刘先生还会做饭呢?她很少见男的做饭呢! 刘景浊其实也就会弄些面食,炒菜什么的差点儿,反正不会做肉。 刘景浊一边揉面一边问:“以后打算怎么生活?光靠着修香囊也不是个法子吧?我倒是看潇潇姑娘绣工极好,倒不如专门去做刺绣卖?” 郦潇潇点点头,轻声道:“是之前身子太差,干不动,等身子调养到差不多了就干。” 刘景浊笑道:“素素呢?打算干点儿什么?” 黝黑少女忽然一顿,沉默了半天,嘟囔道:“我好像没什么擅长的。” 结果童婳迈步进来,说道:“你们跟我走吧。” 刘景浊嘴角一挑,早就看出来了。 童婳出身与这俩丫头相似,但她没能护好自己的妹妹,看到这姐妹俩,估计是想到从前的自己了。 这天黄昏,城里热闹,小镇略显冷清。 三道分身都贴上了匿踪符,去那座至功山瞧瞧。 刘景浊的本体又进了一趟城,买了许多许多烟花,是想着路过的地方,有烟花就多买点儿。 高图生本体被骂回了屋子,跟白猿大眼瞪小眼。外面三个女子围坐小院儿,聊着女儿家的心事。 反正童婳已经决定了,要先带着这姐妹俩返回拒妖岛,过几年回离洲时带回帆海山就是了。 郦素素轻声问道:“童姐姐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童婳一笑,“十几年前被个畜生砍了一刀,要不是姓刘的那个人,估计半拉脑袋都得被砍掉。”Qqxsnew 妖气腐蚀,想复原是没法子了,她又觉得贴上个假脸皮太做作,便没管这个,当然了,拒妖岛上也无人敢说。 三道分身那边儿,高图生骂骂咧咧,气不过,凭什么他刘景浊一人三真境?还有两道法天相地? 有些话童婳没办法告诉高图生,譬如在那次议事,童婳知道了刘景浊之所以跌境,是在人间最高处打了一架,输了。 很快就到了至功山主峰,三人沿着山上小道往后边儿宅子去。已经大致查探了一番,这座山上一尊炼虚三尊真境,其余最低都是金丹修士,拢共也就是四十几人,更像是把此处当做修炼之地,而不是一处分宗。 逛了一圈,大多数人都在修炼,也没寻到妖气什么的。 高图生轻声道:“看来是你想多了。” 刘景浊笑道:“可能吧。对了,分身那边拿到东西没有?” 高图生点点头,“已经拿到了,我往南,她往北,分头走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走吧,回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下山途中,刘景浊传音问道:“雾水国建国在什么时候查过没有?” 童婳点点头,轻声道:“八百年前,国祚很长了。” 八百年前吗?左珩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506章 雾水之妖(二) 一连三天,白猿就在靠近至功山的地方闲逛,但至功山上一直没有下来人。 刘景浊早晨就走,去乱屏城摆摊儿算卦,等到午后才会回到这边小镇。 童婳一直在帮着郦潇潇调养身体,三天而已,干瘦体魄便再也瞧不见了,而且童婳已经在教两个姑娘炼气了。 真是急性子啊! 童婳每天忒忙,高图生无所事事,今日便跟着道士打扮的刘景浊去到乱屏城,摆摊儿算卦。 可惜了,一早上没开张。 高图生闲坐在刘景浊身边,一口一口灌着酒,时不时就嘟囔一句:“跟你刘景浊一块儿真无趣,要是在拒妖岛,我起码杀了一堆妖了。真不知道你这么些年江湖怎么走的,不打架的江湖,叫什么江湖?” 他是真觉得刘景浊在战场之外,做事儿太……也不是拖拉,就是不爽利,不痛快。 按他高图生所想,既然知道在雾水国,既然知道与那劳什子皇后有关系,那就提剑去京城嘛!打一顿,或者杀几个,还有问不出来的道理? 刘景浊手提着笔,在写着什么。知道高图生是什么心思,刘景浊便说道:“你知道吗,我家白小喵一直憋着长大后跟你打一场,分不了生死就跟你分个胜负,一场打不过那就一场又一场。” 高图生一愣,“那只白猫吗?我俩没仇吧?” 刘景浊淡然道:“记得被你重伤的那只火聒吗?他救了白小喵,所以白小喵觉得他应该报仇。” 高图生直翻白眼,“你家山头儿的人,是不是都跟你这样?” 别说人了,猫都这样。 娘的,该较劲的不较劲,跟我较劲作甚? 刘景浊只是说道:“还真是,打个比方,我刘景浊名声臭极,青椋山自然会跟着臭名声,但我们山头儿的人在外行走江湖,不会遮掩自己出身。包括刑寒藻,应该已经到了拒妖岛,也挨过一顿打了,她是不会不承认自己跟我有关系的。” 高图生点点头,“我看那丫头不是剑修啊,怎么一副剑修脾气?” 刘景浊咧嘴一笑,“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吧。” 没事儿,刑寒藻挨了打,到时候我会帮她打回去的。 说到了这里,高图生就问了句:“你娘为什么要斩杀邓欢的娘亲?那丫头是如今邓家家主的外甥女,也就是说,你娘斩的,是如今邓家家主的妹妹了?” 刘景浊只是说道:“与妖族勾结,不该斩?你以为我上次在归墟,邓恶风不知道我的身世?但邓家主没理由动我。我娘虽然是黑道头子,有时候做事手段比较极端、邪乎了些,但人心里,总是有着一杆秤的。” 顿了顿,刘景浊放下笔,“所以邓欢要是想杀我报仇,我接着,十次百次都可以。但她要是敢步她娘的后尘,我还是会斩他。” 高图生咋舌道:“没看出来,你这么心狠啊?斩草除根?” 刘景浊只是说道:“十二三岁我就知道四个字,慈不掌兵。战场之外我是个心软的人,战场上的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还是童婳没说过?” 也就在炀谷之外瞧见了刘景浊出剑,就那一次。他娘的刚刚破境神游就敢往真境堆里杀的人,他高图生自认为是个是个虎人,还是佩服刘景浊。但要说心狠,还真没看出来。 刘景浊说道:“闯过三关之后,我要干的事情,就三件。第一,让来拒妖岛的人变多。第二,让战场上死的人变少。第三,要妖族死的畜生变多。” 高图生抿了一口酒,“哪一件都不容易了,说真的,我还是佩服你这点的。” 刘景浊一笑:“所以我很庆幸,你们这些各洲榜首,至少一半跟我还算是朋友,而不是对头。” 此时刘景浊已经写完一张纸,但又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了。 转过身,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话。 高图生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敢劳驾高榜首。” 高图生气极,“你他娘的劳驾得还少?快说!” 刘景浊便说道:“没事了,这事儿到了拒妖岛再说吧。” 孤沱山说的那事儿过于敏感,还是自个儿慢慢查吧。 本来是想让高图生想法子去查一查,离洲境内距今八百年上下立山或者立国的山头儿,有多少的。 雾水国八百年前立国,假如真跟刘景浊想的那样,就不是简单斩杀登楼大妖的事儿了。 但若是真如刘景浊所想,左珩川那边,在拒妖岛也会有所布局的。 终于开张了,有个中年男子迈步走来,问道:“卜一卦,多少钱?” 刘景浊指了指一旁幌子,轻声道:“十文。” 男子抛下十文钱,开口道:“我要去京城谈生意,你给我算一算,此去生意能不能成?” 刘景浊将钱拨去一边,有模有样算了起来。 片刻之后,刘景浊嘶的一声,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中年人也是眉头一皱,“怎么说?不顺?” 刘景浊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算了,也有解的,你转过头去,我给你一道锦囊,入京城时打开,保你顺遂。” 中年人半信半疑转过头,刘景浊提笔就写,行云流水,两个呼吸而已,便开始去折字条。 “可以转过来了,切记到了京城再打开,有我锦囊,生意决计能成。” 中年人一下子喜笑颜开,对着刘景浊直作揖,“那就借神仙老爷吉言了。” 等人走了,高图生这才说道:“你可真能忽悠。” 什么锦囊妙计?就写了四个字,慎重,真诚。 刘景浊反问道:“做得到这四字,何愁生意不成?” 高图生只抿了一口酒,你读书多,我说不过你,不说了。 就挣了十文钱,刘景浊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临走之前,刘景浊忽然说了句:“我的地魂分身已经在雾水国京城了。” 高图生瞪大了眼珠子,“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 刘景浊笑道:“我身上有一道遮掩气息的宝物,合道之下看不穿,能看出来的都是神魂极其强大的存在了。”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忽然转头看向城外,“至功山出来人了,你把境界压到元婴。” 说完之后就消失不见了,高图生心说现在这境界,还用压吗?算了,收拾完东西再去吧。 此时此刻,小镇以北的那座山下,白猿已经被撕掉符箓,现出来了真身。 一位年轻神游带着两个金丹修士,将白猿围在中间。 刘景浊挎着那柄凡剑,踩着风尖儿,在半空中几个踱步便落在白猿身边。 轻轻抬手按住白猿,轻声道:“别怕,我来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显露炼气士金丹境界,武道五气归元。 见刘景浊来了,白猿顿时有了底气,呜呼呜呼好半天,用手比画个不停,又生气又委屈,真就孩子似的。 刘景浊笑了笑,翻手取出个早晨买的糖葫芦递去,揉了揉白猿脑袋,轻声道:“我来了,别怕。” 落地好半天,刘景浊都没正眼去看那三人。 还是那个神游修士率先开口:“道友,自家的妖宠要看好,这么乱跑,私闯我至功山,若是不小心触发护山大阵,那就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了。” 刘景浊摘下酒囊,笑盈盈看去,同时喝了一口酒。 之后才说道:“那我代他向道友赔个不是,之后我管教好他能行吗?” 紧接着就是一道剑光落地,那尊神游眼皮子直打颤。 高图生跟个土匪似的,拎着剑,“咋的啦?谁招惹我白猿老弟?不想活了是吗?这至功山?走,赤亭老弟,咱们掀翻这破山头儿。” 真他娘的会拉仇恨。 那尊神游想必已经传信回去了,归元气圆满,还有一个剑修,他娘的不好惹啊!在这雾水国地界儿,确实算是过江龙了。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高兄别急,误会而已,是白猿私闯人家山头儿,我们不占理。” 那年轻神游对着刘景浊微微拱手,之后又朝着高图生拱手,轻声道:“至功山倒也不是圈地禁入,附近乡民上山采药我们也不会拦着,只是怕这只有化妖倾向的白猿在此,会误伤百姓。既然白猿有主,那两位道友便带着白猿回去便是,咱们还是不要闹得太大了。” 刘景浊笑了笑,拉起白猿,轻声道:“走吧。” 迈步就走,高图生也只好跟着。 还以为要打架呢,这么就完了? 其实至功山上的那尊炼虚,已经远远注意此地了。 瞧见两人带着白猿走入郦潇潇家里,这位炼虚修士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又瞧见院子里还有个真境女修,他眉头皱的愈深了。 有个白衣真境落地此处,朝着一身黑衣的中年人抱拳,轻声道:“山主,上宗少爷快到了,咱们去接吗?” 中年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大侄子怎么来了?” 白衣真境凑去中年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中年人无奈一笑,轻声道:“胡闹,再怎么是没落王爷,那也是醒神王朝王爵啊!堂堂益山王世子,说抓来就抓来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来都来了,也没办法,看着点儿,别让他把人折磨死了。” 又看向山下小镇,中年人沉声道:“那三条过江龙,不简单,盯着点儿。” 第507章 雾水之妖(三) 有个背剑的年轻人走入雾水国京城,腰间挂着竹制酒壶,头发半披半束,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裳,脚下踩着一双草鞋。 年轻人在城里逛了一圈儿,买了几张薄饼,天黑之前,寻到了西南城墙根儿上的一处荒废院子,推门走了进去。 相传这院子里闹鬼,已经好几十年了,宅子卖也卖不出去,只能这么荒废着。 年轻人从大门口儿进去,宅子里边儿杂草丛生,的确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前后两院,后院与城墙就隔着一条三丈宽的军马路。 年轻人走入后院儿,随随便便就收拾出一间屋子,点着了蜡烛,啃了几张饼子,倒头就睡。 几十年的鬼宅了,估计也是头一次碰见这么心大的人。 蜡烛耐烧,到了后半夜竟是还有半截儿没烧完。 年轻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床边靠着一把八棱铁剑,床头还放着酒葫芦。这屋子里,鼾声如雷。 丑末寅初,那根蜡烛终于所剩不多了,但蜡烛火苗儿却是蹭蹭直往上长,不多一会儿,火苗变了颜色,成了蓝色。 门外一股子风呼啸而过,大门应声而开。 年久失修的大门,打开之时声音奇大,好似有妇人哭泣一般。 年轻人猛然惊醒,单手一拍床边,顺手拿起铁剑,在半空中几个翻身就落在院中。 “何方妖孽!活的不耐烦了吗?” 年轻人一句话之后,院中只是回荡凄厉笑声,并无人影出现。 年轻人冷笑一声,右手并起两指探入左臂袖口,抽出手指之时,几张黄符同时被带出。 “急急如律令,妖魔现形!” 绕口令似的咒语过后,几张符箓愣是泛起阵阵雷霆,顷刻间便笼罩这处宅子。 此时笑声已经变作哀嚎声音,年轻人淡淡然一笑,双脚点地,一跃到屋檐之上,紧接着又跳向半空中,朝着手掌心就是一口唾沫,随后并指朝着院中一点,一道雷霆便如箭矢一般射去,硬生生劈出来个紫衣女鬼。 拔出长剑骤然落地,年轻人二话不说,举剑就要砍去。 吓得女忙抱头,急忙忙大喊:“仙师饶命!我是这家主人之妻,守宅子而已,并未害过人啊!” 长剑悬在半空中,年轻人皱着眉头问道:“那你大半夜作妖找死?” 女子苦着脸,“你……你来的是我家啊!” 年轻人冷笑一声,“我刘某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寻个地方住上几天,还要跟个野鬼打招呼?我不拿你已是不错,你上赶着寻死,反倒怪起我来了?” 女鬼满脸凄苦神色,心说果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分明是你闯我宅子,我想赶你出去而已,怎么就成了我自己找死了呢?这是个什么道理? 年轻人冷声道:“既然死了,就去城隍庙等明船,守在家中几十年作甚?今日既然给我碰到了,那就送你上路。” 哪成想那紫衣女子猛的轻声,咬牙切齿的,一双眼睛之中,满是恨意。 “呵,你们这些个所谓仙师,这会儿来捉鬼了?我新婚之夜,举家被害死的时候,你们这些个神仙老爷,捉鬼仙人都在什么地方呢?” 越说越气,紫衣女子咬着牙,从牙缝儿里蹦出来一句话:“好人被人害死,成了鬼了,在你们眼里就是坏人。杀死好人的那些人呢?” 刘景浊多少有点儿绷不住了,扮这种除恶必尽的炼气士,还是有点儿不像啊! 他板着脸收起长剑,冷声道:“那好,你说说,谁害死的你们一家,我去帮你报仇,然后再超度你。” 紫衣女子一愣,随后苦笑一声,摇头道:“四十多年了,仇人,早就死了。” 年轻人忽然皱起眉头,二话不说返回屋子里,继续睡觉。 紫衣女鬼也是满脸诧异,不晓得咋个回事儿,怎么说一半儿,睡觉去了? 我跑吗?跑出宅子,被那游神鬼吏抓到,怕是免不了一个下油锅。 不跑,这来了个我吓唬不住的愣头青,咋个办? 结果屋子里忽然传来那愣头青言语,“附近幼儿丢失,非你所为?” 女子苦着脸,“我连门都不敢出去,偷孩子作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道:“你一家人怎么死的,仇人又是怎么死的?” 女子脸色变得阴沉,“举家三十九口人,皆被一妖挖心至死。那妖精后来被至功山仙人所斩杀,算是帮我一家报仇了。” 挖心至死? 刘景浊又开口道:“至功山那仙人就没发现你吗?” 女子苦笑道:“在你之前,无人发现我,那位神通广大的仙人来是来过,但也没发现我。” 奇怪啊! 刘景浊又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发现,女鬼魂魄之上,好像刻着什么东西。 “你生前或是死后,有人在你身上写过或是刻过什么东西吗?” 女鬼瞪大了眼珠子,“连这都看得出来?的确有,是个老骗子,他往我小臂贴了东西,然后就有个印记了,洗也洗不掉。”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那可不是老骗子。” 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至功山,斩妖,让别人察觉不到,但刘景浊能看到的符印? 老骗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到拒妖岛之后,干的第一件大事,怕就得是得罪人的事。 此时此刻,拒妖岛上,渔子左珩川就坐在东海岸边,挥竿垂钓。 也不晓得跟谁学的,没有鱼钩。 正巧另有一个姓左的从海上折返,瞧见左珩川在钓鱼,便落在了海边,对着左珩川抱拳,笑问道:“前辈一天天的,很闲啊?” 左珩川瞧了一眼身边的高大男子,递出一封邸报,轻声道:“你在海上一月,这大青云榜首的位置,怕是保不住喽!” 左春树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将邸报递回去了。 “无聊的事情,当个榜首我剑术不会增长半分,不当榜首,我也不会剑术弱上几分。” 左珩川一笑,“你倒是比景欢干脆的多。” 高大青年点了点头,似是深有体会。 他说道:“当了管事的,难免就会被俗事缠身,做事会有顾虑,出剑自然一样。我师傅有了一座葬剑城之后,是不太敢死了。” 左珩川点点头,笑着说道:“龙丘棠溪破境登楼,但她还是没要那份天道赠予的气运。你们用剑的,是不是都觉得这种施舍会很跌份儿?” 左春树摇摇头,“我要简单些,我只是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那道剑运助我破境,扭头儿就牵着我的鼻子去了瘦篙洲,我要不是挑烂了斩龙台,估计难免成为他人傀儡。” 左珩川点点头,“至今还没有眉目吗?” 左春树无奈一笑,轻声道:“运道,过于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的,我总不能怀疑我师傅跟我师姐去。”qQxδnew 左珩川哈哈一笑,摇头道:“景欢的傲气,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老人忽然抽了一竿,紧接着再次抛竿出去,像是故意让海里鱼儿知道,这人是在钓鱼。 左春树忽然问道:“刘景浊是不是快到了?” 左珩川点点头,轻声道:“查到雾水国有潜藏的登楼大妖,我让他改道雾水国,斩了妖之后再来。” 左春树点点头,轻声道:“很想见一见那个惊鸿一现刘见秋啊!” 说罢,左春树便抱拳离去。 但紧接着又有个老人落地此处,也带着鱼竿儿,但他的鱼竿儿有钩的。 “邓欢那丫头,恶风估计管不住了,昨个儿那个小道姑刚刚返回,她就去堵门了。” 左珩川笑道:“满良老弟,你是真把那小子当做自家后辈啊?” 老人笑道:“哪儿有假的道理?” 顿了顿,这位刘氏家主又说道:“闺女先死,两个儿子先后战死,我老头子算是绝后了。当年要不是两个小家伙故意隐瞒,我拼了老命都要帮他们的。” 左珩川一笑,“都像你这样,那就好喽!” 左珩川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邓赞赞作为家主亲妹妹,嫁的又是袁家,为什么要帮妖族那边做事?” 刘满良沉吟片刻,说了句:“袁宝宝战死之后,她就很恨这个九洲了。其实欢欢那丫头,也苦命,自己改了邓姓,始终觉得”她娘不会是叛徒。” “但,事实就在眼前啊!” 两人忽然同时转头,也同时叹气。 这小丫头咋个这么轴呢?你跟她差百多岁年纪呢,怎么打? 刚刚走出酒铺的邓欢,此时提着一壶相逢酒,正往自家宅子走呢。 就在街头,有个手持夹鞘刀的年轻姑娘将其拦下。 “我刑寒藻,什么时候都是青椋山修士!” ………… 这天午后,刘景浊卦摊儿一样未曾开张,眼瞅着是要下雨了,他也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拿好东西刚要折返,却听见大街上嘈杂了起来。 转头一看,刘景浊立刻眯起眼睛。 有个一身锦衣的贵公子,身边还有个美貌女子。 女子手里拽着一根绳子,男子也是。 两根绳子的另外一端,各自绑着一男一女,像狗一样被拴着。 第508章 雾水之妖(四) 不把人当人啊!这位贵公子挨了一巴掌,还是不长记性? 大街上有多少人?那位不晓得哪个王府的世子,跟狗一样被人拴着绳子,说是蓬头垢面半点儿不过分。 另一个被拴起来的女子,不就是没事儿找事儿的那个? 前方那一男一女,真就跟牵着狗一样,全然不顾街上人的目光,大摇大摆游街。 刘景浊收起所有东西,迈步走过去,当街拦住那两人。 “什么仇什么怨,差不多得了,放了吧。” 之前在雨中见面,刘景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这几人认不出来很正常。 结果那位贵公子,真是不长记性啊! 他眯起眼睛,冷冷看向刘景浊,讥笑道:“这年头儿,爱管闲事的人是真多啊!一个小小武夫,敢拦我,你知道我……” 听不下去了,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拍飞了十余丈。 一边的女子吓得松开手中绳子,颤声道:“我……我是女的。” 刘景浊点点头,“知道。” 反手又是一巴掌,把俩人抽一块儿去了,倒地不起,估计是打晕了。 迈步走去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的两人面前,刘景浊又说道:“看热闹的赶紧走,我怕我忍不住也给你们一人一个嘴巴子,等什么时候你们像狗一样给人拴着了,也让别人看热闹吗?” 解开二人脖子上的绳子,他们还是满脸不敢置信,看模样,估计是生怕方才只是一场梦。 刘景浊叹息道:“起来吧,跟我走。” 没算到还会碰到这几个,看样子是跟至功山有关系了,那就不得不跟那至功山闹点儿小矛盾了。 刚刚搀扶起来二人,一道白衣身影已然落地,只看了那边儿倒地的俩人一眼便转身弹出数道灵气箭矢,同时并指朝天指去,一时间狂风大作,数道龙卷由打半空中往刘景浊这边儿袭来。 刘景浊都没抬头,叹息一声,随手拍开灵气箭矢,又卷了卷袖子,开口道:“他们砸了你至功山的锅了?” 没想到那白衣真境只是说道:“你打了我们上宗少爷。” 刘景浊哦了一声,话音尚未落地,人已经站在白衣真境身后。 并指朝前一划,明明是罡气,却有如剑气一般,划过白衣真境耳边,顷刻间将半空中的龙卷斩散。但那道罡气却还不停下,一息之间便将天幕斜划出一道口子。等到罡气消散,天空中忽然一声轰隆巨响,方才罡气所过之处,天像是被劈开似的,云海更是出现一道巨大沟壑。 白衣真境愣在原地,只觉得右边儿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刘景浊抖了抖袖子,往那俩人身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我不想欺负人,你们也别欺负人。” 那二人此时也回过来神了,蓬头垢面的男子苦笑着抱拳:“多谢前辈搭救。” 女子也是强忍着泪水,轻声道:“多谢前辈。” 刘景浊有些无奈,“行了,跟我走吧。” 又看了一眼女子,刘景浊实在是没忍住,轻声道:“是不是祸从口出?出门在外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要不是我脾气好,上次你说我白猿的时候我就给你两巴掌了。” 女子大惊,“你……你是……” 刘景浊轻声道:“行了,先走吧。” 这又拉了俩人,怪不好意思的。 直到刘景浊带人走后,那白衣真境忽然腿一软,当场一个踉跄。 他赶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还在的。 武道归元气圆满,他怎么……方才那一下要是落在自己身上,恐怕魂魄都得被切成两半了。仟韆仦哾 带着那俩人出城,刘景浊在前边儿走着,后方那俩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还能碰见这人。一边的女子更是暗自庆幸,还好当时没说什么太得罪人的话,要不然,那就没有要不然了。 刘景浊问了句:“叫什么。” 男子赶忙说道:“我是益山王嫡子,叫做梅奇。只不过……醒神王朝唯一一个异姓王,三代之后,已经没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了。” 女子也说道:“我是北边飞壶国胡荽山弟子,叫姚妆妆。” 刘景浊笑问道:“石胡荽还是胡荽?” 女子一愣,答道:“山上倒是长着很多石胡荽。” 刘景浊哈哈一笑,鹅不食草山。 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刘景浊又问道:“咋个回事?还有个女子呢?” 姚妆妆轻声道:“师姐回去搬救兵了,至于那个人,他是叠虹山山主的私生子,叫江生,上次前辈打跑他们了,之后就一直在找前辈几人,可……” 刘景浊接着说道:“找不到,就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了?这么说来,还要怪我们了。” 梅奇赶忙摆手,“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姐姐不会说话,前辈千万不要这么觉得。”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至功山,笑道:“没事儿。” 走了还没有几步,高图生气冲冲御剑到此,骂骂咧咧开口:“你他娘的不地道啊!打架的事儿不喊我?” 结果一眼就瞧见了后方两人。 “呦呵!有缘啊?啧啧,咋个混成这样子了?” 女子一脸羞愧,把脸埋的极深。 梅奇是个男的,脸皮自然是要厚一些的,他苦笑着说道:“我们自找的麻烦。” 高图生笑了笑,再没说什么,只是传音刘景浊:“符箓一一送到了,只是……有几个身子骨弱的,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没了。她们家人都觉得是在京城染了重病了,没人想到别的地方。” 刘景浊略微沉默,又抿了一口酒。 救死扶伤也好,行侠仗义也怕,所有事情总难免会有错过、去得晚了、做不到。 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那几条命。 刘景浊也传音说道:“京城附近,近几十年来,几乎每年都有三个女婴丢失。我以为是城中一处宅子的女鬼作祟,进去之后才知道,那女子举家被妖精挖心至而死,她是被个老人在小臂画下一道符箓,这才能踏上鬼修路子,但好像别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我看得见。” 高图生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渔子,于是传音问道:“估计就是左前辈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我想也是。” 顿了顿,刘景浊又传音说道:“有个比较让人诧异的事情,就是当年挖心之妖,是被至功山修士斩杀的。” 高图生撇撇嘴,“多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于是刘景浊忽然转头,问道:“叠虹山立山多少年?知道吗?” 梅奇点点头,轻声道:“知道,叠虹山的山主,八百多年前立山,三百年前破境登楼,那时起叠虹山就是一流山头儿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只看了一眼高图生,多余的话没有。 都不是傻子,就这巧合的八百年前,足以说明一切了。 只是高图生还不知道,八百多年前归墟战场上有一场惨烈大战,几乎那一代的半数天骄全死了,整个九洲都陷入了长达三百年的没有拿得出手的天之骄子的境地。 也是八百年前,多么巧合。 刘景浊忽然说道:“你俩境界多半是瞒不住了,见面那天打飞的人,方才给我一巴掌扇晕了,照梅奇的说法儿,那位贵公子是叠虹山山主的私生子,还管这至功山山主叫二叔呢。” 说到这里,刘景浊转头问了句:“亲叔叔?” 梅奇摇头道:“不是,据说至功山的山主是叠虹山山主的结义兄弟。” 高图生敲了敲佩剑,叹息道:“那不就打草惊蛇了?” 刘景浊笑道:“事已至此,那就惊一惊吧。” 只是有点儿奇怪,那至功山的山主,既然瞧见了我那一记吓人罡气,怎的不出来跟我讲讲道理呢? 那就是人并不在这至功山上了。 本体与分身心神相通,分身那边,刘景浊便祭出飞剑清池潜藏云海,瞧瞧能不能寻见那位至功山主了。 至功,居功至伟?什么功呢? 这几日分身出门找寻那偷孩子的家伙,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几十年来,每年都会丢失三个孩子,正月十五出生的,七月十五出生的,十月十五出生的。 生下来,当天夜里就会被抓走。 明天可就又是一个七月十五,近几日就要临盆的妇人以及其家人,那是人人自危。 这京城之中,就有个即将生产的妇人,还不是寻常人家,是这雾水国京兆府尹家,京兆府尹的儿媳妇。 留下一道符箓在这附近,刘景浊返回了那处鬼宅。 几天下来,刘景浊这才得知,她嫁入这家人的那天,洞房花烛夜,举家被害。 刘景浊生起一堆火,烤着馍,喝着酒。紫衣女鬼躲在后边儿,压根不敢靠近。 刘景浊轻声道:“行了,我懒得杀你,你如今已成鬼修,日后好生修炼便是。但丑话说在前头,你胆敢起害人心思,我天涯海角必杀你!” 紫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是不会害人的!但……” 刘景浊冷声道:“说!” 紫衣女子这才说道:“你真有本事能帮我报仇?” 刘景浊转过头,“你不是说,至功山仙人帮你报仇了吗?” 紫衣女子沉默片刻,忽然有些哽咽:“我变成了鬼,他们看不见我,但我看见了那个仙人走后,有个人到了我们宅子里,捏碎了我家人的残魂!” 她抬头看向刘景浊,“虽然模样不一样,但我能感觉到,后面来的那个人,就是杀我全家的挖心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早不说?” 紫衣女子低声道:“你要是也没杀妖本事,我不就害了你。” 第519章 惜命楼 月色绝佳,今日又是生辰,但刘景浊可真没想着吃一碗长寿面。 三十几岁的人,吃长寿面?总觉得跟给活人立牌位似的。 刑寒藻租住的宅子是当年刘景浊住过的,也是当年的当年,刘顾舟与姬荞住过的。 宅子面朝大海,惟独自海上返回时可以走正门,其余时候都要过西门的。 明日还有三场架要打,这小一个月,实在是太乏了,所以刘景浊早早返回了宅子。 刑寒藻还在门口等着,她也习惯了在门口等人,从小就这样。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折返,笑着说道:“比预期要早很多了,我原本打算小年前才到呢。” 刑寒藻难得露出委屈神色,嘟囔道:“再不来,我就要给人欺负死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取出郦潇潇做的一只药囊递过去,轻声道:“等明日打过三场架,要是邓欢回来,我给你找场子。要是她还没有回来,就得等我先下战场一趟了。” 登上拒妖岛的一瞬间,刘景浊就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海上走一圈儿了。 往院子走去,刑寒藻提着夹鞘刀,问道:“我就只能吃干饭吗?” 刘景浊摇摇头,“当然不了,你有的忙呢。” 几步迈进院子里,预料之中的有人,但那位金鼎宫天骄,刘景浊倒是没瞧见。 高图生一回来就下海撒气去了,一趟来回大多都是小一月,估计会赶在明后天折返。李湖生、忘忧、狄邰,还有木鱼宗的宋真,都在海上。 听说去年宋真折返回来的路上,被个擅长隐匿行踪的大妖伤了,不过她非但没有伤及根本,反倒因祸得福,得到了一双鎏金骨朵,中品仙兵,羡煞人也。 走去院中,已经有两位女子与两位男子在场了。 童婳与龙丘白雨没先着急打招呼,因为一边那两位,明显跟刘景浊不熟。 缺了一根右臂却始终清爽的读书人,朝着刘景浊善意一笑,轻声道:“恕我不能对刘先生行礼了。” 刘景浊赶忙抱拳,“孙先生哪里话,咱们在一座山上待了两年,居然都没见过,今日总算是得见尊容了。” 独臂书生,自然是栖客山孙犁。 读书人笑道:“常有扫雪客,偶见观山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孙先生见我,我没见孙先生,还真是失礼了。 东门笑酒这个名字,刘景浊可喜欢了,早没想到,要不然就化名了。 这位破烂山新任掌律笑着抱拳,开口道:“刘山主放心,坊市这边这次是真的安排好了,谁再敢阳奉阴违,我头一个杀人。” 刘景浊抱拳回礼,“破烂山这份人情,我替天下人谢过了。” 再转身,与龙丘白雨打了个招呼,童婳那边儿已经不需要了。 刘景浊抬手指向座椅,轻声道:“大家坐下聊吧,寒藻啊,帮忙倒几杯茶。” 刑寒藻自然而然的就去泡茶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童婳轻声道:“还是东门前辈说吧。” 东门笑酒笑了笑,轻声道:“也没什么,早就定好的三个人选,朱法言、袁盼儿、刘炔。都不过百岁,也都是炼虚剑修,算是七姓这一代三个最天才的后辈了。” 刘景浊点点头,“当年战场上我给他们做过护道人,的确不错,朱法言当年才破境求真我,十几年而已,又是炼虚了。” 三尊炼虚剑修,还是杀出来的炼虚剑修,估计明日很难不挂彩了。 童婳这才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的药庐、兵庐选址,想要在拒妖岛上,估计得好好争取一番,新岛那边倒是没人管,爱咋建造咋建造。” 院子就一堵墙隔着海,前方还有有个无墙院子,但前后两院,都瞧得见那座戍己楼。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说这些有点儿为时尚早,等我重返战场之后再说吧。” 打赢三个年轻天骄,只是证明我刘景浊即便跌境,本事也凑活足够。但在战场上走上一趟,活着回来,带上大妖头颅,这才有能挣来话语权。 狐假虎威在这拒妖岛上可行不通,下战场的,哪个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我刘景浊一介真境,如何对炼虚登楼发号施令? 童婳也看了一眼戍己楼,呢喃道:“你有点不厚道了,葬剑城本来就穷,你再拖来一座戍己楼,那不是让人家雪上加霜吗?” 刘景浊笑而不语,没解释什么。 不厚道的地方是有的,但不是童婳想的那种不厚道。 刑寒藻端来几杯茶水,挨个儿递去了一碗,就没给自家山主。 山主喝茶,一杯茶一口水,剩下的都是茶叶,喝草药多好? 见刘景浊不说话,童婳又说道:“估计明日阵仗会很大,你……名声又大又次,刘见秋的身份,暂时知道的人还不多。” 刘景浊倒是对这个很无所谓了,想要“沉冤得雪”,估计得等些日子了,从前也好,以后也罢,拒妖岛上的消息带出去就得藏在心里,敢去做什么广而告之的事儿,青鸾洲从前就有个例子,拒妖岛去了十一人,回来时那座山头儿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连拒妖岛上都有妖族细作,九洲更不用说了,什么消息都敢往出带,那还了得? 所以将来各家渡船,也会有某种铁律约束的。 “无关紧要的事儿,打完之后若是尚有余力,我倒是乐得去接受他人挑战。” 打趴下的人越多,日后越好做事。 龙丘白雨一笑:“来之前大小姐早有吩咐,拒妖岛上只要姓龙丘的,就要以姑爷马首是瞻,我就是来知会姑爷一声。” 刘景浊险些被一口酒呛住,再不要脸,也禁不住在这拒妖岛上被一声声喊姑爷啊! 某人干笑道:“还是直呼我名字好了。” 龙丘白雨当然是故意的,报几年前那糊弄之仇。 东门笑酒轻声道:“我也再无他事,就是告诉刘山主一声明日消息。还有就是,我们宗主跟徐师妹成亲在即,他说让我转告刘山主一声,他是个俗人,烦劳刘山主俗气点儿,贺礼多少是关系到朋友交情的事儿,万万不可草率。” 刘景浊无奈一笑,“下次传信,帮我捎上一句知道了。” 看起来刘景浊着实有点儿乏了,东门笑酒又问了一句:“那座戍己楼,大概多重?” 刘景浊神色古怪,反问道:“几百万斤……怕是打不住。” 东门笑酒叹息一声,一口喝完茶水,轻轻放下杯子,抱拳道:“不打扰刘山主休息了,我就先走了。” 童婳与龙丘白雨也起身离去,此时院子里,可就剩下孙犁与刘景浊了。 读书人单手端着茶杯,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开口问道:“我想与刘先生求一个答案,请刘先生务必如实答我。” 刘景浊点点头,“孙先生请问。” 孙犁沉声道:“我要是返回斗寒洲,从我家先生手里抢来山长位置,到时候死的人,能不能是我?” 这是见了娘亲之后才知道的一件事,昆仑、栖客山、人间最高处,这才是完整的九洲老天爷。 前二者各占一半的一半,后者占一半。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沉声道:“一来是,孙先生抢不来山长位置,乔山长更不会让。二来是,即便抢到了,乔山长当年替我出头时已经借了力,怕是还不回去了。” 孙犁当即沉默,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我有个私心,希望孙先生能惜命一些,最好在十年之内返回栖客山。” 孙犁无奈道:“你有个私心,希望我惜命一些?” 刘景浊没喝酒,直直看向孙犁,沉声道:“假如有朝一日,我们的后辈不知道人间之前发生过什么,那会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如今文史已有断层,三字塔藏书也是时候结束作为孤本的日子了,我没看到的那些藏书,应该由学子们各自带回故乡的。” 孙犁这才明白,于是放下茶杯,起身单手微屈,作作揖状。 读书人转头看向那座戍己楼,轻声道:“你我皆要戍己惜命,曾有人说,无人之人间,毫无意义。但我觉得,没了有骨气的人的人间,更无意义。” 也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刘景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见孙犁一脸疑惑,刘景浊便指向那座戍己楼,轻声道:“忽然预料到了一件事,觉得颇有趣。暂时先跟孙先生卖个关子,几年之内孙先生便会明白的。” 孙犁点了点头,“那刘先生早些休息,明日孙犁自会观战。” 等到孙犁走后,刘景浊这才心念一动,布设了一道简单阵法,随后整个人便再也无法端坐,微微摊在了椅子上。 解下两把剑,刘景浊就这么抬头看向天幕。 刑寒藻走过来,轻声道:“去屋子里睡吧。” 刘景浊摇摇头,“不是累,反倒是有些轻松。明晚上咱们在外院放他一次烟花,我买了好多,一次全放了。” 刑寒藻点点头,“好。” 她都不多问,结果刘景浊忽然说了句:“三十五年前的今天,我生在这个院子里。” 刑寒藻刚想嗯,却猛地抬头:“啊?!今天是山主生辰吗?” 刘景浊却含糊道:“戍己楼估计会有个外号儿,这就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 明白了刘景浊是不想多提,刑寒藻便顺着问道:“什么外号?” 刘景浊呢喃一句:“惜命楼。” 刑寒藻一阵错愕,怔怔看向那座百丈高楼。 结果身边年轻人,已经鼾声如雷。 第522章 过三关(下) 说歇就歇,真是半点儿脸不要啊! 哎,不对啊?第二关都没过呢,他不是一直在挨打吗?怎么就开始闯第三关了? 登楼之下,极少的炼虚修士看出来了其中门道,炼虚之下那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袁盼儿愣在半空中好半天,终于回过神了,气冲冲提着剑就往刘景浊去。 有你这么恶心人的吗?你怎么不干脆以一道分身跟我打呢? “起来!拔剑!” 刘景浊正在盘膝疗养,当然不会理会了。可袁盼儿那是越想越气,提着剑一步上前,就要往刘景浊头颅砍去。 左春树一个瞬身上前,并指夹住袁盼儿的剑,轻声道:“人家一开始就告诉你已经拔剑,是你不当真的。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更何况你跟刘炔都一样,输在眼界浅而不是剑术低。” 高图生撇撇嘴,搭茬儿道:“就是,人家结结实实挨了你七十九剑,在这七十九剑之中,有多少次是可以一招败你的?” 袁盼儿嘴巴微微一皱,抽了抽鼻子,冷哼一声之后化作剑光回了袁家那边。 路口那几个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先后离去,追袁盼儿去了。 到底是女子,还是从未离开过拒妖岛的女子,虽然几十岁了,但还是二十来岁的心思嘛!受了这等委屈,哪儿有不哭的道理。 左春树折返回朱法言身边,无奈摊手。 朱法言轻声道:“是不是我们差就差在没有阅历?只知道一往无前?” 左春树瞪大了眼珠子,“你这话说的?多少人想做到始终一往无前,他还做不到呢。” 房前屋后以及蹲在屋檐上的看客,都是一头雾水,怎么就输了?来个人给我解释解释啊! 刑寒藻一样,一头雾水。 她转过头,问道:“李前辈,怎么回事啊?” 李湖生沉吟片刻,开口道:“你们山主,一开始就祭出了本命剑,构建了一座幻境,所以说,我们看到的这一番打斗,其实是假的。但又不全是假的,刘景浊真身挨了剑,袁盼儿出剑暂时拔高境界,都是真的。怎么说呢,就是在袁盼儿祭出本命剑构建天地之前,她已经被刘景浊的镜花水月所迷惑。所以后来虽然是身在自身天地,但她那方天地本就在镜花水月之中。” 刑寒藻摇摇头,“没明白。” 李湖生想了一下,又说道:“打个比方,你租了一处宅子,花了大价钱去装潢,但宅子不是你的,人家房主要赶你走,你就得走,再怎么气不过,也最多把里边儿家具全砸了。方才袁盼儿就属于租客,而刘景浊是房主。问题在于袁盼儿太自信,她没想过房子不是她的。” 刑寒藻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是我们山主把袁盼儿片骗了是吧?” 这个骗字用的有些怪,但也合适。但更重要的是,打一照面,袁盼儿就满是敌意,出手就不留手,太想赢了。刚开始半天打不着,后来打是打着了,但人家好像是故意找揍,她都气麻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看试探自己所处天地是真是假? 高图生轻声道:“都靠这种只能用一次的手段取胜,怕是不太好吧?” 一旁的龙丘白雨是打心眼儿里同情袁盼儿,就方才那种境地,她自己也体验过。 李湖生笑问道:“一个人被人杀死,是被锤子砸死的还是被石头砸死的,有什么区别?” 高图生竟是无言以对,他娘的还真有点道理啊! 片刻之后,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又灌下一口酒,然后朝着朱法言抱拳,笑道:“抱歉啊!差不多了,咱们继续吧?” 左春树以心声问道:“你打算怎么来?” 朱法言一笑,开口道:“我不太一样。” 他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见秋兄,一剑分胜负?” 刘景浊哦了一声,“怎么个分法儿?” 朱法言一笑,轻声道:“这场车轮战,我没脸继续打了,咱们互相递出一剑,谁没趴下算谁赢?” 刘景浊笑道:“可以啊!” 朱法言点点头,轻声道:“春树兄,丢一枚铜钱呗,落地之时我与见秋兄一同出剑。” 顿了顿,他又说道:“木剑借我用用?” 左春树当即摘下背后木剑,笑着递给朱法言,轻声道:“又不是老婆,随便用。” 刘景浊手中也多了一柄寻常铁剑,总不能拿仙剑对斩吧?那大家还要不要上战场了? 倒是瞧见那粗糙木剑,刘景浊是更佩服左春树了。 这才是真正自信啊!草木皆可为剑。 左春树掏出一枚半两钱,笑问道:“二位准备好了吗?” 两位剑客各自持剑,刘景浊是左手持剑,显然以右臂对轰,吃亏不浅。 左春树一笑,随手一挥,高高抛起半两钱,周遭众人皆是屏住了呼吸。 一声清脆响声传来,只隔着十数丈的两人互相斩出一剑,眨眼而已,刘景浊硬抗一剑,狂喷一口鲜血。 可朱法言却站在原地,丁点儿伤痕都没有。 胸前又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刘景浊踉跄一步,快倒下了,有个拿着夹鞘刀的年轻女子迅速上前,扶住了刘景浊。 此时天空中才发出一声炸雷响动,围观之人尽数抬头看去,原来是朱法言身后几百里处的云海忽然裂开了。 朱法言一皱眉,脖子上挂的一枚吊坠正好滑落。 这位朱家天骄苦笑一声,朝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我是服了,三关已过。” 又是一阵错愕,有个蹲在房檐,昨日被一拳砸晕的家伙皱着眉头,骂道:“做戏吗?那铺设这么大排场作甚?玩儿呢?” 很多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打他娘的架呢,没看头,全是托儿。 但真境以上,没人说话,更多人只是叹息。 他娘的,刘贼虽然人品不行,本事还是有的。 别说剑修了,寻常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拿着一把剑,也做得到想砍断什么就能砍断什么。 但剑光掠过人身上,斩断了链子却没伤到人,那就很牲口了。 朱法言轻声道:“我回去禀告,晚些时候找你喝酒。” 刘景浊咽下一口血水,轻声道:“去吧去吧,我也回去养伤了。左兄啊,我等你啊!” 几十里外的某处巷子,有个高大汉子轻轻落地,开口道:“来了。” 青砖墙面凭空出来个人影,刘景浊一身白衣,面色更是惨白。 左春树掏出一壶酒递去,轻声道:“你这确实太伤人了,他们三个知道,不要气死?” 刘景浊无奈道:“你看我这惨淡模样,他们还气啊?” 左春树古怪一笑,问道:“假如我没看出来,你会不会叫我?” 刘景浊只是说道:“连你都看出来了,那些个老的我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不过,景城主不是不喝酒么?你这是什么情况?” 左春树淡然道:“也没那条律例规定徒弟不能不像师傅吧?” 刘景浊刚要开口,左春树就说道:“现在就问?你想好了。” 你连自己的分身都藏不住,还想说些更让人紧绷心弦的话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海上那一架的结果呢?” 景欢帮着自己拦下姬闻鲸,也不晓得新旧天骄,究竟谁得了青鸾洲第一人的称号。 左春树叹息一声,轻声道:“我师傅重伤,姬闻鲸轻伤,输得很干脆。其实我师傅知道他敌不过姬闻鲸的,百年前就知道了。” 刘景浊重重抱拳,“多谢了。” 但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说了句:“姬闻鲸,缺少一道魂魄的。” 左春树淡然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天骄总是会被新天骄赶超,很合情合理。待我合道,问剑轩辕城即可。” 刘景浊竖起来大拇指,方才都试了姬闻鲸有一魂不在,这家伙还这么高的心气,倒也好,先后问剑轩辕城,挺不错的。 左春树拍了拍刘景浊肩膀,笑着说道:“还不错,有些话日后战场上再说,咱们明日议事再见吧,你不是要去找那个钱多烧着的欧钰吗?他是被揍怕了,躲进宅子死活不出门。” 刘景浊哑然一笑,对着左春树抱拳告辞,一个瞬身到了欧钰租的宅子。 人家原本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可刘景浊这个不速之客来了。 欧钰愣了愣,猛地起身,嗖一声就到了刘景浊身旁,弯腰一把抱住刘景浊大腿,那叫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 “刘兄啊!你总算是来了啊!你再不来,我可就要被欺负死了!” 刘景浊满脸嫌弃,一脚踹开欧钰,问道:“你最怕什么?” 欧钰擦了擦鼻涕,故作哽咽,“那还用说,当然是怕死了!” 刘景浊点点头,“很好。” 然后就有一把巴掌大小的飞剑悬停欧钰额头。 欧钰大惊失色,满脸委屈,“我……” 清池入眉两寸。 “咱们就别扯这有的没的了,我打了三场架,受伤不轻,还赶着回去放烟花呢。” 刘景浊一屁股坐在躺椅上,轻声道:“你们那位大先生,什么谋划?送你上门让我杀吗?” 第523章 迟来的一场绚烂 片刻之后,刘景浊收回清池,欧钰眉心也多了一道天眼。 没忍住揉了揉眉心,刘景浊又问道:“见过李泥丸前辈吗?” 欧钰一愣,“李泥丸,谁啊?” 刘景浊解释道:“就是个骑着一只怪兽的前辈,应该是杀去海上了,你不是去过一次战场吗?” 欧钰一拍大腿,“对对对!晓得,就是他拿的法宝我看着都好眼熟,像是我家的。” 刘景浊神色古怪,“别的几座山头儿现在都躲着我,独野苋是哪里想不开?我在瘦篙洲时她就各种找事儿。” 欧钰讪笑一声,“我师傅生平最嫌弃淫贼,你……你的名声太次了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姑且接受了这个理由。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们九个,只有苏箓是先天神灵转世吗?” 欧钰点点头,“除了他都是后世飞升成神的,但有前世记忆的,就苏箓一个人,我们只是知道我们是转世身而已。” 方才欧钰算是和盘托出了,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但刘景浊就不明白了,孟休就对自己那那么自信?居然会解了欧钰泥丸宫中那道禁制? 欧钰见刘景浊疑惑,便又说道:“我想活命,就这么简单。天下青楼我还没有逛完呢,真不想死。” 刘景浊淡然道:“那就给你个机会,我要建造一处兵庐,你负责炼制灵兵,可以选择要钱,也可以选择去以炼制灵兵与人置换战功。” 欧钰干笑一声,“干老本行,倒是没什么,就是……能不能给我找几个小……” 话没说完,刘景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看来,欧钰当场就蔫儿了,赶忙正色道:“你只管放心,我保准儿炼出的东西都是顶尖灵兵灵宝。” 刘景浊摆了摆手,起身后说道:“我不可能全信你,炼气士神魂强大我也知道,所以你可以看看你脑海中多了什么东西。清溪阁总知道吧?这是清溪阁手段,你只要好好的,就活的好好的。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不然真不爱用这种手段,明白吗?” 欧钰嘴角抽搐,“明白了。”Qqxsnew 见刘景浊往门外走去,欧钰忽然说道:“你应该先防着射鹿山。” 刘景浊笑了笑,已经消失不见。 射鹿山吗,所射之鹿还能有什么,神鹿而已。 你去欺负霜澜领养的那小丫头试试看? 与本体重合,这会儿也才午时。 刑寒藻推门进来,轻声道:“李前辈跟宋掌律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下床去了院子里。 “怎么受的伤?我看左春树都有点儿伤在身上。” 三尊登楼,多多少少都带着伤在身上。 李湖生伸了伸手,刘景浊便递去一壶酒,宋真摇摇头,刘景浊便没给她酒。 等到李湖生一口酒下肚,这才说道:“三头登楼大妖,很年轻,像是探路一样,返回路上撞了个正着,吃了点亏。这几年看着是人多了,但妖族那边人也多了,归墟以东万里,那处门户附近,已经有了一座巨大城池。不过前些日子被个不爱说话的前辈去了一趟,斩了两头飞禽,都是登楼境界。” 说的当然是李泥丸了,想都不用想。 李湖生又说道:“咱们有点儿吃亏,妖族那边是成群结队,有组织的,咱们至多就是熟悉的几个人自己组队,炼虚之下的修士会有我们分心护道,还是太过零散,这几年更是吃亏不少。” 的确,当年就是这种情况,但那时受限于门户,还撑得住。而现在,那边人越来越多,再这样就有点不太对付的过来了。 宋真也说道:“主要是那三位前辈没了之后,拒妖岛上就没了主心骨,哪怕七姓,对于这各自为战的局面也没办法。” 九洲修士,哪儿的都有,来战场上杀妖,谁也不愿意被人管着。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明日我会下战场,回来了再说。” 李湖生微微皱眉,“就你这副模样?送死去吗?” 刘景浊一笑,“只是去验证几件事,斩几头炼虚就会折返。” 在归墟战场上对上妖族,我这天然压制还能不能像外面一样?那边有无人知道我已经到了拒妖岛,要埋伏我这个变数? 顿了顿,刘景浊笑问道:“念筝应该已经到了吧?” 李湖生没好气道:“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到是到了,但死活不愿意去动那古琴,陶檀儿都要气死了,但她又怎么敢冲着自家师傅撒气? 刘景浊便转头看向宋真,“那贼丫头现在怎么样?死丫头满嘴扯谎啊!我都去了绿坞湖,险些就起冲突了。我让姚放牛去揍她一顿,不晓得揍了没有。” 宋真面色微微凝重起来,沉声道:“青儿不见了,说是要闭关十年,但怎么都找不到。” 与此同时,宋真传音说道:“青儿越长越大,长相几乎跟宗主一模一样了。我怀疑她可能是宗主的孩子,但爹是谁,没有头绪。” 刘景浊拿酒葫芦的手一抖,赶忙灌下一口酒,掩饰震惊神色。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个透露白猿消息给楚衢的女子剑仙。 但……对不上号啊? 想来想去,刘景浊忽然起身,轻声道:“我得找一趟渔子前辈,夜里你们记得出门看烟花啊!”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经化作剑光出门,很快就落在海岸一处钓台。 “你为什么不明说,非要让我猜?” 左珩川没好气道:“光算出来,我都无望开天门了,何况说出来?你小子啊,反正在你的以后见到了她,记得告诉她,我找了她很久了。” 略微一顿,左珩川苦笑道:“我不是胆小,真不是,拼命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但我知道我要是去拼命,她会受伤。天下事、修为境界,在我眼里都是小事儿,只有她最大。我又不愿意做什么英雄,自然是儿女情长了。” 刘景浊轻声道:“你跟郑前辈还真是两个极端。” 刘景浊一屁股坐了下来,就是不能说,说了的话,左珩川可能会当场遭受天道反噬,跌境都是小事。 左珩川放下鱼竿,转身在地上画了一条直线,在直线中间花了一道分叉口,轻声道:“假如这条线是你的人生轨迹,那个分叉口就是南宫妙妙。” 刘景浊一皱眉,左珩川又在分叉之前填上了一道分叉,“这是龙丘家的丫头,刘顾舟一剑之后,既定之事就变了,南宫妙妙那条捷径你也就走不成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得刘景浊自己猜了,说不了,刘景浊也差不多猜到了。 他在那条直线末端画了一条折返回去的线,折返回去很长,又将龙丘棠溪那根线延长至转弯处。 刘景浊抬头看了左珩川一眼,后者伸手在龙丘棠溪那条线上又画出一条分叉并入了折返回去的那条线。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假如那道气运没送给她呢?” 左珩川叹息一声,轻声道:“那就是你跟龙丘棠溪的两条线,你去了昨天,要往今天走,她在今天,在往昨天走。” 刘景浊忽然抬头,“滚!” 一团正在积蓄的雷云顷刻四散。 左珩川咋舌道:“跟骂孙子似的,估计如今天外那尊雷神见你一样犯怵。” 可他还是啐了一口血水,并说道:“你们俩欠她的,刘顾舟一剑截胡,代价就是你画的那样。而她得了本该属于龙丘棠溪的东西,便要代替龙丘棠溪远行一趟。” 也是到这会儿,左珩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她不认识我,是她还没有到我小时候去。我们的方向不一样,她的目的地在昨日之昨日,我的目的地在明日之明日,我们只是今日相遇而已。 左珩川拍了拍刘景浊肩膀,轻声道:“现在想来,可能这就是命数,想改变未来,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是我错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会还的。” 忽然想到了了什么,刘景浊刚刚要开口,左珩川便说道:“人世间哪儿来的两条光阴线?别想了,走吧,人都齐了,就差咱俩。”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明天吗?” 左珩川淡然道:“不耽误你放烟花。” 拒妖岛最北边儿,曾是三位前辈结庐所在之地,如今茅庐尚在,但多了一处议事大殿。 进门之后,人已经全了,七姓只是家主,其余五个席位,分别是东门笑酒、童婳、左春树、叶芦台、左珩川。 一张圆桌,给刘景浊留的位置,在最北。 刘景浊无奈道:“别这样啊,怪吓人的。” 宋男来开口道:“落座吧,愿意揽事的人该有的位置,别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 刘景浊无奈一笑,只得走去主位坐下。 邓恶风轻声道:“三关已过,你先前提过的事儿可以放手去做了。” 既然如此,刘景浊便也没再客套,开口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青椋山渡船拉着的人与货物会在年前到此,这些东西是我青椋山自掏腰包垫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万泉儿拿出来。七位家主除了出钱,还要把府库中积攒的天材地宝拿出来一半儿。等待青椋山渡船返回之时,要带着大量妖丹、妖骨回去,然后分散到我青椋山隶属坊市以及鱼雁楼、破烂山、龙丘家、百花山庄等这些我老早交给你们名单的山头儿去兜售,用以置换九洲各地的天材地宝。当然了,这第一批,不会太多。”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枚乾坤玉,沉声道:“除了我的一万泉儿,山海宗与葬剑城各自的五千泉儿已经给我了,破烂山那边,还有醒神王朝与大瑶王朝,你们看着给。” 有脸给五千,我刘景浊也不会嫌弃。 叶芦台忽然笑出来了声音,刘景浊便笑着看去,问道:“叶先生因何发笑啊?” 叶芦台淡然道:“合着生意全数让你青椋山的盟友做了?” 刘景浊淡淡然取出一张纸丢了过去,“所有做上这遭生意的山头儿,最多能挣的钱就这些,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也要插手,我求之不得。” 叶芦台只看了一眼便皱眉道,什么东西拿去九洲能卖什么价钱,大家心里都有数,照刘景浊这个做法儿,至少十年,决计亏钱。 他只得说道:“纵使你过了三关,过得还很漂亮,但我还是要说你太过想当然了。” 刘景浊笑道:“既然过了,叶先生就别说这没用的,就说拿出来多少钱就行了。” 东门笑酒率先丢出一枚乾坤玉,开口道:“破烂山坊市交由刘山主,破烂山这边另外出一万泉儿,有一艘渡船也在路上了,是破烂山钱谷宝库十分之一的库存,交由拒妖岛坊市七折销售。” 左珩川也是一笑,丢出一枚乾坤玉,“两万泉儿,外加九洲所有鱼雁楼十分之一的库存。” 左春树淡然道:“葬剑城没钱,但我在这里。” 葬剑城是真的有心无力,拿钱真拿不出来。 童婳则是说道:“帆海山也会想法子开设坊市,日后青椋山渡船到了离洲,可以放东西在帆海山渡口。” 人家都表态了,叶芦台有些骑虎难下。 此时朱霞浦问了句:“大致会有多少艘来到拒妖岛的渡船?我说的只是咱们这件事的。” 刘景浊轻声道:“暂时只有中土、神鹿洲、斗寒洲三洲渡船,日后离洲、玉竹洲会各自增加一艘渡船。” 朱霞浦点点头,“意思是五艘渡船是吧?那咱们七家出五个炼虚修士,负责护送渡船如何?朱家钱不多,只能出五千,但府库中可以拿出一半东西,不要钱。” 刘满良轻声道:“钱都用在给孩子们修炼了,我也只能跟朱家一样了。” 陈晚渡轻声道:“那我们就都这样吧?袁秘,你跟翻雪怎么说?” 秦翻雪一笑,“自家孩子,当然要支持了,就这样。” 袁秘点点头,没说话。 七姓很快统一口径,一个样。 现在,大家看的可就是那位天下第一与第二大王朝的话事人了。 叶芦台跟吃了苍蝇一样,沉声道:“两家各出五千泉儿,也会想法子去搜集青鸾洲境内的天材地宝。” 左珩川哈哈一笑,“这不就行了嘛?说那么多。” 刘景浊笑着取出十二壶酒,依次递去,轻声道:“我家酒铺自己酿造的,咱们边喝边说。”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戍己楼,以后会成为核算战功,储存天材地宝,以及战功变现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以战功置换钱,但不能拿钱买战功。外界渡船到了拒妖岛,想买走妖材,除却拿九洲各地的天材地宝置换之外,就是拿钱买了。破烂山坊市以及七姓坊市,只能以战功去卖东西,但你们手里的战功,也可以到戍己楼置换天材地宝或是钱。” 叶芦台沉声道:“这么做,手里肯定会现钱极少,战场上拿来的妖材与九洲而来的天材地宝会堆积如山,即便筹措十万泉儿,也撑不了几年的。 刘景浊笑道:“所以我得在拒妖岛要三个地方,用以炼器、炼丹、炼符。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等到一定时候,其实可以着手在新岛建造一处外市,外市的东西可以拿钱买,但算下来,要比拒妖岛至少贵上四成。”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不管怎么算,大家都要做好赔钱十年的准备。我这里有一位炼器大宗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炼丹大宗师……应该也快了,我还缺个符箓大宗师。” 其实想法很多很多,但需要一步一步来。 等第一艘船到了之后,以船上东西等价置换妖材,回去之后分发于各处坊市售卖,这个本钱,估计得等到第三次渡船到拒妖岛才能挣回来的。 等到明年,就可以慢慢放出风声了,外界一道售价千枚泉儿的仙宝,在拒妖岛上只需要七百五。我还就不信了,炼气士求长生求战力,受得住这等诱惑? 凡直达拒妖岛的船票,都可以打个七折。 左珩川说道:“符箓大宗师你不用操心了,龙虎山那边会来一个大宗师,是龙丘棠溪挨了一重击换来的。” 刘景浊可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但这里,又不好问。 他只得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暂时先这样定了,我先下一次战场,回来之后再选三处地方放在哪里吧。咱们商定的事儿,就从明年初一开始作数。至于多少战功能置换什么样的东西,那就交给几位制定了。” 叶芦台笑了笑,叹息道:“说了半天,只是做生意而已?” 刘景浊微微眯眼,沉声道:“这场生意,目的在于让天下人来拒妖岛,我,要关门。叶先生有什么异议,可以提,别阴阳怪气。” 邓恶风插嘴道:“你得明白,我们答应了你这事儿,相当于让你坐了从前那三人的位置,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邓前辈,事要一件一件做,等我一趟战场返回,估计骂我的人就会很多了。” “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宋男来冷声道:“跟你爹似的,婆婆妈妈的,赶紧把你想的什么说出来。”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道:“前辈带兵打过仗吗?” 宋男来一愣,刘景浊已经走了。 看起来有点儿无礼,但他是故意的。 听到刘景浊传音,左珩川传音答复:“龙丘丫头斩了一个紫衣男子,那紫衣骚包的爹是一位紫袍道人,合道境界。最后天师出关自己清理门户了,所以估计很快就会有个符箓宗师到拒妖岛的。还有,封山几千年的龙虎山,正式开山了。” 刘景浊回到宅子了,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此时又听到左珩川传音,“对了,南宫妙妙应该知道什么,她给刑寒藻留了东西,那丫头好像忘了给你了。” 刘景浊当即问道:“寒藻,是不是有个道姑给你什么东西了?” 刑寒藻一拍脑门儿,赶忙取出一样东西,皱着脸,轻声道:“是,我忘了。” 不会说谎的人,当然容易被人看出来了。 刘景浊没好气道:“好意我心领了,我跟她没什么关系,放心。”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讪笑道:“那就好了,我就是觉得,山主不是有山主夫人嘛,我也听忘忧姐姐说,还是贼好看的那种,咱们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对不?” 刘景浊气笑道:“我谢谢你!赶紧拿来。” 刑寒藻取出玉简,刘景浊看了一眼,递给了刑寒藻,没好气道:“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刑寒藻探出神识,就一句话,“当年炀谷之外那人,我知道他还没死,但我查到了,是龙虎山高道之后。” 刘景浊走去屋子里,很快写了一封信让刑寒藻去鱼雁楼寄出。 这年头的人,都喜欢以假死金蝉脱壳。更何况,还有个能让人以一种活死人的样子活着的玥谷! 按照欧钰的说法儿,金鼎宫以及独野苋跟他自己都成了弃子,所以孟休知道了他要来拒妖岛,拦住了他,但没有为难,反而帮他祛除了泥丸宫里的那道禁制。 刑寒藻走后,刘景浊到了外院儿那棵含桃树下,扯来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坐着看向戍己楼。 许久没说过话的那个人,忽然出声:“刘景浊,都到了拒妖岛了,再想那么多有什么用?饭要一口一口吃,早点关门,早点回乡,早点报仇,你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刘景浊一笑,“你都会说人话了,不容易啊!” 人身之中那处天地。少年人还是在玩儿沙子,听见刘景浊答复,他淡然说道:“在西岳想东岳时,徒增烦恼而已。” 刘景浊笑道:“有道理。” 黄昏前后,刑寒藻折返回来,瞧见刘景浊已经在外院摆满了烟花,这么多,估计得花几百两银子呢。 刑寒藻凑过去问道:“今天刚刚打赢一架,晚上咱们就放烟花,会不会不太好啊?让人家觉得咱们太嚣张了吧?” 刘景浊摇摇头,“在这拒妖岛上,不用觉得别人怎么想。打不过人家,觉得了也没用,打得过的话,甩他两巴掌就好了。” 一刻之后,天整个黑了,九月初四,星光极好。 几声响动之后,东海岸的烟花映红了半边天。 刘景浊走去海边,轻声道:“这是张柳放给一位姑娘的烟花,我替他带来了,来得迟了些,我替他给姑娘赔个不是。” 这场绚烂,来迟了一百年。 小半座拒妖岛都瞧见了东海岸的绚烂烟花,呵!刘贼果真嚣张。 与此同时,离洲境内一处宅子,有个剑客忽然转头看向东方。 方才一阵恍惚,他好像听到了个念念不忘的声音。 “你要往前看啊,傻子。” 堂堂登楼剑修,猛地低下头,掩面哽咽。 有个年轻姑娘推门出来,皱眉道:“谢杖,你干嘛?” 第524章 明着来 昨个儿三场稀里糊涂的架,三个人,就朱法言输的服气。刘炔憋着再跟刘景浊打一场呢,袁盼儿更是哭了半天,明明是个炼气士,今日眼珠子红的还跟兔子一样。 结果大半夜的,就得到自己家主法令,得跟着刘景浊去海上,他们三人负责护道。 十几年前人家给自己护道,现在好,掉个儿了。 一大清早的,三人联袂到了坊市,刘景浊已经帮他们叫好了三碗豆腐脑儿,美其名曰“喝早茶”。 结果袁盼儿就瞧见那家伙,一口豆腐脑一口酒。 你这是喝早酒吧? 只听见刘景浊在叮嘱刑寒藻,说戍己楼那边可以自己先去熟悉熟悉,等他下月返回,就没有这么清闲的日子了。再就另外丢下一枚乾坤玉,说是里边儿装着某些一团乱麻的事儿,让刑寒藻可以自己先琢磨,等他海上返回之后再来考校。 那个十八九的年轻姑娘乖巧点头,并说了句,“已经冲破黄庭宫了。” 刘景浊噗一声就喷出来一口酒,谁晓得里边儿有无夹杂豆腐脑?还好三人逆风坐着,要是顺风,估计得十天半个月吃不下饭。 刘景浊擦了擦嘴角,神色严肃,“是不是要破境凝神了?” 刑寒藻点点头,“感觉快了。” 刘景浊便说道:“那就破境,没事儿。” 其实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想想法子让刑寒藻变成剑修,但又转念一想,我想法子促成的剑修,算是剑修吗? 然后袁盼儿就瞧见极其恶心的一幕,那家伙吃完豆腐脑,灌了一口酒咕嘟一番,然后……咽下去了! 她没忍住转头,问道:“这样的人,真能找到媳妇儿?” 刘景浊一笑,“让你失望了,我媳妇儿还贼好看。” 缓缓起身,刘景浊轻声道:“我走之后邓欢要是来了,你告诉她,我自海上返回之后,等她找我。” 我还治不了你了? 四人各自御剑往东,分明只是真境的刘景浊,御剑速度却比三个炼虚剑修还要快? 袁盼儿心中不服气,暗自与刘景浊较量了起来,可几千里地过去了,始终就只是慢刘景浊几十里,还是人家故意放慢速度,她这才赶上。 刘景浊哪儿能不晓得她的小心思,但御剑速度快,只是之前就有的,倒不是刻意显摆。 当年几线战场,每一处封顶是什么境界,双方其实是有一种默契在里面的,但自打前些年,八荒那边可以无节制的运送大军过来,那种默契慢慢就没有了。 十几年过去,战场上的形势刘景浊还真不太清楚,这才是三位“护道人”跟着的缘由。 所以刘景浊问道:“说说吧,大致是个什么情形?战场上吃亏多还是占便宜多?” 袁盼儿冷哼一声,嘴都不张开。 还是紧随其后的朱法言说道:“现在其实是类似于在休战,我们上战场,就像是双方斥候互相打探消息而已。但大多数情况,我们是攻方,他们是守方。只不过,自从妖族那边有了一座朽城,他们像是学了兵法一样,我们中埋伏居多。况且,妖族那边也来了不少天骄,双方合道不出山,合道之下在随便打。” 话锋一转,“也有个例外,去年来了个前辈,也不晓得名姓,他就杀进了朽城,但好像只逮着长翅膀的打。” 刘景浊神色古怪,那就不是打,拿着风狸杖一指,只要不是凤凰青鸟此类的上古异种,任你是登楼大妖,也是呼之即死。 刘景浊轻声道:“那位前辈,中土庐江人,算是道门修士,龙虎山一脉。” 是属于龙虎山封山之后的“俗家弟子”了,但李泥丸好像不太喜欢别人叫他道士。 要是见得到,那就与其说一声冯小盈的事儿,看看他会不会去醒神王朝走一趟。 忽然瞧见下方运兵渡船,好像插着醒神王朝大旗。 大约三千人的运兵船,个个穿着符甲拿着符兵。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又不是炼气士,跟那种未曾化形,来之便如同潮水的畜牲交手,人族压根不占便宜,只能这样了。 刘景浊问道:“有无估算过,那座朽城如今坐镇几尊合道?登楼有多少,年轻登楼,又有多少?” 八荒是必然有开天门修士的,只是碍于九洲天穹,过不来而已。 况且上次跟何伯去了一趟,满目疮痍。 据说从前的八荒,仙草遍地,四处机缘,只是对于人族来说太过凶险而已。而如今的八荒,就像是只被薅光毛的羊。 我着急关门,八荒那边也着急开门,毕竟下一个甲子年开门之后那场机缘,天下生灵都想得到。 这个天下,是包含九洲与八荒,以及那四大部洲的天下。 说话间,下方海域已经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入。 肉眼可见的水下巨大深渊,明明是海,水下暗流却有如瀑布一般,那座朽城往东再万里,一样不见其边界。 再见这等奇观,刘景浊没忍住又灌下一口酒。 大约万里之后,刘景浊忽然转头看向北边,然后出声道:“走吧,去帮忙。” 话音未落,他已经化作剑光疾速往北,朱法言三人面面相觑,紧紧追赶上去。 千里之外,有个孤零零的真境女修被三头真境围攻,已是遍体鳞伤,咬牙坚持而已。 头一次下战场,斩了几个神游畜牲,刚想回去置换战功呢,结果路上就被堵了。 姬泉咬着牙,方才又受一击,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没忍住破口大骂,“就是你们这帮畜牲害死了我爹娘的!老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已经无力逃走了,她现在就想着点燃自己的魂魄,拉这三头畜牲垫背。 好在正此时,一道剑光破空而来,一拳砸碎一颗脑袋,又是两只手各自按住一颗脑袋,随手捏爆。 刘景浊皱眉道:“你怎么会一个人?” 姬泉给自己喂了一颗丹药,张了张嘴,轻声道:“本来是三个人,碰见了一支十人小队,被打散了。” 十人小队? 刘景浊沉声道:“都是什么境界?” 姬泉沉声道:“真境牵头,最低金丹。” 刘炔率先落地,沉声道:“最近这种十几人的小队,极多。” 刘景浊取出几张符箓递去,轻声道:“把东西收了,先回拒妖岛吧。” 在战场上,没有闲话可说,姬泉点了点头,立刻瞬身离去,绝不耽误时间。 袁盼儿与朱法言随后落地,来的晚了,但刚才三尊真境,说打死就打死,虽然自己也能做到,但自己是炼虚啊! 刘景浊只说道:“不必太过惊讶,对于妖族来说,我是克星。” 说着就继续往前,山水桥跟独木舟各往两边南北三千里,能帮就帮。 刘景浊轻声问了句:“以你们的境界,最多可以驱使飞剑离自己多远?” 朱法言轻声道:“千里,撑死了。” 刘景浊现在飞剑也就能远离千里,也是撑死了。但两把佩剑是仙剑,不一样的。 刘景浊又问道:“最差的炼虚修士,三千里路需要多少时间可以到?还有你们,需要多久,拼尽全力的情况下。” 朱法言沉声道:“我的话,在海上,最慢也就不到一刻。毕竟几个呼吸内的御剑,追求极致是可以几百上千里地的,但速度越快,体内剑气运转就会跟不上,我们御剑速度,拼尽全力的话,几天之内是要超过渡船速度的,日行三万里不是问题。真要拼命,万里路程,其实半个时辰也能到。” 也就是一句话,御剑是要消耗剑气的。维持在一定速度的话,这点儿消耗可以忽略不计,但要追求速度,只会是时间越长,越慢。 就像刘景浊,当时还是神游,半月时间追赶渡船近三十万里,险些因为一个御剑赶路而跌境。 刘景浊点点头,轻声道:“剑修之外,至少要慢上三四成,也就是一个时辰,能赶路万里,这还只是炼虚,登楼当然要快一些。” 袁盼儿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景浊淡然道:“拒妖岛以东万里要建造一处城池,这座城池往东北东南各三千里处,起码也要各自建造一座浮岛。” 袁盼儿嗤之以鼻,“三千年来都没人建,你厉害,你是怕死吧?” 刘景浊猛地转头,眯眼看向袁盼儿,气势忽然变得冷冽起来。 恍惚间,袁盼儿好像看见了当年的刘见秋。 朱法言没忍住心中一叹,盼儿不懂眼色,就看不出来一到战场上,刘景浊变了个似的吗? 就方才那三个真境,出手之狠辣,跟昨日闯关多大区别? 刘炔干笑一声,“刘……刘景浊,和气点儿啊!” 刘景浊冷着脸,沉声道:“战线前推万里,像方才那样的事情就会少发生很多,起码我们可以驰援及时,死的人也会少很多很多。上了战场的,谁都不怕死,但能不死,为什么要死?谁不是爹娘生养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分头走吧,你们三个不是来闲逛的,过路搭手之余,瞧见什么明明可以不发生却发生了的事,一一记好,咱们十日之后朽城以西千里碰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人齐声说了句:“是。” 等刘景浊走后,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就是各自苦笑了。 他娘的,我们成了你刘景浊手下小厮了吗? “哎,他是说在朽城以西会面吗?” “嗯,对。” “啊?” 刘景浊想法很简单,我来了,与其去猜你们知道不知道,倒不如我去朽城叫阵一番,明着来。 左春树、高图生、狄邰,都会到。 你朽城不是来了八荒天骄吗?那咱们人族天骄,与你们妖族天骄碰一碰。 反正葬剑城主说来的一声,顷刻间而已,渔子前辈也不是吃素的,七姓又不是没合道。再不行,求雨一场,等舟子过海。你妖族胆敢有合道出面,那咱们就先来一战,开开胃。 这是昨个儿渔子原话。 第525章 谁还不会蹲人了? 几天之间,方圆几千里的零星战场,两把神出鬼没的长剑不知斩杀了多少妖族。虽然都是炼虚之下,但几乎全是一剑斩杀。可用剑之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是谁。 几天时间,刘景浊自身遇见的打斗就至少有七十余次,其中少说也有一半是折返路上被埋伏的。 所以亟需解决的事情,除了在东边儿海上建造三处岛屿之外,这三座岛屿至少还要有三支巡逻队伍,得是炼虚境界牵头。以那三座岛屿为跳板,救援及时的话,可以少死很多人的。 三千多年来,不是没人想过这么干,只是都没能做成。三座孤岛悬在海上,用得好了就是一根刺入对方腹地的长矛,用得不好,那就是最容易被人围攻的地方了。 所以刘景浊想着,能不能打造三座像渡船一样,可以移动的岛屿? 等那位前任冬官到了,得仔细琢磨琢磨、 想到此处,刘景浊便变化了一番,变作一头十余丈长的黑鲸钻入海中,下潜百余丈。 海里光景跟外界大不一样,那暗流是真把人往下吸,刘景浊不得不分神去抵抗那巨大吸力。 算是休战期间,战场上多是双方前来历练的年轻人,真正开战,可就不是这样了。 往东又游了两天,这地方距离那座朽城,至多八千里。 这地方已经很少有人族修士了,属于妖族的退路。 刘景浊就蹲在这里,但凡瞧见返回妖修,由打海底窜起来,张开就是一口,囫囵个儿就吞了下去。 到了黑鲸腹中,那就更简单了,有丹取丹,有骨削骨,有筋抽筋。 狐妖虎妖之类的浑身是宝。 就方才砍死的一头神游虎精,光是虎皮不得值几枚五铢钱?虎骨不得值几枚五铢钱?这不,一枚泉儿到手啊! 就你们会蹲我们回去的人?我也会啊! 想了想,刘景浊干脆分出两道分身,各自去了南北两边儿,白衣拿上山水桥去中间拉仇恨,黑衣地魂分身,拿上独木舟去四处帮忙。 本体这边,还有给姜柚的一把剑,还没能寄出去呢,暂时先用一下。 分身出去没多久,一支十人小队趾高气扬地折返回来,为首的真境妖修手提一颗头颅,后方几头神游小妖,手中一样提着头颅。 说的八荒那边的言语,大致就是说,这几颗头颅提回去,至少也能换些修炼用度,不算亏。 为首那真境妖修则是说道:“多杀人,境界自然会涨高,不说别的,就这些魂魄总是够饱餐一顿了吧?” 听到这里,刘景浊猛然跃出,一口吞下不知几万斤海水,连同那十人一股脑儿吞入黑鲸腹中. 这道以符箓变化而来的黑鲸体魄,腹中至少还有几丈之地可以活动。十人被吞入腹中之时,顷刻间剑气四起,等为首那真境蚂蟥精看真切时,他的伙伴就只剩下残破四肢与一地碎肉了。 几乎就是搅碎了。 一道手持长剑的年轻身影凭空出现,一剑将那蚂蟥腰斩,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冷声道:“问你什么说什么,明白吗?” 蚂蟥精冷笑一声,“做梦,都跟你们人族一样没骨气呢?” 刘景浊淡然一笑,任由其点燃自身魂魄炸裂开来。 结果下一刻,又是一剑斩出,蚂蟥精再次被腰斩,那人还是与方才一样,“问你什么什么说什么,明白吗?” 但多了一句,“想死?哪儿那么容易?” 蚂蟥精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死死盯着刘景浊,沉声道:“我不信!” 再次点燃魂魄,又体会了一次直达魂魄深处的剧痛。 结果,又是一剑腰斩,那人迈步走上前一把抓起他的上半截儿身子,冷笑着开口:“继续,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又是一次自爆,接下来又重复十几次。 又是一剑,刘景浊只是笑盈盈看着,并不言语。 那蚂蟥精像是终于怕了,半截儿身子剧烈颤抖,声音也颤抖不止,“你……你想知道什么?” 刘景浊微微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问完你就给你个痛快嘛!” 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刘景浊淡然问道:“像你们这样的十人小队共有多少?” 蚂蟥颤声道:“炼虚牵头的,共计三十六队,有死的会立马儿填补进去。真境牵头的有两百余,一个道理。神游牵头的至少上千了,但神游小队只是打探消息。” 刘景浊一笑;“倒是实诚,你们受谁统辖?” 蚂蟥沉默片刻,开口道:“妖王翃邱,妖王端斋。” 刘景浊再问:“什么境界,多大岁数?” 蚂蟥颤声道:“十大妖王其二,均在两百岁之内,登楼境界。” 刘景浊笑道:“应该还有登楼牵头的小队吧?” 见那畜生不说话,刘景浊便淡然一句:“不是你想死就可以死的,我可以让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那蚂蟥精这才开口:“妖王各自有一小队,同行至少三尊登楼,但不常出海。” 刘景浊手里微微一用力,碎肉遍地。 摘出几颗金丹,把能用的收走,屈指弹出来一缕火焰,满地碎肉便被焚烧殆尽。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自言自语道:“但论明面上的炼气士数量,妖族是拒妖岛修士的数倍啊!” 算上那些不能化形且无灵智的“蛮兽”,那座朽城至少也有上千万头畜生了。 往南游了百里地,又碰见个十人小队,一个路数,吞下,肢解。答案相差不大。 暂时试了试,对于妖族的压胜,好像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强不少。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照理说,越靠近八荒那道门户,越要减弱才对啊! 此时体内天地年少时的刘景浊开口说了句:“别忘了,八荒一样在人间,火焰、雷霆,外加你守门人的身份,去到八荒一样是你压制他们,而不是八荒压制你。只要你境界够高,一人压八荒就不是说说而已。你以为爹都做不成的事情,为什么你可以?什么叫得天独厚?” 刘景浊呢喃道:“不对,不是我压他们,是他们压不住我。” 游走途中,地魂分身那边,又碰到个脑子不好的,孤身一人走这么远,找死吗? 一位女子,手持双刀,此刻正好被一头炼虚围困,刘景浊御剑到那处,诧异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阵师呢?” 此时那身条极好,长着一张异域脸蛋儿的年轻女子,正躲在一道阵法之中,辛苦支撑。 阿祖尔皱起眉头,沉声道:“来找死吗?还不快走?” 可刘景浊对那尊头炼虚妖修,压根都不正眼看,只是笑盈盈打量着阿祖尔,问道:“你其实叫阿祖拉对吗?灭大月是早晚的事儿,但你们家族因为有你,毫发无损,我觉得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大敌意的。” 没想到那身条极好的女子忽然深吸一口气,调转大阵笼罩那个看热闹似的炼虚,转身一把拉住刘景浊,沉声道:“走!” 话音刚落,那道阵法应声破碎,那炼虚随手布设一道牢笼,将刘景浊与阿祖尔圈禁其中。 “当我不存在呢?”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这道树藤牢笼,笑道:“专门学过啊?青鸾洲官话说得比我还好。” 结果身边女子忽然举刀斩来,刘景浊侧身一把掐住其脖子,冷声道:“解释解释吧。” 那只炼虚树妖居然停了下来,笑呵呵看向那忽然自相残杀的二人。 果然啊!人族最喜欢自相残杀了。 阿祖尔被掐住脖子,脚都已经离开了海面。 她只得以灵气强行开口:“既然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与其让别人杀你,倒不如让我杀,以报国仇!” 刘景浊随手将其丢开,冷声道:“你这脑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此时那树妖才轻声开口:“差不多,也该上路了,仙剑不错,可惜你没机会用了。” 刘景浊笑了笑,不再遮掩一身气势,那树妖当场就觉得天塌了,顿时脊背发凉,冷汗直流! 怎么……怎么在这人面前,我压根儿提不起来半点儿反击心思? 他忽然瞪大了眼珠子,恶狠狠开口:“刘见秋?” 刘景浊也有点儿诧异,“居然有见过我的妖族活着?” 一根树藤自海底窜出,但刘景浊轻轻跺脚,树藤便碎落海中。 那树妖冷声道:“杀妻之仇,我与你刘……” 话都还没有说完,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脑袋上,只听见一句:“那我送你们夫妻团聚啊!早说啊,这成人之美的事儿,我可喜欢做。” 由打那只手中,一股子漆黑雷霆喷涌而出,树妖魂魄被雷击到稀碎。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咋舌道:“没听说过枣树还有树藤的,杂种啊?” 这不,雷击枣木出来了。 转头看向水面,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阿祖尔忙捂住胸口,“狗贼!看什么呢?”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头往朽城方向看去,“休要坏我道心!”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忽然举剑,一道剑光划破千里云海,随后猛灌一口酒,高声道:“中土刘景浊在此!” 那座朽城,有个盘坐煮着罐罐茶的老者忽然睁眼,笑意不止。 玄衣,你等的人来了。 有一白衣男子起身看向西边,沉声道:“一剑之仇,三百年了!” 第631章 朽城来了个谋士 一帮天之骄子建成的队伍,同样分作三批,刚刚上场的,是龙丘棠溪为首的队伍,在那沙盘上,他们会是黄颜色的光点,还有几百支或三人或五人十人的队伍,都是紫色光点。 只不过这登楼天骄为首的队伍,不会是一月一轮换,而是随着戍己楼安排,有可能同时上场。 唯独刘景浊,上场之后就会有红色光点。 但上次议事,已经断绝了刘景浊偷偷上场的念头,日后刘景浊要上战场,得上报戍己楼经过同意才行,这是二楼三楼修士给人皇立的规矩。 这月苏崮与莫问春组队上场,果然不出刘景浊所料,二人上场,堪比登楼巅峰。 把苏崮画中人与莫问春的书中人结合,譬如那第一甲巢无矩是剑客,那莫问春便将书中剑术第一人祭出,二者结合,真有点儿“大符”的意思。 今日柳初言跟着刘景浊去往船坞,三艘大型渡船就快完工,正在阵法之中调试吴赤花费极重心思炼制的三样法宝重器,仙品。 答应了刘景浊一年一道,但他一年足足炼制了三道,原因是三月起他要再次闭关铸剑了,相当于在筹备破境登楼,恐怕半年甚至一年内无法再出来。 药庐那边也一样,裴捣已经在闭关炼丹,一粒只在传说中的丹药。 那姑娘登岛以来,刘景浊还真没有去瞧过。 那可是惊神丹啊!刘景浊都好奇那积风山主是怎么凑齐三样至宝的。 此时船上并无他人,刘景浊拎着酒壶,带着柳初言,才看到第二艘船。 柳初言比较熟悉船坞之事,边走边解释道:“吴大宗师说,这三只战船,不能叫做战船了,更适合称之为剑舟。每艘船上都装配一百零八道灵宝巅峰的剑匣以及一道仙宝品秩的剑匣。灵宝全是欧钰手笔。那一百零八剑匣,每个当中都有十二枚剑丸,剑丸当中有一千八百长剑,相当于一道剑匣可以发出万剑!且这些剑是会自行折返的。每月轮休只需要修缮剑丸。仙宝更是不得了,虽然只能斩出一剑,但这一剑相当于登楼剑修的一剑,冷不丁偷袭,能斩登楼。” 柳初言说得爽快,刘景浊听得也爽快,也……肉疼。 铸造这些剑匣,比造一艘船还贵! 但这船,就可以不用只停下来守,而是可以游走支援了。 第一艘船大约九月前后便能投用,其中还包括需要去熟悉船上剑匣的时间。 刘景浊轻声道:“让姬泉叮嘱兵庐那边,欧钰牵头去炼制剑匣,共计六人去炼制,每月能打造十道就很好了,着急的时候再大家伙儿一起忙活。” 柳初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意思,最重要的是,你打算让谁执掌战船?起码也得是炼虚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着急。” 柳初言点了点头,跟着往第三艘船去,见刘景浊喝酒不止,她笑问一句:“符箓喝酒,不浪费吗?” 刘景浊略感诧异,“连你都看得出来?这符箓该换了啊!” 柳初言笑道:“寒藻妹子说,他家山主的酒葫芦,除了山主夫人外谁都不能动,拿着酒葫芦的那个才会是真身。” 刘景浊无奈道:“这死丫头,漏我的底儿。” 其实何止柳初言,岛上修士,只要不是不带脑子的,都看出来了。 什么时候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出门儿,就说明那是真身了。 问道宫弟子,很聪明的,所以柳初言又问一句:“你是不是故意让我们上战场,然后道心不稳,再趁机拉我们进戍己楼的?说实话!” 刘景浊笑道:“真聪明。” 柳初言又问道:“你能不能以正紧路数跟杜神下一盘棋?” 刘景浊无奈道:“你们为什么不信呢?我真不会下棋啊!” 柳初言呵呵一笑,“你让我们怎么信?沙盘上查缺补漏的从来是你跟温前辈,你更多。沙盘都如此,棋盘不是更手到擒来?” 算了算了,不解释了。 娘的,越描越黑啊! 回去路上,刘景浊让柳初言自己去挑个人,尽量挑男子,戍己楼实在是女子太多,让人家觉得我刘景浊不正经。 原本的十二人,现在是越发不够用了,恐怕得翻上一番才行。 临分开,柳初言没忍住问了句疑惑许久的问题,“刘景浊,龙丘棠溪那么好看,说是天下第一美人绝不过分,甚至亏了,你为什么喜欢采野花?” 刘景浊冷笑一声:“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你们就都敢跟我开玩笑了?” 柳初言一笑,扭头儿走了,刘景浊则是去了坊市那边,又进了面馆,雷打不动,每日必须去吃一碗面。 只是最近吃面,只是吃面,话不多了。 入夜之后折返回去,有三封刚刚到的信。 第一封,寄信之人是孙文惇。 他的一座山头儿已然筹建完毕,暂时只能是不入流山头儿,估计一时半会没法儿入流,因为他不打算来拒妖岛积攒战功。 山头儿落地在神水国境内的涓流府,起名夹鞘山。 他也已经收拢了一部分从前刑山旧部,暂时就七八人,他一个炼虚,外加两个真境,剩下的就比较境界低微了,暂时都没跻身元婴。 刘景浊笑了笑,提笔开始去写回信。简简单单几个字,辛苦了,寒藻一切都好。 另外一封信,青椋山寄来的。 惯例了,每隔几月就会有信来。 杨念筝已经回来了,赵长生被安子前辈带去了海上练剑,说不破元婴不回陆地。姜柚独自南下北归,说是不先回山了,打算北上神鹿洲,然后去斗寒洲找白小豆,四年后两人会一起回山。山上一切都好,自浮屠洲战事起至今,清溪渡已经扭亏为盈。路阖的两个徒弟回了山,已经由陈文佳暂且将其录入牒谱之中。还有就是,山中又多了个姑娘,岁数不大,二十而已,但受苦很多。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只知道杀人,甚至不知道人是该怕疼的。关荟芝对于那个叫做梧丘的姑娘很是心疼,留在了客栈,自己手把手在教她做事。 又看了几行,刘景浊看得眯起了眼睛。 去年端午,白小豆与同窗去了凌春王朝,赶上一场变数,她只得拿佩剑去换取五人活着离开。 也就是说,青白被凌春王朝拿去了? 但看到后面,信上说,小豆子非不让别人帮她取剑,她说十年之后,她必炼虚,到时候会自己去取剑。 有此志气就好。 最后一封信,居然没有落款。 打开一看,拢共两句话,第一句话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师弟,对不住啊!我要坑你了。” 第632章 黄庭宫里拦路人 先前在那柳眠书屋去了一趟,当年垂死的柳树已经快要破境元婴了,拒那位柳先生说,镇子里还出来个秀才呢。 说这些时,那位柳先生笑得嘴都合不拢。 而问到刘景浊时,姜柚大方回应,说自己师父已经去了拒妖岛戍边,走了四年多了都。 但柳妖,连拒妖岛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是,躲在这深山村落之中,他又不喜欢出门,不知道天下事也不难理解。姜柚反倒觉得,只一门心思做自己想做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里会清净许多。 后来姜柚南下珠官城,当年师父大骗子想丢下自己时,她在珠官城“抢”了一枚顶贵的南珠拿着,当做送给师娘的礼物,但钱还没有给呢。 这次去,她把欠的钱全部给了,然后又买了一颗南珠,拿去给桃子做礼物。 年后她往北折返,此时也才到一处城池,她循着师父的故事找到某处坟头儿,结果却发现,坟给人掘了,墓穴里边儿全是屎尿,白骨就漂沉在里面。 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她没用灵气,伸手去把白骨捞了出来,在水边清洗干净,然后重新挖了一处墓穴,将白骨重新安葬。 然后,她去了从前相府。 讽刺的是,相府已经成了侯府。 于是三月的一天,有个美貌女子提着剑进了侯府,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些门户全部打烂,最后走到侯府祠堂,把那祠堂牌位也一剑尽数劈烂。 出门时,姜柚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让人死了不得安宁,我也让你们死了不得安宁,这叫以恶制恶!” 然后,姜柚去到一处巷子里,去找寻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 人家可不得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年轻人秉烛夜读,开着窗户,一整整微风拂过,披散的头发也随风飘动。 姜柚轻飘飘落在窗前,盯着人看了好半天,结果书呆子愣是没发现她。 她冷笑一声,扭头推门进去,是门吱呀一声,他才发现,有人来了。 本以为年轻人会吓一跳,可他只是盯着姜柚,愣了片刻,好似自语一般呢喃一句:“古人诚不欺我,书中自有颜如玉。” 姜柚眯眼一笑,好读书人,敢起色心? 二话不说,一拳撂倒。 等到读书人清醒之时,这才发现,自个儿被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而昨晚那颜如玉,此时正坐在一堆篝火旁,拿着巴掌大小的酒葫芦,小口饮酒。 再楞的人,此时也明白,眼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女子,绝不是什么颜如玉了。 他倒也镇定,开口问道:“姑娘是求财?在下所长不多,独钱多,你放了我,千两白银又算什么?” 姜柚冷笑一声,抬头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了你钱很多,家世极好,就会对你另眼相待?待会儿你是不是还会说,你二十几岁已经是举人了,日后定然官运亨通?是不是也觉得你今日不光不会失财,还能抱得美人归啊?” 读书人一愣,摇头道:“姑娘不光容貌喜人,也巧舌如簧啊!” 姜柚轻声呼唤风狸,风狸自然知道主人想干什么,就变化成为一只恐怖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好一番吓唬。 片刻后,风狸变回青毛小兽,嘟囔道:“这就吓晕了?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哎!” 姜柚缓缓起身,过去照着读书人脸上又是一巴掌,一下子就醒了。 姜柚沉声道:“记得在你家巷子前的一只白猫吗?我为它而来。” 白猫?什么白猫?读书人简直是一头雾水。 姜柚冷声道:“有人在某个夜晚,求城中野猫为他娘捎信,不记得了?那你身上挂的护身符怎么一直没取?” 读书人这才想起来,近十年前,有个野猫要挠自己,结果叼走了自己护身符,没走进步就倒在巷子里。 姜柚沉声道:“想起来了?那我告诉你吧,那日,你娘亲的魂魄就在不远处,但你身上有护身符,你娘根本不能近你的身。我家白小喵想帮你,拼死叼走了你的护身符,你娘这才能近你身。结果你呢?后来拿走了护身符,全然不理会倒在地上的猫。” 听完这番话,读书人如遭雷劈。 他平复了许久,这才颤声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任由它死的啊!” 姜柚冷声道:“我师父说了,知道不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拿回护身符时的漠视眼神。我师父没下结论,现在我有结论了。为了这个举人,你是不是把你后娘赶出家门了啊?” 姜柚摇头一笑,挥手一道剑光斩断绳子,讥笑道:“老话说,三岁看八十,你骨子里就是个薄凉自私且好色的人。” 一时之间,读书人不知如何答复了。 而那女子,已经骑上巨兽,往北飞去了。 风狸嘟囔道:“姜柚,好像不解气哎!” 姜柚咧嘴一笑,“这叫钝刀子杀人,不求即死,求的是恶心人。” 居然都忘了,那就好好给你长记性,让你一辈子忘不了。 风狸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接下来去哪儿?回去中土吗?” 姜柚摇摇头,轻声道:“去西边儿渡口,咱们北上神鹿洲。”仟仟尛哾 风狸倒是可以跨洲远行,而且会极快。但姜柚不行,她受不了海上的疾速罡风的。 有件事她不想让山上人担心,更不想师父担心。听说拒妖岛那边战事紧张,师父肯定很忙,她不想打扰师父。 所以,她想去白鹿城,请龙丘家主帮忙看看。 上次在鸿胜山柱容峰稀里糊涂得了一道火焰,借助那火焰,自己也成了黄庭修士。 可自二月十三那天起,黄庭宫里边儿,多了一个古怪存在。 是个兽身人面且浑身火焰的怪物,骑着两头赤龙,身后还有一大黑狗。 那怪物就拦在黄庭宫门口,姜柚自己的黄庭宫,自己却进不去。 别的不清楚,反正姜柚知道,这绝不会是好事情! 其实鸿胜山中有一洪圣庙,其中供奉的塑像,便是兽身人面,牵神犬、胯下赤龙成双。 云海之上,风狸问了句:“姜柚,你知道你的……前世吗?” 姜柚点头道:“知道,这事儿师傅并未瞒着我,山里边儿那白狐跟陶檀儿带来的小丫头,就是那一分为二的涂山谣。我是那个觉得世间乏味便兵解离世的剑仙艾禾,曾挥剑斩白帝。” 后来翻书,姜柚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给本命剑起名赤霄之时,师父会那么大反应了。 因为赤霄二字,不是自己首用,虽然是巧合,但是也太巧合了。 风狸硬着头皮开口:“你真觉得艾禾会因为活着无趣而兵解?李泥丸说,三千年前,人族把妖族赶出青鸾洲后,拒妖岛逐渐成型,人族修士也陆续登岛。艾禾与另外一个人把斗寒洲打了个对穿,之后另外一个人就销声匿迹了,艾禾便也兵解离世。反正李泥丸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因为自打艾禾跟那个人一死一失踪之后,斗寒洲的剑运便整个散开了。” 姜柚一笑,“小脑袋想那么多做什么?等我武道琉璃身,炼气士登楼之后,再去一一查清楚不就好了?想在想了也是白想,我又没有那布局的脑子。” 风狸心说你倒是豁达。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是,不豁达又能怎么样? 姜柚的计划很好,去往斗寒洲得花整整一年时间,她可以在神鹿洲好好逛一逛,上次就没能逛,可以用一年时间,也可以去看看那个马蹄大黄。斗寒洲就可以多待些日子,等到桃子完成学业之时,再一起返乡。 张五味还在神鹿洲,说不定还能见到他呢。 而此时,离洲北边海上凭空浮出一座岛屿。 由打泥沼之中爬出来个黑衣人,浑身缝缝补补的,右臂是白的,左臂又是黑的。 他满身泥泞,抬头看向天幕,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人间,还是那么臭啊!” ………… 青鸾洲东北,夫余国难河上游,邱家。 少爷成亲一年余,少夫人肚子却始终没有变化,一家人一个比一个急啊! 听说某处山神庙很灵,少夫人几乎每月都要去个几趟,求子,还是步行去的,虔诚至极。 今日那山神庙里,几乎被这位邱家少夫人包圆儿了。 后面休息的小院儿里,庙祝端来一碗清水,据说之所以此地求子灵验,就是因为这碗圣水。 不过这次来,院子后边儿的山峰,多了个影子,是个人影。 这位少夫人抬头看了看,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庙祝也看了看,随后笑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前几天带着一身血登山,也不说话,就坐在了半山腰,不吃不喝的,当自个儿是神仙。” 妇人笑道:“或许也是有所求吧。” ………… 这天半夜,有个中土来的姑娘,敲开了刘景浊住的院子。 近四十岁的姑娘,除却刘景浊去积风山时她睡过一个安稳觉,几十年里就再没合过眼。 刘景浊笑着说道:“杨猊的战功已经全数划拨给你,等惊神丹炼好之后,你就折现返乡吧。” 姑娘忽然下跪,眼眶通红,哽咽道:“殿下能不能看在我爹的份上救救我娘,她为了惊神草,要拿命去抵。” 刘景浊诧异道:“你居然知道佘儒是你娘?” 杨贞点了点头,“一直知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说了戍边人不可欺,杨猊的遗孀,我自然会救。我只是不明白,佘儒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我都告诉她好自为之了,真听不懂?” 杨贞埋着头,哽咽道:“都是为了我。”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起来吧,你登岛之时,我家掌律已经北上积风山了。” 第633章 体面 朽城狐窟,今日来了几个生面孔,据说是刚刚从八荒那边过来的十余天之骄子,都很年轻,但境界都很高。 白衣狐女今日破天荒的有了笑容,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朝着蛐蛐精走来,老远就喊着:“黑牙儿,今个儿咋个不用洗衣裳?” 蛐蛐精没个大名,从小就被人叫做黑牙儿。 小妖见狐女满脸笑意,自个儿也不知多高兴,便笑着问道:“呦,姐姐是捡钱了啊?怎的这么高兴?” 狐女咧嘴一笑,“就是高兴!今日我碰见了一个极其帅气的贵公子,长得可好看了,他说会带我出去,让我等着,以后就不用再留在狐窟遭罪。” 说这些,并不会害臊,狐女接着说道:“他还说要学人族,把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呢!” 黑牙儿干笑一声:“那感情好,日后姐姐发达了,记得把我也捞出去,我就做个给姐姐打杂的小跟班,只要活着就行了。” 狐女笑道:“那是当然了,在这狐窟里边儿,我就你一个朋友。” 黑牙儿好奇问道:“是什么大人物,都能让姐姐只侍奉他一个?” 狐女笑着说道:“八荒那边刚刚过来的天骄,他说城头如今有了军帐,他是其中一帐主事,也就是负责出谋划策去攻打拒妖岛。” 黑牙儿那叫一个羡慕,叹息道:“姐姐真走运,要是有个天之骄女来找我,说把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我也认了。可惜了,我到现在还没尝过呢。” 明显是玩笑话,假如黑牙儿真的只是想有个初体验,狐女早就让他体验过了。 狐女笑了笑,轻声道:“蛐蛐儿,我们狐窟里的狐媚子,身子都脏,可我不想脏了你的身子,明白吗?” 这怎么还当真了? 黑牙儿赶忙说道:“我也就是过过嘴瘾,姐姐别瞎想啊!” 狐女挤出个笑脸,摇头道:“真的,我打成人起,每日就是迎来送往,吃药、用药,没完没了的。瞧着这皮相看得过去,实际上我就是一朵烂花。” 黑衣刚要开口,狐女却笑着说道:“别安慰我,我自己什么模样我知道。” 小妖便也扯开话题,又打听起了城头军帐,两个压根儿就不可能上战场的小妖,居然谈论起来战局,说得还都有板有眼的。 而此时城头,中央处摆了十几把椅子,将来落座,为首的当然是祸斗了,左侧首位是一身黑衣的谋士,祸斗与那几个年轻人称他为不差先生。 这黑袍底下到底是何种身形面容,恐怕在这朽城,也就祸斗知道了。 这几天来,不差先生翻阅了历次战报,此时与祸斗站在城头,笑着说道:“对面用兵的确高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但有一点,也是他们最大的弱点,这一个弱点,就够我拿捏住他们了。” 祸斗饶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不差先生笑道:“过于惜命,不舍得有弃子,更不舍得丢出来诱饵。”qQxδnew 顿了顿,不差先生笑着说道:“今日起,战局要变了。” 而戍己楼那边,也已经察觉到了战场的变化。 妖潮逐渐减少,也不再是那种无意义的往进填命了。 但二楼有个杜神,也有个刑寒藻。 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时时刻刻都在变,见对面布局有所变动,他们也立即着手变阵了。 此时刘景浊自三楼走下,瞧见在原有基础上的变动,便笑着说道:“本想告诉你们,妖族那边多了个谋士,还是人族谋士,日后战场上落子得谨慎些。现在看来,已有对策了?” 刑寒藻咧嘴一笑,轻声道:“万变不离其宗,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战场不是棋盘,人也不是棋子,这场生死局,本就是活的。” 如今岛上修士过了四万,登楼修士加起来也有近七十了,虽然还是捉襟见肘,但总好过去年那般了。 杜神指着沙盘说道:“倘若战场能窄一些,那就好办了。可惜了,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刘景浊无奈道:“我会尽快破境。” 能缩短两千里,会大不一样的。 只不过,毕竟破入真境也才两年,再入炼虚,是真的有点儿难,即便三年光景才能入炼虚境界,刘景浊觉得自己已经很天才了! 面馆那边,刘景浊又吃了一碗麻什,老廖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照老廖的说法儿,就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是行家了。 面馆生意一直不好,这个不喝酒的汉子,没人的时候就会扯一张板凳蹲在门口,往酒铺那边看去。 刘景浊将钱放在桌上,出门问道:“不喝酒,看酒铺作甚?” 老廖笑道:“忽然想上战场了。” 刘景浊摇头一笑,“别闹,面馆怎么办?” 老廖转过头,“你应该手艺不错,交给你啊!” 刘景浊一笑,迈步走下阶梯,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问道:“我这是第四十九天?” 老廖摇了摇头,“四十八天,明天才是第四十九天。”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明天还能再来一次。” 老廖点点头,“好啊!”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化作一股子风北去,坐在门口的老廖小声哼起来歌儿,含糊不清的,也不晓得唱的是什么。 彭知命蹲在对面墙角,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别嚎了,觉着很好听?” 老廖便也不唱了,他不是骂不过,真骂起来彭知命都听不懂。 中年人叹息一声,拎着板凳儿回了铺子,头中午就关门,挂上了歇业牌子,回了后院儿。 他的屋子里,推开门后就一股子香火味儿,因为有几个牌位,香火就没断过。 爱妻、爱子、爱女。 年轻时候的老廖,也是一家四口啊! 这条街的铺子,极少关门的。 老廖走去铺子里,钻进后厨,揉面、醒面,又把面搓成条儿,最后做出一案板刘景浊爱吃的面食,均匀撒上面粉。 忙活完,已经快要黄昏了。 他又回了屋子,拿袖子擦拭了一番牌位,之后蹲下来烧纸,一沓儿接一沓儿,很快天就黑了。 他转头一看,黄纸剩下好多啊! “得,不能再烧了,再烧咱们一家就成酆都首富了。” “小英,俺的儿俺的女,来取钱喽!” 最后他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关上门,走到了街道上。 刘景浊拎着酒壶蹲在斜对面屋檐下,瞧见老廖走出来,打趣一句:“钱挣够了,要开始享受了?” 老廖一笑,“够了,够够的了!” 中年人双手拢袖,一路往东,步下生风,很快就到了海边。 他呀,就望着海面,一动不动。 汝南没海,可惜了,你们都没有瞧见海。 酒铺那边,彭知命拿着新买的酒蹲到了刘景浊身边,问了句:“老廖不大对劲啊,他可几十年没关门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人都有累的时候,累过头了,也就想着歇一歇了。” 彭知命点了点头,也灌了一口酒。 沉默了好半晌,彭知命终于传音一句:“我想求你一件事,以后那种非死不可的局面,能不能让我去?我想死的壮烈些,也想死的有尊严些。”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为什么呢?” 彭知命缓缓起身,“边走边聊?往你家去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反正很晚了,也该回家了。 走出去一段儿,彭知命苦笑一声,低声道:“我的事儿,不是什么妻儿被杀,而是我自己太贱。不是霍犬年说的那样,是我自己作,我抢了结拜兄弟喜欢的女子,后来才发现,他们两个还在联系,甚至我那所谓儿子都不是我的。她们的死,不是仇杀,是我那结拜兄弟亲手杀的。因为啊!我那妻子,总是吃不饱,当年找我是,后来回去找他是,后来,又找了别人。” 他猛灌一口酒,“你觉得好笑的话,不用憋着,我就求你以后把我往最危险的地方派,我想死得体面点。” 对他来说,体面的死,就是壮烈一些,惨一些。 每个人的体面,都不一样。 能说出来这些话,彭知命是真的不嫌丢人了。 刘景浊却没说这事儿,而是说道:“我要说老廖是朽城细作,你信吗?” 彭知命一愣,瞪大了眼珠子,“咋可能!那你都被毒死多少次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第一次去吃面,我放了四十九枚景炀通宝钱,今天是第四十八天了。他跟你还不一样,倒是跟我十多年前遇见的一个姓童的人很像,妻儿意外死了,他想让妻儿复生。” 彭知命沉声道:“人死哪儿能复生啊?” 刘景浊说道:“太在乎了,就相信了。” 而此时,宋元青驾驶青铜马车离开戍己楼,准备回家,可在岸边被老廖喊着停下了。 宋元青驾驶马车落下,也是很诧异,“老廖?你居然会关铺子门?” 老廖咧嘴一笑,“对不住啊!你的分量太重了,在你跟杜神之间,我还是选你了。” 宋元青满脸疑惑,刚要发问,老廖已经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朝着宋元青就刺去。 可匕首落下之前,剑光来了,雨点一般的长剑,几乎是纵穿一座拒妖岛,然后落在了老廖身上。 此时刘景浊与彭知命也走到了此处,彭知命眉头紧皱,刘景浊却看也没看。 老廖哈哈一笑,喊道:“体面!” 第634章 戍己楼下打两架(上) 出剑之人,是邓恶风。 因为这位邓家主的原配妻子,是死于一场泄密,泄密之人自然是老廖了。 老廖都被剑扎成了刺猬,死得不能再死了。 刘景浊由始至终都没转头去看一眼,显得极其薄凉。 彭知命皱着眉头,问道:“你早就知道?” 刘景浊神色淡然,“四十八天了,他记得比我清楚。既然求死,我给他体面。但那本书会实实在在去写他的生平。戍边多少年跟杀妖建功多少,一星半点儿不会漏。但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也会写得清清楚楚。”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危险时谁都躲不了,与其想着一死,倒不如想一想怎么能破境登楼,怎么能多做点什么。忠义二字总要占一个的,彭知命已经是不义之人了,那就对天下尽忠如何?” 彭知命忽然顿足,转头问道:“送一送,总是行的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去吧,荆浴佛已经赶在你前面了。” 这会儿那个中土越国剑修,已经在血泊之中背起老廖的尸体,但没往面馆折返,而是往西边儿,去海上,不是李林。 老廖是进不了李林的。 宋元青还愣在原地,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老廖?又为什么是他? 阿祖尔瞬身过来,拍了拍宋元青肩膀,轻声道:“因为看似无足轻重的宋元青,其实是戍己楼乃是拒妖岛上一个很重要的人。你可能都没发现,十冬腊月里,你裹着厚重被子在楼下忙着兑换战功,不比他们拿着刀剑在战场上杀妖轻松。因为你是个凡人。宋元青就是拒妖岛所有人的一面镜子,看到你,我们总会自惭形秽。” 的确,杜神跟刑寒藻都很重要,但杀了宋元青,会让拒妖岛修士暴怒。 现如今上战场的,谁腰间不单独悬挂一枚风平浪静?那不只是一枚寻常石头了,是念想。 宋元青一愣,又一愣,再一愣。 “我这么重要吗?” 此时宋男来也来了,宋元青都长得比她高,她只好垫着脚,抬手按住宋元青肩膀,然后笑着说道:“一个人在一个不适合他活着的地方活得很好,能让人不敬佩吗?” 此时此刻,宋元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景浊把他从二楼放去一楼,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因为二楼做事,大家不一定看得到,而在一楼,风里雨里,宋元青就坐在戍己楼下,只要宋元青在,岛上修士就会觉得,人家都能,我凭什么不能? 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刘景浊安排的活儿,就真像故意整人一样,让人累得跟狗一样。 现在明白了,有点儿明白了。 他想让拒妖岛上的炼气士们知道,宋元青如今以及未来会得到的一切,都是宋元青应得的。 彭知命落地此处,对着宋元青一抱拳,言语略带愧疚:“我代老廖跟小宋先生道个歉。” 宋元青摇了摇头,抱拳回礼:“他在求死,他没想杀我。” 彭知命点了点头,转身一个闪身跟上荆浴佛,两人带着老廖尸身,一路走向西边。 路过坊市街头,喝酒的人还在喝酒,就是有些人会在与人聊天之时,顺手往地上撒下些许酒水。 第635章 戍己楼下打两架(中) 一条街都在骂,这不是抢生意吗? 擂台已经转移到了戍己楼以东停泊战船的海面,白浚仪拿出镔铁棍时,沈白鱼已经出现。两个差不多一个时代的天骄,始终是沈白鱼走在前面,后边儿跟着个手提镔铁棍的俊朗青年。只不过后来第二人换了又换,白浚仪好像就再没拿出来过镔铁棍。 这棍子,齐眉棍样式,被白浚仪扛在肩头,倒是有几分草莽模样。 尚未动手,白浚仪先说道:“求你用剑,让我知道天有多高。” 刘景浊笑问道:“知道之后呢?” 白浚仪开口道:“得先知道。” 刘景浊一笑,抬手召来独木舟,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浚仪也再不言语,肩头一抖,将镔铁棍朝前颠去,顺势一个箭步欺身而上,他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棍缠腰间,横扫过去。 刘景浊右手反持独木舟,侧身轻描淡写压下长棍,顺势反刺出去。 两人这互相试探似的交手,看起来是以平局结束。 直到停手之后,一阵汹涌灵气这才四散开来,惊起几十丈之高的海浪。 有人传音刘景浊,是沈白鱼,他说道:“帮个忙,打的惨一点儿,他要知道天有多高,那就让他知道,最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 刘景浊古怪答复:“会不会太过分?” 说是这么说,可他嘴角已经挑起来了。 白浚仪刚想再提棍上前,耳畔却传来刘景浊声音:“你让我用剑的。” 白浚仪一个激灵,猛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已经身处一片驳杂剑意之中,他赶忙运转灵气,挥舞镔铁棍,在方圆十几丈内造出一个末法之地,绝无灵气可言。 可一道剑气长河已经自天幕倾泻而来,不知多重的剑气,简直就是天塌了。 那是无数剑气凝结而成的长河,更像是以剑气编织而成、坚不可摧的绳子。 有人持剑,就在河中。 没法子,白浚仪只得后退几十里,祭出一道金身法相,法天相地手提盘龙纹镔铁棍,头发披散着,上半身赤裸,腰间系着粗麻绳,倒像个山匪。 术法神通,谁不会一样。 手提长棍朝前一挑,一道高达五百余丈的水墙便被提起以抵挡剑光。 对面剑客,剑光先到,真身提剑后到。 剑光锋利无比,只一击便将水墙整齐劈开,与此同时,一道青色法相凭空出现,持剑冲杀上前。 白浚仪咧嘴一笑,这才有意思嘛! 他猛向前冲,手中镔铁棍重重砸下,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海面愣是被剑棍碰撞砸出一个大坑,久久未能复原。 沈白鱼站在岸边,看来看去的,没忍住出声:“你这样跟他玩儿,是看不起人,要打就干脆点,三两下教他做人,然后让他去闭关,说不定就能破境。” 刘景浊传音答复:“劝人教人,我比你在行,你有徒弟啊?” 沈白鱼当即语噎,娘的,回头就收个弟子! 一个真境,一个炼虚,打得平分秋色。 陈青萝看得眼皮直颤,这两人随随便便一个出手,自家那座造化山就得没。 她转头看了看樊江月,叹息道:“姐,你确定你能打赢他?” 两人,从小就认识的,毕竟是樊志杲的姐姐。 樊江月笑道:“我们是武道琉璃身对战,不是炼气士,打不赢也得打,拖了快十年了,再不打以后输得更惨。” 陈青萝点了点头,又看向海面,叹息道:“这才是天骄啊!” 樊江月摇头道:“刘景浊没放开手,真放开手的话,白浚仪肯定不是对手。” 顿了顿,她说道:“说白了,我跟他,都算不上顶尖天骄,腆着脸说是一流而已。真正的顶尖,得是左春树跟龙丘棠溪那种的,刘景浊则是够不上顶尖,但远超一流的。如高图生、还有忘忧那些,是稳站一流的。” 陈青萝直咋舌,这还不算是天骄?那我是烂泥吗? 此时两道法天相地在海互拼,擂鼓一般,声势极大。 一个手使长棍,另一个手持仙剑,看起来都不留力,但实际上,白浚仪已经输了,因为人家刘景浊是真境。 但跌境又破境之后,刘景浊这个真境,明显不是寻常真境可以比拟的,已经无限接近于炼虚境界了。 朱法言瞬身落在岸边,只瞧了几眼,便暗自叹息起来。 如果之前刘景浊胜自己是取巧,现在已经不用了。 沈白鱼皱着眉头,沉声道:“刘景浊,你不想帮他就停手,这样子只会让他更难受。等于给他一点虚假尊严,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有一白衣自他身后走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心急什么?” 沈白鱼猛地转头,欲言又止。 刘景浊笑道:“想说什么就说。” 沈白鱼无奈道:“你也太恶心人了吧?” 刘景浊这个气啊! 不让白浚仪道心稀碎,你说没用。我现在准备去了,你又说恶心? 来来来,你沈大宗师教教我怎么办? 懒得搭理他了,白衣刘景浊一步跃起,到了樊江月那边,笑着说道:“下场吧?” 樊江月皱着眉头,“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瞬身去往海面,淡然道:“那就请樊姑娘重重落拳,狠狠打我的脸。” 海面之上又一个白衣刘景浊,这下人群沸腾了起来。 有人实在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刘景浊,真他娘的不当人啊!” 青色法相眉心,刘景浊不知从哪儿扯来一把椅子坐着喝酒,还翘着二郎腿。 法相在打架,他喝他的酒。 一剑斩出,刘景浊擦了擦嘴,笑问道:“现在知道天有多高了吗?” 白浚仪就没有刘景浊这么闲了,他在法相眉心,要全神贯注去操控法相。 听到如此言语,白浚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是很知道,刘山主教我?” 刘景浊咧嘴一笑,“好啊!” 话音刚落,青色法相气息暴涨,已是真境巅峰。 白衣那边,刘景浊笑着看向岸边樊江月,问道:“要不要赌一把,我以分身对你,要是输了,我去求舟子传授鲍酬拳法?” 樊江月冷笑一声,你刘景浊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要是我输了呢?” 刘景浊笑道:“简单,我为你单独开一峰,纯粹武道山头儿,你担任武道供奉,来传授拳法。” 刘景浊笑容玩味,又说道:“迟暮峰拳法尽数归你,敢赌吗?” 樊江月也是白衣,此时微微一笑,一步而已,已在几十里外的海上。 “赌了。” 话音刚落,也无抱拳也无行礼,樊江月瞬身上前,冷不丁一拳将刘景浊砸飞十几里地。 岸边齐刷刷一声:“哎呦喂!” 本体那边,刘景浊一叹息,“你要是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气,也不至于几个月走不出来了。” 白浚仪一棍甩出,伴随龙腾虎啸。 “现在迟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迟了。” 然后,本体手提独木舟,一步跃出法相。 瞧见这一幕,杨冥昭与柳初言对视一眼,扭头就往戍己楼走去。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恶心自己吗? 天底下还有这种事情?法相与本体能够分开?那他刘景浊有一道本体与两道分身皆同境,还有两道法相,那不就是五道分身了? 这不是欺负人吗? 本体脱离法天相地,换做左手持剑,周身剑意萦绕,几乎要凝为实质了。 第636章 戍己楼下打一架(下) 左春树还是觉得这有点儿不讲理了,便问道:“要是拼命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道:“把下辈子的命搭进去也就是这样了。” 凡事都有个限度的,再拼命,够得着的就那样了。 左春树讪笑一声,只说道:“那也很厉害了,你还看自己打架?” 刘景浊点点头,“看呗。” 两个单花琉璃身,单论战力,樊江月还在白浚仪之上。 这场架,显然没有方才声势浩大,但樊江月已经成了岛上修士心中的楷模了。 对!哎好!就照着刘贼的脸砸,往烂了砸。 一连三十几拳,刘景浊几乎是没有防,此时已经显得有点儿狼狈了,脸都被打肿了。 樊江月翻身一记鞭腿,将刘景浊踢进海水之中,随后皱着眉头,沉声道:“有意思吗?再这样我不赌了!” 刘景浊钻出水面,脸已经恢复,笑着问道:“真不是我托大,是你这力道有点儿浅,挠痒痒似的。” 樊江月没好气道:“你刘景浊永远是打起架来话没完没了的,意思是你拳头很重,那你出拳,我试试分量?” “好啊!” 话音刚落,炸雷响动传来,海面再次被炸出一个大坑,但这次不是灵气,而是武道罡气。 瞬息之间,拳头已经落在樊江月小腹,白衣女子当场如同离弦之箭,直愣愣排在了海岸上。 左春树咋舌道:“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刘景浊笑着反问:“你敢怜香惜玉?” 左春树一本正经,问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此时樊江月已经重回海面,捂着肚子,皱眉道:“你下手真黑啊!” 本想说一句挑点儿别的地方打行不行?结果转念一想,自己这浑身上下,还能往哪儿打? 很快,两道白衣就成了两道白色光线,时而在海面,时而在半空,真境之下根本就瞧不清楚两人出手。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场武道之争,胜负不是多难分,赢了输了都没多大关系。因为拒妖岛有个双花琉璃身沈白鱼,天下还有个人间舟子呢。 一楼那边,大家伙儿也都出来观战,宋元青是个凡人,看不真切,其余人又境界太低,所以东门笑酒就挥手祭出一片光幕,让一楼修士看得清楚些。 特别是楚廉,看得那叫一个全神贯注。 方才与白浚仪打斗,最后那一道浑浊剑光,简直让他惊为天人。 少年人想的是,无论如何,脸不要了都要拜师! 回头得打听打听两位师姐都喜欢什么,等她们登岛之时,只要拿下她们,那拜师一事就定了! 姬泉大管家看得直叹息,心说就这拳头,一拳砸来我就够呛了。 何止啊!岛上炼虚修士见这前后两场比拼后,估计喊刘贼的人会少很多。 二楼那边,柳初言缩回脑袋,忽然想喝酒了。 刘景浊,好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可以横推炼虚境了。 东方疾临干脆就没去看,没意思,恶心自己罢了。 他见柳初言皱着眉回头,打趣一声:“是不是觉得之前跟他叫板,挺幼稚的?不能当他是个三十几的人明白不?得把他看作几千岁的老妖精才行。” 杜神笑着说道:“但幼稚的时候确实挺幼稚的。” 海面,罡气碰撞,犹如烈焰焚烧,硬是将海水蒸成了雾气,不多一会儿,海面已经雾蒙蒙的,只瞧得见两道身影穿梭于雾中。仟韆仦哾 越打越气,刑寒藻干脆拔出腰间双刀,再不打算以罡气对轰了,拳拳到肉就好。 刘景浊见状,挥手取出一枚剑丸将其摊在手心中,三千口长剑瞬发。 想近身?偏不。 岸上有人破口大骂:“不是说武道对决吗?不要脸的怎么用上飞剑了?” 有人嘲笑道:“眼睛瞎吗?那是剑丸不是飞剑!” 但够不上灵宝的剑丸,也就出来走个过场而已,对于武道琉璃身,这点儿剑充其量就是挠痒痒。 果不其然,樊江月双手反持双刀,不退反进,一个箭步钻入剑光之中,双刀旋转,两道罡气龙卷凭空出现,倒吸海水而上,简简单单破掉剑丸。 不想近身?当我这十年白活了?就你有长进? 双刀已至,刘景浊叹息一声,只好以缠风式贴身,朝着樊江月胸口一拳,将其打退。 不行不行,近身没法儿打,没地方落拳啊! 樊江月嘴角一挑,“不然你还是拔剑吧?免得说我欺负你。” 他退后几十丈,取出一壶酒一口饮尽,随即喊道:“谁借我长枪一用?” 一把亮银长枪破空而来,有个年轻人喊道:“刘人皇还会用枪?” 刘景浊笑道:“会一点点。” 话音刚落,双刀、长枪已然战在了一起。 海面之上,白衣青年挥舞长枪,笑道:“这下好办了。” 转身横扫过去,樊江月双刀格挡,却被那万钧之力砸飞几十里之远,简直就是在海上打水漂。 “这狗贼怎么忽然这么大力气?” “估计……先前没地方落拳头,你看这姑娘身形,跟阿祖尔有的一拼。” “哦对!刘贼再猛也打不过龙丘棠溪,这叫一物降一物。” 此时有人淡然开口:“难道你们忘了,这家伙是扛着戍己楼三座小天地来的拒妖岛,你炼虚境界,扛着试试?” 其实大半年以雷霆淬炼体魄,刘景浊的罡气之中早已夹杂雷霆,用枪,反倒是威能更甚。 左春树看了一眼笑盈盈喝酒的刘景浊,问道:“你这武道境界,足够横推炼虚境界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二者相加会如何? 刘景浊反问一句:“三个炼虚,有绝对把握能杀掉一个在登楼一境待了百年的修士?或者说,十个炼虚围攻你,你会败?” 左春树点了点头,这么说就明白了。 境界不是不能以数量弥补,但数量少了也没什么用。 左春树又问道:“枪法哪儿学的?” 刘景浊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枪法,是槊,练兵都要学的,没有什么章法,怎么好杀人怎么来的。” 照当年那位长水校尉的说法儿,耍十套花架子,倒不如刺得准些。捅穿对方脖子,那比花里胡哨耍半天靠谱儿。 故而此刻,樊江月眼皮子直发颤。因为拿上长枪的刘景浊,好像比持剑的刘景浊要凶很多,下手又黑又准。 银枪裹胁雷霆刺去,枪尖去处是樊江月眉心。 她赶忙提刀交叉护住额头,却还是被一枪戳飞,双刀也已经脱手。 换成炼气士,脖子都要断的。 尚未落地,一枪已经横扫过来,直愣愣砸在樊江月左肋。 樊江月当场一口血水喷出,这一下,左侧肋骨断了大半。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善于用兵器。” 还有一件事,我的拳是舟子硬生生打出的,同是单花琉璃身,我武道无敌。 说着,刘景浊将银枪甩回岸上,笑着说道:“好枪,适合杀妖。” 接枪之人是个一身黑甲的青年,他满脸自豪,开口道:“那是当然了!这枪,当年把妖族赶出了青鸾洲。” 樊江月深吸了一口气,艰难起身,也轻轻咳嗽了几声,唾沫之中带有鲜血。 “你下手可真黑啊!” 刘景浊一笑,“我要是跟你不熟,不会下此重手的。” 樊江月啐了一口血水,笑道:“这还差不多!” 猛提一口气,樊江月略微弯腰,摆出个钳羊马,一手握拳一手竖掌朝前。 “最后一拳,用你最强一拳如何?死了算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就站在海浪上,动也没动,可一道虚影分明自刘景浊身后出现,数百丈高,法天相地一般。 沈白鱼瞬身折返,落在刘景浊本体身边,皱眉道:“你……” 左春树也转过头,诧异道:“武道法相?” 虚影一拳砸落,海面又是一个大坑,雷霆与罡气在其中肆虐,久久不能复原。 陈青萝赶忙钻入水中,将樊江月背了出去。 她看了一眼刘景浊,无奈道:“至于下手这么重吗?这都打成什么样了?” 刘景浊只是笑问道:“新峰起个什么名字,我好让人搬山。” 樊江月气若游丝,艰难开口:“用不着,那座箕风山归我了,让你的渡船把鲍酬带回中土。” 刘景浊一笑:“有眼光。好的。” 樊江月可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陈青萝背后,晕死了过去。 刘景浊看向岸边,“散了吧,没事儿干吗?” 他也转头看向东边,笑盈盈开口:“见识了?” 折返回去与本体重合,再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便听到沈白鱼发问:“怎么做到的?我感觉你那一拳,就是我三花聚顶的契机。”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气势啊!” 沈白鱼满脸狐疑,“什么?” 刘景浊摆了摆手,“再说你就悟不出来了。” 这还要怎么说?就是气势啊! 左春树更在意刘景浊看向东边儿的那一眼,于是他又瞥了刘景浊一眼,传音问道:“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呢?” 刘景浊无奈道:“想我点儿好成不?” 左春树冷笑一声。 呵?呵! 第637章 开花(一) 龙丘棠溪换防下场,这一月没查岗,瞧见刘景浊真身出来了,很是诧异。 按照这家伙的脾气,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的一境未破就出来了? 炼化人皇印后,脾气变了? 她放下手中东西,迈步走去含桃树下,还没开口,却先瞧见了靠在墙边的那把仙剑,一把仙剑,放在这里近一年了,就没人去动。总之刘景浊是绝不会去动的,就看未来楚廉会不会动了。 她坐在刘景浊身边,问道:“纠结于现在就去缩短战线,还是破境之后?” 刘景浊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龙丘棠溪撇撇嘴,伸手捏住刘景浊脸颊,笑嘻嘻说道:“你呀,是最不需要别人劝的人了,总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对于要不要去实施而纠结。按照小豆子的话说,她就没见过脑子转的比她师父快的人。” 刘景浊笑着说道:“她才见了多少人?” 两人言语,因为互相脖子上挂的那枚石头的缘故,别人是听不见的,别说合道,开天门都难。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假如现在用,战线至多缩短到一万五千里,战局会改变极多。但要是我破境之后,估计是能再压个两三千里的。”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只是没那么快破境对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别小瞧这两三千里,要是真能缩短到如此地步,到时候神鹿洲那两艘船到了之后,以中岛为中心处,南北各五千里一摆,那就是坚不可摧的两道堡垒啊! 战场布置也会轻松很多,守过这前五年,轻而易举。 况且,如今妖族那边变了章法,死伤人数一直在递增,按照杜神的算法,几乎每半年就得折损一尊登楼。 拒妖岛上拢共才多少登楼修士? 龙丘棠溪夺过酒葫芦灌下一口酒,轻声道:“一万五千里,相当于缩短了一半了。” 换做从前,刘景浊会取出一枚半两钱抛出,看正反。但现在,真不敢。 按照刘景浊那最后手段,再早,也得第八年才能反攻,要等待一个绝佳机会过门的,那个机会现在还瞅不准,具体的还得看陈黄庭。 那家伙,过得不会不好,此时或许在打死吞噬妖族以求破境合道,又或者是横行八荒,百无禁忌。 因为他,只留了一缕人心在最深处,也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起,很静,很静。 反正只要龙丘棠溪在岛上,刘景浊每晚都会回家。 至于白天,只要沈白鱼在岛上,刘景浊会与他每日打一架,沈白鱼求悟得刘景浊那一手拳法,刘景浊求得是打磨境界,破境双花。 岛上人各忙各的,最闲的应该就是一帮提着稀奇古怪兵器,为争夺地盘儿打得不可开交的七姓孩子。 这么些日子,刘景浊就没为谁喝过相逢酒,他也不想喝。 这日本该换防的秦翻雪被刘景浊喊着留了下来,许久没上战场的刘景浊,最终也没让二楼三楼同意自己上阵厮杀,最多允许到中岛来一趟。 同行之人还有温落与宋男来两个阵道大宗师。 第638章 开花(二) 一只茶壶两只茶碗,桌子上对坐两人,一个比一个年纪大。 老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最终决定在红树城开个茶馆。年轻人学剑有成,曾在青鸾洲一马当先,驱逐妖族。后来两个斗寒洲剑客,亲手摘掉了斗寒仙剑洲的仙剑二字。 剑客名为牧沉桥,斗寒洲人氏。 老掌柜服下丹药之后,好了许多,他问道:“这三千年究竟在什么地方?” 牧沉桥抿了一口茶,笑着无奈说道:“艾禾不愿自身剑道被人利用,与我分别之时已经决定了要兵解离世。我还是抱有希望的,我觉得应该能阻止些什么。本来想着先去中土逛一逛的,结果半道上给人敲晕了,然后……我就身在一片虚无之中了。还是十年前有个背剑女子闯进那处虚无,我才能跑出来。” 老掌柜略微皱眉。问道:“三千年前你就合道巅峰了,谁能把你打晕?还有,你说的那片虚无,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牧沉桥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某处天地裂缝。但害我那人应该没有恶意,我想了一下,我要是不躲这三千年,恐怕也得步艾禾后尘。” 此时小男孩埋着头回了茶铺,见到有陌生人,便抬头挤出个笑脸。 牧沉桥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眼瞅着孩子走去后边儿,没忍住问道:“你……这……” 老掌柜喝着茶,笑道:“来我这儿的,又有哪个是寻常人?我做生意,跟我那些不肖徒可不同。” 牧沉桥故意抱拳,“老头子你厉害,我服了!” 老掌柜笑问道:“打算去哪儿?拒妖岛?” 牧沉桥摇摇头,“先不去了,等什么时候要决战了我再去。我得先去中土,把三千年前没做成的事儿做了。” 此时老掌柜传音问了句:“当年之原因?” 牧沉桥也不隐瞒,传音答复:“有些宵小想要做空天下,打算以从斗寒洲抽取剑道为起手,一步步使得人间坍塌。” 当时天下剑运齐聚斗寒洲,安子又不在,艾禾一冲动就自散运道了,但他牧沉桥却懦弱了些。 三千年来,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裂缝之中,他也常在想,假如当年随着艾禾赴死,斗寒洲能否依旧以仙剑二字长于其余八洲? 又抿了一口茶,牧沉桥咧嘴一笑,问道:“老头儿,请你喝花酒?” 老掌柜一皱眉,“你给我死远点!” 青年人点了点头,剑光蹿出红树城。 “得嘞!” 剑光起自迷离滩,一路风驰电掣,顷刻间便落在了游江国西边儿一处山头儿。 那座剑神山,被安子一剑竖着劈开,今日又被个不知名姓的剑客斜着劈开。 褚世悟被迫出关,站在山下看着那青年剑客,皱眉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好欺负?” 牧沉桥二话不说就是一剑,褚世悟当场重伤。 “少废话!公羊宝文在哪儿?让他出来受死!” ………… 百花山庄,有个老婆婆着急忙慌地对着铜镜描眉,因为有个家伙已经到了百花山庄,算是故地重游了。 牡丹夫人站在门口,直摇头。 “仙子,你倒不如扯下这苍老面皮,以本来面目去见道长?” 宁梓放下笔,笑道:“岁数在这儿摆着,连琼儿都不晓得我本来面目,又怎会让如今的道士知道?” 山庄那边,待客之人也是花仙子,紫风流。 忘忧时常传信,青椋山刘景浊的形象也在百花山庄诸多花仙子心中慢慢改变了。特别是杨念筝来过一趟之后,这些花仙子终于知道,原来这么些年来的邸报,都是杜撰的,全是泼在刘山主身上的脏水。 故而此时得见胡子拉碴却极其温柔的张五味,她就愈发觉得写那些邸报的山头儿不是东西了。 张五味坐立难安,紫风流是看在眼里的。 女子笑问道:“道长怎么像书中写的和尚进了盘丝洞似的?” 张五味摇了摇头,“仙子说笑了,我就是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来百花山庄了,周围一切都极其熟悉。” 女子掩嘴一笑,心说道士瞧着很正经,嘴上却不正经,很会说话啊?待会儿是不是就会说,此地可为吾乡了? 耳边听见夫人传音,女子虽然心中诧异,却还是笑着说道:“道长可以四处走走,哪儿都能去,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失陪了。” 紫风流走后,道士还是心慌不止,他之后取出酒壶,灌一口酒。 张五味都学会喝酒了,不止呢,他都会骂娘了。 鬼使神差的,他缓缓起身,沿着一条小道一直往里,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过一门户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别处风雪不止,此地却百花盛开。 他没忍住就迈步走去花丛之中,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一幅画面,可还没有看真切,一道红色身影便掠过花丛,疾驰而来。 临走之前,终于在牡丹夫人的“教唆”之下,宁婆婆撕掉了戴了几千年的面皮,重新穿上了那身红衣,再为某人花中起舞。 只可惜,人间尚有宁梓在,却无花间抚琴人。 古时三位奇女子为一人倾倒,三人谁还不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了? 红衣女子笑着折返,问道:“好看吗?” 张五味点了点头,“好看是好看,但我得回家了。” 离乡四年了。 从前家乡很模糊,现在很清楚了,就是中土一座山头儿,那个小门房才是心安之处。 张五味忽然问道:“能否请仙子借我纸笔?我想写一封信。” 回乡之后,我张五味脱道袍,再入蜀。 这次我不会站在山下不敢上山了。 很快,道士走了。 宁梓孤零零站在花丛中,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好像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孤独起舞。 出了百花山庄,张五味取出随身携带很多年的带刺藤条,将其丢在路边。 方才见花间红衣,是很惊艳很漂亮,很美。 可张五味脑海中浮现的头一个念头,是第一次南下渝州,遇见的扎着双马尾的红衣姑娘。 修道修道,都不敢直面内心了,修个什么道? 之前在神鹿洲,楚剑云一番话说得本就让张五味惭愧至极,现在他更想返回中土了。 楚剑云原话是:“都是远古三司一脉,守门人在守门,江湖人在走江湖。” 怎么刘景浊肩头担着如此重担,张五味就能心安理得的游历天下? 听说远古三司,江湖人一脉,剑术极高,杀力最大! 行走江湖,斩神而已!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张五味黄庭宫中那枚金丹开始有了变化。 金丹之中,有了一个极其虚幻的道人身影。那道人一身黑衣,就盘坐丹中,眉心处有一古朴印记。 张五味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扭转折返百花山庄,又落在花田。 他笑盈盈看向红衣起舞的女子,轻声道:“小宁,怎么不见老啊?” 宁梓没好气道:“找你的百花仙子去,少来烦我。” 道士笑了笑,“那就,再见啊!” 宁梓冲着道士背影喊道:“这次不要负她了!” ………… 中土北境,就在北海之畔,陈文佳带着流泱,故意用了一年时间才到积风山,也没着急走,就在不远处一处小镇找了个地方住下了,估计这个年是要在这里过了。 流泱也终于完善了自身山河图,接下来,只需炼出一道真气归元,便可以破境归元气了。 也是此时,陈文佳才开始去与流泱讲解武道。 师父坐在床头,徒弟坐在桌前,师父开口道:“远古之炼气,其实更像武道路子,但也只是像。因为学武之人,始终是在挖掘自身潜力,不与这天地祈求过多外物。故而这五气朝元与三花聚顶,更像是在炼气了。想要跻身归元气,自身天地之中得观想出来山川河流,此时就得借助外物了,金木水火土,天地由此五气为本,想要构建一处合格天地,这是必须的。将体内山河盘活的同时,也是内炼五脏,如此以来,五气朝元方得琉璃之身,纯洁无瑕。至于三花,在我们纯粹修行武道的人看来,就是精气神。但炼气士兼修武道就不一样了,在他们看来,那是天地人。殊途同归,精气神也好天地人也罢,一花一重天,此时就不是单纯的练便可以破境了,而是需要悟的。”仟韆仦哾 流泱抬起头,问道:“师公是三花?” 陈文佳摇摇头,轻声道:“你师公,已经跳脱出了条条框框限制了,属于武道第四境了。” 流泱眨眨眼,“还有第五境吗?” 陈文佳笑了笑,说道:“我师傅说是有的,但自古及今,无人上武道五楼。” 听师傅说,武道第五楼,有个谐音,叫做无楼境。 真武一境,充其量只能与大罗金仙掰手腕。但炼气士大罗金仙之上,还有凌霄境界的。 想必武道无楼,就是高于大罗金仙却低于凌霄境界了。 毕竟武道与炼气还是有差距的。 陈文佳缓缓转过头,有人来了。 “陈掌律,佘儒求见。” 陈文佳缓缓起身,流泱便去开了门。 佘儒面色憔悴,简直像是个老妇人。 这位积风山主艰难下跪,额头抵着地面,沉声道:“我死不足惜,求刘山主不要为难杨贞。” 陈文佳没动,只是说道:“晓得我家山主怎么说吗?他说戍边人不可欺,杨猊的妻子,谁也不能欺负,因为杨猊死在归墟。” 第639章 开花(三) 既然找来了,那也不用再去试探什么了。 陈文佳弯腰扶起佘儒,问道:“你就说吧,惊神草哪儿来的?或者说是用什么换的?我们山主传信,有两处猜想,第一,借道积风山。第二,一命换一命。” 佘儒苦笑道:“两者,都有。但得知惊神丹有九成把握可以炼成之后,我已经如实上报北岳山君,如今只是在静候发落。佘儒不惧死,但我想我的闺女活着。” 打从刘景浊亲自到积风山那天起,佘儒就知道,那位刘山主盯上她了。况且当时刘景浊言语之中,也没有多遮掩,虽然没有直说,但佘儒不是傻子。 陈文佳问道:“那小如来如今身在何处?就在积风山?又或是潜藏在北境沿海某一国中?” 佘儒苦笑不止,“连是谁都猜到了?也是刘山主猜到的?” 陈文佳笑道:“来就是看你一个态度,救你是肯定会救的,因为杨猊。但救完之后会不会杀你,取决于你自己。山主当年给你机会了你没用,这是第二次,事不过三。” 佘儒苦笑道:“我若是不来求见陈掌律?” 陈文佳淡然道:“照样救你,但救完之后我会亲手毙了你,一码归一码,戍边人也不是免死金牌。即便有免死金牌,怎么解释那也是我们的事儿。” 话说得很直白了,当年她佘儒无动于衷,刘景浊亲自上门,简直是把台阶儿达到她佘儒脚底下了,微微动步就能有头有脸的下来。可这位佘儒山主,还是半遮半掩,只说一半儿。 佘儒沉声道:“据我所知,那地鼠精应该已经身处大雪山诸国,估计会先行强迫大雪山起兵造反,十六国联军会背刺景炀大军。与此同时,如今已经占据三分之一大月王朝国土的高车国妖民,也会跟着反,再由北岳与西岳之间藏着的一头大妖带领,夺回妖鬼大道,截断景炀王朝北境输送兵力与军需的道路。接着妖族大军过海,以大雪山为跳板反扑景炀王朝。一旦计谋成功,他会吸食干净我的生机,变成我,然后静待某个时机,将积风山作为一个渡口,想法子与拒妖岛那边取得联系,打通这条流放之路。” 流放之路?倒也贴切。 当年妖族倒戈后兵败,大概就是从积风山附近,直达青鸾洲东北的。 陈文佳笑问道:“那就是说,那喜佛法的地鼠精之算计,景炀王朝已经洞悉?” 佘儒点了点头,“已经有从东疆抽调的三十万大军,走乐平道直去大雪山了。” 陈文佳点了点头,翻手取出一枚药丸子,轻声道:“温养魂魄的丹药,先服下补充些生机吧。岁数也没多大,还是个炼虚,这模样也忒磕碜了。” 看着佘儒吃下丹药,陈文佳这才笑着说:“你先回山吧,我一两日后会登山造访,说不定这个年都在积风山过的。我们师徒都不吃肉,准备些素食即可。” 服下丹药之后,佘儒气色已经在缓慢恢复,听见陈文佳这话,她笑着说道:“我准备的都是上次刘山主与他两位高徒来时喜欢吃的,既然陈掌律与贵徒不吃肉,那我换素食即可。” 流泱眼神微微一变,一闪而逝。 送走佘儒,流泱立即传音:“师父,她……” 可话没说完就被陈文佳打断,她笑着说道:“学学山主,遇事坦然些。” 流泱点了点头,“好吧。” 陈文佳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收了徒弟之后,我好像也变老了。” 流泱一本正经道:“胡说!师父明明年轻漂亮。” 陈文佳一笑,故意问道:“与龙丘棠溪相比呢?” 流泱一下子愣住了,缓了片刻,讪笑一声,嘀咕道:“您别和她比啊!” 此时此刻的大雪山,十六国之国主齐聚一堂。 景炀王朝这些个附属小国,也就高车女帝敢自称皇帝了,其余都是国君、国主。 即便是如今已经在旧大月王朝重新开国的十几国,一样不敢自称皇帝。 从前的大月王朝国土,如今被分为了十几份,北边儿高车一家独大,往南则是那些个被软禁长安城里的亡国皇族后裔。 如南方靠海的新吴、新越、季楚、亚齐、西燕等,都是。 当然了,国民都是旧时大月国民。 这十几国建国之时,除却景炀王朝都护府大军之外,最多的,就是读书人了。 免除赋税、徭役,重农,这都是最基本的,那些个皇族后裔,景炀历代皇帝都没小气到让他们读不上书,所以这点儿治国道理,不是傻子都想得到。 但有一点,这片土地上书院之密集,会是景炀王朝之数倍,适龄孩子皆要入学,起码也得读书五年。 也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此一来,不出三代,这些新建小国便会真正立足。 这座建在山上的宫殿,向来是大雪山诸国议事之处,当年景炀王朝已经把他们打怕了,如今得知三十万大军奔赴大雪山,不怕那是假的。 此时有个年轻人迈步走进大殿,笑着说道:“从前大雪山以西是大月王朝,如今那片土地多了十几国作为屏障,大雪山是一洲东西咽喉所在,诸位想一想,景炀王朝还会任由诸位在这儿碍眼吗?照我说,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中土官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我们,仁至义尽了。他们求着我们反,我们不反,是因为与景炀王朝有盟约在先。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大军开赴而来,我们还要忍吗?” 又有人说道:“自打景炀王朝来过之后,我们的牛羊,我们的草场,都被他们分给下贱奴隶,现在那些个下贱奴隶都敢对着我们指手画脚了?你们如何我不管,反正我干了!” 年轻人转头一笑,大殿靠墙处,摆着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排鼓,那都是人皮做成的。 说白了,景炀王朝攻下大雪山之前,所有百姓都是国主奴隶,动辄割鼻子割舌头的,比比皆是。 可如今,一个个胆子都肥了,都敢妄议朝政,一言不合就去把状告去长安? 哪个国主都忍不住了这种事的。 这十六人最后,都同意了。 可事实上,十六国联军,早就严阵以待了。 西岳与北岳的交界处,一座满是石灰的山头儿,有个武道琉璃身的妖修接到一封信,他一笑,立马儿写了一封回信。 结果有人落地此处:“我帮你传吧,你这就是瞎耽误功夫。” 汉子略微错愕,随后无奈一笑,感慨道:“当了好几年的地鼠,习惯了你看。” 来者正是北岳山君崔方。 他无奈道:“那年椋王殿下发火儿了,我是真怕他一言不合弄死我,他对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天敌啊!都是我害的,委屈你老兄了,下次回长安议事,我一定请你一顿酒。” 汉子问道:“崔山君说的可是花酒?” 崔方一笑,打趣道:“四品以上,还是京官,你敢真喝花酒?” 汉子脖子一缩,“敢的人都在坑里了,坟头草老长了。” 崔方取出一壶酒,问道:“大雪山那个由头儿,是你想的?别人没这么损。” 汉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是我带兵平叛的,那帮狗日的简直把人不当人,信的狗屁教派,就是披着佛的外衣行苟且之事,咱们的和尚不杀生,人家的僧人剥人皮做鼓,强行与人双修你敢信?太上皇那时候我就提过好几次,把那十六国抹了算了,可太上皇说他不好意思。” 崔方没好气道:“你老兄以人家的牛啃了你军营白菜为借口去灭国,换谁能好意思?”仟韆仦哾 汉子摆摆手,“现在不就有由头儿了,差多少?” 玩笑片刻,这位有着侯爵身份,还是从二品武将的汉子,传音问了句:“积风山那边?” 崔方想了想,伸出手,一扭拳头。 “掌控之中。” 崔方也问道:“高车那边?” 汉子笑道:“崔山君,僭越了啊!” 崔方这个气啊! “你老东西以后再问我事情,我要说了,我是你儿子!都是景炀的官儿,论品级,我是从一品,还是一等公,你才是个从二品,才是个二等侯!” 汉子笑着说道:“这场仗打完,估计崔兄就要封王喽!” 顿了顿,他传音说道:“帕朵儿不是摆设,她想大战之后安然禅位,最好是别出什么岔子。” 当了皇帝了,就忘了在鸿胪寺外哭鼻子的事儿了?我看她不敢吧? 平妖道百姓,如今已经全数搬去了西南,且已经被打乱与人族混居。再想闹什么幺蛾子,难哦。 灭洲城城头,余恬自前方折返,一篇古人文章压死一头登楼大妖,此时折返,浑身染血。 他拍了拍手,走去无人处,掏出一枚镜花石,刻上了几个字。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隐忍这么久,就为了这不大可能做成的事儿? 他们要是短时间内能过海,登陆中土,然后杀穿十万里上大雪山,就不至于仍旧蜷缩于浮屠洲了。 镜花石上立刻有了回复,就几个字而已:“会不会是青椋山?” 余恬略微皱眉,心中想的也是这个。 老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皇,但如此顺利,不合常理啊! 第640章 开花(四) 今日午后,袁塑成与宁琼划着一艘小舟沿河而下,到了一处草堂附近,本地人南岸一座山头儿叫做放凤山。 宁琼是极其喜欢这些个古时遗址的,到青椋山之前,她已经去了好些地方,三山五岳走遍了。还去了江南几地,特别是有古时文人墨客留下诗篇的地方,她最喜欢。 结果今日随着袁塑成沿河而下,他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位诗中圣人南下逃难,也曾路过此地,并留有诗篇。 两人都是清溪阁再传弟子,都是一峰之主的首徒,袁塑成也得了刘景浊传信,有事不必隐瞒宁琼。 所以靠岸之后,袁塑成指着南边放凤山说道:“这个年不好过,方钱谷跟陈掌律都不在,山中能打的就邝乐跟高尚,他还三天两头不着家。” 宁琼问道:“不是还有个阿达么?我听高先生说阿达打架很厉害啊!虽然看起来也才是个金丹修士。” 袁塑成一愣,随即一笑:“阿达那不是厉不厉害的事儿了,护山供奉,不能轻易出手。我只是说,这个年头儿,万一来两个登楼登山,我们就没法子了。灭洲城那边,顾剑仙不容易脱身,陈掌律是武道中人,人在几十万里之外,没那么容易赶回来。” 宁琼看向身边其貌不扬的年轻人,问道:“能不能直说?学刘景浊作甚?” 说话而已,开门见山不好?非得提前铺垫这么多?是想着我得知那个具体事情之后会满脸惊讶吗? 于是她率先露出惊讶表情,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袁塑成略显无奈,轻声道:“山上人看似人人都很闲,其实大家都很忙,你上次见林沁灵星是什么时候了?山主安排她们姐妹在渡口,是因为龙丘家的人早晚会走的,她们以后得做渡口管事。还有杨姐姐跟关姑娘,虽说只是看铺子,但他们是起到门房作用的,凡是客人,几乎都会先去青白客栈喝一碗酒才会登山。舒珂更忙,一个人照顾一座仙山,如今那座山头儿培育的各式仙草初长成,她花了不少心思。魏薇现在主要照看坊市酒铺,但其实也是在坊市中的一双眼睛。” 这些都是女将。 袁塑成又说道:“罗杵被征调到了军中,立功不断,已经是从四品了。我师父在外边帮方家坊市布局,山主、苏崮,如今身在拒妖岛。在山上的,邝乐不着家归不着家,但他没闲着。看似最闲的高尚,实则有两道分身常年在外。” 宁琼冷不丁问了句:“赵长生跟张五味怎么说?都是金丹修士了。” 袁塑成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说道:“你也得有事做。” 宁琼直翻白眼,没好气道:“扯这么多,直说不行吗?难不成你怕我缺心眼儿,见别人都很闲就不愿意做事儿了?你小子也太看不起人了,虽说我不喜欢刘景浊,但我的名字写在了青椋山牒谱之中,在其位就要谋其事,打工而已,我白吃俸禄啊?赶紧说什么事。” 袁塑成深吸一口气,指着放凤山,沉声道:“放凤山在迟暮峰东南、箕风山东北、花草山正北,你得选一座山头儿,盯着放凤山。” 宁琼不解,“盯着放凤山作甚?” 袁塑成沉声道:“但凡有异动,就得护着周先生,明白吗?” 宁琼百思不得其解,“护着周放作甚?难不成他周放要放凤于此山?” 说到这里,宁琼一愣,哎!这名字取的。 此时袁塑成传音一句:“只要不危及周先生性命,他愿意放,我们不拦着。但若是有性命之虞,无论如何都得拦着。” 听到这里,宁琼讪笑一声:“我就是个初入元婴的小修士,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袁塑成笑道:“山主指名道姓要你守着,他反正很看得起你。” 还有两人已经西去化马县,元婴修士魏薇,炼虚妖修高尚,当然了,他还有一个百节的名字。 说水能克火,但火要是太大了,水也就克不了了。林能固土防风,但风太大也不行,孤木就更不行了。 算起来,山上修士之中,除了龙丘棠溪跟刘景浊,也就百节与魏薇相识最早了。 有魏薇在,都不用御风驾云,简直是风载着二人前行,百节那个羡慕啊! 这趟是魏薇喊着百节去往化马县的,因为那棵化马神树前不久结成金丹,居然瞒过了景炀五龙卫。 若非这些年来邝乐在这方圆经营,恐怕青椋山也发现不了。 近在咫尺,胆敢隐瞒境界,不太寻常,魏薇便喊上了百节一块儿去瞧瞧。 百节一脸疲惫,轻声道:“不用如此担心的,虽然大家都不在,可咱们山上起码还有俩炼虚跟一个堪比登楼的阿达么?” 但魏薇不这么想,毕竟是一国公主,脑子还是好用的。 她沉声道:“你不觉得事情来得太巧了?方杳木东去豫州,陈掌律北上积风山,咱们山上可真就只剩下一帮女子了,是最薄弱之时。换做你是别有用心之人,会不会借助此时用点儿小动作?” 百节点了点头,其实心中无奈。 他心说,是你魏薇不知道啊!牛庆山住着个封神人,那是开天门哎!殿下怎么会想不到这茬儿? 再者说了,开山那天得来的几十把灵剑,如今都在护山大阵之中,除非来个合道修士蹲在山下打砸,否者想闯山,想瞎了心了。 但她能为青椋山如此掏心掏肺,真好。 千里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那棵就在城中的参天大树,极其扎眼。 魏薇轻声道:“别打草惊蛇,我们在这儿盯几天吧。” 百节一愣,“明儿过年哎!盯几天?” 微微淡然道:“白小豆跟姜柚都不在,无非就是大伙儿坐一块儿吃顿饭,有什么好吃的?” 说白了,就是没年味儿。 魏薇取出一壶酒喝了起来,百节诧异道:“居然不是关姑娘的酒?” 魏薇呵呵一笑,“这事儿我早就想骂人了,山主不在,在的话我非得写上一回万言书。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喝仙家酒酿,觉得自己是个人,凡俗酒水滋味就好。但你们没人在意过潭涂怎么想,她酿酒,可不只是挣钱!她想大家也喜欢喝她的酒。” 百节一怔,心说完犊子了,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 邝乐也去了西边果老县,因为某些事,过年回不了青椋山的。 如今山上,可就只剩下阿达一个能打的了。 长安那边,赵坎让白龙卫找了几天,压根儿就没有刘小北音讯。新任夏官才是个元婴,如今还去了大雪山。谢白头也在外面回不来,颜敬辞那家伙在东海,一时之间,居然无人可用了! 想了许久,赵坎只得沉声道:“景语!” 有个女子凭空出现,“陛下找我?” 赵坎沉声道:“帮个忙,看好青椋山。” 景语略微沉默之后,摇了摇头,“不行,刘先生千叮咛万嘱咐,我的职责是看护京畿,镇守国运。” 赵坎气极,“我才是皇帝!” 景语无奈道:“陛下,我是国兽,要镇守国运的。” 哪知道赵坎面色一沉,取出镇国玉玺。 “朕说,看好青椋山。” 景语赶忙低头,沉声道:“遵命。” 赵坎与赵炀一样,很少自称为朕。他说话一旦以朕打头儿,那就是没得商量的事儿了。 ………… 朽城下方吗,一处暗室之中,司阍祸斗与军事不差先生并肩站立,前方有一黑布盖着什么,瞧着像是一人影。 不差先生赞叹不止,开口道:“不得不说,那位还是本事通天,居然能如此‘画龙点睛’。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能造出这一大诛心杀器。别说模样了,就连气息都一模一样啊!怎么做到的?难道事先夺了他魂魄一道?” 祸斗摇头道:“他的魂魄哪儿有那么好夺?你们关系极好,自然知道的也多吧?” 不差先生点了点头,笑道:“他要不想死,谁也杀不了他。我就是好奇,怎么就能做出这点睛呢?” 祸斗笑道:“我们妖族也有善画符者,一道仙符,名为招魂,以子嗣之血就能暂时与天道借来先祖魂魄,当然了,这个因果,得那子嗣承担。至于体魄,那可是在涅槃之火中近百年才做成的,说白了就是一只以符箓为魂的傀儡,但战力至少有他的四成。” 乖乖,四成都登楼巅峰了。 不差先生无奈摇头,感叹道:“到底是大罗金仙啊!不过她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啊?” 堂堂八荒第二大妖,怎么会跟他有仇? 祸斗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些成年旧事,你还是岁数太小,所以不太清楚。她们的仇,其实是杀亲,但不是那个亲,是他杀了她的主人。”qQxδnew 此时战场上,一万五千里那条线再往东三千里,龙伯国巨人手持钓竿,真就像个钓鱼人一样。 寻常,只要这巨人上场,就是死命往前冲,可这次怎么如此淡定? 有人站在那条线,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学你祖宗呢?钓俩龙鳌上来吃啊?” 一场风雪席卷拒妖岛,有个青年人身着苍青长衫、束发于顶,背双剑挎酒葫芦,迈步登三楼。 他伸出手指,朝着沙盘左右竖着划虚划两下,呢喃道:“抱歉,只能这样了。” 第641章 开花(五) 方才并指划下的两道线,一在中岛以北七千五百里,一在以南七千五百里,南北合一万五千里。 能力之内,唯有如此了。 想要破境炼虚,不是一时之功。 温落问道:“两船锚点放置何处?” 刘景浊轻声道:“南北各三千里,另外把大瑶新补来的战船调上去,具体布置交给二楼。” 东门笑酒问道:“具体变阵时间?” 刘景浊开口道:“今夜子时开始,丑时之前要做好。” 霍犬年眼皮一跳,“现在已经未时了,只四个时辰……” 没说完就被打断,刘景浊面无表情,开口道:“他们做得到,你现在赶紧去说,还能省点儿时候。” “对了,做好下海准备,我们要变,对方应该也在等着我们变。” 霍犬年面色一沉,“明白了。” 但话传到后,二楼那边倒是没有乱作一团。以杜神刑寒藻为首,很快就是数道军令下发,戍己楼以东几十里外的海面,有十五艘战船已经往东去了。 岛上,几位天之骄子牵头儿的小队也收到传信,随时准备出战。 三楼,东门笑酒沉声道:“你也要去?未经我们商量呢。” 刘景浊淡然道:“我还连这点儿特权都没了?也可以你们现在去商量,谁给我否一个我瞧瞧?” 东门笑酒无言以对,温落也只得讪笑一声。 真要去,谁敢否?况且,要缩短战线,刘景浊也是非去不可的。 刘景浊指着沙盘新划的两条线之外,沉声道:“高图生与朱法言一队,领五十真境。刘炔与袁盼儿一队,领五十真境,即刻出发分别去往两处,到了之后等军令。” 三楼直接传令,二楼是管不着的,但只要不是刘景浊亲手发出的军令,内容二楼是瞧得见的。 见几把剑飞出戍己楼,杜神与刑寒藻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齐齐看向沙盘。 刑寒藻沉声道:“龙丘白雨、东方疾临,你们两个的队伍,备战。” 两人闻言,立刻出门。 杜神则是转头看向读书人打扮的鬼修,笑道:“陆先生,你跟阿祖尔得去岛上盯着些。” 陆聃问道:“是怎么个盯法儿?” 三楼传来刘景浊声音,有些冷漠:“但凡异动就杀,杀不了就喊渔子。” 阿祖尔看了一眼陆聃,两人也再不磨蹭,先后下楼。 杨冥昭急不可耐,问道:“我们呢?我们干什么?” 杜神轻声道:“传信。” 三楼那边,刘景浊祭出符箓替身,随后说道:“我去北边儿走一趟,之后战局交给二楼,赶在亥时我们要到中岛。” 直到真身离开,霍犬年这才嘀咕一声:“忽悠我们上楼的时候,说好了凡事可以商量,现在倒好,哪句话可以商量?” 刘景浊那道符箓替身笑着说道:“霍仙人,出个主意?” 霍犬年嘴角抽搐,“得!我闭嘴。” 一道剑光北去左珩川住处,马三略跟归海无量都在。也好,省得跑了。 老鬼打趣道:“人皇来了?下令吧!” 刘景浊只说道:“马前辈守着北边儿,一定要盯好。” 马三略还没有开口,左珩川先说道:“没谱儿的事儿,不会这么快的。” 刘景浊笑道:“来不来鱼的,渔网得先准备好,这个万一我不敢赌。” 左珩川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的,但别抱太大希望,妖族脑子小,但不是没脑子。” 刘景浊点头之后,对着归海无量说道:“老鬼前辈,岛上若有合道出手,你跟渔子前辈将其打杀即可。”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一样不大可能,但准备的得准备好。” 三位合道异口同声道:“你想好了?” 刘景浊笑道:“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既然已经过了,过十步与百步,区别不大。事已至此,没什么想与不想的了。” 归海无量有些惋惜道:“我该把白子投你的,可惜了,我两次都是黑子。” 左珩川笑道:“谁还在乎那个棋盘?” 早就被某人掀翻了。 不过现在一想,好像那处棋盘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山巅合道失望,也是让刘景浊不得不亲手将其掀翻的。 刘先生布局深远,恐怕真正的最终手,是在开门之时了。 马三略终于有机会开口,他笑问道:“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们呢?” 刘景浊笑道:“因为二位前辈不敢投妖。” 马三略气极,“滚滚滚!死远点!” 真不愧是父子,招人嫌弃是一模一样。 回去宅子,龙丘棠溪拿着一封信,陈文佳从积风山寄出来的。 两人一起拆开了那封信,看完之后,刘景浊便喝起了酒。 龙丘棠溪略微一叹,低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要告诉杨贞吗?”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得说,是我没办到,我应该让陈文佳早点儿到的。但……去早了怕也改变不了什么,恐怕佘儒心中有愧,无颜天地之间,更无颜死后见杨猊了。那三样东西当然是没问题的,裴捣神魂极其强大,已经堪比合道了,他不会察觉不到。”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戌时,两个剑客往南去,去找一个不敢睡觉的姑娘。 听见有人敲门,杨贞赶忙跑去开门,结果就瞧见了传说中的龙丘棠溪。 虽然同在拒妖岛,但属实是头一次见着。 女子见龙丘棠溪,哪个不是自惭形秽? 她引着背双剑的青年与背青伞的女子进门,不知道他们如此兴师动众,两人一起来是做什么。 刘景浊摆了摆手,示意杨贞坐下,可他自己却是一直喝酒,半晌没开口。就连龙丘棠溪,也只是盯着杨贞。 谁也不是傻子,杨贞忽然之间就觉得一身气力被抽干,身子骨一软。 她手臂打颤,嘴唇也在发颤,好半天之后才挤出来一句话。 “我……我没娘了吗?”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这才低声道:“对不住。” 杨贞深吸一口气,却没想到,本该止住的眼泪却决堤了。 她哽咽道:“什么时候啊?” 刘景浊看着强忍着哭声的女子,轻声道:“大概是你前脚刚走,她后脚赴死。具体的还不知道,但一两天内就会有消息传到的。” 龙丘棠溪起身走到杨贞身后,双手按住其肩膀,声音极其温柔。仟韆仦哾 “恐怕,她不拿命换,你离不开积风山的,她想你好好活着。” 她一顿,挤出一丝笑容,“我十三岁就没娘了,现在我都三十三了。” 直到两人离开,院中才传来呜咽声音,声音渐渐变大,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第643章 开花(七) 戍己楼三十六把飞剑有三十把光华闪烁,中岛那边则是三百剑数次发出剑光。 以中岛为中心,修士全数撤回南北各七千五百里内。 随后便是一道剑光划破天幕,剑光虽浑浊,却大放光芒。 大年三十的夜里,归墟并无烟火,但剑光使得海天一色,忽作白昼。 场上修士尽数抬头,半空中,有一手托大印的青年,天神下凡一般。 霍犬年嘴角抽搐,嘀咕一声:“这模样是不是有点儿装了?” 朽城那边,祸斗眯眼看向半空中那简直可以说是耀眼的青年人,忍不住呢喃:“他想干什么?有什么是我们没料到的吗?” 不差先生毕竟是人,他只直视前方片刻,急忙喊道:“大个子,起钩!快!他要借助人皇印,以九鼎之力强行压缩战线!” 祸斗深吸一口气,“迟了!” 半空中,手持人皇印的青年人忽然一变,苍青长衫变得雪白,与此同时,他身后已然站立一尊几乎与天齐高的虚影。 不差先生大喊道:“快!” 龙伯国巨人闻言,立即起身,手中钓竿的两条以龙筋做成的鱼线绷直了,仿佛下方有什么巨大怪物咬钩一样。 拒妖岛上十一合道都到了东海岸,包括察觉动静之后从葬剑城赶来的景欢。 合道之目力,几万里距离而已,看得一清二楚。 景语皱眉道:“他在钓什么?什么能让他这么费劲?” 他转头看向左珩川,可这位人间渔子也无奈摇头,轻声道:“我没上过开天门,九洲之外的事情看不懂,刘景浊画的那条线以东,是受妖族天道……” 说到这里,左珩川忽然皱起眉头,沉声道:“龙伯国因何覆灭你们记得吗?” 宋家老祖说道:“不是因为他家老祖宗手贱钓鳌,导致仙岛沉没吗?” 邓家老祖瞪大了眼珠子,“难道他想再钓鳌?” 左珩川摇头道:“不对,他是在钓岛,钓沉没了的扶桑与沧海两岛!” 传说之中,归墟有五座岛屿,昆仑、蓬莱、方丈、沧海、扶桑。 古时龙伯国老祖在归墟钓鳌,大鳌是驮着仙岛的神兽,他把鳌钓走了,导致岛屿沉没,这才使得龙伯一国遭难,被大帝流放,国灭族亡。 马三略皱眉道:“我们是不是也得动身?” 左珩川摇摇头,“对方合道不下场,我们不能下场。” 刘家老祖眯眼看了过去,“怎么停了,没动静了?” 此时那巨大虚影已经虚划两下,可并无动静。 刘景浊也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之前是有感受,可以缩短战线的啊!怎么没有用? 左珩川掐指一算,当即转头往西北方向,破口大骂:“姬闻鲸!不要惹的我喊上那两个去找你!” 青鸾洲北海,那位姬氏家主冷笑一声,“饶是你刘景浊成就人皇,但姬氏一族才是人间皇族!没有我的认可,你休想用人皇印做这等事。” 作为姬氏家主,口尊一声人皇,其实不是多难的事儿。 但作为姬闻鲸,要对刘景浊郑重作揖,他做不到。 左珩川破口大骂:“姬闻鲸!你他娘的惹到老子了!” 此时此刻,悬在半空中的刘景浊也察觉到了什么,而战线以东,已经海水翻涌,南北两边似乎有什么巨大东西要出水了。 刘景浊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然后舒展开拳头,两只手重重重叠,沉声道:“事关人间,求姬家主抬抬贵手。” 龙丘棠溪刚刚落地战场,听见这话,猛地抬头看去,脸色极其难看。 这话,以刘景浊此时的状态,几乎整个归墟都能听到,姬闻鲸的回话也是。 所以拒妖岛上,景语跟左珩川都皱起了眉头。 坊市那边,连一向尊崇家主的姬泉都没忍住破口大骂:“姬闻鲸你不是人啊!分不分个时候?本姑娘要改姓!” 姬闻鲸哈哈大笑,发自本心的高兴,是真高兴啊! 他冷笑道:“服软了?你们父子啊!总喜欢拿什么天下大义去挟持别人,没那个本事,你做人皇作甚?这样吧,你跪下磕头,做了我就帮你。” 龙丘棠溪沉声道:“不许跪!” 左春树也抬头喊道:“咱们不跪!” 高图生抬头皱着眉头,没说话,但意思跟左春树一样。 杀在后方的一群人,个个抬头。 有人大喊:“刘贼,别跪,不就是命吗?老子上战场就没想过要命!” 二楼那边,杜神皱着眉头喊道:“刘先生,这战线不缩了!” 荆浴佛抬头看向天幕,皱眉道:“别跪!” 刘景浊忽然一笑,轻声道:“多谢诸位了。” 他传音龙丘棠溪,还略带笑意:“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更多是无奈。 话音刚落,半空中白衣身影猛然下跪,朝西北方向重重叩首,同时沉声说道:“求姬家主帮忙。” 姬闻鲸再次狂笑起来,丝毫不掩饰笑声中的嘲讽。 好在他也说到做到,笑过之后,他郑重作揖,言语戏谑:“拜人皇。” 鱼窍峡内,三道身影正往风泉镇折返,打算去青白客栈讨一碗酒喝。可三人刚刚走出峡谷,景语率先察觉到了什么,那股子浓烈的中土之运,像是被人抽走一部分似的。 大真人诧异抬头,也是略微诧异:“原来人皇还要得到九洲认可吗?” 赵坎迈步出了小屋,作为皇帝,冥冥之中他也有察觉。 他呢喃道:“怪不得!原来我景炀王朝之火,是地心之火,土包火!” 斗寒洲破烂山乞儿峰上,姚放牛跟徐瑶却高兴不起来。 姚放牛紧紧握着拳头,声音都有些发颤,“都说他变了,他有法子不变吗?二十岁的刘见秋,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去做他不愿做的事。” 坊间传言,刘景浊跟姚放牛都好到穿一条裤子了。但徐瑶知道,何止啊! 她只得轻轻握住姚放牛的手,轻声道:“人嘛,总是这么不得已。” 姚放牛气得破口大骂:“换成是我,去他娘的人世间!” 大凉王朝那边,皇帝也出了门。他摇头道:“一缕国运夹杂一洲气运,几乎是主动走的。” 西花王朝,年纪已经不算小的太子笑着看向天幕,他的父皇可就没有这好脸色了。 朱雀王朝那位皇帝此时看着天幕,很艰难地去压制自己的笑意,一旁的国师笑着说道:“目前看来,陛下押对了。” 青鸾洲,醒神王朝皇帝都要气炸了,但大瑶王朝的曹秀却狂笑不止。 曹秀甚至高声喊道:“给朕拿酒来!” 先是中土一道土黄气运窜天而起,以合道不敢想的速度疾速聚往归墟。随后,离洲境内一道赤红气运拔地而起,往东疾速掠去。还有最西方的玉竹洲,银色气运冲破天幕,划过整个九洲,到了归墟。极北的斗寒洲,一团黑色气运同样破天而来。之后是离得最近的青鸾洲,青色灵气犹如初春嫩叶色般,几乎一个瞬息就与那四团气运汇聚在了归墟正上方。 其余四洲,同样是金木水火,四种气运,但相比位处一极的四洲来说,浓郁程度要淡薄许多。 就连浮屠洲,也拦不住一道气运冲向东边,那是浮屠洲自己的选择,谁也拦不住。 战场上,龙丘棠溪猛低下头,紧抿着嘴唇。 姬闻鲸!你给我等着! 方才喊着刘贼别跪的修士,一个个骂起了娘,边骂边往前杀。 刘景浊曾在轩辕城下约战姬闻鲸,邸报都传遍天下了,岛上修士又怎么会不知道?谁不知道名义上的舅舅跟外甥,其实都憋着弄死对方。 所以拒妖岛上的戍边人都能共情,刘景浊一跪,大家都跟吃了死苍蝇一样。 左春树一剑斩杀数十炼虚妖修,高喊道:“人皇问剑轩辕城时,左春树前往助阵!” 有人喊道:“到时老子要是不死,也去!狗日的姬闻鲸,趁人之危,真是混账舅舅啊!” 刘景浊压根儿顾不上与他们说话,这不到一刻钟,半座岛屿已经浮出水面了。 不差先生沉声道:“再快点!” 祸斗摇头道:“晚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让他出去吧,已经要开花了,那就遍地开花吧。” 他伸手朝不差先生,手中凭空出现一截儿断指。 “这就是点睛之墨,你知道怎么用的。” 而此时,九洲运道在天幕缓缓凝聚,就环绕在刘景浊虚影头顶。 不出十个呼吸,九洲气运已经成了一把长剑,落在虚影背后。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作从背后拔剑状。 一剑落下,却是自南北两极而来的两道剑光,硬生生的将那八荒天道开辟的三万里通道各自往中间压了七千五百里。 两座岛屿已然浮出水面,但刘景浊猛地睁开眼睛,双眼之中散发古怪光芒。 随后,两道剑光自拒妖岛南北各七千五百里起,往东斩落,过朽城,直到九洲天穹。 分别在南北两边浮出海面的岛屿碎片,被这两道剑光各自斩去一半,如今战线之外的岛屿,重新跌入归墟。 刘景浊一步向前,虚影同时上前。 “古时大帝灭你龙伯国,有错吗?” 祸斗沉声道:“快跑,你们一族身上有大帝烙印的,他……” 话没说完,一道剑光已然落下。 这是第三剑,剑光坠落之时,巨人自眉心到双腿之间,多了一条光线。 巨人哀嚎一声,双手将头颅按住,用尽全力喊道:“我为祖先报仇,有错吗?谁说了龙鳌不能钓了?” 说完之后,其体内一道烙印已被催发,巨大身影先是一分为二,随后又是一声巨大声响,碎肉横飞,连带魂魄都成了碎片,血水染红几十里海面。 拒妖岛上,马三略嘴角抽搐,试探一问:“他……不会是要剑劈朽城吧?” 左珩川笑道:“能多做什么,他是不会少做半点儿的。” 刘景浊也是这个意思,可他刚刚迈过战线,却忽然闷哼一声,虚影当场消散,九洲气运只留一半在他身上,剩余半数远路折返。 刘景浊狂喷一口鲜血,抬头看向天幕。 “什么意思?天道压我?” 就在一他斩龙伯国巨人时,不差先生拿着一截儿断指,在其中取出一滴血液,几乎是逆转天道,从虚无之中扯来了早已散得不能再散的一魂一魄。 黑布下方走出一位青年人,他看向不差先生,掩不住的失望。 “我呀,应该老早一剑劈了你的。谁让你失望了啊?人间?” 不差先生连忙后退,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看得出来。” 青年冷声道:“身不由己,但魂魄是我自己的,记忆是我自己的。” 此时此刻,海面疯狂扑来的妖兽上方,多了个一身青衫的青年人,他背着一把与刘景浊的独木舟样式差不多的八棱剑,几乎一步就是千余里,几个呼吸就到了刘景浊几十丈外。 七姓家主差不多都长大了嘴巴,拒妖岛上那些合道也一个个皱起了眉头。 龙丘棠溪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紧紧抓住刘景浊。 而刘景浊,在瞧见那青衫身影之时,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海上青衫站定,忽然一脸笑意。 “没想到以这种法子见面了,有家乡酒吗?给一口。”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抛出去了一壶酒。 青衫剑客接过酒水,然后转头看向龙丘棠溪,他笑着说道:“看来,我选的儿媳妇儿很好啊!” 第644章 开花(八) 二楼那边,还不清楚刘景浊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道道军令不断发出。 战线压缩之后,在那两条线之外的妖族,寻常妖兽早被九洲天道气息绞杀,出了八荒天道所开辟的通道,对于九洲来说,他们就都是没经过大门而来的偷渡者。 这是三千年前妖族被逼退之后,人间最高处、昆仑、栖客山这三处地方人为改动的天道。 南北两方,已经收到军令,要杀绝战场之外的妖族,一个都不能漏。 但压缩战线,总的来说还是有利有弊的。人族可用之力不必分散,但妖族也是一样。 朽城城头,不差先生沉声道:“他认出来了我,好在是身体受我们控制,他没法儿跟刘景浊他们说出来。” 祸斗一笑,轻声道:“早晚是要真相大白的,即便发现了又能怎样?你在拒妖岛还有亲人吗?” 不差先生沉默了下来,看着远处被血水染红的海面,叹息道:“可惜,最后一位龙伯国人,就此消亡了。” 中线那边,一壶酒抛了过去,刘景浊已经缓缓站直了身子。 对面青衫抿了一口酒,诧异道:“这……”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桃花酿,你喝得出来。” 青衫剑客哈哈大笑,一口饮尽壶中酒水,随即拔剑出鞘,笑着说道:“来吧,我相信你们杀得了我。” 天幕那边,玄岩传音道:“这不是九洲天道,九洲天道算不上真正天道的,我们只能暂时帮你扛着,等你打完这一架,因果终究还是要落在你身上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却是摘下了佩剑,答复道:“多谢了。” 龙丘棠溪这才松开手,取出一枚丹药塞进刘景浊嘴里,同时说了句:“我来吧,你别出手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爹没那么好对付,咱们还是一块儿上吧。” 话音刚落,一股子雷霆已然铺开,几十里内雷霆肆虐。 刘景浊赤手空拳,犹如离弦之箭,以夹杂雷霆之拳罡倾力砸出一拳。 与此同时,一道寒冰剑光分化为数万飞剑自后方袭来,龙丘棠溪紧随刘景浊,持剑而上。 刘顾舟摇头一笑,随手一剑划出,刘景浊跟龙丘棠溪当场被打了水漂。 对面城头,祸斗沉声道:“让你杀人来的,不是来玩儿的!” 刘顾舟无奈道:“晓得了晓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回头轻而易举将龙丘棠溪的寒冰飞剑尽数折断,刘顾舟笑着说道:“没法子,我只能下狠手了。” 话音刚落,青衫剑客当场消失不见。 龙丘棠溪略微皱眉,居然朝着刘景浊出剑,一路冻结海水,好似要斩杀刘景浊似的。 拒妖岛上,景语沉声道:“刘顾舟没死吗?” 左珩川摇头道:“死得不能再死了,场上那人是五色土炼成的躯体,是以符箓驱使的,但一魂一魄却是实实在在的刘顾舟的魂魄,想必是以某种秘法,从虚空之中硬生生拼凑而成。” 归海无量也纳闷儿,“这天道压刘景浊作甚?” 左珩川解释道:“上次大战斩杀对方妖王,刘景浊丢了一根手指头。这算是另外一种的旁门左道,类似于借尸还魂,估计是以刘景浊的血去做成的,所以因果就落在了断指主人身上。” 袁家老祖摇头道:“这才是魔道!” 刘景浊等同于受了无妄之灾。 一魂一魄就有登楼实力,刘顾舟活着时,境界到底有多高? 寒冰剑光即将落在刘景浊身上时,刘顾舟也提剑刺来。电光火石之间,刘景浊居然与刘顾舟互换位置,剑光劈在了刘顾舟身上,青衫剑客当场变成了冰雕。 刘景浊一拳已经砸在冰雕上,拳头接触到冰雕之时,一团烈焰同时迸发,极冷与极热,寻常登楼修士,就这一下应该就碎了,更何况刘景浊这一拳,有万钧之力。 结果,火焰反倒是融化了冰层,刘顾舟反手一剑划出,若非刘景浊急忙后退,或许已经成了两截儿。 龙丘棠溪一剑已至,刘顾舟换左手持剑,一边是寒冰剑意彻骨,另外一边却只是以剑抵住来袭剑光,却同样使得龙丘棠溪的剑无法再进一步。 刘顾舟咧嘴一笑,跟刘景浊一模一样啊! “丫头,剑意太重,剑招太轻,你们俩一个毛病!” 可他手中的八棱剑却在寒气侵袭之下,开始有了裂纹。 他叹息道:“这身子骨炼的好,怎么就不舍得给把好剑呢?” 只见刘顾舟抬起右手,周遭天地灵气被疯狂吸到其手中,他另外一只手,已然多了一把剑,以气做成的剑。 左手剑轰然碎裂,刘顾舟右手剑朝前刺出,手腕一转,竟是破竹一般将龙丘棠溪的剑光劈开,迎着剑光,直逼龙丘棠溪。 刘顾舟周遭毫无绚烂光华可言,就是极为朴素的剑招而已,顷刻间便近身龙丘棠溪,笑着直刺向其眉心。 龙丘棠溪这是第一次在面对剑客时感到头皮发麻,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躲不过那平平无奇的剑。 好在是此时,一拳至此,势大力沉,砸开了那把剑。 龙丘棠溪趁机暴退。 对她来说,即便同是剑修,但在登楼一境,对谁都不会如此吃力的,怎么对上……这么难?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道:“四成实力就能平推登楼境界了?” 祸斗感慨道:“这就是远古剑修的实力,你看他手里的剑,堪比仙剑了,却只是凝实天地灵气铸成的,这才是真正炼气士,炼天地万物。” 远古之时,炼气士都很真,不用求真。 不差先生沉声道:“怪不得,原来剑修路子是最像远古炼气士,所以才能有本命剑的诞生?” 此时拒妖岛上,除却左珩川外,剩余几人都皱起了眉头。仟韆仦哾 景语更是说道:“他刘顾舟,难道就从未在拒妖岛上显露实力?” 左珩川点了点头,“看起来,是的。” 但三千年前的刘先生,出手可比现在凌厉的多,这至多就是他全盛之时的三四成实力,毕竟只是一魂一魄。 战场上,龙丘棠溪只得在远处不断斩出剑光,而刘景浊则是在前方以拳脚相对。 以武道对敌,居然反倒比剑术对敌要好用? 可刚刚想到此处,刘景浊便被一剑刺穿肩膀,若非退的及时,恐怕右臂就要丢了。 龙丘棠溪耳边传来一句话,她当即就咧嘴一笑,瞬间祭出法天相地,一剑挥舞出去,一道寒冰剑气长河直冲向了刘顾舟,刘景浊则是一个翻身跃上剑河,捉月台悄然祭出。 此时刘景浊强行祭出那武道虚影,朝前猛然砸去,刘顾舟居然站着不动,挨了一拳。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止住肩头血流,沉声道:“这父子局,我们父子交手就行了。” 龙丘棠溪也不扭捏,只微微一笑,随后挥手取来山水桥,操控法天相地直奔玄衣而去。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沉声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停手了?” 祸斗沉声道:“毕竟是曾经剑劈我主人的存在,估计是他挣脱了一部分束缚吧。不过不用担心,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两座岛屿碎片被斩去一半,但也可以作为我们的前哨了。军师放心前压,那条一万五千的线,今日就要消失。” 不差先生只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妖王,可以下场了。” 十位新旧妖王齐下场,不差先生转头问道:“墙里花开了,墙外花呢?” 祸斗并未言语,只是眯眼看向那父子两人的战场。 儿子被一次次打飞,但怎么看都是刘顾舟在替刘景浊磨砺体魄啊! 但不可能的,这道符箓,同样是一道仙可圣符箓,又以刘景浊之血为引子,他刘顾舟只是一魂一魄,怎么可能挣脱束缚? 此时此刻的战场上,也就刘景浊身处妖族腹地,与对面青衫剑客交手不止。 数十次被击飞,刘景浊早已遍体鳞伤,这件娘亲亲手做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了。 他再次起身,悬停半空中,身子却死活直不起来了。 看到此处,祸斗这才说道:“墙外花,是慢慢开的。这是刘景浊来拒妖岛的第三年了,我们准备的,也差不多了,不差先生只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压线即可。战线缩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糜皖就在刘景浊以西千里处,他看着那家伙一次次被打飞,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说白了,有些嫉妒,因为那本是自己应该创出的拳法。 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名副其实的脑子发懵。心跳随着静脉传到脑海之中,在嘭嘭声中,他再次迈步上前。 刘顾舟嘴角一挑,笑道:“还不错嘛!” 嘴上是夸奖,但下手是半点儿不留力。一剑刺出,直逼要害。 可出剑之后,却刺偏了。 他再次露出笑脸,转身就是一剑,并无剑光划出,但几十丈外的刘景浊却向前一个侧翻,上半身衣裳被那无形剑气整个劈开,也就脖子上挂的一枚吊坠还在晃。 糜皖无力一笑,这家伙……初见之时才是归元气巅峰,四年而已,已经要跻身双花了。 再次让过一剑,刘景浊伸手捂住吊坠将其收了起来。 紧接着,他抬头笑盈盈看向青衫剑客。 今日所开,精气神之神花。 忽然之间,一股子狂热武道真意以刘景浊为中心散发开来,方圆千里,金丹之下的妖族完全承受不住,顷刻间便被热息蒸发。 “爹,我要大逆不道了。” 第645章 开花(九) 父子二人,父持剑,炼天地灵气、无中生有而来的剑。子握拳,观星河昆仑而开山河,炼五方之土归元气,聚精神二字于顶的拳。 祸斗以心念操控那张大符,却发现符箓根本没有动静,海上那一袭青衫,确确实实脱离掌控了。 他沉声道:“刘顾舟已经脱离掌控,怎么做到暂时不得而知,但他还没将你的事情告诉刘景浊,看样子是并不想说。” 面具之下的表情自然瞧不见,想来也不会太好看就是了。 但祸斗却没在意这个,只是说道:“你们人族啊!有时候明明可以当场说得很清楚的事情,非得留一个悬念。” 不差先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是长辈对晚辈的考校,也是……一种信任。” 他苦笑道:“我之所以到这边,是因为我少了这种信任。”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把他们二人晾在战场上了。 不过不差先生还是问了句:“刘顾舟大概可以维持多久?” 祸斗说道:“也就两刻,撑死了。” 不差先生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 他手中多出一道令旗,以神念将其催动。城头之上又是近而是登楼往西扑去。 不差先生淡然道:“玄衣领头,你们十一人后撤,围攻刘景浊与刘顾舟。” 说到此处,他手中又多了一道令旗,通体漆黑,阴气极重。 漆黑令旗猛然变作丈二长的大旗,不差先生单手握住旗杆,朝前一步,用力朝着上方一挥舞。 “听我号令!攻拒妖岛!” 一句声响传遍战场,无数人族、妖族尸骨自海底复苏,有的只剩下一半儿的,甚至一个人的骷髅头架在马脖子上就往海面冲去。 拒妖岛东海岸,几位合道齐齐皱眉,因为就在拒妖岛以东几百里处,居然出现数以万计的骸骨大军,有人也有妖。 何止!这处海域,只要死了人或者妖,且留有尸骨的地方,那些骨架子东拼西凑变成一只只怪物,都在往西。 岛上备战的,全数朝东,下场厮杀。 这是刘景浊登岛以来,战场离着拒妖岛最近的一次,站在戍己楼直接瞧得见。 合道还是不能出手,马三略皱着眉头说道:“这情况,是酆都罗山失职吧?” 左珩川摇头道:“还真跟人家酆都罗山没什么关系,入土为安不是说说而已,是我们没做到。” “那战场上那父子是怎么回事?” 左珩川笑道:“小子耍了个小聪明,他以本命剑给刘顾舟那一魂一魄布设了一道幻阵,所以此时的刘顾舟,是在幻境之中。” 都是人精,没人再有疑惑。 刘顾舟原本是受朽城控制,身不由己。可此时刘景浊一手幻术,让刘顾舟那一魂一魄置身于幻境之中,是一个身可由己的幻阵。 马三略皱眉道:“那怎么还不停手?省点儿力气调转回头杀上朽城不是更好?” 景语扭头看了看身边这个大聪明,问道:“天下大旱,你指望一个喝过水的在地上吐口唾沫或者撒泡尿,能有什么用?死了的人,出这几剑顶个……” 算了,我也是大前辈,就不说脏话了。 邓家老祖哈哈大笑,“是不文雅,但很形象。” 说白了,父亲要考校儿子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戍己楼已经传信无数,杜神看着小了一圈儿的棋盘,眼瞅着对方十大妖王与那剑术极高的玄衣朝着红点而去,但此时场上二十登楼还是要抗住近四十位登楼大妖。 他还在想,却被刑寒藻的声音惊醒。 此时身边站立的年轻姑娘已经在说:“抽调四支炼虚牵头的队伍,分别护住战船。前方登楼自东往西分作两条战线,在一万四千里战线留守七人,从战场南北边缘起,每人相隔一千五百里。第二条战线留守八人,后撤三百里,以第一战线留守者为中心,每左右一千里留一人。剩余五人游走支援,但凡一线受压便退,他们敢进,二线立即合围。龙丘棠溪、左春树、沈白鱼、李湖生,四人留下小队,去人皇那边支援。岛上备战队伍肃清中岛以西之后立即折返,不准过中岛!” 杜神深吸一口气,如此锯齿状的阵型,每隔千里就有一位登楼修士,怕是如今能够布置的最佳阵型了。 没想到刑寒藻又说了句:“传信楚翟,开一艘剑舟上场!让龙丘阳厉坐镇剑舟!” 此时此刻,刘景浊那句大逆不道,话音刚落而已。 刘顾舟一笑,“被发现了,还要大逆不道吗?” 刘景浊也咧出个笑脸,父子二人,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咱们打咱们的,他们要是来了,我们顺手打他们。” 刘顾舟一点头,同时炸雷响动传来,身影当即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身在刘景浊面前,落剑毫不留情。 刘景浊几乎是靠着意识让开一剑,同时双手立掌交错,竟是折断了刘顾舟手中长剑。 两人交手之时,有一剑光自西而来,像是想要将这两人串了糖葫芦。 刘景浊全然不顾背后剑光,双臂交错截断长剑,顺势侧身回提一肘击,直愣愣砸在刘顾舟右肋。 儿子打爹,一肘将其击退数十里。 眼瞅着背后剑光将至,一声刺耳笑声传来。 “呜吼吼吼!你他娘的还真信任我!” 左春树手提阎罗至此,已然祭出法天相地,八百余丈高的红色骷髅。 数道身影齐齐落地,为首者是一龙龟,其身后站立十头巨大妖兽,各式各样。 龙丘棠溪重重落地,法天相地就是一尊冰霜美人。 “我三个,那条蛇给我。” 沈白鱼没有法天相地,手持方天画戟落地,还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神色复杂。 自己百岁双花,近百岁才双花大成,人家不到四十岁,什么差距? 他无奈道:“我打两个。” 李湖生之法相,是一手持长箫,风度翩翩的乐师。 “你们凶,我就能打一个。” 此时刘景浊说话了:“不,我们五个能干死他们全部。” 左春树简直是无语了,作弊的又来了! 一道不足百丈高的法天相地凭空出现,其眉心之中有一古怪印记,刘景浊天魂盘膝端坐其中。 玄衣张嘴吐出一道剑光,颇有些气急败坏。 他究竟有多少道法天相地?这已经是玄衣见过的第三种法相了! 与此同时,一道压胜之力笼罩方圆千里,登楼成了炼虚巅峰。 盘坐的刘景浊猛然睁开了眼睛,呢喃开口:“那就老套些,此后你就叫菩提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这道“小人一般的法相,伸手从背后拔出一剑。” 饶是刘顾舟都瞪大了眼珠子,咋舌道:“还能这样啊?” 刘景浊挠了挠头,“稀里糊涂的,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反正瞧着是很好但破境极其吃力,我原本想着四十岁重回登楼境的,结果现在看来,能四十炼虚就已经烧高香了。” 刘顾舟一笑,手中半截儿断剑凭空长出来的剑尖。 父子二人再次打在了一起。 而刘顾舟还在传音众剑客,像是在教剑。 “棠溪丫头,你爹的剑就很好,但你一招都没学啊!你跟景浊一个毛病,意、气极重,但剑技要差很多。你们就是那种路还没走稳当,结果稀里糊涂学会飞了,说白了就是根基不稳。以后要多磨炼剑技啊!再者就是,天地之变,今人想要能媲美远古炼气士,唯独剑修做得到。有仙剑在手固然更好,但你们能做到去炼一把本命剑外的剑,这剑就已经堪比仙剑了,再拿起仙剑,不是杀力就高出去一大截儿了?棠溪丫头输我几招,输在剑技,但倘若你以意气压我,百招之内我必败,还是很天才了。” “还有……噗!” 教到一半儿,刘景浊一拳正中自家老爹面门。 刘顾舟揉了揉额头,笑道:“可惜你们还是太差,我要是三魂七魄俱在,你们加一块儿挨不住我一剑。” 说出口就觉得有点儿不要脸了,毕竟自己多大岁数了?几万年的老妖精了,做不到登楼无敌还怎么弄? “左春树是吧?怎么跟几千年前的俱芦洲剑子一个名儿?你就跟棠溪丫头截然相反,少了些意气风发。记住,永远是人用剑,怎么会让剑左右人?握在我手,仙剑也好魔剑也罢,都是我的。” 结果又是一拳,此时大符愈发涣散,刘顾舟也就身躯抗揍,但战力已经在下跌了。 李湖生传音道:“前辈能否传我两手?” 刘顾舟脸皮一扯,“我……是个剑修!” 问我别的,我也得知道才行啊! 沈白鱼刚要开口,刘顾舟就说道:“武道我更一窍不通了。” 这会儿他已经不打了,因为魂魄即将涣散。 “今天我不出手,记恨我吗?” 刘景浊摇头一笑,“怎么会,我们才是当下人。” 刘顾舟笑着传音:“跟你说个实话啊!你娘都不知道的。我从未逆流而上,我是始终是顺着光阴而下的。” 刘景浊抛去一壶酒,轻声道:“爹,我猜到了。因为上次去了一趟从前,好些事儿跟您留下的‘真话实话’,时间根本对不上。那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在忽悠人。” 剑客手中剑已然消散,他拿着手中酒,一饮而尽,同时传音说道:“一定把你娘救出来,别杀你大舅,说白了,他就是个小气鬼,其实心眼儿并不坏。” 刘景浊点点头,“第一件事我会的,第二件事做不到。” 刘顾舟无奈一笑,摆手道:“随你,我反正是个死鬼了,让我试试那把剑吧。” 刘景浊略微沉默,却听见刘顾舟声音无奈:“婆婆妈妈这点,真不用像我。” 刘景浊咧嘴一笑,转身一拳轰向玄衣。 与此同时,百丈法相一道璀璨剑光朝东斩去。 刘顾舟叹息一声:“我儿子又得跌镜喽!”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笑了出来:“可以用上那符箓了,人族五天骄,杀一个是一个。” 转过头,不差先生笑问道:“已然如此,再开一朵花?” 祸斗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事已至此,那就再开。” 第646章 开花(十) 剑光将那具五色土炼制的躯体一分为二,等刘景浊本体折返回那道法天相地,眉心早无身影,好似法相与本体融合似的。 此时此刻,这道披头散发的法天相地,才真正睁开眼睛。 “我们五个,围杀他们十一人,不是问题吧?” 李湖生笑道:“你们都是天骄,我是个充数的。” 沈白鱼横甩方天画戟,逼退两头大妖,转头说道:“李兄,奏乐啊!” 刘景浊轻声道:“海上三千将,愿闻奏白雪。” 李湖生一笑,法天相地手中长箫已然消散,他双腿微屈,面前已然摆放七弦琴。 沈白鱼哈哈大笑,听曲儿杀妖,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对面,不过是十炼虚一登楼罢了。 刘景浊持剑上前,直冲向兰岩鹤。 哪知道那只石鹤朝后一退,眉心一道大符瞬间激活,其余十人也是一样。 刘景浊这压胜之力,当场失效。 玄衣化作人身,嗤笑道:“五人围杀我们十一人?亏你说得出来啊!” 刘景浊神色淡然,干脆撤下法天相地,一挥手召来独木舟。 “那也无所谓,我跟李乐师分五个就行了。” 已开双花,刘景浊自觉自身武道至此已经是断头路了,三花聚顶,根本不用再奢望了。 好在是,单论战力,总算是能站在登楼之列了。 此时整座战场被划分成为了三部分,中岛东西各一处,刘景浊亲手所画的不可逾越的中线,为一处。 中岛以西,战场上“死而复生”的人族与妖族骸骨,那是全然没有魂魄支撑,只是身前是什么境界就有什么境界的防御。 中岛以东,压力极大,二十余登楼修士,面对的是妖族近五十登楼。好在是刑寒藻变阵之后,凑凑活活还能支撑,而前方登楼只要腾出手就会绞杀低阶妖族,让后方修士去清空复苏骸骨。 刘景浊五人所处之地,五人对十一人,左春树与那玄衣,虽然左春树占上风,但他少了一把仙剑,杀不死玄衣。至于龙丘棠溪,还是一样,一人战三尊登楼,对方几乎无法还手,但她杀不死对方。 至于沈白鱼,一对二,略处下风。 刘景浊跟李湖生就更不用说了,能拦住已经极好了。 娘的,要是一对一,三拳送你兰岩鹤归西! 日后若一直是这种强压局面,战场堪忧啊! 此时刘景浊耳畔传来声音,是玄岩。 “帮你拦住这因果十天半个月我做得到,但我拦得越久,落在你身上,就会越重。” 刘景浊目光凝重,骂了一句娘,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沈白鱼一戟挑飞端斋,结果被吊睛白额虎一爪子拍飞。 他啐了一口血水,沉声道:“大概寅时五刻、六刻的样子。” 刘景浊这才答复玄岩:“帮我撑到卯时就行了。” 玄岩之嗯了一声,其实他们十二人,也在时刻注视朽城那边,但凡有合道下场,他们也会出手的,起码会去一人。 但代价太大了,他们不敢赌,朽城一样不敢赌。 刘景浊一道剑罡斩出,逼退兰岩鹤,同时传音说道:“待会儿我跟沈白鱼还有李湖生拦住八个人,你们两个,各自瞬杀一人,问题不大吧?” 龙丘棠溪开口道:“那条蛇交给我,一剑!” 左春树沉声道:“我端斋,认识的也就剩下这几个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就,来吧!” 沈白鱼硬抗一虎掌,借力一戟将端斋砸飞几十里。 刘景浊则是分身出去,瞬身到了巨大石鹤身后,竭力一拳,同样将其砸飞。 龙丘棠溪一剑将那红衣大蛇斩去端斋处,左春树再不理会玄衣,扭头出剑。qQxδnew 城头之上,不差先生冷笑一声:“不必驰援,二换二就行了。” 祸斗扭头看了一眼,“你的确比我无情啊!” 眼瞅着那边两人就要被斩,玄衣化作人身,八人分作两边,各自冲向两边,竭力出手,就要二换二!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自然知道,龙丘棠溪跟左春树斩杀两人是一瞬间,对方八人斩我们一两人,也是一瞬间。 他嘴角咧起,沈白鱼与李湖生居然被往西挪了三百余里。 八位登楼修士各自竭力一击,只能落在刘景浊身上了。 他重新拔出独木舟,反正再次跌境是注定了,还他娘的留手作甚? 一股子剑气在刘景浊体内,瞬间冲破三关九窍凝聚于剑锋之上。 下一刻,万里战场,一条浑浊光线贯穿南北,竟是将那三人打得散开了。 与此同时,两剑落下,两大妖王饮恨西北。 短时间内连用两次,刘景浊只站着都已经很艰难了。 可此时,玄衣一剑已到几丈外。 祸斗皱起眉头,沉声道:“玄衣!不能杀他!” 刘景浊略微转头,无奈一笑:“娘的,没料到有个真敢杀我的棒槌。” 龙丘棠溪拼命往北去,却听见那家伙笑着一句:“这下真要挂了!” 可有人连用十余道千里神行符,一脚踹开刘景浊,替刘景浊受了玄衣一剑。 下一刻,几人皆至,逼退大妖。 可李湖生胸口,已经被剑意绞出来了个大窟窿,生机疾速流失。 “我他娘的用你救啊?你再敢一口一个我家念筝,我做鬼都不放过你!那是我师傅!” 刘景浊想动却动不了,李湖生往前倒去,左春树一步上前,让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此时李湖生又说道:“帮我……照顾白寒。还有,我叫……柳……” 刘景浊张了张嘴,“我知道,柳南玻。李湖生才不是你的本名,这是沐竹宗主给你起的名字,你姓柳,叫柳南玻。” 刘景浊难以动弹,此时却卯时了。 无形之中,一道天罚般的巨力砸在刘景浊身上,本就重伤的身躯,再次遭受摧残,他咬破了嘴唇也拦不住力竭昏死。 此时,该换防了。 拒妖岛那边,天刚刚亮,郦潇潇便起来收拾好了屋子,今日她得去戍己楼给各个铺子进货。 郦素素也早已起来,姐姐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可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却走了回来,抬手按住了郦素素的头。’ “素素,你记住,以后碰见一个愿意为你掏心掏肺的男子,一定不要负他。但要是不喜欢,就老早告诉他,说你不喜欢他,让他不要纠缠,不能吊着人家,知道吗?” 郦素素脸色羞红,嘟囔道:“姐!你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说这个?” 郦潇潇笑着摇头,轻声道:“前几天听了一个故事,是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可那女子其实是妖,打着去掏了男子心的主意。最后,女妖掏了男子心,男子却说了句话。” 郦素素好奇问道:“什么话?” 郦潇潇缓缓起身,轻声道:“他说,不就是心吗?你跟我说啊!何必脏了你的手?” 后来,那个男子用最后一丝气力,从心爱女子手上捧回来,塞进自己胸腔之后再次取出,笑着对女子说:“我的心,给你。” 看着姐姐离去身影,郦素素觉得今日姐姐有点儿不对啊!大清早的,哪儿就讲了个这么惨烈的故事? 女子一路路过酒铺,今日街道上几乎没人,就一帮前来巡视地盘儿的孩子。 走到戍己楼时,好像一场大战停歇了下来,但换防之人还没回来。 她取出需要的东西清单放递给夏檀烟,说让夏檀烟帮忙清点,自个儿还要去北边桃庐一趟。 这点小忙,夏檀烟自然会帮的,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说都算是朋友了。 但离开戍己楼,郦潇潇的去处并不是桃庐。明明只是个凡人,尚未引气入体,此时却能够御风而起,直去新岛船坞。 袁老头瞧见这一幕,咋舌道:“好家伙,帆海山找了个妖孽啊!上次见面才是凡人,这才几个月,都金丹了?” 大多数瞧见郦潇潇的人都是这个想法。 落地渡口之后,她递去一份清单,说是姬泉让她拿来的,一定要交给老前辈。 此前也数次递去清单,这次自然也无人会多想什么。 离开新岛,郦潇潇落在了一处小巷子里,里边儿是正在打架的三姓孩子,十几个小孩儿,打得乱糟糟的,三方乱斗。 郦潇潇就坐在不远处,笑盈盈看着。 还是孩子们好啊!不用去担心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用管死了多少人。 此时有个孩子被个大个子一脚踹飞出来,倒在了郦潇潇不远处。 孩子擦了擦鼻血,刚要再“冲杀”过去,却听见郦潇潇问道:“你叫宋元典是吗?我记得你,跟刘先生属于忘年交的那种。” 孩子转过头,“我也认识你,你叫郦潇潇。” 郦潇潇点了点头,却是缓缓收敛笑意。 “元典,对不起啊!孩子们,对不起。” 话音刚落,郦潇潇整个人气息变得狂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条巷子都被炸烂了。 烟尘之中,有个红衣女子护着一群孩子。 红酥紧紧皱着眉头,怎么会是郦潇潇? 与此同时,船坞、拒妖岛,两处地方同时传来炸雷响动,一楼天材地宝,有近三分之一被毁。 船坞那边,死了个人。 朽城城头,祸斗笑道:“几朵昙花开而已,四季还有花各开。” 第647章 一册书 拒妖岛上先后三场炸雷响动,损失极其惨重。 钱财、天材地宝,都可以是小事,可船坞主事汤都死了,以自己性命,护住了其余人。 战场上,李湖生战死,还有另外两位登楼修士战死。一个是大瑶王朝境内,点鹊山山主,姓朝,单名一个箸。另一人,婆娑洲散修,莫嫡。 刘景浊境界再次跌落,又成了第七境的神游修士,即便几个月内能够醒来,恐怕几年之内也再难动用灵气。 在他倒下之后,岛上三张符箓都没了神念牵引,全数涣散。 真正重伤刘景浊的,其实是那道卯时落下的因果。 人皇昏迷不醒,这……烂摊子,还得有人收拾。 许多事情刘景浊早有防备,譬如岛上孩子们,红酥是他们的护道人。所以第一时间她能赶到,护住了三家正在打架的孩子。又如同戍己楼那边,其实左珩川一直都有护着戍己楼修士,一楼炸响之时,只一个瞬息,左珩川便将人全部带出来,但那些天材地宝肯定是没时间带出来了。 可船坞那边是拒妖岛防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之一,一座大阵,即便是登楼修士,想要瞬间破阵也绝不可能,只有出手,就不会有落下第二击的机会。 可谁想得到,会是郦潇潇啊! 二楼三楼,没那么多时间去复盘,只能等刘景浊醒来之后再复盘。 战线缩短了,但一样被往后压了一千里,那条一万五千里的线已经不复存在,妖族以南北那两座岛屿为跳板,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起一轮大规模攻势。 总之,就一句话,日子会越来越艰难。 刘景浊的院子里,龙丘棠溪折返了回来,但很快就要再次上场,去换左春树下来。 院子里坐满了人,最抬不起头的,是坐在边缘的童婳。 郦潇潇跟郦素素,是她要带回拒妖岛的。 苏崮面色凝重,开口道:“李……柳兄在酒铺的存酒……” 谁去喝,谁去往神弦宗传信? 他说道:“要不然等山主醒来了再去喝酒?” 龙丘棠溪抬起头,沉声道:“我是刘景浊的道侣,信我来传。酒,等他自己去喝吧。可戟山那边呢?” 童婳埋着头,沙哑开口:“我传信,是我求汤伯来的。” 姬泉也抬不起头,她低声道:“怪我,我一直没发现潇潇有什么不同,怪我。” 此时风尘仆仆赶回拒妖岛的高图生落在门前,沉声道:“这是打仗,谁都可能会死,刘景浊如此重伤,跟死了有差吗?每天都在死人的!” 忘忧轻声道:“不一样的,死的是朋友。” 也就是这会儿,门口那边,走进来一个双眼红肿的姑娘。 童婳赶忙抬头,但实在是没法儿以温柔声音开口,“跟你没关系,你别多想。” 龙丘棠溪转过头,也说了句:“大概,很早之前你姐姐就不是你姐姐了,谁也没发现,怪不到你的。” 郦素素紧紧抿着嘴唇,实在是迈不动前去步子,她之后扭头出门。都出去了,她却忽然回过身,深深弯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都知道她也没姐姐了,但谁都说不出这句安慰言语。 拒妖岛的大年初一,没有一次是可以乐呵过去的。 第648章 真玩完儿了? 战线大幅缩短,中岛停止每日轮休,谁撑不住了谁下场休息。 岛上有刘景浊时,大家都觉得好像有无他在,区别不大。可现在他昏迷不醒近三月,不止戍己楼,好多地方都有点变了。 好在是,刘景浊那道待在戍己楼的替身,一年多没下楼并不是闲坐着。 按照刘景浊那道符箓替身在一年多时间写下的戍防提要,温落牵头儿,又以二楼修士具体实施,前方战线变动极大。 如今战场,由南至北共计一万五千里,被均分为十处战场,东西五百里,南北一千五百里。每处战场两尊登楼坐镇,各自领十位炼虚修士。另外再以龙丘棠溪、左春树、沈白鱼等几人轮番上阵,每次上场两人,各自负责游走支援五处战场。 至于其余炼虚修士,绞杀阻拦对方炼虚,真境还是一样。 后方还是原定的两艘巨船定锚之处,两艘巨船也会是母港,各自有两艘剑舟往战船游走支援。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丢了一千里,距离中岛只剩下四千里了,再不能退了。 再者就是,登楼炼虚,再经不起死了。 登楼修士是当下中流砥柱,可低阶修士那是未来,都经不起死。 按照最新的统计,八洲登楼,即便加上那些个怕死至极的老登楼,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余,如今已经有六十余身处拒妖岛了,加上七姓本土登楼修士,也就是八十余人,每月上场,还是只能维持在二十人上下。 三年死了七位登楼,几乎每年要死伤两个。假如这场仗还要再打十年,那也是承受不住的巨大损失。 最重要的是,汤都前辈没了,战船建造受影响极大。 傍晚,刑寒藻回了刘景浊的院子,山主夫人在战场上,苏崮也上了战场,楚廉一样早出晚归,都没人照顾山主,她有些担心。 秦翻雪坐在院子里,见刑寒藻走来,便笑着说道:“放心,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被算计之后,神魂受创,可能暂时被困在自己的人身天地之中出不来。这个没法子用外力帮忙,只能等他的身体去吸收药力,慢慢滋养神魂了。” 此时楚廉也回来了,他沉声问道:“那刘先生还要多久才能醒?” 秦翻雪叹息道:“他在戍己楼下跟白浚仪交手,已经用过一次超过他境界的剑术,没过多久便又是一次,影响本就很大,即便没有后来的事情也有两三年动用不了灵气。再加上动用人皇印,以自身体魄为九洲气运载体,体内已经乱成一团。若非他战时破境双花琉璃身,恐怕就不是睡多久的事儿了。只说现在,就看今年能不能醒来了。” 刑寒藻问道:“即便醒来,也还是要跌境对吗?” 秦翻雪点了点头,“不可避免的。主要是裴捣也在闭关中,若是他在,炼制一枚仙丹去帮刘景浊恢复身神魂,倒是有可能提前一段时日清醒。” 说白了,刘景浊赌错了一件事,他是真没想到,妖族那边真有人憋着杀他。 天门开前,刘景浊一死,许多人的谋划便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看着两个年轻人,轻声道:“别担心安全,岛上十位登楼盯着呢,他如今可是真正的人皇。也别担心没人照顾,你们忙,所以不晓得,街上那帮酒腻子,每天换着人偷偷至此,他们嘴上骂刘贼,可酒铺附近没了刘景浊身影,大家都心慌。” 大多数人都是刘贼二字挂在嘴上,人皇二字权当笑话,刘景浊三个字却记在心里。 两人进门看了看,还是一样,晕死了都躺得极其板正,丁点儿不斜着。 楚廉开口道:“寒藻姐,你忙你的去吧,刘先生这边我照顾着。” 刑寒藻摇了摇头,“我们两个,跟山主没有师徒名分而已,你学了剑衍九窍,我也学了,白小豆跟姜柚也学了。我不能拜师的,但你要努力啊!” 楚廉疑惑道:“为什么不行?” 刑寒藻笑道:“我有师父的。” 不知不觉,离乡第四年了。 这天半夜,有个小男孩抓着一把糖果,走了两天才从宋家到这儿。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刘景浊的宅子,进去之后,却发现空空荡荡的。 最后走入一间屋子,结果两双眼睛就这样盯着自己。 小男孩两天没合眼,累得够呛,他双手捧上糖果,轻声道:“这是他给我的糖,我一直攒着的,我也没别的东西送他了。” 刑寒藻一笑,轻声道:“你是宋元典吧?饿吗?” 宋元典本想摇头,可肚子不争气。 他只好说道:“能不能先看看他再吃?” 坊市那边,没了个天天找骂的刘贼,大家都不适应。每个走到酒铺附近的修士,都习惯性地往刘景浊喜欢蹲的地方看去。 那个面馆,始终也没开门。 酒铺外边儿,有个中年人提着酒壶走出来,朝着街边一人说道:“挪一挪。” 街边那人明显喝高了,笑着说道:“跪下磕头我就挪。” 中年人板着脸,破口大骂:“做人不能太姬闻鲸!” 那人听见这话,当场翻脸,“你才姬闻鲸,你全家都姬闻鲸!” 此后拒妖岛上修士对骂,好些人改了自己的口头禅,你他娘的也太姬闻鲸了吧? 可刘景浊若是醒着,瞧见这一幕,估计高兴不起来的。 因为从前刘景浊就说过一句,只要我刘景浊活着,就不该被戍边人赞颂。 日子说快也快,无非就是闭眼、睁眼,上阵、换防。 眨眼功夫,天井山上的麦子该割了。 近五个月,拒妖岛上一直没有回信,直到今天,一封由龙丘棠溪手书的信才传回青椋山。 陈文佳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土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了。 看完信,她皱着眉头说道:“妖族那边以山主断指借尸还魂,有悖天道,这个因果太重了。中土与拒妖岛,总要落下一剑,假如那天景语被蝮蛇所吞,景炀王朝大半国运被吞噬,我们青椋山的气运也会被吞去大半,那山主就能轻而易举接住因果,因为算是景炀王朝跟青椋山,为山主挡灾了。” 方杳木沉声道:“殿下即便事先就知道,也会选择自己受难的。景炀国运要是真有折损,浮屠洲凭空养出来几个大修士,随后大举反攻,这也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此时袁塑成拿着书信,沉声道:“但,只是这样吗?我觉得只是这样的话,白瞎了这一场布局,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寻线头儿,一样是海底捞针。 人不在拒妖岛,除了能搜集情报之外,别的事情也做不到。 陈文佳忽然捂住额头,叹息道:“我们这位山主,怎么总是弄得自己重伤啊?现在都马上五月五了,一睡就是半年。” 方杳木摆手道:“从小到大就这样,除非是动不了的那种他才觉得是伤,要是看不出来,他都不跟人说。就因为殿下谎报伤情,当年没少被罚。那时候又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当朝二皇子,等他伤好之后就是十军棍。” 陈文佳又说道:“要告诉念筝吗?” 袁塑成轻声道:“得说啊!无论如何,杨姐姐的前世,都是李先生的师父。” 三人聊着聊着,百节从后边儿上来,“有客人来了,说是带着曹首席的信,是真的,送信人是葬剑城秋暮云。这……得掌律去迎客吧?我怕被打死。” 葬剑城人,跟拒妖岛本土人差别不大,见不得妖啊! 陈文佳只好扭头儿去往渡口,并说晚点她去跟杨念筝说。 陶檀儿,恐怕已经在神鹿洲往中土的渡船上了。 方杳木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酒,叹息了一声。 “我就不明白了,殿下为什么让苏崮那小子去却不要我?我堂堂前任夏官,即将登楼,还不如一个画画的?” 袁塑成说了一句极其煞风景的话,“万一……苏崮战死,到时候就得你去了。况且,我们顾剑仙也憋着灭了浮屠洲后赶赴拒妖岛呢。” 方杳木笑问道:“你小子就不想去?” 袁塑成也是一笑:“只要是个男的,腹中有几两正气的,都想去。可我境界低微,去了就是添乱,还不如好好待在山上梳理情报。” 日子过得,还是太快了。 而此时的刘景浊,身子躺在床上,魂魄却到了一处倒悬海上的大山。 在虚无之中不知待了多久,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居然是在酆都罗山! 即便他不太相信自己这就死了,可瞧见那上写“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的牌坊,一样没忍住骂娘。 这次真玩儿大了?都他娘的到了酆都罗山了! 也是此时,刘景浊忽然想到了,当年下安南,路上头一次见外公,睡梦之中瞧见的倒悬于海上的大山,不就是这个么? 十几年前驴车一梦,梦到了酆都罗山,什么意思? 他迈步向前,两侧站立的青面罗刹像是见着什么了不得的人,个个低着头,看起来是很怕。 没走几步,四方鬼王联袂落地,连值守明船的那位都来了。 刘景浊板着脸,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把我魂魄拘来,连声招呼都不打吗?我好歹顶着人皇头衔儿,就这么死了?” 那位与刘景浊见过面的东明公,那是满脸无奈啊! 他苦笑道:“没人拘你的魂啊!” 刘景浊气笑道:“那我怎么来的?” 东明公无奈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那就是还没死。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李湖生的魂魄……来了吗?” 东明公点头道:“有大功德于人间,已经转世投胎,是个好人家。” 第649章 做客酆都罗山 来了酆都,自然要去瞧一瞧黄泉路的。 四人并肩行走,其实谁也不比谁低一等。 只说东西明公,就一个大帝嫡子,人族可考的第一个王朝的缔造者,其实没必要对后世人皇如此客气。还有那位西明公,一代帝王,人族先贤,卦师鼻祖。 刘景浊瞧着坦然,实则一股子不讲理的气消了之后就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 走了一段儿,刘景浊讪笑道:“四位前辈,方才多有得罪啊!人这一辈子,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到酆都罗山,总是瘆得慌啊!刚才说话冲了点儿,属于是我刘景浊的无能狂怒了,真是抱歉啊!不过,几位跟我透个底儿呗?我怎么来的?” 那位东明公伸手拍了拍刘景浊肩膀,感慨道:“小子,是比你爹像个人,刘顾舟到酆都罗山跟我们谈生意,哪儿拿我们当前辈看过?” 刘景浊眨了眨眼,笑道:“有没有可能,我爹比你们年纪都大?东明公万岁多吧?姬前辈跟邵公前辈,那就更小了。季先生……更小吧?” 年纪更大,管四个后世帝王叫前辈,说不过去啊!刘景浊心说换成自己,要是岁数够大,比那位治水之人还要老一些,那……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 四人之中,刘景浊独独称呼这位州来季子为先生。虽说让国之举,后人褒贬不一,但对于刘景浊这种一样不愿意当什么劳什子皇帝、藩王的人来说,什么让国之举为后来埋下祸根,都是屁话。 那位西明公笑问道:“你瞧不上我?” 刘景浊赶忙摇头,笑道:“怎么会?老夫子都说前辈是三代之英,内圣外王。卦师始祖,我上哪儿瞧不上您去?敢吗?” 分明是真心话,可怎么听怎么像是阴阳怪气啊! 东明公感慨一声:“那就是瞧不上我?” 刘景浊点点头,“那是真瞧不上,之前见着了前辈父亲,他说让我帮忙揍你一顿。” 几人都笑了起来。 说白了,四人都是古时先贤帝王,每个都为这人世间做了巨大贡献,后世之褒贬,嘴长在后人身上。真把那些个嘴皮子溜索笔杆子行云流水的“大家”放在人家那个时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按现在的话说,放进话本里,那些个耍笔杆子的,活不过三回。 黄泉路,奈何桥。 在这阴司涧一路朝前,倒是与想象中的黄泉路不一样。 刘景浊笑问一句:“孟婆在哪儿?挺好奇的。” 邵公说道:“在地府,她不愿入九洲,我们也就不强迫她。” 刘景浊一愣,“不是说喝了孟婆汤才能忘却前生吗?没孟婆咋个弄?” 东明公呵呵一笑,“你信啊?不是这样的,人在腹中未出世前,是先于天的,出生时受到天地灵气的影响,会在三岁前忘却前世。天地灵气,在开天门之前是炼气士必不可少的养分。但对天下生灵来说,既是维持性命的良药,也是毒药。”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说白了,炼气长生,就是将天地灵气里边儿的打比方毒剔除。” 直到现在,刘景浊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到的酆都罗山,更不知道四位前辈要带他去哪儿。 过了阴司涧,也就是黄泉流经的地方,便是一处门户,也就是传说中的轮回路了。 那位季先生略微朝前,随后转身,对着刘景浊重重作揖。 吓得刘景浊赶忙让开,“这是作甚?” 季先生说道:“我为北明公,轮值轮回路时,遭人算计,使得有人以我的名字,从这条轮回路放进来不少人,这是我的失职,得与当代人皇告罪。即便阴司不算是人间,可我毕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鬼。” 刘景浊伸手扶起北明公,笑着说道:“你说孟休啊?这事儿我知道,前辈也是受害人,不必如此。” 北明公沉声道:“为拿回真名,我与他做了个交易。” 刘景浊又点了点头,“我知道,让一人轮回转世落地红树城嘛!我早知道,但我相信我自己。学坏的原因有很多,但我觉得,一个人学坏,不是因为身边没好人,是因为他不善于发现人身上的好。刘景浊长了一双细致眼睛,坏不到哪儿去的。” 那位姬前辈笑问道:“真就对自己有如此信心?” 刘景浊笑了笑,“若是我自己都觉得天之高难以及,那我肯定一事无成。” 西明公又是一笑,再问:“很多人就是觉得我能如何如何,结果一生一事无成。” 刘景浊摇摇头,开口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可以飞檐走壁的人,有一次我去潼谷关的路上,看着渭水河面平静,我就想着跑快点儿是不是就能从水上跑过去?再快点是不是就能跑到对岸?” 西明公笑道:“结果呢?” 刘景浊讪笑一声,“差点儿淹死了。” 几人又是一通笑,却也明白了刘景浊的意思。 或许我心比天高,但我一直在朝天路上。站着不动,独空想,自然一事无成。 此时邵公递酒过来,轻声道:“你真不是我们弄来的,但你既然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干。”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其中一人刘景浊认识,当年登明船就是这位引路,酆都罗山,大日游神温讳。 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大夜游神了。 邵公开口道:“与大小城隍庙不同,酆都罗山的日夜游神,想要真正前缀一个大字,需要人皇封正的。待你苏醒,这个忙需要帮一帮。” 刘景浊咧嘴一笑,四根手指头搓了搓。 那位夜游神笑着说道:“自然是有交易的,我们会放一艘明船在归墟附近,尽量让戍边修士战死之时,魂魄立即登船,不被妖族绞杀魂魄,留个转世机会。” 刘景浊咧嘴一笑,看向四位明公,“乔兄说的话,作数吗?” 东明公笑道:“日夜游神位同六城城主,只低明公一等,自然作数。” 刘景浊这才点头,“那这个生意,我做了。” 顿了顿,刘景浊看向那条轮回路,“走这么远到这里,总不是带我闲逛吧?” 邵公说道:“人皇既然来了,作为酆都罗山,虽然不插手人间之事,但谁不是从人过来的?故而,烦请人皇在此立功德碑一座,凡戍边人都有功德在身,但其中不乏有作恶之人,我们会赠予人皇功德簿一份,只需详细写上戍边人战功如何,功德碑自会有显现,到时六城阴司过审,会酌情功过相抵。” 若是活人,说什么功过相抵,刘景浊绝不会答应。 但人都死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景浊退后三步,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诸位,刘景浊替戍边人谢过。” “还有一件事。” 刘景浊笑了笑,就知道。 东明公沉声开口:“地母入主酆都罗山之时,我需要人皇帮忙,她可以管我们,但不得过多插手人族事。不管什么情形,酆都罗山总要与人间区别开来,否则酆都乱则天下乱。”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自己那个大侄女儿,确实是个麻烦。 “地母也好,虚空元君也罢,又或是什么别的名头儿,她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地府区别开于人间,这是必须的。” 邵公沉声道:“不是我们四个贪恋权势,生前都是做过王的人,真不在意这个。但地母毕竟是远古神灵,这点我们不放心。” 刘景浊笑道:“这个就不用担心了,做了人,她就得有个人样儿,我是她二伯,不听话我揍她!” 即便到时候真打不过,景炀王朝还有个刘小北呢!我还就不信了,那几人的其中之一,揍不了一个地母了! 说完了正事儿,刘景浊这才问了句:“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了?一两个月?” 夜游神乔坤笑道:“已经快要六月了,人皇昏迷不醒近半年了。” 刘景浊一愣,“那赶紧把我送回去啊!” 半年啊!我拢共有几个半年可用、这都已经甲辰年了,离下一个甲子年,满打满算也就十九年哎! 东明公摊开手,“这事儿我们说了不算啊!得你自己醒,你才回得去的。”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日夜游神,二人识趣告辞,刘景浊这才问道:“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我知道不合规矩,但四位前辈得说。要是不说,我也会想法子去知道的。” 邵公点头道:“你问吧,只要知道就可以说。” 刘景浊沉声道:“李湖生转世何地,要具体的,很具体的。” 邵公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南赡部洲,千岛国剑山王的第一个儿子,将来肯定要世袭王爵的,资质不会比今生差。” 刘景浊一皱眉,“怎么去了南赡部洲?” 邵公无奈道:“轮回路是通的。” 算了,即便是在天外,日后还是能见着的。 此时,刘景浊面色凝重起来,问道:“刘氏老家主,魂魄到了酆都罗山没有?” 邵公反问道:“他不是魂魄当场被搅碎了吗?酆都罗山自然不会见他魂魄,你怎么这么问?” 刘景浊呢喃道:“希望如此吧。” 第650章 谅事城里有故人 天下轮回路,是通的,但因为九洲天道,所以进来是偷渡,出去是意外。故而李湖生,属于那个意外了。 的确有些巧合,但只要能顺利转世就好,日后就还见得着。 有些事想都不用想,一旦白寒知道她师父具体转世之处,必然会去找寻的。问题是白寒日后会是素女,还是仍旧只是白寒? 那道功德碑由刘景浊亲手刻字,日后会是戍边人轮回“插队”地方。但如面馆老廖那种的,魂魄当场涣散,是没有机会轮回的。 暂时还没能回去的迹象,人家都要忙,也就那位季先生抽空陪着刘景浊去逛酆都六城。因为都看得出,刘景浊对这位季先生最有善意。 酆都罗山倒悬于海上,山巅处,其实在海面。 此时二人正往那边去,那处地方曾有一名,叫做阴景天国,有洞天六宫,各自有万里疆域。只不过酆都罗山脱离地府之后,这六宫不全,成了六城。 与刘景浊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季先生说道:“从前的洞天六宫,失了地府为根基,就成了六座城池。分别是绝阴城、谅事城、犯武城、照罪城、七非城、连审城。” 刘景浊好奇问道:“魂魄入酆都罗山,先入连审再去照罪?如我拒妖岛戍边人,两城之后,要依照功德进谅事城?” 季先生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三城类似于中书省,其余三城类似于尚书省。” 前者拟事,后者执行。 刘景浊问道:“照罪城主,姓包?特黑是不?” 季先生笑着说道:“民间美好愿望罢了,凡俗王朝封禅,至多是一国城隍。现如今想要新封城主,除非是你或者日后地母封正。” 刘景浊诧异道:“我还能封正六城城主?难不成城主尚有空缺?” 季先生点了点头,轻声道:“谅事城一直由我兼任,犯武城是东明公兼任,绝阴城主从来空悬,最好是个女子担任。” 说着,他忽然笑着开口:“我看那刑寒藻很适合。” 刘景浊一下子黑了脸,没好气道:“公子札别逼我骂人啊!” 我还能把寒藻弄死,来你酆都罗山当城主?想得美啊你! 说着,已经到了犯武城,老远就听见哀嚎声音不断。 刘景浊瞥了一眼,没有丝毫同情。 酆都罗山的判官,没必要徇私枉法,受刑者都是活该。 季先生打趣道:“有熟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黄泉酒,刚要开口,却瞧见两道身影。 他笑着说道:“别说,还真有!” 刘景浊指着下方,淡然道:“婆娑洲摩珂院登楼供奉、景炀王朝琉璃州云冭县令。一个身为佛门中人,不修德行,设计杀人,居然帮忙夺人魂魄,滥杀无辜之人。还有一个,身为朝廷命官却昏聩至极,满脑子想着老早结案,罔顾事实真相。都该在这儿,半点儿不可怜。” 此时那位季先生说道:“刘人皇,戍边是功德,但杀生不是,妖族也是生灵。换句话说,假如有一天,你以死者身份到了酆都罗山,你觉得你会不会在下面?” 刘景浊点了点头,“绝对会的,我所杀的可不全是妖。我一生至此,从十二岁杀到了今年,三十八了,说是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为过,不过我从不后悔。从军杀人,是保国,归墟杀妖,是戍边,到哪儿去我都有理。但我也知道,有理归有理,身上杀孽太多,我的功过,我自认为不能相抵。或者说,其他人到了酆都罗山,都可以功过相抵,但我刘景浊不行,非得受刑。” 无论后人如何评说,我自己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季先生再不言语,刘景浊便笑问一句:“枉死城在哪儿?我一直觉得枉死城这个地方挺扯淡的。” 季先生摇头道:“枉死城是佛门设立,属于那位许下大宏愿的西方菩萨设立,跟酆都罗山不搭边儿。” 说到这里,这位季先生摇头道:“其实啊!从前的地府,确实挺扯的,有些事情很容易稀里糊涂,到底是哪儿管的,分不太清。” 刘景浊忽然停步,笑问道:“季先生,还是直说吧,我着实敬佩你。刘某一生,觉得很浪漫的事情其实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为迎合心爱的女子去假装觉得浪漫,但挂剑一事,我觉得很浪漫。” 又抿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所以啊!封正城主或是帮个什么忙,都可以。” 季先生摇头道:“有事儿求你我会直说,绝不会这么绕弯子。我是带你去见个故人,死活不肯转世,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刘景浊一皱眉,问道:“故人?跟我有关?” 季先生轻声道:“郁浅浅,都在酆都罗山百多年了。” 刘景浊一愣,“左护法?” 季先生手指前方,点头道:“她说她没看见阁主来,也没看见刘先生来,更没看见张柳来,她才不走。帮忙劝一劝吧,老早投胎,还有再续前缘的可能。到时候我一样可以告诉你她转世何处,但……说白了,李湖生也好,郁浅浅也罢,既然转世了,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能不能有冥冥之中的红线牵连,谁也说不好,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人力能干涉的。你登岛那年,我放她去了离洲一次,见了那谢杖一回。”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明白,尽量去劝劝吧。” 提着酒葫芦,刘景浊迈步走去一处小院儿,与周遭简直格格不入的小院。 院子里有个很小一只的女子,最多跟刚认识的姜柚一样高。 刘景浊提着酒壶进门,喊道:“左护法!” 女子一愣,猛然转头,一见刘景浊模样,一下子哭唧唧的。 “刘先生怎么反倒变年轻了啊?你怎么才来?”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哇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你怎么来了,你不能来啊!” 这见面一哭,给刘景浊弄得手足无措啊! 他只得说道:“我跟我爹长得没那么像吧?充其量就是神似,不过声音着实像,几乎一模一样。” 郁浅浅把手从眼前挪开,露出大大疑惑。 “啊?” 刘景浊笑道:“我叫刘景浊,刘顾舟是我爹,姬荞是我娘。” 第651章 那个挖心故事 一壶酒空了,大多数人的故事也都讲完了。 郁浅浅还是有些孩子气,双手托腮,怔怔出神。 百年光景,酆都罗山的人又不会告诉她外面的事情,也就三年前去了一趟离洲,但就是远远看着张柳,说了句:“你要往前看啊!傻子。” 所以刘景浊带来的故事,就像是大雪山上牧民出门放牧时带的牛肉干,是风干的,滋味差点儿,但很有嚼劲儿,还管饱。 此时郁浅浅就在心中,对于这些故事,反复咀嚼。 沉默许久,郁浅浅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啊?”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大家都一样,我也一样。” 郁浅浅转过头,笑着说道:“哎呀呀!这会儿发现,跟你说话就像是跟刘先生说话,很有耐心,还让人心里舒服。但要是阁主,要不就是一脚,要不就是一句死丫头滚边儿上多愁善感去。” 刘景浊哈哈一笑,心说娘亲估计是真会这样儿,她不可不像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郁浅浅缓缓起身,轻声道:“你可以故意卖个关子,让……不不不,这样不行。到时候你就说,让他帮忙去一个地方找个什么,然后让他到我那儿,得偶遇才行呢。” 刘景浊笑道:“到时候或许他痛哭流涕了,你就蹲在不远处,心里想着这个傻子是谁啊?好大个人哭什么?” 郁浅浅笑个不停,“你比刘先生有趣。” 说着已经往屋外走去,这屋子待了百年,但没什么好留恋的。 郁浅浅轻声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告诉他一句话,但不能说是我让你转告的,不然万一做不到,他就一辈子放不下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一场烟火拖了十年我都没忘,别说这个了,我会想法子的。” 郁浅浅这才说道:“我呢,最喜欢看烟花了,我可能会忘了他,但我会把某一场绚烂烟火烙在脑子里的。要是我不认识他了,你就让他放一场烟花,怎么样?对对对,还有,别太早来找我啊!等着我长大,那多痛苦?” 其实刘景浊很想告诉她,青椋山上有个人,就是等着一个姑娘长大,那姑娘,现在也十来岁了。 青鱼峰上顾念鱼,他甚至连佩剑都叫伏休。 人间处处多情人,可惜不是人人都跟这两对儿似的。 人间最失意,渔子左珩川。 走出谅事城,那位州来季子还在。 他都好奇,刘景浊居然能说动这死活不去投胎的女子,怎么说动的? 他笑着抱拳:“人皇帮我一大忙啊!” 郁浅浅又是满脸好奇:“阁主偷了人皇印,少爷成人皇了?” 刘景浊摊开手,无奈道:“运气不好,没有法子。” 郁浅浅哈哈一笑,看向季先生,蹙着眉头,问道:“我能选地方不?” 季先生赶紧点头,生怕这钉子户反悔。 “哪儿都行!你挑!” 郁浅浅沉思片刻,忽然咧嘴一笑,试探问道:“我想要一个出门儿乘小船,风景如画,小桥极多的地方。最好是气候宜人,甜食多的地方。推荐一个呗?” 刘景浊笑着说道:“季先生家乡不是正好?” 季先生也问道:“姑苏,行吗?” 郁浅浅点头不止,“那能挑姓什么吗?还有个头儿不能这么矮了,得前凸后翘一点儿,当然还得长得漂亮。” 听得刘景浊那叫一个嘴角抽搐,他真想问一句,左护法,你当酆都罗山是你家开的啊? 哪成想季先生依旧点头,问道:“你想姓什么?叫什么都可以选好,你出生时我扮神仙去给你起名字!” 这简直是定制投胎啊!可见百年光阴,把这四位明公折磨得够呛。 她又想了半天,随后看向刘景浊,轻声道:“还是姓郁吧,你帮我取个名字,到时候叫他扮做神仙去。” 刘景浊当即说道:“郁梳蝉如何?” 郁浅浅问道:“听着是不错,有出处吗?” 刘景浊讪笑道:“鬓梳蝉。” 女子咧嘴一笑,“行吧!老季,咱们走。对,你不能让我即将见面的爹娘很穷啊!不必大富,最起码得给我买得起甜点的。” 季先生就是点头,反正她说什么答应什么,只要能把人送走,怎么都行。 可没走几步,郁浅浅忽然蹲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然后苦着脸说道:“要不然你们把我打晕丢进去吧,我不敢。” 刘景浊言语温和,开口道:“人这一生,相逢与离别总是参差各半,来的时候都是哭着来的,走的时候得笑着走啊!” 小姑娘一样的清溪阁左护法,猛地起身,狂奔了出去。 边跑边骂:“奶奶个腿儿的人间,这次我要笑着来!” 刘景浊笑着大喊:“一言为定啊!” 人是劝走了,但刘景浊着实高兴不起来。 过了许久,季先生折返回来,笑问道:“怎么?不高兴?” 刘景浊叹息道:“我现在挺不喜欢劝人的。” 季先生一笑,“原因呢?” 刘景浊只说道:“只要是劝人,说得再怎么有理有据天花乱坠的,总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我,我也希望有人照着我脑袋一榔头。” 季先生又递去一壶酒,知道刘景浊是个酒腻子。 “人活得过于清醒,世事便会很无趣。” 刘景浊反问道:“轮回路前站久了,是不是会觉得,世上其实没有多少离别?多是你忘了我或者我忘了你?” 季先生点了点头,开口道:“像她,这辈子憧憬江南水乡,下辈子在水边长大,估计又会嫌弃潮气太重的。” 刘景浊笑着摇头,确实也是。 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缓缓抱拳,轻声道:“看来有人帮我修补神魂了,我得走了。临走前最后一件事,我以人皇身份恳求四位前辈,假如有一天那条流放之路终要开启,烦请酆都罗山南下阻拦。” 孟先生同样后退作揖,笑着说道:“谨遵人皇法令!” ………… 临近六月,岛上一连三人破境。 裴捣破境合道,吴赤与白浚仪,都是登楼了。 裴捣破境之后,以炼制惊神丹剩下的残料,炼制了一炉醒神丹,刘景浊服下之后,这才有点儿苏醒迹象了。 这位新晋合道,知道刘景浊神魂受损之后就气不打一处来。老早就传他小子养魂之术了,即便是随便练练,多少也会起作用啊! 喂服丹药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龙丘棠溪陪着了。 白浚仪破境登楼,也领了一队用作支援,再加上新划过去的楚剑云,共计五队,只需要三队在战场上就行。 等到入夜,大家走完了,龙丘棠溪这才黑着脸,对着床上那家伙说道:“装!接着装!服下丹药你就醒了,还给我装!” 某人讪笑一声,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起身,轻声道:“祭出飞剑去戍己楼看了一圈儿,还挺不错的,寒藻跟杜神已经可堪大用,接下来三楼那边,我也打算用年轻人了。” 龙丘棠溪直翻白眼,“说话老气横秋,拒妖岛上还能找到比你年轻的登楼修士?除了我。” 刘景浊叹息道:“去了一趟酆都罗山,那会儿就在想了,我不能把拒妖岛的担子压在几个人身上,不然拒妖岛也成了蜀中无良将的模样怎么行?如今在拒妖岛上能大展拳脚的,那都是将来我……将来人间的中流砥柱。” 龙丘棠溪没法儿接茬儿,她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在为自己走了之后的人间铺路了。 但……还有别的事情。 她以额头轻轻抵住刘景浊,低声道:“李湖生终究没能留下。他的存酒,我留着让你喝。我传信给了神弦宗,陶檀儿怕是已经快到青鸾洲了。” 即便知道他已经转世投胎,刘景浊还是有些伤感,特别是在龙丘棠溪面前,不必装得像人皇。 刘景浊轻声道:“我去了酆都罗山,李湖生已经转世投胎,到了南赡部洲。” 龙丘棠溪接着说道:“郦潇潇是妖族夺舍,船坞被毁了一半,汤都前辈没了,魂飞魄散。戍己楼一楼遭难,库中东西,损毁近三分之一。” 她明显察觉,刘景浊手抖了抖。 “你别着急,杜神从大瑶王朝要来了船匠,已经在中岛,船坞也已经重建了。” 刘景浊掀开被子,缓缓起身,张了张嘴,终究没能问出想问的,只是说道:“我去喝他的存酒。” 出门背影,有些落寞。 龙丘棠溪知道,在他心里,战场上死的每一个人,都是间接死在他手里的。 走去街头,有人笑着打趣:“睡美人儿醒了?” 说话之人被身边一只手拍了拍,立即闭嘴。 这是刘景浊登岛以来,首次坐在酒铺外面喝酒,可他连李湖生存酒多少都不知道。 吴业端来两壶酒,轻声道:“玉竹洲神弦宗柳南玻,存酒一斤又十一两。” 刘景浊一口喝完一壶,又拿起那不满的酒壶。 吴业伸手将刘景浊拦住,问道:“听说陶檀儿要回来,不留点儿吗?” 刘景浊推开吴业手臂,“不留了。” 之后,他走去了帆海山的院子,里边儿待着个已经不黝黑的姑娘。 郦素素一见刘景浊,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伤心,总之就开始埋头抹眼泪了。 刘景浊实在是说不出来安慰言语,只问道:“她最后留了什么话?” 郦素素哽咽道:“讲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一个挖心的故事。” 刘景浊沉默了半天,这才说道:“你别多想,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错。” 走出门,沿着巷子几十步而已,刘景浊猛地一个踉跄,只得伸手扶住墙壁。 那个挖心故事,我也听了!在雾水国京城鬼宅听了。 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也是一招瞒天过海呢? 他单手扶着墙,沙哑开口:“阿祖尔。” 有个女子现身,一样面带愧疚。 “是我们失职。” 刘景浊摇头道:“这是我的错,不用别人背。可你们,得抓紧些。” 同时传音东门笑酒,“派人去一趟醒神王朝益山王府,我要知道那个益山王世子在做什么。” 第652章 你好可怕 郦潇潇这事儿,给刘景浊敲了警钟。 别人或许只觉得这是妖族那边蓄谋已久,但刘景浊知道,这是妖族那边与岛上某个前辈对自己的挑衅! 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让渔子自己查到雾水国京城有潜藏大妖,刘景浊半道上再碰到梅奇与姚妆妆还有胡荽山另外一个女子。后来引出叠虹山江生,在进雾水国后,才知道那座至功山是叠虹山藩属山头儿。 遇见郦素素卖香囊,有人就算准了刘景浊是个爱管闲事的,自然而然地就遇到了郦潇潇,也会自然而然的发现其身上悬挂的吊坠。 之后便是救人了。 一国京城,有个人尽皆知的鬼宅,如此扎眼的地方,刘景浊自然会去那里。然后在女鬼口中得知传说中南方有个骑着大鸟的仙人,刘景浊便南下调查。 然后,就是一次次的金蝉脱壳了。 高图生在雾水国京城一剑斩妖,当场便死。但清水堂师徒里,师傅为帮徒弟引气入体布设的“祭奠”,其实就是复苏那大妖魂魄,当时也被阻止。 但当时来说,真正潜藏妖修,是以鬼修身份藏在雾水国京城鬼宅,十分虚弱,于是一场剑雨将其了结,那天刘景浊也听了那个挖心故事。 现在想起来,那女鬼的随口一提,其实是故意露馅儿,好让刘景浊在第三次杀她之后,觉得此间事了。 但真正的雾水之妖,或许早在郦潇潇进京城选秀女时,就已经将郦素素夺舍。甚至有可能更早!就为了跟在刘景浊身边,伺机而动。 红酥来了之后,妖族那边算是开始提前收网了。 恶心的不是其中算计,而是每一步棋都是让刘景浊自己咬钩。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事情原委已经尽量简短但一环不漏了。 这其中,梅奇、姚妆妆、江生。叠虹山、至功山、胡荽山,都已经有了嫌疑,甚至连渔子都黄泥糊裤裆了。 刘景浊说得简单至极,短短几句话罢了,但杜神在想,换做是自己,恐怕连鬼宅女鬼都发现不了。 事情都可以当作是下棋,若是在棋盘上,铺垫极多去造四步陷阱,他当然看得出。但棋盘上看得见,棋盘外是看不见的。 他自知不会拿女鬼随口一提去当做一件重要的事情看待,因为……这样太听风就是雨了,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不过分。仟仟尛哾 东方疾临说了句:“说不好还是一招离间计。” 龙丘白雨则是说道:“也有可能是将计就计。” 也就是说,我猜你猜出来了我想离间你们,所以你不中计,那我就真去离间你们。 而陆聃却说了句:“人皇为什么把重心放去益山王府,而不是叠虹山或者清水堂呢?” 刘景浊笑了笑,“不愧是陆青天,一针见血。但原因并不复杂。遇见梅奇之时,我对他感官不差,而且遇见他是在高图生跟童婳到之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雾水国的。换句话说,江生是梅奇引到我身边来的。而至功山山主担任雾水国师,与皇后联手偷取孩童,至功山又是叠虹山藩属,我看江生就更不顺眼了。” 第654章 人皇当得真失败 疗伤、喝酒、闲逛,这是刘景浊最近干的事情,戍己楼几乎不去。 有一份名单,阿祖尔跟陆聃已经查了很久,九洲那边有有人在查,几乎是把八辈儿祖宗都翻出来查了一遍。 郦潇潇之事以后,跟戍己楼搭边儿的所有人,都被查了个底儿掉。 刘景浊拿着一份名单,上面有十余名字,朱笔写的名字,是查完之后,确定没有什么别的事儿的。 刘景浊坐在屋子里,现在天气转凉,他起了一盆火,煮着茶。 陆聃也是刚知道阿祖尔是拿朱笔写的人名,等到刘景浊看了一会儿后才帮着阿祖尔说好话。 “大月王朝对于我们中原来说,是名副其实的番邦外国了,不晓得不能用朱笔写人名的忌讳。” 阿祖尔一愣,扭头问道:“为什么不能用朱笔写?” 刘景浊也是一愣,因为自己就没想到这一层啊! 回过神来,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我们就没必要去忌讳这个了吧?不过阿祖尔以后注意吧,写人名还是别用朱砂了,可以在后面点个黑点儿区分。不过你要习惯写也没关系,不必太把这个当回事。” 阿祖尔不解道:“为什么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们中原,用朱砂写字一般用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皇帝批阅奏章,但一般也不会写人名。另一个人死刑犯杀头的时候用朱笔画押。我小时候从军路上,不懂这些,有一次用朱砂写人名,险些被老兵油子揍了。陆聃生前官职不低,官场上其实更忌讳这个。” 阿祖尔对着陆聃直翻白眼,没好气道:“你活着的时候当官当魔怔了吧?” 陆聃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觉得,都在这个随时会死人的战场上,咱们别犯这些忌讳,图个吉利。” 刘景浊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说着,刘景浊问了句:“你这名单上朱笔写的名字,有几个在岛上?” 阿祖尔答道:“共计九人,在我写出名单时,有个人已经战死了,现在留在岛上的只有三人。” 刘景浊略微沉默,还是说道:“以后还是别用红笔写了。” 阿祖尔点头道:“在岛上的三个,分别是玉竹洲谷三钱、中土谈石洲、婆娑洲盖秋期。” 名单上的名字,就这个盖秋期最为奇特。 刘景浊笑着念道:“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想必这也是个情种吧?走先去会会这位盖兄。” 说着已经起身,陆聃欲言又止,想开口却被阿祖尔瞪了一眼。 名单上都是年不过甲子的“年轻人”,岛上这三人,都是五十上下,境界都不高。 无法御剑,刘景浊只得以罡气驮着自己朝南。 也不慢,百余里地,眨眼之间就到了。 添补二楼修士数量,谋士要,将军也得要。如今能领军冲杀的,就龙丘白雨跟东方疾临。说实话,柳初言跟杨冥昭不太行,压根儿不适合数万人中冲锋陷阵。 名单上写着,这盖秋期一样年少从军,曾经以孤城扛了贵霜王朝大军三年。但国运不济,终究还是被贵霜灭国了。 需要的就是这种人才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刘景浊明显一怔。 怎么是个女子? 他回过头,阿祖尔已经抬头看向天幕,权当没看见。 这次选人,刘景浊可是有言在先,不要女子。真拿我说的话当屁放了? 女子个头儿高大,不比刘景浊矮小,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问道:“刘人皇吗?有事儿?” 第655章 明船到 还有一人,门都不开,自然就没有必要待着不走了。 阿祖尔早就溜走了,嘴上肯定是不怕,但哪儿能真不怕?指望咱们拒妖岛上刘人皇怜香惜玉?那还不如指望有一日林禽满身男子气概呢。 这个跟龙丘棠溪在不在岛上关系不大,就他刘景浊,即便是个光棍都不会怜香惜玉的。 其实刘景浊还真没空抽时间去给她穿小鞋,他这会儿往戍己楼走呢。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姬泉跟宋元青,简直就是一个南一个北,这两人居然能看对眼儿了,还能瞒住自己? 真要算起来,登岛近四年,他们两个相处机会倒也挺多的,可这保密做得也太好了吧?连我都瞒过去了? 天阴着,宋元青披着狐裘,一只手掌着暖炉,另一手拿着账簿,在一楼清点东西。 别人都歇着去了,也就他最闲不下来。 即便宋元青住得最远,每天都要回宋家去,可他总是来的早走得晚。 刘景浊悄无声息进门,远远看着宋元青,当年蹲在海边念叨风平浪静的孩子,一晃神都要成家了。 轻轻走去宋元青背后,刘景浊开口问道:“一楼休沐,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 宋元青被吓了一跳,瞧见是刘景浊,这才笑着开口,只是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刘大哥走路一点儿声儿都没有,故意吓唬我吗?坊市那边几样东西对不上,我核一下,她们都想去新岛逛逛,我就帮忙顶一会儿。” 抬手拍了拍宋元青肩膀,刘景浊叹息一声,感慨道:“二十几岁的人,捯饬的年轻点儿啊!瞧瞧你这模样,怎么感觉七老八十一样?” 其实是心疼,一介凡人,天天在海边,宋元青又是个事必躬亲的人,风吹日晒的,自然瞧着有些憔悴。 宋元青咧嘴一笑,还是小时候那个笑脸。将账簿折了一页,他笑着说道:“我就比刘大哥小十二岁,不是年轻人了。” 刘景浊撇嘴道:“以后在姬泉面前可少说这个,我这表姐,岁数大归岁数大,你们既然都生米煮成熟饭了,那你就不能觉得人家岁数大,明白不?咱们做男人的,有时候嘴还是得甜点儿。” 宋元青一下子脸红了,只得干笑一声,“刘大哥都知道了啊?”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打趣道:“我就纳了闷了,一楼全是年轻女子,模样都不差吧?夏檀烟、姚月怜,都挺好啊,你怎么就跟姬泉走一起去了?” 宋元青咧嘴一笑,“兴许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说到这里,宋元青还是微微一叹,轻声道:“我本不想的,我觉得我即便娶亲也会是凡人。不是我妒忌,也不是我心里不平衡,我是觉得,要是跟凡俗女子成亲,我六十岁死了,她最多也就活个七八十,没有多痛苦。可要是跟泉儿,我六十死了,她可能会活到六百岁、一千岁,那这几百年,她怎么过?” 话锋一转,“可上次一楼……之后我心思就有点儿变了。说白了,我就是怕。可事已至此,我倒也看开了,有多少年是多少年,大不了我死了她再找一个嘛!” 刘景浊抬手就是一巴掌,“说点儿吉利的。” 宋元青捂着头嘿嘿一笑,看得出来的高兴,提起姬泉,好像笑意压根儿掩饰不住。在刘景浊眼里,他分明就是窃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元青,她的爹娘战死在了海上,你爹娘也是,但你还有宋家主,姬泉还有个爷爷的。虽然被你小子占了便宜,但这礼数不能少的。但上门提亲现在有些不现实,只能是传信过去,姬泉的爷爷要是同意,我做主给你们摆酒。” 宋元青笑道:“摆酒就不必了吧?” 刘景浊一瞪眼,“屁话!你第一次娶媳妇儿,人家就不是第一次嫁人了?别得了便宜就卖乖啊!给你放几天假,准备一下去吧。” 说完之后,刘景浊迈步上二楼,心情有点儿好啊! 就拒妖岛来说,宋元青的婚宴,估计不会比任何一位家主来的人少。这是宋元青几年来,送出数万风平浪静的回报。 上二楼,刘景浊笑盈盈走去刑寒藻身边,冷不丁一把揪住刑寒藻的耳朵,疼得姑娘咿咿呀呀不停,“怎么啦!怎么啦?山主,疼!” 刘景浊气笑道:“搬出去了?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是吧?下次你是不是也要跑来给我一个大惊喜?” 刑寒藻踮着脚歪着头,苦兮兮道:“我们就住一个院儿,我当然知道了。可这事儿,泉儿姐姐不让说啊!” 刘景浊故意板着脸,松开手又轻轻踢了刑寒藻一脚。 “我跟你说啊!虽然我就比你大十几岁,但你师父不在,我跟你爹是一样的,你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明白不?要真那个啥,也别偷偷摸摸的。” 刑寒藻讪笑道:“我可不敢。” 嬉皮笑脸一番,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山主,你都知道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喝喜酒了?我得当伴娘哎!” 刘景浊都不搭理他,喊了一句霍犬年就转身了。 刑寒藻眨了眨眼,问道:“我觉得是好事儿啊?山主不觉得吗?又不是谁逼着他们俩在一起的。” 刘景浊嘴角一挑,笑道:“自然是好事,忙你们的吧,待会儿西边海上会有些大动静,不必理会。” 霍犬年与刘景浊一同往西去,半道上,霍犬年笑问道:“宋元青跟姬泉的事情?” 刘景浊诧异道:“连你都知道?” 霍犬年呵呵一笑,“我估计戍己楼就你人皇老爷跟一楼二愣子楚廉不知道了。” “什么二愣子?胡起外号,楚廉怎么就楞了?” 霍犬年无奈摆手,“楞不楞的你总看得出吧?” 刘景浊笑了笑,又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确实没太关心过你们自己的事情,我的错。” 霍犬年一脸惊恐,“你可千千万万别关心我!我怕你一通说教,把我变成道德圣人了,那以后活着回去了,我对朦胧台失去兴趣了咋个办?” 刘景浊气笑道:“信不信我让你跟林禽组队上场?” 霍犬年赶忙抱拳,“人皇饶命,我知错了!” 相比对朦胧台失去兴趣,也比对女人失去兴趣好啊! 几句闲聊,已经身在新岛以西的广阔海面。 左珩川拎着鱼竿儿,坐在海面垂钓,看得刘景浊跟霍犬年都牙痒痒。 人间渔子,真就没个他不钓鱼的时候? 反正刘景浊就只见过他钓上来过一次,还是龙渊水那次,几捉几放绿鲤鱼。那条绿鲤鱼现在还在泥鳅湖,不过很少露头。 抽竿回来,左珩川开口道:“我们反正也瞧不见,真要瞧见了,那就不得了喽!” 活人见明船,跟快死了见黑白无常一个道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轻声道:“跟我在一块儿,不想见就得闭上眼睛。” 说话间,两道身影先后落地,一人白衣一人黑衣,皆是身着官衣,白衣腰悬日巡令牌,黑衣腰悬夜巡令牌。 左珩川回头瞄了一眼,不禁咋舌:“活了三千多年,头一次见日夜游神,长见识了。” 日夜游神先对着刘景浊行礼,随后才由温讳笑着开口:“早就听闻人间三子,渔子卦术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左珩川笑道:“先混个脸熟,以后给我用刑下手轻点儿。” 霍犬年则是一脸不解,他就是刘景浊一喊就来了,压根儿就不晓得什么事情。方才听说日夜游神,他还以为是大瑶王朝或者醒神王朝的大城隍庙日夜游神呢。 可下一刻,一艘巨大船只破云而出,船上黄泉阴气,隔着几百里地都让人觉得刺骨。 他伸手戳了戳刘景浊,结巴道:“明……明船?不是,你……你这是想送我去酆都罗山?” 刘景浊没好气道:“有点儿出息行不?把看热闹的拦回去,离我太远了,瞧见明船不是好事情。”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个箭步朝天飞去,穿过云海,站立于明船前方。 他单手负后,甚至都没取出人皇印。 “夜游神乔坤何在?” 一袭黑衣瞬间到此,恭恭敬敬作揖,并说道:“乔坤在此。” 刘景浊又说道:“日游神温讳速速现身。” 腰悬日巡令牌的白衣同样至此,他作揖道:“温讳在。” 刘景浊点了点头,一抬手,二人腰间令牌便自行浮起,飘在刘景浊面前。 “你二人乃酆都罗山鬼府阴差,虽有神名,仍需以巡视人间为己任,有肃清人间鬼怪、监察天下城隍之责。乔坤温讳领命,今日封你二人为大日夜游神,此后便有随意行走九洲之便宜。既然受我封正,便不只是阴司鬼差了,条条框框的规矩,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乔坤抱拳道:“明白。” 温和则是点了点头,“是。” 令牌一变,日巡夜巡之上,各自多了个大字。 此后这酆都罗山的大日游神与大夜游神,就不是特定日子才能巡游人间了。 刘景浊看了一眼明船,轻声道:“就停这儿吧,赶紧先把战场上杀不完的骷髅给我压下去,朽城那招魂幡太碍眼了。” 日夜游神对视一眼,齐声开口:“领命。” 第656章 扑朔迷离 哈气成雾的天气,第三场十二席议事开始了,战场上的家主都得回来,就在北边儿议事堂。 三年多近四年来,自打刘景浊再不遮掩人皇身份,无论是七姓家主或是那位挂两国相印的叶先生,就都只是听令,从未跟刘景浊唱过反调。 十二席议事,其实拢共十三张椅子,刘景浊的位子靠最北,面朝大门,也就是俗话说的上席。 这次没人跟他客气,他自己也没客气。 落座之后便先让杜神拿着这些年的战报,战损多少,杀妖多少,得到多少,失去了多少。 虽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听到这个庞大数字,还是有些心惊。 但至今为止,拒妖岛上已经死了十位登楼修士,将近四年而已。 杜神念完战报之后便抱拳离去,这种议事不是他能待着的,待着也别扭。 刘景浊往每人面前推去一壶酒,指着酒水,满脸笑意:“这是我们青椋山酒水,酿酒之人诸位可能不认识。但她爹你们肯定都认识或者听说过,不过酒水还没个正经名字。” 岛上除了相逢酒,还有七姓自酿酒水,只是很早就不对外出售了。 叶芦台不喜饮酒,但这会儿却是头一个拿起酒壶的。一口之后,叶芦台笑道:“怎么喝怎么像黑道酒水。” 刘景浊哈哈一笑,“叶先生慧眼,酿酒之人名为潭涂,是金柏独女。” 秦翻雪本来灌了一大口,听见是潭涂之后,赶忙放下酒壶。 刘景浊自然瞧见了,便轻声道:“放心喝,还有。” 秦翻雪与金柏本就是至交好友,将来若是……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时陈晚渡放下酒壶,开口道:“功绩也表了,酒也喝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邓恶风却说道:“我还是对新岛以西的那艘看不见的船比较感兴趣,先说这个也行。”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先说明船的事吧,对面那让尸骨起来参战的手段,属实恶心。但有了明船在此,就不必管这些烦人苍蝇。再者就是,明船在此,即便我们战死,只要不是魂魄被当场搅碎,来不及挽留,那明船阴差就会想尽一切方法帮我们保全魂魄,留一个转世机会。我跟酆都罗山有交易,戍边人投胎,不用排队,过审受刑之后就可以去往轮回路。” 袁秘笑着说道:“人皇帮讲讲价,最好是我们能挑一挑来生落在哪儿。” 刘景浊笑道:“放心,但凡戍边人,功过相抵之后,多半都有功德在身,来生不会差的,起码比我强,不至于生下来就没爹娘。” 左珩川瞄了一眼刘景浊,心说待会儿还不知要说什么呢。这小子从不在这等场合轻易搬出他的身世,如此自揭伤疤,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得先拿自己的身世做铺垫。 果不其然,又开始卖惨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息不止,好半天才终于开口:“我这点儿伤,确实不算什么,就是跌境、两三年难以动用灵气、魂魄去了一趟酆都罗山,而已。因为我的失误,导致船坞被炸,戍己楼一楼被炸,汤都死了,李湖生也死了。” 话锋一转,“所以,郦潇潇这样的事儿,我不可能任由其再发生。” 宋男来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行吗?” 刘景浊一笑,灌下一口酒,笑眯眯环视一周,忽然站了起来。 “说正事儿之前,我给七位家主道个歉。” 退后一步,重重抱拳。 “我只想到了怎么吸引人登岛,忘记了本土坐商的艰难处境,七位家主也不跟我说,我这今儿病倒了明儿受伤了,还真没注意到。所以一楼姬泉拟了一道找补法子,几位家主可以听一听。” 喊了一声姬泉,后者推门走来,行礼之后便开口道:“有两种办法,第一种,七姓抽调人手去往青鸾洲跟瘦篙洲开设坊市,可以从戍己楼购进,再由自己的铺子售出,但不强制要求七姓坊市以天材地宝置换戍己楼的东西。” 朱霞浦摇头道:“我们还真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 刘美祝附和道:“我们是拒妖岛的本土修士,靠这个捞钱,不是惹人笑话吗?” 姬泉笑道:“所以还有第二种法子,由人皇自家山头儿藩属的坊市出人,七姓出资,每隔一段时间七位家主可以列出需要的天材地宝,由坊市那边想法子购进,在分红里扣钱。这样的话,假如一间铺子开起来花了十枚泉儿,自然是七位家主出钱越多挣得越多。” 刘景浊插了一句:“现如今婆娑洲尚无坊市,婆娑洲的生意,七位也可以出钱,哪怕各位全额出了,只由方家坊市打理都行。” 叶芦台笑着说道:“人皇这是变着法儿把七姓往自家山头儿拉拢呢。” 刘景浊摊手一笑,“叶先生怎么想都行,我光明磊落,不怕人说。” 叶芦台笑道:“我心脏。” 刘景浊对着姬泉摆了摆手,后者告辞离去,随后刘景浊开口道:“烦劳景城主跟渔子前辈各起一道隔绝大阵,接下来我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一道剑阵一道隔绝大阵,顷刻间笼罩此地。 刘景浊拿起桌上酒壶,站着喝酒。 “最开始的陈黄庭,到面馆老廖,再到郦潇潇,给我长了记性,所以今日议事,有几句话跟各位说清楚。八百年前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只要不是个傻子就都知道,是有人泄露了我们这边在战场上的落脚地,对方早有伏兵,若非那次,如今天下可就不是我老丈人跟姬闻鲸独领风骚了。” 袁秘缓缓抬头,眯眼问道:“你什么意思?死伤最多的可是我们这七家!刘老家主唯一一个闺女战死,我们这七个,谁没死兄弟姐妹?” 刘景浊神色淡然,“我不是怀疑你们其中的谁,我是谁都怀疑。七位前辈,或是七家合道,我都怀疑。我当然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真要查清楚了,就不会是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跟大家聊了。对了,那座叠虹山,今日有人登山,破烂山董寿春跟神弦宗陶檀儿,还有一个凑巧碰上的秋暮云。我倒要瞧瞧,多大一座山头儿,敢勾结妖族?今日所说之事,都可以告诉七位合道老前辈。” 拒妖岛七姓家主,个个面色凝重。 这不是小事,就宋男来来说,她不敢保证自己老祖是不是。 左珩川抿了一口酒,心说这小子故意的啊!打草惊蛇,给人下套儿呢是吧?可做这自乱军心的事儿,弊大于利吧? 童婳全程没开口,喝酒而已。 反正不管你们谁是奸细,我帆海山不可能是,我们帆海山人都快死绝了,鬼去做奸细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没别的意思,大家不要想太多。我就是想要告诉几位前辈,我肯定会死,有可能死在你们之前,有可能死在你们之后,但肯定不是老死的。诸位前辈肯定也会死,但怎么个死法儿是自己可以决定的,被人杀跟被妖杀,区别还是很大的。诸位也好好想一想之前姬泉提议,必须二选一,具体选哪个,到时候说一声就行了。” 转头看向宋男来,刘景浊笑着说道:“咱俩得商量商量给元青摆酒,轩辕城那边回信来了,我外公作保,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宋男来罕见露出一个纠结表情,看了刘景浊一眼,边走边说道:“我没觉得姬泉老牛吃嫩草,我是气元青那小子。他毕竟不是炼气士,万一以后……那不是耽搁姬泉吗?设身处地去想,元青百年之后,姬泉孤身一人面对漫长岁月,可怎么活?” 迈步出门,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又不是小孩子,做事之前就想得到后果的,话本小说里那么多天庭公主下凡爱上书生、放牛娃的故事,你就权当元青运气好,碰到一个愿意与他厮守的仙女嘛!” 宋男来直翻白眼,不过还是说了句:“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喜欢过谁,冷不丁就要去给元青当大人,愁得慌。” 刘景浊哈哈大笑,“宋家主,聘礼啊!不上门提亲就算了,起码该有的聘礼得送去轩辕城吧?” 宋男来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不会亏待姬泉。不过……元青是个凡人,总要留后代吧?元青二十六了,过不了几年就三十几了,再想生就不容易了吧?但我总觉得让女人生孩子是个很不公平的事情,凭什么不是男人生?所以我没法儿去说啊!” 刘景浊呵呵一笑,嗖一声就跑了。 你不好说?我说去吗? 你让我去跟姬泉说,早点儿生个大胖小子? 邓恶风笑着走来,轻声道:“恭喜啊!” 宋男来压根儿不接茬儿吗,而是反问一句:“邓恶风,八百年前咱们岁数都差不多,也算是年轻人。咱们当家主是在那场大战之后近两百年了。他刘景浊脑子又没进水,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邓恶风一本正经道:“所以咱们各回各家,我去问我家老祖是不是奸细。” 宋男来翻了个白眼,叹息道:“这家伙一召开议事,准没好事儿,这下不是把苗头全戳我们七家头上了吗?还有啊!他派人去了叠虹山,跟我们说什么?即便有奸细,奸细是傻子啊?自己咬钩?” 邓恶风问道:“那时候你多大?你跟刘沁同年生的吧?” 宋男来点头道:“是,那时候我跟她都是六十几岁,她天才,已经是真境巅峰,我才是神游境界。你邓恶风那时候才元婴呢!” 邓恶风转头看了宋男来一眼,后者略微一顿,随即破口大骂:“邓怕风!你给我死远点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左珩川的院子里,刘景浊回答渔子所问:“红酥说,当时是想搅碎魂魄的,但朽城那边说不必做得这么绝。” 所以左珩川又问一句:“你已经确定就是他?你今天不就是想跟大家这么说?八百年是家主的,可就他一个。”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那前辈有没有想过,一个不在拒妖岛的人,凭什么让郦潇潇体内那头大妖如此惧怕?我可以断定,出了雾水国之后,郦潇潇是真的想以这个身份,就做人。”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前辈查过郦素素体内有无什么禁制吗?或者曾经有过咒印之类的,在郦潇潇死后就消失了。” 左珩川一眯眼,“你是说?” 刘景浊点了点头,传音道:“假如从一开始,雾水国的大妖就是想摆脱某只大手的控制,故意在我手里死了三次,是想打消某些人的顾虑。再者就是,郦潇潇身上没有妖气的原因,是不是出生起的郦潇潇,就已经是不是单纯的郦潇潇了?” 他取出一封信,又说道:“我还没看。” 左珩川拆开信看了一眼,缓缓竖起大拇指。 信上说,郦潇潇出生之时险些夭折,几乎没救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活了。 那就明白了,她的软肋,是妹妹。 也就是说,不管刘氏老家主是不是,岛上也还有人是!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笑着说道:“总是这么扑朔迷离。” 第657章 留个谜底 风雪夜里,有师徒牵黑驴上青椋山。 海上练剑一年,赵长生终究还是没能破境元婴。 本身郑红烛也没抱多大希望,三十出头儿,要是能破境元婴,那简直是捡了个宝贝徒弟。 两人是从渡口那边过来,从泥鳅湖直上迟暮峰后山,因为郑红烛说要去跟潭涂讨一壶酒。 越走,赵长生越为难。 大半夜的,就算是回来了,去迟暮峰后山好吗?那儿之前是潭涂跟姜柚还有白小豆的住处,如今就住着潭涂,大半夜的,不好吧? 结果郑红烛大大咧咧开口:“没人发现,你放心。” 战场上黑着脸,没好气道:“什么叫没人发现啊?像是我们不打算干好事儿一样。” 郑红烛一笑,轻声道:“跟你告个别,也跟潭涂告个别,我得闭关一段时间,再见面至少得二十年。” 赵本山无奈道:“师父,你别闹,二十年?就你?饿死了就!” 郑红烛一把捏住赵长生耳朵,“我就纳闷了,怎么李泥丸就是前辈了,他说闭关十几年你没觉得有事,我说我要闭关二十年,你居然怕我饿死?” 赵长生讪笑道:“师父,咱们什么模样心里得有数儿啊!假扮安子骗过了李前辈已经很好了,你还打算骗上青椋山不成?咱不能入戏太深,我要是安子的徒弟,我不得横着走?” 折返路上,师徒俩特意去了一趟彭泽,李泥丸与那位陶先生一个在煮茶,一个在种地。 那位陶先生要是想靠着自己种地活着,多半会饿死。 草长得比庄稼还好啊! 当时赵长生就瞧着自己师父说了个名字,然后真就骗了一顿茶,事后赵长生才知道,自己这师父,胆大包天,假扮安子! 骗俩合道修士,想起来就心肝儿打颤啊! 估计要不是看在山主的面子上,李前辈早就揭穿自己师徒了。 郑红烛对自己蹲了好些年才挑来的徒弟,简直是无言以对。 他问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 赵长生无奈道:“自信我有啊!可你说自己是安子,那不是扯淡嘛!我这模样,安子会收我为徒?三条腿好练剑啊?” 郑红烛抬手就是一巴掌,懒得解释了。 从前是瞒着不说,现在倒是和盘托出了,架不住傻小子不信啊! 他指着赵长生背后灵剑,轻声道:“这把剑是我年轻时候用过的,因为一些事。我错过了其实更重要的事情,当时很后悔,就把它埋在了你老家村子后山,后来遇见你又挖出来了。记住一件事,凡事做选择之前,一定问一问自己哪个重要,不要跟你师父一样,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另外告诉你,这把剑的品秩会随着你的境界抬高,等你什么时候破境炼虚,剑就是仙剑了。” 赵长生只是呵呵一笑,心说我信你个鬼! 小时候骗我说吃他拿来的野果子可以长百年功力,我吃了,躺了半个月。 后来稀里糊涂地丢下一头毛驴,自个儿死了,害得我哭了一通,结果呢?过了几年又活了!临死之前说让我去走江湖,我去了。 江湖走得好啊!要不是碰上刘大哥,命都没了。 郑红烛无奈捂脸,叹息道:“总而言之,这一年多来学的东西,日后好好练,四十岁要是没法破境元婴,你可千万别跟人说你是我徒弟。二十年后我要是还活着,回来瞅见你没到神游境界,我打断你的腿!” 其他的一句没听进去,就没死二字听得真切。 赵长生皱眉道:“什么意思?大过年的,说点儿吉利的行不行?你就不晓得正月不能提死字?” 郑红烛笑道:“事实就是这样。小子,我走了,你给我长点儿脸啊!” 说走就走,话音刚落就没影儿了。 赵长生没好气道:“不是说去要酒吗?” “老东西,混不下去了就回青椋山啊!我给你养老!” 郑红烛已经在山上院子里,潭涂还在酿酒,风雪之中,火苗旺盛。 转头瞧见郑红烛,潭涂多大吃一惊,赶忙行礼:“安子前辈?你不是跟赵长生在海上练剑吗?” 郑红烛笑道:“你家山主有事儿找我帮忙,我带他回来了,那小子害羞,估计过一会儿才到。临走之前,我想来看看你。”仟仟尛哾 潭涂脸一红,“看我?” 郑红烛点了点头,轻声道:“金柏我认识,你娘我也认识,都是好孩子。” 说着,他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剑匣,笑着说道:“送你的小礼物,九枚飞剑,每一把都能发出合道倾力一击,留着护身吧。可惜你不是剑修,要不然我再传你几手剑术神通。” 老人笑着说道:“那小子有点儿愣,但对你是真心的。我不在时,他要是不听话,只管揍他,不必留手,他又不敢还手的。” 潭涂点了点头,再抬头,人不见了。 她双手捧着剑匣,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瞬身去往牛庆山,马山君简直头皮发麻,他也不认识郑红烛,但作为山水神灵,来人一身剑意,简直要压垮这牛庆山似的。 哎,结果大人物去了半山腰。 两个小老头儿碰面,各自点了一袋烟。 姜老头问道:“想好了?” 郑红烛点头道:“刘景浊都把台子搭好了,我当然得去露一手了。” 姜老头点了点头,递出一枚令牌。 “天门大开之前,你跟陈桨再不能现身九洲。兰舟岛那边也准备好了,你们一起动身吧。” 郑红烛接过令牌,临走之前,问了句:“前辈先后辅佐四王,天庭神灵都是前辈封的,后悔吗?” 姜老头摇头一笑,“这有什么后悔的,不就是个为人族谋出路?到如今,对错是很难断言喽!” 郑红烛轻声道:“我觉得,前辈是将人族从湍急河流移到了一个鱼池了,保住根基是前辈的功德,但造出来了养鱼者,是前辈的罪过。” 姜老头笑着抱拳:“多谢!” 郑红烛笑着说道:“年轻时候觉得替天行道这四个字很扯。” 姜老头问道:“现在呢?” 郑红烛捏住令牌,“更扯。” 话音刚落,安子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瘦篙洲稚子江滩兰舟岛,有个中年人取出许久没用的刀挎在腰间,同样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人间安子、舟子,齐聚一处地方。 天悬血月,人间寸草不生,哀鸿遍野,妖气冲天! 但伴随着一道青衫身影落地,妖气居然暂时被压制住了。 瞧见那道年轻身影,陈桨就小声问道:“总不能一直闲着吧?找个事儿做?” 郑红烛满脸笑意,“那必须的!” 见年轻人落地,郑红烛转头看向刘景浊,问道:“喝了?” 陈桨打趣道:“他哪天不喝个十斤八斤的?” 郑红烛点头道:“倒也是。” 刘景浊讪笑一声,开口道:“岛上一个孩子成亲,我主婚,一帮狗日的轮番敬酒,我又不能不喝,一圈就喝了两个时辰。” 陈桨嘴角抽搐,“去了多少人?谁成亲啊?难不成是哪家老祖?” 一圈喝两个时辰,大几百人怕是有的。 刘景浊摇头道:“是元青。” 陈桨咋舌不已,“那孩子都成亲了?我走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儿。” 的确,炼气士可随意挥霍的十余年,是凡人很宝贵的光阴。 递去两壶酒,刘景浊笑着说道:“就一个要求,两位前辈适应天道,但不能斩杀此妖族,捉来怪不容易的。这里头如今有二十余妖族登楼,其他的根本算不清。这才关进来一年,妖族已经抱团儿,想要撕裂这方牢狱天地。不过前辈不用管,实在是憋不住,砍了也就砍了,反正每月都会往这里添新的。” 郑红烛点头道:“晓得了,你以为我们闲着没事干,就杀俘虏啊?” 陈桨也是一笑,问了句:“还有什么没得?” 这怎么感觉有点儿挖坑的意思?刘景浊顿时警醒了起来。 他点了点头,开口道:“有一头赤狐可以随意出入,尽量别让她发现,她是这处牢狱管事儿的,这处天地,唯独我跟她可以随意进出。” 陈桨笑着点头,这个笑,看得刘景浊毛骨悚然。 果不其然,陈桨笑着说道:“双花了?那以后天天来吧,自己备好疗伤药。” 郑红烛一瞪眼,“那不行,一人半个月。” 刘景浊头皮发麻,“我……没那么有空啊!” 陈桨笑盈盈开口:“不要紧,我们有空啊!一天只要你两个时辰,绝不打晕你,其余时间还是你自己的。” 刘景浊抹了一把脸,“行吧!要想四十岁重返炼虚,这也是个法子。” 此时郑红烛问了句:“妖族那边能有几个大罗金仙?要是超过五个,你就得再找个人来。” 刘景浊叹息一声,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人间三子会同行,外界应该会有人帮忙的。” 郑红烛与陈桨同时皱眉,“他?你怎么想的?” 刘景浊低声道:“去意已决,我拦不住,明日起他也会进来的。”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郑重开口:“二位前辈,至多只能留十年给你们,最多最多了!十年之内要是没法儿做到不被天道排斥,我的谋划就没用了。拖过十年,正面战场上承受不住。” 陈桨轻声道:“我修武道,用不了那么久。” 郑红烛沉默片刻,沉声道:“尽量八年吧,给你留两年时间关门打狗。” 刘景浊沉声道:“既然如此,今年我会把两艘船布置到位,最多再入冬,我就要着手反攻了。” 但陈桨还是问了句:“你打算怎么送我们去?” 刘景浊嘿嘿一笑,“留个谜底,不过可以告诉二位前辈,打从我想出这个法子起,就已经准备在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了。” 不就是一环套一环的骗人吗?谁不会似的! 第658章 先后顺序(上) 一场三人登山,推迟了三个月才开始,大年初七,来自三座大洲的三位天之骄子,联袂登山,山是叠虹山。 三人当中,陶檀儿跟董寿春年纪差不多,一百五十岁上下,秋暮云就小点儿了,她就比师弟左春树大十几岁。 大雪漫山,三人往叠虹山山门处走去,一个背剑一个挎棍,唯一的男子董寿春,善使朴刀,但不喜欢随身带着。 破烂山没有剑修,所以董寿春十分好奇,剑客的剑,为什么大多都是背着的? 从前好赖也是山主,拉不下脸去问。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 于是他笑问道:“秋仙子,剑修背剑,是有什么特别涵义吗?” 秋暮云被问得一愣,董寿春便又说道:“我认识的剑修不多,像刘山主跟龙丘姑娘还有秋仙子,都是背剑,我以为剑修必须得背剑呢。”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不过陶檀儿好像同样一脸好奇。 秋暮云笑着解释:“没什么特殊的,个人习惯,大部分剑客背剑,是因为方便拔剑。我们杀人的剑,跟读书人挂着看的剑有点儿区别,略长些。个头不是太高的人拔剑会很吃力,背剑就不会了。” 陶檀儿赶在董寿春之前开口:“就这么简单?” 秋暮云笑着说道:“就这么简单,但像我师弟那种种身形高大的人,背着反而碍事。” 董寿春嘀咕一声:“看来手短的人,不适合练剑啊!” 抬头看了一眼,董寿春问道:“二位觉得这叠虹山,晓得我们来了吗?” 陶檀儿淡然道:“刘景浊都说了他在钓鱼,没那么傻的鱼吧?” 秋暮云到底是剑修,一马当先,走去山门处,抬了抬脚就踢断了山门牌坊。 “管他知不知道,咱们是奉旨找茬儿。” 董寿春叹息道:“我是打死都想不到,刘山主那么一个……自由的人,居然会成了人皇。” 秋暮云一趟中土之行,知道了许多内幕,多一半是在十万大山知道的。 但她不能说。 刘景浊跟龙丘棠溪,秋暮云是羡慕二人感情的。特别是在十万大山听说一件事后,才知道人家的感情,可不只是简简单单互相爱慕。 一个为了另一个自斩,就为了保全心爱之人。另一个为了自斩之后的心爱男子,足足守了一百年,甘愿拿出一魂一魄去换对方活过来。结果好不容易醒了,他却忘了两百年的风雨同舟。可即便是忘了,一个还是愿意为了对方去镇守十万大山,另一个也不惜瞒天过海,做自己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打算在最后一刻换回来对方的一魂一魄。 当时秋暮云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不解,问剑灵:“刘景浊不是忘了吗?他怎么知道龙丘棠溪一魂一魄丢了?” 剑灵只是笑盈盈说道:“我家主人最细心。” 所以听到董寿春提起人皇,秋暮云还在庆幸,葬剑城师徒三人,与刘景浊都还算不错。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能做到这份儿上的人,秋暮云绝不会与其为敌。 陶檀儿上前又是一脚,牌坊稀碎啊! 她扭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秋暮云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做的事情,其中一些暂时看不到的,等到日后真相大白之时,会有很多人骂他虚伪、说他私心重。” 第659章 先后顺序(下) 世俗百姓要是有朝一日能住进这十三进的宅子,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不,是祖坟着了。 那位家仙寻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什么怪异之处,正纳闷儿呢,凭空一记旱天雷,吓了他一大跳。 他这才一副了然神色,原来是这个啊! 左珩川扭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画蛇添足了。” 刘景浊只是摇头,“不怕。” 两位几年不见的年轻人,穿门过巷到了后花园,六角亭里已经摆满了吃食,干果蜜饯什么的。 左珩川往亭中瞄了一眼,笑意不止,轻声说道:“我小时候,这些东西都是奢望。后来为了吃口好的,戏耍了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家伙,闹得人家满洲寻我杀我。不得已,我给了他们点儿颜色,左珩川这个名字那时才流传开来。” 刘景浊对这事儿颇感兴趣,便笑问道:“渔子称呼,真是这么来的?” 左珩川点头道:“是一件事,那奸贼听说我是江湖术士,有点儿法力傍身,便说桌上山珍海味大致齐备,唯独少了松江鲈鱼。我本就想捉弄他,便取来铜盆,以竹竿铜盆垂钓,一次不够,再钓一条。” 说着,左珩川玩味一笑,打趣道:“那人在当时,姓后也缀一个贼字,都说他是窃国之贼。” 刘景浊淡然道:“那我跟他不一样,我是盗,盗天之盗。” 下方二人走进亭中,梅奇满脸关心,问道:“可千万别因为那件事伤损道心,说句你不爱听的,那是我们的错,若非我们出门在外没想着与人为善,也不会受那等罪过了。” 刘景浊笑着抿酒,这番话听着倒像是大难之后洗心革面了。 姚妆妆摇了摇头,“与你还有我师姐无关,这事儿是我惹的,是我的错。说真的,回去之后我好好反省了一番,就是惭愧。” 女子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温柔,略带些羞涩:“想起连累你遭难,就越愧疚了。” 梅奇一下子皱起眉头,刻意板着脸,沉声道:“你跟我说这个?” 天底下的男子,但凡是这场景情形,便都吃这一套。 当然了,直肠子除外。 左珩川也取出一壶酒,满脸嫌弃,问道:“近百万里路程,你还专门以青鸾洲大运遮掩,为看这个来的?你跟龙丘家的小丫头腻味不够,还看别人腻味来了?”Qqxsnew 刘景浊走到小亭边缘,坐在边上台阶,手拿酒葫芦,沉默了起来。 亭中两人,两杯酒下肚,已经开始互诉衷肠了。 梅奇放下酒杯,满脸笑意,掩不住的欣欢喜。 “上次一别,我……我实在是想你的紧,本该是我去找你的,可……我想境界再高些,起码到了胡荽山,也不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姚妆妆柳眉蹙起,略显不满,“谁是癞蛤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左珩川一个激灵,咋舌道:“乖乖,到底谁是鱼?我怎么瞧着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更像渔翁啊!” 可刘景浊还是无动于衷。 左珩川也没法子,只能听着。 两人腻味半晌,都已经微醺。 倒是一股子风吹来,二人清醒了些。 梅奇忽然一声长叹:“我祖上也是戍边人,上次碰见的那几位前辈,如今可都在杀妖戍边,我堂堂七尺男儿,却是有心无力。” 姚妆妆拈起一缕头发牵去耳后,苦涩一笑,轻声道:“中土榜首、离洲榜首,咱们的差距,还是太大了。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刘景浊不像是传说中那样的人,你觉得呢?” 梅奇重重点头,“当然了!” 此时刘景浊才抿了一口酒,并问道:“你说你不善于打架,岛上那些合道呢?” 左珩川一下子站起来,吹胡子瞪眼的,“你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前辈了?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再怎么不会打架,打他们而已,能多费事儿?” 刘景浊笑道:“那能瞒过前辈卦象的人,多不多?” 左珩川想了想,开口道:“在这九洲,屈指可数。你也知道,我未上天门境,九洲之外的事情,我不是算不到,得付出代价去算。”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个代价我现在付不起了,要不然还看人间三子共赴沙场?想想就好。” 刘景浊淡淡然说道:“凡事都有个先后顺序,再怎么深远的谋划也是,想法也是,先想到什么后想到什么,区别很大。” 左珩川无奈道:“你别跟我打哑谜了,没意思。” 刘景浊笑道:“叠虹山那边肯定是一无所获,不出所料的话,那位叠虹山山主会大发雷霆,估计都会登岛质问我。” 左珩川点头道:“预料之中,所以咱俩不是来这儿了吗?” 此时又听到梅奇与姚妆妆闲聊到的一件事。 梅奇端起酒杯,叹息道:“朝廷传来的消息,拒妖岛的人皇想让东海沿岸诸国修筑一座长城,我可真着急。” 姚妆妆面色也凝重起来,沉声道:“我也听说一些事情,至功山的事。我师父说,这至功山主跟叠虹山主,原本关系极好,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至功山主忽然变了性子,屠杀了凡人,叠虹山主就把他派去了至功山,属于流放了。” 刘景浊忽然一笑,然后再灌一口酒,缓缓起身,说道:“回吧。” 左珩川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我们出来肯定是无人知晓的,除非上次议事之后人家算到了你会明着去叠虹山,暗自到益山王府。” 他手中多出七枚棋子,先碾碎去三枚,随即开口道:“宋男来、秦翻雪、邓恶风,可以排除,他们没这个脑子。” 刘景浊迈步走过去,从左珩川手中夺过棋子,将其全部碾碎,摇着头说道:“没意义,这样的答案有只会有三个,陈晚渡、袁秘、刘满良。两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了。况且棋子太少了。” 叹息一声,刘景浊轻声道:“走吧,我们已经听到人家想让我们听到的了。还杵在这里,没意思。再者说,三位前辈进了那处天地,对方布局已经不重要了,除了搞一下小动作,也就是某个他们以为的时机成熟了,背刺而已。” 左珩川摇头道:“别想得这么简单,万一连你这个谋划一样被人知道了呢?” 刘景浊哈哈一笑,眯眼笑道:“那……奸细就在你我之间了。” 左珩川无奈,懒得说话了,只是一挥手带起刘景浊,往拒妖岛折返。 半道上,左珩川问道:“先后顺序,具体说一说,如果这个都被人知道了,那奸细就是我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我觉得这不是一家之事了。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树敌太多了。真要说,怕是得从瘦篙洲误入李泥丸的幻境说起了,但那个线头儿太长,我还是只说雾水之妖的事儿吧。” 又灌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出却源山,北上途中,梅奇跟姚妆妆是在高图生跟童婳之前遇到的我,早一刻而已,这就已经入局了。顺序是先遇到他们二人,之后在雾水国,我对至功山有怀疑的时候,这两人被江生牵狗一样前来了。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这一段落的结局是,我们在这儿正好瞧见梅奇与姚妆妆碰面,三次提起我,一次提起至功山。郦潇潇的事儿,我派人去了雾水国,结果肯定是真的,但有了这个在前,我再听到那位至功山主事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我会怎么想?” 左珩川沉声道:“叠虹山主并不知道他那结拜兄弟的真正情况,叠虹山与此事无关,你我是被他们引到这条思路了。听见这两个小年轻对话,我们就知道我们想错了?” 左珩川咋舌道:“玩儿我猜你猜什么?拿捏人心,高手啊!” 刘景浊笑问道:“我们离岛,谁能知道?” 左珩川板着脸说道:“谁要是能发现我们出了拒妖岛,我自裁!” 刘景浊点头道:“我不是当面听到这些话是不会往这里想的,即便是原封不动传递给我都不会。” 左珩川点了点头,“明白了。真是个高手,这样就把叠虹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了,即便日后专门去查,答案想必跟姚妆妆嘴里的一样。” 刘景浊忽然一笑,再问一句:“前辈,万一人家猜到了我们猜到了呢?” 左珩川一愣,忍不住的嘴角抽搐。 “那叠虹山,就真的跟这事儿没关系了。你想太多了,天底下没有那么聪明的人,只说姚妆妆踩着点儿跟我们同时到此,这就已经很难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换了一种问法儿,“我的踪迹,即便前辈卦术无双也算不到的,但算我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付出点代价也还是可以的吧?假如有人付出惨重代价去算,不用知道是什么人,只算什么时候会有人踏足此地,一个大致时间而已,做到这份儿上,需要什么境界的卦师?” 左珩川沉声道:“只是如此的话,登楼即可。” 刘景浊点头道:“所以说,叠虹山、益山王府、胡荽山、夫余国,四处都要防备。今日之后,益山王府跟胡荽山更要大张旗鼓地防备。” 左珩川皱眉道:“照你这么说,那就没谱儿了,什么都有可能。” 刘景浊笑道:“那就试错嘛!” 左珩川看向刘景浊,笑意不止,是那种满意的笑。 “那道旱天雷,是你故意的吧?” 第661章 人间又有江湖人 已经开春,琉璃州境内却又下了一场雪,这就不是瑞雪兆丰年了,庄稼人个个在骂老天爷,说这天爷眼瞎了。 张五味去年六月就到了中土,在西蜀下船,然后在渝州待了半年多了,终究没能找到那个红衣姑娘。 随后他顺着阆水逆流而上,后来入桓水,到了乐平县后,开始往东,回青椋山。 离开青椋山六年,本该是近乡情更怯,可一趟渝州没找到人,他总是心里不舒服。 一大清早的,他就踩着雪进了青白客栈。 柜台多了个年轻女子,张五味心说这又是山主找来的?真是虱子多了不痒,不怕别人背后嚼舌根子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那个年轻姑娘已经在问了:“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张五味略微皱眉,这姑娘说话怎么这么别扭?木头似的。 唉!出去一趟,物是人非啊! 自家山头儿,没人认识自己了。 此时有个少年人走了进来,离着老远就喊道:“梧丘姐,帮我取一壶酒。” 直到进门,少年人这才笑着说道:“奇了怪了,这么早就有人了?” 张五味觉得,自己是有点儿江湖地位不保了。 他只得说道:“杨姑娘跟关姑娘呢?” 虞河呦呵一声,看来是常客啊! “周先生要担任广化书院副山长,关姐姐一起去的。杨姐姐这个点儿,摘菜去了。” 张五味简直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虞河笑着说道:“客官许是太久没来,我俩在这儿都一年多两年了。” 张五味无奈道:“我不是客官,我叫张五味。” 从没想过,回家第一件事,是做个自我介绍,也是没谁了。 哪成想虞河呵呵一笑,撇着大嘴说道:“你骗鬼呢?我虽然没见过张五味,但我知道他是个道士啊!你看你,像个道士吗?” 张五味愣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只得喊了一声高尚,然后有个青年人屁颠颠就来了。 百节迈步进门,朝着虞河脑袋轻轻一巴掌,没好气道:“你这模样,以后山主回来是不是也得被你拦在门口?后年白小豆可就结业返乡了,你要是把她拦住了,那谁都救不了你啊!” 百节讪笑着说道:“张道长不穿道袍了,我也差点儿没认出来。对了,介绍一下,这小子叫虞河,那个姑娘叫梧丘,都是咱们青椋山的新人。山上还有几个新面孔,都是孩子。路阖新收的弟子,一个叫夏晴一个叫夏朗,樊江月的徒弟鲍酬你是见过的,你还救了那孩子命呢。还有个山主从青鸾洲拐……” 说到一半儿,耳边传来掌律声音,“你要死啊!说好了不能露馅儿的!” 张五味盯着百节,后者讪笑一声,继续说道:“拐来的姑娘,叫陶茶,主要管着种花种草。对了,宁琼也回山了。总的来说,如今山上,爷们儿都在外面。” 虞河这才讪笑道:“真是张道长啊!恕我眼拙,恕我眼拙。” 此时青椋山巅那处平台,陈文佳脸黑得跟啥一样。 “死百节,靠不住!还没虞河演技好。” 魏薇笑着说道:“掌律,咱们这样瞒着张道长,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他可差点儿把个梁山翻遍了,就为了找舒珂。” 陈文佳呵呵一声,“你就是成亲太早了,舒珂两次追他到青椋山,难不成他张五味刚刚回心转意,我们舒珂立马儿就要倒贴?想得美!” 魏薇摇头道:“要是山主在就好办了,张道长也不必如此烦闷。” 陈文佳呵呵一笑,“要是刘景浊在,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恶心张五味呢。” 说着,陈文佳也问了句:“罗杵有消息吗?” 魏薇缓慢摇头,低声道:“他的信只会随着大军一起,三月一带回。现在都快半年没消息了,估计战事胶着吧。” 陈文佳便再没发问,她的师父也走了,很久很久要见不到了。 张五味那边,前脚刚刚回到小木屋,后脚就有人提着酒来了。 赵长生一口一个张道长,听得张五味脸越来越黑。 直到几口酒下肚,张五味这才黑着脸,破口大骂:“你赵长生是他娘的眼瘸了?瞧不见我没穿道袍吗?一口一个张道长是什么意思?笑话我吗?” 赵长生讪笑一声:“何出此言呐?” 独臂青年忽然一拍脑门儿,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晓得了!你是在想要不要去找舒珂姑娘对吧?我跟你说,要去,绝对要去!你可是把舒珂姑娘的心伤透了,你要是不去,我瞧不起你啊!” 从前那个不会说脏话的张五味,此时简直跟风泉镇的泼妇一个模样,唾沫星子四溅,骂了好半天啊! 到最后,他用脚踢着赵长生出门,“滚滚滚!死远点!” 我这是回家,又不是讨债,你们这些人用得着夹枪带棍的吗?我去找了啊!没找到我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找吗? 他哪儿知道,早在他落在渝州,青椋山上就在等他回来,回来恶心他。 赵长生这看似不经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就是故意的。 回到迟暮峰后,赵长生笑得那叫一个前仰后翻。 阿达提着枪折返回去,正好瞧见赵长生,于是一本正经问道:“你有病?” 赵长生黑着脸,“死阿达!你也学坏了!” 随着阿达说话越来越顺溜,他说话便也越来越呛人了。 此时的张五味,就觉得青椋山如此之大,竟是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无奈,烦闷,只得喝酒。 他又哪里知道,赵长生拿来的酒是加了佐料的,越喝越晕啊! 大中午的,张五味就栽倒在木屋中,只觉得迷迷糊糊,不知是梦是醒。 过了片刻,他耳边有人声传来:“想什么呢?” 张五味听到这个声音,忽然一下子有想哭的冲动,不过他知道这是梦,便忍住了,也答复一句:“想人,想事。” 那道声音又一问:“想的是什么人?想的又是什么事?” 张五味苦涩一笑:“人是蜀地一红衣,魂牵梦绕。事是人间一小事,江湖人耳。” 那女子声音嘁了一声,“以前怎么不魂牵梦绕?” 张五味闭着眼睛,伸手捂住脸,低声道:“以前也魂牵梦绕,那时我是道士,不敢承认,觉得这是我修行不够,色欲熏心。” 女子又问:“现在呢?修行到家了?” 张五味呢喃道:“不到家,可老子不修了,道袍已经脱了。” 女子笑道:“那江湖人的事儿呢?” 哪成想张五味忽然睁眼:“修行,破境,出力!” 山上一帮人被这一睁眼吓坏了,宁琼着急喊道:“舒珂,赶紧回来,他醒了!” 果然,张五味起身看向窗外,本以为会有意外之喜,没想到也只是檐外白雪融。 舒珂回去迟暮峰,一群人,笑得那叫一个不含蓄。赵长生说张五味说出魂牵梦绕四个字,是条汉子啊! 可舒珂却死活笑不起来。 因为她能感觉到,张五味在内疚,内疚于顶着个江湖人身份,却没做一件对得起这个身份的事情。反观山主,作为守门人,跟他一样大,却在尽最大力气去做好守门人。 舒珂抬起头,低声道:“你们别笑了,不好笑。” 笑着骤然停歇,百节小心翼翼开口:“别生气啊!我们想着给你出气,让你开心嘛!” 舒珂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谢谢啊!他能大大方方说出心里有我,我已经特别开心了。可……” 转过头,舒珂看向方杳木,问道:“方剑仙,能不能帮我去他的梦里,我有话跟他说。” 方杳木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可以,就今夜吧。” 不现身去说,意思就是,舒珂还得瞒着她就在青椋山的消息。 入夜之后,张五味无心修炼,却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才有了些许困意,缓缓进入梦乡。 在梦中,一片花海,当间儿站着个红衣姑娘。 张五味苦涩一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想什么梦什么。” 没想到舒珂转过身,笑问一句:“想我?” 张五味使劲儿点头,“想!很想!从前压着的想全喷出来了,现在根本压不住。” 说完之后,张五味苦笑一声:“梦里的你瘦了,脸都不圆了。” 舒珂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告诉你啊!我知道你找我,但你肯定找不到。你是人间江湖人,刘山主是守门人,远古三司就你们两个了,可刘山主在归墟辛苦戍边,你不能开始接受内心之后就满脑子儿女情长啊!” 张五味好像忘了这是梦境了,他往前走了几步,郑重开口:“那我……我能做什么?” 舒珂笑容灿烂,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张五味眉心,轻声道:“现在帮不上忙,趁现在好好修炼啊!等到以后,咱俩一块儿收拾人间。” 张五味笑了笑,“好。等以后……” 话没说完,舒珂眼前人好像变了。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舒珂搂入怀里。 “六千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也找到我了。” 方杳木忽然皱起眉头,赶忙将舒珂拉回来。 “他要破境,不止一境!” 木屋之中,张五味居然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他还以为这是梦境。 可对面的自己却笑着说道:“道法再高,做不到接受自己就不是自然。来吧,拿回你的修为,做你该做的事情。” 一道光束自青椋山而起,直上云霄,半洲可见。 北牢之中,刘景浊正在挨打,可陈桨与郑红烛忽然同时停手。 刘景浊问道:“怎么啦?” 郑红烛神色古怪,开口道:“你们青椋山,有人开天门之后又回了合道境。还是剑道,位置极其靠前,不,现在已经在我身后不远了。” 刘景浊长长啊了一声,想了大半天,忽然皱起了眉头。 “想必是江湖人回来了。” 两个张五味,终究只剩下了一个,就是不知道留下的张五味是哪个。 第662章 得道多助 其他的刘景浊不好奇,唯独这个入剑道,还离郑红烛很近,着实让人想不通。 郑红烛是剑道之主,离他很近,说明剑道高度很不一般了。 所以刘景浊诧异,在于张五味压根儿不练剑,怎么就成了剑修了? 刘景浊转头问道:“能帮忙算一算,是哪个张五味吗?” 左珩川点了点头,很随意地掐指一算,然后说道:“有两条线,一条很长的接在了短的那条上了。” 刘景浊这才舒缓一口气,轻声道:“那就是年轻的张五味了。” 说着,刘景浊取出酒葫芦对着西边遥遥作敬酒状,呢喃道:“都是我的朋友,但一个心思可以有三副身体,一副身体却不能有两种思想,走好。” 一口酒才喝下肚,陈桨一拳已至,刘景浊噗一口将酒喷了出来。 陈桨笑盈盈开口:“别浪费啊!这会儿喝什么酒?” 刘景浊捂着小腹起身,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欺负人啊! 左珩川盘坐在云头,感慨道:“人家这合道,也太轻松惬意了吧?” 郑红烛则是问了句:“你岁数小,估计不知道六千年前有个道士,也是个猛人。” 在八千岁的郑红烛面前,三千几的左珩川,也只能被说成年纪小了。 江湖人归位,好些事情就可以不用如此捉襟见肘了。 此时青椋山脚的小木屋,张五味稀里糊涂破境,根本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可他脑海中明明多了许多术法神通,居然还有一把剑在体内,随时可以召唤出来的那种。 陈文佳重重落地,方才动静儿太大了。 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张五味摊开手,“不知道啊!稀里糊涂的,我也不明白。” 陈文佳皱着眉头。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张五味想了想,开口道:“好像……打开了一扇门户,能破天飞升的那种。但我又不由自主地把门关了,走了一条剑意沛然的路,所以应该算是合道境界吧。” 陈文佳嘴角抽搐,心里气啊!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不过她还是取出一枚印章,板着脸递给张五味,并说道:“山主交给我的,说你一旦炼虚就可以执掌笑雪峰,这是笑雪峰主大印。” 张五味接过印章,上刻四个大字,“五味江湖”。 张五味面色凝重,“怎么回事,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陈文佳又取出一封信,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信是他留的,自己看吧。” 张五味拆开信看了一眼,里边简简单单几句话。 “无论是谁占了这躯体,我希望留下来的张五味都可以正视另一个张五味。穿道袍与否,都是你。” 这句话,在那个张五味与刘景浊交谈之后就有了,一直留在陈文佳手中。不过刘景浊也没想到,这封信这么快就到了张五味手里。按照原本的预期,可能真要人间再无刘景浊时,张五味才看得见这封信。 拿起印章,张五味总算是明白了,这么些年那些个怪异时刻是怎么来的了,原来这副肉体里一直就住着另外一个张五味啊! 张五味收起印章,冲着陈文佳一抱拳,轻声道:“给我点儿时间,我适应适应这一身修为,青椋山人有青椋山人该做的事情,江湖人有江湖人该做的事情。” 陈文佳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天下大事跟儿女情长,并不冲突的。” 张五味点头道:“但事情要一样样来的。” 然后张五味拔地而起,一头扎进笑雪峰。 仙草山上,喜穿红衣的姑娘,打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有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她也瞧见了百花丛中几道身影。 她猛地捂住脑袋,可耳边还是有声音不断传来。 就一句话,重复不断。 你是青帝座下百花仙子。 顺青泥河而下,最终还是会汇入阆水,汇入江水。 有人自西南一路到达大雪山,顺江水而下,也到了渝州西北那座梁山。 是个一身白衣的剑客,自湫栳山而来。 丘侬爬上那座漫山花苞的地方,待了片刻之后就苦笑不止。 她走过的地方,总是百花盛开。可谁能告诉我,我比那负心道士差在哪儿了?一起长大,一起助主人成帝,只是后来我飞升成神,你不愿飞升,这是很大的事情吗?多年感情,抵不过横插一脚的野道士? 他猛灌一口酒,气啊! 就好像……就好像是自己小心翼翼养大的树,终于开花,却被别人摘了果子。 独自喝着闷酒,另一个失意人也提着酒壶来了。 丘侬扭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你怎么在中土?大先生让你来的?” 来者同是白衣,与从前不同,如今的苏箓,背着阔剑。 苏箓摘下阔剑,走到丘侬身边,笑着说道:“你们凡人啊!总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烦恼,其实这有什么好烦恼的?真正神灵也管不住人心,更何况你这伪神。” 丘侬抬起头,冷笑一声,言语之间更是嘲讽。 “我们凡人?星河之主,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古天廷第一个动凡心的,恐怕就是你啊!让丘昧潋帮你做事,你以为大先生不知道呢?我跟百花仙子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你呢?水神正眼看过你吗?” 苏箓伸手按住阔剑,眯眼问道:“你这是想打架?” 丘侬抬手按住剑柄,“练练?” 剑拔弩张之时,又有人来,是个少年人,儒衫少年。 少年人面色淡然,开口道:“打你们的,孟休人在斗寒洲,他算不到这么多。” 苏箓与丘侬,一个是星河之中诞生的神灵,另一个是后来飞升成神,而眼前少年,却是最后一场大战,与那刘顾舟冲杀上天庭的人。 别人不知道,但苏箓明白,假如当年陈灵舟有入主天庭的心思,那就没有太平教祖什么事儿了,如今凌霄殿里坐着的就会是陈姓天帝了。 苏箓面色凝重,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少年人随口答复:“青椋山上有人踏入十二境,过来瞧瞧。不过那个人从开天门自行回到了合道境界,剑道高度吓人,你们俩都用剑……哦对,苏箓不可能走剑道,进不去,丘侬才是个炼虚,合道之后才能上路,所以你们发现不了。” 苏箓皱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灵舟淡然道:“没什么,就是想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别跟我那大侄子玩儿心机,你们玩儿不过。想抢女人就靠本事去抢,别动什么花花肠子。” 话锋一转,陈灵舟冷冷看向二人,沉声道:“星河那具神尸,天门开后你要认,我不会拦着,但现在你还是个人,别不把自己当人看,不然你活不到那天。别说孟休,佛祖也拦不住。还有你,就是一个看守天牢的,千万不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背叛青帝飞升天庭,不是什么好名声。” 两人同时皱眉,可一道气息压来,二人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陈灵舟这才继续开口:“要开辟天朝,我可以帮忙,不就是找出来一尊大帝嘛,小事。但真要打算高高在上,那就做好被我锤死的准备,晓得吗?” 苏箓皱着眉头,沉声道:“这话要去跟大先生说,我们不知道他是谁的狗,但我们是他的狗。” 陈灵舟一脸无所谓,“他要敢骗我,我一样会锤死他的。是你们挖空心思从虚空之中把我一块儿一块儿拼凑回来的,所以你们应该知道,如今九洲我无敌,那十二人也不行。” 两道白衣对视一眼,只得点头答应,不答应也没法子。 最后一次大战是由刘顾舟领衔,但还有两人不弱于他,其中一个就是天帝之资的陈灵舟。 当时刘顾舟与陈灵舟恩断义绝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因为刘顾舟杀了陈灵舟的亲妹妹。 丘侬心中所想,陈灵舟听得是清清楚楚。 他笑着说道:“我比刘顾舟大一岁,但他把读书的名额让给了我,后来又供着灵溪读书,所以,虽然杀的是我的亲妹妹,却也是他的心头肉。我当然知道是因为灵溪有两个哥,都能无敌于天下,所以她不学好,本就该死。可那毕竟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怪他杀我妹妹,但从光屁股长起来的情分没法儿继续了。什么天帝我从来不在意,他要伐天,我当然要去了。明白了?” 所以当被孟休拼凑回来,他得知这家伙根本就没死在天庭,而是在三十几年前死在一个小小大罗金仙手上时,陈灵舟是多震惊?一个几乎都要凌驾于凌霄境的剑修,怎么会死在小小大罗金仙手中? 直到看了这十来年,陈灵舟才略微明白了。 当年两个人临死之前,互相说过一句话。 陈灵舟说的是,其实可以再等等,等到真正身处最高,想要推翻这假天庭就会很轻松了,至多再等一万年。 而刘顾舟说的是,等多久也不行,有些事情注定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惜我刘顾舟一辈子没交几个朋友,全是仇人。 也是最近读书,陈灵舟翻到了两个词,有人说,得道多助,还有人说,厚德载物。 历代守门人,为天下鞠躬尽瘁啊! 第664章 各有准备 结结实实一剑,刘景浊已经趴在下边儿吐血了。 郑红烛看着刘景浊,摇头道:“把你的剑取出来,拿剑对我。” 刘景浊摇头道:“没带,用不了灵气,带不动。” 郑红烛一下子皱起眉头,将手中佩剑甩去刘景浊那边,沉声道:“拿起耕读,朝我出剑。” 陈桨心知不妙,大半年来,郑红烛可是一直在忍,今天怎么啦?忍不住了? 他转头看向左珩川,使了个眼色,二人嗖一声消失不见。 刘景浊也知道不妙,今日说不定要睡在这里了。 他抬手提起耕读,讪笑道:“前辈,别生气啊!” 郑红烛面无表情,沉声道:“闭嘴,出剑。” 刘景浊只得提起长剑,一个突刺过去,灵气用不了,罡气也可以用,再说剑气剑意又不是非得灵气催发。 一剑刺出,看似锋锐,可郑红烛这是以指剑朝着刘景浊额头点去,刘景浊的剑分明已经快到郑红烛脖子上了,可还是收剑格挡。 就这一下,郑红烛面色凝重,停手了。 刘景浊苦涩一笑,双手递还耕读,轻声说道:“让前辈失望了。” 郑红烛摇了摇头,言语之中掩不住的惋惜:“论剑道天赋,在我眼里,你比龙丘棠溪和左春树要高出一大截儿,我甚至一直在怀疑,站在我前面的那道虚影是你。现在看来,我错了。” 他收起耕读,本来想走的,可越看越恨铁不成钢。 “你怎么成这样了?防什么?犹豫什么?这么怕死?” 刘景浊取出黑馒头啃了起来,无话可说。 郑红烛又摇了摇头,化作剑光离去,就剩下刘景浊啃着馒头,下酒疗伤。 刘景浊知道,郑红烛是真失望,否则这会儿自己就晕了。 可我又能怎样? 远处山丘上,陈桨叹息一声,摇头道:“郑兄,过分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做的事情,他不做肯定还有人做,可那个人什么时候做?咱们这个岁数了,事难两全,有得就有失的道理总归懂吧?” 郑红烛沉声道:“你不是剑修,你不明白。他不是无可奈何,他是一口心气已经见底了。无论如何,心气不能坠!一旦一口气没了,他就废了。我就想不明白了,当年在游江国劈开剑神山,那是何等心气?持剑上人间最高处时又是何等心气?短短十几年,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别说练剑,就是练拳,我都看得出,那等随心拳意有多难得?可现在呢?一天比一天不潇洒,那份拳意早晚也得消磨殆尽。” 左珩川无奈道:“安子啊!你让他怎么潇洒?俗事缠身,仙人也难再仙。你这……属实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陈桨摇头道:“我认识他早,二十年前的刘见秋,真不这样。因为那时候知道的少,心思纯粹,便能念头通达。三字塔两年读书,有利有弊。压下他的浮躁,但也磨钝了剑锋。” 顿了顿,陈桨又说道:“说白了,压力太大,患得患失。他怕死?怎么可能,他是不敢死,至少现在不敢死。你说这么大的局,一旦达不到他预期设想,怎么办?整座九洲为此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海上又死了多少人?万一到最后没能做到,他可怎么办?” 左珩川点了点头,附和道:“咱们三个,潇洒在于没有羁绊。安子练剑八千年,也就收了赵长生一个徒弟,没有开宗立派。舟子但兰舟岛向来不是宗门。我倒是创建了鱼雁楼,可一开始就是甩手掌柜,不担事儿。但刘景浊不一样啊!他光头衔儿多少个?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郑红烛板着脸,也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折返回去。 刘景浊已经打算出去了,临走之前却被一剑掀翻,重伤倒地。 郑红烛冷冷开口:“想走?想屁呢?练拳的时候想着排兵布阵,练剑的时候想着日后打算,那你练你大爷!” 刘景浊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前辈,我真有事儿。” 郑红烛冷笑一声:“你是天下第一大忙人,我知道的。但你想出去,得看我心意。”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八月十五之前我必须出去!” 郑红烛笑盈盈问道:“出去吃月饼啊?” 刘景浊只是抬头看向郑红烛,沉声道:“是我让前辈瞧不起了,前辈想怎样,出招就好。” 郑红烛咧嘴一笑,“简单,让我满意你就可以出去了,我晓得,你着急陪你媳妇儿过生辰嘛!” 就这点,还证明你刘景浊算是个人,起码有私心的。 要是这点儿私心都没有,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都说大公无私是好的,但大公无私要分时候的。 ………… 问道宫主接到传信之后,立即北上,干脆结庐靠海山峰,在此坐镇。 曹秀调遣东海水师半数北上,赶在年前就能到。 其实远不止这些,傀山那边,桂祘得到了她小师弟第一封亲笔信,她拿着信,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写的这是什么字啊?师父那一手字写的多好?瞧瞧儿子,简直就是胡来嘛! 看见最后一行字,桂祘那个气啊! 因为刘景浊写着,小师姐无论如何别发疯!切勿打草惊蛇! 什么叫别发疯?我还不是为你发疯? 不过,如此大海捞针,他真觉得有用吗?那可是在广袤大海之中寻找一处通道啊! 桂祘缓缓起身,背好了佩剑,嗖一声就往西海去了。 找不到归找不到,但总要去找的嘛! 浮屠洲战场上,妖族三线皆在溃败,唯独北线发疯一样反扑,给驻守灭洲城的修士弄得摸不着头脑。 而长安城里,一处楼阁高处,皇帝赵坎与龙师许经由对坐饮茶。 赵坎取出一枚镜花石递给许经由,笑问道:“龙师可有后手?” 镜花石里,寥寥几个字。 路在水下。 许经由看过之后,笑着说道:“他是越来越聪明了,我其实也刚刚想到不久,准备拟定好法子之后再跟陛下详说。” 赵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咱们与浮屠洲开战,多久了?” 许经由伸出一只手,“五年了。” 赵坎沉声道:“祖宗百年积蓄,已经挥霍去了半数,国库打空之前,势必要灭了浮屠洲的!” 许经由点了点头,“我明白,但具体什么时候总攻,是要看归墟那边的。假如那边一切敲定,我们的大军就可以合围,秋官一人就可以杀翻浮屠洲了。” 赵坎点头道:“那就等我二哥消息吧。” 顿了顿,赵坎忽然说道:“青莲洞天里那个孩子,如今也十余岁了吧?按照最初计划,是他十五岁时可以出来?” 许经由点头道:“胡潇潇十五年后要接管百越,刘御空的江湖路,我并不想给他划出那么多的局限,走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赵坎苦笑一声,摇头道:“今年是天衍十四年,我当了十四年皇帝,一半时间在打仗,劳民伤财。死伤在大月与浮屠洲的将士们,我要在皇城口给他们立功德碑!立在正门正中,文武百官也好,皇亲国戚也罢,哪怕是宗亲,也要绕路而行!” 也是这会儿,许经由才有机会说句想说的。 “陛下,你把太子送去前线……”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赵坎笑着说道:“可千万千万别跟皇后说漏嘴啊!我儿有志气,他说他二伯十五岁封游骑将军,他做不到,但也得是个马上太子才行。放心,死不了的。” 许经由还能说什么? 可赵坎却说道:“我们这一脉啊!也不知道受谁的影响,个个都不愿意当皇帝。焱儿也是一样,憋着去行走江湖呢。我是没机会,但焱儿,我想让他接手皇位之前,把江湖瘾过了。” 只可惜,太子注定不能修炼,否则有刘景浊送的雷霆火焰,余恬送的浩然正气,龙丘棠溪还偷偷送了一道剑运,他定然是中土新一代天之骄子。 世事难两全啊! 此时,有个小太监站在楼下喊道:“陛下,白龙卫传信,人快到了。” 赵坎连忙起身,开口道:“龙师,送我去渡口,我要接人!” 秋中黄昏,一艘渡船稳稳当当停靠风陵渡。 有个背着朴刀的年轻人,头上系着白巾,手里端着牌位。 上写,慈父陈砌渠。 赵坎几步上前,一把按住陈修真肩膀,沉声道:“你们父子都是好样的!我已经下旨,加封陈砌渠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一等忠勇侯,爵位世袭罔替!” “修真,带你爹回家吧!” 陈修真点了点头,“谢陛下。” 等看向后方面色沧桑的年轻人时,赵坎就没有笑意了。 “罢黜钟孝泉都御史,降为从七品游牧副尉,伤好之后随军出征。” 三品到七品,简直就是一撸到底。 钟孝泉羞愧难当,低着头哽咽道:“是我让陛下失望了。” 赵坎冷声道:“你非要顶着御史身份上阵冲杀,那我给你武职,杀去吧。下次也别重伤未死,干脆战死算了,到时候我给你娘搬去两代忠臣的牌匾,再追封你国公,追封一等侯,也世袭罔替,可你有后人吗?” 故意没有理会钟孝泉,赵坎走去后面,伸手拍着个年轻人肩膀,笑着说道:“你啊!明明就是个读书人,没想到从军之后那般勇猛。给你个从六品衔,回去之后继续杀妖!也,好好活着。” 毛霖重重行礼,“谢陛下。” 赵坎还是说了句:“要回去看看你娘吗?” 毛霖摇了摇头。 赵坎又拍了拍其肩膀,轻声道:“好好活着,我家小豆子欠你一顿饭,要是还不上了,她不得哭死?” 毛霖抬起头,轻声道:“她……真的还记着?” 第665章 是人是妖 照例,陈砌渠死后,陈修真承袭忠勇侯爵,是要守孝三年的。 但他在安葬陈砌渠后,便背着朴刀,到了小巷一处面铺子里。 钟孝泉在家养伤,毛霖不愿回家,又不想住朝廷安排的地方,就也借宿在了钟孝泉这里。 三人聚在此地,一人一碗面,可都没什么胃口。 还是陈修真取出酒水,各自一壶。 钟孝泉拿起酒,狂灌下一口,沉声道:“陈兄,对不住,我的错。我要是能再快点,陈将军就不会死的!” 陈修真摇了摇头,没好气道:“得了,你就是自找的,文官拎着马槊上战场拼杀,你不是找事儿吗?显得你能吗?再说了,那是必死之局,我爹自愿去的,你就属于添乱。现在好了,一撸到底,从三品成了从七品,满意了?” 要是不冲动,等到战事停歇,他当上三年六部其中一司主事,再升到门下省熟悉三年,五十岁前肯定能做到位极人臣的。 现在好了,从七品武散官,陛下是真生气了。 毛霖却说道:“孝泉兄降一降是对的,景炀王朝开国以来,哪里有三十出头就是从三品的?” 陈修真不以为然,淡然道:“那是因为之前当官儿当到三品就顶了天了,宰相才正三品。能上二品的,都是在家休养的,还都是从二品。我爹带兵灭国,不也才给了个五品衔。” 钟孝泉摆摆手,打断这个话题,议论这个犯忌讳,转而问道:“你是怎么个回事儿?不守孝了?” 陈修真摇头道:“不守了,我是黄龙卫,事情还很多,有件事已经耽搁很久了,我得去了。我家老头子是快六十的人了,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你们两个不必因此心中有什么芥蒂。” 顿了顿,陈修真又说道:“毛霖,差不多了,去看看你娘吧。这几年她起早贪黑的,刮风下雨都出摊儿,不是为挣钱,为惩罚自己,可能她知道自己错了。” 毛霖摇头道:“这点千万别劝我,我不敢回去,我怕再跳一次渭水。” 说着,他看向里屋一个小屋子,问道:“小时候,小豆子就是在这儿跟孝泉兄学数算的?” 提起这个,钟孝泉头大如斗,无奈道:“长公主小时候太淘了!你是不知道,自打椋王殿下出门远游,那丫头可就再没人管得住,太上皇把她宠成啥样了都。后来你那事儿,闹得她又不吃糖葫芦了,以后你见着殿下躲着点,我怕他揍你。” 毛霖咋舌道:“椋王殿下,真就那么凶?”仟韆仦哾 陈修真呵呵一笑,“你在罗杵麾下,你看他凶不凶?他可是青椋山牒谱修士。我头一次见殿下,差点儿给我整的退出黄龙卫了。”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说他作甚。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不要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还有,别死。等到你们七老八十了,我还是这模样,勾引你们孙女儿重孙女儿,那多好。” 钟孝泉笑道:“没问题啊!先叫一句太爷爷,我们感受一下。” 陈修真拿起酒壶,“去你娘的,走了。” 走出巷子,有个背阔剑的姑娘等候良久了。 佟泠问道:“交代几句,交代半个时辰?” 陈修真不答反问:“你不跟钟孝泉见一面?” 佟泠冷笑道:“你是不是找打啊?赶紧走!其他人已经在东海等候了。” 第666章 提不上来的一口气 风狸过去,抬起爪子一拍。 哎?跑了? 面前就是一道肉身皮囊,魂魄早不知去哪儿了。 风狸找寻了一番,无果之后,只得折返,化作青毛小兽蹲在了姜柚肩膀上,有些嘟囔着开口:“跑了,没赶上。” 姜柚咧嘴一笑,伸手按住风狸毛茸茸的脑袋,轻笑一声,开口道:“哎呀,没事,跑了就跑了,下次咱们找到她,揍扁她。去,先把马黄复原。” 风狸点点头,呼一口气吹了出来,马黄已经恢复人身,但还晕着呢。 姜柚扯来一张板凳,笑着说道:“老伯,饿了。” 老人愣了好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这才无奈一笑,感慨道:“还真是人间代有才人出,等着,我给你做吃的。” 老人在不远处忙乎,姜柚也在发问不止。 “你们认识?老伯是炼虚巅峰的妖修对吗?” 老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对,刚才你看见的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她叫点绛,很久之前被蛇咬了,我救过她的命。但我那时已经是千年老药,她心思不纯,想要抓我去炼丹,我没办法,就只能跑来樱江附近藏起来。至于跟你,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她是跟着你来的。碰见她,我也挺意外的。” 姜柚摆摆手,笑着说道:“老伯就别编故事了,不好说我不问了就行了,你这故事编的都不圆。” 老人哑然失笑,转头看了一眼姜柚,挺聪明一丫头啊! “但你要相信,我没有坏心思。等有一天见着了你师父,我会和盘托出的。” 姜柚点了点头,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问道:“这地方,你们怕是待不成了,要不然先去青椋山?我们山头儿地方大,现在也缺人。” 老人笑道:“我们也没法子,只能去青椋山暂避了。” 方才一道魂魄从此地往北,半道上又折返,一路往南,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中。山中有洞窟一处,里头摆放着至少百余美貌女子。是的,是摆放,不着寸缕的站在一间间琉璃屋中。 很快,其中一处屋门打开,赤裸女子迈步走出,蹦了蹦活动筋骨,再一转身,已经穿上了衣裳。 山洞口,有个剑客直捂着眼睛,这场面,君子来了都遭不住啊! “那个谁?衣裳穿好没有,穿好了就出来。” 刚刚准备描眉的女子,被这一声喊到心惊不止,因为她记得这声音。 再想跑,来不及了,泼天剑意已然笼罩群山,别说现在,即便全盛之时都出不去啊! 她缓缓放下手中物件儿,笑盈盈开口:“牧剑仙,没想到你还活着呢。” 牧沉桥淡然道:“托你的福,寿元之火正旺。” 女子缓缓起身,笑道:“牧剑仙绕我一命,这洞穴之中上百处子,由我这老手操控,轮番儿让牧剑仙试试如何?” 牧沉桥咧嘴一笑:“别介,皮囊是好,我都要站起来了。可惜魂魄是你,几千岁的老太婆,想着可就恶心啊!” 女子撕开领口衣裳,晃荡着就出来了。 “你就是好色之徒,装什么?” 牧沉桥面无表情,并指竖划,那具身躯一分为二。 “我是好色,但我只去青楼啊!” 可那魂魄居然又朝着一具皮囊走去。 牧沉桥微微眯眼,已经站在魂魄身后,数道剑影凝做锁链,锁在魂魄脖子上。 “别蹬鼻子上脸啊!你不是喜欢换肉身皮囊吗?我给你换一个。” 随手丢出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妇人皮囊,专门为她准备的。女子只一眼,简直是道心崩溃。 “不,你敢把我往这里面塞,我就点燃魂魄!” 牧沉桥哦了一声,“你点吧。” 已经要被塞进老迈皮囊,女子终于撑不住了,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啊!让我丑,不如让我死!” 半晌之后,女子挑了一具年轻丰腴的肉身,穿着村姑衣裳,走出了洞穴。 牧沉桥早已不知所踪。 确定牧沉桥已经不在此地,她皱着眉头,点了一根香,以心声说道:“牧沉桥还活着,他已经找到了我,知道了分舵的事情。” 有人答复:“一个牧沉桥,小事情,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但总坛没让你动艾禾的转世身,你擅自行动了。” 女子却笑盈盈传音:“我找到了那株重楼。” 略微一沉默,耳边又传来声音:“说出位置,你即刻起重返总坛。” 茶棚那边,爷孙俩准备东去,姜柚已经北山。 走了没多远,便瞧见了个胡子拉碴的剑客。 剑客咋舌道:“至于吗?一点儿都没变啊!” 姜柚皱起眉头,“你是谁?” 剑客来了句上辈子刚认识时一模一样的话。 “在下,牧沉桥。” 见姜柚眉头紧皱,他也不敢开玩笑了,赶忙说道:“方才那人,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宗门之人,名字是叫点绛,宗门叫做籴粜门,就是买入东西然后卖出东西,说白了就是个全是中间人做生意的山头儿。你以后注意着点儿,当年籴粜门想卖了咱们,现在我们又出现了,他们还想继续这生意。” 姜柚嘴角一挑,“卖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卖谁!” 牧沉桥点点头,“行吧,反正你这辈子家大业大,不用怕。” 说罢便御剑而起,直去东边儿。 浮屠洲那边有点儿意想不到的事情,得去仔细瞧一瞧。 ………… 八月十一,北牢之中,刘景浊一身剑伤,连疗伤药都没了。 郑红烛还不忘提醒:“刘人皇,八月十一喽,再这样,可就要错过了。” 刘景浊擦了擦嘴角血水,以罡气作剑,欺身而上。 结局在预料之中,被人随手一剑砍飞。 刘景浊挣扎着起身,啐了一口血水,沉声道:“郑前辈,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真没用,除了能将我体魄磨炼得更牢靠,你想要的,达不到的。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面对的,即便我在你面前心比天高,一旦出去,还是一个样子。” 郑红烛笑道:“急了?之前怎么不说?” 刘景浊点头道:“是急了。前辈想要我强提一口心气,前辈觉得我现在没了剑修模样,前辈也觉得我变得懦弱无刚,都是对的。但你把我打死,你想要的一口气,我一时之间也提不起来的,能保住那最后一口气不散,我已经很用力了。” 郑红烛沉声道:“理由!” 刘景浊沉声道:“早在十几年前,我在十万大山之时,袁公说我不配拿那把剑,我知道我不配,但我总有一天会配的!前辈现在觉得我不像个剑修,我也知道我不像,从选择忍耐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我养的一口剑意,早晚会消磨殆尽。就连之前的第二把本命剑都瞧不上我,别说你了。但我终有一天,会像的。” 刘景浊缓缓抬头,沉声道:“你得放我出去,你不放我会自己出去的,陪你玩儿了这么久,也该够了吧?” 郑红烛微微眯眼,“呵,刘人皇这么凶?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出去!” 话音刚落,人间安子以剑道之主身份现身,整座天地间,已然被郑红烛的剑道围困,刘景浊想开门出去,除非郑红烛愿意。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转过头,沉声道:“散开。” 虚空之中,竟然硬生生开了一道门,郑红烛的禁制也被轻而易举扯出个缝隙。 刘景浊转身一抱拳,沉声道:“前辈是道主,我是剑祖手中那把剑的主人,无论我配不配,都是她的主人。后世剑主拦不住我,让前辈失望了。” 一步高高跃起,过门,一气呵成。 陈桨瞬身过来,笑意不止,打趣道:“本来是玩儿他,结果被他玩儿了。人家明明可以很早出去,却还是陪你过家家这么久,很厚道了吧?” 郑红烛却面色凝重,摇头道:“我没病,不是故意为难他。是这小子没明白事情之严重。他看事情看得过于透彻,不是好事情,一旦最后一口气真的流逝,他想再成为剑修,绝无可能了。” 就像之前破真境,别人都是接受不堪的自己就能破境,他早就与那个不堪的自己坦诚相待了,还怎么破境? 左珩川摇头道:“凡事有利有弊,看事过于透彻,是他境境最强的原因。但也是他修炼的拦路虎。” 话锋一转,左珩川打趣道:“你想这么多,会不会也不纯粹?远古剑修有没有这么麻烦?他们的本命剑呢?我挺好奇的。” 郑红烛摇头道:“远古剑修没有什么本命剑,或者说可以有很多本命剑。上次刘顾舟炼气成剑不是见识了吗?那就是远古剑修的剑,人就是剑。至于神通,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剑修,所学都可以以剑术神通样式用出来,这就是远古剑修不讲理的地方。远古炼气士也做得到炼气成物,但炼气成剑,好像也只有剑修能做到。” 左珩川笑了笑,没说话。 儿孙自有儿孙福,后辈也有后辈运。 回到宅子之后,龙丘棠溪看了一眼,猜到了什么,但没说出口。 刘景浊干笑一声,轻声道:“我……” 龙丘棠溪撇嘴道:“做饭去,我要吃炸酱面。” 第667章 办得到 一年多来,刘景浊头一次去兵庐那边,这次吴赤没躲起来,破境登楼了,就是底气足。不就是那仙器嘛?天材地宝拿来,炼就完了。 可没想到,这次刘景浊又给他出了个巨大难题。 吴赤捂着额头,直叫唤:“哎呀呀!你刘景浊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即便是从前的脊背山,那也是以铸剑闻名的。各式各样的剑匣,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出。弄傀儡之类的,你得找墨家弟子去啊!” 刘景浊笑道:“用点儿脑筋嘛!我现在上哪儿找墨家弟子去?就是在秦家傀儡原有基础上,加上些剑匣之类的,不也很容易嘛?” 吴赤呵呵一笑,白眼道:“容易?你自己去弄吧!” 刘景浊喝了一口酒,沉默半天,看起来很纠结。 过了好一会儿,吴赤只听见刘景浊说道:“做不到也没法子,那这样吧,一年时间,给我弄够二十艘剑舟够用的剑匣?仙兵品秩即可。” 吴赤嘴角抽搐,“你小子当我是骡子呢?撒一把麦麸能吭哧吭哧干半天那样?一年五艘,最多了!” 刘景浊笑道:“十五艘。” 吴赤直翻白眼,“七艘。”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十艘。” 吴赤沉声道:“八艘,最多了!” 刘景浊笑盈盈点头,“成交,过年前整出来四艘不费劲儿吧?欧钰手里都已经积攒出来不少灵兵了。” 也就此时,柳初言落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人来了。” 刘景浊大喜,道:“快去,把人接上,往秦家走。” 柳初言点了点头,化作剑光离去。 传音问清楚是谁,吴赤才明白了点儿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就是那个造出来很多很多杀器的陶景盛?你给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的符兵符甲,也是他设计出来的?你想让他改造秦家那木甲傀儡?” 刘景浊笑着说道:“设想一下,十艘剑舟前方开路,两道背着仙兵剑匣的傀儡各护一艘剑舟,剑舟之上坐镇登楼,两侧几百里各有一尊登楼。能攻能守,能进能退!” 吴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要反攻了?” 刘景浊点点头,“不是大举反攻,但不会再像这四年一样龟缩不前了。” 吴赤沉声道:“我的意思是,不要着急去打造仙兵剑匣,灵宝巅峰的,赶在腊月我给你四十套,明年开始,一月一套仙兵,挨个去换上。最好是让那陶景盛预留出来位置。” 刘景浊摇头道:“可以先打造灵兵,但仙兵数量还是不变吧,逼你归逼你,不能往死里逼,你能做出来八套,估计都要一整年待在火炉旁了。” 吴赤摇头一笑,“这个不用你担心,忙你得去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瞬间消失。 柳初言速度很快,刘景浊到时,他已经拉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到了秦家后院。 刘景浊刚刚落地,陶景盛已经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殿下!” 刘景浊抱拳回礼,也是声音发沉:“终于把你盼来了,有些事得先跟你交代好,陶景盛的名字,不能用,你得想个化名,但最后一辑拒妖传,你的名字会在上面。” 陶景盛笑着说道:“已经想好了,就叫隆山了。殿下还是赶紧带我去干活儿吧,船上半年,我都要闲疯了。” 刘景浊点点头,以心声喊了句秦叔,又喊了老鬼前辈。 两道身影先后至此,秦翻雪落地之后立即挥手,一处小洞天门户当即开启。 对着在场众人抱拳之后,秦翻雪单独对着陶景盛又是一抱拳,沉声道:“盼陶先生久矣,倘若能让这些大家伙上战场冲杀,陶先生功德无量!” 陶景盛惶恐不已,无奈道:“诸位都在战场上拼杀,我做些能做的而已,愧不敢当。” 归海无量摇头道:“别瞎客气了,人皇喊我来是干什么?赶紧说。” 刘景浊也不墨迹,指向陶景盛,沉声道:“老鬼前辈在得到下战场的军令之前,得保证陶景盛的安全,你死,他不能死,明白吗?” 别说两个当事人了,连柳初言都控制不住的抽了抽眼皮,这话太重了。 归海无量倒是不恼,只笑问道:“一个凝神老头儿,比我这个合道境界还要重要?” 刘景浊抱拳道:“合道当然重要,但在我眼里,能少死人,更重要!” 归海无量摆手一笑,“小子不识逗,说着玩儿而已,别太较真啊!放心吧,我死他也不会死的,你们忙你们的,我棋还没下完呢。” 一行人走入小洞天,陶景盛一见那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数百丈之高的巨大身影,略微语噎:“这……要建造如此巨物,耗费的财物,难以估量啊!” 刘景浊笑道:“哪怕建造一具要千枚泉儿,我也要建!” 秦翻雪轻声道:“财物不用担心,那是人皇的事情,陶先生就说能不能造。人力更不用担心,只要陶先生能复刻图纸,我还有十六具是可以动的,建造与它们体型相差不大的东西,很快。” 挖一个方圆几十里的岛屿都用不了多久,何况造自己了。 新岛船坞为何能如此快速造船?就是因为有这些巨大存在,否则怎么可能造船如此之快。 陶景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沉声道:“我得先拆开一具看看,要真能跟秦家主说的一样,最迟明日,能不能复刻,我会给诸位一个答案。” 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刘景浊,沉声道:“最好是能给我找一个能炼稀奇古怪物件儿的炼器师来。”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初言,去把欧钰找来。” 柳初言点了点头,早就习惯了刘景浊喊人不带姓了。刚开始听着别扭,总感觉是长辈叫晚辈,可听习惯了,也就没啥了。 完事儿后,刘景浊对陶景盛抱拳,轻声道:“秦家主教你怎么用,我得去筹钱了。” 秦翻雪笑着说道:“数目太大,我现在真帮不了你,你得自己头疼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走出小洞天,直去戍己楼。 上二楼之后,刘景浊就取出一壶酒,笑呵呵走去东门笑酒身边,将酒递了出去,又笑着说道:“笑酒兄,上次议事喝的酒,我剩下的可不多了。” 二楼,此时杜神、杨冥昭、谈石洲、盖秋期,还有刑寒藻,都在。 几人面面相觑,毕竟人皇很少这副模样的。 东门笑酒神色古怪,反正先喝一口再说。喝完之后,他问道:“刘山主需要钱?” 几个相对年轻的年轻人,这才明白。 几人心知肚明,刘景浊能宰的,一个是神鹿洲龙丘家,因为龙丘棠溪嘛!另一个就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破烂山了,刘姚穿一条裤子,天下皆知。 刘景浊笑着点头,道:“笑酒兄,冰雪聪明啊!” 东门笑酒问了句需要多少,又灌一口酒。 刘景浊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十万泉儿。” 东门笑酒没被呛住,年轻人们眼珠子都要瞪圆了。 十万泉儿?人家破烂山是有九洲最大的灵玉矿,天下六成泉儿都是破烂山铸造的,可……这也太多了吧? 没成想东门笑酒倒是极其平静,只是问道:“很急?那就得人皇手书一封,打个欠条了,毕竟不是小数目,我们宗主那边也好……” 说的是人皇,不是刘山主。 话没说完,刘景浊已经双手递上欠条,当然是署名拒妖岛戍己楼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说道:“早准备好了,顺便告诉姚放牛,不给钱就绝交。” 东门笑酒哑然失笑,摇头道:“不至于,对我们来说数目是大了点,但对破烂山来说,区区十万泉儿而已,宗主倒不会因为这个跟人皇绝交。” 杜神嘴角抽搐,谁不嘴角抽搐?区区十万泉儿,而已?瞧瞧!说的是人话吗? 刘景浊一笑,伸手拍了拍东门笑酒胳膊,叹息道:“多谢啊!我真的没脸跟老丈人借,显得多没出息?” 东门笑酒只笑着说道:“别的可能不好办,只是要钱就很好办,放心吧。只不过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刘景浊摇头道:“卖个关子,到时候再说。” 刘景浊坐去一边凳子上,问道:“如今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各有大军多少在?” 这事儿得刑寒藻答复,她站起来,轻声道:“不久之前,大瑶王朝增兵二十万,都穿着符甲带着符兵。如今只大瑶王朝就有六十万大军了。醒神王朝那边略少,四十万。穿戴符兵符甲之后,将士们战损已经大幅减少了。” 但代价是前面死得多了,因为黄庭之上的妖族,根本到不了后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开口道:“除却战船剑舟之外的大军,还是原来布置,不要去调整。” 转头看向那位女将军,刘景浊笑着说道:“秋期啊,你去新岛找霍犬年,帮他练兵吧。” 杜神一愣,原来霍犬年这么些天不出来,是一直在练兵吗? 霍犬年夜修武道,且是单花琉璃身。 百万人中,难道挑不出来三千有武道资质的?做不到两年开山河,五年总行了吧?武道开山河,其实门槛并不高。不过路好上,却难走。 次日清晨,秦翻雪一句传音,刘景浊从去往北牢的路上折返,瞬身到了那处小洞天。 被拆成零碎的木甲傀儡铺满地面,陶景盛身边放着几十页纸,一夜时间,分解出来的草图。 见刘景浊到此,陶景盛大笑不止,欧钰也压不住笑意。qQxδnew “殿下,办得到!但新造出来的得由人操控,恐怕需要上百人。” 刘景浊略微沉默,问道:“凡人,还是炼气士?炼气士的话,需要什么境界?” 欧钰大笑不止,盯着满地零碎,眼中那种火热,几乎掩盖不住。 刘景浊头一次觉得,欧钰这炼器一道的天骄,名不虚传。 “剑匣需要炼气士操控,金丹足矣。其余的,凡人即可。” 第668章 几个人 一个人,不论是什么品行,好像他只要对某件事有所热爱,那他在这件事前,眼睛是会发光的。 欧钰便是如此。 只一夜而已,欧钰便构想出来一种类似于渡船动力来源的东西,就是让这些巨大傀儡去“吃钱”,就跟他给宋元青造的青铜马车一样,只不过这个大家伙,动一次用的钱可不少。 听完两人解释,刘景浊沉声问道:“需要多久可以做出来第一具?” 陶景盛笑了笑,轻声道:“要是能动就行的,只需要三天。可以先造出来个能动弹的,找来百余人操控熟悉。但要造出能上阵杀敌的,最好是选用雷击桃木、枣木,一月能造出一具是极限。” 刘景浊摆了摆手,叹息道:“树不敢砍了,再砍以后要被人刨祖坟的。” 柳初言转过头,轻声道:“其实,青鸾洲南北两边,桃木枣木极多,就说难河源头,还有却源山以南,再就是有个叫九和国的地方,都很多。” 顿了顿,她又说道:“你可以让杜神跟大瑶陛下说一声,估计很快就能砍来够用的树木。” 刘景浊无奈道:“难不成我还专门去一趟,雷击一次?” 陶景盛查插嘴道:“桃木的话可以不用雷击,就是威能差一些。可以用剑匣与火器找补回来。但木头做的,自身防御没办法提高太多。” 刘景浊想了想,点头道:“这样吧,欧钰回去兵庐,拎出来十个人,铸造木傀儡所用的鼎炉,陶景盛先用岛上现有木材造个样品出来,我去挑人,先上手熟悉。我回去给大瑶王朝跟醒神王朝传信,跟他们买木材。” 交代完后,本想先走的,可陶景盛却传音说了句:“殿下,我是景炀王朝的工部侍郎,这东西我……” 没说完就被打断,刘景浊也没传音,而是出声道:“这个东西,一旦面世,瞒是瞒不住的。但归墟战事结束之前,图纸不能外传。等打完仗,按照十大王朝战功高低,作为奖赏吧。” 看向陶景盛,刘景浊沉声道:“你脑子里记下了,我管不住,但打完仗前不能外传,也不能用去浮屠洲。” 陶景盛皱眉道:“可要是把这个用去浮屠洲,要少死很多将士的!殿下,跟浮屠洲开战以来,你知道咱们景炀死了多少人吗?他们手拉着手,能站出去两千多里地啊!死了几十上百万人了!” 刘景浊转过身,沉声道:“抱歉啊!我有我的考量。更何况归墟战场上死的人,不比浮屠洲少的。” 刘景浊走后,秦翻雪无奈伸手拍着陶景盛肩膀,“陶先生,理解一下,很多眼睛盯着他,要是一碗水端不平,会出问题的。” 欧钰讪笑一声,插嘴道:“有没有可能,浮屠洲战场撑不了多久了?景炀王朝那边,可能不需要啊?” 柳初言略微眯眼,欧钰自然察觉到了这年轻剑修的目光,于是讪笑一声,扭头儿忙活自己的。 柳初言只是觉得,这个欧钰,比想象中聪明得多啊? 今日练拳,出来很早,不到午时刘景浊就顶着一身伤出了北牢。 他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两个人吃。 龙丘棠溪看得出,某人今天很开心。 趁着正开心,龙丘棠溪问了句:“曹风回山之后,需要来拒妖岛吗?” 刘景浊摇头道:“三十年呢,这才过半,他没那么快。” 龙丘棠溪看了刘景浊一眼,“假如呢?” 刘景浊笑道:“真要是有这个假如,先拿下浮屠洲,之后他要是想来,跟顾衣珏一块儿来逛一圈。”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再没说话。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八月十五的月亮,已经很圆了。 龙丘棠溪靠在刘景浊肩头,问道:“你说素女跟姮娥,谁是月宫主人?” 刘景浊笑道:“晓得为什么月宫又叫蟾宫吗?传说偷仙丹的那个飞仙之后,成了月宫一只蟾蜍。所以我觉得,月宫主人,应该是白寒的前身才是。” “那你说古时月与今时月,一样吗?” 刘景浊微微一怔,点头道:“一样的。” 龙丘棠溪点头道:“那就好。” 刘景浊感慨道:“可惜我们看见的日月,都隔了一层天穹,总是看不真切。” ………… 酒铺后院儿,贺知章这是第一次跟着吴业学酿酒,也是头一次到了酒铺的酒窖。 说是酒窖,其实是一处小天地,里边存放两千年前来几代掌柜的酒酿,都是先喝老酒的。 吴业指着几百丈外的酒坛子,笑着说道:“这是我百年来酿的酒,不知道还轮不轮得到喝。” 贺知章不解道:“为什么轮不到?” 吴业并未解释,只是笑着说道:“今日起跟我酿酒,学了酿酒你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柜。跪下,有些事情我跟你交代交代。” 上次跪,还是拜师之时。 贺知章双膝下跪,恭恭敬敬,开口道:“师父吩咐。” 吴业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他们说都说历代掌柜都要叫吴业,是酒铺规矩。其实不是的,没有这个规矩,我死之后,你爱叫啥叫啥,改名梅脸都行。” 贺知章讪笑一声:“师父这话说得,即便没有规矩,可一直这样,我也得守着啊!” 吴业笑道:“随你。第二件事,酒铺之人不得投敌叛变,若敢投敌,那边石碑不能刻他名字,本名。” 贺知章点了点头,心说酒铺两千年,怎么可能有人投敌啊?我贺知章再不是东西,也干不出这事儿啊! 吴业接着说道:“第三件事,酒铺可以存酒,也可以赊账,账本上面谁存酒多少欠钱多少要记得一清二楚。存酒没有时限,没人来喝就一直存着。欠账也没有时限,永不能催账,人死了帐要在。来代喝存酒,喝多少都行,要多少给多少。但酒铺欠账,唯有血亲可还账,其余人的钱不要。若是没有血亲,帐就一直挂着。” 贺知章不解道:“人都死了,为什么还不能消帐?” 吴业沉声道:“人皇登岛之前,没人记得住那么多名字,特别是孤家寡人前来戍边,最后战死了,要是没有账本在,过个几百年,谁记得住那人来过归墟,谁记得他曾为人间戍边?” 贺知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明白了。” 吴业笑着说道:“其实从前那些身份铭牌都是放在酒铺的,以后你就少了一件事,因为现在身份铭牌都是戍己楼往西边儿桃李林挂的。” 说到这了,吴业便问了句:“知不知道为什么桃李林在西边?” 贺知章摇了摇头。 吴业便说道:“因为往西,是回家方向。无论哪洲修士,又或是岛上七姓,祖宗都在西边。因为西边,是九洲所在。” 吴业从袖子里取出两本册子,递给贺知章,郑重道:“账本,配方,今日传你。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做到。” 贺知章恭恭敬敬接过两本册子,轻声道:“师父吩咐便是。” 吴业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酒铺掌柜不跟人起冲突,人家骂你,你就受着。最重要的是,夏檀烟是你师姐,记住了!你得保护她。” 贺知章俯首叩头,沉声道:“知道了。” 这天风和日丽,而北牢之中,有人刚刚挨完打,此时盘膝坐在一片焦土之上。 竹简横在他左手,右手刻字。 左珩川拎着酒走来,站在背后没说话。 可他看见竹简上四个名字时,忍不住的眉头皱起。 他问道:“假如他们就是他们,时间对不上吧?” 刘景浊笑道:“有郦潇潇的事情在前,我估计就是了。另外,夫余国那位邱家少夫人,挺有意思。” 然后刘景浊伸出手指,在竹简上虚划两个名字,没留下印记。 果然,左珩川皱眉道:“两个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想必他已经知道我猜到了,这个机会我给他。” ………… 八荒境内一处洞天,从前一月就能造出来一位有炼虚战力但寿元极短的登楼。可现如今,此地一片死寂,独独一个头生双角的俊美男子在。 正在闭关,已经摸出一条道的陈黄庭,忽然感觉脊背发凉。他猛地睁眼,面前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一位冷艳女子。 这几乎压得他难以起身的妖气,大罗金仙无疑了。 那女子冷冷问道:“你也配姓陈?” 陈黄庭恍然大悟,笑盈盈开口:“是灵炆前辈吧?祸斗跟我说了,当年最强三人之一,陈灵舟的婢女嘛!” 话锋一转,陈黄庭冷笑道:“我怎么就不配了?当年妖族倒戈,你是领衔大妖之一吧?听说本前辈是中土神洲江水之中一窝蛟龙?前辈的哥哥叫做重焦,是陈灵溪的死侍,而灵炆前辈,做了陈灵舟的婢女?可惜后来,陈灵溪跟重焦都被刘顾舟斩了。” 女子眯起眼睛,冷声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恨人族,我兄长跟小姐本就该死,刘……他没错。” 陈黄庭讥笑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被刘景浊委以重任,结果我跑来妖族这边了。陈灵舟让你留守人间,你不也是带着妖族倒戈一击?” 灵炆抬伸手抓住鹿角,轻轻一摇,陈黄庭头顶顿时血流如注。 可陈黄庭还是冷笑着说道:“堂堂八荒第二把交椅,连刘顾舟的名字都不敢提?” 灵炆一眯眼,抬手而已,便硬生生拽下来陈黄庭头顶犄角。 “你最好跟我好好说话。” 第669章 夜深了 在此之前,陈黄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困扰他百余年的犄角,居然被八荒第二人硬生生拔掉了。 即便他痛到仿佛魂魄都在颤抖,可还是没喊出来,只是在原地颤抖,且脸上还是一副癫狂神色,居然在笑。 灵炆手提一对鹿角,笑盈盈道:“可惜了,只是鹿角,不是鹿茸。” 陈黄庭也在笑,不过已经满脸血水了。 “灵炆前辈,既然不恨人族,何必帮着祸斗来要我手里的东西?” 灵炆伸手掐住陈黄庭脖子,笑道:“在其位就要谋其职,我是不恨人族,他算是我跟主人的恩人,是小姐跟我兄长仗着他跟主人的势为非作歹,该死。只不过,他死了,主人也死了。说白了,是这个人间害死了他们,我要为他们向人族复仇。” 说着,灵炆将陈黄庭高高举起,淡淡然道:“东西是你该给的,许给你娘直通合道的路,传给你了。八荒天之骄女,也被你霍霍半数了,该满足了吧?留在手里是想干什么?想着自己打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然后传回拒妖岛,让那年轻人皇想个对策?那你不用费心了,我告诉你,里面装的是浮屠洲通往归墟的海底路线,是你娘走过一遍,确认可以通行的路线。” 眼看着陈黄庭皱起眉头,灵炆继续笑着说道:“不止你娘,三千年来,共有百余潜藏妖族去试路,唯独你娘从浮屠洲一路到了归墟。” 只可惜,有一头鹿妖,生而为妖,却总想做人,嫁人之后,乐不死八荒啊! 陈黄庭已经几近气绝,被这妖气压制,他无法运转灵气,只能像个凡人一样呼吸。但是现在,他呼吸不了。 灵炆见他要撑不住了,这才放下手臂,冷笑道:“想要以此保命?交出来才能保命,让你逍遥快活了好几年了,够仁至义尽了吧?” 陈黄庭缓了好半天,这才沉声道:“我没带。” 灵炆皱眉道:“在什么地方?” 陈黄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拒妖岛,被我移栽到院子里的桃树。我娘的身份铭牌挂在上面,东西在铭牌之中。” 灵炆神色冰冷,“你可真是空手套白狼啊!” 陈黄庭嘿嘿一声,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癫狂。 一双通红眸子盯着灵炆,一张嘴连牙齿都是血。原本极其俊美的模样,此时居然显得,有些邪魅。 “那,你杀了我吧!” 灵炆却只是冷笑一声:“求死?想得美。快些破境合道,将来合道下战场时,你要冲在最前面,让你拒妖岛的昔日同袍将你分尸才好。” 说完之后,灵炆已经转身,一步便出了此地洞天。 又是一步,不知道迈出去几千万里,灵炆已经身处一扇门户之前。 “祸斗前辈,东西在拒妖岛,陈黄庭的院中,桃树上的身份铭牌。” 对面有人苦笑道:“妖帝还是不要叫我前辈了,祸斗此生想再入大罗金仙,绝无可能。” 灵炆淡然道:“你岁数大,担得起的,还是先想法子取来东西吧。” 祸斗恭恭敬敬抱拳:“遵命。” 等到灵炆消失不见,祸斗笑了笑,笑着又摇起来了头。 “陈黄庭啊!用你一条命,换拒妖岛上暗桩现身?真是打的好算盘。算起来,拒妖岛那边还赚我一个红酥呢,算我输一局?不尽然吧!” 狐窟里,白衣狐女今日又很高兴,到黑牙儿身边,笑着说那个贵公子今天又来了,说让她再等等,等到拿下拒妖岛,就把她娶回家。 黑牙儿在搓洗肚兜,听见这话,笑了笑,还是老样子,就是说让狐女开心的话呗。 可今日,笑完之后,狐女沉默了。 黑牙儿也没说话,等着狐女开口。 过去了很久很久,狐女呢喃一句:“弟弟,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黑牙儿也沉默了,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道:“姐,你知道这是你第多少次提那位贵公子了吗?” 狐女一愣,“难道你数着啊?” 黑牙儿点了点头,道:“我数着呢,七十七遍了,他找了你七十七次,跟你说了七十七次这样的话对吗?” 狐女再次愣住,黑牙儿却是放下手里的活儿,笑着说道:“姐,我就是一只小小蟋蟀,我也想活命,但靠别人靠不住的,你也一样。狐窟九洞,咱们这洞有多少狐女?大几百有的吧?你说他有没有可能,跟别人也这么说呢?” 这是几年来,黑牙儿头一次不向着白衣狐女说话。 狐女笑了笑,“黑牙儿,你肯跟我说真心话了?” 黑牙儿低声道:“话都是真心的,就是有些话,像今天这个,说出来你会很伤心。” 狐女又笑了笑,是苦笑,也像是惨笑。 她缓缓起身,走到黑牙儿身后按住黑牙儿脑袋,轻声道:“我来之前泡了澡,用了最贵的熏香,泡了很久。你……你要是不嫌我脏。” 黑牙儿转过身,略显无奈,“姐,你知道我不知那个意思。” 狐女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脑海之中无数字词穿梭,可能拣出来的却没几个字,所以她最终还是说了句:“我拿得出手的,就是这副肮脏皮相了。你要是嫌脏,就闭着眼,别看。” 黑牙儿愈发无奈,苦笑道:“我真不嫌弃,可我当你是姐姐的。” 狐女忽然哈哈一笑,“你这家伙,想得美啊!逗你玩儿一下,当真了?” 她从袖口取出个百宝囊,轻声道:“呐,送你了。” 说完便背着手,一蹦一跳地往前方跑去。 走出去几十步,她忽然回头,问道:“听说人族对冰清玉洁这四个字看得很重,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个干净的人?” 黑牙儿开口道:“我听人说,没有人是真正干净的,但只要心干净了,人就是干净的。”仟韆仦哾 狐女点了点头,“感觉很有道理,不过我没太懂。” 回到自己屋子里,一面铜镜,里边儿清清楚楚映着一张漂亮脸蛋儿。 笑盈盈的,自言自语:“真好看啊!” 随后,她取出花了半数积蓄买来的药丸子,剩下半数积蓄在一只荷包里。吃下药丸,哼着从前羞于开腔的小曲,今日总算是能自由些了。 只是,声音渐渐小了。 没过多久,正在晾晒衣裳的黑牙儿瞧见了有人扛着个麻袋往后院走,他看了一眼,然后回过了头。 从此以后,这院子里再也没了喜欢穿一身白衣的狐女。 喜穿白衣,是因为她觉得白衣干净。 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黑牙儿姗姗来迟的真心话,而是唯一一个能与她谈心的人,她主动往上凑,人家却不要。 她最后一个念头或许是,下辈子一定要干净点儿。 后来在某个夜晚,黑牙儿拿着荷包,呢喃一句:“下次再见,你肯定很干净,没人比你更干净。” ………… 一艘渡船要在后半夜离开,刘景浊便去北边儿读书人的地盘儿逛了逛,拒妖传第二辑就要面世了。两年,这帮读书人写完了拒妖岛六百年。 刘景浊是来提个醒儿,给忙活着写最近三百年的那个女学子,就她最是跳脱。 自刘景浊登岛以来,只能是人皇,不能单独写刘景浊,也不能写人皇就是刘景浊。 女子板着脸,也很纳闷儿,反正就是不情愿。 刘景浊只得想了个折中法子,到天下再无归墟战场那天,有刘景浊在拒妖岛的一版,先交由栖客山,等到该面世的时候,再发行于天下。 还好是孙犁来了,要不然真过不去。 两人各自提着酒,并肩而行。 刘景浊叹息道:“这丫头,怎么这么执拗?” 孙犁笑道:“你是不知道,扫上山路,现在已经成了栖客山的一种习惯了。你这位扫雪先生,深得学子尊敬。他们上了拒妖岛,知道了扫雪先生原来就是人皇,还做了这么多事情,自然想要维护他们的扫雪先生,想要很早去告诉世人,那些个邸报都是谣言。那丫头找了好几次我,说能不能先把最近一版编撰完毕,率先发行?” 刘景浊无奈摇头,“这不是胡闹吗?” 答案自然是不行,谁都知道不行。 但孙犁也好奇,他轻声问道:“不说拒妖传了,哪怕只让鱼雁楼刊发邸报,你的那些个屎盆子也能拿开,为什么不呢?天下大会之后,凡是如今的顶尖山头,一流二流山头,都知道你就是人皇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怕人皇身份被人知道,我是不想这么快被洗干净。也不怕告诉你,我现在一身黑全是别人泼的,在洗之前,我自个儿泼几道,以后一起洗嘛!” 孙犁恍然大悟,打趣道:“不会真要去找一帮小姑娘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孙先生终究还是学坏了啊!” 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说道:“大概就是做几件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事儿,杀几个世人眼中不该杀的人。” 走出门,刘景浊又取出一封信,轻声道:“你回去时,我那大弟子差不多也该完成学业了,帮我把信转交给她。” 孙犁接过信,退后几步,郑重作揖:“刘先生无须远送,夜深了。” 刘景浊都举起手了,又换作揖为抱拳,笑着说道:“孙先生一路走好,夜深人静,天明前奏。” “告辞!” “珍重!” 第672章 七年八年 归墟戍边,从前是赤脚过冰原,现在是三伏天过火焰山,一双鞋或是一缕风,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二楼摆着一张太师椅,青年人双手拢袖,闭目养神。而另一帮年轻人,几个盯着沙盘,几个盯着舆图,不断有人在问话,刘景浊在不断答话。 问的是救不救,答的,是救,不救。 正月以来,二楼修士就没下过楼,根本没机会下楼。 从前不爱喝酒的杜神也有了个酒囊,隔一会儿就要灌一口。 都是炼气士,却都熬得眼珠子布满血丝。 这都不是事儿,最让他们难受的是,有些人,只要错一步,真的就救不了。救他一人,要死跟他同境的几个人,每每如此,刘景浊的答案就是不救。 也是到了现在,杜神才明白,为什么他要专门放一具替身在此了。 就是为了背这个骂名!将来输了还好,人都死光了,什么风言风语都无所谓。可要是赢了,有一天忽然被人起底,说戍己楼在很长一段时间,明明可以救人,却偏偏不救,天下人会怎么想? 可现在,他在二楼,日后天下人只会骂他。 不久后,天亮了,攻势终于缓和了些,大家也终于能歇息片刻了。但也只是去喝口水,洗把脸,都不敢下楼。 刘景浊起身往宅子外面山巅去,刑寒藻紧随其后,直到上了山巅才问道:“已经到了预期的三千里,为什么还不退守?越往前就越难,对面也会越快的!他们的登楼修士源源不断,我们耗不起!” 这是刑寒藻头一次对刘景浊这么说话,其实就是怪刘景浊为什么不见好就收。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反攻一开始,就不能退了。剑舟、木傀儡源源不断往上增加,一年战死三个登楼,我可以接受。” 刑寒藻红着眼,哽咽道:“知道你第三次说不救的那个人是谁吗?若非剑舟及时,他真就死了!你怎么对……” 刘景浊沉声道:“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刑寒藻擦了一把眼泪,冷哼一声,扭头儿回了宅子。 她跟差点战死的那个人不熟,可……山主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就能对朋友不救呢? 怎么会不知道,谁在什么地方,他们几个让谁去了哪里,脑海之中有一张清清楚楚的图,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就因为他楚剑云跟我关系不错,难道就因为黄羊府跟青椋山算是盟友,就得去拿两个登楼修士的命,去赌他能活? 防的时候,尽量都别死,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但攻的时候,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忽然一顿。 因为方才一念之间,扪心自问了一番。 倘若那个人是龙丘棠溪,救吗? 然后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自嘲道:“伪君子!” 刑寒藻返回院中,轻声道:“杜神,你歇一会儿吧,我盯着。” 杜神没回头,只是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他很不习惯,因为总觉得辣喉咙,可要的就是这样,提神。 喝完酒后,杜神才说道:“战场上不熟的人没救,可熟人救了,怎么服众?找不到借口的。” 刑寒藻走去沙盘边上,呢喃道:“我知道,可我不忍心。” 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怎么就那么难? 杜神沉声道:“还是那句话,尽我们所能,少死人。”Qqxsnew 山巅那边,霍犬年跟温落一同落地。 温落说道:“中岛的大阵,建成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本体出关估计还需要些时日,我出关上战场之前,谁都不能去。” 温落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 霍犬年又说道:“大致有了个方位,但有数十条路之多,拿不准,且跨度实在是太大了,我们派人去看看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了。” 霍犬年一愣,好不容易在刘景浊面前硬气一回,“不了?!难道就放任不管?” 刘景浊点头道:“就是放任不管。” 霍犬年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我知道你肯定已经有了对策,但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看了一眼。 霍犬年一缩脑袋,只得叹息。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霍犬年,沉声道:“等我破境,快了,再撑些日子。等我上场,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霍犬年撇嘴道:“即便你破境炼虚之后,能力压妖族登楼,可你总不能一直待着不下场吧?上次玄衣那手你也瞧见了,人家不是不敢杀你!” 刘景浊淡然道:“我破境之后,就不是他们杀我了!” 除非你们妖族派合道下场! 那就试试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人会不会有分身下场。 海边宅子里,含桃花已经有花苞开始放出花瓣了。 刘景浊拎着崭新酒葫芦,坐在含桃树下,读着栖客山寄来的书信。 想不到啊想不到,姜柚居然也跟着待在栖客山,去读这剩下三个月的书。 白小豆说,想带个朋友回去青椋山,这几年都是跟他们在一起。还有两个家世不好的,在这个年里都没了亲人,其中一个想要拜入破烂山,但她胆小不敢说,所以白小豆想问问师父,能不能跟姚宗主或者瑶姨说一声?另外一个想留在栖客山,但栖客山好像嫌他笨。 简直就是扯来扯去一大堆,想起什么写什么。 不过这字,倒是越来越板正了。 后面的,明显是姜柚的字,简直了,一笔一划全往人想不到的地方去,刘景浊真想隔着千万里一巴掌扇过去。 倒是信中提到的牧沉桥,让刘景浊有些没想到啊! 第一版拒妖传里,如今不知死活的人中,就有他。 收起信,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含桃树,呢喃道:“御剑过海,三个月了,再慢也到了中土了吧?” 的的确确是到了中土,可龙丘棠溪根本没有回青椋山,更没有回神鹿洲。 三月初三,一道寒光掠入十万大山,以极快的速度过数万里,到中心处,稳稳当当落在小西峰。 龙丘棠溪看向不远处的黑衣剑客,轻声道:“换我了,曹首席回吧,不过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能告诉刘景浊,一定不能!” 曹风抱着剑,嘟囔道:“不去不去,不是说十年吗?这才第七年啊!弄得像是我拆散了你们似的。” 龙丘棠溪摇了摇酒葫芦,笑道:“不会,他陪着我呢。这两年相继破境几个合道,再拖下去你就压不住了,得我来。” 曹风嘟囔道:“不走不走!我答应了死猴子守十年的。” 龙丘棠溪见自个儿说话对这位合道剑修作用不大,便笑盈盈喊道:“剑灵!” 有个少女嗖一下出来,满脸谄媚,“呀!主人的媳妇儿来了!” 龙丘棠溪瞄了一眼曹风,淡然道:“赶他走。” 剑灵点了点头,跳起来就是一记飞脚,“走不走?” 曹风摔了个狗吃屎,起身后哭丧着脸,嘟囔道:“我……” “滚!” “得嘞!” 曹风对着龙丘棠溪重重抱拳,沉声道:“龙丘姑娘,深渊里那家伙的话,不能信。” 龙丘棠溪点头道:“放心,我有剑。” 又一转头,“剑呢?” 剑灵嘿嘿一笑,“来了来了!” 一把剑自小西峰下方破土而出,破天之后再度折返,落在龙丘棠溪面前。 此时人间不知多少人侧目看来。 曹风真是见识了,估计死猴子都没见过啊! 可龙丘棠溪瞧见这天下剑之祖宗后,终于知道刘景浊那只几十丈的法天相地背的到底是什么剑了。 剑灵又是一脚,踢飞曹风。龙丘棠溪这才问了句:“他……你还觉得他配当你的主人吗?” 剑灵歪头一笑,问道:“难道龙丘姐姐不知道没了这些破事儿羁绊的主人,是个什么模样?” 龙丘棠溪一愣,脑海之中浮现那个仗剑开天门,让大罗金仙下来受死的画面。 她嫣然一笑,呢喃道:“是啊!他不配,还有谁配?” “死刘景浊!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啊?” ………… 蜀地丈人山,又叫青城山,不过与那陆青城关系不大。 有个少年人在山下闲逛,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中年人,一身儒衫。 陈灵舟好奇问道:“怎么不扮老了?” 孟休并未废话,只是说道:“浮屠洲决战之日,我需要你出手,那位年轻教主也会出手,包括我自己。” 陈灵舟诧异至极,问道:“你?转性了?” 孟休笑道:“前辈只说答不答应就行了。” 陈灵舟淡然道:“别说浮屠洲,拒妖岛决战之日我都会去的,我那大侄子做得很好,我能不帮手吗?” 孟休点头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记得刘顾舟当年养过一条紫泥鳅吗?” 陈灵舟笑道:“记得,他饿得没法子了,好不容易抓来的,却一直不愿吃。后来老蛟上门,他觉得自己必死,就把那泥鳅放进了青泥河。” 孟休沉声道:“她还在,左春树护着走了稚子江化蛟的那个就是。” ………… 湫栳山一处深渊大井之外,有个中年人坐在地上,井口有一道虚影。 虚影沉声道:“龙丘棠溪拿得起剑神的剑,我好饿!” 孟休沉声道:“再等等,不久后先让你吃个半饱。” 虚影怒道:“不久是多久?” 孟休深吸一口气,“七八年,最多八年。” 话锋一转,孟休声音也有些发冷了。 “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你答应我的呢?” 第673章 前辈有娘吗? 年年春末夏末,扶舟县就是多雨时候。 有个剑客路上耽搁了好几天,终于是到了青泥河畔的客栈。 他迈步进门,摘下斗笠,喊道:“麻烦给我一壶关姑娘酿的酒,再麻烦给我一碗杨姑娘下的面!” 虞河睡梦中修炼一夜,早晨起得早,就在客栈擦桌子扫地。 梧丘依旧木讷,但总是会去拿酒的。 她拿来一壶酒,放在黑衣剑客面前,说话时还是面无表情。 “杨姐姐还没回来呢。” 曹风哭丧着脸,嘟囔道:“我的运气咋个这么差啊?杨姑娘去哪儿了啊?” 梧丘一下子愣住,好像不会说了。 虞河赶忙走过来拉住梧丘,轻声道:“梧丘姐,你忙你的,我跟客人说。你要是累就歇一会儿,待会鲍酬会来帮忙的。” 曹风有些诧异,这有些冰冷木讷的丫头,还得人哄着? 于是他问道:“怎么个回事?你们是找人看铺子,还是找祖宗得供着啊?” 虞河转过头,笑呵呵说道:“我们杨掌柜说了,她乐意请个祖宗供着。” 呦呵?小子挺横啊! 正此时,有个女子拎着菜篮子回来,老远就喊道:“虞河,怎么跟人说话的?” 虞河扭过头,笑嘻嘻说道:“开个玩笑嘛!这位客官背着剑,当然不会禁不起这种玩笑了。” 杨念筝瞪了虞河一眼,走上前来,歉意一笑,然后轻声道:“客官要吃面是吧?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做。” 曹风抿了一口酒,摇头道:“不了,以后机会多的是。明早上我来吃杨姑娘的面,我先去我的拦野台看看,山主这名字起的,极合我心意啊!” 他起身按住虞河脑袋,笑道:“小子,别这么横啊!客栈是我们青椋山门面,你这么横可不行!” 虞河从来不知道什么曹风什么首席什么拦野台,但杨念筝知道啊! 杨念筝瞪大了眼珠子,诧异道:“曹首席吗?” 曹风咧嘴一笑,拎着酒起身,“我暂时有点穷,先挂账啊!俸禄发了再给你。” 说罢,迈步出门,化作一道剑光往南去。 虞河瞪大了眼珠子,许久之后才扭转回头,咽下一口唾沫,问道:“杨姐姐,这也是我们青椋山人?” 杨念筝重重点头,笑的合不拢嘴。 “是啊!不过按照山主说的时间,他要十几年后才会来,没想到提前来了。” 以后终于不用咱们陈掌律一个人操心了! 杨念筝怎么会想不到,合道境界的曹风,会比百节还不靠谱儿。 来时隐藏的极好,现在登山,曹风并未遮掩。绕过青椋山,越过泥鳅湖,落在拦野台上,一气呵成。 落地之后,曹风才知道为什么给这座山起名拦野台了。 生在邰城,长在成纪,风俗习惯与旧扶舟县差异不大。农家院子都喜欢把门口的拦水石阶叫做拦野台,其实就是阻拦雨水进门。不过多年以来,也有了个台前为野,台后为家的说法儿。 这座拦野台,百丈余高,朝南一面,简直就像是被人刀削出来死的。 曹风笑意不止,感慨道:“曹啸山流浪几千年,终于是有个家了。” 才略微感慨一番,耳边便传来人声:“哪儿有回山先去自己山峰的?不先拿你拦野台印信?难不成我主动上门给你送去?” 曹风一愣,哎呀呀!懒散惯了,忘了青椋山再自由也是一座山头儿啊! 他赶忙迈步去往青椋山,一息便至。 陈文佳跟阿达站在一块儿,还有方杳木。 这里头就方杳木最不抗揍了。 阿达瞄了曹风一眼,言语流畅,一点儿不磕巴:“你,没规矩,惹掌律生气了。” 曹风立马儿哭丧着脸,冲着陈文佳点头哈腰的,那叫一个卑微啊! “掌律妹妹,我知错了,这不是懒散了一千多年,一下子没适应嘛!给个机会,我就改!” 陈文佳板着脸,丢去拦野台印章,沉声道:“你的名字早就在牒谱之上,无需加录。闲的时候懒散可以,有事了要是还懒散,就别怪我传信山主告状了!” 陈文佳心说,是,现在青椋山你境界最高,可笑雪峰还有个张五味呢! 曹风点头不止,随后就是语出惊人了。 “都瞅谁不顺眼,知会一声,我去砍烂他家山头儿。” 陈文佳冷笑道:“我瞅妖族不顺眼,去把八荒给我砍烂!” 曹风神色尴尬,“那就得再修炼些日子了。” 陈文佳想了想,开口道:“正好,姑苏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姑娘,你去看看。周放跟关荟芝带着乔青鱼去了金陵,现在还在路上,宁琼在跟着,她境界不够,你跟着护送一程吧。” 曹风笑道:“得嘞,就去!” 说走就走,连那个小姑娘的名字都没问就去了。 陈文佳嘴角抽搐,扭头看向阿达,问道:“他一直这么嬉皮笑脸?” 阿达想了想,开口道:“我跟他,不是很熟,但他天天挨打我是知道的。” 陈文佳捂着脑袋,在这山头儿当掌律,是真的累啊!瞧瞧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模样啊? “让袁塑成给山主传信,就说曹风来了。还有啊!白小豆跟姜柚赶在过年前会回来的,大家尽量都别走远,已经好几年过得很没年味儿了。” 言下之意,其实是告诉大家伙儿,想吃肉的,死远点吃去。 明年还会有个姑娘到青椋山,山主早就传信说了,会随着青椋山渡船一块儿回来。 青椋山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主人却没在。 ………… 北牢之中,刘景浊打坐良久,还没破境意思。 人身天地之中,刘景浊盘坐昆仑山巅,对于搭建楼阁,竟是毫无头绪。 不知道要把这座楼搭建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搭建。 外界三位大前辈,眼瞅着刘景浊坐了一个多月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说不着急是假的。 郑红烛实在是看不下去,说要学他刘景浊。说完便瞬身过去,抬手一巴掌,打断其思索。 “从前的刘景浊,不是最容易顿悟吗?怎么现在不行了?破真境而已,有这么难吗?”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轻声道:“真境不难,随时,但炼虚一境有点儿不容易,但能破。可想要观想一座楼阁,根本没有头绪。” 郑红烛气笑道:“怪不得,你小子想连破三境,一步登楼?” 刘景浊取出个酒囊,灌了一口酒,呢喃道:“总该有些追求嘛!到九月我就整四十了。从前说四十岁要重返登楼境,说出去的话不能当屁放啊!” 郑红烛一笑,“不用灵气,与你打一场,找找灵感?” 刘景浊讪笑道:“那不是欺负前辈吗?” 可郑红烛却拔出耕读,一脸认真。 刘景浊这才缓缓起身,咧嘴一笑,轻声道:“那我也不用武道修为,我们比拼剑技即可。” 话音刚落,两剑相撞,清脆声音此起彼伏,两人有来有回。 左珩川与陈桨齐身落地,笑盈盈看向不远处山巅。 焦土之中,两剑客仗剑厮杀,怎么跟跳舞似的?只不过剑子身形潇洒,但刘人皇,略微难看了些。 又看了片刻,左珩川咋舌不已,开口道:“这小子,出招是不太好看,但全是杀招啊!你看他出剑,就没有什么套路章法可言,就是为夺命。” 陈桨无奈道:“你就真不钻研兵器?一门心思算卦?这哪儿是剑术啊?这是刀法、枪术,还有拳法,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简直就是一锅乱炖。只不过,有一样你说对了,全为夺命,都是杀招。” 左珩川伸手摩挲下巴,道:“之前刘顾舟被借尸还魂,他说刘景浊剑技太差,我看着也不差啊!” 陈桨都不想搭理身边这位人间渔子,可架不住他一直问啊! 陈桨只得说道:“不管是什么,只要吃进去就是自己的,他拿刀枪杀招用到剑招之中,怎么就不算是剑技了?刘顾舟所说的剑技,跟我们的可能有点儿差别。” 正此时,刘景浊单手提剑朝前一点,郑红烛则是弯腰转身,顺势下扫去挑脚筋。 哪成想刘景浊右手剑换左手剑,一跃而过,居然以剑身拍了郑红烛后脑勺。 这要是换成凡人,估计就脑袋开花儿了。 郑红烛摸着后脑勺起身,气笑道:“你小子还真不留手?换个法子,神游对神游,互换一剑?黑馒头啃了一年多了,互换一剑,让渔子拿出仙丹疗伤多好?” 左珩川取出一枚丹药,笑道:“人皇老爷不开口,非要啃自己的黑馒头,你要是开口,我丹药管够啊!”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也不晓得是谁跟我哭穷,还管够? 不过他还是对着郑红烛说道:“算了,没啥意思。前辈有开天门体魄,我有双花琉璃身,真压在神游境界互换一剑,就是挠痒痒。” 哪成想郑红烛抬手一剑,已然斩出。 刘景浊倒飞出去千丈,虽稳稳站住了,却收回独木舟,根本没有反击意思。 结果郑红烛一笑,轻声道:“你爹用命换来的机会,被你浪费了。” 刘景浊头都没抬,只是说道:“前辈,激将法对我真没用。” 郑红烛又说道:“方葱为护你而死,虞长风也是,他们的死是为你铺路。”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还是无动于衷。 没用?郑红烛戏谑一笑,“我要为老不尊了。” 下一刻,郑红烛轻飘飘一句:“哪天人间没你了,龙丘棠溪会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怀念你。” 某人瞬间黑脸,双手已经各自拿了一把剑。 “安子有娘吗?” “谁没娘?” 有人提剑而起,“那我干你娘的!” 第675章 九口井 酒铺不远处,刘景浊蹲着喝酒,荆浴佛居然主动凑了上来。 四月战场上荆浴佛受伤不浅,一眼就看得出还有暗伤。 那种翘在舌尖上的中原官话,听得刘景浊脑瓜疼。 他只得笑着说道:“你说越地方言,我听得懂。” 然后不远处一个金丹境界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珠子看向这边,估计他心里在想着,这话好听归好听,怎么一句听不懂? 九洲方言,中土官话走哪儿都差不多能让人听懂,北边儿说话都还罢了,南边方言,好听是好听,但就是听不懂。 荆浴佛说道:“彭知命没了,富柏山没了,我也就跟他们关系还算可以。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彭知命一直在求死,用他一命换了三个年轻人,也算死得其所了。” 荆浴佛忽然说道:“我从来不恨景炀王朝,只是我不能去面对它。” 说着,他灌下一口酒,感慨道:“说真的,我觉得景炀王朝灭南越,灭的好!起码在景炀王朝,老百姓受朝廷欺负不会太多吧?” 刘景浊想了想,开口道:“仗势欺人不会少,但绝不会太多。景炀王朝不会没有贪官污吏,但也绝不会太多。怎么说呢,从太祖到现在,历代皇帝都明白一个道理。” 荆浴佛好奇问道:“什么道理?” 刘景浊笑道:“宁得罪世家,不得罪百姓。” 荆浴佛哈哈一笑,“说的对。” 刘景浊忽然转头,问道:“你是一方渠帅吗?” 荆浴佛沉默了片刻,扭过头,问道:“假如真的是可以用符水治病,吃饭前只要跪在米缸前祈祷,米便不减反增,且能一直如此,会怎么样?” 刘景浊淡然道:“那就没人种地了,都跪求教祖,吃菜灭魔就好了。什么时候全天下都这样了,那就是人族灭亡之时。相比归墟战场,这个其实更可怕。” 荆浴佛点了点头,笑道:“我是渠帅,而且各洲之地都有东西南北四方渠帅,合计三十六人,我是其中之一。从前,我是明教虔诚信徒,吃菜灭魔,忠于教祖。” 刘景浊问道:“从前?那现在呢?” 荆浴佛笑道:“老廖的云吞,肉馅儿的。” 刘景浊笑出了声,起身拍了拍荆浴佛肩膀,轻声道:“别存死志,人间劫难远不止如此。不是非死不可的时候,最好还是别求死。” 荆浴佛笑道:“最早来拒妖岛的,都是心系天下的真正戍边人。后来的,像我这样的,都是失意人。现如今瞧着是人多了,可没了那种意思了。” 说到底就一句话,真正为戍边而来的人,死得差不多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不是这样的,你还是没想通。” 说着便扭头离去,因为吴业提着酒往这边走来,刘景浊不想继续待着。 看着刘景浊提着酒葫芦走了,吴业无奈苦笑,打开酒壶自己喝了一口。 看来想上战场,没那么容易啊! 北牢之中,刘景浊一场架刚刚打完,安子与人皇,各自鼻青脸肿。 一场架真就打了一个多月,刘景浊气才消。 左珩川笑呵呵取出两枚丹药,问道:“打够了没有?要是还没有,我丹药管够啊!” 这俩人,虽然没用灵气,但瞧着都很尽兴。 各自吃下丹药,郑红烛问道:“这不是挺有冲劲儿吗?说一句龙丘棠溪,跟我死磕到现在?” 刘景浊冷声道:“你要再敢说,我还跟你死磕!” 郑红烛笑道:“修行,急归急,但有个道理你要懂。” 刘景浊抬头看去,郑红烛轻声道:“行则行,停则停。一步登楼想都不要想,你的登楼境界不是能靠自身修出来的。” 泥丸宫中的那道封印,也不是他刘景浊自己能揭开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明白了,不强求登楼了。” 郑红烛气笑道:“那你等什么呢?破境去啊!”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是一窍不通,不是通了一窍。”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今日几月初几?” 左珩川答道:“丁未五月初九。” 刘景浊笑道:“周岁四十,虚岁四十一了。” 迈步往外走去,自身那座天地,已然风起云涌。 有个身处雷泽之畔的少年人,不知何时已经搭建出来一座草庐。 见有人背剑至此,少年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啊!想明白了?” 背剑青年笑道:“我自进那无门之门以来,好像就是一身力气没地方施展。跟安子打了一架,忽然间有一点点想通了。” 人永远举不起来自己,我在我山中,看得越清,就是看得越浊。 而眼前少年,是另一个我,另一个在看我的我。 少年人笑着抱拳:“保重。”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有什么好保重的,这不是每日都在见面吗?” 少年人点头道:“也是,只需扪心一问,你我自会相见。刘景浊,这才是求真我。” 背剑身影朝前一步,与少年人身影重合。 一时之间,天幕风起云涌、雷霆窜动。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观想不出来一座楼阁了! 我这黄庭宫,便是楼阁所在,早在楼上,又如何登楼? 开天即登楼! 不过暂时做不到。 戍己楼上,刘景浊忽然说道:“一线五六战场回退五百里,四六战场回退三百里,三七战场回退百里,摆个口袋阵。” 杜神转过头,沉声道:“这样一来,边缘战场会压力很大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压力会在中间。” 此时众人忽然注意到,沙盘之上有个红点,在以极快的速度往东去。 柳初言大喜,问道:“重回真境了?” 刘景浊笑道:“到了真正求真我,炼虚也就一气呵成了。” 一道浑浊剑光落地中岛,老规矩,扛起城楼,再次往东。 剑光虽浑浊,但炙热无比,沿途往东,近千里之长的剑光几乎是横切过去的,所到之处登楼之下的妖修当场便会被搅碎。可那剑光过人身却不伤人。 剑光掠过五六战场,到一万七千里处,丢下城楼。 正好身处城楼不远的一头登楼妖族破口大骂,这狗日的又来了,又得跌境! 刘景浊站立城楼,剑气肆虐几百里,但凡妖修,炼虚之下连他的剑气都承受不住,当场便被搅烂。 朽城城头,不差先生皱眉道:“最不愿看到的还是来了啊!妖族天生的克星。本就杀力极高,双花琉璃身的体魄加上这炼虚境界,已经有登楼战力,且凡是妖族对他,就要受其压制。此时此刻,他站在海上,对于我们来说,是比龙丘棠溪或左春树更可怕的,除了身上有符箓的那十个,只登楼境界,与他交手必死!” 祸斗却是一笑,“得亏只是炼虚,要是破境登楼,他真敢杀上朽城来。” 话锋一转,“身怀远古雷霆,又是大地之皇,天生克制妖修鬼修以及一切邪祟,没法子的事儿。” 说着,忽然一皱眉。 因为玄衣已经直冲刘景浊而去了。 不差先生笑道:“他们十个有符箓在身,倒是不会被压制。” 此时海上城楼,玄衣悬在水上,刘景浊双手各持一剑,站立城楼之前。 刘景浊微微眯眼,低头看去,笑问道:“玄衣,这个名字不太好。有件事我一直挺想问问你,你前世生在北边俱芦洲吧?那你身上的蛇呢?” 然后,刘景浊已经祭出那尊只百丈高的法天相地。 玄衣深吸一口气,举剑指向刘景浊,沉声道:“这辈子,我不是谁脚下的奴隶了!还有,你不是他,差得远!” 朽城那边,不差先生好奇问道:“你们?” 祸斗沉声道:“都是远古真神的奴隶罢了。我在南海洪胜山被火神擒拿,他是剑神横扫俱芦洲时,踩在脚下的玄武!” 顿了顿,祸斗说道:“浮屠洲那边,差不多准备好了。” 只是牵制人间最高处十二人的事情还没准备好,否则……呵呵。 戍己楼上,杜神问道:“多久换防一次?” 刘景浊摇摇头,“这次上去,仗打完之前就不下来了。现在那十个家伙用吃屎的力气都别想杀我,但他们身上都有能抗住我压胜的符箓,我也很难杀他们。我会只在城楼留下本体,两道分身在各个战场上驰援。” 而此时的浮屠洲战场,新鹿王朝、朱雀王朝、景炀王朝,三大王朝夹击,对方一直在退,看起来,好像很快就要结束这场灭洲之战了。 在某处深渊,就是关押金鹏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九口井,但这九口井,有六口是枯井。 有个黑衣青年落地此处,手中拿着一枚漆黑令牌。 金鹏都懒得睁眼,但长潭却一用力,捏碎了令牌。 束缚金鹏的紫气锁链,在令牌破碎之时,同时消失。 金鹏再睁眼时,已经化作人身,修为尽数恢复。 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你要放我?” 长潭沉声道:“父亲,说实话,我不想放你,我是没办法。哭风岭是大先生一手建成的,我跟师傅的命门在他手上,他要我放你,我不得不放。” 金鹏沉声道:“战事如何?” 长潭苦笑道:“兵败如山倒。” 话还没说完,金鹏一把抓起长潭,瞬身跃出深渊。 两人出去之时,无尽深渊两侧便有不断巨石掉落,很快人间再无此处深渊。 长潭皱眉道:“父亲!你要干什么?” 金鹏冷声道:“当然是投降!” 第676章 开玩笑呢? 大雪山以西,从前的大月王朝地界,如今数国林立。 有个中年人与个少年人并肩行走在燎原国境内。 沿路走来,虽然有些荒芜,甚至可以说是百废待兴,但百姓都很有干劲儿。 因为广阔土地不用征税,地广人稀,能开荒多少是多少,种出来的粮食都是自己的。 这不比从前那座大月王朝有活头? 这些个旧大月子民,在遇到各自的“明君”之后,哪儿还想得起来什么大月王朝了? 孟休笑着说道:“听说景炀王朝对这个附属小国颁布的律例,写明了各国国君每三年就要齐聚长安,拜见景炀皇帝。简直就是百国朝拜啊!大雪山十几国,南境十余国,北境十余国,大雪山以西的几十国,真可谓家大业大啊!” 陈灵舟淡然道:“这不算什么,从前中土神洲的中原王朝,那才是真正的万国林立,中原王朝受万国朝拜。” 话锋一转,陈灵舟问道:“来这儿做什么?” 孟休轻声道:“等浮屠洲尘埃落定,明面上浮屠洲的灭洲之战今日就会结束,人族会赢。顺便再跟前辈说件事,免得前辈说我阳奉阴违,日后随手毙了我。” 陈灵舟略微皱眉,“一件一件说,什么叫明面上人族会赢?” 孟休一笑:“前辈知道九座山头儿之一的哭风岭是我扶持起来的,我让长潭偷偷去放了金鹏。这位妖帝在浮屠洲地界儿,是堪比合道巅峰甚至开天门的。他最早就是打算投降景炀王朝,现在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停战,投降。但八荒谋划远不止此,估计真正的决战,也就是需要你我出力的时候,还有些日子。” 换做别人肯定要刨根问底了,但陈灵舟懒得去问,只是说道:“说那件事。” 孟休这才说道:“金鼎宫的欧钰,苏箓的弟弟苏崮,还有青椋山的那个名叫高尚的百节,我在他们三个魂魄之中动了某些手脚。我已经明确传音拒妖岛,与刘景浊做了个交易。他不吃亏,我也不吃亏,就是把某些事情摆到明面上。” 陈灵舟冷冷开口:“别让我一件一件问。” 孟休讪笑道:“想要拿掉三人魂魄中的东西,就得帮我在归墟之中找到两样东西。我也把不久之后某座洞天福地要开启,进去之人只要活着出来就能占据先机的事儿告诉他了。作为交换,青椋山有一个名额,九洲之内,会另外任选两个名额。只要天赋够用运气够好,进去时是个金丹,出来说不定就是登楼甚至合道了。” 陈灵舟诧异道:“他居然会答应?就不怕你另有图谋?” 孟休笑道:“我当然另有图谋了,他当然也一样。别看刘人皇年纪小,论心眼子,不比几千岁的老妖精少的。” 说白了就是各怀鬼胎。 陈灵舟淡然道:“总而言之,我就一句话。筹建天朝,辅佐大帝,我不拦你。但生而为人要是不干人事,我会弄死你。千万别以为我在你掌控之中,上次这么想的,还是一位身居高位的所谓神灵,什么结果你也知道。” 孟休叹息一声,当然知道了。 被拉下神坛了呗! 正此时,陈灵舟眯眼往西看去,沉声道:“出手就宰了两头登楼,够狠啊!” ………… 一座山峰,常有狂风来袭,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山中始终有凄惨哭声传出,故而此地有了个名字,叫哭风岭。 作为国师的哭风岭之主,此时七窍流血,瘫坐树下。 长潭自那处深渊折返,刚刚落地便瞧见自己师父这副凄惨模样。 他倒是没着急去扶,只沉声道:“怎么回事?” 有个中年人笑呵呵出现在长潭身后,伸手搭在长潭肩头,笑道:“你师父不像你这么听话,当狗没有一点儿当狗的样子,我给他长个记性,让他认认主人。” 说着已经走到长潭身前,扭转过头,大先生笑问道:“你呢,需不需要长记性?” 黑衣青年立刻点头,拱手道:“长潭不敢。” 长潭是不敢,但七窍流血的老者还是冷声问道:“你扶持起哭风岭,助我破境登楼又上合道。也是你说我们可以与八荒取得联系,到时候一举夺取中土。更是你让我设计把金鹏关起来的。可现在,你让我们放了金鹏,又让我们结束这场仗,还让我们对景炀王朝俯首称臣。” 通红眼睛狠狠看向大先生,老者怒道:“拿我妖族数千万条命玩儿吗?” 孟休笑了笑,开口道:“罢了,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你随便说,没事儿的。” 长潭也不劝他的师父,只是冷眼看着。 老者冷笑道:“你所图什么?真的只是做那从龙之臣,辅佐一位人间大帝吗?孟休,那紫气锁链是从哪儿来的?若非那团紫气,我不可能拿得住金鹏。还有这几千万条命,没有一道魂魄是去了酆都罗山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休笑呵呵开口:“我不是不能杀你,我只是暂时不想,所以你别找死啊!你看看长潭多聪明?就不能学学你徒弟?” 老者沉声道:“人族有所坚持,妖族也是!” 孟休无奈摆手,叹息道:“罢了罢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金鹏大抵是会投降的,接下来的几年间,景炀王朝、新鹿王朝、朱雀王朝,三大王朝会瓜分浮屠洲,闲都王朝最多就是保留这五万里土地,成为景炀王朝附庸。” 老者冷笑道:“所谓实话,有何意义?” 孟休淡然道:“有句话,八荒那边比你们理解深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六七年内,整座浮屠洲就会被瓜分殆尽,但真正决战,会与归墟一同打响。说白了,这座浮屠洲,再死几个几千万,也只是障眼法而已,待在八荒的你们的祖宗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 闲都王朝那座金殿,皇帝好像始终长不大,现在还是个少年模样,此时正骑着木马,前后摇晃。 下方一众臣工面面相觑,因为今日朝堂之上少了许多人,大家根本不敢开口。 毕竟高座那位,再无知也是妖帝血脉啊! 下方有人议论,“国师呢?朝会一月才一次,他怎么不来?” 有人说道:“灭洲城方向战事吃紧,对方光是登楼剑修就有两位,估计是无暇顾及了。” 自从新鹿王朝与朱雀王朝参战以来,兵败如山倒,一座浮屠洲,终究是拦不住三大王朝的夹击。 如今浮屠洲只剩下方圆五万里疆土,谁都知道,撑不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有人迈步走进了大殿。 来者中年模样,一身金黄锦衣。 朝堂之上,众臣一见此人,一个个都已经头皮发麻,手脚瘫软。 唯独高座之上骑着木马的少年人满脸笑容,“父皇,你回来了啊?” 金鹏面色凝重,每迈出一步,便问一句话。 “开战十年,浮屠洲还剩下多少国土?” 有人颤颤巍巍开口:“只……只方圆五万里。” 金鹏再问:“死了多少闲都妖兵?” 又有人颤声道:“大……大约,三千万。妖民,不计其数。” 金鹏无视自己的亲儿子,迈步登上高处,抬手拿起那枚传国玉玺,随后猛然转身,沉声道:“那你们,玩儿够了吗?” 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有两道身影急匆匆落地此处,是闲都王朝两大护国供奉,都是合道。 “玩儿?金鹏,我们是妖,人族永远不会对我们平等的!我们能打通与浮屠洲的联系,到时候我们……” 话都没说完,金鹏已经站在其面前,一伸手就将其头颅拽了下来。 金鹏面色阴沉,转过头,问道:“没说完的,由你来说?” 另外一人狂笑不止,大骂道:“金鹏!妖族以你为耻!” 倒是把话说完了,可头颅与身体,也分了家。 金鹏双手各提一颗头颅,沉声道:“传令各方大军,停战!”qQxδnew 说完之后,金鹏化作本体,振翅掀开金顶,又是一挥翅膀,整座闲都王朝皇城便都没了顶子。 随后,他振翅往北飞去。 灭洲城以南,谢杖与顾衣珏分别在左右凿阵,余恬面前悬浮一本无字书,只背诵文章,便有文字化作风雷雨点。 有这三人在前方冲锋,对方妖修队伍几乎就是摆设,唯独登楼妖修能抗住。 杀的火热之时,一道巨大影子自南朝北飞来。 合道大妖! 有个背着剑的邋遢家伙飘飘然落地,笑道:“别紧张,待会儿咱们拔了它的毛儿,炖着吃了。”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牧沉桥。” 影子越来越近,众人这才瞧见,那是一只巨大金鹏。 金鹏并未冲向灭洲城,反而是落在自家战场上,只是几爪子,便将场上登楼妖修尽数打杀。 牧沉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妖帝金鹏!” 余恬更是皱起眉头,沉声道:“在浮屠洲地界,得把他当做开天门看待的,估计又是一场恶战啊!” 结果,金鹏忽然化作人身,两只手各提着一颗合道妖修头颅。 金鹏落地之后怒吼一声,竟是惊到一众妖修不敢前进。 他只是沉声道:“我是玄都之主!听令,这场仗打完了!” 半空中,顾衣珏一脑门儿疑惑,问道:“什么情况?” 余恬收回无字书,“我哪儿知道。” 话音刚落,金鹏已然站在灭洲城下,双手捧着镇国玉玺。 “闲都王朝,投降了。” 顾衣珏目瞪口呆,开玩笑吧?投降? 第677章 深渊紫气 投降? 得知这个消息时,赵坎正在去往洛阳的渡船上。 赵坎得到灭洲城传来的消息后,虽然疑惑,但也不至于有多高兴。 甲板上,皇帝站立最前方,而随行的中书令张书店,尚书令吴嘉途,还有刚刚上任的黄门侍中张探郦,就在身后。 赵坎合上奏折,问道:“书店、嘉途,你们二人都是天衍元年从东宫提起来的,书店一开始就是从二品,嘉途是当了几年仆射才任尚书令的。这个局面,你们说怎么办?” 三个老家伙,最年轻的张探郦都五十好几了,说话越来越谨慎。 张书店一拱手,率先开口:“陛下是不是让明王先回朝?我听说太子殿下……隐姓埋名,就在军中?” 赵坎转过头,眯眼一笑:“你倒是消息灵通。” 张书店干笑一声,低着头,继续说道:“不如这样,明王不是要开宗立派吗?不如陛下传信,让明王先回来,然后中书省即刻拟旨,让太子起驾灭洲城,接受金鹏降表?朱雀王朝跟新鹿王朝那边,让鸿胪寺官员前去交涉,战后诸事,先商量嘛!” 赵坎摇了摇头,这个老狐狸,时时刻刻防备我大哥作甚? 他转头看向吴嘉途,笑问道:“你呢?说说看?” 吴嘉途笑呵呵看向张探郦,轻声道:“向来是中书省提议,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的嘛!左相右相说,我做就行了。” 赵坎笑盈盈看向张探郦,问道:“左相,那你说?” 张探郦简直想骂人,这么简单的事儿,非给你们弄得这么复杂? 见张探郦不说话,赵坎又说道:“假如右相的提议到了你门下省,你会通过还是驳回?” 张探郦转头看了一眼张书店,叹息道:“对不住了老哥哥,你这提议,过不去门下省。” 赵坎哈哈一笑,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张探郦微微颔首,轻声道:“我倒是觉得没那么复杂,把明王叫回来作甚?让太子殿下在灭洲城接受玄都降表,明王陪同即可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太子那点儿功劳,跟战场上那些老将军怎么比?上六十的将军,谁手里没灭过国?与其故意凸显出来太子功绩,倒不如大大方方跟明王一起,先慰问诸将士,再核准战功,回报朝廷之后,该留的人,太子殿下代陛下封赏,要回朝的,陛下亲自金殿封赏嘛!” 赵坎又是一笑,看向那两个老狐狸,摇头道:“你们啊!这里又没旁人,说实话,明王要是觊觎皇位,我都不用他造反,我现在就回去收拾铺盖卷儿,一家人搬去二哥的青椋山了。” 不当皇帝,求之不得啊! 略微沉默,赵坎正色道:“拟旨,留百万将士驻守浮屠洲,其余人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任太子为浮屠洲大都督,提点一洲军政要务。任骠骑大将军为浮屠洲行军大总管、钟孝泉任太常寺少卿,协助太子商议驻军轮换事宜以及闲都王朝剩余大军的节制。” 张探郦抬头看了一眼,又与另外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 就是清理战场了,弄个太常寺少卿作甚? 此时赵坎又说道:“给钟孝泉派一队赤龙卫,让他在阵亡将士之中挑选适合担任大月王朝及浮屠洲各地山水神灵的人选。另外,大月与浮屠洲的淫祠,筛一遍。” 明白了,皇帝还是有意提拔钟孝泉啊!要让他洗一遍山水神灵的牌啊! 一年时间,一撸到底,又触底反弹,成了正四品了。 估计景炀王朝真要出一个四十岁的宰相喽! 此时赵坎又说道:“让太子对金鹏妖帝以礼相待,就说朕衷心请他到长安一叙,朕亲自带着他去看中土各地风光。另外,以朝廷名义刊发邸报,都该高兴高兴。你们,忙去吧。” 三人齐齐拱手,“是。” 等到甲板只剩下赵坎一人,他每天一下子皱了起来。 怎么会忽然降了呢? 他取出一枚镜花石,伸手写下八个字。 金鹏出现,战事已毕。 很快,镜花石上面显现一段字。 登楼修士不得离开中土,刘小北守在高车境内。莫贪多,朱雀王朝与新月王朝应该各占一地。另外,显得放松些。 赵坎收起镜花石,冷笑一声。 跟我玩儿这等障眼法? 此时池妖妖落地此处,抱拳道:“陛下,长公主跟青莜公主已经起程了。青莜公主有坐骑,速度很快,想必赶在年前能回来。” 赵坎笑着说道:“告诉她们俩,就说皇帝三叔说的,无论如何,先来长安!不来的话我就跟她们师父告状!” 池妖妖欲言又止,赵坎疑惑道:“你怎么啦?” 池妖妖讪笑一声:“仗打完了,我能不能去归墟啊?” 赵坎就权当没听到了。 ………… 灭洲城那边,两个剑客对坐饮酒。 顾衣珏与谢杖碰了碰酒葫芦,随即问道:“现在回去挂壁楼,不太好吧?” 谢杖抿了一口酒,沉声道:“得回去,不过没那么快,等朱雀王朝与景炀王朝商量完了再走。” 顾衣珏传音道:“我要走了,要不要偷偷去一趟青椋山?” 谢杖摇头道:“偷偷不了,那帮朱雀王朝炼气士都在盯着我。” 话锋一转,谢杖问道:“你真觉得就这么简单?完了?那个牧沉桥走之前可说了,他之前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顾衣珏站起身,笑道:“那不是我操心的事情,让我再来打,我来就行了。” 他对着谢杖一抱拳,笑道:“我想家了,得走了,保重。” 谢杖起身回礼,“保重!” ……………… 七月起,铺天盖地的邸报,先是席卷中土,之后就是天下皆知了。 浮屠洲的仗,打完了! 或许是太快了,以至于许多人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彭泽以西,匡庐山脚下,李泥丸看到邸报之后便又收到了一封鱼雁楼代传的信。 内容极其简单,是某个家伙以人皇身份传信,简简单单几个字。 七年之内不得离开中土。 李泥丸看了一眼下方忙着除草的老人,神色古怪。 那小子不信他啊!明知道我跟他待在一块儿,却只给我传信? 七年不能离开中土,字迹一闪而逝,搞得这么神秘,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在李泥丸收到信的同时,南山那位护国真人与龙虎山那位天师同样收到了传信,一模一样的字迹,都是以人皇身份发出的。 有个中年人带着天聋地哑两个弟子游历,刚刚落地玉竹洲,便有信来。 第678章 两个姑娘的回乡路(上) 到神鹿洲后,白小豆祭出了一艘画舫。姜柚又嫌弃太慢,便让风狸到前方拉船去了。 堂堂合道大妖,居然沦落到了给人拉船? 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用花钱搭乘渡船了,而且风狸速度比渡船不知道快到哪儿去了。 画舫之上,如今四个人,白小豆跟姜柚,还有孟九羌跟竺束。 两个苦兮兮的年轻人蹲在后甲板,看下方云海、领略神鹿洲之美。 就是不敢前面去,是真怕姜柚啊!那小姑奶奶下手根本没点儿轻重,简直要打死人。 而前方两个姑娘,各背一把剑。只不过姜柚的剑是姬秊送的仙剑,而白小豆的,是姜柚之前背的寻常铁剑。 两个姑娘穿衣也差别极大,姜柚喜欢修身衣裳且裙摆不过脚踝,不过姜柚向来喜欢青色,从不穿鲜艳衣裳。至于白小豆,从小就喜欢粉色、藕荷之类的,但长大了有点儿不好意思穿。再加上近些年来在栖客山,养成了穿宽松儒衫的习惯,若非楞被姜柚拉着改修身了,穿的那是真宽松,大一圈儿。 姜柚都要比白小豆高出去半个脑袋。 此时画舫过了樱江,风狸以心声问姜柚:“青泥国还去吗?” 白小豆点头道:“去,仗打完了,罗将军暂时还不能回青椋山,青泥国是魏姐姐跟罗将军的故乡,我们去找小皇帝魏宏要点儿魏姐姐他们喜欢的东西带回去。” 姜柚点了点头,笑道:“也是,你是长公主,魏薇也是,人家还比我家桃子名正言顺呢。” 姜柚倒是没什么,可风狸已经被白小豆吓到了。她又以心声询问道:“姜柚,你大师姐听得见我们说话哎!” 姜柚歪头一笑,“厉害吧?” 白小豆也是一笑,轻声道:“我不是故意听的,实在是你的声音太大了。” 说着,白小豆转头喊道:“到青泥国了,我们要去皇宫找一下小皇帝,你们要自个儿下去逛一逛吗?” 孟九羌拉起竺束,笑道:“当然要去了。” 姜柚转头说道:“那就竺束带着孟九羌自己去逛一会儿,赶天黑前我们出发。” 说完之后,两个姑娘各自御剑而起,嗖一声就不见了。 后边儿两个年轻人,那叫一个羡慕啊! 竺束只得拉着孟九羌,跳下船,缓缓下降。 孟九羌问道:“竺束,大姐头究竟什么境界了?” 落地之后,竺束一本正经地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时间。 孟九羌疑惑道:“有那么多境界让你掰手指头算吗?” 竺束摇头道:“我算一下白桃的年纪,今年她二十三了,所以估计已经是个元婴境界了。” 才二十三……元婴…… 算了算了,越问越糟心。 消停没一会儿,孟九羌还是没忍住问道:“之前景炀王朝传来的官信是什么意思?说让先去长安,谁说的啊?” 当时就瞧见姜柚捂着脑袋,说不去的话人家就跟师父告状,那就只能先去长安再返回青椋山了。 竺束瞧见了个竹杯子,特好看,他就花钱买了下来。 见孟九羌追问不停,竺束只好说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我们山主老爷是景炀皇帝的二哥,我估计是皇帝写的信吧。再说,白桃说她欠一个人一顿饭,这趟回去一定要给人补上的。” 青泥国皇城门口,两道身影齐齐落地,已经逛了一圈儿出来了。皇帝魏宏出巡了,不在京城,国师姚小凤跟着一起去了,想找也没地方找了。 姜柚轻声道:“那就走吧?好几年没回去了,我想快点儿回青椋山。等过完年后,咱俩还要起程去归墟找师父呢。” 白小豆直翻白眼,“你别这么急躁嘛!又不在这一天两天的,再说了,要是到拒妖岛了你还没有结丹,着急去不是找骂吗?” 姜柚一想,心说还真是。 师父可是有言在先,不结成金丹不能离开中土的。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白小豆走得很慢,在很认真地看两边建筑。 没过多久,她领着姜柚走入一处小巷子,然后推开了一处院门。 姜柚疑惑道:“来过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是咱家宅子,当年师父重伤动弹不得,就躺在这儿,那时候我们大家伙儿在这院子里做了饭。” 姜柚翻找荷包,取出一壶酒,问道:“学会喝酒了没有?偷偷喝点儿?” 白小豆摇了摇头,走到了当年吃饭的长桌前,弯腰钻进了桌子底下。 姜柚没说话,拎着酒壶也钻了进去。 白小豆坐在地上,环抱双膝,轻声道:“柚子,我小时候在这里,师父很生气地跟我说,我的师父,永远不需要我去讨好。” 姜柚抿了一口酒掺了水的酒,笑道:“那是当然了。” 也不知怎的,白小豆一下子撅起了嘴,呢喃道:“就在这儿,师父说了一段话,我一直记着,一字不差。” 姜柚就静静听着,白小豆说道:“师父说,明天开始,你会慢慢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路,见过多少种颜色,花红柳绿分开怎么写,连起来又该怎么写。有个绚丽多彩的人世间,一直等着你呢,永远都不会走。” 确实一字不差,都过去快十七年了,白小豆还是记得很清楚。 姜柚忽然一声哀叹,满脸妒忌:“不愧是大师姐,师父还是疼你啊!我遇见师父那会儿,他忍着不打我就算不错了。” 白小豆破涕为笑,“我跟你不一样啊!你十几岁的大姑娘,天天往师傅被窝儿钻,他能忍着不揍你已经很好了。” 姜柚挠了挠头,讪笑道:“那时候怕黑嘛!一个人根本就不敢睡。” 白小豆笑盈盈看去,意思就是我信你个鬼。 她钻出去,笑着说道:“走吧,买点儿本地特产,然后赶路。” 姜柚则是说道:“不着急,还想去哪儿看看?迷离滩或者去游江国,不然咱们去瞧瞧那座姻缘铺?” 白小豆摇了摇头,忽然转头问了句:“你很念旧?” 姜柚想了想,笑道:“算是吧,就是从前走过的地方,我会想着再走一遍。” 白小豆轻声道:“其实我并不念旧,走过的地方我一个人是不会去的。就像栖客山,我对乔山长感官极好,也很喜欢初雪城,但没事儿我是不会回去的。我曾经想过,我跟大个子也算很好的朋友了,但离开栖客山后,我不会主动写信联系,就算是他写信给我,我也不一定会回信的。不是我不把他当朋友,他找我帮忙,我是一定会帮的,但……但就是懒得与人联系。” 慢慢长大,想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小时候看起来姜柚是个孤僻的人,白小豆很开朗。 但现在看起来,白小豆才是个骨子里孤僻的人。 同一个师傅教的,姜柚不知不觉已经学会了为他人考虑。但白小豆从来就没学会让别人照亮自己的心房,她很难真正与所谓朋友敞开心扉。真正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也就是青椋山上的人了。 在青椋山时,白小豆会考虑到每一个人,因为那是青椋山。 简单来说,白小豆觉得,自己是面热心冷,姜柚恰恰相反。 白小豆轻声道:“知道吗,我有想过,等我三十岁去凌春王朝取剑,我会杀很多人。” 姜柚笑道:“反正我家桃子要杀,我就帮你一起杀!” 正要准备出城,有个年轻女子带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等在城门口。 师姐妹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抱拳问候。 白小豆笑着说道:“本来不想叨扰霜澜前辈的。” 霜澜故意板起脸,轻声道:“什么话?到青泥国不来找我?下次我去中土也不到青椋山!” 说着,霜澜跟身边姑娘介绍道:“个头儿高的是柚儿姐姐,个头儿还不太高的,是桃子姐姐。” 但小姑娘明显有些怯生生的,躲去霜澜背后,不敢露头。 白小豆笑了笑,温柔道:“你叫神鹿还是叫白鹿啊?” 霜澜愣了愣,感慨道:“服了你这丫头了,呐,不想去做客,一人一个大红包得留着,另外给你家泥鳅湖主跟青鱼丫头各带一样东西,一定要送到啊!” 站在路边寒暄一番后,两个背剑姑娘走出城去,化作剑光,去往云海画舫。 姜柚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丫头叫什么的?” 白小豆只是说道:“霜澜前辈让我们带的,是两道令牌。一道是给咱们泥鳅湖主的,鱼雁楼总楼主。一道是给乔青鱼的,鱼雁楼北楼主。那个叫白鹿的丫头,应该会很快去往离洲,她会是鱼雁楼南楼主。” 落在甲板之上,白小豆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拍脑门儿,沉声道:“我明白了!” 姜柚一头雾水,“明白什么了?” 白小豆把袖子卷起啦,将霜澜给的东西装入绑在小臂的荷包里。 姜柚直翻白眼,嘟囔道:“多少年了,怎么还这样啊?” 白小豆眨了眨眼,笑道:“习惯了。” 自打有了第一个荷包,她就这样,一直绑在小臂,生怕丢了。 装好之后,白小豆才说道:“小红鱼是渔子关门弟子,她要做总楼主,但又是我们青椋山人,你说是什么意思?”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道:“要把鱼雁楼送咱们?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第680章 两个姑娘的回乡路(下) 姜柚一步跳上房梁,抬手拍了拍黑衣女子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也不长大啊?” 池妖妖缓缓转头看了一眼,皱眉不止。 “果然不出我所料。” “啊?什么意思?” “预料之中的越来越好看了呗!我最羡慕你那双桃花眼。” 姜柚咧嘴一笑,转而问道:“都哭什么啊?想不通,真想不通。” 池妖妖轻声道:“怎么说呢,白小豆没朋友,好不容易要交个朋友了,结果这样了。我记得那时候,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 曾经白小豆有个推开心房窗户的机会,结果却是这样。所以自那时起,她变得愈发谨慎,始终就在一个窗户缝儿里往外看。 唐昧儿喊了一声,姜柚先转头说道:“哦对了,佟泠呢?当年我受她三十七剑,现在我要还给她。” 当年在青莲洞天那座捉月台,姜柚以出十三拳,却挨了佟泠三十七剑。 池妖妖嘴角抽搐,“皇后叫你呢,快去吧你!还记这仇呢?” 本来都要走了,可池妖妖却问了句:“去斗寒洲了,见了贼丫头没有?我挺想她的。” 姜柚摇头道:“你是说那个陆青儿?我又不认识,回头问桃子去。” 说完就高高跃起,落在了唐昧儿身边,笑呵呵抱拳:“见过皇后娘娘。” 然后伸手揉了揉赵思思脑袋,笑问道:“小丫头,记得我不?” 咋可能记得起,可小丫头却抬头盯着姜柚,怯生生道:“大姐姐真好看。” 姜柚都笑得眯起了眼睛。 羊羹老头儿问道:“这丫头是?” 唐昧儿笑着说道:“爹,这是二哥的小徒弟。” 老汉瞪大了眼珠子,有些感慨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二殿下拎着竹竿儿在街上胡闹呢。现在一想,都快过去三十年了,徒弟都这么大了。” 姜柚没注意听,因为她看着不远处卖凉皮的妇人。 毛霖抱着铁盔,沉默了许久,终于迈步走去了妇人身边。 站定之后,他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前几年的俸禄全寄给了战死的同袍家人,留的不多,这些你先用吧,以后月俸发了之后我给你拿来。” 也没喊一声娘,甚至连个笑脸都没有,显得极其绝情。 可想而知,妇人是什么心情。 妇人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触碰儿子脸上那道疤痕,可还没摸到,毛霖便下意识躲开了。 她只得缩回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挤出个笑容,问道:“明天回家吗?我给你做……” 毛霖摇了摇头,“不了,我住军营,要练兵的。” 转头看了一眼小摊,毛霖轻声道:“别干这个了,我的俸禄够你花。” 转身走了几步,白小豆已经扛着全部糖葫芦回来了。 递给了毛霖一根,白小豆刚要开口,却被毛霖打断,并说道:“东市开了个只卖素食的铺子,不过听说很贵啊!” 白小豆咧嘴一笑,“我攒了很多钱嘞!” 知道毛霖不想提他娘,白小豆便专门跑过去递出一根糖葫芦,压低声音说道:“大娘放心,我劝她,赶紧收摊儿回去吧。” 然后小跑过去,每人一根儿。 最喜欢吃的,当然还是赵思思了。哪儿有小孩子不喜欢甜食的? 唐昧儿笑着说道:“留点儿肚子,晚上我下厨,记得回家住,你的屋子一直空着。” 白小豆点头不止,然后就扛着棒子一蹦一跳地往毛霖那边去,就跟十几年前骑着毛驴儿翘课时一样高兴。 两个小时候的玩伴,十几年后再见,一个还是少女模样,另一个已经是略显沧桑的大男人了。 毛霖右侧下颌有一道疤,刚好从下巴到耳后,不注意看是看不到的。 所以白小豆问道:“怎么受伤的?” 毛霖笑道:“不晓得是个什么妖,手指甲那么老长,一不小心就被挠了一下。” 白小豆转过头,也略微抬了抬头,实在是个头太矮了。 “武道开山河,不错嘛!” 要是不去找话,两人都会很尴尬。 毛霖也问道:“你呢?这些年怎么样?” 白小豆答道:“之前一直在青椋山等师父,后来去了斗寒洲读书,这不是才回来嘛!过完年之后就去归墟找师父,顺便跟桃子一起游历瘦篙洲跟青鸾洲,估计再回来又得三四年。然后,再赶去斗寒洲拿回一样东西。再之后,我也不太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 毛霖点了点头,咬了一口山楂。见白小豆扛着十几根,却不开口。 他略微沉默后,轻声道:“我是真没想到,小时候的玩伴,居然是景炀王朝的公主。更没想到,一件其实很小很小的事儿,你一直记着。那年我被带走之后,我一直在想,是我食言了,你可能会很伤心。我……真没想到,因为这个,你连最爱吃的糖葫芦都不吃了。” 本来就不吃肉,唯独喜欢吃个糖葫芦,那次之后却再没吃过。Qqxsnew 毛霖有些愧疚,也说道:“我知道,我之所以升官这么快,跟你有关系,谢谢啊!我害你丢了童年,你却帮我升官。” 白小豆没说话,咬了一口山楂,然后皱着脸,说道:“不是那个味道了。” 两个二出头的年轻人,一个儒衫背剑,另一个黑甲跨刀,却进了一处只卖素食的铺子。 后来白小豆说了句:“我记得欠你一顿饭,你不也记得我不吃肉么?” 两人对视一眼,笑个不停。 天黑之后,两人往皇城方向走着。白小豆轻声道:“有什么事不方便找去宫里,就给青椋山传信,千万别觉得麻烦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但我毕竟是个炼气士,也许让你焦头烂额的事儿,到我这里就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儿了。” 毛霖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是个武将,不会那么婆婆妈妈的。” 已经到了宫城附近,毛霖戴起铁盔,郑重抱拳:“宫城重地,卑职就不送长公主了。” 白小豆愣了愣,挤出个笑脸,点头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转身之后,毛霖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 白小豆走了几步,微微一笑,也朝前走去。 是啊!白小豆是白桃了,毛阿雨是毛霖了。无关任何身份,只是……大家都长大了。不再是挤在一起挖泥巴的孩子了。 怪不得吃进嘴里的糖葫芦没了记忆中的味道,原来不是糖葫芦变了,是我变了。 也不知是不是赵坎故意的,宫门值守的,是白小豆小时候见过的人,不过都已经有些老了。 白小豆抿着嘴唇,要是小时候,这会儿肯定有个人小跑过来,咋咋呼呼地说:“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啊!咋个这么晚才回来?可急死咱家了。” 到底是回去晚了,桌子上的菜都留着,但只有姜柚抱着剑坐在桌前。 “怎么?不高兴?” 白小豆摇了摇头,走过去坐下,将下巴放在手背,呢喃道:“也不是不高兴,就是他叫不出小豆子了,糖葫芦也没那么甜了。” 一对夫妻迈步进门,赵坎轻声道:“长大了嘛!” 白小豆赶紧起身,埋着头,低声道:“三叔,对不起,我的剑被人抢走了。不过你放心,我去找我师父一趟,回来就去取剑,一定取得回来。” 赵坎笑了笑,轻声道:“你的剑,当然要自己拿回来了。” ………… 一月后的一个夜晚,青白客栈坐满了人,青椋山很久没有这么多人能聚齐了。 在牒谱中的,掌律陈文佳、首席供奉曹风、钱谷方杳木、护山供奉阿达。青鱼峰主顾衣珏、笑雪峰主张五味、泥鳅湖主小红鱼。闲人百节。如今担任广化书院山长的周放,三掌柜关荟芝。二掌柜杨念筝,厨子邝乐。魏薇跟回乡探亲的四品将军罗杵。年轻人里,赵长生、潭涂、袁塑成、流泱、鲍酬、夏晴夏朗姐妹两个,林沁灵星姐妹两个。还有宁琼、陶茶、梧丘、虞河。 还有借居青椋山的狐妖小丫头,马黄跟重楼。 陈文佳感慨道:“不知不觉,咱们青椋山已经这么多人了。” 曹风笑道:“瞧瞧,这都快坐不下了。” 顾衣珏则是问道:“不是说会回来吗?这都快子时了,怎么还不见到啊?” 小红鱼看着满桌子菜直流口水,夏晴夏朗则是在想山主的弟子会不会不好打交道? 新人,要见山主亲传,难免惴惴不安。 张五味跟曹风同时开口:“来了。” 白小豆跟姜柚,身后是太子赵焱,还有竺束跟孟九羌。 白小豆迈步进门,抖了抖身上的雪,一抬头就吓一跳。 “直愣愣盯着我们干什么?哎……这么多人了啊?” 姜柚随后进门,喵呜一声,一只白猫已经跳到了她肩头。 白小豆嘟囔道:“等我们干什么?先吃啊!” 环视一周,白小豆诧异道:“哎,舒……” 陈文佳嗖一声过去,按住白小豆脑袋,传音道:“别露馅儿啊你!” 白小豆眨眨眼,回头拉上孟九羌跟竺束,走到桌前,“吃饭吃饭,可饿坏我了。” 赵焱轻咳一声,结果没人搭理他。 姜柚直翻白眼,“你是不是想挨打?你看这里谁把你的太子身份当回事?自己取筷子吃饭。” 她抬头环视一周,好多生面孔啊! 可,终于是回家了。 第681章 海上岛上 时间一久,妖族大军便绕开了海上城楼,以至于以城楼为中心,两边各自有了长达五百里的海面,极其安静。 对峙大半年,刘景浊可谓是对那十一登楼大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除却玄衣之外,最开始的十大妖王,没剩下几个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站在城楼,笑盈盈望向海上打坐的十一人,打趣道:“十大妖王,一茬儿不如一茬儿啊!十一登楼杀不了我一个炼虚,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妖王?” 对面十一身影,皆是面无表情。 其实是都已经习惯了城楼上那家伙动不动就蹦出来的一句恶心言语。 新晋妖王当中,女子有两人。 刘景浊又说道:“我要是那老狗,能忍得了有人这么挑衅?早就亲自下场,教其做人了。可惜怎么瞧,怎么像是没种。人皇刘景浊就在这儿杵着,杵了大半年了,他居然就这么看着!” 玄衣抬起头,淡淡然开口:“我们没有所谓军心,所以你也乱不了我们军心的。只要我们牵制住你,按照这么个折损法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 刘景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翻。 “你们十一最强登楼,一天在这儿跟我扯淡呢?谁牵制谁啊?” 说话间,一道剑光横跨近千里,顷刻间便将一尊驰援登楼肢解。 刘景浊摊开手,笑道:“好像你们也牵制不住我吧?最多也就是让我没法儿换地方嘛!” 玄衣皱眉不止,身边十个所谓妖王,六个是废物,也不知道司阍跟那不差先生怎么想的。留着那几个不下场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看向刘景浊,面色凝重。 有符箓在身,只能说不必被那家伙压的以炼虚对他,否则十人加起来屁用不管。 更何况,那家伙双花琉璃身,肉体过分的强。光是琉璃身就已经堪比登楼战力了,更何况又破境炼虚,还手提两把仙剑。 最关键是,其中一把剑是雷击枣木所制。 早的时候不下手,现在,合道之下的妖族,根本杀不了他。 那几个酒囊饭袋要是单独上去,百回合都撑不下去就得被斩。 刘景浊倒是显得轻松惬意,对峙而已嘛!耗着呗,我倒要看看谁先等不起。 浮屠洲战事停歇,比刘景浊预料之中要早足足两年。恐怕这边,也要提前了。 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问道:“打不打?要打就赶紧来。” 玄衣冷笑一声,理都不理他。 以城楼为中心,方圆千里内,只要踏入就是天雷地火,你当我们傻啊? 刘景浊叹息一声,骗不来,挺无趣的。 其实城楼里面,有道白衣在夜以继日的刻画符箓,光是顶尖灵符,堆积了得有十万张了。 可就是画不出一张仙符。 这边从年后就开始对峙,月余光景,刘景浊没有主动下楼,十一登楼大妖也没有主动攻击。 刘景浊只有一道分身易容之后穿梭在战场之中,手里提着一杆漆黑长枪,极其勇猛。 戍己楼二楼,盖秋期有些疑惑,一月前,接连半年,他们没让刘景浊喘一口气,怎么现在不动手了? 她转头看向谈石洲,问道:“看出来了没有?怎么回事?” 谈石洲摆手道:“这你得问杜神跟刑寒藻。” 结果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不晓得,不如你问本人?” 第682章 朽城七把剑(上) 有人自海底偷偷入城楼,探头出来一看,刘景浊身着白衣,在画符。 来者是霍犬年,此月换他坐镇,在后方实在是没意思,便上前顺手杀了几头妖,然后匿踪至此。 进来瞧见这一幕,霍犬年一下子放心了。 本体在外边儿跟那十一个家伙玩儿,还留着一道分身在城楼之中画符,想来是外面十一人也就那样了。 霍犬年凑过去看了一眼,朱砂、黄纸,还有那晦涩难懂的图案,看着就脑袋疼。 他也不敢太过打扰,便自己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很快就瞧见了一沓儿纸。 拿起一看,有几个字,死活不认识。 这……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厚?还有这字?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说道:“与厚同音。” 霍犬年嘴角抽搐,又问道:“那这左边一个口右边一个展又是什么字?” 刘景浊答道:“音同铲,这都是正统符箓刻画时需要念的咒语,生僻字居多。” 霍犬年咋舌道:“哆哪嘙……后面的字儿就认识半个,咋个这么拗口?” 刘景浊笑道:“那是天师神符的咒语。” 霍犬年讪笑一声,问道:“你就不怕我偷学了去?” 刘景浊笑容玩味,“就你?” 这俩字,多少有点儿瞧不起人了。 然后霍犬年又拿起一张纸,总算是认字儿了,他念道:“九泉无监狱,旃檀禁鬼牢?若见真苦楚,猛火闭局烧?天嶽雷神地嶽雷神水嶽雷神火嶽雷神……” 刘景浊摆手道:“别念叨了,这是道门符箓,北帝收邪符。” 霍犬年咋舌不已,嘟囔道:“正统道符,是挺没仙气的哈!”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没想象中那么仙气飘飘,寻常见的那种护身符、护命符,还有什么出行符、解官符,听名字就不那么仙气。甚至还有治心痛符,治肚痛符。符咒就更不仙气了,除了那些生僻字眼外,很多都是什么一作天清,二作地灵,三作人长生。你面前那些纸,有个驾斗符诀,就是要口念八八驾斗走茫茫,西北上方杀一枪,传到令兵亲到此,祖师个个护法场。” 霍犬年神色古怪,这……怎么看都神神叨叨的啊!哪儿像道门正统?江湖骗子么不是? 刘景浊一笑,“你还真别觉得假,就是这样的。反观我那种剑气画符,才正八经属于野路子,不入流了。我入不了符箓大宗师,有些着急,便板板正正画几张符箓。不过我不是道门中人,又没授箓,做不到请祖师的。你还是说吧,什么事情非得到这儿来,三楼的符箓替身不好说?” 霍犬年讪笑一声,传音问道:“酒铺……” 刘景浊猛然转身,眯眼看去,“打听这个作甚?帮忙说情也还轮不到你吧?” 霍犬年赶紧取出一壶酒,干笑不已,问道:“他怎么得罪你了啊?至于下令不让他上战场吗?你是觉得酒铺历代掌柜都是慷慨赴死,想给酒铺留个香火?” 刘景浊眯眼问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真傻也好装傻也罢,管好嘴。” 霍犬年一下子落寞起来,点了点头,呢喃道:“知道了,我先走了。” 走之前,霍犬年说了句:“对了,我知道你故意不让替身传你青椋山消息,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一声,你的徒弟们正月十五就离开了中土,说是骑乘大妖,速度极快,至多四月底就会到的。现在,三月了。” 刘景浊点头道:“晓得了。” 最后,霍犬年说了句:“你骨子里不是个老实人,学人家老老实实画符作甚?以剑气剑意画符,那不是你所擅长么?干嘛要改?”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入符箓大宗师,第一张应该画个什么符。” 霍犬年撇嘴道:“你有本事弄个符箓,让他们十一人身上的符箓失效。不过还是悠着点儿,别又跌境了。” 刘景浊一想,哎,还真是啊!哪怕不能尽数抵消,抵消半数总是能行吧? 想到此处,城楼之上手持双剑的本体便又开始了。 “玄衣,打个赌如何?你们十一人一起来,最后活的超过三个就算我输。我要是输了,自刎于此,敢赌吗?” 玄衣冷笑道:“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刘景浊郑重点头,“是挺像的。” 海上在打嘴仗,朽城城头,有人皱眉不止。 七个年轻身影,皆是背剑,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几人穿衣也是有趣,赤、橙、黄、绿、青、蓝、紫。青蓝紫是三位女子,其余是男子。 七人皆是登楼巅峰,都可以称之为半步合道了,而且七人背上,都是仙剑。 紫衣女子听见战场上那番话,皱眉道:“玄衣也太胆小了吧?十一对一,不敢上前?” 站在最中间的赤衣青年笑道:“毕竟岁数大了,怕死,能理解。” 此时祸斗与不差先生先后落地,七个年轻人齐齐转身,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司阍。” 祸斗点了点头,打趣道:“书生别的没教,倒是礼数教得不错?既然来了,就都跟军师介绍一下自己吧。” 先是赤衣青年,抱拳道:“先生给我取名赤羽,我本体是火羽鸟。” 随后是橙衣青年,“我属草木之流,本体就是一棵橘子树,长在北方,所以先生给我取名陈枳。” 一身黄衣的年轻人微微抱拳,开口道:“本体是金鳞大鲤,先生起名黄福。” 然后就是干瘦的绿衣男子,他抱拳道:“本体空心杨柳,先生起名扬眉。” 前三人,不差先生面具之下波澜不惊。到了这扬眉,面具下的那张脸,明显一抽。 青衣女子笑盈盈上前,抱拳道:“见过军师,我叫青夭,本体是青鳞独角蛟,我师父叫灵炆。” 蓝衣女子抱拳说道:“蓝柊柊,人族。” 最后的紫衣女子,满脸不屑,也不抱拳行礼,只是说道:“先生起名紫珠,远古金丹所化。” 不差先生笑道:“都很好啊!若是你们七个去对付刘景浊?” 紫衣女子不屑道:“一个回合斩他首级,炼虚而已,有多难对付?” 不差先生淡然道:“看来你们先生没教你谨慎两个字怎么写啊?” 唯一一个人族,蓝柊柊,听见这话,当场拔剑抵住不差先生咽喉。 第683章 朽城七把剑(下) 天上雷霆海面火焰,中间一城楼,有人高坐城楼之上。 七剑落地之时,四方已被雷霆火焰封堵。 不过七人倒是泰然自如。 刘景浊缓缓抬头,那七人已经变换位置。 赤衣占据天枢,橙衣身在天璇,黄衣身处天玑星位,绿衣在天权。青衣持剑占据玉衡,绿衣紫衣,分别在开阳与摇光位。 嚯?给我摆阵?还是北斗剑阵?七个人,刚刚好啊! 上方七人,一句废话都没有,七位登楼先后出剑,斑斓剑光在雷火之中,尤为清晰。 刘景浊笑盈盈收好剑,只靠心意调动雷火,便将剑光抵消。 他摇头笑道:“在我阵中摆阵,真是思路清奇啊!” 赤羽冷冷一笑,“小小炼虚,如此托大?” 刘景浊撇了撇嘴,“是托大。” 下一刻,只心念一起,云海之中炸响四起,本该轰鸣不断的雷霆,居然迅速变作密密麻麻的长剑,不知有几十万,如雨点一般倾泄。 与此同时,煮海火焰使得此地雾气升腾,隐约之中,有如长夜灯火一般的赤红长剑,自下而上。 自剑起至此,瞬息而已。 半空雾气之中,赤羽沉声道:“蓝柊柊,换位。” 话音刚落,赤羽与蓝柊柊调换位置,以人族执掌天枢位,这雷霆火焰带来的压迫,居然瞬间消解。 此时无数剑光也已经袭来,但七人在半空中炼成北斗,绚烂剑光一边移位,一边与雷火缠斗。 近千里外,有一妖王皱眉道:“怎么会这么简单?” 玄衣面无表情,“刚开始而已,他都没动,只是以阵道手段引雷霆火焰对敌而已。” 顿了顿,玄衣又说道:“看好人族战场,但凡有人驰援,必须拦住。这七个是八荒的宝贝,死不得。” 刘景浊头都没抬,小口抿酒而已。 不过这七人,倒是厉害啊!单独拎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子,人族这边,恐怕也只有各洲榜首能在天赋上与其一较高下了。 雷火剑光源源不断,但七人位置也在不断移动,片刻之后,刘景浊诧异抬头,这是拿我当勺子把所指啊? 果然,等到那七星剑阵以刘景浊为中心环绕一圈儿之后,七道剑光不再抵御,反倒是汇聚到了此时身在天枢的蓝衣女子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这才了然。 真厉害啊!以剑阵夺我雷火大阵,反客为主? 谁教出来的,这是改良过的七星剑阵啊! 刘景浊这才起身,因为自己的雷霆火焰,居然依照蓝衣女子剑锋所向,朝着自己来了。 独木舟出鞘,刘景浊淡淡然一个散字,雷火剑光当场消散,但那七彩剑光却借势而来。 一剑斩出,想象中将七彩剑光劈散的画面并未出现,剑光一分为七,威能不减反增,通通砸在刘景浊身上,一时之间,城楼之上烟尘四起。 紫衣女子冷笑一声,“走吧,所谓人皇,不过是个花架子。” “紫珠!出手啊!” 紫衣女子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城楼之上那个人再次出现,且尚未拔剑。而自己这边,正在朝蓝柊柊聚力。 她大惊失色,“怎么会?幻境吗?” 可聚力之时,她没出力,以至于最前方的蓝柊柊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当场重伤。 赤羽转过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紫珠手足无措,已经确认此时不是幻境了,可……刚才那。 直到一转头,瞧见城楼之上那人笑意不止,她这才明白,于是沉声道:“方才中了幻术,你们小心!” 七有一伤,北斗大阵轰然消散。 紫珠耳边忽然传来声音:“为什么现在不是幻术呢?” 然后,他只见前方赤羽,持剑转身,那张脸,分明就是刘景浊的脸啊! 她一皱眉,当即持剑还击,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一剑刺穿赤羽胸膛。 “哼!你也配做个剑修,用这幻术手……” “你……你干嘛?” 紫珠手臂一颤,因为面前被自己重伤的,是赤羽啊!她敢肯定,这就是真正的赤羽! 可……怎么回事? 此时扬眉沉声道:“紫珠,你过分了!” 剩余四人已经齐齐举剑斩来,紫珠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都来不及抵挡,便瞧见一具无头身子越来越远。 眼前一黑,再一睁眼便听到有人说话:“紫珠!出手啊!” 紫衣女子如坠冰窟,通体发寒。 可这次,她及时出手,蓝柊柊一剑刺出,七彩剑光牵引雷火,与最初一样,城楼处烟尘滚滚,刘景浊已无气息。 此时青夭察觉到了紫珠的不对劲,便皱眉问道:“怎么啦?” 紫珠魂不守舍,转头看了一眼城楼,“没……没怎么。” 也就是此时,半空中有拳罡炸裂,是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只一拳,便硬生生打散这大阵。 陈枳刚刚站定,便有一拳正中他面门,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下方坠去,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此时紫珠急忙喊道:“小心他的幻术!” 话音刚落,她再次脊背发凉,猛地挥剑朝后刺去,却被一只手轻飘飘截下。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都说了,为什么现在就不是幻境了?” 此时此刻,紫珠心神早已失守,她怒不可遏,强拔回长剑,再次倾力刺去,结果却被人轻而易举地一拳洞穿胸膛。 那人面无表情,瞬间消失,她却再无气力,整个人朝海面跌落。 大雾之中,七道身影已经无法互相察觉方位。 赤羽沉声道:“这是他的本命剑,我们都在镜花水月之中!大家……” 话还没说完,周遭天地忽然之间震颤不止。他忽然发现,自己此时身在陆地,而不是海上。他赶忙举剑插入地下,双手紧握剑柄。 然后,他见到了终生难忘的场景。 他在不断地长大,不断地长大。他瞧见有不知多大的巨物轻而易举地摧毁星辰。继续长大,他当场愣住,因为……因为方才所见巨大藤蔓,只是一棵树根部的茎毛。 随后,他的神念被不断放大。九洲、八荒、四大洲,尽收眼底。 等到瞧见有个单手持剑的年轻人站立菩提树下,他再也压不住胸中翻涌血水,一口喷了出来。 眼瞅着那人抬脚,要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踩死自己,天地忽然一变。 刘景浊无奈转头,问道:“玄衣啊!你这七个后辈也忒草包了,一个个道心跟豆腐脑和着屁捏的一样,一碰就碎啊!” 十一人先后入场,根本不给刘景浊施展剑术神通的机会,一露面就以本体出现,一出手就是杀招。 城楼之上,刘景浊硬抗数击,旋即笑道:“来了就好!” 玄衣一皱眉,唯有叹息。 又是那恶心人的九宫大阵啊! 以城楼为中心,九宫,八门。 与此同时,几道神行符同时甩出,另有四人齐身至此。 白浚仪瞄了一眼战场,无奈叹息:“我可能还是打不过你。” 左春树笑道:“就别可能了,肯定打不过。” 沈白鱼手提方天画戟,摇头道:“就破一炼虚而已,至于吗?” 秋暮云则是说道:“他的地基太高了,一入炼虚便是巅峰,只是境界层面尚未登楼,实则与寻常登楼,无异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好气道:“行了,你们不是拍马屁的料,十八人,尽量全部留下吧。” 从前两次破境,皆不是真正的求真我,直到这第三次,才算是真正的真境。 北牢之中,人间三子面前有一道光幕,其中正是战场形势。 陈桨沉声道:“单论战力,他已经不比当年那刘见秋差了,属于登楼巅峰战力,即便对方十一人,他也是能斩掉几头的吧?对于妖族来说,可以说是合道之下无敌手。” 为什么拖着不杀呢? 郑红烛轻声道:“战力不稀奇,这是当年跳崖式的跌境带来的好处,况且他这条路,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受天穹限制,他做不到再破境。就像我跟他打的那一架,你们很清楚,即便只是七境,但他体内那座天地,并未随着跌境而变得虚幻。” 陈桨点头道:“就像是武道中人,不断去锤炼,骨头断了再愈合,骨头就会越来越坚硬。他这跌境次数太多,无形之中就已经远超同境的强了。” 然后两人都看向了左珩川,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只要对方合道不下场,他在战场上,一对一全无敌手。还有,记得这小子当时说过的最后战局吗?” 左珩川收敛笑容,沉声道:“他想让对方觉得,他在拖!” 此时战场上,以城楼为中心,六十四万飞剑,八宫各八万飞剑。 左珩川已是疯阎罗之姿势,秋暮云之法相,宛如九天玄女下凡。白浚仪化作一头玉麒麟,借大阵之势,一人也可敌三。 至于刘景浊,只是手提酒壶,等待而已。 城楼之中,一道白衣呢喃道:“我不是圣人,但我是人皇啊!” 他迈步往城楼走去,边走边说道:“法道无需多。” 走上城楼,与本体并肩站立。 两道身影重合,刘景浊心念一动,八宫之中,八道大符凭空出现,道意皆是驳杂无比,以他自身那看似浑浊的剑意凝聚而成。 刘景浊一步跨出,呢喃道:“能斩世间魔!” 朽城城头,祸斗摇头道:“简直就是把一盘好棋,下得稀烂。” 不差先生笑道:“年轻人嘛!能理解。” 祸斗一步跨出,“都给我滚回来!” 刘景浊冷笑道:“想得美,来了还想走?” 八道大符轰然破碎,在场妖族,尽被压境。 祸斗只得再进一步,可此时一道剑光自西而来,他只得化作本体,一口烈焰喷涌而出。 手中十八人,只留八人折返城头。 祸斗打散剑光,又是一挥手,四道火焰直冲左春树四人。 可下一刻,祸斗慌忙逃遁。 有十二合道分身同时落在城头。 为首道人冷冷一笑,“怎么?要鱼死网破?那就试试。” 刘景浊折返城头,淡然道:“几位回吧,他们不敢赌了。” 玄岩轻声道:“你们先回。” 随后看向刘景浊,问道:“聊会儿?” 对面城楼,七人这才真正醒过来,除却扬眉之外,个个重伤。 祸斗一口血水喷出,沉声道:“真会下场啊!” 抬头看向那七人,祸斗冷笑道:“堂堂剑修,会中幻术?若非扬眉及时将你们心神拉入他自身洞天,你们根本等不到我出手。” 紫珠颤声道:“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到底哪个是真的?现在是真的吗?” 第684章 一人压你八荒登楼 玄岩取出来板凳儿,就坐在后方,刘景浊还要跟别人交代几句。 左春树看了一眼刘景浊,终究还是叹息一声,没说话。 刘景浊走去拍了拍左春树肩膀,还得抬高手去拍。 “回头到我宅子了,符箓替身跟你详说,先带着兰岩鹤返回吧,就他一个活口了。” 大前辈在此,剩余三人便也没说什么,去海上搜罗了所谓十大妖王的乾坤玉后,便折返回去了。 而不远处,还有个背剑青年,笑呵呵等着。 剑客笑见刘景浊走来,满脸笑意,感慨道:“真真是江山代代有才人出啊!你这炼虚境界,却登楼无敌,也是没谁了。”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我这是属于先上船后买票,已在楼上,少了个名分而已,即便到时有了名分,也不会再进多少。” 青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能如此? 哎?这不是作弊吗?那你要是补了票了,岂不是一人杀上朽城去了? 刘景浊轻声道:“烦劳牧剑仙先返回拒妖岛,晚些时候我登门叨扰。” 牧沉桥诧异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刘景浊微微一笑,指了指后边儿坐着的老道。 牧沉桥恍然大悟,抱拳道:“那我先走了,回见。” 不过临走之前,牧沉桥看了玄岩一眼,啐了一口浓痰到海里。 玄岩瞪大了眼珠子,嘿!这小子! 我要年轻一万岁,保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刘景浊哈哈大笑,走去玄岩身边,轻声道:“终于晓得前辈为何出门带板凳了,看来人缘不咋的。” 玄岩叹道:“艾禾跟牧沉桥,问剑玉京天的时间差了十几年而已,三千年前的顶尖天骄,比左元放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放在如今,就是左春树跟龙丘棠溪一般的人物。” 刘景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前辈要聊什么?” 玄岩在此,说话要是还得偷偷摸摸的,那就白瞎了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九洲第一人了。 玄岩一双眼睛盯着朽城方向,问道:“想好了?真要来这么个釜底抽薪?” 刘景浊一皱眉,“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玄岩没好气道:“不至于怀疑我吧?牛庆山下的姜老头子说的。我们十二人中,也就我自己知道,放宽心!” 刘景浊沉声道:“这个办法死人最少,最为干脆。等到九洲天穹消散,即便妖族再想掀起战事,也是有心无力了。我担心的就一点,八荒究竟有多少大罗金仙。” 玄岩只说道:“三个半,有三个是实打实的大罗金仙,剩下半个,类似于家仙,只有在某座城池之内,才能看做大罗金仙。” 顿了顿,玄岩伸手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 “拿给左元放吧,有此物,或许他能破境开天门,只要成功破境,到时候也能暂且踏入大罗金仙境。但卦师有违天道,开天门是极限中的极限了,倘若他强入大罗金仙,必死。” 刘景浊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你,你得给我交个底了。今年什么年头,你算算还有多少年?再不说还有机会吗?” 玄岩略微沉默,随后说道:“己酉年了,距离下一个甲子年,满打满算不到十五年。说起来,从辛丑年九月初三到现在,八年了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都要四十三岁了。” 玄岩沉声道:“天外势力,太平教祖把持半座天庭,名义上节制天下神灵,但有天寿山那些泥塑存在,就都不算真正神灵。外界儒道两家凋零得不成样子,独独西牛贺洲灵山还在。而太平道在人间的势力,是四大部洲四座道宫,名义上有大罗金仙八人,实际上恐怕要过双手之数,更何况还有补缺占位的那些神灵。且那教祖,多半身在伪凌霄之境。天门开时,十万大山紫气深渊会吃到撑,只有我们填进去道化才能暂时压制,所以开天一战,我们十二人根本帮不上忙。人间三子远行,不一定能赶来驰援。而九洲,能靠自己入大罗金仙的,在我看来,只有两人,龙丘晾跟姬闻鲸。即便加上刘小北桂祘与那牧沉桥,满打满算五人而已,很了不起了,但远远不够啊!合道境界必定都能拔高一境,但所面对的十二境,就不是几只手能数过来的了。” 刘景浊沉声道:“外界不会驰援?如诗仙等人?” 玄岩沉声道:“会来,但不够。外界也有清溪阁,肯定会帮忙,但桂祘在九洲,他们充其量只能阻拦部分合道。” 说话时,玄岩目光始终在刘景浊身上。 刘景浊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额头。 玄岩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刘景浊一笑,问道:“你早知道?” 玄岩摇头道:“从前是猜测,毕竟我没那么大岁数,是你这次破境我才确定的。说到了你的境界,顺便泄露天机也无事了。你猜得不错,你就是先上船再买票,即便你日后破境登楼,战力也不会再高出多少,至多是真正的登楼同境全无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道:“天门在何处?单独门户,还是破门便要登天?” 玄岩答道:“单独门户,在俱芦洲南海去岸九百万里,悬立于海上九万里。” 九百万里,那从离洲到南赡部洲,至少也得九百万里了。那就说明。俱芦洲与赡部洲相距,至少三千万里。 天下……太大了。 刘景浊又抿一口酒,抬头问道:“有无可能……” 还没说完就被玄岩打断了。 玄岩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天幕,沉声道:“最后一场大战,我带着他们走了。九洲建造天穹,我带着他们走了。这次,我们都不想走了。” 话锋一转,玄岩打趣道:“瞧见牧沉桥那德行没有?世人眼中,我们都是看门狗。从前的你不也是一样?再跑,我们这十二张老脸往哪儿放?” 刘景浊抱了一拳,随即说道:“我不知道那个大先生究竟在谋划什么,天朝定然不是最终目的,但我跟他做了一桩交易。他说他能与那位教祖一同开启一座洞天福地,原本九洲之地只有五个名额,但我要是能帮忙给他寻到两样东西,他便能想法子让九洲多出来四个名额,一个给到青椋山,剩余三个给到九洲。”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东西已经寻到,但我想冒险一点,恐怕你那边,又得动静不小了。” 玄岩疑惑道:“怎么个冒险法子?” 刘景浊微微眯眼,沉声道:“我要几个炼虚修士,趁机破境登楼!” 玄岩无奈一笑,“你这才叫与虎谋皮啊!罢了,只要你不破境,那道门我们守得住。” 第685章 别太把自己当人 二楼之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正面战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压力骤减啊! 杜神扭头看向刘景浊那道替身,问道:“你要一直拦在那里吗?” 刘景浊点头道:“我只拦登楼,也没法儿全拦住,估计都会绕开我往战场,我也只能够得到多少杀多少了。登楼之下,留给后面积攒战功。登楼修士可分批到两万里处,也能让我稍微喘息一番。” 杜神点了点头,却没有多高兴。 就像是在棋盘上,在人所布局中,吃多少子都没用,一旦对方收网,该退还是得退啊! 如今刘景浊一人在朽城以西万里,是让人拔高一截儿心气,可杜神知道,也只是暂时如此了。 刘景浊拍了拍杜神,开口道:“别放松,事要往坏处想的,假如对方拿出什么法宝限制住我,战场形势又会扭转的。他们不可能放任我杵在那里让妖族登楼过不去的,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杜神抱拳道:“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本体离得太远,只能维持这一道替身,我还是挺忙的。” 去三楼拿回战场上传来的东西,刘景浊御风折返海边宅子。 进门之时,他忽然一愣,然后扭头出门。 今年的含桃,花开极盛啊! “赶紧的!” 刘景浊只得一撇嘴,迈步进了院子。 当即有剑光笼罩此地,院中左春树面沉似水。 “你刘景浊他娘的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你那嘴都能跑马车了吧?真拿我当猴儿耍呢?” 刘景浊却是看向左春树腰间佩剑,笑问道:“佩剑叫什么?” 左春树沉声道:“不说?我立马儿传信龙丘棠溪!” 刘景浊气极,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别用这个威胁我?” 左春树扭头就走,刘景浊赶忙喊道:“别,你是大爷,老子说还不行嘛?” 堂堂登楼剑仙,真他娘不干人事儿。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传音道:“你们不去,我是杀的了,但对方合道不会下场,人间最高处那十二人就不会来了。” 左春树气笑道:“你破境炼虚之后,我就知道只要你那压胜之力恢复如常,妖族合道之下就没有你的对手了。可我问的是这个吗?我问你杵在朽城下边儿作甚?” 刘景浊无奈道:“求你用点脑子行不行?我不杵在那里,之前告诉你的事情怎么实施啊?只有刘景浊舍命去拖,他们才会真正放心去干他们的事啊!” 左春树呵呵一笑,扭头就走。 “李湖生跟我交情一般,但他一句话说得没错,你这人没朋友!” 刘景浊笑着摇头,面冷心热的家伙,生怕我刘景浊死得太早。 左春树刚走,富柏山后脚便到。 片刻之后,刘景浊冷声道:“机会我给了,用不用是他的事情。” 富柏山只得点头,略微停顿之后,他开口道:“还有一件事,你听说过一个叫庞梅的女子吗?” 刘景浊哦了一声,问道:“庞梅?没听说过,其中有什么事情?” 富柏山沉声道:“之前无意间听陈姓子弟提起的,说是年轻时候在陈家瞧见的一道牌位。可我查遍记录,拒妖岛好像从没来过这个人。” 刘景浊略微皱眉,想了想后说道:“知道了,去忙吧。” 有个不认识的人很正常,但要是无从查起,可就不正常了。 “阿祖尔,陆先生,来一下。” 话音刚落,陆聃已经到了。 他抱拳道:“阿祖尔在酒铺附近,人皇有事?” 刘景浊轻声问道:“陈家老祖最近在忙什么?” 陆聃缓缓抬头,瞧着是略微有些诧异的,不过之停顿瞬息,便说道:“七姓老祖都在各自的结庐之处,并未外出。”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吧,陆先生忙去吧。” 陆聃却是说道:“七位老祖知道我们在盯着他们。” 刘景浊笑道:“知道他们知道,没关系的。” 既然如此,陆聃便点了点头,瞬身去往阿祖尔那边。 落地之后,陆聃摇着头苦笑,天底下沾上皇帝二字其中之一的,好像都一样,绝情起来,简直让人胆寒。 而刘景浊那边,刚准备去找牧沉桥,人家自己来了。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头版拒妖传我看了,谢了哈!” 刘景浊取出炭盆煮茶,笑道:“谢北边儿那些读书人吧,跟我没啥关系。” 茶罐儿已然煨上,牧沉桥笑着说道:“不废话了,我在浮屠洲见着了些奇怪事情,可还没闹明白他们就投降了。好像是有人借天地形胜建造了一处大阵,但不知道大阵底下是什么。” 刘景浊神色如常,点头道:“我让五龙卫去查一查。” 倒了一杯茶给牧沉桥,刘景浊轻声道:“前辈,姜柚不是艾禾。” 牧沉桥点了点头,“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当年她敢于兵解,我不敢,所以我想看看三千年后她转世归来,是个什么模样。一看之下,英姿飒爽与当年无异,反倒是没当年那么寡淡了。” 刘景浊喊了一声楚廉,年轻人很快便小跑过来。 “这是牧沉桥剑仙,第一批上拒妖岛的人。” 楚廉赶忙抱拳:“见过牧剑仙!” 此时刘景浊传音问道:“前辈可否察觉剑运?” 牧沉桥一皱眉,“察觉不到,你得意思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传音道:“烦劳前辈把当年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一说吧。” 牧沉桥沉默片刻,道:“当年把妖族赶出青鸾洲,逼回了归墟,人间也有了一座拒妖岛。九洲有识之士都赶赴拒妖岛,唯独剑仙极多的斗寒仙剑洲,在那所谓白帝的教唆之下,戍边之人寥寥无几。当年破烂山毅然决然奔赴拒妖岛,还遭不少少头儿嗤笑。她是个脾气火爆的,回乡之后便在一片松林之中剑斩白帝。随后她自东往西,我自西往东,把那些个不愿戍边的山头杀了个对穿。此时,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接茬儿说道:“你们的剑道,是有人塞给你们的,跟左春树第一次破境时一样。” 牧沉桥沉声道:“正是!天下剑运,七分在斗寒仙剑洲,其中四分在安子身上,二分在我与艾禾,剩余一分,斗寒洲共分之。区别在于,我们的这两分,不是靠着自己得来的。” 刘景浊点头道:“截杀姜柚的那个人?” 牧沉桥也点了点头,“籴粜门,九洲各有分舵,也有总坛。祖师是红树城那老头儿的亲传弟子,要不是我及时出现,老头儿就没了。” 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等牧沉桥走的时候,天都黑了。 子时前后,刘景浊迈步进了北牢。 拿出两样东西递给左珩川,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头,还有一封书信,霜澜寄来的。 也问了陈桨有无听说过庞梅,答案自然是没听过。 这就奇了怪了,既然陈家有牌位,为什么查无此人呢?难道真的得去找一趟吴业?刘景浊是真不想见他。 等到年轻人离去,陈桨这才看向左珩川,咋舌道:“渔子真是大方啊!一座鱼雁楼,说给就给?” 左珩川摆手道:“霜澜的决定,我不是楼主了,不干涉。况且我们三人的关门弟子都在青椋山,要给就给得彻底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也没少留好东西。” 战事停息之后,有鱼雁楼跟方家坊市的情报支撑,他清算那些山头儿就会容易很多。 况且以他如今战力与声望,拔除那几座山头儿,简直不要太容易。 半月之后,三位去往海底寻宝的人可终于回来了,收获颇丰,光是残破仙兵就捡了好几样,但刘景浊唯独留下来两样东西。 原来传说之中,大帝弃琴瑟于归墟,并不是假的。 孟休啊!跟我明着来? 院子里一盆炭火就没熄灭,三月下旬的星空,别处不知道怎么样,但拒妖岛上空的星空,极美。 东边海上,有人盘坐海上,横剑在膝。 在他左右分别有一把飞剑悬停,方圆千里,妖族不敢踏进一步。 紫珠独自走下城头,却也只敢在刘景浊三千里之外。 结果站立没多久,青夭与陈枳也来了。 都没开始说话,七人已然齐聚海上。 七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片刻之后,赤羽沉声道:“你们伤都好的差不多了,是该复盘了,最先是紫珠,所以你先说。” 紫珠面色铁青,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大概在我们的剑光落在他身上时,我已经身在幻术之中,那个场景,我经历了三遍。之所以是大概,是我也不确定到底哪次是真的。最后一次,我被一拳击杀,醒来之后就在城头了。” 扬眉沉声道:“我是先天灵根所化,若非如此,也会着道。” 青夭深吸一口气,“我们几个,跟紫珠遭遇差不多。” 黄福忽然心神紧绷,“不好,快退!” 几根柳枝凭空探出,将七人瞬间拽回城头。 紫珠身子一软,瘫坐地上崩溃大哭,道心也近崩溃。 蓝柊柊是人族,她直接一口鲜血喷出。 祸斗凭空出现,无奈出手稳住几人道心,没好气道:“怎么不长记性呢?” 方才,除却扬眉之外,众人都听到了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现在就不是幻境呢?” 唯独蓝柊柊,身处一幅画卷之中。 是女子分娩之时,一家人在外焦急等待。可第一声啼哭传来之时,有妖兽袭来,只片刻,就剩下一个脐带都没减去、还与母亲连在一起的女婴。 蓝柊柊最后听见的,是刘景浊淡淡然一句:“那个女婴,是你。” 祸斗嗤笑道:“这就是读书的后果,倘若你们那位先生不教你们什么圣贤道理,他这毁人道心的手段也就没用了。” “别太把自己当人,你们不是人。” 第686章 初夏夜里,师徒三人 四月末,一艘画舫样式的渡船终于能看到几百里外的拒妖岛了。 这趟远游,历时三月余,可以说是极快了。最大惊小怪的,反而是景炀王朝的堂堂太子。 白小豆跟姜柚对这个,早已经司空见惯了。 临近渡口,船要先行减速,两座岛屿的轮廓愈发清晰了。 这趟是真的在赶路,沿路在瘦篙洲跟青鸾洲,就停了几次,补充了些吃喝用度,其余时间都在船上,可辛苦了风狸。 还有姜柚,就没出过几次屋子,就想赶在到拒妖岛前赶紧结丹。只可惜,到现在都没能做到。 赵焱扭头看了一眼,两位姐姐都换了新衣裳了。 瞧见姜柚打扮之后,赵焱嘿嘿一笑,没忍住问道:“二姐,昨个这么不省布料了?” 因为此时的姜柚,扎了个丸子头,穿着青色修身长衫,背着两把剑。但之前的姜柚,衣裳就没有过脚踝的。 姜柚眯起桃花眼,“你是不是想挨揍?” 赵焱赶忙转头,一把掐住白小喵脖子,笑呵呵问道:“你咋不说话啊?” 而白小豆,换上了许久不穿的浅粉长裙,腰间悬着一把匕首似的木剑。 这把剑是她小时候背的剑,那时候丁点儿个头儿,背着还不错,现在可背不上喽! 白小豆走去姜柚身边,笑问道:“那个楚廉,想当咱们师弟,没那么容易吧?” 姜柚点头不止,“那是当然了!吓唬吓唬是要的。” 几百里而已,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白小喵原本还懒洋洋趴在船头,此时船刚刚落地,都没等停稳当呢,便猛地蹿出,嗖一声下船,二话不说便跳上某人肩头,拿脑袋蹭个没完没了的。 刘景浊反手伸出,抓住白小喵后脖子将其拎到了眼前,没好气道:“十几岁的猫了,弄我一身毛像话吗?” 白小喵嘟嘟囔囔开口:“整十年不见主人了,蹭蹭还不行吗?” 刘景浊笑个不停,使劲儿挠了几下,这次将白小喵放回肩头。 下离洲的那段日子,遇见姜柚之前,我这肩头,可是他白小喵的王座啊! 楚廉小步凑上来,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喵师兄。” 也不知从哪儿论的师兄。 刘景浊刚一抬头,就瞧见两道身影撒丫子狂奔过来,那叫一个争先恐后啊! 吓得刘景浊连忙后退,边退边喊:“都不是小时候了,自己多重有点儿数儿啊!哎哎哎!死丫头,要反怎么着?” 结果,没啥用。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猴子上树一样挂在了刘景浊身上。白小喵没地方去,只得蹲在刘景浊头上。 刘景浊气笑道:“这么多人呢,不臊得慌?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 白小豆撇嘴道:“管他呢!抱师父还不行了啊?” 姜柚点头不止,“就是就是,管天管地还管我抱师父啊?” 刘景浊无奈道:“好了,下来吧。” 两人这才不情不愿撒开,但还是一左一右,一人抱个胳膊。 刘景浊看了一眼白小豆,抽出手按住她的脑袋。 脑海之中放了近十年的一道符印,被师父轻飘飘一下摘走了。 手还按在白小豆脑袋上,“都二十几的元婴修士了,该长大了。你看柚儿都快跟我一边高了,你再不长大,大师姐地位不保啊!” 白小豆点了点头,差点儿就没憋住眼泪。 另一手也按在了姜柚头上,刘景浊笑着说道:“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不得愁死我?” 姜柚撇嘴道:“我又不嫁人,师父愁啥?” 这会儿了,赵焱才走来。 白小豆跟姜柚识趣后退,但白小喵蹲着就是不走,姜柚随手一把抓住白小喵尾巴,扭头看向楚廉,问道:“你就是楚廉吧?想当我师弟?” 楚廉还没开口,两人便各自伸手,一人按住半边儿脑袋,将其“押解”到了几步外,作势要审问一番。 反观赵焱,走到近前,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 一抬头就哭丧着脸一句:“二伯,你跟我爹说说,我不想当太子,不想当皇帝,你让他跟我娘抓紧再生一个啊!” 就这番话,给刘景浊乐得够呛。 这真是老爹的好孙子,祖孙三代没一个想当皇帝的。 刘景浊将赵焱扶起来,说了句先去刻录身份铭牌,之后就寄出飞舟,带着几人往拒妖岛去。 白小豆凑上来,轻声问道:“师父……你是受伤了吗?” 刘景浊疑惑道:“何出此言?” 白小豆嘟囔道:“那为什么用个替身接我们啊?” 刘景浊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这丫头身怀灵犀,又学了龙丘家的神眼术,眼睛可贼的很。 他笑着说道:“真身在战场上,放心吧,替身与真身心意相通,一样的。” 白小豆点了点头:“好吧。” 现如今登岛之人不多了,刻录身份铭牌不用排队。 歪脖子树下坐的人,换成了闲来无事找事做的马三略。 到海边宅子之时,近黄昏而已。 坐在院子里,刘景浊看着自家这三个孩子,感慨不已。 怎么一下子,就都长这么大了? 回头一想,赵焱出生之日,好似就在昨日。 每次见到许久没见的白小豆,刘景浊总是会想到抱着自己木剑,说那是她捡来的小丫头。 姜柚也还是那个站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姑娘。 姜柚取出一壶酒,轻声道:“这是从好客山庄拿的酒,我还去了那个柳眠书屋,大家都很好。” 白小豆也拿出一壶酒,笑着说道:“初雪城的酒。” 刘景浊拿起酒壶,也是冷不丁发现,在栖客山两年,居然没喝过初雪城的酒水。 还有这好客山庄,那是姜柚武道开山河的地方。 刘景浊看向赵焱,“你啥都没带?” 赵焱赶忙取出个食盒,“凉皮儿,我爹跟我娘说,二伯从小就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我就带点儿这里吃不到的给二伯。” 白小豆跟姜柚同时翻白眼,异口同声道:“我师父喜欢吃面!” 也是,如今都四十好几了,想起来还真没有个特别想吃的。成为炼气士之前,能吃饱就行。成为炼气士之后,吃不吃无所谓。 单论口腹之欲,刘景浊确实没有。 赵焱被施了禁制,无法炼气,但已经武道开山河,看样子武道归元气也不远了。武道未归元气,总比不上炼气士,容易疲乏,便早早睡下了。 当年权忠入真武境拳毙开天门,之后散道中土,所以中土武道现在也极其昌隆。 入夜之后,刘景浊坐在藤椅上,两个徒弟一人一张小板凳,各自滔滔不绝。 姜柚的故事就跌宕起伏些,白小豆的故事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几年来,一个在走江湖,一个在书院读书,自然会是如此。 但在刘景浊眼里,都一样,都很精彩。 不知不觉,一颗脑袋靠在了刘景浊腿上,已经有微弱鼻息传来。 刘景浊摇头一笑,轻声道:“你们都一样,都是很没安全感的孩子。” 白小豆压低声音说道:“我可没十几岁了还往师父被窝儿钻!” 刘景浊抬手轻轻敲了白小豆脑袋,“你小时候少啊?” 白小豆嘿嘿一笑,心说我几岁,柚子十几岁,能一样吗? 白小豆也把头轻轻靠在刘景浊腿上,嘟囔道:“山中一下子多了好些人,我都有点儿不习惯。曹首席回山了,顾剑仙也回山了,师父什么时候回山啊?” 刘景浊轻声道:“快了,你们游历完青鸾洲跟瘦篙洲,回乡不就我就会到的。” 白小豆猛地抬头,“真的?” 刘景浊点头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许久之后,白小豆也趴在刘景浊腿上睡着了。 刘景浊这才拍了拍姜柚,没好气道:“本来就是个没心眼儿的人,装什么筛子啊你?” 姜柚讪讪一笑,“真睡着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黄庭宫里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神鹿洲待了一年多,偷偷摸摸跑了一趟蓌山,要不是风生兽,你走得了吗?” 姜柚干笑一声:“师父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却没个笑脸,沉声道:“假如你有个炼虚境界或者武道琉璃身,我不拦你。可你什么境界自己心里没数儿?有些事情还轮不到你们两个管,那是当师父的自己的事情,晓得吗?” 姜柚低下头,“晓得了。” 想到了会挨骂,但没想到是因为这些事情挨骂。 刘景浊轻轻拍了拍姜柚,这才露出个笑脸,“白水洞天跟戟山的事儿,做得很不错,明天赏你洗碗。” 姜柚啊了一声,嘟囔道:“又洗碗啊?” 不过洗就洗吧,反正从有了师父起,只要自己做饭,就是自己洗碗的。 “那师父这些年怎么样?” “对了,师娘回了白鹿城吗?怎么没见有消息?” “我去长安,本来想着从佟泠身上找场子的,结果她人没在。” “师父……” 一通滔滔不绝之后,一只手按住了姜柚脑袋,“睡一会吧。” 姜柚咧嘴一笑,靠着就睡。 刘景浊又以心声说道:“都别装了,都睡一会儿。你们有再多的话都能说的,又不是明天就走,谁也不用让着谁。” 两个姑娘各自嘴角一挑,果然瞒不过师父啊! 这次是真睡着了。 初夏夜里,师徒三人,拒妖岛上。 第687章 琴瑟所去 每天清晨,白小豆跟姜柚雷打不动的练拳,但两人练得不一样,因为一开始刘景浊教的就不同。 白小豆只是炼气士,但姜柚却是武道与炼气士兼修,而且姜柚的武道天赋极高,这点从陈文佳毫不掩饰的羡慕就可以看出来了。 不是换防之时,一楼也不忙,所以楚廉只去一楼逛了一圈便折返回来。 昨日“会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所以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等到两人练拳结束,白小豆这才问了句:“楚廉,我师父呢?”Qqxsnew 楚廉赶忙说道:“刘先生说,让我带你们四处逛逛,他赶在午时就能回来,到时候一起吃饭,寒藻姑娘也会一起来。” 刘先生?你是榆木脑袋么? 说到这里了,姜柚便很好奇的问了句:“刑寒藻真的那么忙?” 楚廉点头道:“自反攻以来,寒藻姑娘就没下过戍己楼。我隔一段时间就得送一壶烈酒,那时才见得到她,瘦了一大圈了。” 姜柚以拳击掌,“头前带路,买菜去!午饭咱们四个做。” 白小豆诧异道:“你都会做饭了?” 姜柚眨了眨眼,“我觉得应该会。” 赵焱蹲在台阶上,心说我信你个鬼,这一路上不都是我做饭的? 二楼那边,卯已点过,今天除了在战场上的东门笑酒、东方疾临二人,剩余的二三楼修士都齐了。 不是初一却把大家叫齐了,事情定然不小。 大家围着沙盘站下,刘景浊也从袖口取出了一张纸。 杜神立刻觉得不妙了,果不其然,刘景浊开口说了句:“你们猜的都不错,这是返乡名单,不过我们戍己楼修士不能走的太早,能走的也只有年轻人。” 大家都没说话,等着刘景浊念那名单。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名单上没有的,也别记恨我。龙丘白雨、谈石洲,癸丑年正月初一离岛。柳初言、盖秋期、杨冥昭、阿祖尔、东方疾临,癸丑年五月初一离岛。杜神、刑寒藻、东门笑酒、霍犬年,癸丑年九月初一离岛。” 龙丘白雨立即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我也要走?我算什么天骄?” 霍犬年也是一肚子气,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当着这么多人就骂了:“你他娘的不公平,三楼修士里,你自己人就全留下了,我们这帮后娘养的就得走?”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有意见可以保留,但事情就这么定了。” 反观二楼唯一一个留下的陆聃,则是长舒一口气。 他庆幸于不用走,说明刘景浊觉得都是中土人,所以陆聃可以死。 能死,足够了。 可此时,刘景浊又说了句:“我在最前方拦住妖族登楼,能杀多少杀多少,我不管你们怎么排兵布阵,对方那两座岛屿年前给我拿下来。” 杜神看了一眼沙盘,沉声道:“两座岛屿如今与你在同一条线,距离朽城只有一万里路程,有你在前方顶着,夺下来不难,但想要守住会很难的。” 刘景浊淡然一句:“要你们是干什么用的?” 杜神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抱拳称是。 第688章 不是叛徒(上) 其实刑寒藻也极少往酒铺这边来,一来是相逢酒卖得太贵,根本喝不起。二来是,从前压根就不爱喝酒。 三位女子靠前,有说有笑。 楚廉跟赵焱靠后,各自苦兮兮。 一个十大王朝的太孙,一个十大王朝的太子,都是富贵到顶天的人家,只可惜在刘景浊这里,皇帝来了也就那样。 前面,白小豆问了句:“我师父真的没受伤?他总是喜欢报喜不报忧,我有点儿不相信。” 刑寒藻摇头道:“现在没有,现在山主在战场上近乎无敌,妖族根本不敢近他千里,都在绕着走。” 姜柚也一下子好奇了起来,凑过去,笑嘻嘻问道:“寒藻,那我师父现在什么境界了啊?”仟仟尛哾 刑寒藻实在是没法儿不去看这么好看的脸蛋儿,就跟龙丘棠溪在的时候一样,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相比之下,多少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被一缕微风扯回心神,刑寒藻后知后觉道:“炼虚境界,双花琉璃身。不过东门先生说,在登楼境界,山主敌手不多了。” 姜柚没忍住哇了一声,心想着师父是在开山第二年的正月初一走的,十年时间,从神游境界到了炼虚,真厉害啊!不过转念一想,破境神游是在炀谷,算下来也十二三年了。 姜柚只觉得师父厉害,可白小豆却刨坑问底一句:“寒藻姐,我师父真没受伤吗?” 刑寒藻摇了摇头,“李湖生战死之时,山主受了重伤,昏迷了整整半年才醒来。之后又有两年半无法动用灵气,手里拿着一只大黑馒头,啃了两年半,不过伤好之后就破境了,一步炼虚。”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道:“谁伤的我师傅?” 这倒是真把刑寒藻问住了,山主的伤,还真不是谁出手所致。 她只得说道:“无非朽城妖族了,倒是那天,最气人的是,山主要受姬闻鲸一拜才能调动九洲气运,可那姬闻鲸逼得山主跪了他。” 白小豆跟姜柚同时点头,同时开口:“姬闻鲸,记下了。” 拒妖岛就这么大点儿,除了坊市就是这几条街道了,很快就走了一圈儿,最后回到了酒铺前面。 那天晚上刘景浊已经说了,长大了想喝酒他不管,别喝多就行了。特别是拒妖岛的酒铺,想买两壶酒留念可以,别进门,别停留。 也正是此时,有个重伤刚刚醒来的中年人,拖着重伤身躯,踉跄着走到酒铺前面,随便找了一张桌子落座。 汉子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迟忌,散修,存酒三两。” 白小豆就瞧见有个中年人端着酒碗出来。重伤中年人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他又说了个人名,存酒十一两,这次是酒壶,他分三碗喝下。 最后,中年人才说道:“烦劳掌柜传信绿坞湖,就说他们二人没给绿坞湖丢人。” 姜柚面色凝重,问道:“寒藻,这……很多吗?” 刑寒藻点头道:“下旬很少,上旬跟中旬最多。” 白小豆也差不多神色,但后方的赵焱却没太多反应。 此时一道青衫飘飘然落地,伸手敲了敲赵焱脑袋,问道:“可以不觉得有什么,但别一副也就这样的表情。” 但赵焱却说道:“二伯,我在军中不到一年,我们的大军,动不动就是一营全军覆没。但我没觉得拒妖岛也就这样,只是觉得凡人性命不比炼气士贱。” 刘景浊一愣,“你这话倒是点了我,小子还不错,是个做皇帝的料。” 迈步走去前面,正好碰上那重伤汉子出门。 刘景浊不是什么难见着的宝贝,照往常,除了有人骂几句,再没多余言语。 可没想到,那人出门之时瞧见了刘景浊,冷不丁一记抱拳,并说道:“人皇给那些孩子教拳,绿坞湖出来的人都记在心里,多谢!” 刘景浊忽然问道:“方才听见你说,绿坞湖廖宝器,难不成是坊市管事?” 中年人点头道:“是廖管事。”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微微抱拳,没说话。 天天都发生的事情,好在新岛上方有明船,大家都有个来生。 中年人走后,吴业张了张嘴,却被刘景浊摆手打断,并传音说道:“晚点桃林说。” 折返路上,白小豆问道:“是那座丢下青儿的绿坞湖吗?” 刘景浊点头道:“提起来我就来气,死丫头骗我!人家绿坞湖渡船好心好意载她,她把人家船上偷了个遍,还撒谎骗我,说是没钱了所以被人丢下来了。” 白小豆神色古怪,偷东西,那可是陆青儿的拿手好戏。走哪儿偷哪儿,实在不行都得偷一碗水喝才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方才说的那位廖管事,就是当年丢下陆青儿的渡船管事。” 姜柚也问了句:“第一个人明明是散修,为什么也要寄信绿坞湖?” 赵焱跟楚廉也好奇,也凑了过来。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沉声道:“说来话长了,三千年前开始,绿坞湖就在收亲人死在妖族手底下的孩子,将其养大,传道授业。凡人会教他们谋生手艺,有炼气士天分的,就留在绿坞湖。但这些孩子长大以后要是上了拒妖岛,就会被绿坞湖除名,且到死都不能说自己是绿坞湖修士。” 听完之后,楚廉轻声道:“一来是不想让他们死,二来是,绿坞湖不想让人觉得收留那些孤儿是为搏名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事实也的确如此。 “回乡路上可以去绿坞湖做客,是个不错的地方,看似有些不讲情面,其实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几人都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将来返乡,定要去瞧瞧。 回到宅子时,院子里已经很多人了。 也不知怎的,都喜欢往刘景浊这里跑。 或许是因为,大半都是青椋山客卿嘛! 熟人不少,如忘忧、陈青萝,还有董寿春、曲悠然。其实不止这几人,陶檀儿跟樊江月都在战场上,要五月才能下场。 这些人可不是在拒妖岛上才认识的。 一帮人在院中聊得火热,倒是楚廉跟赵焱没人搭理,两人索性出了门。 片刻之后,刘景浊拎着酒壶出了门。 还是下意识地往墙角看了一眼。 楚廉绝不是性子懦弱的人,只是大多数时间显得有些迟钝罢了。 刘景浊走过去,问道:“焱儿,晓得你爹让你跟来拒妖岛的用意吗?” 赵焱摇了摇头,还真没想那么多。 海风微凉,刘景浊让楚廉去取了三张板凳,三个人并肩坐在海边。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焱儿,当年太后……现在说就是太皇太后了,她见不得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焱点头道:“知道,爷爷不是一直想把皇位传给二伯么?太皇太后宁愿诛杀自己的亲儿子也要保证景炀皇位的正统,又怎么会让皇位落在外姓手中?” 话锋一转,“不过……不过娘说,太皇太后对二伯跟大伯,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你爹说你憋着跟我比是吗?” 赵焱干笑一声,有点儿难为情。 在自己这个年纪,二伯都是正五品上的将军了,还带着五龙卫连灭妖鬼十国,这咋个比嘛?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你们信不信,我在十五六的年纪,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劳什子人皇。我也就不说什么过来人的话了,就告诉你们,年轻时候,不必考虑过多。别看我是炼气士,寿元可能会很长,可我这三十年过来,遗憾很多的。很多事情回想起来,当时要是坚持些就能不一样。就像……就像当年干娘非要叫我去太华封禅,我要是不去,干娘就不会死,青椋山也不会没,死我一个就行了。” “焱儿,你爹娘是想让趁着岁数还小,走一遍江湖,不留太多遗憾。” 转头看了看楚廉,“还有你小子,走的时候记得去看看你爹,你娘也已经在回醒神王朝的路上了,趁着爹娘都在,好好陪几天。楚翟返乡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你爹坐上那张椅子,但你不能久留。” 楚翟点头道:“知道了。”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话格外的多,可能是就要去与某个人说最不想说的话的原因。 “焱儿想走江湖,少年人都这样,跟着你那俩姐姐好好走一走吧。但别太久,我给你定个时间,至多四年就要回去中土。哪怕到时候你带着五龙卫,以太子身份行走景炀王朝,游遍诸州县,惩贪官斩恶神,也是一种走江湖啊!” 因为赵坎跟唐昧儿都在,而天衍一朝,注定只有四十九年,赵坎的寿元,也是定数。 这还是当年刘景浊与余恬还了景炀王朝国运才能如此,自刘景浊一趟十万大山后再返回长安,那年赵坎登基。一晃神,赵坎已经当了十九年皇帝了。 刘景浊忽然起身,沉声道:“楚廉,跪下,叫师父。” 楚廉愣了好半天,若非赵焱戳了戳他,还发呆呢。 他连忙跪下,重重三个响头,沉声道:“师父!” 刘景浊扭头看向靠在墙边好几年的剑,沉声传音:“楚廉,陈黄庭不是叛徒,剑是他留给你的。” 第689章 不是叛徒(下) 桃林之中,早已有人提酒等候,提的是自己酿造的酒水。 后半夜飘来了一大团阴云,在这桃林之中抿酒更伸手不见五指了。 吴业坐在一棵桃树底下,小口抿着酒。 方才起了一个奇怪念头,因为此地漆黑,根本瞧不见酒壶,可怎么自己的手就没把酒往鼻子眼睛里倒呢? 又过了许久,远处忽然有了一点亮光,随着亮光越来越近,吴业这才瞧见,是有人挑着灯笼步行而来。 来人当然是刘景浊了。 吴业没起身,就靠在桃树上,也不知是在抬头看人还是在看灯笼。若是看人,定然看不真切,因为太亮了,人在光后面藏着呢。 刘景浊冷声道:“我本体要在岛上,今夜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吴业苦笑道:“邓欢死后,我一直想说,可你不给我机会。” 刘景浊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三岁孩子,我是你爹吗?吃饭要哄着你吃?你那是想说?你赵自次不就是想听我嘴里说出来一句,你也有苦衷吗?来,你说说,有什么苦衷?你爹叛逃是无奈之举,帮妖族设计杀害同族也是被人逼的?又或者说,战死海上的韩浥是人族所杀?” 刘景浊沉声道一句:“我现在给你机会,说你的理由、苦衷,你给的出?” 吴业感慨道:“人皇这张嘴,果然名不虚传,总是让人无法反驳。” 刘景浊冷哼一声,“那是因为我占理!” 吴业无话可说,只得先灌一口酒。 沉默良久,吴业终于开口:“你知道八百年前那件事,跟我没关系。我也知道你怀疑刘老家主,他确实值得怀疑,但我更怀疑另外一个人。” 刘景浊沉声道:“说。” 吴业却说道:“我还没本事拦住合道窥视。” 刘景浊只冷冷一声:“谁敢偷听,不管是谁家老祖,我都有办法让他活不过一炷香。” 如今拒妖岛上两只鬼,一只在眼前,另外一只必然是七姓老祖之一。刘景浊巴不得他来偷听呢。 吴业灌下一大口酒,沉声道:“我那父亲也好,朽城的半妖兄弟也罢,都别想让我倒戈,但有一件事,你猜错了。韩浥的确是战死的,可她是刻意求死!” 刘景浊一皱眉,“什么意思?” 吴业惨笑一声,八百余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咬牙切齿,拳头死死攥着:“最开始我怀疑袁邓陈三家,后来我已经可以肯定,就是陈家老祖!” 刘景浊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吴业靠在树上,声音有气无力:“听说过至阴之体吗?就是可以视为仙品鼎炉的女子,炼气士取其阴元,破境几率在七成了,即便不能破境,也能延年益寿。” 刘景浊点头道:“知道,要近千年才能出一个。青椋山有一个姑娘,从前被人养着就是作鼎炉用,后来被我带回了青椋山了。” 吴业苦笑道:“韩浥也是,我一直不愿动她,我想等到境界再高些,等到可以保护她时再……可后来,我闭金丹关隘,出关之后接到她战死消息了。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战死,直到后来我成了掌柜,无意之间,听到一个喝多了的陈家子弟,说曾经瞧见过陈家供奉一座牌位。” 牌位? 刘景浊沉声问道:“难道牌位署名庞梅?” 吴业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根本无从查起,就连七姓之中,也鲜有人知。” 刘景浊冷笑了一声,沉声道:“你,继续说。” 吴业沉声道:“是大概九百年前刘姓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女,估计就是刘老家主了,出生就被送出了拒妖岛,重返拒妖岛时,叫做韩浥。” 刘景浊思绪飞速流转,最终沉声问道:“至阴之体若是被夺阴元便死,需要为其立牌位,受三百年香火。所以你在怀疑陈家老祖?” 吴业点了点头,沉声道:“可惜我始终未能合道,无力报仇。” 刘景浊忽然大怒,“那你为什么要跟邓欢说那些话?你就不知道一句冤有头债有主吗?” 吴业低声道:“是投名状。二十年前,对面主动找的我,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说,韩浥的魂魄还在。”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气,沉声道:“除了教唆邓欢之外,还有什么?” 吴业摇了摇头,“没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只做了这一件事。况且……” 剩下的话刘景浊替他说了:“况且邓欢也用不着怎么教唆,是吧?” 吴业点了点头,“是,她恨意太重了。” 刘景浊将灯笼递给了吴业,树底下的中年人这才能看清楚刘景浊。 年轻人取出一壶酒丢给吴业,沉声道:“不用想了,那个人不可能是陈家老祖。还有,韩浥早就轮回转世,说不定都已经轮回数次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必死,怎么个死法儿,你自己选。” 说罢,扭头就走。 吴业叫住刘景浊,“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刘景浊冷声道:“因为夏檀烟差点儿与邓欢一天死了,而你这个妖族放着不用的棋子,根本不知道郦潇潇那次的算计。” 吴业苦笑一声,“果然,你很早就猜到是我了,是从我求你让檀烟入戍己楼时开始吗?” 刘景浊点头道:“是。之所以不可能是陈家老祖,不是我跟他多熟悉,而是几天之前,富柏山也听到了有人酒后说了一嘴庞梅,也在陈家瞧见的。你这么一说,那时候正是八百年前大战之前,陈家老祖破境无望,但后来不知怎的,就过了一小关,活到了现在。” 哪儿那么容易让人瞧见? 不过要是真的没有吴业今天这么一说,是自己查出来的,那屎盆子也就扣在陈家老祖头上了。 以刘景浊的性格,听两遍,反而会起疑。巧合的是,还像是有人故意泄露。 走出去几十步了,刘景浊忽然站定,传音说道:“我信你最后一次,明年正月初一,妖族那两座岛屿会被攻下来,到时你去南边岛屿驻守。癸丑年前,你不能死,岛更不能丢。妖族那边需要你做什么,照做就是了。功与过,拒妖传会写的清清楚楚。” 吴业只问道:“癸丑年到了呢?”qQxδnew 刘景浊略微停步,随即说道:“听令赴死。” 然后刘景浊喊上了霍犬年跟盖秋期,去了一趟新岛。 大约三千人的武道队伍,已经初具规模。 回程路上,盖秋期不解一问:“之前都没说大军返乡,怎么忽然之间决定让大军返乡了?” 刘景浊只说道:“有个孩子说,凡人的命也是命。我这些年杀红眼了,确实是我的错。再过两年,大军在战场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了,那些妖潮,有几千金丹元婴就能拦住,更何况有木傀儡。” 回中岛之后,刘景浊还是没着急回去,再找了一趟吴业,拿到了韩浥生前用过的东西,之后去了北牢。 得到的结论,有些出乎刘景浊的预料。 左珩川只一句,血脉推衍去看,韩浥是陈家血脉! 这天清晨,刘景浊提着酒葫芦坐在含桃树下,想了许久许久。 将将天明,柳初言到了刘景浊跟前。 也就短短几句话。 查了,说出牌位之事的那人,破境不成毙于家中,已经魂飞魄散。 天亮之后,刘景浊在海边拦住了庄茑。 刘景浊极少主动找她,每次找她,都是问话。 她蹲在海边,轻声道:“这次想问什么,问吧。” 刘景浊只说道:“你听过庞梅吗?” 原本还笑嘻嘻的庄茑,听见这个名字,顿时变了脸。 她沉声传音:“你怎么知道这个的?你问这个作甚?” 刘景浊沉声道:“你也觉得她是你爹的私生女?” 庄茑闻言,沉默了好半晌后才说道:“不然呢?我爹亲口承认的。”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呢喃道:“错了,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庄茑皱眉道:“你这是怎么啦?又翻旧账又神神叨叨的。” 刘景浊猛灌一口酒,沉声道:“刘老前辈与谁关系最好,包括不在世的。” 庄茑想都没想便说道:“宋男来的爹,还有上任陈氏家主,他们三个是拜把子兄弟,我爹行三。” 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爹跟宋伯都不愿跟陈伯来往,好像是因为陈伯……作风不大好。” 说到这里,庄茑也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急忙传音,“你是说……我爹给陈伯背了锅?是啊!那时想把陈伯拉下家主之位的人很多,陈伯的发妻是袁家家主的妹妹,本就不强势,要是这事儿漏了底……”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让朴遁甲登岛,也让他把夫余国那个薛障叫上,至多一月时间,一定要到。到葬剑城后,我会让景欢前辈带着他们秘密登岛的。” 庄茑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你……你是要?” 刘景浊沉声传音:“只怪有些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祸水东引?可他们低估一个男人对于心爱之人的留恋,有些东西,别说八百多年了,即便是一千年,他也会留着!” 庄茑已经眼眶发红,哽咽着传音:“刘山主,刘人皇,你到底想干嘛?你说出来啊!”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 “捉那只藏了三千年的鬼!” 袁家老祖投了黑子,绝无可能。陈家老祖简直就是明摆着的替罪羊,更不可能了。 刘景浊一样眼眶发红,“现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刘爷爷,绝不是叛徒!” 第690章 半个故事 刘景浊也正纠结于要不要让姜柚跟白小豆上战场,依照本心,肯定是不愿意让他们去的。但两个丫头来了一次,不上战场,总会留有些遗憾。 愁的倒不是别的,是上战场一月,自己肯定会偏心照顾。如今拒妖岛谁不知道姜柚跟白小豆是他刘景浊的弟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丫头简直就是刘景浊的心肝宝贝了。 可要是在战场上特殊照顾,让别人怎么说? 正坐在院外发愁呢,伤势终于恢复的楚剑云找来了。 见刘景浊满面愁绪,又想到最近四处晃悠的两个姑娘,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楚剑云笑着问道:“是想送她们上战场,又怕被人说你以权谋私?”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名声事小,主要是怕寒了众将士的心。假如我不敢让她们去冲杀,日后我怎么擂鼓聚将,指着某个人说,你得守在什么地方,死守!” 楚剑云摇头道:“那你就多虑了,即便你不开口,也会有很多很多人盯着盯着那两个丫头,绝不会让她们出事的。你怕寒了他们的心,他们也怕寒了你的心,大家伙儿都一样,谁也不是圣人。” 刘景浊玩味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挺会劝人的。” 楚剑云转头瞧了某人一眼,淡然道:“近墨者黑。”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问道:“说吧,要是没事,你不会主动来找我的。” 楚剑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有个事情,想来想去,还是跟你明说了吧。我那不肖子招惹你,在我预料之外。但给你那道冰属性功法,是有人老早交代给我的,即便没有楚螈,我也会想法子与你偶遇。” 当年在迷离滩了然谷打了一架,刘景浊最终没杀楚螈,楚剑云为赔礼,拿出来了一道冰属性功法。也就是当年彩蝶跟素蝶所修炼的功法,而彩蝶也是因此而死。 刘景浊转头问道:“那道功法,后来我找人看了,不是凡物,应该是素女所创吧?那给你功法的人?” 楚剑云沉声道:“百岁之前游历离洲,在白炭城以南千余里一座山头所得,给我功法的人,自称素女随从,说此功法我山门修士可以修习,但有朝一日碰见一个身怀八棱铁剑跟雷击枣木剑的年轻人,就得交出去。你在归墟名声大噪,后来与龙丘棠溪同游神鹿洲,当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当然会说不能告诉你是谁给的功法了,作为交换,我得了送你的那座养剑亭。” 刘景浊点头道:“明白了,还是跟那个籴粜门有关系。” 返乡之后的路线,离洲要极其靠前了。 好在是如今境界够用,拉上曹风同行,跨洲而行也不是多慢的事儿了。 楚剑云疑惑道:“你好像对此并不惊讶?” 刘景浊笑道:“最早我以为我就一个对手。现在发现,我有很多很多对手。除却两三拨人之外,剩余的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互相都没见过。结仇原因,是我挡人家路了。凡俗市井不是有一句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楚剑云沉声道:“你已经全弄清楚了?” 刘景浊笑着摇头:“怎么可能,许多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根本顾不上的。” 院中忽然喊道:“师父,咱们出去走走呗?” 刘景浊摇头道:“最近几日没时间,你们两个准备一下,五月初一随着大军上战场,让寒藻安排。等你们下场之后,我也就差不多忙完了,到时候好好陪陪你们。” 院内一下子嘈杂起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赵焱哭丧着脸走出来,“二伯,那我呢?我不能去嘛?” 刘景浊气笑道:“你一个武道开山河,去添乱吗?” 赵焱嘟囔道:“那也不能闲着啊!”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你跟楚廉最近就跟着我吧,她们俩都见惯了鬼,你们恐怕还没见过真正的鬼。” 楚廉一愣,心说温落、陆聃,不是鬼么? 赵焱更是撇嘴道:“鬼,见多了。” 刘景浊笑道:“那可不是真正的鬼。” 入夜之后,刘景浊独自到了陈家,绝对无人发现。 不多久后,陈晚渡带着刘景浊到了一处近四百年无人居住的院子。 当过家主的,几乎没什么后代。 三进院子,里边杂草丛生,布满了蜘蛛网。 陈晚渡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像这样的院子其实不多,但刘老家主的院子,若非宋男来隔一段时间去打扫一次,也会是这样。” 言下之意就是,家主皆无后,要是死了,院子就荒废了。 直到现在,陈晚渡也不知道刘景浊为什么忽然说要来老家主的院子看看。 直到走到后院,刘景浊才说道:“陈家主知道庞梅吗?”Qqxsnew 陈晚渡闻言,真就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刘景浊便换了一种问法儿,“那陈家主知道那场大战之前,刘老家主有个私生女么?” 陈晚渡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道:“知道,但这事儿你不应该知道的吧?除了年纪在我之上的几位长辈,估计也就是我跟宋男来知道了,她说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戍己楼前不久得到了个消息,是有个陈家子弟酒后说的,曾在陈家见到了庞梅牌位。等我想去瞧一瞧是谁酒后嘴瓢时,那人破境无果,毙于家中。” 都是老狐狸,当然明白刘景浊是什么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庞梅就是刘老家主的那个私生女,也有人故意把这事儿往你眼前扯?” 刘景浊笑道:“再有一件事,知道韩浥吗?” 陈晚渡眉头皱得愈紧,“千万别告诉我,韩浥就是庞梅。” 刘景浊看了许久,一把推开其中一扇门。陈晚渡只见刘景浊对手里说了几句话,随即便有一道门户显现。 收回灵犀,刘景浊率先下去,是一处不大暗室,果真有个牌位。 陈晚渡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庞梅! 刘景浊拿起酒壶,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陈家主,当年陈家老祖应该是大限将至了吧?怎么一下子又恢复如初了?” 陈晚渡又是一皱眉,沉声道:“不是我家老祖!” 刘景浊一笑:“那我给你讲一半故事吧。剩下一半,以后再讲。” “有人想让我看到的故事,应该是这样。韩浥,也就是庞梅,是刘老家主的私生女,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出了拒妖岛。送出去的原因,一是刘老家主脸上挂不住,二是庞梅生来便是至阴之体。后来庞梅以韩浥身份返回拒妖岛,本来是想认祖归宗,却被你陈家老祖看中,想以此作为鼎炉,破一小关,延长寿元。后来韩浥被陈家老祖设法夺取处子之身,因为她还有一个意中人,是尚未改名吴业的赵自次,她无颜面对赵自次,也无力报仇,便只能去战场求死。刘老家主得知此事之后,怒气难平,便一直在谋划复仇。陈家老祖见事情要败露,便联系妖族,做了一场大局,看似是在屠杀九洲天骄,实则只为杀刘沁,取其魂魄,以此震慑、要挟刘老家主。直到我第二次登岛前去了雾水国,已经知道了拒妖岛必有奸细。后来我又以人皇身份成为了拒妖岛实际上的掌控者,陈家老祖害怕,所以让妖族那边取出刘沁魂魄,引得刘老家主失神被杀。再后来,郦潇潇以命换命,这就断了线索,我再无从查起。直到不久前,庞梅这个名字出现在我耳中,从这里查起,真相才浮出水面。” 第691章 捉鬼(一) 神水国涓流府境内,有一座新建成的不入流山头儿,地方不大,占地三十余里,暂时只山头儿一座。 有两剑客尾随风狸落地青鸾洲后,便先去九源国走了一趟,赶在五月前到了这座名为夹鞘,实为青椋山附属的山头儿。 半山崖边,白衣剑客腰悬长剑,站姿端正。而那个黑衣背剑的青年人却是斜靠松树,手里捧着新鲜出炉的松子。 待了几天,曹风待得心烦,主要是孙文惇这家伙忒无聊,死板到了曹风想揍他。 前面那小子也烦人,出远门而已嘛!怎么就整天拉着个脸,谁砸你家锅了怎么的? 曹风啐了一口松子壳儿,问道:“你……我……” 顾衣珏冷声道:“想说就说,一千多年了,我就没要过脸。” 曹风漫不经心道:“不想来就老早跟山主说一声嘛!来都来了,拉着个脸,我欠你钱吗?” 哪成想顾衣珏来了句:“一共三百一十九文,没算利息。” 曹风竖起大拇指,“真他娘绝了!” “行了行了,山主传信让咱们去雾水国,走吧,我带着你,一炷香就能到。” 顾衣珏点了点头,“不跟孙文惇打个招呼?” 曹风呵呵一笑,“打招呼?要不是看在咱们山主的面子上,我都想扇他八百个耳刮子。” 娘的,同样是执掌律法,瞧瞧我们陈掌律,再看看你孙文惇?不怪人家都讨厌你。 话音刚落,以剑气带起顾衣珏,剑光拔地而起,瞬息就是几千里。 合道境界跨洲远行,速度很快,要不是一路护着白小豆跟姜柚,身边还有顾衣珏这个拖油瓶,日行百万里,十天之内就能从青椋山到拒妖岛的。 但相比于左珩川就要慢很多了,人家境界不到开天门,但依旧做得到早上青鸾洲看海,夜里长安城赏灯。 剑光垂落雾水国西南,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想骂娘,但被一口血水堵住了。 曹风笑呵呵说道:“权当给你长点儿记性了,情种不是这么当的,再说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能怎么办?乔青鱼有十五岁吗?更何况,你比谁都清楚,前世今生,差别太大了。” 顾衣珏终究还是没能压下一口血水,啐出之后,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等着,等我合道啊!” 曹风笑道:“行了,山主说他要捉鬼,让我们先守在雾水国,伺机而动。” 顾衣珏只得说道:“我是在担心青椋山!” 曹风气笑道:“张五味随时能开天门,你担心个鬼啊?等着就行了!” 顾衣珏取出一壶酒,指着山下一片宅子,问道:“那就是清水堂?也没见有妖气。” 曹风呵呵一笑,心说你还猜呢?我根本不去猜他想干什么,他说让我干啥我干啥。 猜又猜不到,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不过,曹风还是说了句:“他说了,浮屠洲不用咱俩管,到时候在归墟厮杀就行,那就说明他早就想好了法子,不用咱们动脑筋。” 说完之后,曹风朝东弹去一缕剑光,就当是回信了。 拒妖岛上,刘景浊得知顾衣珏与曹风已经到了雾水国境内,那就可以开始了。 后半夜时,刘景浊突然造访,袁家老祖那叫一个一头雾水,根本不晓得这小子要干什么。 简居这处小院两千多年了,正儿八经上门拜访的人其实很少,历代家主都很少到。因为袁家老祖放权最早,家族之中家主最大,老祖就是个打手。 笑道刘景浊喝茶就是老牛吃点心,纯属浪费。于是这位袁家老祖就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景浊,并说道:“这是两千年陈酿啊!符箓替身喝了忒浪费。” 其实这壶酒,老早就想给刘景浊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先前那枚黑子投下,半点儿不后悔。可刘景浊对姬闻鲸那一跪之后,他后悔死了。 刘景浊笑呵呵接过酒壶,“辑佚前辈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袁家老祖,名辑佚。 他自个儿挥手泡茶,笑着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私底下常说,要是有后代如刘景浊,死了都得笑醒。” 刘景浊正色道:“五位家主,都是人间英杰。” 袁辑佚笑着摇头,轻声道:“好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刘景浊略微沉默之后,传音说了几句话。 袁辑佚当场皱起眉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景浊站了起来,沉声道:“假如找不出来,刘景浊自裁谢罪!” 袁辑佚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七个老家伙……说谁,我都不愿意相信。” 刘景浊抱拳道:“前辈,要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呢?” 寅时五刻,刘景浊出了袁家老祖的院子,邓家离得最近,所以先打算去邓家。 邓恶风五月换防下场,如今在岛上,刘景浊便先去了邓恶风住处。 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答,刘景浊刚想转头离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刘景浊眼中异色一闪而逝,开门之人是云渺,但……穿得有些过于单薄了,就一张淡青薄纱裹着身子,鞋子都没穿。 许是见刘景浊神色有异,云渺面色一红,轻声道:“失礼了,家主……一夜没睡,刚刚老祖传唤,前脚刚走,我刚要沐浴的。寻常也就婢女会来,我都是在门口接东西的。” 刘景浊微微拱手,笑道:“理解,是我失礼,邓夫人莫怪。既然邓家主不在,我就先告辞了,晚些再来造访。” 再次转身,云渺却说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不如刘先生先进屋坐会儿?” 刘景浊背对着云渺,眼睛一眯,笑着说道:“恐怕不方便吧?” 云渺掩嘴一笑,“都说有龙丘姑娘,刘先生都不敢跟别的女子说话,今日算是见识了。” 刘景浊眉头略微舒展,转过身,笑着说道:“我一个大男人还怕她?那就院中等待吧。” 迈步进了院子,天将明,此时漆黑至极。 云渺笑着说道:“刘先生稍作,我去点上一盏灯。” 刘景浊点了点头,没过几个呼吸,一束光便点着了。 云渺本就衣着单薄,此时亮了一盏灯,光可透体,极其坦诚。 刘景浊只好说道:“邓夫人还是换件衣裳吧,人言可畏。” 云渺羞涩一笑,“那刘先生稍坐,我换件衣裳,顺便给刘先生拿一壶酒。” 很快,云渺换了衣裳,端着酒走出。 只是这女人穿衣,好像是故意的,一弯腰又是春光乍泄。 院子外面,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扭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位邓夫人已在符箓幻境之中。 幸亏给替身这边丢了几道符箓,要不然今日还真没法儿脱身了。 刘景浊冷笑一声,算得真好啊! 蹲在院外足足一个时辰,已然天光大亮,刘景浊撤回符箓之时,在云渺眼中,刘人皇是提着衣裳仓皇逃窜。 院外就接上了这个小故事,故作镇定,往远处走去。 预料之中,邓恶风回来了。 刘景浊笑着抱拳:“方才想找邓家主,可邓夫人说你不在,没想到刚刚出门就瞧见邓家主折返了。” 邓恶风面色凝重,抱拳回礼,同时传音说道:“就是知道了你来了,我才急忙回来的。” “走,进屋说。” 刘景浊只好点头,跟着一块儿进门。 刘景浊倒是神态自若,可云渺却很不自然。 刘景浊只是心中发笑,又看了一眼邓恶风,难免心中叹息。 邓恶风以剑意隔绝此地,这才沉声道:“老祖说,他发现了一件事,陈家老祖已经很久没现身了,另外还有一件事,陈家老祖的闭关之处,有妖族气息!”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证据确凿,陈家老祖!来找你,也是想着让邓家主与老祖配合我演一出戏。” 邓恶风眉头一皱,刘景浊便把给陈晚渡讲过的故事,重新讲了一遍。 邓恶风当场摇头道:“说得过去,但逻辑不通,刘老家主是可以联合我们几家去围杀他的。” 刘景浊的答案也是一样,“所以说是半个故事,剩余半个故事,捉鬼之时我会好好讲一讲。” 邓恶风忽然又说道:“老祖又叫我,你稍等片刻。” 撤去剑阵,邓恶风瞬间消失。 此时云渺端着一杯茶来,神色无异,却传音一句:“年轻就是好,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家的。” 刘景浊眯眼而笑。 结果云渺又是一句:“还装啊?我知道你跟龙丘棠溪的感情,但家主……毕竟不年轻了。咱们就是各取所需,瞧你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不也跟我一样?” 最终还是没喝茶,刘景浊出门之后便往家去,这两个时辰,简直是头皮发麻。 牧沉桥贱兮兮现身,打趣道:“这小娘们儿是知道你只是符箓替身,扛不住她的魅惑之术啊!要是我,还浪费仙符布设幻境?我吃了她又亏!”Qqxsnew 刘景浊懒得接茬儿,却饶有兴趣地问了句:“闲下来了想做什么?” 牧沉桥大义凛然道:“当然是去朦胧台沉沦一番。” 果然啊!好在我刘景浊是个正人君子。 牧沉桥笑了笑,神色恢复正经,问道:“真是弄巧成拙啊!这不就坐实了么?还等什么呢?” 刘景浊微微眯眼,“牧剑仙聪明啊!”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着说道:“等几天,等妖族那边的动静,有个节骨眼儿我还没想通。” 牧沉桥疑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你之前不是仔细过了一遍,云渺就是经过陈晚渡认识邓恶风的么?他们肯定想得到你查了,这不就是又套了个痰盂在陈家头上,给人搞得滂臭了么?扔这么多屎盆子,是真觉得咱们傻吗?今天晚上这事儿,不就是想让你觉得,是陈家人注意到了危险,嫁祸邓家么?” 刘景浊缓缓转头,瞪大了眼珠子,同时竖起了大拇指。 你跟我青椋山一个叫赵长生的,一定会是忘年交。 东边海上,刘景浊的本体以心声说道:“烦劳乔兄帮我查个事儿。” 第692章 捉鬼(二) 几天之后,那艘明船传信回来。 在查阅过酆都罗山记载之后,确定了一件事。 既然如此,那就真正坐实了,无需再查。 但唯独一件事,刘景浊还是想不明白。 既然刘爷爷不是叛徒,那朽城的不差先生会是谁? 满良,不差,若非吴业的迷途知返,恐怕刘景浊还在鼓里。 刘景浊喊来了阿祖尔跟陆聃,查案之事还是陆青天拿手些。 三人坐在院中,赵焱跟楚廉站在外院。 然后楚廉就觉得自个儿可能跟这位景炀王朝的太子殿下做不了朋友了,因为这家伙自打瞧见阿祖尔,眼睛就没挪开过。 楚廉就纳闷儿了,问道:“二师姐不好看?寒藻不好看?你哈喇子收一收吧!” 哪成想赵焱撇着大嘴说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二师姐那是我二姐!好看归好看,不能有觊觎之心啊!” 楚廉无奈道:“阿祖尔是大月人,以前可喜欢跟师父唱反调,你是景炀太子,说不定她都想活剐了你。” 结果赵焱笑呵呵一句:“那就是我景炀子民了啊!啧啧,这身条儿,你说要是在……” 楚廉好心提醒一句:“你穿厚点。” 师父在这种事情上面发火儿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院子当中,刘景浊把自己的推测全盘托出,事无巨细,陆聃已在沉思当中。 至于阿祖尔,当然听到了院子外面少年人说话。 她看了一眼刘景浊,笑盈盈道:“人皇太久不在,景炀皇室,家教不严啊?” 刘景浊气的牙痒痒,丢人啊! “回头我给他紧紧弦儿,不行你自己动手也行。” 阿祖尔笑道:“我自己动手吧。” 其实也没多生气,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夸自己好看,哪个女子会真正生气? 但觉得好看可以,往别的地方想,就是讨打了! 此时陆聃抬起头,左手摊开,以右手握拳连击左手四下,然后问道:“人皇觉得是这样?” 还是左手摊开右手握拳,但此时是手掌主动被拳头打。陆聃又说道:“还是这样?” 刘景浊哈哈大笑,这个比喻有意思。 他学着陆聃,左手为掌右手握拳,先是拳击掌,又是掌贴拳,最后上拳掌同时动。 陆聃一笑,他不是想不到第三重意思,而是压根就没想,他觉得不会是第三种。而且对于陆聃来说,偏向于第二种。 但对于刘景浊来说,好像不到最后一刻,他三种都怀疑。 刘景浊自然察觉到了陆聃心思,便笑问道:“你是觉得我过于草木皆兵了?” 陆聃低头一笑。 刘景浊无奈道:“当过官儿的人,身在朝堂整日揣摩是难免的,我能理解。但人皇不是皇帝,没那么多制衡之术,我也用不着去制衡谁,还望陆先生日后不要想这么多。” 但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习惯,生前都没能改,何况乎死后。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里,陆聃便问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 “其余王朝,下官见上官,皆要跪拜,君见臣也要跪拜,避讳之事极多。而景炀王朝却不同,臣不跪君,下不跪上,皆以官职称呼。难道……难道就不怕皇权的至高无上的被动摇吗?” 刘景浊闻言便是一笑,“我年幼时的蒙学先生被我气走之前,曾说,不管哪朝哪代的书院,只要受朝廷节制,就难免要去把人分做三六九等。但景炀王朝不愿如此,只一件事就能看得出,景炀王朝铁律,教书先生只可释义,不可由着自己去解读某位先贤诗篇。也正是如此,九洲十大王朝,唯独景炀王朝动不动有读书人长篇大论咒骂皇帝。我爹当皇帝的时候,御史大夫动不动就带着干粮蹲在宫门口,一骂就是好几天。我爹还得派太医伺候者,生怕老御史把自个儿气走了。” 陆聃点了点头,轻声道:“就是一句话,皇帝没觉得自己至高无上,当官的自然就不敢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刘景浊点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特权还是不少的。” 话锋一转,刘景浊赶紧解释道:“千万别觉得我在暗指什么啊!” 陆聃哈哈一笑。 刘景浊是生怕陆聃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觉得人皇毕竟是人皇,特权也是不少的。 阿祖尔皱眉道:“说点儿正事儿行不行?” 刘景浊笑着点头:“盯着陈家吧,要隐蔽,但不能让人发现不了。” 两人同时点头,明白。 之后,外面一通哀嚎声音,等楚廉搀扶着刘景浊的好侄子进门,堂堂太子,鼻青脸肿的。 刘景浊瞥了一眼,淡然道:“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也不敢这么说话,从前不敢,现在更不敢。” 赵焱委屈道:“我就是嘴上胡说,又不是真这么想。” 刘景浊转过头,沉声道:“要是没被楚廉打断,就不是挨几拳头这么简单了。同理,要是没有那番话,只是看着人家阿祖尔流哈喇子的话,我也懒得管你,说不定你还反倒能逗阿祖尔开心。” 赵焱啊了一声,满脸疑惑。 刘景浊笑道:“你跟你爹比,差远了。但千万千万别学你大伯啊!” 余恬……刘景浊都不知道怎么说他,简直是读书读傻了,脾气贼大,对于某些事还不动脑筋,弄得人家风苓都传信拒妖岛告状了。 刘景浊的建议是,去洛阳吧。 刘景浊缓缓起身,开口道:“走吧,带你们逛一逛。” 赵焱含糊不清道:“去哪儿啊?” 刘景浊冷冷开口:“不是喜欢看美人吗?带你去看美人啊!” 刘景浊前脚出门,楚廉看了一眼赵焱,无奈道:“你啊!一点儿都不了解师父。” 赵焱呵呵一笑,白眼道:“我出生时见过他,六七岁时又见了,之后就没了。二伯在太皇太后没了之后,绝不会轻易进长安,所以我对于二伯的了解,仅限于爹娘跟传说。” 楚廉了然,原来如此! 也是,师父十二岁起就不在长安,十九岁不到第一次离开中土,这拒妖岛可能是师傅二十年来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了。 之前楚廉也在想,难道师傅就不恋家吗? 直到大师姐上场之前说了一句话,“咱们的师父很讨厌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再好的地方待个两三年就会烦躁。” 是啊!师父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 东边海上,聒噪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七位天骄都长了记性,不光不会近刘景浊三千里,泥丸宫中也各自多了一道禁制,就是怕被那家伙的强大神识再次拖入幻境。 海面有一把太师椅,刘景浊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懒得理会那七人,自顾自翻书而已。 看的是怎么种地,怎么酿酒,还有怎么炼铁织布之类的。 其实老早就想着学了,只不过一直没空。 原因是有一天刘景浊忽然想到,在那漫长岁月之中,没酒喝!那也太恐怖了。那时起他就学酿酒了。又有一天,他再次想到,酿酒得有五谷啊!所以又在书上学种地。以至于越想越多,也就越看越多了。 那边七人叽叽喳喳,聒噪无比。 刘景浊皱着眉头,抬头道:“要找死就往前,不想死就滚远点儿,吵个没完没了的,知了成精么?” 骂了一句,七人扭头就走。 落在城头之时,不差先生笑着说道:“就这样,假十回,真一回就行了。” 虽然是笑声,可面具底下那张脸却阴沉着。 祸斗飘飘落地,问道:“怎么?” 不差先生摇头道:“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儿弄巧成拙了。” 祸斗淡然道:“不就是要让他觉得弄巧成拙吗?一个喜欢想很多的人,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差先生沉声道:“希望如此吧!” 此时此刻,景欢一趟夫余国刚刚折返,两个人,带回来的已经都在观海楼上。 朴遁甲面色凝重,薛障也是一样。 景欢沉声道:“为什么不来找我?连我也信不过?” 朴遁甲苦笑道:“我们连刘老家主都不信,何况景城主了。” 景欢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说,一楼庄茑,其实就是刘沁?她的魂魄并不在妖族手中?” 朴遁甲点了点头,开口道:“假如按照刘山主的推测,当年刘老家主必定是猜到了什么,这才给了刘沁护命宝物,我跟她也才因此魂魄不散,有了重生机会。但……假如刘老家主早有察觉,为什么能隐忍这八百年?刘山主登岛之后已经在查这件事了,他为什么不跟刘山主明说?” 景欢望着海面,沉声道:“道理很简单,人皇登岛不久,但那人名义上已经戍边三千年了,人皇那时主张守,条条框框一大堆,岛上修士本就不满。换做是你,在不知情时,会选择相信一个登岛一年的年轻人,还是相信戍边三千年的老前辈?” 景欢往前一步,语重心长道:“人都一样,别人不信你的时候,你说破天去都没人信你,况且那时空口无凭。” 朴遁甲问道:“现在也才过去几年而已,就不一样了吗?” 景欢笑道:“不一样了,炼气境界跟开天门的差距。” 真正让戍边人打心眼里把刘景浊当做人皇的,其实是刘景浊对着姬闻鲸那一跪。 在那一跪之后,景欢甚至听那投了黑子的马三略说,即便日后有人族大帝,他马三略也只认刘景浊这个人皇。 等日后真正有了大帝,会这样想的人定然相当多。 “走吧,带你们登岛,我要亲手斩他!” 第693章 捉鬼(三) 女子多半爱花,妖族也不例外。 自打执掌北牢,红酥就一直攒着自己的俸禄,好不容易才租了一处大院子。屋子不多,三间而已,但院子极大。 纵使赤狐一族孕期长达十年,红酥的小腹也已经微微隆起了。 此时正黄昏,红酥那满院的花丛在落霞点缀之下,显得有些慵懒。 刘景浊带着两个小子进门,一进来就不知往哪儿落脚了。 赵焱咋舌道:“这都快赶上迟暮峰后山了。” 红酥提着水壶正在洒水,听见这一句,好奇转身,问道:“青椋山花很多吗?” 赵焱这会儿可不敢乱瞄了,赶忙答道:“是的,迟暮峰后山有半座山都是花草,是潭涂姐姐酿酒之用,还有一座尚未起名的山头儿,被那位舒珂姑娘种满了花,要是没有阵法遮挡,估计隔着几十里都能瞧见那座五颜六色的山峰。”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你倒是没少逛。” 红酥先指了指右边靠墙一条回廊,微笑道:“看不出来,人皇还有这爱好?” 刘景浊边走边说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不起来我有什么爱好。” 赵焱嘟囔道:“喝酒啊!怎么不算是爱好呢?” 如今景炀军中的中流砥柱,多半都是当年南征将领,他们还是习惯于称呼刘景浊为二殿下。如那位高车都护,提起刘景浊,就是一句天生的酒腻子。 楚廉笑道:“生活本就艰难,还不让人喝酒了啊?” 赵焱满脸嫌弃,“说得你很能喝一样。” 刘景浊懒得搭理他们两个,走去门前台阶坐下,从袖口取出几个油纸包,随后又放了几瓶丹药。 “一些九洲吃食,老家那边老人都说酸儿辣女,这里边儿酸的辣的都有,你跟姬泉一人一份儿。丹药是与裴捣讨来的,没敢要仙丹,就是一些安胎灵丹。” 红酥手臂一顿,瞬息之后,将水桶放下,背对着刘景浊,轻声道:“不用你劝我,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工具的,要找陈黄庭报仇也是我自己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点早有预料。真正有了当娘的心思,是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去手刃生父的。 仇是报了,自己解恨了,可孩子呢?让孩子怎么办? 说到底,是陈黄庭对不住人家红酥。 红酥一笑,问道:“听说之前你把十大妖王全杀了,朽城又来了七个天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是想问你,但不是现在,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红酥摇头道:“别说。”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不说。不过明日黄昏有一场议事,你得来。到时候一部分北牢要公之于众,另外有个谜底终究也会揭开,来看看吧。” 红酥笑道:“你还是给我找点儿事吧,你这样我瘆得慌。” 刘景浊无奈,便递出一块儿镜花石,问道:“是你们狐族手段吗?” 红酥拿起镜花石,虽然这幻境片段被刘景浊抹除了一部分,红酥却还是一副玩味神色,先问了句:“你真就这么正人君子?” 刘景浊气笑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慢说这手段过于拙劣,即便是真有能那种手段,我一样不会中招。” 我又不是没道侣! 红酥一笑,开口道:“不是狐族,像是蜃族手段,但她不像是妖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郦潇潇之事以后,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不过问题不大,明日就真相大白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道:“行了,走了,明日之后你再给我说说那七个剑修是咋回事吧。” 刘景浊都已经走到了门口,红酥忽然喊道:“邓欢死前说的话不是没道理,我毕竟是妖,你不该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就对我网开一面的。我也觉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景浊只是说道:“我不是说过吗?是人是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是人还是妖。有人性,那就是人。况且……况且你已经受罚了。” 走出门后,赵焱压低声音问道:“楚廉,这姐姐是妖啊?” 楚廉点头道:“登楼大妖。” 赵焱咽了一口唾沫,哭丧着脸,心说二伯你可真坑,说看美人,美是美,但她……是妖啊! 刘景浊却说道:“焱儿,是妖是人不在族类,在乎内心,明白吗?有些人倒是披着人族皮囊,其实还不如妖。浮屠洲如今在景炀王朝节制之下,将来决不可因人妖族身份就不准其入朝为官。” 赵焱赶紧点头,“晓得了。” 此时楚廉传音说了句话,刘景浊诧异转身,问道:“真这么想?” 楚廉点头道:“我要拿那把剑,这是我该做的。” 刘景浊笑道:“好,好,很好!” 走到一处小巷,刘景浊轻声道:“你们先回吧,我自己走一走。” 楚廉点了点头,拉起赵焱就御剑而起。 他知道师父想去哪里,这些年师父唯独在那个地方最心静。 天黑之后,冷不丁下起了小雨。 刘景浊沿着一条水渠往前走,这条水渠几年来几乎年年要增加一处“水坝”,以至于即便不下雨,也有细水长流。 最大的一处蓄水池旁,竹竿儿做的水车与水渠已经长满了青苔,怪的是居然没有腐烂。 不差先生是谁,刘景浊至今没能想通。但那只鬼究竟是谁,已经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了。 但不管那鬼罪过多重,他的战功却是实实在在摆着。不论以何种目的杀妖,杀了就是杀了。 功是功过是过,都得清清楚楚的。 当然了,人也是必死的,跟吴业或者富柏山不一样,那只鬼没得选。 大多时候这道符箓替身是由刘景浊一魄支撑,不是要紧时候,不会与本体心神相通。但这也是刘景浊啊! 坐着坐着,就发起了呆。就连雨越下越大也没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少年人帮着刘景浊撑开了一把伞。 “刘先生,衣裳湿了。” 刘景浊这才回过神,转头一看,笑道:“还不错,已经是个黄庭修士了。” 宋元典摇头道:“可惜还是不能上战场杀妖。我听说先生的徒弟都来了,也都上了战场,他们都是什么境界啊?” 刘景浊笑道:“大徒弟元婴境界了,二弟子慢些,才是凝神,都快三十岁了,也才凝神。” 宋元典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了,刘先生就别想着为我找补什么了,我知道,我天赋一般,但我不觉得我比别人差的。” 刘景浊站了起来,拍了拍少年肩膀,笑道:“有这份心气就很好,跟我走走?” 走出巷子,刘景浊问了句:“仗打完了想去干什么?” 宋元典想了想,开口道:“想去九洲各自走一走,去瞧瞧我的父辈祖辈们守护的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四个字没敢说出来,值不值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吃到过坏桃子坏李子吗?大概几个里边儿会有一个坏的?” 宋元典一愣,心说怎么忽然问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了? 他想了想,答复道:“这也没数过啊!一百个里,一两个?” 刘景浊按住少年肩膀,轻声道:“元典,人跟桃子李子一样的,保不齐会有那种看着卖相极好,里边儿却是烂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走江湖,有人告诉我,要是遇到的糟心事太多,不妨想一想遇到的平常事多不多。” 宋元典问道:“为何不是以好事与坏事比较?” 刘景浊微笑道:“因为平常人的一生,没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九成都是平平淡淡的。他们不知道人间有个拒妖岛、不知道人间还有炼气士,甚至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出拒妖岛这么大一块儿地方。”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这人间,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很务实。播种时不旱,丰收时无雨,这两件事能称心如意便已经是一大美事。即便不能如愿,也只能顶着雨在地里抢收麦子,嘴里骂着,这不长眼的天爷。” 宋元典轻声道:“这么说,有点儿众生皆苦了。” 刘景浊一笑,“真想走江湖,我就给你点儿提醒。天底下总有坏桃子的,可咱们不能因为老鼠屎掉进锅里就咒骂长稻谷的那片地。遇见不平事,就像是吃到了坏桃子,就像是老鼠屎掉进了米缸里,捡出来就行了。不必因此觉得,这人间怎么这样?” 宋元典笑问道:“刘先生今日好像话很多。” 刘景浊摇了摇头:“我向来话多,真不说话了其实挺吓人的。” 明日黄昏,我要摘掉挂在树上且卖相极好的桃子,看着仙桃似的,可里面烂了,吃不得了。 此时一道身影急匆匆到此,对着宋元典说道:“回家去。” 宋元典点了点头,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告辞离去。 来者当然是宋氏家主宋男来了。 她面沉似水,沉声道:“你说人是奸细上瘾了怎么着?证据呢?” 刘景浊神色淡然,开口道:“宋家主莫要无理取闹,明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宋男来眉头紧皱,冷声道:“三千年来,桩桩件件摆在眼前,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 刘景浊只是说道:“恕我眼拙。” 此时此刻,某处地方,有个中年人对着自家老祖说道:“还是要留个后路的,一着不慎,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啊!” 老者轻蔑一笑,淡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694章 捉鬼(四) 天明之后,赵焱与楚廉拿着扫把北去议事堂,得扫得干干净净的,还要给人摆好茶碗,那么大一间屋子,给赵焱累得够呛。长这么大,不是没干过累活儿,是没干过需要耐心的活儿。 倒是楚廉,同样是皇室贵胄,人家就不发牢骚,干活儿而已。 于是赵焱就有些不理解了,嘟囔道:“让我去杀妖扛沙袋都行,干这种磨时间的活儿,你哪儿来的耐心?” 楚廉笑着说道:“戍己楼一楼是宝库,岛上北边这四处院子、坊市的东西、战场上所得、九洲拉来的,都要在戍己楼一楼清点。入库有账簿,出库也有账簿,但不是简单两本而已。如丹药、符箓、兵器,这就是三本账,各有出账跟入账,什么时候拿来什么什么时候拿走什么,要记得清清楚楚。就这些事情,很磨性子,记错一件,总数对不上的话,就得全部重新核点,不由得不去全神贯注。凡事一旦全神贯注,那就不是磨时间了,而是时间不够用。” 赵焱听得头大,叹息道:“我终于晓得二伯为什么喜欢你了。” 不过刘景浊说了,打扫完之后,不要着急走,议事之时二人可以留着,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鬼。 东门笑酒要参加议事,龙丘阳厉在战场上,于是霍犬年便带着柳初言与杨冥昭,老早就出了戍己楼。 柳初言与杨冥昭手中各自有一道符箓,前者手中符箓用于锁魂,后者手中符箓,用于定身。 这画符手法一看就是刘景浊手笔,且与其余符箓区别极大,拿在手中就能察觉到一股子好似剑意,又好似寻常未经过滤的驳杂灵气。 不过二人都知道,这就是刘景浊的剑意,驳杂无比,却有一种麻绳的感觉,是许多道意拧在一起而成。 柳初言将符箓小心翼翼收起来,问道:“一定要用吗?” 霍犬年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后,神色就有些古怪了。 他笑着说道:“有我在,应该用不到吧。” 霍犬年又看了一眼杨冥昭,心中叹息,直想骂一句你杨冥昭是不是眼瘸了? 有些事情,大伙儿心照不宣,毕竟阿祖尔跟柳初言的心思,想瞒是瞒不住的。好在是两人都知道那个度在哪里,只要不过就行了。 杨冥昭也开口问了句:“神神叨叨的,要干什么不能直说吗?” 霍犬年笑道:“黄昏议事,怕出什么乱子,咱们戍己楼得盯着点儿。不光是我们,阿祖尔跟陆聃也在忙。” 至于刘景浊,此时就在院中,等人。 头中午,人来了。仟韆仦哾 景欢带着两个人迈步进门,刘景浊起身迎接。 光明正大,也在歪脖子树下刻录了身份铭牌,一点儿也不瞒着谁。 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会是八百年前那场战事的幸存者。 孤沱山朴遁甲,木圣园薛障。 可惜的是,孤沱山还能算作三流,但木圣园这座侠义不输破烂山的山头儿,早已凋零殆尽。 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遁甲兄,刘某总算是说到做到了。” 朴遁甲抱拳回礼,也是声音发沉:“多谢刘山主,刘人皇!” 刘景浊又看向那个面色平淡的汉子,笑道:“薛老兄,咱们好歹一块儿蹲过大狱,怎么就给我设那么大一个圈套呢?” 薛障歉意道:“实在是……有苦难言,刘山主莫怪。” 刘景浊笑道:“那薛兄所说的重伤你之人,找到了?” 薛障点头道:“找到了,万分肯定。可为什么要放下不管?既然要捉鬼,为何不捉个干干净净的?” 刘景浊拍了拍其肩膀,轻声道:“放长线,钓大鱼嘛!” 此时景欢说道:“你们先去孤沱山的院子吧,我跟他有话说。” 二人便点头离去,此时的庄茑还在戍己楼,倒是那位邓山主还在。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沉声道:“与你们想象中或许会有差异,但今天我会给你们说清楚的。” 景欢抿了一口酒,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一声叹息。 “说破天去也是我的失职,其实我应该以死谢罪的。毕竟,我是那场大战的护道人。” 刘景浊摇了摇头,“要是这么说,天下没几个人不该死。别着急,既然来了,咱们就顺便说点题外话。” 顿了顿,刘景浊沉声道:“可能是我想的多,但不得不想。如今拒妖岛七家一团和气,那是因为东边儿有妖。要是仗打完了,三百里拒妖岛,容不下七个庞大家族的。” 景欢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也是闲操心,我是觉得,有没有可能撮合七家成立一座宗门?” 当然也是有私心的,假如日后拒妖岛是一座宗门,那就是能与白鹿城与破烂山比肩的顶尖宗门。若是将来九洲有大变,这座为人间戍边的宗门,一定可以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景欢摇头道:“这个事情轮不到我说,你可以提,但仅限于提,而且不是现在提。”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是,仗打完了,拒妖岛七家之事,刘景浊于情于理都不好过问。 两人聊了一会儿,景欢便起身离开,去找两个徒弟。 刘景浊则是转身回屋,换上了一身苍青长衫,往议事堂去。 此时距离黄昏之时,可还有两个时辰。 走得不快,花费一个时辰才到议事堂。 迈步走了进去,一张足够三十几人落座的圆桌子,已经摆好了茶碗。 刘景浊走去正对大门口的主位,缓缓坐下,双手重叠放在桌上,右手只有四指。 二楼沙盘,刑寒藻跟杜神刚刚注意到,海上红点已经在岛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刑寒藻刚要传令,却被杜神拦住,“对面不敢赌的,没事。寻常登楼根本不敢入阵,天之骄子,他们也赌不起。估计朽城那边也会觉得,这是不是人皇的故布疑阵。” 谈石洲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今天注定有大事儿发生了,什么时候二楼只剩下过三个人啊?” 杜神与刑寒藻只是看着沙盘,心照不宣。 今夜,恐怕要捉鬼了。 近黄昏时,赵焱与楚廉回了议事堂。 刘景浊轻声道:“你们两个,今天负责端茶倒水。” 赵焱是不情愿,但不敢不情愿。 第一个来的,是景欢,这次他根本不客气,坐在了刘景浊左手边。 不久后红酥到场,本来想坐门口的,却被刘景浊喊到了自己右手边。 童婳靠着红酥落坐,左珩川坐在景欢左侧。 这个左珩川,当然只是符箓替身了。 东门笑酒姗姗来迟,一看这情形,便坐在了童婳右侧。 现在就是静待七姓家主与七姓老祖到场了。 七姓家主议事之后,在战场上的,要立即折返回去的。 只不过这个坐法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审犯人啊! 袁秘、陈晚渡、邓恶风、刘美祝、朱霞浦、宋男来、秦翻雪,依次到场。 然后就是七姓老祖了,唯独陈家老祖没来。 陈晚渡这才起身,抱拳道:“我家老祖在紧要关头,与人皇说过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示意陈晚渡落座,从红酥之后,刘景浊再没说过一句话。 刘景浊推开面前盖碗,轻声道:“焱儿廉儿,给诸位看茶。” 泡茶之时,刘景浊左手托腮,身子微斜,右手四根手指头在桌上轻轻敲击,砰、砰、砰,心跳一般。 大家都有了茶,刘景浊这才开口:“我辛丑年登岛,要是没记错,八年来,这是第三次在此地议事,也是第一次劳驾七姓老祖吧?” 左珩川插嘴道:“在这里是第三次,还有一次是自中岛。”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今日十二席外,另外加了个红酥。叶芦台值守巨船,他回不来,事后我会单独与他说的。今日叫诸位来,有几件事,第一件事,戍己楼拟定的返乡名额,大家都听说了,我在谋划什么,今日会与诸位说清楚。第二件事,红酥执掌北牢,从前是秘密行事,日后不必了。”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冷声道:“第三件事比较重要。” 他站了起来,手扶着太师椅,沉声道:“今日叫诸位到此,也是为了捉鬼。” 伸手指向背靠大门的一排人,刘景浊笑盈盈说道:“这鬼啊!就在这些人当中,有几只我也不清楚,所以咱们得细聊一番。” 陈晚渡拍案而起,怒道:“大半月来,戍己楼的人盯着我们陈家,什么意思?捉鬼捉到我们头上来了?” 刘景浊淡然一笑,“陈家主,别着急啊!容我给大家慢慢说。” “一月之前,有人告诉我,有个陈家子弟酒后闲扯,说到了曾在陈家瞧见一道牌位,供奉之人,叫做庞梅。” 秦翻雪疑惑道:“庞梅是谁?” 刘景浊笑道:“宋家主肯定知道。” 宋男来深吸一口气,面色极其不善,沉声道:“刘老家主有个私生女,起名庞梅,不满周岁就送出了拒妖岛。” 刘景浊点头道:“但大家都不知道,那个庞梅,天生至阴之体,后来是以韩浥的名字进了拒妖岛。” 刘景浊笑盈盈看向陈晚渡,问道:“韩浥是谁,总该知道吧?” 众人面色愈发凝重,倒是景欢说道:“青鸾洲修士,战死之时只元婴而已。” 刘景浊点了点头,声音愈发冰冷:“至阴至阳之体都是天生的鼎炉,这个不用我多说吧?据我所查,韩浥不是非死不可,但她毅然求死。原因是,她有喜欢的人,可阴元被夺,故而一心求死。” 话锋一转,刘景浊又看向陈晚渡,眯眼问道:“陈老祖当时寿元将近,但怎么就又恢复如初,且小有突破呢?” 陈晚渡冷笑道:“空口无凭,证据呢?” 此时邓家老祖淡淡然一句:“至阴之体被夺舍,不就需要数年香火供奉才能稳固夺舍之人的境界?牌位就在陈家上任家主的密室之中,这不是证据?” 刘景浊冷冷一笑,“巧合在于,我在一月之前听到那个庞梅,一查之下,到了吴业那里,知道了韩浥。更巧合的是,我与几位家主询问之时,邓家老祖那边儿又有了证据。” 陈晚渡苦笑一声,“我……百口莫辩啊!” 刘景浊却说道:“云渺经过陈家主与邓家主相识的吧?” 陈晚渡点头道:“是,云渺的父亲与我是至交好友,我也没想到,邓恶风居然是这种人。” 刘景浊笑道:“第四巧合的是,我去邓家找邓家主,正好,邓家主不在,云渺对我施用魅惑之术,若非我那替身随身携带仙符,邓家主可就被我戴了帽子。” 邓恶风面沉似水,“当时为何不说?” 刘景浊又抿了一口酒,拿出一根发簪,随后看向左珩川。 后者淡然道:“庞梅,也就是韩浥,并非刘氏血脉,我推衍之下,得出的结论是,韩浥,是上任陈氏家主的后代。” 宋男来猛地转头,“什么?” 众人都看向陈晚渡时,刘景浊却看向了邓恶风。 “邓家主,你要解释吗?” 陈晚渡阴沉着脸,“我总算是明白了,现在想起来,八百年前那场惨战,是邓家牵头布置的吧?” 刘景浊只是问道:“邓家主,邓老祖,要解释吗?” 邓家老祖愣了愣,无奈摇头:“有理有据,逻辑清晰,我都怀疑是我一门心思栽赃陷害了。” 也是此时,有个老者凭空出现,一拳洞穿邓家老祖胸膛。 “老家伙,三千年的朋友了,至于如此陷害吗?” 邓恶风当场拔剑,将邓家老祖护在身后,可邓家老祖的生机,已经在疾速流逝。邓恶风死死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不是我们!从一开始你就在设计骗我!” 陈晚渡笑道:“是啊!我很早就听了半个故事了。” 刘景浊也是一笑,扭头看了一眼景欢,后者深吸一口气,一道剑光穹顶,已然笼罩此地。 刘景浊缓缓走去陈晚渡身边,将手搭在陈晚渡肩头,笑道:“其实二位家主都只听了半个故事,现在听我讲剩下半个吧。讲故事之前,烦劳陈家主解释解释,为何要以分身至此?” 陈晚渡已然面露惊骇神色,那位陈家老祖猛然暴起,拼尽全力撕开景欢剑气穹顶,拼命往东逃去。 可惜,牧沉桥等候已久。 宋男来低下头,拳头攥得极紧。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场景。 归海无量凭空出现,手里拎着昏睡的邓家老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面无表情:“瞧瞧人家这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多熟练。其实若非陈家老祖这么快出手,我还真不确定鬼是谁,谢谢啊!” 陈晚渡缓缓落座,此时也无所谓了,跑不掉的。 “剩下半个故事呢?” 第695章 剩下半个故事 转头看了一眼邓恶风,刘景浊笑着说道:“一开始我真以为是邓家有意构陷陈家,因为陈黄庭叛逃之时,是你们先后分散我的注意力的。虽然事后得知渔子与你们早有筹划,但现在想起来,很容易将你们的做法儿想成顺势而为。” 陈晚渡此时反倒坦然,他低头抿了一口茶,问道:“庞梅是陈家血脉,发簪我一直知道有,就等着你去查。而那个牌位是庞梅生父所立,查到此处,再联想到有人刻意把庞梅这个名字摆在你面前,只要略微思量,是个人都会觉得,这是有人构陷陈家吧?” 刘景浊点头道:“是的,我最先找的人是你,那时我是觉得陈家是被人泼脏水了。” 陈晚渡点了点头,又说道:“其二,我家老祖那时寿元将尽,邓家老祖也是一样,这点你肯定查到了。所以你的怀疑对象,应该是邓家老祖了吧?” 刘景浊沉声道:“我是已经转去怀疑邓家了。” 陈晚渡再次开口:“其三,我们故意让邓家老祖察觉到妖族气息,他肯定会告诉你,此时你也查到了,那个说出庞梅牌位的人,父亲是邓家入赘陈家的吧。最后一点,云渺色诱于你,她是经过我认识的邓恶风,他们成亲之时你在场的,当时的她与那晚的她,在你看来简直是两个人,因为最初的云渺,是个很清纯的姑娘。我知道你会堪破云渺魅惑之术,但有郦潇潇之事在前,一朝被蛇咬,这种察觉不到妖气但已经换了人的手段,你应该想得到吧?按照我对你的多疑的了解,你肯定会觉得是邓家老祖用了同样手段,将云渺体内魂魄换掉,然后色诱于你。你再联想到她是经过我进的邓家,便会得出一个,是邓家操控云渺,用其再泼脏水给我们的结论。往远了扯,我故意让你想到,刘老家主在战死之前曾经见过邓家老祖,之后他就在战场上瞧见了刘沁的魂魄,这才心神失守。” 他看了一眼红酥,又说道:“况且你应该知道,红酥并未打散刘老家主魂魄吧?按照你总喜欢以小观大,多疑至极的性子,就更应该觉得,邓家老祖其实才是那只鬼了。” 刘景浊笑道:“全中!” 这番话,听得在场众人皆皱眉,后边站着的赵焱都愣了,转头看了看楚廉,轻声道:“你听明白了?” 楚廉想了想,说道:“大致就是,云渺色诱师父,的确是陈家主指使。但里面加上一些细节,比如师父知道云渺从前是什么样子,那天忽然变了,就会让师傅生疑。再加上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让师傅觉得是邓家构陷陈家,换做你是师父,你会怎么想?” 赵焱脱口而出:“还是没明白。” 楚廉无奈道:“就是说,看起来是陈家操控云渺,但加上那些细节之后,会让人觉得其实是邓家操控云渺,但实际上,就是陈家操控,故布疑阵而已。” 赵焱伸手扶住额头,“楚廉,你缺爹不?要不然我介绍我爹当你爹,你去景炀当皇帝吧?你这脑子绝对够用啊!” 楚廉没好气道:“求你正经点,都听着呢!” 有了楚廉这一番解释,大家伙儿倒是都明白了。 陈晚渡又问道:“那我就不明白了,这样都能绕回来?” 第696章 魂魄所在 牧沉桥捂着脑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这里?” 刘景浊走到门口,略微一顿,随即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直觉吧。” 牧沉桥竖起大拇指,“服了你了。” 此时两道身影落地,刘景浊刚一转头,就瞧见曹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 “山主啊!快二十年了,终于见着您老人家了,一向可好啊?身子骨硬朗吗?” 刘景浊没好气道:“别找骂行不行?” 曹风闻言,干笑一声,赶忙后退。 此时顾衣珏也走上前来,抱拳道:“匆匆一别已是十年,山主辛苦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神色略显无奈。 “正巧你们三个都在,牧剑仙跟顾峰主先跟我说说浮屠洲那边的情况,之后我再与你们细谈我的布局。” 拒妖岛上,北边儿那座议事堂,才算是真正开始议事。 而邓恶风迈着沉重步子折返回了宅子,瞧见的是一具冰冷尸体。 柳初言与杨冥昭已经各自按住剑柄,不过霍犬年拦住了他们,并说道:“能到这儿,说明不是邓家。” 说完之后,霍犬年对着邓恶风一抱拳,沉声道:“邓家主,节哀。” 邓恶风点了点头,问了句:“她……体内的那道魂魄呢?” 霍犬年轻声道:“跑了,但在岛上,阿祖尔跟陆聃守着,跑不出去的。” 邓恶风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云渺,步子有些沉重。 他边走边说道:“我娶亲之时,你们都觉得我为老不尊吧?” 霍犬年点了点头,如实答道:“都这么想,不过后来人皇说,云渺姑娘长得跟邓夫人很像,那时起,反正戍己楼再没人觉得哪里不对了。” 邓恶风一愣,“他知道?怪不得。能否先离开,我给她换一件衣裳,她喜欢穿新衣裳,我前几日刚刚买的,还没来得及给她穿。” 霍犬年略微点头,带着柳初言与杨冥昭出了院子。 出门之后,霍犬年才沉声道:“柳姑娘,事分大小的,你想留着符箓,下来可以跟他要,我肯定他会给你画一大箩筐。万一没有布设后手,你却没用那张符箓,让那蜃妖跑了怎么办?” 杨冥昭心惊不已,因为柳初言,破天荒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半个时辰之前,牧沉桥在海上斩陈家老祖,战场上的修士几乎都看见了,包括在战场上厮杀的陈家子弟。 此时阿祖尔与陆聃,也到了陈家老祖那闭关之处。 阿祖尔坐在地上,沉声道:“没想到会是陈家老祖,你早就想到了?” 陆聃沉默了片刻,点头道:“云渺之事,弄巧成拙了,如果没有云渺的事情,我会觉得是邓家。” 阿祖尔已经布设阵法笼罩此地,重伤的蜃妖没可能再跑了。 她叹息一声,嘟囔道:“咱们的人皇,心里肯定很难受。” 陆聃倒是不太明白,“他难受什么?找出来潜藏奸细,不应该高兴吗?” 阿祖尔撇嘴道:“上次那番话你还是没往心里去,你总把他当做视人命为草芥的帝王,那你永远不会明白。陆兄,人皇不是帝王,咱们的人皇并不想当人皇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墙外,嘟囔道:“看来这帮陈家子弟,今日是想活撕了咱们啊!” 陆聃淡然道:“翻不起什么浪花的。” 阿祖尔气笑道:“你要总这么说话,百多年的朋友可就做到头儿了!” 阿祖尔猛地起身,冲着外面喊道:“吵什么吵?不服气去北边议事堂,找刘景浊要解释去!” 外面有人大喊:“去就去,怕他刘贼不成?” 陈家老祖死了,家主死了,此时就是群龙无首。 议事堂那边,刘景浊说到了年轻天骄撤出,是给九洲留香火,老人就死战,因为机会只有这一次。 地上丢着两颗头颅,方才公布的名单,在场众人,唯独童婳与东门笑酒在撤退名额之中。 袁秘笑了笑,开口道:“难道刘景浊不算是天骄吗?四十岁出头儿,杀力堪比登楼巅峰,这都不算天骄,那我们算什么?” 秦翻雪夜笑着说道:“名单上应该有刘景浊这个名字的。” 倒不是谁的阴阳怪气,只是大家觉得,既然要保留薪火,那自然要留最好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摇头道:“何谓死战?赢了就能活,赢不了,那就往死了战。刘景浊是可以撤,但人皇不能撤。” 顿了顿,他一挥手,桌面已经多了一道沙盘。 “过年之前,我们会攻下那两座岛屿,届时自战场最前端到拒妖岛便有两万里纵深,两万里那条线,到时候就是死战之处。” 话锋一转,“今日所说,自己知道就行了,传出去一个字都不行。” 左珩川抿了一口茶,有些无奈,心说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跟大家伙儿说实话?非得说的这么惨烈不可吗? 不过转念一想,惨烈当然会惨烈,但比现在这种说法儿,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宋男来淡淡然开口:“拒妖岛上不会再有陈家这样的事情了,我们又什么时候怕过死?” 刘美祝笑问道:“说真的,有了一本拒妖传,将这三千年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即便日后战死,后人一翻书,也会知道曾经有这么一群人为人间戍边。” 朱霞浦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希望以后的拒妖岛谁都可以来,那座朽城谁都可以上。” 刘景浊重重抱拳:“会的。” 起身之后,刘景浊又说道:“我希望陈家新任家主,是陈家自己推举,其余六家不要插手。陈信与陈晚渡是自作孽,与陈家无关,诸位家主要与自家修士说清楚,一码归一码。更何况,将来拒妖传上,他们二人的功劳与罪过,桩桩件件会写得极其清楚。” 正此时,外面忽然嘈杂了起来。 袁辑佚皱眉道:“这帮小兔崽子,反了不成?” 五位家主同时起身,异口同声:“我去说。” 刘景浊摇了摇头,转身捡起地上两颗头颅,迈步出了议事堂。 百余陈家子弟,瞧见自家老祖与家主的头颅被刘景浊提在手中,已经再没有理智可言,有一个起哄的,便蜂拥而上,像是要活撕了刘景浊。 结果五位家主齐齐上前,愣是吓退了这帮年轻人。 刘景浊面色冷漠,错开五位家主走到前面,将两颗头颅放在地上,冷声道:“带回去安葬,他们二人身份铭牌不可入桃林。我不想跟你们解释什么,你们只需要知道,他们二人是妖族细作,死得不冤。另外,你们的好家主,早就是朽城的不差先生了。” 对面一大群人,全愣住了。 刘景浊迈步走开,边走边说道:“刘某做事,问心无愧,若是不服,随时可以到海上找我。” 天已经黑透了,宋男来追上刘景浊,跟着走了好远,终于说了句谢谢。 刘景浊摇着头,笑道:“一句谢谢在宋家主口中说出来,真是不容易啊!” 宋男来也再不接话,转身往南去了。 刘景浊好心提醒,“她住在海边。” 宋男来摇头道:“她肯定回家了,光明正大地回家了。” 刘家一处宅邸,上任家主的宅子,自打老家主战死之后,极少有人来此。 与陈氏上任家主的宅子不同,门口没有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院子里也没有杂草,就好像还有人住着一样。 年轻姑娘站在院子里,离乡八百多年,回乡也好几年了,可这是真正意味上的回家。 宋男来凭空出现,一向以彪悍著称的宋氏家主,一下捂住脸嚎啕大哭,哭相极其难看。 “你怎么连我都不信啊?你应该先找我的啊!” 终于能光明正大重新用回刘沁这个名字的女子,以手背擦着眼泪,一样哽咽不止。 “你……你怎么不给我留点儿草,你全拔了,我干什么啊?” 小时候关系极好的两个姑娘,时隔八百余年再见面,一个成了家主,一个只是个几十岁的年轻姑娘。 刘景浊与牧沉桥返回拒妖岛,直去陈家老祖的闭关之地。仟仟尛哾 落地之后,刘景浊沉声问道:“没杀?” 阿祖尔点头道:“霍犬年说先留着,等能杀的时候,让邓家主杀。” 刘景浊点头道:“我先问几件事吧。”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不见。 阿祖尔有些无奈,自己的大阵,直接被他无视。 牧沉桥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无奈的,人家毕竟是阵道大宗师了啊!” 在那处隐秘所在,刘景浊瞧见面前赤裸女子之时,眼睛就眯了起来。 刘景浊一把掐住蜃妖咽喉,沉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刘老家主的魂魄在哪儿?” 蜃妖笑盈盈道:“我知道你都没碰过龙丘棠溪,这副身形是按你心中所想而化,不如……” 刘景浊一用力,女子咳嗽不止,模样再次化成云渺。 她艰难开口:“前……前几日还与人家翻云覆雨,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刘景浊手中已经有雷霆攒动,他沉声道:“刘老家主的魂魄在哪儿?” 女子冷笑一声,问道:“知道什么是死士吗?” 刘景浊松开手,开口道:“邓家主,交给你了。” 邓恶风瞬身至此,一剑、两剑……一言不发,足足斩出数百剑,一地碎肉。 刘景浊出了密室,轻声道:“封了陈家老祖与陈晚渡的宅子,你们再好好查查吧。” 本体回了宅子,拿上那枚酒葫芦,就坐在院子里,怔怔无言。 楚廉与赵焱站在不远处,都不敢上前。 还是白小喵嗖一声跳上刘景浊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主人,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没事。” 刘爷爷的魂魄,千万千万不要落在玥谷手中啊! 可那琴瑟已然寄出,恐怕都已经在孟休手中了。 第697章 有个机会 五月很快结束,赤羽七人还是一样,每天都要去刘景浊三千里外待半个时辰,不为别的,就为烦他。 不过看起来,刘景浊好像并不受影响。 人家一天翻着自己的书,反正以他为中心,方圆三千里没有任何妖族敢踏足。 说句实话,这七位天骄,还没有如此憋屈过。 见七人气势低迷,祸斗笑着说道:“学学人家玄衣,虽然败了,但不气馁,人族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孤木难支,就他刘景浊一个合道之下无敌手,等到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可以下场之时,他还能无敌吗?” 青夭嘟囔道:“话是这么说,就是不得劲儿。” 祸斗便说了句:“你师父差点儿被刘顾舟杀了,你差点被刘景浊杀了,是挺不得劲的。” 青夭嘟囔道:“司阍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此时,一个近半月不现身的中年人,拖着疲惫身子登上了城楼。 就连坐在帐中的玄衣也没忍住睁开了眼睛,这位不差先生,终于是舍得摘下面具了? 紫珠扭头看了一眼,咋舌道:“我还以为不差先生是什么绝世容貌呢,原来也就是个寻常抠脚大汉啊?” 面具下的那张脸,自然是陈家家主的脸。 祸斗转头问了句:“军师不必想那么多了,自打他刘景浊来了以后,咱们输赢各半嘛!最终获胜的,肯定是我们。” 另外传音一句:“答应你的早就兑现了,不过你可以再提要求的。陈氏老家主的魂魄,自你登上城头以来,折磨了几年了吧?” 陈晚渡传音道:“想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九洲有这么大的仇怨吗?” 祸斗笑道:“你想说,我就听着。” 陈晚渡盘膝坐下,没有传音,而是呢喃道:“我也是个俗人,为了女人。我活到现在,九百岁了,唯独年轻时候喜欢过两个女子。第一个女子,我掏心掏肺对她,人家却对我置之不理,最后宁愿与那老东西生下庞梅,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祸斗笑道:“所以你因此怀恨在心,被陈家老祖发现,拉你入伙儿?” 陈晚渡点头道:“第二个,就是庞梅了,几十年后她长大重返拒妖岛,天赋极好,长得跟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是真心实意对待她,可她宁愿去喜欢赵自次都不愿喜欢我。第二次与第一次不一样了,得不到,那就毁掉嘛!你们肯定想不到,我把她娘的尸体泡在药酒之中,当着她娘的尸体,强行夺取她的阴元的。那时老祖教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七位天骄,里边五个是妖族,蓝柊柊是人族,紫珠是远古金丹所化,严格来说不算是妖。但他们七人都有一个人族先生,都读过书。 听到陈晚渡如此变态,几人齐齐皱起眉头。 陈晚渡自然察觉到了七人神色变化,但他不在乎。 人也好,妖也罢,即便不人不妖,又有何妨? 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对的。 他淡然道:“七位天骄,我对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你们了。” 七人先后离去,无人搭茬儿。 于是陈晚渡问了句:“赵自次值不值得相信了?” 祸斗淡然道:“与陈黄庭一样,无所谓信不信,拿到想要的就行了。” 拒妖岛上,阿祖尔与陆聃在陈晚渡的宅子下方,发现了一处密室。 进去之后,只一眼,阿祖尔便恨得牙痒痒。 陆聃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他,才是妖啊!” 数十个透明坛子,里边泡着的,都是赤身裸体的女子! 他陈晚渡,真该死啊! 刘景浊本体早已回了战场,白小豆与姜柚下场之后,都没多少笑意。 今早回来之后,进屋倒头就睡,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天知道。 直到次日清晨,还不见她们起来练剑,刘景浊便先去敲了白小豆的门。 毕竟长大了,又是女孩子,不好直接推门进去的。 片刻之后,白小豆走来打开了门,轻声道:“师父,我就来了。” 刘景浊摇头道:“今日可以不练剑,我能进去吗?” 白小豆直翻白眼,嘟囔道:“小时候师父说,我永远不用讨好师父,难道师父想进我的屋子还得我答应才行吗?” 刘景浊笑着进门,又打量了一番白小豆穿着,无奈道:“柚儿教你这么穿的吧?” 上半身穿着没袖子的短褂,下半身是刚刚到膝盖的短裤,这一看就是姜柚的穿法儿。 白小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是觉得柚子说的也有道理,这么穿出去也无妨的。之前在栖客山,我偷偷去三字塔翻过文献,上古时候,男人女人都这么穿,男人还不用留长发呢!因为这个,我还跟先生吵过架。” 刘景浊点头道:“这么穿没什么,别跟柚儿小时候一样,动不动肚脐眼儿都露在外面,你说我不骂她骂谁?你跟教书先生说古时候男人都不用留长发,肯定还说了,是有了儒家,有了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儿之后,才开始蓄发蓄须的吧?” 白小豆点头道:“就是,然后先生说我读了几本野书,就在堂上大放厥词。” 刘景浊站起来,轻声道:“坐那儿,师父给你梳头。” 白小豆啊了一声,嘟囔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师父梳头贼疼,我小时候最怕师父给我洗脸梳头了。” 刘景浊呵呵一笑,“今日你们两个都得来,以后想让我梳头还没机会呢!” 白小豆只得坐在椅子上,刘景浊则是如同多年前一样,给小丫头梳头。 刘景浊轻声道:“我看了战报,你斩杀近三十头元婴,还救了好几个同境修士,做的很好了。” 白小豆略微低头,呢喃道:“可我身边还是死了很多人,有个玉竹洲的老前辈还给我米酒喝呢,可下一刻,他就被拉去妖潮之中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就记住他,以后有机会去玉竹洲,去他的山门拜访。”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人在战场上,身不由己,既然见识过了,以后就对戍边人尊敬些。起码……起码白桃女侠也曾下场杀妖,对吗?” 白小豆猛地转身,将刘景浊拦腰抱住,哽咽道:“可我师父一个人在战场最前面。” 刘景浊笑着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将其缓缓推开,笑盈盈说道:“呀!我家豆豆咋个这么好看了?” 白小豆嘟囔道:“哪儿有柚子好看。” 刘景浊感慨道:“我现在想起以后你们会带个男的回来见我,我就恨得牙痒痒。” 帮着白小豆梳好了头,刘景浊便去了对门,一样敲了敲。 刘景浊人还没进去,先伸手进去揪住姜柚耳朵,“二十好几奔三十的人了,你瞧瞧你穿的这是啥?” 姜柚疼的直咧嘴,还在犟,“我是离洲人啊!我们都这么穿,师父……疼,疼。” 刘景浊这才松开手,越看越气啊! 姜柚嘟囔道:“换成别人,师父还说吗?” 刘景浊气极,但转念一想,换成别人,会觉得那是人家的自由,再说又不是多过分,也是天热,没法子嘛! 可自家孩子,总是忍不住想说两句。 刘景浊只得转而说道:“她不出门,你也不出门?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愁善感了?我印象里的姜柚,应该是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才对吧?” 姜柚嘟囔道:“上战场就要死人,谁都有准备的,想也没用。我只是……瞧见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甚至有人为我挡住了妖族,我觉得我太没心没肺了,惭愧。还有,师父这八年怎么过的啊?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不知道,所有战死的人,原因都得落到我师父的身上,我心疼。” 刘景浊没说话,转头扯来一张椅子,轻声道:“坐那儿,我好像没给你梳过头吧?” 姜柚撇嘴道:“小时候靠腿上睡觉都不让,还梳头呢!” 刘景浊笑道:“那就补上。” 略微一顿,刘景浊又说道:“别觉得我偏心,你小时候也算是锦衣玉食,豆豆不一样。你虽然没心没肺的,但你会打开心房去接纳别人,可豆豆不会。” 姜柚摇头不止,“我真没觉得师父偏心,再说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说我没心没肺才是偏心呢。” 好大个姑娘了,但刘景浊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对于姜柚,刘景浊就说的多了些,因为这丫头骨子里有点儿……怎么说呢,潇洒吧。 “记住,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能被愤怒冲昏头脑。我再给你立个规矩,不管什么时候,别在没有胜算时冲动。另外,我要是不在了,抽空多去陪陪你师娘。” 姜柚一下子皱起眉头,沉声道:“师父!” 刘景浊笑道:“想哪儿去了?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好久。” 等到两个姑娘都穿戴好了,站在院子里。 刘景浊便问了句:“有个机会,去一个地方,会很凶险,但只要进去还能出来,就有可能境界比我还高了。你们两个,谁想去?” 姜柚摇头不止,“我可不去,凶险是小事情,我是懒得去。” 白小豆看向刘景浊,轻声道:“师父,我想去,出来之后我就去拿我的剑!” 刘景浊笑道:“逗你们玩的,走吧,练剑去。” 想的是孩子长大了,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可一说出来,马上后悔了。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第698章 此疾无药医 炀谷往南十几万里,有一处海域常年巨浪翻涌。此地是九洲边缘,并无航线,自然也就人迹罕至了。 可无人知道,就在那大浪中心,有一座只飘在海上的岛屿,随着浪潮,来回摇摆。 岛屿之上,有楼阁一处,楼下守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女子身怀定风珠,背着芭蕉扇。 男子单手拖九层宝塔,腰间还悬着拨浪鼓。 此时楼上,那位大先生正与个神秘人物对坐煮茶。 岛屿晃动,但这楼阁却纹丝不动。 神秘人身穿青袍,端起茶杯之时,也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摆放的琴瑟。 抿了一口茶,神秘人笑道:“孟兄总算是得偿所愿,有此琴瑟,何愁天朝不开啊!” 孟休笑道:“兄台送塔之情,孟某铭记五内,此后你我之事便各不相干了。” 神秘人摇头叹息:“在下无非是在这乱世之中求一个安稳,为此付出代价极大。即便活在外面,在那道宫之下,也是毫无出头之日。说到底,求活而已。此次特来找寻孟兄,无他,只是希望天朝之下,留我完卵。” 孟休哈哈大笑,“哪里话,这是自然了。” 话锋一转,孟休笑盈盈问道:“不过,我倒是想问一问,籴粜二字,何意啊?” 神秘人神态自若,笑道:“意如其字,米上有入出,买入卖出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各怀鬼胎。 至于下方的两个年轻人,也是各聊各的。 男子沉声传音:“我最后奉劝你一句,别自作聪明。” 女子淡淡然答复:“我也最后奉劝你,少多管闲事。” 渔船上长起来的婆娑洲少女,因为象城阎氏手下的杀手一时心软,又被河婆搭救,得以活命。 大野泽畔的少年,偶见麒麟生,在长生与财宝前,选了后者。 少女欲登天,非杀风神不可。 少年欲登天,须斩麒麟才行。 将来若真有一座天朝,那此二人,便是左右护法。 楼上,神秘人问道:“那处洞天何时开启呢?” 孟休笑道:“不着急,快了。” ………… 神鹿洲墨漯王朝,司马禄洮已经卧病一年,朝堂之事,全由太子操持。 如今举国上下,全是太平信徒,各地明使的话,可比一地父母官管用太多了。 十余年来,百姓夜夜聚集于明教分坛祈祷,仿佛这才是最紧要的事儿。 墨漯王朝百姓,晨起之后第一件事是先跪地祈求教祖保佑,之后才开始一天的生活。 一日两餐,餐餐前要跪地祈祷,餐餐后也要跪地祈祷,只要虔诚祈祷了,米缸面缸就没少过。 以至于如今的墨漯王朝,早已无人种地。 朝廷并没有律法说吃肉有罪,但明教教规却是吃菜吃斋以灭魔,以至于但凡吃肉,便是异教徒。 临近樱江的一处边城,原本是墨漯王朝土地最为肥沃之处,可现如今,千亩良田早已杂草丛生。 本应该在宫中修养的司马禄洮,站在城楼之上,瞧见这良田成废土,当场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痛心疾首道:“明教误国啊!” 身边一个年轻人扶着他,帮忙拍打着后背,同时说道:“陛下,别心急,您岁数不小了。” 是啊!司马禄洮,已经五十岁了。 司马禄洮惨笑一声:“一步错步步错,可叹当年我没听他的劝告啊!如今年已过半百,万事休矣。” 话音刚落,有个少年人凭空出现就站在司马禄洮身边。 少年人淡然问道:“陛下,说我明教误国,那陛下倒是说一说,不用种地便能吃饱,得病不用花钱,一碗符水便能治好,误国了吗?自打百姓不用种地也能不饿肚子后,也就没有商贾巨富,没有贵贱之分。所有生活应用之物都是明教发放,不收一毫一厘。房屋有明教修缮,读书有明教去管,娶妻没房子住,明教来建,如此不好吗?” 司马禄洮惨笑一声,“教主说得好,可教主给他们粮食、应用之物,是平白变出来的吗?” 少年笑道:“自然不是,粮食是我明教所种,只需一处洞天福地,种上万亩地,今日种明日收,如此往复,足够天下食。凡人种地,播种、除草、灌溉、收割、晒谷,如神鹿洲,稻也好,麦也罢,一年只收成一次。但若是修士种地,两天收割一次,举手投足之间。又何乐而不为?” 少年又问:“陛下敢不说,如今墨漯王朝,百姓丰衣足食,太平无虞?这便是我太平道想要的人间,太平道想要的真、善、美!” 司马禄洮摇头一笑,轻声道:“教主啊!晓得人为什么是人吗?因为有人性!而人性天难鉴,况乎教主也。从一开始的给粮,到给生活用度,再到给房子、给媳妇儿,人性之贪婪,不是靠给能满足的。人要是觉得一切只需磕几个头念几声教义就能得来,一切得来太容易,便不知道珍惜了。” 少年教主笑道:“明教给得起,太平道给得起。” 司马禄洮怒不可遏,颤抖着手臂指向少年教主,“你这是把我的子民当猪养!” 少年笑道:“陛下只是觉得自己的皇权不再高高在上了,子民是猪是狗,陛下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才不会关心。” 百姓信我太平,人间便得太平! 我要这人间,日月所至,皆可问道于太平! 我要这人间,谁也不比谁高贵半分! 天下炼气士,是这人间唯一变数。 就在墨漯王朝境内,有一处地方,明使笑着走入一户家中,那家人跪地迎接,千恩万谢。 明使笑道:“太平铭记尔等。” 这位明使推开门,有个少女不着寸缕躺在床上,准确来说,是被绑在床上。 明使叹息道:“为明教献身,为何不愿呢?” 床上少女已然泪流成河,只是不断念叨着,魔教!魔教! 教祖教主,设想极好。 可他们算错了人心,人心永无足日。 此疾无药医,克己则无病。 ………… 太白山下,有个少年人头一次离开长大的地方,殊不知,这一走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他身边跟着个婢女,曾在九泽复苏之时,想要借渭水化蛟,被刘小北提溜回了长安城。 如今倒是已经成了一头小水蛟 走出大山,刘御空心情大好,心说终于不用再听向儒先生唠叨,也终于不用被娘亲烦了。 少年人伸展双臂,大喊道:“我自由了!” 不远处的山巅,有个重回年轻样貌的红衣女子摇头一笑,骂道:“这傻小子,一出门就野了。” 第700章 几处门户 今日战场上,有些怪异,对方好像在有意退守了。 难道是登楼修士也不够用了? 杜神撑在沙盘边缘,看了许久,最后说了句:“不能把战船与剑舟前推,要不然从中岛到前线的一万里,容易被人偷袭。从海底绕过来,防不住的。” 刑寒藻也沉声道:“战线太靠前了,把两艘战船拉上去,咱们后面就只能以老式战船巡视了。” 可此时,刘景浊却从三楼走下来,开口道:“战线前推,除却撤退路线留人巡视,其余地方不用巡视。把两艘巨船从一万三千里处前推到我身后三千里。十大战场交错前推,以我左右一千里为边界。年前,一定拿下两座岛屿。” 不巡视其余地方,只巡视撤退路线? 杜神指着沙盘说道:“海域过于广袤,即便巡视都保不准有潜伏妖族,不巡视的话!” 可刘景浊笑盈盈说道:“听我的,只保准换防路线无事即可。” 杜神皱着眉头,“可……” 话没说完,他忽然一愣,又看了刘景浊一眼,但后者泰然自若。 杜神脑海之中几乎是浪潮翻涌,想到青鸾洲东海岸建造长城,想到中岛那边有大动静,又想到此时刘景浊刻意将方圆万里海域留白,他忽然有些似是而非地明白了什么。 此时杜神也唯独想得到,长城、退守,都是假象,就是要借着奸细的嘴透露出去。他要引妖族深入,极可能都会接近拒妖岛,他要瓮中捉鳖! 可朽城后方那道门户源源不断地往归墟输送兵力,门关不上,一切就都只能存在于设想之中。 正此时,刘景浊传音道:“你聪明归聪明,想到的事情对与不对,对了几分,日后会揭晓的,但嘴要管好。” 杜神传音答复,语气沉重:“明白!人皇放心!” 可杜神就是不明白,有必要瞒着二楼吗?二楼这十余人,个个都被查了个底儿掉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想到这里,杜神深吸一口气,估计三楼修士,也不知道。 或许要等到离岛之时,他才会真正说出用意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这一两年,你们可以放轻松些,他们不会大肆反攻的。” 海面之上,自打先前折返一趟,刘景浊已经闲在海上一年多了。 反正把该学的都学完了,那七只小知了,看来已经不怕我了啊? 刘景浊合上书本,猛地起身,只一抬手而已,对方七人已经心神紧绷,当即被那扬眉拉回城头。 结果,刘景浊只是伸了个懒腰。 刘景浊玩味一笑,戏谑道:“你们且得修炼呢,我说的不是修力,而是修心。陈晚渡呢,连站在我三千里外的胆子都没有?他又不是妖。” 城头之上,陈晚渡笑着说道:“别理他,他是着急了。” 刘景浊淡然道:“我不着急,你们才该着急吧?” 陈枳眉头一皱,沉声道:“他怎么会听得到?” 陈晚渡摇头道:“他听不到的,但想必猜得到。” 刘景浊见无人答复,便取出七道木牌,将其依次悬浮面前,取出飞剑清池,拿在手中刻字。 第702章 坐下受教 几天之后,一封信送到了刘景浊手里。 前几日的异动,是九洲共计开了九扇门。暂时能查到的,有白小豆、刘御空,还有龙丘家的龙丘南枝,以及大月一座山头儿里,一个叫做岑良珠的姑娘。 信上共计四人,有三个女子。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提着酒葫芦起身,对着不远处八位妖族剑修说道:“我有事儿,去一趟天幕,你们信我就来闯关,我保证我不在。等我回来了再给你们详说,独字何解。” 玄衣面无表情,就看着刘景浊御剑冲破天幕。 八个人,没人说话。 可心里却有一句大差不差的话。 我信你个鬼! 八人中,玄衣还罢了,打了这几年交道,刘景浊那动不动的故布疑阵,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剩下七位天骄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不信,即便眼睁睁看着刘景浊飞去云海,一样不信。 可事实上,刘景浊真的走了。 落在云海,刘景浊微微抱拳,开口道:“贾真人,烦劳喊一声玄岩前辈。” 话音刚落,有人声传来:“不用喊,我来了。” 与此同时,昆仑与栖客山各自点了一炷香,两道神魂当即至此。 刘景浊赶忙抱拳,十分诧异。 我就是想问个事而已,至于如此吗? “乔先生跟陆先生都来了?看来我不找玄岩道长,道长也会找我?” 玄岩点头道:“我不好下去,只有等你上来了。” 话音刚落,玄岩笑着说道:“那处洞天,想到是哪里没有?” 陆吾提醒一句:“能够连接九洲与天外,甚至连通一部分幽都、一部分天庭。” 乔峥笠补充道:“只是十分之一的洞天碎片。” 刘景浊皱眉道:“两界山吗?” 玄岩笑着点头:“哎!人皇打架一般,脑子还是够用的。” 乔峥笠淡淡然开口:“现在让他再闯一次关,试试他能不能上十一楼?” 陆吾年纪最大,懒得看玄岩跟乔峥笠斗嘴,转而走去刘景浊身边,笑着问道:“你就不好奇?” 刘景浊狐疑道:“好奇什么?” 陆吾说道:“戴着面具那两个人啊!真就丁点儿不好奇?” 刘景浊神色淡然,“好奇那个作甚?跟我猜不出来是谁似的。我不愿搭理他们,他们也别惹我就行了。” 此时那边斗嘴的两人还没停下来,乔峥笠一直就对玉京天心怀不满,觉得他们太怂。 刘景浊只好拿出三壶酒,一人一壶,随即无奈开口:“我就想知道,都是谁去了。” 玄岩打趣道:“你倒不如直接问我,这处洞天福地之中,危险多少。” 刘景浊摇头道:“不愿说的话,我不强求。但我不是为这个,小豆子身上有两大神兽,不会出问题的。我想说的是,我会撬动这处洞天外泄气息,让几个人凭此破境登楼,人间最高处得有个准备。既然乔先生跟陆先生都来了,正好,都得做个准备。” 乔峥笠看向刘景浊,沉声道:“那你知道,我们想跟你说什么吗?” 刘景浊略微皱眉,顿感不妙。 果不其然,陆吾说了句:“因为一个不嫌事大的,让自己养的牛生下来一头麒麟。那只正统麒麟十分不喜,估计是非要抢一抢中土之灵了。” 乔峥笠接着说道:“景语没有中土之灵的名分,却有中土之灵之实,景炀王朝定然受到冲击。” 刘景浊摇头道:“三位,可以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玄岩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有个机会,不用去的机会,但……” 刘景浊笑着摆手,“不用但了,我一趟远游使得天下无虞,何乐而不为?假若不去,必然有人受其牵扯吧?” 玄岩摇头道:“很简单,只需放下龙丘棠溪,迎娶南宫妙妙。我们得到的确凿消息,你要选这么一条路,将来龙丘棠溪也会少遭难。” 刘景浊板着脸,“前辈想打架?麻烦压境到炼虚。”仟仟尛哾 玄岩郑重道:“想清楚,这是一条捷径,最后一次机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啊!好不容易才长出来一些枝干,好不容易才结出一些果子,现在前辈告诉我,砍掉枝丫会长得更高?” 玄岩点头道:“事实便是如此。” 刘景浊转过身,笑道:“枝丫是我的命脉,龙丘棠溪也是。” 一道剑光离开云海,乔峥笠喝了一口酒,笑问道:“我说的不错吧?” 十万大山之中,两大两小四个女子看着一道光幕,正好听见刘景浊的最后一句话。 玄梦躺在地上,两只脚掌相对,鼓掌,鼓脚掌。 “父上霸气啊!” 龙丘棠溪回头瞪了小丫头一眼,冷声道:“哪儿学来的这稀奇古怪的称呼?” 小丫头干笑一声,嘟囔道:“白小粥的话本,里面全是什么神什么君,话本里面都这么叫。我记得有一本书,有个修炼十万年的大妖,进山洞因为没打火把,没看清楚,给人一刀子戳死了。” 胡潇潇无奈一笑:“修炼十万年了,还得打火把?” 玄门点点头:“是的!反正书上是这么写的。” 剑灵嘿嘿一笑,转头问道:“主母,高兴了?” 龙丘棠溪气极,瞪着眼说道:“再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称呼,别怪我家法伺候啊!” 胡潇潇无奈一笑,心说这两剑灵一剑仙,是真看不出来刘景浊放弃了一次对自己对他人都好的机会? 她轻声道:“假如我是你,有人来找我,说我喜欢的人娶了别的女人就可以不死,我是会答应的。” 龙丘棠溪笑道:“所以你不是我。” 胡潇潇问道:“理由呢?又不能长相厮守,就为一个名分,弄得大家都没回头路走,大家都生死堪忧吗?” 龙丘棠溪笑了笑,伸出手来,隐约之中有一道伤痕显现:“按他的说话方式,就是说,在南边有人管扁食叫饺子,但在扶舟县人心里,扁食就是饺子,从来就是饺子。” 胡潇潇无奈道:“烦劳说人话!” 龙丘棠溪笑道:“有些事情可以很像,别人也会觉得这是对的。但对我们来说,你们的饺子不是不可以是饺子,但我们的饺子一定是饺子。我不排斥有人说什么是对的,但对我对他来说,别人怎么觉得不要紧,我们自己觉得才要紧。” 咦,有点儿绕是吧? 胡潇潇直翻白眼,绕晕我了都。 也正因为如此,她很难不想起那个大雪山下,一身赘肉的男人。 如果……如果当时自己多一份坚持,对方就会少一份失望,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其实昆仑山巅,三位“老天爷”也在看着十万大山中心处。 乔峥笠哈哈大笑,是讥笑,对于玄岩的讥笑嘲讽,且丝毫不掩饰。 此时海上,刘景浊取出一壶酒,背负双剑,另一手负在身后。 “书上的注释是,犬好斗,则不群,故独也。” 蓝柊柊嗤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所谓君子慎独,是说别做不合群的人喽?亏你有先生名久也,字认全了没?人间文字共多少啊?” 刘景浊淡然道:“便是有十万字,我也就识五千了。” 陈枳笑问道:“那你又怎敢比作我等先生?”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我倒是没生在你们前头,未曾先你们而生。” 话锋一转,刘景浊淡然一笑,同时放下酒葫芦。 “端坐,听讲!” 玄衣无奈摇头,得亏自己心神退守及时。 他弹指一道剑光射出,扬眉被剑光刺醒,赶忙伸手将众人扯回城头。 八道身影刚刚离去,无数剑影同时落下。 差点儿就交代了。 玄衣转头问道:“方才又坠入什么幻象之中了?说了无数遍,与他说话要小心,一旦被他牵住心神,必会被他的本命剑摄魂。” 可七位天骄并无人言语。 玄衣皱眉道:“究竟看到了什么?” 蓝柊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看到了有人身着苍青长衫,手提戒尺,顶天立地。” 紫珠颤声道:“他……他说……” 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来。 还是黄福沉声道:“他说,行礼受教。” 方才七人确确实实瞧见一道不知多高的巨大身影,他随手一挥,当即便是万里无云。 那道身影持戒尺如剑,指着海面,冷冷一句:“行礼受教。” 玄衣无奈道:“他们是迈不过这个坎儿了,把刘景浊当做是炼金石,他又怎么会傻到替妖族磨刀?” 祸斗迈步走来,淡然道:“凡俗武者,喜欢在身上绑上沙袋中午练力,看似无用,又岂会无用?穿戴重物三十年,取下之后,自然会是一身轻。” 玄衣略微皱眉,似乎是明白了。 面对刘景浊再如何讨不到便宜都不要紧,只要能在他手下不死,将来遇到别人,那就相当于把穿戴三十年的重物卸下了,会极其轻松。 玄衣返回军帐,抿了一口酒,又摇了摇头。 关键是,能活下来吗? 这位司阍,会在意什么妖族天骄的死活吗? 不会的,与真神相处数万年的狗,没学来别的,倒是把那份无情学了个形似。 陈晚渡问道:“人间第一缕火焰,真的是火神的‘不小心’吗?” 祸斗摇头道:“当然不是。” 第703章 至少曾是 两座岛屿攻下之后,最南北两线战场便扎根于岛上了。 最南的岛上,吴业作为“岛主”,领着两尊登楼,五道木傀儡,另外有两艘剑舟,十艘战船。 其实北边儿岛屿也是如此。 如今的仗,可以打的很富裕,因为各式各样的剑舟,五花八门的武器,以及可以视作半个登楼的木傀儡。 剑舟与木傀儡所到之处,剑光就没停过。 一万五千里战线,以刘景浊为中心,左右各一千五百里根本无人敢踏足,以至于居中两处战场原本的修士成了两方支援力量,哪里不够去哪里。 战线,已经稳固在了两万里处。 一场大雪落下之前,两艘巨船已经到了刘景浊身后三千里。 如今布局,便是如此了。 拒妖岛上,刘景浊提着大包小包去到宋家,找到宋元青的院子。姬泉抱着孩子在院中晃悠。 刘景浊进门就直翻白眼,没好气道:“这么冷的天,你抱着他在外面晃悠?冻病了怎么办?” 姬泉咧嘴一笑,“可没那么娇贵,怎么说都是戍边人的孩子。” 姬泉忽然一转头,眨眼道:“按辈分,我家寒蝉叫你什么?” 刘景浊放下手中东西,笑道:“表舅。” 姬泉摇晃着孩子,笑着说道:“小寒蝉,赶紧长大,让你表舅教你剑术啊!” 刘景浊一抬手,一缕火苗便钻入婴儿体内。 “你这么养孩子,哪个孩子也遭不住。送她一缕子火,等到开始修炼,你自己帮她取出来就行。” 指了指提来的大包小包,刘景浊笑着说道:“我也没养过孩子,我小时候就舞刀弄枪了,也不晓得孩子会喜欢啥。就是些拨浪鼓之类的,弄了个木马,还没做好呢。” 姬泉笑意不断,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的孩子叫什么?姓刘还是姓龙丘啊?我是觉得龙丘好听点儿。” 刘景浊没好气道:“边儿去!”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有个事情,元青不敢说,让我来说。说事儿之前,我得先问问你,是去青椋山,还是回轩辕城?” 姬泉笑了笑,“我总得去看看我爷爷的。” 刘景浊点头道:“我的打算是你们一起走,但你也知道,街头有我,戍己楼有宋元青,这是拒妖岛的两大定海神针,要是元青走了,容易军心不稳。元青的意思是,你们母女先走,他后面再走。” 刘景浊沉声道:“我保证他的安全,你大可放心。” 姬泉摇晃着孩子,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我走了,坊市怎么办?我还是先不走了,我也不能把寒蝉先送出去吧?” 如今岛上已经走了很多年轻人了,戍己楼的撤离,只是个时间问题。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一楼要转移出来的,你把一切都整理的井井有条,现在只需要按照你留下来的行事章程去做就行,不用担心。” 又补了一句:“即便是七姓之中,尚在哺乳的孩子与母亲、有孕在身的,都得走。只有红酥是个例外,因为她不是人族。” 姬泉沉默片刻,问道:“能不能过完年再走?” 刘景浊点头道:“当然可以,另外,你放心,元青绝不会有事的。你在轩辕城等着他,等到元青回去,寒蝉都会叫爹了。” 出门之时,大雪来了。 今年的天气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夏天有多热,冬天便有多冷。 一刻而已,雪花已经成片下坠,一个不注意,屋顶便披上了一层白。 刘景浊提着酒壶走到酒铺附近,照例蹲在路边,过路的,一个个都是雪人。 来抢地盘的孩子已经换了一茬儿,最后面又是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孩子,姓朱。 几口酒后,有个年轻人小步走了过来,对着刘景浊一抱拳。 刘景浊蹲着回礼,轻声道:“别这么大礼数,又不是议事。” 年轻人轻声道:“想求刘大哥帮个忙。” 刘景浊指了指身边台阶,“放船,坐着说吧,要不是你当上家主,这几年我还真没找过你。你比元青大不了几岁,不用这么拘谨,有事坐下说。” 年轻人名叫陈放船,三十几岁,神游境界,陈氏新任家主。 空悬一年余的家主之位,陈家三个登楼都不愿再做,看来看去,也就年轻一代的陈放船了。 刘景浊全程盯着,这次陈氏家主的推选,一众大修士不参与,不是别人逼着他们不参与的,是他们本身就不愿意参与。 而年轻一代里边,性子最稳,境界最高的,就是陈放船了。 陈放船苦笑道:“家主是个烫手山芋,我不想当,可刘大哥既然说了可以,那我有事儿,你得帮忙。” 刘景浊笑道:“又没说不帮,什么事情?” 陈放船沉默片刻,传音道:“陈家子弟,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一个个心气坠到了极点。刘大哥,你得帮帮忙,不能因为老祖跟前任家主的事情,让整个陈家一蹶不振。”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小事情,也好办,这几日我抽空去一趟吧,你准备好挨打。” 陈放船重重抱拳,“多谢刘大哥!” 说完就要走,急匆匆的。 刘景浊将其喊住,问道:“元青跟你不是关系不错吗?怎么也不晓得去瞧瞧?” 陈放船一拍脑袋,“忙忘了,我现在就去。” 刘景浊没好气道:“陈家主,空手去啊?” 这些孩子,长大了归长大了,没点儿眼力见儿。 随随便便一处地方,人长大了,混得开,人情世故是最紧要的一课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的,至少这个地方,少点儿人情世故不算什么。 前段时间刘景浊听郑红烛说了句很有趣的话。 不知不觉里,世人都把虚伪当初是深谙人情世故了。 最近这段时间,刘景浊来酒铺附近次数变多,待的时间也变久了。 这不,有个曾经为讨说法儿而来的家伙,现如今可没点儿宗主模样。此时已经喝得大醉,指着刘景浊说道:“哎?人皇又来了?你来瞧瞧,眼睛瞪大,我叠虹山是不是妖族的山头儿,我这个叠虹山的山主又是不是妖族奸细啊?” 刘景浊撇嘴道:“还不好说,江山主自求多福吧。” 中年人哈哈大笑,指着刘景浊,骂道:“你他娘的,现在是龙丘棠溪不在,要是龙丘棠溪在,你床都下不了!” 刘景浊没在意,只是说道:“你还是回去先教教儿子去。” 其实刘景浊知道,那个江生,已经被这位叠虹山主废了修为,险些打死。 楚剑云提着就走过去,一拍中年人肩膀,叹息道:“江兄,咱们难兄难弟啊!”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俩人确实很像,都需要别人教儿子。 已经成了代掌柜的贺东陵,手扶着下巴,歪着脸看向天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个老者带着两个弟子走到此处,两个少年人躲在老头身后窃窃私语。 “哎!这拒妖岛,好热闹啊?” “嗯嗯,是好热闹,比咱老家州城热闹多了。” 老者略微皱眉,沉声道:“别瞎说话!找死吗?”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声音极小,但老人听的清楚。 “别怕,不是生死大仇,没人会拦着你说话的。” 老人赶忙抱拳致歉,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向谁抱拳。随后便一手一个小徒弟,领着就走。 再一转头,有个名叫饮墨,却一脸络腮胡的家伙,撕扯着嗓子叫酒令,仿佛声音大就能赢似的。 各处铺子里,都不卖酒,坐的却全是醉汉。 酒铺这里,极少有女子。 因为女子都在坊市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坊市各个铺子里开始卖起了首饰,金银首饰想卖出去可难,但青玉白玉做成的手镯吊坠,可受女子喜欢。 关键是,无须划出战功,只要有战功在身,喜欢就可以拿走。 规矩是这样,但绝大多数女子都会划一道战功过去。 她们都知道拿战功买这寻常首饰不划算,但还是愿意以花这个战功。 就像男人们都知道,相逢酒铺就是黑店,酒水可以说是天价了,但他们还是愿意去喝。 即便真没钱,掌柜也不会不给酒喝。 再就是,相逢酒铺,挂的账从不因为人死了就销账,会一直挂着。 喝了相逢酒,来生再相逢嘛! 初代掌柜送第一个朋友时,说过一句话:“存酒来着,回来喝。” 其实最早,酒铺的酒叫做不相逢,不是卖酒人起的,是喝酒人起的。 改名之后,还是有人喜欢在前面加个不字。 因为有人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说珍重,说再见。 也有人觉得,相逢何必曾相识。 等到下辈子干嘛?此生相逢即可,前世去球他娘的! 刘景浊缓缓起身,提着酒壶,一步一步走去一个歇业很久的面铺子。 贺东陵第一个扭头,神色怪异。 紧随其后的,是十字路口诸多戍边人的目光。 是那身着白衣的刘景浊,提着酒壶走上台阶,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常来的人都知道,面铺生意很差。 也都知道,那位廖掌柜被斩之后,这是第一次开门。 走去后厨,案板上是早已干瘪的麻什。 刘景浊缓缓举起酒壶,倒了些酒水。 至少曾是戍边人。 「今天实在是不舒服,只有这一章了。凉快地方待久了,回老家立马中暑,躺着都难受。 老规矩,会补回来的。」 第706章 一道缝隙(下) 浮屠洲境内,哭风岭。 如今格局已定,朱雀王朝占据南方方圆七万里,而西边靠海近十万里成了新鹿王朝的地盘儿,其余地方,就都是景炀王朝的属地了。 闲都王朝的国土缩到方圆三十万里,没有出海口,周遭地方暂时并未封赏出去,要拿来干什么,也暂且无人知道。 孟休盘膝坐在哭风岭一处山巅,听着好似哭嚎的风声,笑意不止。 过了这一关,谁也拦不住我了。 后方站立的长潭面色有些不善,他沉声道:“大先生,你满意了?如今浮屠一洲沦陷,拒妖岛战况逆转,等他刘景浊腾出手来,到时候把咱们一起收拾了对吗?” 国灭,皇帝被人封成闲都王,需要年年上贡,奏表之中,还得自称为臣。 孟休淡然道:“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让你怎么做,你怎么做就好了。不过,记着不要死就行了。” 孟休心情大好,否则不会这么和颜悦色说话的。 九道门户打开是三方交易,教祖、人皇,这都是他的交易对象。 只要有人能活着回来,那天下便定,是谁都能行,回来的人多了,反倒是难办了。 长潭没忍住问道:“大先生究竟是哪一边的?” 孟休笑道:“我自然是我这边的。” 说完之后,他取出一盏油灯,将其点着,小心翼翼端着油灯,一闪而逝。 再出现时,已经在某处被掩埋的深渊。 可事实上,这处深渊底部有十几里方圆,被一道紫气支撑,并未下沉。 孟休伸手护着油灯,随意瞄了一眼。 四十余道身影,全是合道,大妖! 但孟休没理会他们,只是将油灯放到九口井之中的一口枯井,随即呢喃道:“赤天若不死,有人为天之子,名为赤帝!” 那口枯井忽的光芒大放,与此同时,某处土地之中,有人稀里糊涂破境,顷刻间就成了炼虚境界。 孟休沉声道:“不够,远远不够!” 他拿出琴瑟摆在井口,双手掐诀,呢喃道:“要承天之运,必有帝之姿!再破两境!” 他运转灵气,借助此地合道大妖之气息,硬生生催动大帝所留琴瑟,仙音袅袅而来。 孟休嘴角一挑,“要成……” 话没说完,面前琴瑟居然有了异动。 孟休面色一沉,眯眼道:“没想到你真在这里留有后手啊!这局算我棋差一着吧。” 他在浮屠洲祭出琴瑟,有人虽远在归墟天尽头,但还是以人皇身份,驾驭九洲气运,硬生生抢到了这份机缘。 让一个炼虚修士直上合道的机缘,足够让七个炼虚,齐入登楼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抬手取出人皇印,再次显露那道齐天之高的化身,惊的一座朽城城头站满了人,玄衣早已带着七位天骄逃离。 刘景浊顺着那琴瑟去处,找寻到了一处洞天。 “你们七个,准备好了!” 七人齐齐后撤至中岛附近,盘膝而坐。 刘景浊一伸手,在虚无之中摸到一个盖子样的东西。 从拒妖岛到朽城,人也好妖也罢,只见人皇那巨大化身双手抓着什么,弯腰用力一抬,数道气息溢出来,直奔高图生七人。 与此同时,某处洞天的天幕,像是被人硬生生掀开一条缝隙,道宫修士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竟然被硬生生吸扯了出去。 金月冉冷笑一声,“炼虚变真境了?想跑?门儿也没有啊!” 只几个呼吸,一切恢复如初,但道宫弟子,至少有一半境界跌落。 正印证了那句话,即便拿到手了,本事不够,你也守不住。 刘景浊恢复人身,汗水长流。 洞天也算是一处天地啊!以如今境界,即便借着人皇气运,想要掀开一座天幕,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本就在预计之中的七人,齐齐破境,另外还有几道气息落在拒妖岛,像是要自行择主。 戍己楼里,天骄如杜神都没能得到一道机缘,却有一道白光没入阿祖尔体内。刚刚破境炼没多久的阿祖尔,稀里糊涂又成了登楼修士。 还有欧钰,居然有一道机缘自行找寻到他。 另外两个运气好的,是酒铺贺东陵跟中土荆浴佛。 浮屠洲那处深渊之中,孟休无奈苦笑。 自己的确是得意忘形了啊!怎么就忘了刘景浊以如今境界驾驭九洲气运,想做这点儿事情,付出些代价还是做得到的。 这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人间最高处,天门之中,有一身穿黄色道袍,腰悬长剑,头系黄巾的道人出现。 玄岩等候已久,笑盈盈问道:“折损几个道宫弟子而已,不必因为如此大动干戈吧?” 那位教祖淡然道:“不至于,我只是想瞧一瞧守门人,这才十年不见,长进不小啊?” 玄岩笑道:“请回吧,你跟他反正也快见面了,再一个十年而已。” 黄衣道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开门再见。” 刘景浊重回海面,笑意不止,这么些年,终于占了一次大便宜了啊! 而对面城楼,也有人笑意不止。 妖族也有天骄在里面,刘景浊此举,也在帮妖族。 祸斗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轻声道:“他刘景浊在海上坐了两年多了,过几天,可就是壬子年了。” 陈晚渡点了点头,开口道:“绕开刘景浊,强攻南北两岛,死攻!你们八个,不必再守着刘景浊,分散到各处战场,欺负人去吧。” 玄衣问道:“不拦住他,让他肆意跑来跑去的,有什么意义?” 祸斗笑道:“有人会拦住他的。” 消停了两年了,本想着让你们再消停几天,可人皇不让啊!非要给我们提前进攻的机会,这有什么法子? 海上,又零零散散飘起来了雪花。 妖如潮,再次涌来。 刘景浊看着不断朝两边分散去的妖族大军,轻声道:“你们七个,对他们七个,没问题吧?” 高图生一马当先,御剑冲上前方。 “我是没什么问题。” 就是有点憋屈,境界不是靠着自己本事得来的。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笑道:“看来针对我的法宝,这是炼好了?” 果不其然,有一道金光穹顶朝着刘景浊笼罩而来,只顷刻间,方圆三千里,尽在金光之中。 第707章 东移七千里 作为一道之主,郑红烛想要做到不怕一方天地压胜,付出的代价要比常人多得多。 但即使如此,他答应刘景浊的最多八年,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刘景浊问道:“假如再破境,是不是还会受压制多一些?” 左珩川摇头道:“不会了,不受天道压制,破境大罗金仙就不会被阻拦,一旦破入大罗金仙,天道就压不住了。” 刘景浊点头道:“那就行了,我就是怕万一即便在这里适应了,过去之后还是会受压制,那这么些年就白搭了。” 陈桨笑着拍着刘景浊肩膀,将其拉到了一边。 “小子,你看,我帮你这么大忙,你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小忙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舟子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了? 他轻声问道:“前辈是想说什么?” 陈桨哈哈一笑,轻声道:“你也是有徒弟的人,徒弟也都不小了,你自己今年,也四十好几了吧?” 刘景浊点头道:“翻过年就四十六了。” 陈桨哈哈一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文佳啊!二百多岁了,也该找个道侣了。你看,我这一走,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呢,文佳是你们青椋山掌律,该操心的你要操心啊!”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微笑道:“主要看文佳掌律自己喜欢,要是我在的时候,把把关还是行的。但前辈要是想着让我去介绍个人,那还是算了吧。” 这就是一个托辞,只要不是让他以身相许,那就没问题。 陈桨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见色起意,帮忙把把关就好了。” 刚刚说完,左珩川就凑了过来。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退后几步,开口道:“你可别让我帮你把关啊!你女弟子太多,我真把不过来。” 左珩川瞪眼道:“什么话?我是想让你给小泥鳅建造一处顶气派的鱼雁楼,最好是放在长安城里。那小丫头,一直在等我回去钓鱼,她好愿者上钩的。” 提起这个刘景浊就来气,霜澜南下离洲之后,霜月就拿着个契约到了青椋山。陈文佳自作主张,已经把鱼雁楼变成青椋山附属了。 刘景浊一开始本不想这样的,他觉得可以将鱼雁楼与青椋山平等相视,自己挂一个鱼雁楼大供奉头衔儿,日后有什么需要,开言即可。 可陈文佳给自己来了个先斩后奏,再气又能怎么办呢? 李萃潼上次都不叫刘山主,直接叫山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点小事情,何须专门说一趟?” 这两位前辈,话多得不得了,一会儿扯到这里,一会儿扯到那里,足足说了一个时辰,刘景浊才有机会往牢狱那边去。 前脚刚走,郑红烛便传音舟子渔子。 “你们话少一些,他现在对于让我们干这件事情,那是耿耿于怀,万一我们死了,他要愧疚一辈子。本就压力极大,你们说得多了,他就会想的更多。” 陈桨点了点头,“有道理,下次不说了。” 在牢狱深处被单独关押的人,其实不多。 但兰岩鹤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他当时就没死。 刘景浊走到牢门前,笑着说道:“你人缘不咋地啊?牢狱无人看守,这方天地登楼大妖几十尊是有的,也没人来救你?” 见兰岩鹤不说话,刘景浊便取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念道:“昔有夫妇隐此山,数百年,化为双鹤,不绝往来。忽一旦,一鹤为人所害,其一鹤岁常哀鸣。至今响动岩谷,莫知其年岁也。” 这本书上,昔年十大妖王,其二上有记载。 兰岩鹤瞄了刘景浊一眼,摇头笑道:“你们读书人是真够无聊的,干什么都是马后炮,我老婆子被人捉去下药之时没人管,等坏事做完了,就有人跳出来写一本书,说这样不对,以此让后人警醒。” 刘景浊哑然失笑,忽然想到从前一个很有趣的事儿。 就是有人写了一本书,书上全是坏人,就好像天底下根本没好人。 秘书监的官员上门询问,就问那作者,你书上怎么一件好人好事都没有? 作者答复一句,因为没写。 气的秘书监官员又问,为何不写? 那作者淡淡然一句,我这书,每个小故事之后,都会复盘、解释。要是人读了我的书就成了坏人了,或者说我写一本全是好人好事的书,天下就全是好人了,那我就写一本全是好人好事的书。 最后秘书监的官员说道,得亏你生在景炀,要不然死了多少次了,数都数不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儿,只要不是强词夺理,能说通,那就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首先,写你故事的人,说不定都在你那件事之后百余年了,他想管也没法儿管。其次,据我所知,射杀雌鹤的是当地一位官员,母亲病重,有方士说需要仙鹤入药,他便射仙鹤。在得知一鹤死,一鹤长鸣之后,他羞愤难当,在老母亡故之后,便在兰岩山下坐亡,且立谢罪碑。” 兰岩鹤淡然道:“事做了,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 刘景浊点了点头,“有道理。” 兰岩鹤沉声道:“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想都不要想。” 刘景浊摇头道:“不想从你嘴里知道什么,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将来有机会可以与所谓天外之人交手,壮烈战死,看来现在是用不着了。” 兰岩鹤没说话,刘景浊却笑着说道:“晓得不,天下天下,就是说天之下,天之下,人与妖,谁也不比谁高出来一截儿。” 兰岩鹤淡然道:“我倒是没有刘人皇这等心系苍生的胸怀。” 刘景浊只是一笑,扭头儿就走。 走出北牢之后,红酥摇着头,提醒道:“指望他们,你别是病急乱投医了。” 刘景浊轻声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将来北牢挪去归墟,以大阵圈禁,未来也是个吸引人来归墟的噱头。” 红酥想都没想就说道:“你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有罪当杀的你不会手软,但你也绝不会拿这些俘虏去给人族当做试炼场上的傀儡。” 刘景浊叹息道:“你倒是了解我。” 红酥摇了摇头,“拒妖岛上不了解人皇的,怕是不多。” 桩桩件件都摆在明面上,单说这些年,真要去挑他刘景浊道德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真挑不出来。 唯一能骂的,就是戍己楼女子太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好看。 这些日子,没收到撤离通知的登楼修士,有家室的都在忙着留信,没家室的,都在忙着喝酒。 七姓老祖只剩下了六个,但这六人,把一些看家本领没留给自家后人,却一个个偷偷去往陈家,传给了新任陈氏家主。 其实除却陈家与秦家之外,几位家主都来找过刘景浊,无非就是让帮忙看一看,谁适合担任下任家主。 秦家不用,很早之前,秦翻雪就已经在培养秦梦枝了,她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 至于宋家,宋铸与宋廷,这两个人选,让宋男来颇为头疼。 刘家下任家主,刘美祝有个人选,刘沁,但刘沁死活不愿意当家主。刘景浊去刘家走了一圈儿,倒是发现了个年轻人,叫做刘悲仙,境界不高,岁数也不大,但却是个操心的主儿。 至于朱家,朱法言就很好了,但朱霞浦怕担任家主会影响朱法言前途。刘景浊倒是觉得无所谓,大不了弄个大长老嘛!甩手掌柜谁还不会当? 袁家,暂时还真没一个合适人选。 至于邓家,已经有了合适人选。 七姓其中六位家主,轮换下场之后就已经在带着未来家主了,被带着的人,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家主是在交代后事。 还有岛上那些个饭铺子、面馆儿之类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不要钱了,要一个名字,得亲手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掌柜会自个儿把那名字拓印在木板上,截取下来,从门口墙上往进铺设,有人已经铺满一面墙了。 倒是酒铺,酒水从不降价。 寻常时间,坊市里还是逛街女子居多,酒铺这条十字路口还是醉汉居多。 刘景浊记了好多好多名字,但不是每个名字都能对上名字主人的脸。 就说此刻,街上醉汉极多,他能喊出名字的,估计也就是百八十人。 可如今拒妖岛上,有十万修士! 一天夜里,风雪之中,有人扛着一座建筑落在戍己楼一侧。一楼修士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了过去,都在乾坤玉中,搬起来也就很快了。 看起来三层楼高,实则只有两层,一层唯独地板与左右各四根柱子,两侧各摆放一排桌子。 宋元青领衔一楼修士,于风雪之中站立。 刘景浊瞬身而来,笑问道:“好了吗?” 宋元青抱拳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空白匾额,想了想,抬手以剑气写下换功楼三个字。 与此同时,戍己楼三楼朝东一面,多出来一道露台,露台上有令箭、战鼓。 不久后,三楼会多出一座点将台。 刘景浊对着一楼修士微微抱拳,随后,戍己楼拔地而起,直往东去。 今日戍己楼,东移七千里! 第709章 已近尾声(二) 酒铺前面人变少了,也再没个拎着酒壶,喜欢自己坐在角落的年轻人。 不知怎的,现在即便那家伙不来酒铺了,也没人觉得不安心。要是他来了,反倒让人不安心了。 但还是会有人骂,权当涮嘴玩儿。 这不,有人提着酒壶,骂道:“他娘的,老子就不是天骄了?撤离的名单上居然没有我?狗日的刘景浊!” 立马有人拆台,“你还天骄?烂剁椒还差不多,一千多岁的老东西了,才是个登楼境界,你就不臊得慌?” 那人脖子一缩,继续骂骂咧咧,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了。 街头的确冷清了许多,却也不是没人在这儿喝酒了。 刚下战场没多久的一袭红衣,满身血腥味儿,刚刚踏入街市,各家铺子便都挂出来了一道牌子。 比上次更恶心人,写着林禽与娘娘腔不得入内。 只是走起路来不由自主会扭动腰肢的男子,根本就没在意那些骂人牌子,只是走去酒铺那边,送朋友最后一程。 一座岛屿,三登楼守岛,死了一个。 死了的那个人,林禽其实不太熟悉,可最后一面在他面前,那这个酒,他得喝。 是一个玉竹洲散修,顶着即饮宗名头来的,名叫花絮,是个女子。 登岛两年而已,就来过一回酒铺,买了两壶酒,喝了一壶存了一壶。 因为不太受待见,以至于根本没朋友。 喝完一壶存酒,林禽便扭头离去,街道两边也没怎么看,看了也白白生气,又有什么好看的。 可此时有人喊道:“那个……娘娘腔,还是叫娘娘腔习惯点。” 林禽转过头去,笑盈盈的。 再说一句,就别怪我打人了。平常你们说,我无所谓,今日我心情不好。 但那铺主又说一句:“看着。” 话音刚落,铺主一脚踩烂木牌,随后照着自个儿脸颊狠狠一巴掌,声音格外清脆。 做完这些,铺主若无其事的转身,继续忙活自己的。 林禽本来就已经愣住,可有十几道声音先后传来。 等他转身,便瞧见一帮“江湖艺人”。 有人拿着木牌砸在自己脸上,鼻血长流,擦一把就扭头。 有人拿着木牌扇自己的脸。 更甚者,有人拿起木牌,嚼着吃了。 这位被喊了好几年的死娘娘腔,只是咧嘴一笑,随即挺直了腰杆子,一步步往住处方向。 这些铺主当然还会一口一个死娘娘腔,但心里已经认定了,林美人是个大丈夫! 因为他方才喝酒之时,有个年轻人说,正月战场上,林禽与花絮两个人拖住七尊登楼大妖,给援军争取了几息时间,硬生生守住了北边岛屿。 十字路口另一边,吕火丁小口喝着酒。 有人问道:“你不是跟他熟悉吗?这位林美人天生如此?” 吕火丁抿了一口酒,因为确实熟悉。这死娘娘腔在他小时候,动不动就来扎辫子,弄得他有一段儿时间说话也细声细语的。 林禽之所以是这样,他当然知道。 沉默了片刻,吕火丁开口道:“瘦篙洲芦花山,上任宗主有怪癖,不喜欢女人,但收了好多男孩儿做徒弟,那些个孩子,打小儿就得穿女装,学女子举动。林禽是在那个环境长大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改不了。” 第735章 我害一棵树长歪了 到底是岁数大了,说着说着就已经睡着了。 刘景浊侧过身将手搭在赵炀手腕,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会这样?” 余恬沉声道:“小时候景炀国运是在我们两个身上的,要做到这样,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娘在的时候是娘担着,娘走了以后,本来该我们担这份因果的,但爹把担子抢了过去,挑在了自己肩膀上。” 刘景浊脸色凝重,下意识灌下了一口酒。 赵炀五脏六腑、三处大窍,都已经衰老到极限了,完全是靠一口灵气吊着。六十几岁的年纪,身子却是百多岁。 赵坎灌下一口酒,沉声道:“我想了很多法子,但后来刘小北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爹是想早点去找娘的,他想了二十多年了,与其让他顶着痛苦留下,倒不如……”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完了。 三兄弟,一个是最年轻的登楼修士。一个坐拥堪比顶尖势力的山头儿,还是有个人皇身份。另一个是十大王朝之一的皇帝,权势熏天。 真想要让赵炀留下,不是没办法。 赵坎苦涩一笑,轻声道:“爹也不想,但爹怕我们背上不孝的骂名。” 余恬摇头道:“等我这里的事情完了,咱们一块儿去洛阳吧,老三把百官召来,先在陪都处理政务。咱们起码也能清闲些日子,就陪陪他吧。”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头发已经没几根黑的了,哪里还有年轻时候那种帝王霸气,就是个不算太瘦的小老头儿。 蹲下了,将赵炀放在背上,刘景浊轻声道:“去哪儿休息?” 余恬轻声道:“就在这个院子里。” 看着刘景浊把太上皇背去屋里,赵坎忽然笑着说道:“过个二十年,我也这样了,到时候你俩还是年轻模样,想起来我就来气啊!” 余恬沉默了片刻,歉意道:“要是能回去少年时,我就不跑了,你去走江湖,我替你当皇帝。” 赵坎气笑道:“现在说这个有屁用,你赶紧准备你的去。” 刘景浊就跟赵炀住在这处宅子,夜里姜柚跟白小豆也来了。 白小豆说爷爷近来晚上睡得很晚,但早上又起来很早,有时候午饭还没吃就睡下了,直到黄昏才起来,吃完饭后就瞎忙活到大半夜,像今日这样睡得这么早的,很少的。 姜柚虽然也被封了公主,但她对太上皇与皇帝没什么感情,爷爷是叫不出来的,便只叫老爷子。 冬月了,东边海上寒风呼啸,刘景浊便起了一座大阵,宅子里能暖和些。 师徒三人坐在树底下,刘景浊一手烟一手酒,忙得不可开交。 “说说吧,遇见了谁?剑是哪儿来的?” 白小豆取下漆黑长剑,轻声道:“剑叫如漆,是南赡部洲一个姓赵的年轻人的剑,临死之前借给我,让我将来一定去南赡部洲还剑。” 顿了顿,白小豆沉声道:“被道宫弟子围杀数次,最开始碰见了一个叫金月冉的,还有个叫方虢的。” 说着,白小豆看向姜柚,问道:“那个金月冉说见过柚子跟师父,还见过顾峰主跟姚宗主呢。” 姜柚一愣,“婆娑洲那个金月冉啊?她去了天外?” 白小豆点头道:“是的,且拜了布衣和尚为师,不过她说那和尚没争来如来之位,被逐出灵山,销了牒谱。” 刘景浊点头道:“那方虢?北俱芦洲人?” 白小豆又点了点头,“是方家少主,按辈分是管大师伯叫姑姑的。” 刘景浊又问:“九洲之人,见着了几个?” 白小豆想了想,说道:“有个叫管楼的,应该是明教教主。还有刘御空跟岑良珠。我就见了这四个。” 岑良珠?刘御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来非得去一趟子落山在大月的分号了。 白小豆又说道:“但出来时,上了合道境界的只有管楼一人。” 姜柚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想来想去的,终于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师父,这个管楼,是当年在朝天宗下辖其中一处城池见过的那个少年吗?” 刘景浊点头道:“应该是,但没想到他是明教教主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方渠帅呢。” 猛吸了一口烟,刘景浊笑着说道:“你们去找余暃玩儿玩儿,我分身去一趟金陵书院,找一趟乔青鱼。” 白小豆摇头道:“他怕我,我也不想去,我跟师傅一块儿去金陵,看看青鱼。” 姜柚赶忙说道:“那我也去。” 没法子,俩粘人鬼。 一道白衣身影从刘景浊身上走出来,“把风狸喊来吧,快一些。” 很快,师徒三人已经落在城中。 白小豆问道:“师父现在分身都能走这么远了吗?” 刘景浊如实说道:“想一想法子是可以在十万里内的。”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乔青鱼很快就要北上斗寒洲的,到时候咱们同路吧。放心,我不帮你取剑,我只看着。再说我也有事儿,需要去一趟栖客山的。” 白小豆一笑:“好。” 走到了书院附近,刘景浊摇头一笑,好似自言自语,“行了,别躲了,又不是多难为情的事情。” 顾衣珏凭空出现,神色不太自然。 刘景浊便传音道:“怎么啦?” 顾衣珏苦笑着答复:“我不该来的,她好像喜欢一个同龄人了。” 刘景浊略微一顿,也不晓得怎么去劝了,只得抬手拍了拍顾衣珏肩膀。 乔青鱼毕竟不是当年济水的青鱼了,但顾衣珏从来都是为了那个为挚爱杀穿半洲,跌境逃去十万大山的剑客。 “你们去把那丫头喊出来吧,就说我想见见她,跟她说几句话。书院先生要是阻拦的话,就拿这个去吧。” 刘景浊拿出一道令牌,上写流离。 这是不久前,赵炀硬塞进刘景浊手里的。 恐怕不久后,就会有一道圣旨传遍景炀,椋王不存在了,但景炀王朝,多了个流离王。 不是琉璃州的琉璃,是流离失所的流离。 是不太好听,拗口,寓意不好。 但赵炀觉得,这是对刘景浊一生将至知天命的写照,四余年流离于天下各处,唯独在故乡待的少了。 两个丫头走后,顾衣珏问了句:“太上皇是不是……” 刘景浊点了点头,“生老病死,神仙也拦不住。况且我这干爹,想去找干娘很久很久了。” 说到这里,刘景浊忽然说道:“这个年我恐怕回不去青椋山,最早也得议事那天了。这样吧,正月十五那天,我在点二卯之前回去。” 正月里,卯时天怕是都没亮呢。 顾衣珏点头道:“我带话回去。” 刘景浊又说道:“不必躲着,你也一千多岁了,老躲着怎么行?” 顾衣珏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次不躲了,就看看她,当面看。” 很快,又三位女子于夜色之中走出,乔青鱼也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十几年过去,长大了许多。 白小豆喊道:“师父,青鱼来了。” 乔青鱼赶紧作揖,“见过刘先生,刘先生找我吗?” 刘景浊点头道:“没事儿,只是找你聊会儿,走,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些年在金陵,还习惯吗?” 乔青鱼几步跟上,点头道:“习惯的,到哪儿读书都是读书,再说周山长都有交代,这边书院先生对我极好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道:“见过霜月了没有?” 乔青鱼答道:“见了,明年我就北上斗寒洲。只是……忽然一下子就要做什么楼主,我有点儿怕。” 刘景浊笑道:“不怕,你跟书院的先生交代一下,跟着顾峰主先行返乡吧,正月十五的议事,你们三位楼主都要参与的。” 顾衣珏跟在后方,听到刘景浊这么说,无奈苦笑,心说真是我的好山主,这不是要帮我炼心吗? 乔青鱼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位就是顾峰主吗?我……总感觉与顾峰主见过一样,咱们见过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见过了,可能是你那时候岁数小,不记得了,他经常去吃你家的凉皮儿的。” 寻了一处酒楼,落座之后,刘景浊又问:“听说有了喜欢的人?” 姑娘一下子红了脸,嘟囔道:“刘先生怎么问这个啊?” 刘景浊笑道:“鱼雁楼是我青椋山的堂口了,你又是北楼主,我当然得过问。” 乔青鱼想了好半天,这才答道:“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合得来,挺喜欢跟他聊天儿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那就去好好道个别吧。” 其实也说多少,就是吃了顿饭,最后让姜柚与白小豆送陈青鱼回去了。 人才出门,顾衣珏便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刘景浊嘴唇微动,顾衣珏便抬起手,摇头道:“道理我都懂,不必劝我。”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淡淡然开口:“我不是要劝你大度,既然放不下,那就想法子接触接触,如果人家是在对你没好感,那就只能放下了。前世今生是两个人了,有些事情谁都很难说。可我让你带她返乡,作为山主,这已经算是以公谋私了,作为朋友,我可连老脸都不要了。” 顾衣珏苦笑道:“可我不想说出从前的事情去绑架她,那是我的记忆,不是她的。”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然后说道:“我干过个特混账的事儿,不是偷看刘小北洗澡,是一个与百越那女子同名同姓的小姑娘。” 顾衣珏抿了一口酒,“你以为没人知道?” 刘景浊一愣,“怎么会被人知道?” 但顾衣珏肯定没骗人。 当时刘景浊成了炼气士,有些飘了。 在长安城里遇见个渝州姑娘,歌喉极好的姑娘,善弹琴,长得其实也一般。 接触才几个月,某人就说喜欢人家,让人家把衣裳脱了。 人家就真脱了,后来还会主动去问他想不想看。 但等刘景浊第一次离乡之后,就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了。 因为返乡之后听到了一些事情,是那个姑娘的长大途中,觉得身子其实没那么重要,被人看了又何妨? 所以对于某个名字,他刘景浊回想起来,其实不是情有独钟,更多是愧疚,自责。 他也灌了一大碗酒,低声道:“是我害得一棵树长歪了。” 对不起啊! 第736章 卸不掉的担子 对于某些事情,太过于羞于启齿,刘景浊从来不与人说,在他心里没有能听他这段过往的朋友,因为说不出口。 不过既然连顾衣珏都知道,恐怕龙丘棠溪是必然知道的。 折返路上,刘景浊一句话都没说,唯有喝酒了。 都快三十年了,他其实在刻意回避这件事情。当年跟姜柚返乡之所以没走渝州,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要是换成一段年幼时的互相喜欢,担心的就是那个姑娘还记不记得自己了。 但刘景浊是生怕她记得自己,且从来没忘记过。 怎么可能会忘?到了这个岁数,回想起少年时的幼稚举动,臊得慌与愧疚是参差各半的,更何况那时刘景浊已经以大人自居了。 海面上,白小豆问道:“不能告诉乔青鱼吗?她跟黛窎是好朋友,不然让黛窎去说?” 姜柚却说道:“不好吧?既然都重活一世了,应该有自己选择的余地才对,咱们要是告诉她的前生事,对她来说或许是个累赘呢。” 刘景浊笑着摇头,“咱们柚儿是真的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姜柚讪笑道:“不全是,我只为自己人着想,外人才懒得想,我最分远近亲疏了。我觉得我要是当官肯定是个贪官,我不一定贪财,但我肯定会给亲戚朋友帮忙的。” 刘景浊哈哈一笑,轻声道:“我给了他们独处的机会,已经很不要脸了,再没法子帮忙了。柚儿说的不错,前世今生是两个人,既然上辈子死过一次了,那这辈子一个自己选择。” 白小豆小声嘟囔:“师父师娘可不这样。” 刘景浊还真没听清。 很快就返回了长风岛,姜柚与白小豆终究还是去找余暃了,刘景浊没去,怕又吓得那只小青蛙说不出话。 回到院子时已经是丑时前后了,赵炀居然起床坐在了院中。 刘景浊实在是没法儿好声好气,“真把自己当老小孩儿了啊?你没到那个年纪呢,回去睡觉。” 赵炀双手拢袖,穿着一身厚重棉袄,靠在椅子上,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以为我撑不到你小子回来呢。” 刘景浊走到老人背后,双手按在其肩头,呢喃道:“按照最先打算,两年后才是归乡时,这算是提前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还能喝酒不?” 赵炀没好气道:“要是酒都不让喝了,不如赶紧死了。” 刘景浊便拿出一壶酒,“我娘被关在一处小洞天,我见过了。这酒是我娘亲手酿的,剩得不多了。” 赵炀似乎不太意外,拿过酒水,问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带她回来?” 刘景浊沉默片刻,自己也灌了一口酒。 “我没本事,天门开前,我的炼气士境界已经是极限了,根本没办法再上一层楼。要去问剑轩辕城,我起码也得有个合道实力才行。” 赵炀放下酒壶,沉声道:“武道境界呢?炼气士到不了,武道也不行?三花聚顶之时去揍他狗日的姬闻鲸还不行?” 刘景浊摇头道:“不可能了,我的武道走到尽头了,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哪成想赵炀冷冷一句:“屁话,你把你的口头禅都忘了?你不知道,刘先生也时常把你那句话挂在嘴边。我跟虞长风都很诧异,你那时又没见过刘先生,怎么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真要忘了,你也就忘了本心了。” 本心? 这两个字从前触手可及,现在已然远在天边了。 赵炀说的口头禅,刘景浊自然记得,怎么会忘? 见识少时,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天高九万里又如何?我迈步就到。地厚百万丈又怎样?一剑捅不穿就两剑。 可现在,刘景浊不得不承认,真没那个心气了。 好端端的,赵炀大怒,起身瞪着刘景浊,沉声道:“你给我说出来!” 刘景浊苦笑道:“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赵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这个,但我想听的还有一句话。” 刘景浊一愣,“还有?” 赵炀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你不记得自己曾经喜欢得理不饶人?” 刘景浊整个人都怔住了,赵炀继续说道:“为什么总要别人的人生扛在自己肩膀上?你干娘,也是你大师姐,她是为了你吗?她在遵循自己的本心。刘先生天门求一死,你觉得他是为拖天下人入局?或是为了把一切押在了你身上?荞姑娘传山水桥给你,又偷了姬氏代代相承的人皇印,你以为非你不可吗?” 赵炀佝偻着身子,打开酒壶灌了一口,摇头道:“虞长风把你抱来的时候,带了刘先生跟荞姑娘的话。” 刘景浊声音沙哑,“说了什么?” 赵炀看着刘景浊,轻声道:“他们说,你要是胸无大志那是最好,平平淡淡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好吃好喝就够了。我们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特别是你从军之后那般英勇,我想着你来当这个皇帝,最好不过了。可你去了牛庆山,你自己选的。” 还没说完,“景浊,虞长风也好,你的两个爹两个娘,还有那些个你自以为是因你而死的人,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你?你们三兄弟,看似老大读书最多,其实最讲理的人是你,你就不觉得自作多情?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你凭什么觉得是因为你?”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轻声道:“道理我懂,可每次这样想,我都觉得是自己在为卸掉肩头胆子而找的借口,过不了心里那关。” 赵炀气极,“你个小浑蛋撩骚渝州那个丫头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 刘景浊苦笑道:“怎么连你也知道?” 赵炀呵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在中土,有什么事我跟你娘不知道?我还告诉你,你走了以后,那个姑娘被集贤院的书生追求,没多久就失身于那人,但又没过多久,那书生就又找了个。” 刘景浊辩解道:“我只是……我真没动过她。” 只是看了。 赵炀板着脸说道:“那丫头后来蹲在你常去的地方,哭了好久,后来……后来就不是大家眼中的那种好姑娘了。哦,你让一个人变得随便的时候没觉得过不去心关,后来的事就都过不去了?” 刘景浊苦涩一笑,“从来就没过去过。” 院子外面,皇帝夫妇,明王夫妇,四人就没敢进去。 赵坎叹息道:“他什么时候被人开导过?” 风苓在意的是,“他还干过这么混账的事情呢?你知道不?” 余恬摇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时候我早就离开中土游学去了。” 院子里,赵炀坐回椅子上,冷声道:“不要把自己分成好几人,这么算下来,一步一个我,世上独剩我了。你现在觉得不是姬闻鲸的对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天底下有真正准备好的事情,有真正准备好的人吗?” 刘景浊沉默不语,气得赵炀大骂:“我知道过不去这个年的,我死的时候你给我滚远点,不准给我戴孝。老大的事儿完了你就给我滚,现在就滚出去。” 骂声极大,外面两兄弟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余恬问道:“你二哥小时候什么样,记得不?” 赵坎低声道:“生性跳脱,不拘一格,最嫌弃一成不变的日子,还老犯错,认错比谁都快,还真的会去改,但改完之后又会犯新的错。” 在赵坎记忆之中,刘景浊从小就不喜欢将一样东西摆在固定位置,即便是常用的东西他也会乱丢,因为这个挨打最多。不是不愿意收拾,他是不愿意想找什么的时候马上就找得到,觉得那样没意思。 余恬又问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赵坎低声道:“娘亲死了,青椋山覆灭,第一次远游返乡。其实……我觉得二哥第一次返乡时,没变太多,等离洲炼剑折返,就变化有些大了。再到这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余恬叹道:“现在,杀气极重,暮气沉沉,锐气全无。按归墟那边传来的说法,他只要杀人,出手极其狠辣,动不动就是以手摘人头颅或是以剑气将人肢解。” 其实刑寒藻早就察觉了,刘景浊无意中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只要下定决心去杀,只有两种法子,捏碎头颅或是肢解反倒是简单的。用剑术神通先诛心再杀人,才最狠辣。 三个年轻人走来此地,姜柚轻声道:“离洲两次,第一次为了保我,师父几乎是在求那涂山谣。第二次是在炀谷,为活命,他第一次违背自己意愿,去了神霄洞天。归墟两次,第一次,取出人皇印,以人皇身份统率拒妖岛。第二次,为缩短战线,对姬闻鲸下跪。” 桃花眼里泪汪汪。 “我师父这么轴的人,一次又一次违背意愿,一次就是往道心扎一刀子,这都四次了,让他怎么不暮气沉沉嘛?” 院子里,赵炀气得回了屋子,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喝酒不停。 他怎么不会想?他想的比别人多得多。 只有十二年光景,要是七八年内不去轩辕城,还有机会再去吗? 我刘景浊,天门开时,必死无疑啊! 第737章 从容也期盼 一个人独自想事情,大多数时候是想不通的,特别是刘景浊这种人。 所谓道心受损,听着好像很玄乎,实际上挺好解释的。 一个吃斋念佛七十年的老人,老了老了,不得已吃了一顿肉。 接下来几天,赵炀始终对刘景浊板着脸,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直到大婚那天,他才有了个笑脸。 赵坎前几天就在说,成婚是最累的事情,都说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真正成亲,还洞什么房?累得回屋倒头就睡了。 刘景浊这个没成过亲的人,能想到,但不能理解。 来长风岛好几日了,今日头一次走山门。 大门口坐着的是余恬的二弟子,叫做向儒,多年前曾被余恬以一座文字大山压在婆娑洲,强行让他读书。后来改名向儒,旨在心向儒学,在青莲洞天教了近十年书, 观礼之人,多是中土各处宗门,因为余恬在灭洲城那些年,也算交了些朋友。特别是云梦冯家,赶了个大早,天没亮就到了,等了一个时辰多。 人虽不多,倒是有些熟悉身影。 金陵书院的讲习,如今国子监的大祭酒、集贤院祭酒,读书人很多。 除却金陵书院的读书人,剩下的都挨过刘景浊的打。 二十多年前挨揍的年轻学子,如今已经都留着长胡子,一副老学究模样了。 刘景浊本以为他们会绕着自己走,没想到长安来的几位忽然都走到刘景浊面前,先后作揖行礼。 刘景浊只得抱拳回礼,寒暄几句。 陈文佳问道:“都认识?” 刘景浊神色古怪,轻声道:“他们年轻时候都祸害过国子监外的柳条儿。” 陈文佳一下没懂,两下才反应过来,心说你这家伙是真损。 你折柳条去打人,却说人家祸害柳条。 刘景浊问了句:“青椋山原本准备的贺礼是什么?” 陈文佳说道:“早就定制好的一艘核舟,也能跨洲而行。毕竟余岛主送了咱们那么多灵剑。” 刘景浊取出一枚乾坤玉,轻声道:“我现在穷的叮当响,乾坤玉里就一把仙兵,几十丈自己刻画的符箓,有个仙品,另外就是些杂碎收获,青椋山算青椋山的,我作为他弟弟,算我自己的,一起拿去。” 陈文佳没好气道:“你这叫穷的叮当响?” 姜柚插嘴道:“寒藻说师父的战功极多,换成泉儿恐怕得上千的,但师父没有把战功换钱,这些东西也是在战场上所得,没来得及拿去换功楼。” 妖族近三分之一的登楼是刘景浊斩杀,战功能不多吗,何止上千。 上礼之后,熟悉的人都聚在不远处,看前面没人了,陈文佳这才上前,说道:“青椋山核舟一艘,我们山主单独有些杂碎物件儿,就知道有仙兵一把,仙符几十张,其余的你们下来自己数吧。” 向儒一愣,“陈掌律,不必这么……夸张吧?” 陈文佳笑着看向刘景浊,说道:“我们山主的意思,我没法子。” 向儒起身冲着刘景浊一作揖,微笑道:“刘先生,我家先生说,你要是这么客气,不让你登山的。” 刘景浊笑道:“那你告诉他,我是给我大嫂的。” 小样儿,当年我跟你客气没有? 这一说话,在场众人都看向了刘景浊,知道的与不知道的,都有些害怕。 知道的,晓得这是拒妖岛的人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知道的,还是惧怕刘景浊凶名,心想今个得亏没带山门中的年轻女修。 瞧瞧,带了三个人,全是女子。 白小豆已经皱起眉头,刘景浊摇头道:“大喜日子,你别瞎胡闹。” 开山暨成亲,还是双喜临门呢。 姜柚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云梦冯家老祖,淡淡然一句:“师父,欺负桃子的就是他家人。” 冯家老祖苦笑不已,估计心里边儿把那不肖子孙杀了的心都有了。 没想到白小豆说道:“人被五龙卫带走了,小北姐姐也给我出气了,这冯前辈在浮屠洲战功不算少,师父就别再计较了。” 那位冯家老祖眼中满是感激,心说回程路上,一定特意去一趟青椋山,趁着刘山主回山,好好登门道歉。 说回来,当年在十万大山,他还见过刘景浊呢。 结果这位冯家老祖耳中传来声音,“管好后辈,我择日回去冯家做客。” 冯家老祖顿时心如死灰,听到拒妖岛的小道消息不算少,这位被九洲骂臭了的青椋山主,如今恐怕一只手就能掀翻冯家了。 可刘景浊再没搭理他,他也只能心中惴惴不安了。 等了许久,颜敬辞终于下山迎客了。 若只是长风岛开宗立派或是长风岛主成亲,都不会这么麻烦,俩撞一起也不会。可余恬有个明王身份,景炀皇帝与太上皇都在,难免就变得繁琐了起来。 迎客、致辞、敬酒,太上皇作为公爹的一大段话,又是封赏之类的,足足大半个时辰。皇帝还是一样,闲扯一大堆,最后封赏,又是大半个时辰,辰时登山,开席已经未时了,炼气士都还好说,一帮凡夫俗子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白小豆嘟囔道:“大伯这比咱们青椋山少了那么多人,还比咱们多耽搁那么多时候。天哪,成亲好可怕!” 姜柚十分同意,点头不止,心说日后绝不嫁人。 嫁人了就要生孩子,我都没玩儿够呢,哪里有空照顾孩子嘛? 这两个丫头一个模样,都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之中最吓人的事儿。 刘景浊心说,看人家姬泉,不是乐在其中吗? 刘景浊名声不咋的,没有说话机会,散席之后就扶着赵炀返回住处。 折腾一天,老头子也撑不住了。 不过对别人都有笑脸,对刘景浊就是板着脸了。 回去之后,赵炀板着脸问道:“老大不找你跟老三喝酒?” 刘景浊摇头道:“今天什么日子,他喝什么酒?心里没点儿数儿吗?你跟娘成亲的时候蹲在门口喝酒了啊?” 哪成想赵炀点头道:“喝了,不光喝了,大喜日子我在门口冻了一晚上。” 刘景浊撇嘴道:“挨冻活该。” 赵炀终于是有了个笑脸,笑骂道:“你啊!我话是重了,但你得救荞姑娘出来啊!十年光景你能关上归墟门户,对此就能有信心,怎么就没信心从姬闻鲸手中救回你亲娘呢?” 刘景浊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他对于关上归墟门户与阻拦九洲被瓜分都信心十足,却对自己的私事,这么没信心? 不过只是略微一想,就想通了。 还是因为肩头那些担子。 前者是因为肩头担子,故而有信心。后者也是因为肩头担子,所以没信心。 有些话,刘景浊没法儿说。 两件事,我已经做完一件了,另外一件做完之前,我很难真正为自己着想的。 赵炀轻声道:“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走一趟江湖,就像前些年那样,行万里路见万种人,但这次不必人人都是我。你太不自在了,因为你把一些事情,分得过于清楚。江河都入海,人间本就是大染缸,无人能独善其身,你要是非把几种颜色分在四肢上,那就不是独善其身了。” 刘景浊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赵炀也是一笑:“你娘走后,我其实挺喜欢偷偷看话本小说的,打赏不少,不过权忠嘴严,你们都不知道。有些被人诟病的书,我看着却是极有滋味,看书学的。再说了,我退位之后,你小子看过几次我?” 刘景浊蹲在赵炀身边,说了句不该说的话。 “爹,娘不在了,魂魄也不在了,你只要想留下,我们都有办法的。” 赵炀微微一笑,轻声道:“孩子,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可你们的老爹,真的乏了,我想她了,想了二十几年了。好不容易要寿终正寝了,对我来说是好事儿啊!” 岁数大了,死就不是个很难说出口的字了。 天底下每个人,从知道这个字的含义开始,自然是怕的。可等到岁数越来越大,反倒会很从容。 往洛阳折返的行程并未一直驾驶渡船,大家伙儿会时不时落地走走,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有一天路过一处小村庄,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号子,赵坎赶忙命人将马车停去一边。 不多久,号子声中,一行人路过此地。 十余壮汉抬着上盖红布的棺材,瞧着极其吃力,后边儿青年人是不是会替换,但有些年轻人想要接手却被骂开了。 姜柚嘟囔道:“怎么也不歇歇?” 赵炀笑着说道:“丫头,抬起来,不到地方就不能落地了。” 白小豆则是问道:“我看方才有年轻人想帮忙,被骂开了,为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因为那些年轻人尚未成家,不能抬棺的。” 两个丫头就都好奇了,“是什么习俗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习俗,不过我从前听人说过,实际上不是忌讳什么,只是太重了,怕尚未成家的年轻男子累坏。” 三兄弟有意无意看向赵炀,但后者是一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神情。 是从容,甚至有些……期盼。 第738章 互相看不上 越往北天越冷,等一行人到达河水附近时,哈口气都已经有雾了。 最终渡船先行去往洛阳,赵坎确实悠闲不住了,即使景炀王朝左右相权柄极大,有些事还是得皇帝拍板。 而陪着赵炀的,就是刘景浊与两个徒弟,还有余恬夫妇跟余暃了。 其实刘景浊这一路也挺忙的,拒妖岛传信几乎没断过。即使刘景浊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不愿再做拿主意的人,可有些事情,杜神还是习惯找刘景浊,即便已经做完了,还是得传信一封让刘景浊瞧一瞧。 此时一行人停在某处路边小摊,刘景浊便拿出信看了看,笑容不止。 赵炀手插在袖子里,见刘景浊乐个不停,便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刘景浊笑着说道:“戍己楼的信,是个叫做杜神的孩子,极其聪明,几件事做得好极了,只觉得后继有人。” 风苓叹息道:“我就后悔没去拒妖岛,想起来就后悔。” 白小豆笑着说道:“大娘不是在浮屠洲厮杀许久吗?一样的啦!” 刘景浊也点了点头,“确实,若非三大王朝对浮屠洲的牵制,我做事儿会很难的。” 赵炀到底是岁数上来了,孩子一样,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事情?” 刘景浊笑道:“一些收尾之事,如立上一座功德碑。我只是大致提出一个方向,这孩子却做得极其细致。将来他做了大瑶国师,不会比他师父差的。” 姜柚撇嘴道:“我觉得我们寒藻更好。” 赵炀又是一通问,刘景浊不厌其烦地解答,一说就说的多了,听得余暃躲在后面直发颤。 就说不跟来,先生非要带着我,这下好,别说聊天儿了,光是听着就要吓死我。 什么合道之下只一剑,人间三子过妖门,这是要吓死我怎么着? 反观风苓,羡慕无比。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正好老三不在,那个燕巢宫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谁给我说说?” 赵炀摇头道:“这个燕巢宫啊,在你太皇太后手中被敲打了许久,到了昧儿手里,更是没讨什么好。要是觉得烦的话,回头让池妖妖带着赤龙卫清洗一番吧,跳梁小丑而已。” 余恬也笑着说道:“小小一座燕巢宫,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自信,非觉得自己能把持朝政,也是可笑。” 那座燕巢宫从景炀立国之时就一直掌控在皇后手中,只有方葱是个例外。一帮女修,一直有个美好愿望,就是把燕巢宫变成类似于婆娑洲摩珂院、瘦篙洲悲春崖一样的存在。qQxδnew 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端来,赵炀又舀了一勺辣椒,风苓却迟迟没动筷子。 赵炀笑问道:“风苓跟姜柚都是离洲人氏,怎么口味还不一样?” 风苓咧嘴一笑,“爹,我是南方人,柚儿住在朱雀王朝京城,她是北方人。” 赵炀哈哈一笑,说离洲不是最南边儿吗?还是说各洲都是一样,北方人吃咸口,南方人吃甜口? 一路说说笑笑,赵炀不知有多开心。 到了豫州境内赵焱跟赵思思都来了,他就更开心了。 可他的气息,也肉眼可见的日益萎靡。 一日到了某处山下,他非要登山瞧瞧,还非得带着五个孙子辈儿的走在最前方。 这五个年轻人,一个太子三个公主,还有个有着侯爵身份的余暃。 太上皇边走边说,滔滔不绝,都是些峥嵘过往。 余恬跟刘景浊跟在后面,风苓已经提前去了洛阳。 风苓觉得她在,父子之间也好,兄弟之间也好,有些话说不出来,便先走,给他们留点儿自己的余地。 可此时刘景浊跟余恬,都笑不出来。 刘景浊已经赶走了好几次阴差,可不是景炀王朝某地城隍庙的阴差,而是酆都罗山来的。 此时两位大无常又来了,刘景浊抬头看向天幕,皱着眉头说道:“我说了你们走远点,过完年再来,听不懂吗?还是说让她跟你们说?” 云海之上,两位阴差,皆是面露苦涩,对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人皇恕罪,我们也没法子,可以等着,但我们不能离得太远,职责所在。” 刘景浊冷声道:“我只说一遍,退一万里!” 两人无奈,只好先行退去。 刘景浊知道自己有点儿不讲理了,可他真没法子静下心跟他们讲理。 前方路上,赵炀对着几个年轻人说道:“五十年前我跟着刘先生跟荞姑娘走江湖,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是个大侠呢,结果后来被太皇太后派人抓回去硬是按在了龙椅上。我登基那天,坐在龙椅上哭得惨极了。” 赵焱搀扶着赵炀,轻声道:“那爷爷就当是再走一次江湖了。” 赵炀笑了笑,突然转头,说道:“知会一声,不去洛阳了,咱们去太华,让皇帝带着百官登太华吧。” 余恬刚要开口,赵炀就说道:“你们的娘算是游遍天下了吧?可天下名山皆不入她眼,独爱太华,故而几次封禅都在太华。” 刘景浊按住余恬,点头道:“好,我传信给皇帝,要在太华过年吗?” 赵炀点了点头。 说完之后,刘景浊才传音余恬,“爹想去看看权忠,还有就是……太华离着皇陵近一些,爹想离着娘亲近一些。” 余恬跟刘景浊要了一壶酒,灌下之后,沉声道:“近来我有些后悔,后悔成了炼气士。” 刘景浊却问了句:“还要继续在书院当教书匠吗?” 余恬摇了摇头,轻声道:“大概会在某个岛上修建私塾,不会再待在书院了。” 话锋一转,余恬问道:“你呢?” 刘景浊笑道:“我的事情就多了,在青椋山待不了多久,至多开春就得西去北上,有些事情总是得有个了断了。斗寒洲后我会直接去玉竹洲,返回之后大概会闭关两三年,之后,最后一层布就得掀开了。” 余恬沉声道:“还是不打算去轩辕城吗?”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知道,回来之后看吧。” 余恬皱眉道:“真就再无破境可能了?你不是上过登楼境界吗?怎么现在不行了?” 刘景浊答道:“那不是我自己的,现在这身修为是我自己的。”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我只能尽量去拾回一些心气。”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在轩辕城放那狠话,着实有些打脸。 余恬是个读书人,能明白,便也没用多问。 不久之后,一行人登上山巅,赵炀弓着背,微笑道:“登山嘛!上来之前觉得很难,上来之后也就那样。与你们修行是一个道理,要是觉得做不到就只抬头看着,那永远都做不到。有些人最明白这些道理,事到临头却退缩了。” 刘景浊无奈道:“得,又在点我了,这什么时候学得指桑骂槐?” 余恬笑道:“不是一直都会吗?” 几天之后,风狸驮着众人北去太华,皇帝早已带着百官登山。 今年的第一场雪刘景浊还没看到,明日就是小年了,还是不见雪的影子,不过远望太华山,倒是戴着白帽子。 赵炀不着急登山,而是带着一群其实岁数不小了的孩子们,在山下小镇买烟花爆竹。 他还不忘给几个年轻人讲故事。 “咱们这儿有个劈山救母的传说,据说是一位天神将自己的妹妹压在山中,后来亲外甥手持开天斧,劈开了太华,救下了亲娘。你们说,要是知道自己的娘在受苦却不去救,还算是个人吗?还说什么本事不够,都是借口。” 姜柚嘟囔道:“那是得救啊!” 赵思思更是说道:“要是我娘,我拼命也要救。” 巴掌,都是巴掌,呼呼直往刘景浊脸上扇。 结果赵炀又叹道:“可惜啊!有些人名满天下了,却忘了初心了。” 刘景浊无奈道:“别骂了,没完了是吗?” 姜柚赶忙捂住嘴,几个小辈面面相觑。 赵炀淡然道:“我指名道姓了?” 刘景浊无奈至极,真把自个儿当老小孩儿了啊这是? 余恬则是哈哈大笑,好像长辈晚辈,互换位置了。 在山下住了一夜,都把小镇里的烟花爆竹搬空了。但赵炀喊来了当地县令,说两天之内让小镇有得烟花卖。 不然全给自己这个太上皇买走了,老百姓过年放什么? 登山之时,余恬冷不丁明白了为什么要来太华了,他看了一眼刘景浊,这家伙好像还没有察觉。 余恬心中叹息,心说爹啊,你想得很好,可你这二儿子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又怎么会要别人的馈赠?如今都已经快拿不起剑了,若是再违心接受他人馈赠,恐怕会当场剑心碎一地的。 可走了几步,余恬又多想了一层。 爹怎么会不了解老二?他这是要帮老二重拾信心? 用心良苦啊! 刘景浊根本没空想那么多,看着赵炀体内那团火只有灵星火光了,他只能是多陪着赵炀,寸步不离。 黑龙卫直接搬来了一座行宫,毕竟不能让皇帝跟太上皇住在庙里的。 夜里,还是一处小院,赵炀取出一壶酒,要敬老兄弟一壶酒。 与此同时一团武道气运也在缓缓凝聚。 有武道以来的第二位真武境便是散道于太华的,那年景炀王朝下了一场大雨,再等个十余年,景炀王朝就会是天底下武道最为昌盛的地方。 刘景浊终于察觉到了那团武道气运,但他只是抿了一口酒。 已经成型的武运也十分倨傲,根本不往刘景浊这边来。 属于是互相看不上了。 第740章 回山(上) 正月起,青椋山就陆陆续续来人,这次将会是青椋山开山以来,人最全的一次议事了。 就连远在珠官城的韩逄都来了,跟离洲那边的方家姐妹以及霜澜与岳白鹿,开着方家铺子的渡船,一块儿落在清溪渡。 浮屠洲打仗以来,风陵渡就不对外开放了,现如今倒是开放,但大多数渡船习惯了停靠清溪渡,这就是算是景炀王朝让利给了青椋山。 如今山上的人,与刘景浊预期之中的三十人,差得老远了,幸亏青椋山大殿修得够大,坐得下这么多人。 才寅时,青白客栈就挤满了人。 黛窎叹气道:“山主可真命苦,刚刚返乡,爹就没了,还得赶回来议事,都不能多待些日子守孝。” 楚廉跟虞河在抹桌子,听到黛窎言语,楚廉便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师父也没法子的。” 流泱搬来个桌子,轻声道:“行了,谁吃的肉,把味儿给我弄干净,不然我让谁脑袋开花儿!” 刑寒藻笑着说道:“哪里有人吃肉,你是不是闻错了?” 夏檀烟拎着扫把,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是曹首席端着一碗肉来过这里。” 流泱气极,“我找他去!首席了不起啊?” 夏晴夏朗姐妹,一个在外面扫雪,一个点着艾草满屋子熏。 还有个陶茶,跟在后边儿接草灰。 鲍酬蹲在门口,都不晓得该干什么。 还有个始终长不大的小姑娘,抱着白狐坐在靠窗户的桌子上,小短腿晃荡。 杨念筝跟关荟芝趴在柜台上,一人一边,中间是梧丘,现如今,梧丘总算是会笑了。 关荟芝轻声道:“这里有一半儿是被咱们山主拐来的,还都是年轻人。” 杨念筝笑道:“你这话,怎么能是拐呢?” 就是可惜,舒珂始终不愿出来。 而赵长生与袁塑成这批年轻人,也许是觉得岁数大了,跟眼前这群合不太来。 青白客栈让给一把年轻人了,常常是帮工的比客人还多,喝酒的人一进来就吓一跳。 此时有人声传来此处,“行了行了,快卯时了,都往山上走,岁数小的靠后坐,懂点儿眼色啊!” 青椋山上也已经站满了人。 头一次以青椋山身份议事的霜澜霜月,还有鱼雁南楼岳白鹿,鱼雁北楼乔青鱼。 这次总算是掌律、首席、护法、钱谷聚齐了。还有青鱼峰顾衣珏,笑雪峰张五味,箕风山樊江月。陈文佳也是婳枝峰主,曹风是拦野台的主人,几座山峰,已经都有了主人。 至于迟暮峰跟落冰潭,都知道一旦有了迟暮峰主,那就是下任山主了。至于落冰潭,那是龙丘棠溪的地盘儿。 一众清溪阁人,邝乐、路阖、韩逄师徒。 还有方家姐妹,潭涂赵长生,林沁灵星,以及魏薇罗杵,宁琼等人。 不来参加议事的,也就借住青椋山的马黄爷孙,还有孟九羌,以及一分为二的涂山谣了。 就这还有好些人没来呢。 快到卯时了,一帮年轻人也终于上山,大家先后入场,陈文佳与曹风自然是左右首位,然后是阿达跟方杳木,之后是各峰主,最后才是年轻人们。 乔青鱼跟岳白鹿是头一次参加议事,位置太靠前了,两人都有些局促。 反观她们的小师叔黛窎,坐得心安理得。 最后坐着的年轻人里,流泱与刑寒藻是那种一见如故的。 流泱压低声音问道:“戍己楼议事,有这么多人?” 刑寒藻摇头道:“三层楼加起来没这一半儿多。” 流泱想了想,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此时外边儿飘起了雪花,天还是黑的。 这个时节,辰时二刻天才大亮,此时卯初而已,等天亮,得一个时辰多。 要是夏天,这会儿已经大亮了,就是太阳还不会冒头。 曹风说了句:“潭涂,把你的酒给点儿呗,议事哪儿有不喝酒的?” 潭涂答道:“曹剑仙别急,山主来了再说。” 私底下潭涂还是叫公子的。 曹风无奈道:“关姑娘,你的酒给一壶呗?” 关荟芝也是一笑:“山主来了再说,曹首席又不是好酒之人。” 阿达板着脸,“你别找打啊!” 曹风干脆双手拢袖,得,你们都是大爷,我不喝了还不成? 顾衣珏传音说道:“我知道你习惯懒散,但分点儿场合,没人逼着你当首席。” 曹风赶忙抽出手,危襟正坐。 老子怕了还不行吗? 再有片刻就到卯时了,陈文佳心说刘景浊不是个会迟来的人吧?要是推迟议事,会提前说的。 张五味与曹风同时起身,来了。 风雪之中,一道剑光落在门外,剑光之中走出三道身影。 刘景浊一身白衣,腰悬酒葫芦,背着独木舟,面色有些憔悴。 白小豆跟姜柚都是白衣,这次没人逼着姜柚穿。 两个年轻姑娘一边儿一个,站在最后,刘景浊大步走去主位,转过身后,微微抱拳,轻声道:“抱歉,让诸位久等了。” 众人抱拳回礼。 刘景浊冲着姜柚与白小豆说道:“门关上吧,大家都坐。” 可还是等刘景浊摘下独木舟放在一边,坐下之后,众人才坐。 刘景浊笑着说道:“潭涂,杨姑娘,把你们的酒给大伙儿分一下,小酌即可,议事不要喝醉。” 等到大家手中都有了一小壶酒,刘景浊这才举起酒葫芦,说道:“我庚子年正月初一离乡,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了,当了这么些年的挂名山主,辛苦诸位,大家一同举杯吧,谁也别站起来啊!” 一阵哄笑,但都喝了酒。 刘景浊放下酒葫芦,看着下方也算黑压压的一片,有些感慨。一转眼,青椋山就这么多人了。 “我先说几件事,新任箕风山主,樊江月。她其实比我这个山主要早到青椋山,说是元老也不为过,日后若是开始招收弟子,凡武道弟子,都要先去箕风山。凡修为到了炼虚境界,想要单独开峰,与掌律说说就行,咱们地方大山头儿少,但可以花钱去买。白桃要是想单独开峰,现在就可以说。” 议事,刘景浊会刻意去喊大名。 白小豆摇头不止,“不不不,我就住迟暮峰。”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将新来的弟子分了一下,速度极快,修改牒谱等议事之后再做。 也就半个时辰,一些可以让小辈们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有些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鱼雁楼、方家坊市,都愿意归属青椋山下,那这两处,便位同峰主,只是出了这个门之后不能说出去。” 说着,他指向岳白鹿,轻声道:“这跟咱们魏薇罗杵是同乡,青泥国长大的,叫做岳白鹿,日后就是鱼雁楼南楼之主,与霜澜供奉坐镇离洲。” 刘景浊取出早就刻好的印章与令牌,亲自递去。 小姑娘坐立不安,接过印信,点头不止,惹得大伙儿都在笑。 刘景浊又指向乔青鱼,微笑道:“开山时就在的人知道这丫头,小时候在化马县,后来在广化书院读书,是周放的得意门生,叫乔青鱼,日后她就是鱼雁楼北楼主,与霜月供奉坐镇斗寒洲。” 一样,上刻鱼雁北楼的印信,亲手递给乔青鱼。 她对刘景浊不陌生,但也还是觉得沉甸甸的。 最后,刘景浊走到了泥鳅湖主面前,也就这位总楼主还蒙在鼓里。 “这是咱们泥鳅湖主,也是……也是渔子关门弟子,鱼雁楼主。” 在这里,刘景浊蹲了下来,因为黛窎个头儿小。 刘景浊取出印信轻轻递去,说道:“你等的那个钓鱼人,让我帮你修建一座极其气派的鱼雁楼,回头你挑个地方,在中土境内哪里都行。” 黛窎一愣,心说山主怎么知道那个钓鱼人的? 她跳下凳子,“那他呢?”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那个钓鱼人,收了你做徒弟的,你是他的关门弟子。你的师父,还有赵长生的师父,陈文佳的师父,现在都在一个地方,为了这个人间去的。” 黛窎似懂非懂,只是问道:“回得来吗?” 刘景浊重重点头,“一定回得来!” 赵长生愣了好一愣,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那个骗子师父,真的是人间安子? 说完这个,刘景浊这才回去座椅,轻声道:“除却各供奉峰主外,白桃姜柚跟楚廉,还有赵长生、潭涂、袁塑成、刑寒藻留下,其余人可以先走了。” 一下子少了一半人,都是年轻人。 刘景浊挥手关门,同时一道大阵已经笼罩此地。 路阖与邝乐对视一眼,阵道大宗师了? 韩逄撇撇嘴,心说有什么好奇怪的,炼虚境界就有这种威压,不愧是少主。 刘景浊沉声道:“我会借着刘贼的名号去做几件事,所以三年之内,霜澜供奉与南楼主要联合方家坊市、珠官城,把朝天宗与挂壁楼给我查个底儿掉。霜澜供奉最好是将鱼雁楼暗地里的供奉给南北二楼分了,总楼这边,路阖跟邝乐过去,我会另外给黛窎找几个登楼供奉的。曹风年后就去玉竹洲,盯死簪雪城,我一趟斗寒洲之后会直去玉竹洲的。陈掌律,你开春之后随我去大月,找章舒胤。张五味,你跟阿达去一趟花梨山,就看看有无大妖潜藏。” 顾衣珏皱眉道:“我呢?干待着啊?” 刘景浊摇头道:“暂时坐镇青椋山,不会让你很闲的。” 顾衣珏点了点头,这么说了,那就得忙死。 刘景浊又说道:“寒藻跟塑成脑子好使,有些事情非你们不可。赵长生跟潭涂回一趟迷离滩,顺便去游江国一趟。其余各峰主,各司其职就行了。” 最后,刘景浊抱拳道:“诸位,这些事情,公私不太分得开了,其中有我刘景浊的私事,也有这天下大事。”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守门人。再不情愿,也是人皇。” 第741章 回山(中) 巳时二刻,青椋山议事终于结束,门口也有了厚厚积雪。 一帮年轻人其实没走多远,都在山腰树林中。 一帮炼气士,在打雪仗。 议事是结束了,但都没着急出来。 刘景浊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趁我还在,最多三四月我就会北上斗寒洲的。” 说到这里,没事的人就都走了,留下的,就是霜澜霜月,陈文佳还有赵长生。 赵长生率先开口:“我师父,真的是安子?” 刘景浊真想踢他两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惹我踢你?” 赵长生沉声道:“那他……”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安子舟子,多半无事,但渔子尚且是个未知数。” 霜澜霜月面色都沉了下来,她们希望听到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但没有。 至于陈文佳,有些事早就料到了的。 赵长生抱拳离去,背影有些落寞,霜澜霜月已经知道了答案,便也走了。 唯独陈文佳,等人走后,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去找章舒胤?为什么还得我跟着一起去?” 刘景浊沉声道:“钟郦是一方渠帅,章舒胤无需再猜了。之所以让你跟着,只是想让他说出来心里话。有些事情,朋友是可以帮忙的。” 陈文佳皱起眉头:“这老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我去治他,你别出手。”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还不至于到压不住杀心的时候,再说子落山的养魂草,起了很大作用,我不会伤他的。” 陈文佳心说你这副模样,两个月了都没散,我敢信你? 往外看了一眼,陈文佳轻声道:“张五味等你呢。” 同时传音说了句:“舒珂好几年没下山了,总这样也不是事儿。” 刘景浊只是说道:“放心吧,我回来了,我来处理。” 陈文佳点了点头,先行离去,门外风雪中,就只剩下个不穿道袍的张五味了。 刘景浊迈步出去,递去一壶酒,轻声道:“相逢酒,尝一口。” 张五味摇头道:“没去归墟,没脸喝,我还是喝白簿吧。” 两人站立围栏前许久,风雪不止。 张五味终于拿出自己的酒灌了一口,随后问道:“假如我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所向,跟你说话的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我?” 刘景浊摇头道:“不会,要是那样,此时就是群起而攻之,不杀不快。” 张五味一皱眉,“你怎么杀心这么重?以前你只要回到青椋山就会心静,这次是怎么回事?” 刘景浊摇头道:“无能狂怒,压不住。还是别说我了,你们都知道,谁都劝不了我的。说你吧,知道了自己的江湖人身份,也有了问鼎天下的实力,道袍也心甘情愿地脱了,舒珂怎么办?” 张五味无奈道:“她说不让我找她。” 刘景浊翻了个白眼,“让你不找就不找啊?” 张五味头大如斗,摇头道:“行了行了,咱们谁也劝不了谁。”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两件事,第一,龙虎山邀请你担任首席紫袍真人。” 张五味板着脸说道:“说第二件。” 刘景浊便说道:“小竹山还有一把剑,叫做蝇丸井,是江湖人一脉相承的剑,你自己去取。” 说完之后,刘景浊看向半山腰,疑惑道:“这帮家伙是商量好的?” 张五味笑道:“都准备了好久了,要叫板山主。” 刘景浊嘴角一挑,欠收拾。 一步迈出,已在山腰。 年轻人们分成两派,一派看热闹的,靠近山巅处,一人一灯台。 白小豆背着漆黑长剑,看了一眼,笑着摇头。 她问姜柚:“你不去?” 姜柚则是转头看向楚廉,“你不去?” 楚廉干笑一声:“我不觉得师父会手下留情,讨一顿打作甚?” 赵长生一步迈出,“我去!” 刑寒藻心说这帮人,找揍啊! 刘景浊悬空而立,看着下方几个年轻人,问道:“就你们?我可不压境。” 流泱咧嘴一笑,率先拔地而起,赵长生紧随其后,数道剑光先行袭来。 虞河则是双手结印默念咒语,方圆十几里,起了一座大阵。 刘景浊随手一挥,轻飘飘掀开剑光,正好流泱袭来,结果被一个脑瓜崩弹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柄飞剑自刘景浊脑后袭来,他看都没看,抬手去身后,并指夹住飞剑,随手一道锁剑符,赵长生便再无法随心驾驭本命剑。 赵长生无奈道:“好歹让我把剑术神通用出来啊!” 刘景浊真就撤了锁剑符,笑道:“用吧。” 赵长生板着脸,“算了,没意思。虞河,你还没好吗?” 下方年轻人笑着说道:“好了,鲍酬,该你了。” 有人自一座灯台一跃而起,虞河的符箓同时聚在鲍酬身上,居然以符箓帮其铸造了一层铠甲。 风雪之中居然有飞沙凝聚为拳头,重重砸向刘景浊。 流泱嘿嘿一笑,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枪,枪出如龙。 刘景浊一手与飞沙巨拳对轰,另一手随意屈指一弹,沙石轰然碎裂的瞬间,指尖剑气犹如箭矢瞬发,轻轻点在流泱枪尖。 两个武道归元气同时被掀飞。 路阖笑意不止,转头问道:“不去玩儿去?” 袁塑成摇头道:“我就算了。” 夏晴夏朗对视一眼,同时跃出,前后夹击,就为给已经御剑飞上天幕的赵长生创造机会。 结果,又是两道剑气,姐弟俩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了。 刘景浊抬头看向天幕,云海之中有青光涌动。 下一刻,有人自云海持剑而下。 简直灌了一口酒,笑道:“你们这打法儿,寻常神游还真遭不住。” 可赵长生的剑,好像无形之中遭受了什么巨大阻力,愣是下不去了。 他一咬牙,松开剑柄,一掌按住,之后便双手重叠,用尽全身气力往下压。 刘景浊笑了笑,抬起左臂,并双指于胸前,只一抬手,顷刻之间便有一道浑浊剑光直往天幕,赵长生随即跌落。 刑寒藻笑道:“都是虚招儿,真正的底招呢?” 虞河笑道:“在这儿,梧丘,出手了。” 黑衣姑娘露出个僵硬笑容,手中多了一柄匕首,鬼魅一般绕到刘景浊身后。 与此同时,几道符箓绳索已经贴在了刘景浊身上,鲍酬、流泱、赵长生,以及夏晴夏朗,各自手持一根绳子。 梧丘此时面无表情,匕首已经架在刘景浊脖子上。 虞河心肝一颤,急忙大喊:“别下死手啊!梧丘。” 可惜晚了,梧丘已经割下刘景浊头颅。 可把虞河吓坏了,“梧丘!你……” 哎? 除张五味与曹风之外,其余人心中都有个哎,大大的疑问。 因为一袭白衣此时手持酒葫芦,就站在青椋山巅八角亭中。 一众年轻人,好像动都没动。 白小豆叹息一声,赵长生干脆捂住脸。 虞河无奈一笑,流泱则是撇着嘴,嘟囔道:“真没劲!” 也就张五味与曹风瞧见了,刘景浊根本就没去,一开始就在八角亭中。 陈文佳扭头看了一眼顾衣珏,问道:“你装的?” 顾衣珏气笑道:“我至于这么溜须拍马吗?不过我要不是看客,估计就不会中招了。” 一场众人捉月而已,虽然捉到了,但也是水中月,真正月在天上。 霜澜无奈摇头,对岳白鹿皆是道:“一开始山主就用了本命剑,跟山主对战的几个也好,我们这些看的也罢,都中招了,处于幻象之中。” 方杳木笑道:“怕就怕,这并非幻象。” 这么一说,霜澜就更无言以对了。 当年在青泥国,他刚满二十四,如今四十七岁,短短二十三年,已经这样了? 这还是炼虚吗? 曹风心说这帮小家伙要是知道他只是一道分身,会不会当场道心崩碎? 此时此刻,刘景浊一道分身已在仙草山,还有一道分身,看模样是去了西北那个扫帚林。 刘景浊跟舒珂,算是头一次正式见面。 的确是漫山仙草,不愧是种花人。 舒珂一扭头,瞧见了站在花丛中的青衫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向青椋山,再看向花丛,然后捂住脑袋,瞬身落在刘景浊身边,嘟囔道:“山主是不是欺负人了点儿?” 刘景浊笑道:“我奔五十的人了,还真全力跟他们出手啊?” 舒珂点了点头,“那倒是,真要全力,他们就该哭爹喊娘了。” 刘景浊问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 说起这个舒珂就来气,“可那个榆木脑袋,我说让他别找我,他就真的不找我了!” 刘景浊心说那个榆木脑袋,我现在可能打不过。 西北方向一处竹林,风雪压得竹子咯吱响,有个黑衣身影迈步走过一条小河,又取出一壶酒,转身便往一处茅庐去。 茅庐之中,老道士与小道士坐了一壶水,看样子准备做饭了。 刘景浊问道:“冷吗?” 老道士猛地转头,只觉得那道不知何时到此的黑衣身影,杀意极其重。 他将小道士护在身后,答道:“道友有事?” 刘景浊眯眼看向老道士,看了许久,忽然舒展眉头,扭头离去。 “抱歉,我认错了人。” 第742章 回山(下) 走出几步,刘景浊忽然顿足,扭头儿往回走。 老道士心神紧绷,将小道士护在身后,面向刘景浊沉声道:“道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师徒只是受圭山接济,在这扫帚林潜心苦修,未曾阻碍道友什么吧?” 刘景浊没说话,只是自顾自走进昏暗茅庐,自个儿扯来一张四方板凳,也自己挪来茶罐儿,取下坐在火盆上的水壶,根本不把自个儿当作外人。 “道长可以自报家门了,这位小道长叫做沐白我是知道的。” 老道士深吸一口气,以心声对着小道士说道:“沐白,此人深不可测,出去之后,快些向青椋山求救,出去就别回来了。” 老道士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俗家姓卢,名曲岩,山野老道,哪里有什么道号。” 刘景浊问了句:“去过青鸾洲?” 卢曲岩摇头道:“我们师徒十两银子都拿不出,别说去往别洲的昂贵船钱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茶叶有吗?” 卢曲岩翻手取出个竹罐儿,但里面就一些碎沫子了。于是他问道:“道友能否让我这徒弟去镇子上买点儿茶?这点儿沫子,怕是有些待客不周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还问了句:“有钱吗?” 卢曲岩一笑:“这点儿挑费还是拿得出的。” 小道士又看了刘景浊一眼,扭头就往外去。 刘景浊接过竹罐儿,抓起里边儿的沫子塞进陶罐,笑着说道:“流离郡的喝茶法子,也流传近千年了,道长晓得为什么要这么喝吗?” 老道士点头道:“与个老哥哥聊过,说是这样喝茶,早上下着窝窝头,一天干活有力气。” 话锋一转,老道士问道:“道友是本地人?看起来是许多年不在家了,如今是琉璃直隶州,可不是流离郡了。” 刘景浊点头道:“算是本地人,此地原本是故乡,如今是家乡。” 老道士好奇问道:“故乡家乡还有区分?” 刘景浊点头道:“有的,我觉得没家了便是故乡,有家才是家乡。” 察觉到沐白已经用了神行符,数百里路程,几张符箓就能到,老道士一下子坐直了,说话都硬气了。 “道友怕不是本地人吧?谁不知道这琉璃州是青椋山的地头?原本琉璃州境内还有两座山头儿,从两年前那座闻笛山搬走之后,一座琉璃州甚至这方圆十几万里,可就是青椋山独大了。道友来这儿找我不痛快,就不怕青椋山上的高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茶,同时扭头儿看向屋子外面,飞雪连天,这才多久,又覆了一层。 去风泉镇捡残余气运,求四十九家薪火而窃其阴德,怎么看怎么熟悉,就跟当年青泥国有人要夺魏薇阴元以入主神霄洞天一样。 认错人了,是因为刘景浊在青鸾洲遇到过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弟子的老道士,没来之前,心中其实有些笃定,结果来了一看,确实不是。 扭头回来,也简单。 此时那小道士去往青椋山求援,刘景浊就觉得越有意思了。 装疯卖傻与装傻卖疯,二者可不是一回事。 刘景浊取出烟杆子点了一锅,吞云吐雾。 卢曲岩又皱着眉头问了句:“道友就半点儿不怕?” 刘景浊笑了笑,一边说话嘴里一边又烟雾吐出。 “信不信你那徒弟喊来了青椋山修士,不管是谁,都要对我恭恭敬敬行礼?” 卢曲岩哑然失笑,坐的直挺挺的,摇头道:“现如今的人,一个个话都这么大吗?你晓得那座青椋山山主是谁吗?前段时间的朝廷布告,消失十几年没露面的当朝皇帝的二哥,恢复王爵,封流离王。听说过中土青云榜首吗?他就是青椋山主。” 刘景浊摆手道:“我跟他比你跟他熟,想等人就等着吧,我刚刚返乡就来找你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老道士冷哼一声,“已经来了!” 刘景浊扭头看去,方杳木已经站在门口了,瞧见黑衣刘景浊,那家伙明显脸垮了下来。 “二十几年,至于吗?我是一点儿都没发现,拿我们当猴儿耍呢?” 卢曲岩赶忙起身,对着方杳木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多谢方剑仙搭救,此人不知是何来历,但尚未伤人,方剑仙也别着急伤他吧?” 方杳木直翻白眼,没好气道:“道长太瞧得起我了。” 他迈步进屋,站在刘景浊身后,轻声问道:“翻来覆去查了很多遍了,严丝合缝,一点儿不差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对着卢曲岩说道:“道长会下棋吗?” 卢曲岩点头道:“不算棋艺高超,起码略知一二。” 刘景浊又问:“那道长,喜欢做生意吗?” 老道士摇头道:“要是懂,也就不必混成这副惨淡模样了。” 方杳木愣是没明白,“咋个回事?什么意思?” 陈文佳随后赶来,落地之后瞧见刘景浊,也是板着脸,沉声道:“流泱说的真没错,你也太没劲了,有意思吗?” 刘景浊轻声道:“我也不至于跟一群孩子较真吧?” 陈文佳气极:“那你至于连我们都耍吗?” 刘景浊叹了一口气,好好起身,走去卢曲岩身边,笑盈盈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卢道长,我就明着问你吧,籴粜门跟天朝,又或是明教,你是哪一方的?” 道士明显一愣,随即问道:“什么?” 看方杳木跟陈文佳的模样,此人肯定是与青椋山关系不浅,他也就没法儿后背直挺挺的了。 刘景浊原模原样再问了一遍,道士疑惑不已,摇头道:“我真不知道什么天朝明教的,我就是个小小元婴修士,求一份安稳而已,道友何必为难我?” 刘景浊笑了笑,“真的?” 老道士重重点头:“绝无半句虚言!” 刘景浊嗯了一声,轻轻抬手,只听一声哀嚎,老道士已经没了左臂。 看得陈文佳眉头直皱,“过了吧?” 方杳木一言不发,还往后退了几步。 自己看着长大的人,哪儿能不清楚他的脾气? 老道士怒道:“你欺人太甚!” 然后刘景浊抬手按在老道士头颅,微笑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现在脾气不好。杀你都是小事,回头我会知会酆都罗山,让他们好好查一查沐白的。” 老道士怒不可遏,可被一股子拳意压着,他想动都难。 “我一生至此,唯独在风泉镇做了那一件违心之事,你要杀就杀,冥冥之中必有因果纠缠。” 刘景浊轻轻一提,就把道士脑袋扯了下来。 陈文佳沉声道:“刘景浊!你过分了!” 方杳木赶忙走去陈文佳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的掌律姐姐唉!你好好看清楚。” 只见刘景浊随手拘押道士魂魄,并笑道:“你有最后一次机会,也是转世投胎的机会。” 可那魂魄,只是紧闭双眼,闭口不言。 刘景浊只觉得脑海之中砰砰直响,灯影洞天没能释放的恶念,此时居然有点儿压不住了。 此时屋子外,有人轻声喊道:“师父。” 刘景浊终于是手一松。 当然了,卢曲岩完好无损,甚至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陈文佳也终于明白了,这压根儿不是幻境……但也可以说是幻境,究竟怎么理解,她也很难下定论。 总而言之,方才是真的斩了道人身躯,要不是那声师父,恐怕魂魄当时就会被捏碎。 陈文佳深吸一口气,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我认识的山主绝不是这样的,要是再有一次,我就辞去掌律之职。” 正此时,门口来了个白衣背着黑剑的漂亮姑娘,她轻声喊了句师父。 刘景浊摆手道:“抱歉。” 说完之后,黑衣身影化作剑光,窜天而起,根本察觉不到他去了哪儿。 卢曲岩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是刘山主?” 陈文佳眯眼看向卢曲岩,沉声道:“你最好没有半句假话,要不然我也没脸继续待在青椋山了。” 方杳木赶忙追出去,无奈道:“殿下有些奇怪,一个人再变也没法儿变化这么大的,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掌律别生气啊!” 陈文佳沉声道:“可他肯定生气了,我方才有点儿不相信他,他肯定会生气。” 白小豆跟上去,轻声道:“是我打断的,跟掌律没关系。” 顿了顿,白小豆说道:“我师父的心思,我向来看不穿,即便灵犀一样看不穿。但刚才,他很不对劲,我要是不拦着,师父肯定会杀了他,错杀也会杀。” 此时三道身影重回一处,就泡在落冰潭水中。 盘膝泡在潭底,刘景浊近几年来,头一次扪心自问:“你在吗?” 可惜无人应答。 自从自身那片天地的雷泽之畔少了一道身影,刘景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问了。 他又问一句:“你在吗?” 依旧无人应答。 可这次,寒潭冒起了热气,方圆十几丈厚重冰层尽数融化,寒潭已经沸腾。 刘景浊声音变得冰冷:“你在吗?” 与此同时,青白客栈之中,来了九个人,都背剑。 曹风与张五味落在客栈门前,对着跟在后面的中年人说道:“你不看看时候,这时候来是找死吗?” 许经由摇头道:“我不想让他去长安找我。” 客栈里边,陈修真哭丧着脸,嘟囔道:“我们疯了吗?” 第743章 塑像吧 佟泠背着阔剑,简直就像是门板。 客栈最里边,虞河还在板着脸埋怨梧丘,“都说了只是玩一玩,你怎么真下狠手啊?换成是我都会生气!” 梧丘只是说道:“我知道我杀不了他的,你别生气行吗?” 虞河这个气啊!又不忍心再说,干脆扭头,这才瞧见九个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一位白衣女子重重落在客栈门口,眯着桃花源,笑道:“上次去长安时你没在,这次咱俩可以好好打一架了。” 白小豆紧随其后,神色淡然:“剩余八个,交给我吧。” 佟泠面无表情,只是说道:“我们是来找刘景浊的,跟他打完了再跟你打。” 白小豆压低声音说道:“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别没事找事。” 话音刚落,客栈外面轰隆一声巨响,白小豆与姜柚瞬间转头,却只瞧见刘景浊脚踩着许经由头颅,那位龙师整个人被按进地下,就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了。 白小豆一个瞬身过去,满脸担忧,“师父,别……” 话都还没说完,客栈方圆几十丈,已经没了青椋山修士的身影。 包括杨念筝关荟芝,同时被一座大阵挪去了迟暮峰。 陈文佳也刚刚折返,一样被挪去了迟暮峰。 她皱着眉头,沉声道:“他要闹哪样啊?” 说着就要迈步下山,可曹风瞬身到此,抬手拦住了她。 “别太小看咱们的山主,这一路回来,换做别人早在灯影洞天大开杀戒了,他在那里都没有杀,怎么会在这里杀?” 陈文佳沉声道:“要不是白小豆拦着,刚才已经杀了,到底怎么回事?” 曹风传音道:“我觉得大概是境界没跟上战力的后遗症,只是我觉得啊!也不排除有人从中作梗。我一直说梧丘应该好好查一下,你们就是不听。” 陈文佳满是疑惑,不解道:“她有什么好查的?” 两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起,互相问道:“去还是不去?” 也同时给了互相答案:“不去。” 青白客栈已经被大阵环绕,刘景浊的脚也还在许经由头上。 刘景浊一身白衣于风雪中咧咧作响,许经由笑着说道:“现在的刘景浊,是有当年的实力了,手段更狠辣干脆,还不错。” 于是刘景浊脚下又一用力,地面顿时布满裂纹,许经由终究是遭不住那不知是剑意还是武道真意的压制,猛吐一口血水。 刘景言语冰冷:“别试探我的底线,我已经很压制自己了。” 许经由啐了一口血水,点头道:“看出来了。” 刘景浊又转头看向客栈里九个年轻人,冷声道:“你不觉得现在把他们拉出来,过于早了吗?” 许经由笑道:“得了机缘,心高气傲,跟你一样需要打压。” 刘景浊微微眯眼:“这是拿我当磨刀石了?我成全你。” 迈步去往客栈,九个都已经跻身神游的年轻天骄,个个心弦紧绷。 可刘景浊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进屋子,到里面之后,拉来一张椅子,自顾自落座。 刘景浊淡然道:“事先说好,打坏任何东西都得挨一拳头。动手吧,愣着作甚?” 在外面看来,客栈里面静得出奇,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除却曹风之外,其余人也看不见里面的动静。 陈文佳问道:“什么情况?别真杀了啊!” 曹风摇头道:“不会的,也没什么情况,比较无聊。他坐在原地,那九位天骄用尽浑身本事也没法儿伤其一根毫毛而已。” 陈文佳叹息道:“这比三下五除二全打趴下更伤人。” 都还不到四十岁,三十几岁的样子,简直是要多天才有多天才了。可这帮天才,要是拼尽全力都没法儿碰到刘景浊,那…… 许经由钻了出来,擦了擦嘴角鲜血,又吃下一枚丹药。 他知道教训过九个之后,自己跑不掉的。但愧疚之意,已经被方才两脚抵消了,接下来他不会不还手的。 另有个年轻姑娘御剑落在白小豆身边,轻声问了句:“他怎么啦?” 白小豆转头看了看,摇头道:“不知道,你怎么来了?” 再一转头,方杳木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池妖妖笑道:“没事,我待会儿自个儿找他,他的海捕文书已经撤了,我找我师父不坏规矩。” 顿了顿,池妖妖说道:“我是怕客栈那几个出来的时候会跟活死人似的。” 刑寒藻插嘴道:“估计区别不不大,返乡之后山主修为好像又涨了些,他以前做不到人这么多人身陷捉月台的。但他不让咱们瞧见,肯定就比较……伤人了。” 这个伤人不一定是被打伤。 姜柚与白小豆几乎是同时传音一个问道:“这些年一直是你跟着师父,你知道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吗?” 刑寒藻传音答复:“我感觉,是什么事情没有达到山主的预期,他在怪自己,但以前好像从没有。你们也知道,他向来不会跟人吐露心声,高兴的时候咱们看得出,不高兴的时候很难看出来的。” 也就尚在后山的几只大妖能略微感觉到那份怪异气息。 风狸蹲在墨麒麟背上,嘟囔道:“这也太吓人了吧?怎么感觉他在杀自己啊?” 墨麒麟摇了摇头,口吐人言:“不明白,不敢看。” 白小喵刷一下跳上麒麟背,轻声道:“听说白小豆打算让你拉着渡船去斗寒洲哎。” 墨麒麟只一句:“我是牛生的,拉东西不是很在行?” “不对,怎么就扯到这里来了,咱们主人的山主,这会儿可危险。” 白小喵撇嘴道:“有什么好危险的?我主人不会那样的。” 实际上曹风跟张五味都知道,客栈里面依旧只是一道分身,穿着白衣,障眼法罢了,真正的刘景浊,已经去了牛庆山。 大冬天的,姜老头想要和泥,就得用热水。 刘景浊挥手弹去一缕火苗,火盆立马就被点燃。 哪成想姜老汉一盆凉水泼来,硬是给那缕火焰浇灭了。 老人转过头,指着厨房说道:“火镰在灶房,柴自己去劈,什么时候学的坏毛病?” 刘景浊没说话,找来斧头,开始劈柴,劈够了柴火,又转身去往厨房取来火镰。 可一连十几次,死活点不着火。 姜老汉自顾自塑造神像,直到听见火镰裂开的声音,这才开口问道:“上次这副模样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刘景浊轻声道:“三十年前了。” 姜老汉又问:“上次自己知道原因,这次呢?” 刘景浊摇头道:“这次是真不知道,我明明已经压制住那份杀意了,但去了一趟扫帚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种想要将所有东西一刀两断的冲动。” 姜老汉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跟以前一样,塑像吧,正好山上马山君的神位拔高一级,要重新塑造神像。” 来了这里,刘景浊就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拿着半截儿火镰打着了火,刘景浊却问了句:“为什么要帮他?按照你们这些古人的心意,应该是不屑与所谓神灵为伍的,为什么你要封神?” 姜老汉轻声道:“虽然我那个时候还没有道家之说,但我却算是个道家人,只是顺其自然,没想到后来会这样。” 既然说到了这里,姜老汉别接着说道:“事情也并非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所谓的天道只是天地自然,后世却将天道具象了。后来那座天庭自诩为天,以凡俗王朝皇帝为天之子,这是我没料到的。” 刘景浊轻声道:“我没觉得你哪里错了,不是那个意思。” 姜老汉淡然一笑,“我也没觉得我哪里错了,我跟姓杨的那小子不一样。” 老人看向东边,轻轻一句:“差不多得了,这是未来景炀王朝的最高战力,被你把道心搅得稀碎,以后怎么跟那所谓天朝抗衡?” 刘景浊点了点头,心神多一半倾入客栈分身之中。 足足一个时辰,刘景浊喝了四斤酒,九个年轻人,已经开始气急败坏了。 正此时,佟泠手提阔剑甩了过了,刘景浊则是顺手拿起一根筷子,一个交手,筷子与阔剑撞在了一块儿,当然会断。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你打坏东西了。” 说罢就是一拳,佟泠倒飞出去几十丈,重重摔在青泥河畔。 此时山上观战之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修真干笑一声,已经收剑了。 刘景浊却是冲着他一笑,说道:“你踩坏了我的地。” 又是一拳,陈修真摔了出去,欲哭无泪。 刘景浊已经站在一个黝黑青年身后,问了句:“你叫什么?” 青年人只觉得两眼一黑,落地之后才沉声道:“安去忽。” 又看向本就被压制,本体为黑熊的女子,问道:“你呢?” 女子嘴角溢出鲜血,出去之前留下两个字,熊椛。 另外一个女子,刘景浊认识,故人之后。她爹战死安南,故而刘景浊下手比较轻。 “你叫廖乐梦对吧?” 还有三人,葛翀、顾回生、钱泓,先后被砸出客栈。 白衣青年走出客栈,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你们应该到了炼虚之后再来找我,佟泠,服吗?” 不再黝黑的女子,提着阔剑艰难起身,沉声道:“不服!” 许经由走到刘景浊面前,微笑道:“小的打完了,换我了。” 第744章 个个有秘密 姜老头问了句:“以一道分身去迎战登楼巅峰,这都能摧枯拉朽?你真正实力呢?” 刘景浊摇头道:“这就是最强了,我本体与两道分身皆同境,合在一起不会更强,分开也不会更弱。” 姜老头一边捏着泥塑,一边说道:“你这就已经是个巨大隐患。” 刘景浊笑了一声,摇头道:“也隐患不了多久了,会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对了,姜爷爷以前见过我?” 两人点了点头:“见过吧,不确定是不是你。即便到了如今也不确定,按现在的话说,那个时代有点儿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发生的。” 刘景浊哈哈大笑,继续埋头烧水。 鱼窍峡里,许经由倒在黄龙潭中,这次是真没留力,但真没打过。 刘景浊落在潭水一侧,这才发现,此地居然重修了栈道,潭水上方还有水榭倚着岩石修建,青石壁上有大片刻字。 刘景浊一步迈出落在水榭之中,许经由的微弱声音也传来了。 “数千年前虞上卿一任太守,开漕运退边祸,这都没立碑,没想到给琉璃州刺史留了石刻。” 说话间,有人背着竹篓,牵着孩子走来,看样子是山那边到这边走亲戚的。 水榭中的刘景浊,潭水中的许经由,凡人是瞧不见的。 刘景浊轻声道:“此地原本就是一条小路,比翻山要省去太多时间了,如今重修了栈道,西边乡民往州城去就更方便了,他给自己立下功德碑,情有可原。” 许经由笑道:“小师弟,这会儿怎么心平气和了?” 刘景浊淡然道:“你没资格叫我小师弟,我也从没心平气和过,我现在还在想要不要宰了你。宰了你,我就亲自去浮屠洲找金鹏来担任龙师。” 许经由笑问道:“要是你没让桂师姐拦下那几头合道,今日围攻你的,就是九个炼虚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赵思思已经去过一次酆都罗山,天外的幽都再也不是正统,酆都罗山才是正统。景炀王朝只要再进一步,将来不管谁是大帝,景炀王朝都不会怵其半分。大师姐与先皇养育你一场,看在这个份儿上,把那手串给我行吗?” 刘景浊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去许经由面前,眯眼问道:“我要不要把人皇印给你?” 许经由一笑,“那东西我真拿不住,我是瞧不上你,因为帮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这个时代最适合当人皇的人。” 刘景浊弯下腰,将许经由的脑袋按进水中,“那你就收起你的屁话,刘御空的娘是谁杀的,不要当我不知道。骗着胡潇潇养了十几年孩子,你以为你的算盘打得很好?” 已经以剑意封了许经由经脉,这会儿他跟凡人被杵在水里没区别。 刘景浊松开手,许经由猛地起来,疯狂喘气。 “他娘是自杀,那个女子从一开始就是我派去大雪山的,刘堃没有发现。他求我给刘御空找个归宿,假装死了,事实上是被埋了之后才真正自杀的。” 刘景浊解开对许经由的封印,抬手一拳,溅起水浪足足几十丈高。 许经由浮出水面之后已然气若游丝。 “太……太华山的武运只有你拿得走,你却不要。那是先皇跟权忠的一次豪赌,你不愿违心,却伤了他们的心。我现在找你要那手串,你还是不给,你刘景浊宁愿让景炀王朝错失成为天下第一大王朝的机会,也不愿意为你那个三弟想一想。” 刘景浊冷声道:“给你干嘛?唤醒盘瓠,让十万大山失去那道天然屏障,让瘴气弥漫南边十国吗?” 许经由只说道:“那不是我景炀人,死不足惜。” 又是一拳。 等许经由再次浮起来,这位龙师笑着说道:“刘先生是真正行得端坐得正,一生之中没做一件让人能挑出来毛病的事情。但你不一样,在我眼中,你刘景浊就是拿着屠刀却站在光里的人,人家姬闻鲸说得没错。况且,三岁看八十,你小时候做的事情,注定了你不会是一块洁白无瑕的好玉。” 刘景浊摇头道:“白小豆要是没出来,你活不了。” 已经准备离开了,但许经由又是一句:“她装作那是真的,你陪着她装?这么些年你跟谁说过实话?跟龙丘棠溪说过吗?一个谎言说了二十几年,一座山哄着个孩子玩儿,你可真是个……” 白衣身影猛地转身,黄龙潭水瞬间被下压百余丈,溅起的水都要赶上天井山高了。 “再多说一个字,试一试。” 许经由申请紧绷,这次不是吓唬人了,他刘景浊是真的杀心毕露了。 “我认输,我认错,别这样,我现在还不能死。”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捂住额头,呢喃道:“以后给我滚远点,近青椋山千里我杀你,近白小豆千里我还是会杀你。” 说完之后,白衣身形消散,许经由长舒一口气,沉声道:“这是要成魔吗?” 此时此刻,牛庆山的水已经烧开了,开水和泥,跟从前一样,一遍一遍用手去挤压,姜老汉要多少就递去多少。 老人随口一句:“其实杀了也就杀了,大多数人不会像你想这么多的。” 刘景浊呢喃道:“我去了扫帚林之后,想的是,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去他娘的守门人,老子不去了!” 老人笑道:“到了栖客山,再进一趟三字塔吧,好好想想。有件事你从来没做到过,想不清楚你就过不了这一关。” 好不容易回山的山主,只议事露面一次,之后一连好几天,就再没出来过。 远道而来的人都在等他,方家姐妹与霜澜都还有事,但死活找不到人。也没法儿走,只能等着。 梧丘上次出手,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虞河很生气,好几天没来客栈。而客栈之中,那个浑身是伤的木讷女子,也第一次心中有了异样神色。 梧丘居然主动找到杨念筝去聊天儿。 往常刘景浊回来,山上气氛会变得更轻松,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山上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今年天气也怪,都正月二十了,还天天下大雪。 清溪渡口,一艘自离洲来的大船缓缓停靠,风雪之中走出个一身黑色道袍却头系白巾的女冠。 后方追来个年轻人,下船之后才嘟囔道:“师父,青椋山人除了姜柚没人喜欢咱们,为什么要来自找不痛快?” 女冠神色清冷,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她淡然开口,说道:“没有谁生下来就得讨谁喜欢的,他们不喜欢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修太上忘情的女冠,从来就是这副不染尘埃的模样。 甘吉无奈叹息,轻声道:“那咱们这次来,干什么来了?” 女冠淡然开口:“循着初心而来,即便有些事情如今为时已晚了。” 拦野台上,曹风与顾衣珏喝着酒,曹风很快就注意到那个受天下道意青睐的冰霜美人儿。 曹风神色古怪,问了句:“渡口那个美道姑,瞧瞧,认识吗?” 顾衣珏扭头看了一眼,险些浪费一口酒。 “好家伙,得亏咱们那位山主夫人不在,要不然不得打起来?迟暮峰后山还有个赖着不走的夏官呢。” 曹风又一扭头,随即一本正经道:“我思前想后,还是先去玉竹洲吧,总得有点儿首席模样的。” 就像是在逃命,说完之后立马儿御剑而起,只是被一道剑光斩了回来。 这位青椋山首席,根本没跑成,重重摔回拦野台。 他只好给顾衣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走。 结果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已经落地。 刘小北眯眼而笑:“顾衣珏,你们这位首席一共有几把本命剑你可知道?” 曹风苦笑道:“前辈,说这干啥嘛!该说的时候我自己会说的,我也没骗咱们山主啊!” 顾衣珏却微微皱眉,骂道:“我早该想到你个狗日的在隐瞒实力的!” 刘小北笑盈盈说道:“这位曹首席岁数可大,远不止一两千岁。还有啊,人家共计四把本命剑,分别是叫蜉蝣、候人、鸤鸠、下泉。” 曹风无奈苦笑,干脆就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刘小北,问道:“前辈要咋?” 刘小北微微眯眼,“没去酆都罗山找你爹啊?我带你去?” 曹风捂着脸,无奈道:“你总不至于把大家的老底儿都翻出来吧?” 刘小北淡然道:“只是给你打个招呼,小黑豆的剑不是那么好学的。” 曹首席欲哭无泪,“也不是我想学,死猴子按着我学的,我有什么法子?” 刘小北抓起曹风,“走吧,去见见故人,躲着不见也不是个法子。” 顾衣珏是满腹疑惑,他可是跟曹风一块儿待了百余年啊!这家伙还有什么身份? 牛庆山道,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她来就来,带着我家首席作甚?” 话音刚落,刘小北已经把曹风丢在院中。 曹风无奈起身,冲着满脸疑惑道刘景浊一笑,随即对着塑像老人的背影恭恭敬敬抱拳,开口道:“尚甫,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尚甫二字一出,刘景浊脸一下子黑了。 好啊!个个有秘密是吗? 曹风赶忙说道:“我可是签了卖身契的,你得信我!别急,待会我会解释的。” 姜老汉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封你个神灵之位你不要,好好的国君你不当,非得弄个寿终正寝的模样,然后换个名字偷偷出来练剑?给人一顿打得昏了好几千年,舒坦了?” 曹风干笑不止。 他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揭了老底儿。 第745章 此次返乡有点烦(上) 其实尚甫二字一出,又想到这家伙的名字,刘景浊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此时刘小北笑盈盈站在一边,问道:“你这个山主当得,你晓得你们青椋山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不?要不要我给你数一数?” 曹风赶忙转头,沉声道:“先辈别这样啊!按这边方言,你这属于戳事倒非了。我对青椋山的心思,那可是日月可鉴啊!” 可刘景浊黑着脸说道:“你还是姓回姬姓吧。” 刘小北自顾自掰着手指头,轻声道:“风神、九尾狐、种花人、麒麟、风生兽、还有……” 刘景浊摆了摆手,问道:“小北姐还是说事儿吧。” 刘小北摇头道:“没啥事,那个美道姑来了,我帮龙丘棠溪盯着你。再就是顺便教这位‘老’前辈做人。” 刘景浊黑着脸望向曹风。沉声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酆都罗山找西明公?” 曹风摆手不停,“别,我那老爹儿子太多,我都不晓得他记不记得有个我。” 这么说倒也对,那位西明公儿子确实很多,号称有百子。 刘景浊又摆了摆手,轻声道:“行了,我一两天就回去。” 可姜老汉却说道:“暂时稳住了心就可以走了,留在这里只会招我烦,但想真正稳住,你得抓紧时间起程,否则有一天你自己都压不住了,又有谁压得住?” 刘景浊叹息一声,转身在冰水里洗了泥手,随后与刘小北说道:“我们先聊聊,去哪儿?” 刘小北也没作答,只是一转头,带着刘景浊化作白虹离开了。 曹风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姜老汉却说道:“他走了,你来帮忙。” 刘小北拉着刘景浊落在迟暮峰海棠树下,挥手打开一幅画,随后说道:“里面聊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迈步进去之后,发现场景有些熟悉啊! 环视一周,往西是海,往东是陆地,这应该是西边的牛贺洲吧? 刘小北随后赶来,站在刘景浊身边,指着天幕说道:“记得不,我是站在那里的其中一个。” 刘景浊点了点头,“记得,就是没想到会是真的。” 刘小北淡然道:“他不是都说了吗?你是假的,我们都是真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另外,你重伤昏迷的那次,有个人把我缠在北海,看起来是有他的空壳。” 刘景浊皱眉道:“空壳?有人占据?又或者说他就没死?我那次去的年代过于久远了,能不能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别人说不了,你又不会受到天道压制。” 刘小北淡然道:“但你听了,就会受到压制。况且,我不是当年的我了。” 话锋一转,刘小北问了句:“带你来这里,是想问问你,照你这些年的追求,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假若你是我,你如何看你?” 刘景浊顿时心中一惊,皱着眉摇头:“我没那么想过。” 刘小北点头道:“但你继续如此的话,会变成那样,你不知不觉把路走歪了。” 刘景浊沉声道:“晓得了。” 不是走到岔路的那个歪,而是一直以来太直,太直就是歪了。 第747章 有人路断,有人蛰伏 南宫妙妙生平头一次真正的心乱了,连之前被那茶盘左右心神都没这样,可瞧见面前胸口有个血淋淋的大窟窿的家伙,她实在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刘景浊的想法很简单,我不好意思伤你,我伤我自己总是行的吧? 吃下一枚药丸子,又以符箓堵住伤口,刘景浊又问一句:“你走不走?” 语气冰冷至极,比南宫妙妙更拒人千里之外。 南宫妙妙苦涩一笑,颤声道:“走!就走!以后再也不会来,你不要这样。” 刘景浊本来打算出去的,可走了两步,还是气得不行,转身破口大骂:“没鱼钩,你咬鱼线?他们说是就是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炀谷、露台观、开山大典、灯影洞天、这才是第五次见面而已,你是猪脑子吗?” 不止为何,南宫妙妙觉得不是第一次被这样骂了。 她有些倔强道:“你不也记得很清楚,若是真不在意,会记得这么清楚?我可以不穿这身道袍的。” 刘景浊伸手捂住脸,真的是无话可说了,再不言语,回去疗伤。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场幻境而已,就如此当真?他们说我刘景浊是你南宫妙妙命中注定之人你就信? 顺你大爷的自然! 本就烦躁,现在是越想越气。 可刘景浊已经查了许多次,自己身上明明一条姻缘线都没有,他连龙丘棠溪那条都斩断了,这南宫妙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邸之中,又没设隔绝阵法,发生的一切干吉听得清楚无比。 他板着脸走来,拉起他的师父就走。 “早就说了这座青椋山没人欢迎咱们,你还要来,找罪受!咱们去南山,以后再也不来了。他刘景浊有什么好的?我师父还找不到好男人了?” 青椋山上站着几个人,面面相觑。 闹得山主自己给了自己一拳头,全力一拳。 陈文佳极其不解,“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啊?” 总得有个理由吧?就因为什么幻象?幻象之中发生了什么呀? 方杳木笑道:“还是殿下厉害,换成是我,还管那么多?又不是我自愿的。” 正此时,一声沉重声音传来:“今日之事外传一句,逐出山门。” 陈文佳点头道:“知道了。” 这是还没到最气的时候,还知道顾及美道姑的名声。 可有一处地方,中年人端坐六角亭,笑得前仰后翻。 “我是真没想到,这南宫妙妙如此执拗,不过是掀起她前世冰山一角,居然就倒贴去了?” 一旁的少年人却目光沉重,深吸一口气,起身抓住孟休头发将其拽了起来,沉声道:“她是谁?那个茶盘除了太平经外还有什么?” 孟休有些狼狈,但还是笑个没完没了的。 “前辈听过南赡部洲的糯吗?战死豆兵城那位。” 陈灵舟皱眉道:“无姓无氏,单名一个糯的那个?” 孟休笑道:“是的,知道南宫妙妙时,我不是还借着那位州来季子的名头儿吗?翻阅酆都罗山存放的幽都档案才知道,这位南宫道长,前世就是那个糯。她曾遇一剑客,钟情于他,后来应该是爱而不得,故而死战,也是死在豆兵城的唯一一个凌霄境界吧?” 第748章 搅屎棍 也就一夜光景,九洲之内,八处山头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算上之前就已经不见了的射鹿山,那就是完完整整的九座山头儿。 顶替金鼎宫的,是那座玥谷。 但刘景浊在意的是,黄三叶也不见了。 过鱼窍峡,再往南,沿着另一条河一直走,便能到那盛产茶叶的云冭县了。 刘景浊说要把附近走一走,别人早就逛够了,也就楚廉与刑寒藻好些地方都没去过,于是跟着刘景浊的,就是这两人了。 如今广化书院不是在城外了,反倒是在城中心,就在十字路口中心,只要京城的车马,南来北往都得经过那里。 书院以北有一条路,是往西北方向,越走会越荒芜,千里之后便很难找到山林了。 书院以西是一条入蜀官道,越走越郁葱。处在茶马道上的云冭县,自然不会光秃秃,反倒是一座座石山都长满了树木。 当然了,路也陡峭,若非这些年来用以行军扩宽了官道,这条路也就能马帮通行了。 这趟出门,刘景浊借来了赵长生的黑驴,至于两个年轻人,就只能在后边儿跟着了。 出来走走的理由也简单,就是一句在山上太烦,出来逛一逛。 刑寒藻心说这是光明正大的当甩手掌柜? 二月已至,霜雪退去,向阳处与离着水源近的地方已经散发绿意,也就这被两山夹在中间的官道两侧,新春无意来,残冬不愿去。 刘景浊躺在黑驴背上,胸口隐隐作痛,往左偏一点自己就打死自己了。 他抿了一口酒,问道:“楚廉,回去见着你爹娘了吗?我估计今年你爹就要坐上那把龙椅了。” 楚廉点头道:“见着了,就吃了三顿饭,聊了一阵天。” 刘景浊点头道:“其实都这样,许久不见的人,第二天就不知道要聊什么了。” 正走到一处岔路口,刑寒藻却见刘景浊直往西,不往南边。 “山主,往云冭县是向南的。” 刘景浊摇头道:“不去云冭县,咱们到乐平郡,再去化马县。” 早不是乐平郡了,但刘景浊一时真改不了口。 只听见躺在驴背上的家伙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到底还是在路上时,心安些。” 楚廉笑道:“那师父还真是拗了十年的性子。” 刑寒藻轻声道:“楚廉,我先给你提个醒,跟着咱们山主走江湖,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那可是看一眼泉都能楞半天的人。 不久之后,三人到了一处官道边上的小客栈,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一个大院子,能吃喝休息而已。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说道:“饿了,咱们去吃一口。” 刑寒藻转头看了一眼,桃叶客栈? 前方有马帮停着,几十人每人手捧一只大海碗,满满当当的面条儿,辣子油红彤彤。 瞧见有人躺在驴背上,有人开口道:“好家伙!这耍猴儿改耍人了怎么着?功夫了得啊?” 刘景浊笑着对掌柜说:“三个人,制上三碗面,有啥凉菜看着拌两个。” 有个头发花白的汉子笑着走出来,说道:“光剩下年前淹的咸菜了,倒是泡了点儿菜干,要吗?” 刘景浊翻身下来,点头道:“能行。” 方才看热闹的马帮汉子一下子扭过头,娘的,本地人,不敢惹。 第749章 拔除门前草(上) 离洲那位自称好兄弟的人,想也不用想,是李怆无疑了。 之前韩逄也走了一趟并灵山,山下小镇的那间客栈,早已人去楼空。 这么一想,白寒恐怕也是那所谓生意中的一环。 那籴粜门的生意就多了。 刑寒藻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那,斗寒洲剑运?” 楚廉正好抱着柴回来,刘景浊便并指抹了抹她眉心,指着楚廉说道:“看得见吗?” 刑寒藻皱着眉头,“剑运游丝?” 楚廉点头道:“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不斩断剑运。” 刘景浊微笑道:“比喻不甚恰当,但师父不是骂你啊!就像是养了一年的猪,白白送人肯定不愿意,冒着让猪跳出猪圈的风险,也要试着再养肥点儿,留下吃肉。” 给出去的注定拿不回来,但只要线没断、人还在,那就不是一笔坏账。刑寒藻嘟囔道:“也太不恰当了,都给人楚廉说成猪了。” 楚廉傻呵呵一笑,“我没什么的。” 说完就去练剑了,楚廉很相信一句话,勤能补拙,他觉得自己天资比不上两位师姐,那就只能更勤奋些了。 事实上刘景浊知道白小豆教楚廉练剑之后,嫌弃楚廉太木讷,剑术笨拙,不够灵活,死气沉沉的。 不过刘景浊看着却极好,因为楚廉不需要有一段见山不是山的经历。 刑寒藻嘟囔道:“山主,他们在赌,你也在赌,可拿楚廉当做赌注,不好吧?” 刘景浊笑笑不说话,我宁愿拿自己当做赌注,也不会拿你们当赌注的。 这天夜里,除了一些决不能说的事情,刑寒藻总算是知道了某些秘辛,她觉得她现在才成为刘景浊的心腹。 天亮之后,一路往东北方向,要去的地方不多,漫无目的,四处游走。 琉璃州北边儿是河州,渭水源头,在河州境内。但相较于琉璃州,树木没那么郁葱。 两天之后,三人上了官道,从这儿走的话,返回琉璃州走的是北门。 一路往东北方向,途径一座山村之时,刘景浊停了下来,半山腰几个老人家弯腰蹲在麦子地里,拔草。 楚廉是真没见过这个,故而一脸疑惑,问道:“这活儿,一天两天怕是弄不完。” 刘景浊则是说道:“你们分得清麦子跟草吗?” 楚廉摇了摇头,刑寒藻倒是说道:“我,大概分得清。”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十二岁之前也分不清,后来因为踩了人家麦子地挨了三十军杖,屁股都开花儿了,这才分清。” 停留片刻之后,刘景浊继续往东走,天黑之时到了一处庙宇。 刑寒藻神色古怪,说话本小说之中,逢庙必出事儿。 刘景浊则是说道:“景炀王朝境内,走江湖想要碰见那等书上事情,比较难。” 各地神灵想要升迁很难,想要维持原状也难。反正只要辖境发生炼气士伤人或是有山精水兽圈地为王的事情,打不过可以上报,五龙卫出手。要是不上报还给人发现了,轻则削去一阶,重则削去脑袋。 也就是一处小庙,连个泥塑都没得,死气沉沉。 一夜很快过去,无事。 刘景浊睡醒之后,找黑驴拔了一把毛,说看起来真没事。 之后就是继续东去,两天又两天,等再入官道,已经饶了琉璃州半圈,到了果老县境内。 个只是四面环山,赶不上风泉镇大的县城,一县人口不过十万,流泱家在此处。 都到了果老县,便带着刑寒藻与楚廉到那所谓天池看了看,随后往西,沿着青泥河逆流而上。 行至放凤山,刑寒藻这才问道:“传说诗圣曾在这儿住过?” 刘景浊点头道:“不是传说,是真事儿。这条河故事不少的,再往前二里地,曾经有一块儿八卦石,是困龙之石,古时候被太守虞上卿所碎。” 蹲了两个时辰,还是没事儿。 于是刘景浊又拔了一把驴毛,既然无事,那就回家。 关键是刘景浊越走越快,很快就将两人甩在远处。 刑寒藻黑着脸,“咱们这趟出门,干了个啥?就给土地紧紧身子?” 楚廉笑道:“我感觉师父是在试什么事情,也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刑寒藻疑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怎么感觉到的,教教我?” 楚廉一本正经道:“聪明人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样,你恐怕学不会。” 他怕刑寒藻多想,刻意解释道:“我没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看到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你们聪明人喜欢透过表面看本质。” 刑寒藻气笑道:“你小子欠揍吧?” 楚廉不知道怎么说了,想解释的清楚点,哪成想越描越黑了。 就像是白小豆在广化书院读书时,杨念筝让她在小伙伴面前推荐推荐自家的吃食。哪成想白小豆双手捧着煎饼,跑去一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孩子面前,咬了一口,吧唧嘴不停,还说道:“真好吃啊!” 刘景浊很快便到了海棠树下,现在树底下多了一张桌子,摆着炭盆茶罐儿,还有据说极其名贵的茶叶。 可惜刘景浊不喝茶。 他翘着二郎腿,侧身摊在桌上,伸出手指从碗里蘸水,先划出一个点儿,随后又在那一点上方划了个半圆。 盯着桌子瞧了许久,他干脆把那半圆擦掉,另外朝南画了一条竖线。 东西北,三个方向堵得严严实实,唯独朝南有出路。 想了想,刘景浊传音说道:“杨姑娘,收拾收拾,过些日子跟曹首席一块儿回去西花王朝瞧瞧。” 杨念筝半晌后才回话:“山主还是喊我念筝吧,听着亲切些。” 刘景浊却没再答复,答应过李湖生,不能那么叫的。 片刻之后,刘景浊取出一本拳谱,没着急翻开,先放在了桌上,随后一个瞬身往南,到了渡口坊市。 正好儿初三,风泉镇白天有集,坊市夜里有鬼集。 灵星手提竹篮,看起来是刚刚巡视一圈儿,打算回去歇息。 刚刚走出来,就瞧见刘景浊站在路边。 灵星一下子满脸笑意,小跑过去,“山主!” 刘景浊笑问道:“这么开心?” 灵星从竹篮取出一只大桃子递去,笑着说道:“我每天都很开心的。” 刘景浊笑问道:“为什么?” 灵星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没什么难过的事儿吧。” 刘景浊哈哈一笑,“你这说了跟没说,区别好像不大啊?” 灵星嘿嘿一笑,反正就是很开心。他问道:“山主要买东西?”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就是来看看你,头还容易疼吗?” 灵星摇头不止,说道:“羊老伯的药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头疼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先回去吧,晚点儿我去找你们,我也头疼,找那位羊掌柜瞧一瞧去。” 灵星满脸诧异,“山主也会头疼啊?” 刘景浊无奈一笑,“说的我不是肉做的似的,回去歇着吧。” 灵星乖巧掉头,一蹦一跳的离开。 甲子之龄,仍有少女心,羡慕啊! 片刻之后,刘景浊已经身在丹药铺子门前。 趴在柜台上的年轻人瞧见门口站着人,便伸胳膊肘住身子,问道:“前辈有什么需要的吗?” 刘景浊迈步进去,微笑道:“我叫刘景浊,你叫灶山是吧?你师父呢?” 灶山当即一个踉跄,险些以额头往桌上戳了一下。 “刘山主?” 刘景浊问道:“觉得不像?那你心目中的刘景浊长什么样子?” 灶山憨笑一声,挠了挠脖子,轻声道:“起码也没这么年轻啊!” 来清溪渡十几年,可这位山主老爷还真是头一次见,怎么能这么年轻呢?年轻的都不像山主了。况且听说刘山主出门都是背两把剑,也不见背剑啊!一把都没有。 在刘景浊看来,灶山倒是懂事,已经搬来椅子,扭头倒茶去了。 刘景浊问道:“听说灵星很喜欢找你?” 年轻人脸一红,赶忙解释道:“哪儿有的事情,灵星姐姐常来坊市,也就跟我多说几句话而已。” 刘景浊却又问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不去找她?” 年轻人心说我是个男人,不是显得孟浪嘛! 等待羊青辞回来的时候,与这年轻人聊得无非就是家长里短,铺子生意如何?几成赚头?如今这清溪渡,有无什么他觉得不合适的地方? 但年轻人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好,说每年租金交出去,留在手里的钱,足够师徒二人修炼用度了,这些年还攒了些呢。 三杯茶,刘景浊半途还往肚子里添了半斤酒,都快散集了,那位羊掌柜终于是回来了。 老人诧异道:“道友在等我?” 灶山一个劲儿给他师父使眼色,心说寻常不是很有眼力见儿吗?这会儿是咋回事啊? 羊青辞看了一眼灶山,问道:“眼睛疼啊?” 灶山苦着脸,嘟囔道:“刘山主来找你了。” 老人一愣,啊? 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对着灶山说道:“去帮我喊一下灵星,你也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年轻人看了看自家师父,嗖一声就跑了,都乐开花儿了。 正愁没理由呢。 羊青辞不卑不亢,抱拳道:“终于是见着真人了。” 刘景浊一笑,说道:“我去周边逛了逛,预料中的事儿成了预料之外。” 老人满脸疑惑,问道:“刘山主能不能说得清楚点?” 刘景浊笑了笑,这么说话,那就开门见山吧。 “我记得灶山应该是个鬼修吧?” 羊青辞还是一脸疑惑,“现在不是吗?” 这天儿聊得,我瞎吗? “那羊道友的羊,是公羊还是母羊啊?” 第750章 拔除门前草(中) 公羊还是母羊? 一句话问完,刘景浊哑然失笑,人家用了自己的法子作答。 刘景浊缓缓起身,走去老人身边,轻轻拍着其肩膀,微笑道:“天下第五,名不虚传。哦不,人间三子已经不在这方天穹之下,你如今不是第二就是第三了。” 手刚抬起来,羊青辞的身子就化作无数白玉珠子散落一地,声音极其清脆,风铃似的。 刘景浊迈步走出丹药铺子,只见坊市这条街道,自两端往头顶卷来。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如同帘子一般被卷起来,不出几个呼吸,已然地圆天方,一袭白衣身陷地圆中心处。 原本该是坊市尽头的青砖路上,站着个一身青衣的老人。 但此时刘景浊需要抬头,才瞧得见羊青辞。 “为什么不是第二就是第三?”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岳丈跟姬闻鲸,哪个你也打不过,他们大概是会并列第二,不会抢天下第一的名号,你就得是第三。但也不尽然,天外之人,也就你列在这所谓大天门榜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往身后一挥手,丹药铺子顷刻间化为飞灰,四周瞧着甚为怪异的场景,逐渐坍塌。 羊青辞忍不住拍起来了手,叹息道:“如此年轻,阵道大宗师,眼光还好,我可羡慕。” 刘景浊一闭眼,再一睁眼,周遭恢复如初。 他抿了一口酒,说道:“真要强行破阵,也未必做不到,费点儿力气罢了。” 铺子里走出个白衣青年,披散着头发,仙气飘飘。 “真就对自己这么大信心?都敢来跟我开门见山了?觉得如今有了这一身登楼巅峰的怪异实力,就能与我掰手腕了?” 刘景浊笑道:“我可没那个信心,差三境,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何况你是公羊宝文呢。不过我家山上有两个合道,牛庆山还住着个开天门,我想弄你也容易。” 上次见面,还是在天下大会。 羊青辞,自然就是公羊宝文了。 此时坊市入口,一个青年人两手泥巴,沾了屎似的。另一个胡子拉碴的家伙刚刚取剑折返,一口蝇丸井,预料之外的趁手。 一条路,两人各自蹲在一边儿。 事到如今,曹风也懒得隐瞒什么,便说道:“我见过上一任江湖人,也姓张,娘的贼猛啊!拎着一把剑,从中土神洲追杀一人到东胜神洲,你猜理由是什么?” 张五味好奇道:“理由是什么?” 曹风叹道:“因为那个胜神洲剑修,走路声音太大。” 张五味皱眉道:“江湖人就这么不讲理?” 曹风笑道:“都江湖人了,视天庭为牢狱,把天庭神灵当做是囚犯,还讲理?” 在江湖人眼中,下凡神灵就是越狱刑犯,当杀则杀,不当杀的话,偷偷杀。 顾衣珏提着剑落在此地,皱眉道:“咱们等到什么时候?” 陈文佳晃晃悠悠走来,“等山主发号施令呗,我是觉得,天下第五,没那么好杀的。” 有人笑呵呵落地,轻声道:“干这狗东西,得有我一份儿。” 曹风疑惑道:“牧大剑仙也是山主喊来的?你跟公羊宝文什么仇什么怨?” 牧沉桥淡然道:“夺妻之恨。” 曹风眼中一下子有了光,两步凑过去,眨巴着眼,问道:“是怎么个恩怨情仇?那厮如何横刀夺爱?莫不是牧剑仙三千年沉寂,是被这厮所害?” 牧沉桥大大方方开口:“我喜欢的姑娘喜欢他,其中一个。” 曹风一脸疑惑,问道:“烦劳牧剑仙细说!最好通顺些。” 牧沉桥笑了笑,一句话改了个顺序。 “我喜欢的其中一个姑娘喜欢他。” 曹风嘴角抽搐,“那牧剑仙喜欢多少个姑娘?” 牧沉桥摊开双手,数了半天指节,然后冷不丁弯腰脱下鞋子,开始掰脚指头。 曹风呵呵一笑,去你娘的! 不愧是老剑仙,贱气,嗖嗖的。 那边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顾衣珏看了好半天,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文佳取出一枚药丸子,“治头疼的药,我手中有两枚,一枚带去了拒妖岛让裴捣看过。起先看不出啥,裴捣合道之后就能看出端倪了。吃了就会头疼,再吃就会止疼,过几天又会疼,总之沾上就会上瘾。” 牧沉桥疑惑道:“什么功效?” 陈文佳淡然道:“养阴元。” 铺子里确实没有多大动静,只是被三层大阵包裹,近三千张锁剑符遍布三处大阵,还有十余把仙宝化虚潜藏在四周而已。 刘景浊问道:“真看得起我啊!” 公羊宝文笑道:“十年前就是这阵仗了,一直侯着你呢,你比我预想之中晚来了几天,是出去晃悠去了?” 刘景浊点头道:“弄清楚了几件事,如化马县那棵树卖了半数生机。” 公羊宝文略显诧异,“就凭这个?” 刘景浊摆了摆手,“我又不会算,只是几件事情放在一起,想出来几千上万种可能,一一排除,这个结果就出来了。如我青椋山曾经有一棵灯台树,上有惊神木,北边有座积风山,正好需要几样东西炼制醒神丹,我那木头就是其中之一,你手中的醒神草也是。” 公羊宝文摇头道:“也不挨着吧?” 刘景浊摇头道:“怎么会不挨着?数千年的化马神树,本体为木鬼老槐,让一个活死人复生还是能行的,可惜很早那半数生机就被人买走了。没法子,你只好拿已经到手的止水塔去换。至于手中醒神草怎么丢的,就更简单了,换一具能与灶山完美契合的身躯嘛!最终辗转来去,手里两样压箱底的东西,全给了孟休。” 在那个搅屎棍出来前,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去了一趟化马县,得知树妖与人做生意,我再想不到就怪了。 公羊宝文转头看了一眼,笑道:“就这阵仗,你也挺瞧得起我,但还不够瞧得起,你得把我当做与龙丘晾姬闻鲸差别不大的人。” 刘景浊心念一动,铺子被下压一丈,无数牛毛似的飞剑前仆后继冲向铺子门,但出剑瞬间,飞剑就被锁剑符锁住。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息道:“这么多上品仙符,你还是卦师,早就算到会有今日局面?” 公羊宝文笑道:“加上你共计六人,五个剑修,我这十万锁剑符不算啥。” 刘景浊摇了摇头,猛地身形暴涨,但他长大之时,这处铺子也在跟着长,其中陈设也一样,随着刘景浊身形暴涨而变大,于早就显得没有变化了。 屋子里两位白衣青年,始终对坐。 可此时,公羊宝文缓缓站了起来,问道:“你我之所以结仇,错不在我吧?我花了钱的,你却非要行侠仗义,什么时候行侠仗义成了把人家掏钱买了的东西强行带走了?” 这次身形暴涨的人,换成了屋子中的所有物件儿与公羊宝文了。不出几个呼吸,地砖缝隙对刘景浊来说已经都是一道巨大裂缝了。 刘景浊淡淡然喝酒,心说这算是面片砸锅,锅里正好有开水吗? 微微跺脚,一棵菩提树自刘景浊脚下生长而出,很快,刘景浊已经站在树干上,菩提树不断向上生长,扎眼光景,已经冲破屋顶,直冲天幕。 白衣青年叹息道:“菩提树?可真俗气。” 树冠破屋之时,曹风揉着脸颊,嘟囔道:“这么多人围攻人家一个,好像有点儿不要脸了。” 张五味手提蝇丸井冲天而起,“他都不在意的事儿,你根本不用在意。” 换言之,他刘景浊都可以不要脸的事情,你曹风要个锤子脸。 牧沉桥却是一皱眉,沉声道:“千万别小瞧他,哎!你往东啊!” 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你来干啥来了?看热闹?” 牧沉桥嘿嘿一笑,“这不是听人皇的嘛!人家让我不要出手,就这么等着。” 先后几道剑光窜上云海,渡口修士都在想,谁这么大胆子,在青椋山惹事儿?你也不瞧瞧人家刘景浊什么背景,并列天下第四的,一个是人老丈人,一个是人舅舅啊! 牧沉桥挥手将铺子复原,此时才听到恢复原本体型的刘景浊说道:“别用本命剑,十万锁剑符,不是玩笑的。” 牧沉桥心说这狗日的还是一个模样,十万锁剑符,看来是筹划已久啊! 曹风咧嘴一笑,“我本命剑有点儿多,更何况你就这么厉害,锁的住我?” 没成想公羊宝文淡然一笑,随手甩出两道符箓,居然又是两道合道巅峰的符箓替身。 他看向曹风,笑问道:“前辈这么大岁数了,这么点儿境界,脸上挂得住吗?” 曹风一下子黑了脸,骂道:“你有种下来说!” 张五味则是说了句:“需要我再上一层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 说着,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牧沉桥。 下方那位牧剑仙又是贱嗖嗖一笑,背好佩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铺子走去。 刘景浊咧嘴一笑,摊开手,手心有一枚天和年间的通宝钱。钱币被高高抛起,手掌等着钱币落下。 “正面我即刻退走,反面的话……” 话音未落,钱先落下了。 刘景浊说了天下大会时公羊宝文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抱歉啊!反面。” 公羊宝文低下头,眯眼看向铺子,冷声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第751章 拔除门前草(下) 牧沉桥已经笑盈盈站在铺子前,他抬头问了句:“怎么弄?毁了?” 刘景浊点头道:“投了反面,我也说过了抱歉,毁了吧。” 牧沉桥笑意不止,“得嘞!” 万千剑影如同一道巨浪般自牧沉桥身后而起,汹涌澎湃。这位三千年便名震天下的斗寒洲剑修,此时微微眯眼,身后剑气如潮水,即便丹药铺子有大阵隔绝,也遭不住浪潮冲刷,铺子被剑光吞噬,几个呼吸之后,剑光消散,残垣断壁之中,独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青年,拼命护着一只陶罐儿。 天上早无公羊宝文,那两道符箓此时也已然消散。 青椋山诸人先后落下,围住重伤白衣。 刘景浊飘飘然落地,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也有这奋不顾身的一面。” 公羊宝文一口鲜血溢出,为护着这陶罐儿,他几乎是挨了牧沉桥全力一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罐子里是灶山的肉身吗?” 公羊宝文沙哑开口:“你要是一直这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在几年前归墟门户就关上了,怎么,开窍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诸位先回吧,我跟公羊前辈单独聊一聊。” 陈文佳皱眉道:“别瞎起妇人之仁,这等藏在眼皮子底下且居心叵测的大修士,有机会杀就赶紧杀了。” 刘景浊摆手道:“不用,你们先回吧。” 没法子,几人只好先回去。 牧沉桥笑个没完没了的,夺妻之恨今日终于报仇了!要不是他公羊宝文横插一脚,我也能多一个选择,说不定真就是我的归宿呢? 对的,就是说不定,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铺子在旁人看来没什么变化,大阵使然,也没人想进去买东西。 但事实上,丹药铺子也就剩下残垣断壁了。 刘景浊找到个地方,挥手将其削平,权当是板凳儿了。 摘下酒葫芦,又点起了烟,刘景浊问道:“想拿住你还真是不容易,我们笑雪峰主虽然随时能上开天门,但他还不能完全掌控这一身修为。” 公羊宝文轻轻放下陶罐,皱眉道:“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栽在你手上。” 刘景浊笑道:“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为了愿意护着徒弟做到如此。其实你应该想得到,我的为人,多半不会真的出手。” 公羊宝文点头道:“想到了,但我不敢赌。换做是你,敢拿在意的人去赌吗?” 刘景浊摇头道:“我也不敢。”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动静太大,以至于影响天时,此时居然下起了雨,这还是青椋山附近今年头一场雨。 其实公羊宝文要是不瞬身回去,牧沉桥还真不会真正下手。正是因为他返回铺子拿起陶罐儿,牧沉桥这才出手的。 刘景浊猛吸一口老旱烟,说道:“你从绿湖山买到灵星,代价是什么?这会儿了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吧?” 公羊宝文看了一眼刘景浊的酒葫芦,说道:“我去过拒妖岛,也下海杀过妖,但还没喝过相逢酒。” 刘景浊便甩出一壶酒,说道:“上一任掌柜酿制,他觉得他的酒脏,不配戍边人喝,我走的时候就带了百八十斤。” 公羊宝文结果酒壶,抿了一口,又看了看眼前同是白衣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 来清溪渡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被发现,但没想到这座山头儿立山十数年,已经有数位登楼,两尊合道巅峰了。 他擦了擦嘴上血水,轻声道:“至阴之体不是泉儿可以衡量的,但是代价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巨大,我手中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而已。” 刘景浊哈了一声,摇头道:“还真是巧。” 刘景浊又问道:“你都得到那么多了,只需要几年前带走灵星,一切就成了悬案,无从查起了,但你又在等,我就不太明白了。” 公羊宝文一笑,没着急作答,反问道:“明明是个年轻人,连我岁数零头都够不上,为什么我很难把你当做后辈看待,反而觉得你就应该是我同辈人?” 刘景浊答道:“我想是因为归墟这十年吧。” 公羊宝文摇头道:“不,我觉得这是一种气势。” 顿了顿,公羊宝文又说道:“你的猜想与事实大差不差,我就不另外解释了。你就说要让我做什么吧,灶山是不是已经被扣下了?” 刘景浊笑问道:“为了灶山,宁愿受制于我?” 公羊宝文叹息道:“放在几十年前,这是我想象不到的事。但现在,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改变了我。我最早的打算,是时机成熟之后带走灵星,等到天门开的时候夺其阴元,一步迈入大罗金仙境,给冲上凌霄境界留下足够的资本。” 刘景浊笑道:“结果呢?” 公羊宝文摊了摊手,笑道:“你也看见了,灶山喜欢灵星,灵星一样喜欢灶山。” 想要一睁眼就瞧见对方,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刘景浊诧异道:“据我从牧沉桥口中得知的你,不像是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利益的人啊?” 在归墟之时,牧沉桥对于公羊宝文的评价,就四个字,天下独我。 一个利己之人为他人让路,让的还不是一条小路,不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公羊宝文若得灵星,板上钉钉冲上大罗金仙。但要是让灶山跟灵星在一块儿,无非也就是金丹道元婴的跨越而已。 刘景浊假设自己是公羊宝文,按照这个性子,怎么都不会让路的。 公羊宝文摇头道:“我回来护这罐子,我自己也意外,但有时候自己做的事儿,就是不像自己做的,你总该深有体会吧?” 那倒是。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还是很讲道理的,九和国与游江国境内咱们那点儿小磨蹭,可以忽略不计,你要是没改头痛药的用料,也没回来护着这罐子,我大概是会将你诛杀至此。” 公羊宝文还是那句话:“说吧,让我干什么?” 刘景浊缓缓起身,摇头道:“现在不要你干什么,等天门开时,出一份力就行了,不想为九洲而死,但帮忙拖一拖总做得到吧?”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要是不走,铺子青椋山出钱修缮,今年租金免了,权当赔偿。要是走的话,自便即可。” 说着就要离去,公羊宝文一皱眉,沉声道:“刘景浊,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刘景浊淡然道:“你高看你自己了,即便没有牧沉桥,青椋山人也足够斩杀你的,就是要费点儿力气。在你之前那五个人,你也就只能跟少了一道魂魄的姬闻鲸勉强掰一掰手腕。但凡有个十年光景,你连张五味都打不过。至于曹风,那家伙真要用全力,你也讨不了好。” 按刘景浊估计,曹风是与景欢相差不大的杀力,但公羊宝文,是要比景欢强上一线的,毕竟早生两千多年,两千年不是白混日子的。 如今这座九洲,要划分个实力高低,站在山巅的肯定还是人间三子,略差些的就是龙丘晾与姬闻鲸了。只是略差,无限接近。剩下的所谓天下第几,就都相对比较平庸了,是相对前面五人而言。 所以想要跟全盛时的姬闻鲸掰手腕,刘景浊至少也要有个合道巅峰的境界才行,那样不至于全程挨打。 但,缺了一道分魂的姬闻鲸,是可以想法子围杀的。 公羊宝文皱眉道:“你居然在盘算着去杀你舅舅?” 刘景浊笑了笑,没说话,但心气一坠到底。 你公羊宝文是真看得起我,我是想杀他,但实力不允许啊! 有曹风跟张五味,拿下你公羊宝文都要费些力气,何况高出你一大截儿的姬闻鲸了。 更何况,不是自己亲手打倒姬闻鲸,他不会放了娘亲的。 片刻之后,刘景浊已经身处渡口,有一处院子,两个年轻人蹲在屋檐下,好像在避雨。 刘景浊迈步进去,看了一眼,笑着说道:“灵星,青椋山对你还不错吧?” 灵星没听出来言外之意,还笑着答复:“当然了,青椋山是我家。” 刘景浊看向灶山,笑容玩味,说道:“既然如此,我琢磨着给你找个好人家,早些成亲?” 灵星一愣:“啊?” 灶山已经站了起来:“不行!”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灶山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灶山皱眉道:“是谁!” 刘景浊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灵星缓缓起身,低着头,问道:“我还不太想嫁人。” 林沁从正门走进来,故意板着脸,说道:“山主的话你也不听?你又没有喜欢的人,给你找个好夫婿怎么啦?还不高兴?” 灵星猛地抬头,红着脸:“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啊!” 刘景浊哈哈一笑,转身化作剑光,回了迟暮峰。 年轻人,脸皮薄了可不行,容易把最紧要的东西弄丢。 海棠树底下的桌上,一本拳谱被风刮得自行翻页。 刘景浊坐回树下,扭头看了一眼靠在一旁的独木舟,随后伸手按住拳谱。 门前草已尽,那就来瞧瞧,这本近二十年前得自松鸣山的拳谱,究竟有什么,练了又如何? 第752章 与家人聊聊天 一座山头儿,就他山主最游手好闲。 回来第一天说一句这事儿怎么做,就再没下文了,由你们去做,做好就行。 忙活一夜,逮住个公羊宝文,结果就挨了牧沉桥一剑,完事儿了? 这会儿人家回去练拳去了! 陈文佳黑着脸,气得不轻,“这掌律我不干了!” 方杳木神色玩味,轻声道:“不然这样,下次议事,咱们提个规矩,大家可以弹劾山主,怎么样?” 顾衣珏淡淡然一句:“弹劾了他,你当山主啊?” 方杳木干笑一声,赶忙住嘴。 当山主?呵呵,那不是人干的活儿,谁爱当谁当,我最嫌弃当官儿了。Qqxsnew 还是百节向着刘景浊,笑呵呵一句:“殿下说青椋山负责修好铺子,这就是办法,难不成还要他自个儿去砌砖不成?诸位说归说啊!可这么些年,什么事情不是殿下说了怎么办,我们才去做的?也没让我们去干什么做不成的事儿吧?” 陈文佳没好气道:“你是狗吗?这么护着他?我不就是发发牢骚吗?” 不过说来也是,大家几乎是照着刘景浊所说的去做的,最早他连怎么做都说得清清楚楚的,现在才开始撂下一句话,然后等结果。 不说别的,青椋山所有人的俸禄,前些年是方家坊市管着,近几年渡口扭亏为盈,这才慢慢开始分担山上开支。方家坊市的经商路线,渡口的建造,可都是人家一手促成的。 百节的意思就是,我家殿下建造了一处大宅子,宅子里边儿五脏俱全,外面有大片良田,你们爱种什么种什么。 要是这样都活不下去,那你们死去吧。 几人这种闲聊,常在青椋山巅的八角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私底下要说什么就都到这儿了。 刘景浊在迟暮峰上是不会遮掩气机的,他在干什么,大家伙儿要是愿意看,都看得到。 张五味就奇怪了,怎么忽然练拳了?这什么什么拳法,怎么这么怪异? 他问了句:“大致决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陈文佳轻声道:“听姜柚说,三月初三出发,用木鱼宗送的画舫,让白小豆的麒麟拉船。会先去一趟万象湖,然后过大雪山,到子落山在季齐国的分山,估计还要去一趟高车,高车女皇的退位大典请了咱们山主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去浮屠洲,要是不去,大概会直去神鹿洲,放下杨念筝与曹风之后就北上了。这趟过三洲之地,他只留了一年时间。” 意思就是一年之内,要去一趟斗寒洲,之后去玉竹洲了结一些事情。回来之后大概会在山上待个两三年,过不久就会再下离洲,清算某些事情了。 有墨麒麟拉船,速度确实会很快,至多两月就到斗寒洲了。他的意思是只在路上耽搁四个月,其余时间,要干别的。 张五味转头看了一眼曹风,传音道:“我估计会有些大动静,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干就没动静,但凡准备干,就是大动静。” 曹风传音答复:“我记得咱们在玉竹洲,盟友不少啊!” 迟暮峰上,刘景浊照猫画虎演练完了一遍拳,全无异常。 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陈桨曾说,这拳法其实是功法,修炼之后,武道进境会极快极快,但以刘景浊如今差一境就到头儿的境界,也快不了。但脑海之中,好像并未滋生什么别样念头。 陈桨说,练这拳法,大概是会滋生一种念头,但其实是别人的念头,相当于在自己体内为他人养魂,念头的主人能在千万里外操控练拳之人。更甚者,或许还会被人夺舍呢。 刘景浊收了拳谱,抿了一口酒,心说那我倒是想瞧一瞧,到底是谁的手段,能以这拳谱夺舍? 张五味终于看出了点儿门道,便没好气的传音:“你在玩火!”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风烛残年,怕甚玩火?” 我反正暂时死不了,大把人舍不得让我死得这么早,还怕什么玩儿火。 走到茅庐后方掬水洗了一把脸,不甚平静的水面,倒是也能倒映出来自个儿轮廓。 此时林中一阵响动,刘景浊也没看,只是笑了笑,说道:“行了,别给我装了。” 林中响动当即止住,白猿缓缓从林中走出,咧着大嘴,傻笑个没完没了。 小白猿成了大白猿,与在雨田县初见之时一模一样,但瞧着要年轻几分。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道:“不想化形,压着不破境,这个由你,可为什么不愿意见白小豆?过来说,我能听到你的心声。” 白猿两步助跑,一下子迈过小溪,蹲在了刘景浊身边。 刘景浊这才发现,这家伙手里抓着果子。 刘景浊便也盘腿坐在溪边,问道:“十来年了,你要是再不破境,寿元够用吗?” 能听见白猿心声,这家伙的答复是,逼不得已的时候会破境,但现在不是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现在不行。 万物有灵,特别是白猿这种,冥冥之中的一些信息传递,最好还是要照做。 刘景浊又问回了那个话题,“为什么不愿见白小豆?” 白猿沉思片刻,心声大意是,觉得白小豆特别眼熟,但好像有人在告诉他,不能离着白小豆太近,不然会害了她。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了想,伸手掬水洒向半空,水幕之中便出现了一道画像。 “是不是她带你出世的?” 白猿呜呼呜呼好几声,指着水幕,点头不止。 刘景浊暗骂一声死丫头,随后将手搭在了白猿肩头。 一股子剑意,十分浓厚的剑意,似曾相识。 刘景浊以心声问道:“你传的剑意?你看出来白猿是故意不破境的?” 八角亭里,曹风笑着传音答复:“死猴子的剑,总该是猴子学去的,我特想再瞧见有白猿背剑行走天下。” 一口一个死猴子,做事儿却处处是袁公。 那头始终瞧不上自个儿的白猿,最终结局是投入中心深渊,以妖族之身,稳住了人间。 刘景浊拍了拍白猿,轻声道:“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跟白小豆亲近些了,记得去找一找她,你对她很重要的。” 白猿点头不止,此时忽然听见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死猴子!你别跑!” 白猿顿时炸了毛,将手中野果子塞给刘景浊,嗖一声钻入山林中。 然后刘景浊就瞧见有个小丫头,身后跟着白狐,钻入林中。 刘景浊笑了笑,倒是有趣。 时候过得很快,天亮时,刘景浊已经到了青白客栈。 那个木讷姑娘瞧见是刘景浊,立马低下头,侧身让去一边。 刘景浊刚要开口,可姑娘头埋得更深,没法子,刘景浊只好先走进去。 正好周放休沐,也一大早就来了客栈。 不容易了,读书人终于是黄庭巅峰了,都五十好几了,瞧着倒还行,四十上下的模样。 周放笑着抱拳:“十一册拒妖传,广化书院都有存放,我另外拓印了六十套,就是给那些孩子看的。” 杨念筝跟关荟芝下楼之后就瞧见两人对坐,刘景浊一身白衣。 熟悉刘景浊的都知道,刘景浊喜欢穿偏灰色、苍色衣裳,可回来一月光景,白衣不改,就连姜柚跟白小豆都穿着白衣,看起来没打算换。 见二人聊得入神,杨念筝便朝着梧丘勾了勾手,等姑娘来了,她才压低声音说道:“不必这么紧张,咱们山主不会记你这个仇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去煮一碗醪糟汤,别放鸡蛋,咱们山主不爱吃鸡蛋。” 有些习惯,可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记在心里的。不光是她们记着山主,山主也知道大家不喜欢什么。 说完之后,杨念筝笑盈盈看向关荟芝,问道:“你家的吃啥?” 关荟芝撇嘴道:“他呀,饿着去!” 没想到梧丘说了句:“两碗吧。” 木讷姑娘走后,二掌柜跟三掌柜对视一眼,很奇怪。 换成以往,梧丘是那种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的人,让她洗碗,绝不洗锅。不光是干活儿,吃饭时,要是说吃面吧,她就一筷子菜也不夹。 好像慢慢地,这个话很少的姑娘,也会由着自己性子做某些事情了。 刘景浊问道:“广化书院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吧?你在其中教习,十年过了,有无考取到功名的?” 周放轻声道:“天衍一朝科举改动不小,废了大科,常贡也有改动,只剩下贡举了,但……说来惭愧,我担任山长数年,也就出了一个举人。” 刘景浊摇头道:“很不容易了,别说现在的琉璃州,就算是从前的乐平郡,诸科武举都有,也没出几个进士。” 但周放说道:“国子监新开了武院,倒是有几个人进了武院。” 聊起来就没完了,很快梧丘已经端了两碗醪糟汤出来。关荟芝喊住梧丘,变出一把佐料撒进去,说道:“加了东西的给周放。” 杨念筝神色古怪,关荟芝却淡淡然一句:“我们老夫老妻了。” 两只碗放在了桌上,周放老脸一红,刘景浊则是哑然失笑。 周放无奈道:“惭愧。” 刘景浊笑着转头,说道:“关姑娘,有空了翻翻医书,泡枸杞没啥用处的,还不如让张五味炼一炉丹呢。” 关荟芝呵呵一笑,“山主少笑话我,你什么时候把山主夫人带回来再说这个。” 数年不见,关荟芝嘴皮子溜索不少啊? 梧丘放下碗后,站着没走。 刘景浊转过头,“怎么啦?” 梧丘像是想了很久,这才憋出来一句:“对不起,我不该拿刀割你的头的。我知道伤不了你,但还是对不起。” 刘景浊摆手道:“没事,倒是听说你以前是个杀手?你岁数不大吧?跟白小豆差不多。那你,小时候在哪里?” 关荟芝赶紧走来,轻轻按住梧丘,温柔道:“没事没事,山主问问而已。” 同时也在传音刘景浊:“这丫头……衣裳底下全是伤,鞭子抽的、刀剑伤,浑身上下没几块好地方。小时候应该是受了很大的苦头,一说起这个就浑身颤抖,山主还是别问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再没发问。 早就听说了,梧丘浑身上下全是伤,一开始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半点儿过日子的经验都没有。 现在看来,已经好多了。 但这次梧丘只是面色煞白,并没有如何颤抖。 片刻后,梧丘开口了。 “很多伙伴,只能留一个,大家要互相下杀手,杀了她们我就能活着,每天就是杀。” “我杀了红儿杀了姐姐,杀了……” 刘景浊一皱眉,并指朝着梧丘眉心一点,她这才平稳了下来。 “带她休息去吧,没事的,青椋山能护着她。” 可刘景浊的脸色却好不起来。 要一帮孩子互相厮杀,只能留一个! 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能做出这种事? 关荟芝折返了回来,坐在周放边上,轻声道:“我想保护这个丫头。” 刘景浊点头道:“好。” 青椋山最不缺的,就是能遮风挡雨的伞。 回山之后还没有好好与大家伙儿聊聊,实在是人太多了。 不过这趟走之前,会与大家都说几句话。 站在青泥河边上良久,直到杨念筝拿出来一壶酒。 “山主还是想让我去做沐竹吗?” 刘景浊摇头道:“绝无此意,只是……” 李湖生的执念,他想他的师父能回山,因为神弦宗至今尚未推举出来新的宗主。 杨念筝笑道:“我还是觉得叫念筝亲切些,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大家会更像兄弟姐妹些。我、高先生、白姐姐、江月,还有路先生跟塑成来得最早,在青椋山落地生根二十几年了,我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哑巴呢。说句私心很重的话,我不想大家只是同僚,还是家人。” 的确,百节、杨念筝、白舂来的最早,然后路阖跟袁塑成,没过多久樊江月就以看门人身份建造了至今还在的山门木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李湖生很介意我叫你念筝,我不想让他在天之灵觉得我说话不算数。至于家人,原本就是,可摊子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难免就会有些不像家了。” 杨念筝微笑道:“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尽量,这趟返回玉竹洲,会了结这些往事的,到时是杨念筝还是沐竹,你自己选。” 不多久后,刘景浊找到了在新城开了一间裁缝铺的宁琼。 她还是对刘景浊意见很大,可人家是山主,没法子。 刘景浊站在窗前,问了句:“你这么闲?” 宁琼撇嘴道:“还能有你闲?袖子高高卷,一天游四方。” 刘景浊有些无奈,只得取出两张纸,问道:“能不能帮忙做这两身衣裳?我三月初三走,赶三月初三前给我,多少钱我照付。” 第753章 对自己失望 一颗大脑袋顶着日头,吊睛白额。 可惜三月星宿海,仍旧时不时有雪落下。 这些年来,壶迩早已习惯了此地天时,根本没有游江国那般四季分明。分明已经是阳春三月,山巅却还是戴着白帽子,只偶尔放晴。等到什么时候不下雪了,就开始下雨,一直下。到了七月份,勉强有个十来天的盛夏,晒得老虎发毛的那种,再下上个把月雨,冷不丁发现,山上草黄了。都等不到十月,已然是天寒地冻。 给自己起名壶迩的吊睛白额虎,这些年来极其珍惜晴天,这不,今儿个好不容易有了太阳,他便懒洋洋趴在湖边,晒毛。 抬起尾巴驱赶蝇虫,时不时舔舔毛,实在无聊的话,就在一边儿的大石头上磨磨爪子,随后伸个懒腰,吐出舌头,躺下晒太阳。 一头虎妖,都要给万象湖养成猫了。 素蝶端着今日口粮,悄咪咪走到虎妖身后,几条大鱼进了饭盆,稍微有点儿响声而已,壶迩唰一声便跳了过来,念叨着:“小鱼干儿!小鱼干!” 素蝶板着脸说道:“西边儿屋子是谁抓的?木板都给我挠成烂了,你没地方磨爪子了?真把自己当做光吃不做事的看门虎了?” 壶迩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放陌生人进来啊!” 素蝶气笑道:“也得有陌生人才行!” 前些年是有,可你拦得住?老天师,楚剑云,哪个你拦得住?人家来的时候你这个看门的比猫还乖。 这些年万象湖还不错,池媵、程罕、高樵三人各有所得,池媵放弃炼气士之路,专修武道,在浮屠洲战场磨炼了许多年,如今也是三道归元气了。至于程罕与高樵,都已经借助星宿海的水运跻身金丹境界,作为掌门的巢木矩也才只是金丹而已。 也就素蝶仗着一道冰属性功法,已经是个元婴修士了,整个万象湖,她境界最高。 这头虎妖壶迩,差一点就可以跨入神游境界了。 别人都在辛苦修炼,倒是巢木矩。作为掌门,却花费大半光景在烤饼,素蝶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一艘画舫驶过大片草原,进星宿海前要经景炀朝廷查验,毕竟是河水源头,一国重地。 白小豆走到前方甲板,朝着墨麒麟说道:“落下去,让查验我们身份。” 墨麒麟点了点头,刚要落下,下方已经有人着急忙慌上来,老远就喊道:“长公主无需落地,不用查验。” 白小豆点了点头,对着此地山神抱拳,轻声道:“那就多谢了。” 那人赶忙抱拳回礼,“小神不敢,长公主一路前行就好。” 白小豆的长公主,分量等同于亲王,还有参议朝政之权,比刘景浊那个流离王称号实权大多了。 只是这么些年白小豆从没用过她这份特权。 这就是当年要立白小豆为长公主时,那么多人反对的原因。 刘景浊就在船楼,楚廉跟姜柚一人一边儿,听着刘景浊讲解剑经。陈文佳在后方甲板给流泱与孟九羌教拳,杨念筝则在一楼准备了些茶点。 这次出门,同行之人不在少数。不过陈文佳与流泱会停在季齐国,杨念筝与楚廉会在鹿尾渡等候曹风,之后一块儿去往玉竹洲。刘景浊则是会带着白小豆与姜柚还有孟九羌直上斗寒洲。 壶迩刚刚吃完鱼,素蝶也还没走,画舫已经在天边了。 刘景浊走下甲板,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巢木矩揍一顿?” 姜柚摇头道:“我觉得不用,没什么意思,他再敢盯着我看,我自己揍他。” 不就是个小小金丹吗? 白小豆打趣道:“喜欢柚子的人,可太多了。” 姜柚一叹,嘟囔道:“这副皮囊太扎眼,以后我行走江湖,需要头戴幂篱吗?” 刘景浊只摇头道:“不需要。” 画舫悬在半空中,素蝶看了好半天,直到几道身影先后落地,她这才瞧见原来是恩人。 至于虎妖,躲在大石头后装死。 妖族见刘景浊,不怕就怪了。 白小豆咧嘴一笑,问道:“素蝶姐姐,不认识我了?” 素蝶愣了好半天,总觉得这白衣姑娘熟悉无比,但就是没把她与当年那个小蒜头联系在一块儿。 等白小豆一撇嘴,素蝶呀一声:“小豆子?都长这么大啊!” 刘景浊迈步上前,轻声道:“几十岁的人了,再不长大就说不过去了。” 素蝶笑了笑,恭恭敬敬行礼:“刘先生终于返乡了。” 刘景浊走到素蝶身边,扶起素蝶,笑了笑,道:“伤彩蝶的人,被龙丘棠溪斩了。” 素蝶点了点头,“我知道,陈掌律传信了,就是没机会当面谢谢大小姐。” 刘景浊说会有机会的。 壶迩躲着不敢露头,刘景浊便也没看他,一行人跟随素蝶,很快就到了一处湖上别院。 路上得知,池媵三人去了大雪山以西游历,尚未回来。至于巢木矩,此时怕是烙饼呢。 老远刘景浊就瞧见个灰衣姑娘,已经与当年初见相差不大了,就是瞧着年轻了些。 刘景浊说道:“楚剑云年前应该会到,带不带走她就不知道了。倒是她这些年,有什么变化没有?” 素蝶摇头道:“性子还是很内敛,怕生,有点儿腼腆。” 刘景浊点头道:“我就不去见她了,免得乱她道心。倒是你,速度不慢啊,今年有个七十岁不?” 素蝶摇头道:“刚刚六十五。” 刘景浊便又说道:“我就是路过,来混顿饭吃,吃完就走。” 说话时,有个年轻人御风至此,落地之后急忙抱拳:“刘大哥!” 白小豆与姜柚同时黑脸,巢木矩赶忙改口:“刘先生,好久不见啊!” 姜柚脸色舒缓几分,你管我师父叫大哥,意思是让我喊你叔叔吗?我看你巢掌门是想挨揍吧? 刘景浊看了一眼巢木矩,神色古怪,问道:“什么时候成了炼器师了?还兼修丹道?难不成会做烧饼的人会更有天分吗?” 显然是打趣言语,巢木矩笑着说道:“是老天师所传,我这也才初窥门径,想着弄点儿东西出去卖了,好贴补家用。” 过万象湖,没什么特别用意,就是顺路来瞧瞧而已。 一座山门想要壮大,除非能有个天赋绝佳的引路人,否则想要在一两百年之内迅速崛起,很难的。 如万象湖这般,慢慢积累,想法子挣钱,养着山门修士,一步一个脚印,也不算慢了。 第754章 我能解释 过大雪山后,大家兵分两路,楚廉与姜柚让风狸载着,代刘景浊去帕朵儿的退位大典,杨念筝他们也跟去了。就刘景浊与白小豆师徒二人,以及陈文佳师徒二人,前往季齐过松落山。 刘景浊实在是不敢去了,免得改日再登上邸报。 瘦篙洲那座叫做子落山,分山却起了个松落山。 连陈文佳都不得不对章舒胤竖起大拇指,心说这家伙是真会起名字,要是日后再起一座山头儿,是不是得叫重孙落山了? 旧大月王朝,如今一半国土被高车占据,剩余一半分十几国,但这些小国都不敢自称皇帝,只敢称王,都是国君。 白小豆看了一眼舆图,摇头道:“三叔也够损的,景炀王朝境内诸道都已经撤销,如今外面就剩下一个大月道了,大月道季齐国?” 刘景浊却摇头道:“没叫大月郡就算你三叔厚道了,从前那位虞太守,生在南阳郡武平国,也是郡中之国。叫什么道,最起码不太折辱这些新建小国。” 白小豆是读了几年书,可书上真不写这些东西。 怎么还一个国,在郡之下了? 陈文佳淡然一句:“反正你们兄弟三人,没一个好人。” 流泱很少走这么远,对一切都很好奇。这些年来,她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个北海积风山了。 她瞧见许多女子都以黑纱裹面,便问道:“也没多大太阳啊?” 白小豆轻声道:“是嫁人的女子,都得这样。大雪山更过分,许多女子嫁人不能先摆席,得生下孩子后才能摆酒,要是生不下来,会被退回娘家。” 流泱板着脸,沉声道:“什么狗屁道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移风换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真想改,也得有个四五代人才行。” 不过轻女子的事儿,在陈文佳这里不存在,她可是险些当了女帝的人。 陈文佳说道:“景炀王朝是有意将大月打造成一个可以游走的江湖吗?按这样,至多过个三五十年,这片土地就会有一个崭新江湖了。” 纵横十几国的江湖。 刘景浊笑道:“不是坏事,景炀王朝境内不适合有什么游侠存在,因为各地山君龙神都得管着山水精怪,故而没有游侠施展拳脚的余地。但一个王朝少了侠气,并不是好事情。” 此地距离那座松落山不过百里,过了午时便已经在山下镇子了。 怪异的是这镇子比之前路过的县城还要热闹,炼气士不在少数,甚至有坊市兜售符箓丹药。 见刘景浊疑惑不止,陈文佳撇嘴道:“你可真是个甩手掌柜,大月这些年搬迁来的山头儿不在少数,季齐这样的小国,一般都会拉上境内某做山头儿,请山主做国师。” 刘景浊问道:“章舒胤做了国师?” 陈文佳摇头道:“不是,是岑良珠。那丫头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忽然一下子成了炼虚修士。” 忽然一下子成了炼虚修士? 回头看了一眼白小豆,后者面露疑惑,意思是师父看我干什么? 刘景浊笑道:“还不错,总算是有点儿长进了,都会对师父撒谎了。” 白小豆苦兮兮一笑,嘟囔道:“我觉得她很好的。” 刘景浊笑道:“这是好事情,好好学,多说谎。” 流泱神色古怪,这怎么听怎么都是阴阳怪气,以前也没听他这样过啊? 白小豆干笑一声,轻声道:“我打算以后再跟师父说的,没想到师父先猜到了。我跟她一块儿去了一处地方,互相救过命,她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去过。” 忽然之间成了炼虚修士,除了也去了白小豆去过的那处洞天,还能有什么解释? 刘景浊摇头道:“真没怪你,姜柚撒谎就是找揍,你撒谎,我求之不得。” 说的是实话,但流泱撇了撇嘴,心说我信你个鬼。 走了还没几步,陈文佳板着脸,说道:“眼睛倒是不瞎,已经来了。” 刘景浊笑道:“行了,我不是来找事儿的,你们要打架,别说是我挑起来的。” 章舒胤笑呵呵落地,还没站稳,陈文佳就是一脚,给人踹飞出去几十丈,愣是砸坏了一处酒楼墙壁。 酒楼之中,有人气冲冲走出来,结果一瞧见躺在瓦砾之中的是章舒胤,立即换了一副面孔。 “哎呀!章前辈?你这是做什么?拆墙玩儿?你等一下,我让上面的人先下来,免得沾上一身灰。” 章舒胤缓缓起身,都没理会酒楼掌柜,只是讪笑着凑去陈文佳身边,问道:“千里迢迢来的,冲我发什么邪火啊?” 刘景浊看了一眼白小豆,师徒二人退去街边,蹲下看戏。 流泱想了想,也跟了过去,看戏。 不过流泱问了句:“我师父跟这老头儿关系很好?” 刘景浊点头道:“好了两辈子了。” 此时,陈文佳朝着章舒胤一勾手,“过来。” 头发花白的老者哭丧着脸,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街上看热闹的眼睛都要吓出来了,章舒胤,双花琉璃身,堪比登楼境界,在这旧大月都能横着走了,就给这年轻女子一脚踹飞了? 章舒胤干笑一声,小声道:“我起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给点儿面子行不行?” 说归说,但还是乖乖往前走。 几个好朋友,陈文佳、章舒胤、钟郦、林禽,这里边儿就陈文佳脾气最坏,这些年在青椋山没发脾气,很不错了。 刘景浊看向流泱,说道:“见过你师父发脾气吗?” 流泱想了想,点头道:“见过。” 刘景浊却摇头道:“你没见过。” 话音刚落,陈文佳一把抓住章舒胤头发,一弯腰,将其整个人按到了地底下。 陈文佳冷声道:“你连个娘娘腔都不如!” 又是一脚,丝毫不留力,憋了一路的气,这会儿要全撒出来。 白小豆摇头一笑,她都看得出来,师父怎么会看不出来?咱们陈掌律是想自己打了,下手狠一些,师父就不好意思出手了。 不过生气应该是真生气。 一脚踹出去十几里地,吓得街上修士都不敢看了。 方才酒楼的掌柜嘴角直抽搐,急忙回二楼。 这什么猛人?打章舒胤跟打儿子似的。 现在很多人就比较好奇蹲在街边的那三个人是什么来头儿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不着急,先让他们打,咱们吃个饭,确实有点儿饿了。” 走去方才酒楼,幸好楼梯还在。 掌柜赶忙下来迎接,脸上堆满了笑意:“几位二楼请,咱们家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了。” 流泱说上几个素菜就行,一点儿荤腥不要。 白小豆瞧着没什么异色,其实心中有些愧疚。 刘景浊按住了白小豆脑袋,微笑传音:“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要是变了,反而会不习惯。” 要是有一天白小豆忽然吃肉了……这是个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家不是没有想过,一味迁就,白小豆会不会心里愧疚? 答案是会,已经很愧疚了。 可是,转念一想,为了一个人,整座山头儿不吃肉,又何尝不是大家都在坚守的一份信念? 青椋山上没几个靠谱儿的,境界越高越吊儿郎当。 但有一件事,只要上了青椋山,刘景浊点过头,被陈文佳写进牒谱之中的,那就是家人。 那座折柳山为啥搬走了,原因可不止一个。 白小豆点了点头,对着流泱说道:“等这次我回乡,一起去一趟你家?” 流泱却说道:“我不想回去,再说了,他们都病死了。我被山主带回去的时候,青椋山就是我的家。” 说着,流泱咧嘴一笑,“我都忘了我原本叫什么了,真的。” 中年掌柜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凶名在外的青椋山啊!怪不得,章舒胤都给人打的没脾气。 景炀王朝皇帝的二哥,在这大月道,那不就是活脱脱的螃蟹? 刘景浊扭头看了掌柜一眼,微笑道:“心声小一点,太吵了。” 掌柜顿时冷汗直流,急忙抱歉:“得……得罪了。” 几十里外一处山坳之中,陈文佳是半点儿不留手,真往死了打。 打到这会儿,章舒胤也明白了,但还是不还手,挨着就是。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章舒胤靠着一块儿崖壁,坐在乱石堆中。 老人咧嘴一笑,满嘴是血。 “你咋个不老呢?你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陈文佳面无表情,冷声道:“为什么不解释?” 章舒胤抹了一把脸,笑道:“我都做了,为什么不承认?” 一拳头砸来,为数不多的牙齿全给砸掉了。 酒楼那边,有个年轻姑娘上二楼,白小豆干笑一声,嘟囔道:“没保守住,对不起啊!” 姑娘摇头道:“我晓得瞒不过刘先生的,但我能解释,可解释之前,能不能先让陈前辈别打了,再打真就打死了。老头子去了一趟斗寒洲,伤还没好呢。” 刘景浊问道:“又给人伤了?谁伤的?” 岑良珠摇头道:“不清楚,他寻着线索去的斗寒洲,我回来之后他就重伤了。我猜,是当年带走我的人。” 刘景浊传音一句:“籴粜门么?” 岑良珠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刘先生愿意听的话,我能解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停顿片刻,说道:“别打了,我没想伤他。” 陈文佳这才停下来,拎着满身是伤的章舒胤返回酒楼。 二楼食客,跑光了。 掌柜眼皮直打架,他都想跑了。 靠着松落山讨生活,结果东家在自家门前被人揍了,敢信? 章舒胤躺在一边,含糊不清道:“恭喜啊!你干成了你想做的事情。” 第755章 那就解释 掌柜见眼前这模样,想了想,伸出双指朝着自个儿眉心一点,只听见嘭一声,胖嘟嘟的中年人当场倒地。 流泱扭头儿看了一眼,倒是个聪明人。 他是掌柜,听又听不得,跑又跑不得,不给自己打晕怎么办嘛? 二楼已经被剑气隔绝,看样子刘景浊是不打算现在就上松落山。 刘景浊取出一枚药丸子,走过去塞进章舒胤嘴里,叹息道:“那就解释解释,章前辈先来吧。” 章舒胤吃下丹药,摇头道:“在斗寒洲东北,身上有遮掩气机的法宝,瞧不真切,反正三十招内我能招架,三十招后全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当时天时震颤,我就交代在斗寒洲了。” 陈文佳气极,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兜圈子?说两句要紧的会死吗? 眼瞅着陈文佳要抬脚,章舒胤赶忙说道:“别……我都老成这样了,没几年好活了,你再踢两脚,明年的今天就得在我坟头儿敬酒。” 确实,比起当年与舟子去往子落山,章舒胤又老了一大截儿。原本就没剩下几颗牙,给陈文佳一顿揍,这下得去补假牙了。 镶一口大金牙。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去,说道:“子落山已经刻在拒妖岛是功德碑上,这是你该喝的。” 章舒胤干笑一声,叹道:“容我叫你一声少主,我章舒胤虽然被逐出清溪阁了,但瞧不上劳什子明教的。对这渠帅身份,真没咋当回事,这么些年也没见明教对我发号施令,我都快忘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章舒胤还算是半个清溪阁人。 顿了顿,章舒胤接着说道:“大约三十年前,有人来找我,说给我一个渠帅身份,我也不明白那是个啥,但人家说,上辈子的章槐跟陈硕贞就是借着明教教义起事的,于是我想了想就答应了。关键是他们给了我一笔钱,我拿那笔钱创建了子落山。” 都用不着哭喊着问,陈文佳已经板着脸问道:“真话?” 章舒胤淡然道:“我是练武的,没有修仙的那么多花花肠子,做了我认,没做打死我也不认。” 陈文佳又问:“钟郦呢,你知道吗?” 章舒胤略感诧异,“她也是?” 陈文佳气极,“一共四个人,娘娘腔,两个信劳什子明教,就我一个脑子好的吗?我都传信给你了,会让鱼雁楼帮忙去查,你自个儿跑去斗寒洲做什么?” 章舒胤苦笑道:“晓得黄儿当年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是我这个当师父的让他滚,结果这一滚就没回来了,我耿耿于怀这么些年,有点儿蛛丝马迹,当然要抓紧!少主,你也是当师父的,换成是你能忍住?那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就因为一句气话,我没儿子了!” 说到那句我没儿子了,章舒胤声音都在发颤。 他擦了一把眼泪,又说道:“至于明教,我什么事都没做过,也没见过其他人,只是知道我们这些有渠帅称号的,都在等着什么。信不信的由你,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说道:“换岑丫头解释吧,你的名额哪儿来的。” 听这语气,是不太生气的。 陈文佳转念一想,也是,渠帅又如何?子落山也给拒妖岛丹庐出了大力的。没做什么事之前,罪不至死,挨这一顿打足够了。更何况连她都不知道,章舒胤还算是清溪阁故人? 只不过,这岑良珠,不简单啊! 岑良珠苦笑道:“我要是说不知道,刘先生信吗?” 刘景浊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说道:“那你就说点儿你知道的,譬如年幼时在斗寒洲什么地方,教你炼气的人是谁,后来为什么被人不要了。” 岑良珠沉声道:“斗寒洲东北冰原,应该是一处洞天福地,具体地方无从查起,教我的人是个有伤在身的中年人,有法宝护体,我根本没见过他的真面目。至于为什么被不要了,大致是因为我的修为全被这个东西吸走了,他以为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吧。” 说话时,也取出来了一道铜镜。 岑良珠接着说道:“回家后,爷爷就觉得我出了一趟门,变得娇气,不是说上茅房都嫌冻腚吗?” 章舒胤插嘴道:“真以为是这个蹩脚借口呢?你们家出事儿了,送你离开,为的的是保命。” 岑良珠点头道:“现在我知道了,也明白当年为什么会被带走了,就是因为这道铜镜。”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也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岑良珠,又笑了笑。 可对岑良珠来说,这个笑,有点儿渗人。 但她没有继续说话。 刘景浊站起身,轻声道:“机会我给了,章前辈也好钟岛主也罢,要是不愿舍弃渠帅身份,将来刘某人的剑来了,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章舒胤掏出一块儿令牌,随手丢给刘景浊,说道:“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你别吓唬我。” 岑良珠还是没说话。 但她忽然之间发现,别人好像都被定住了,能动弹的,也就自己与对面未曾背剑的白衣青年。 刘景浊叹息道:“第一次见面,你头戴幂篱,多大来着,十五还是十六?” 岑良珠答道:“刚刚十六岁,现在快二十九岁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淡然说了句很不要脸的话:“明儿见姑娘,把衣裳脱了。” 岑良珠一愣,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刘景浊只是说道:“脱吧。” 年轻姑娘抿着嘴唇,冷声道:“让白小豆知道,你这个师父还当得下去吗?” 刘景浊又是一句:“脱!” 岑良珠眼眶泪水打旋儿,可没法子,只能脱去外衣,留下内衬白衣。 可刘景浊却淡淡然一句:“再脱。” 岑良珠板着脸,又把内衬白衣脱去,也就只剩下一件肚兜了,雪白肌肤一览无余。 刘景浊一皱眉,眼睛盯着就没挪开。 岑良珠苦涩一笑,伸手去解肚兜。 某人赶忙摆手,“这个不用脱。” 没成想岑良珠板着脸一句:“你还想干什么,我脱你衣裳吗?” 刘景浊笑道:“你这丫头,要是去唱戏,定然是当家花旦。” 说着,刘景浊一抬手,袖口窜出一道符箓。 岑良珠挥手阻拦,可根本拦不住。 符箓贴在姑娘身上时,就像是被戳破幻象似的,原本洁白光滑的肌肤,立时变得伤痕累累,胸口以下就没个好地方,刀伤、剑伤,还有鞭子抽的。 岑良珠一下子浑身颤抖起来,忙不迭丢出手里镜子,猛地蹲下,蜷缩成了一团。 刘景浊迅速起身,拾起衣裳披在岑良珠身上,同时以数道符箓将铜镜镇压。 此时刘景浊才说道:“小豆子不可能看不出来的,她有灵犀在身,又学了龙丘家的神眼术,几乎能堪破一切虚妄。她呀,故意跟我耍小聪明,想用一件事去掩盖你这一身伤痕,盖得住吗?你比梧丘好多了。” 岑良珠猛地抬头,“梧丘?她还活着?” 刘景浊点头道:“活着,在青椋山,就是……很木讷,好像什么都不懂,融不进这个人间。” 刘景浊将姑娘扶起来,挥手帮其穿好衣裳,这才说道:“为什么要住在他大弟子的宅子里?” 岑良珠埋着头,颤声道:“记得当年他告诉你,他的大弟子是死在十六年前吗?” 刘景浊点头道:“记得,现在算,二十九年了。” 岑良珠满脸泪水,摇头道:“根本就不是!他真正死的时候,是我回乡的前一年,是我亲手割下他的头颅的。他知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师弟的侄女,他笑着让我割下他的头颅保命。杀了他之后,我假死在梧丘手中,然后才被送回家乡的。进门的名额也是他们给的,我回瘦篙洲的时候就知道将来要进去的。” 刘景浊轻轻拍了拍岑良珠,问道:“玥谷还是籴粜门?” 岑良珠泪如雨下,“我真不知道,我是去了斗寒洲,在冰原之中一处洞天福地,可我记得梧丘说她是在神鹿洲。教我们的其实是个女人,没有用法宝遮掩,但每天都会是不一样的面孔,有时候她还会以我们死去的朋友的面容现身。慢慢地,梧丘就变得傻乎乎的,好像就只知道杀人了。这些我说了,我就要死了,我被他们种下了禁制地。还有那方铜镜,她说让我给你。” 刘景浊轻声道:“别怕,此时光阴混乱,你体内禁制不会发作。接下来权当什么都没发生,我拿好铜镜就行。我会传音徐瑶让她来一趟,帮你解除禁制。” 说着,刘景浊取出一面旗,问道:“见过这个吗?” 岑良珠瞧见棋子时便被吓得一抖,颤声道:“是她的旗,我不会认错的。” 黄三叶曾说,玥谷深处的东西,那个女子掌律,最为清楚。 刘景浊按住岑良珠,轻声道:“我在你泥丸宫中布设了一道阵法,方才发生的事情不会被他们察觉的,放心吧。章舒胤师徒……你还是先别说了吧。” 求活杀人,也是杀人啊! 刘景浊叹道:“做你原本该做的,就当是将功折罪了。” 下一刻,刘景浊接过铜镜,微笑道:“章山主,不请我上山吃顿饭?” 章舒胤有气无力道:“走呗。” 唯独白小豆,瞧见了岑良珠有些异样。 而此时,某处地方,有人笑着说道:“我们做生意,不为挣钱,为让这人间平衡,谁强我们弄谁。” 现在来看的话,刘景浊自己够强了,但不至于横行天下。 可他身上连带的那些势力,真要拧成一股绳,足以横推天下了。 八道被关在此处大半年的身影中,有一人冷声问道:“你们人族,败就败在内斗。” 第757章 身上有锅好办事 如今的高车国,已经成为中土除却景炀王朝之外最大的国家,也是除了景炀王朝之外,为数不多的君主敢称皇帝的地方。 女帝年也四十好几了,却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这也是她着急退位的原因了。 退位大典着实布置得不错,下方座席满坑满谷,只不过大月道官员就占了一半,其余分散在高车境内的各大山头儿就占了一半。真正的紧要人反倒是为数不多,如景炀王朝,只是派了礼部郎中来,从五品而已,连个侍郎都没派。 即便只是派了个礼部郎中,但这大月道第一强国,不得不将其奉为座上宾。 有什么法子,外派出来的礼部官员,那就是景炀脸面,不给他脸就是不给景炀王朝脸。 不过这位座位最靠前的礼部郎中,在瞧见一道身影之后就赶忙让了位置,都不敢坐。 高车官员见状,赶忙将原有座席变更位置,那位朱姓郎中这才有了地方,不过他还是没坐,只站在青椋山几人身后,准确来说是姜柚身后。 姜柚也是官宦世家,景炀王朝没有朱雀王朝规矩大,但也仅限于某些事情的“没大没小”。一个从五品,见着了公主,哪里敢同席? 原本朝廷官员没几个认识姜柚的,但先皇入陵时,文武百官都在,京城各司官员全见过了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青莜公主的。 姜柚实在是烦得紧,便说道:“我师父大概不会来的,不必这样,找个地方坐下,杵在我身后干什么?再说我是代替青椋山观礼,又不是代替景炀王朝。” 朱郎中干笑一声,低着头,轻声道:“公主代谁来是公主的事情,但下官不能不当作没看见公主,王爷在于不在都一样。” 事实上两字王,一般都是赐封异姓王的,但用在刘景浊身上就有点儿怪了,因为刘景浊确实是异姓,但人家是亲王。 楚廉没把后方郎中当回事,只是问道:“师姐,曹首席他们不来?” 姜柚淡然道:“就随了一份礼,你想来多少人吃席?” 楚廉干笑一声,心说也是啊! 事实上杨念筝跟孟九羌他们是去城中逛了,人家也不喜欢这种场合。跟姜柚与楚廉一样,闲散惯了的炼气士,在这里就是如坐针毡。 此时有人高喊一句:“吉时已到!” 姜柚又回头一句:“坐着,别这么戳眼行不行?” 朱郎中干笑一声:“没法儿坐,等女帝礼敬天地之后,我是要去传旨的。” 大典流程就是帕朵儿先行礼敬天地,之后宣读禅位诏书。再由景炀王朝的礼部官员上台,为帕朵儿在位期间做出的事情做出表彰,等帕朵儿摘下王冕,他再宣读景炀皇帝圣旨,给新皇加冕。 楚廉也说道:“礼数确实是这样。” 姜柚也就没法子了,只是有些不爽,最讨厌劳什子典礼了。 好在是这偌大王宫,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于乱瞄。 姜柚忽然转头朝着宫城高处看去,看见一道两道白衣身影之后,一下子笑了起来。 刘景浊与白小豆隐匿身形,站在金鼎,看着下方退位大典。 白小豆越看越开心,因为这是小时候在船上一块儿玩儿过的小姐姐,一晃神功夫,小姐姐都当了二十几年皇帝了。 她笑着问道:“不是说天下大会之后,人间最高处明文规定皇帝不能修行吗?为什么小姐姐都是金丹修士了?” 四十出头儿便是金丹,说明她很勤加修习了。 刘景浊说道:“大概是因为明文规定时她已经是皇帝了,况且几年前她已经有了退位心思。如今浮屠洲边祸已除,高车国内也算是歌舞升平了,她此时退位,称得上功成名就。” 繁琐礼节,看得白小豆一阵头大,光是礼敬天地就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之后才轮到那位朱郎中上台宣读文书,大致就是称赞二十余年来帕朵儿的功绩,如同整治平妖道,让国内百姓丰衣足食之类的。 朱郎中拿出一道圣旨,封了帕朵儿一等公,位同郡王,外加乱七八糟一大堆头衔儿。说简单点儿,就是你现在不当皇帝了,但你放心,景炀王朝会养着你,每月照例发放俸禄。 白小豆叹道:“咋个这么麻烦?”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解释道:“大月道诸国,国君都才是三等伯爵,如今给帕朵儿一个一等公爵身份,相当于无形中打压大月道诸国。你得知道,闲都王朝的皇帝也才封了王而已,相当于在景炀王朝这些属国之中,高车只比闲都低一等,且高出大月道诸国一大截儿。” 帕朵儿又是一阵肺腑之言,高车百姓那叫一个闻者落泪。 又过去许久,新皇登台礼敬天地,朱郎中再次宣读圣旨,为新皇加冕。 房梁上站着的白小豆,与坐席上的姜柚,都快要睡着了。 白小豆都在想,那些站着观礼的腿不麻? 眼看大典就要结束,天空中忽地一声炸雷响动,随后无数纸张雪花一般自天空洒落,很快,京城之中差不多人手一张了。 楚廉捡来一张纸,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递给姜柚。 姜柚同样黑着脸,因为纸上写着“高车女帝,刘贼禁脔”。 白小豆当然也瞧见了那八个大字,当然也火冒三丈。 她冷声道:“小墨,跟我走!” 话音刚落,白小豆已然化作剑光朝天而去,墨麒麟在云海等候。 反观刘景浊,十分淡然,仿佛是在预料之中。 云海之上堂堂首席就没那么清闲了,得撒丫子跑路,免得被白小豆追到,总不能回头砍墨麒麟几剑吧? 结果还没完,姜柚与楚廉几乎同时御剑而起,姜柚板着脸喊了一声阿狸,也加入了追赶队列之中。 刘景浊摇头一笑,将声音送到脸色阴沉的朱郎中耳边:“我是刘景浊,照常结束大典即可,小事情,不必在意。” 朱郎中一下子有了靠山似的,继续宣读圣旨,依照既定流程结束了大典。 下方那些个观礼之人,个个神色古怪,但没人敢说什么。 方才天上动静都瞧见了,更何况如今中土那就是景炀一家独大,除了长安城集贤院的那帮不怕死的读书人外,谁敢叫刘贼?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传音帕朵儿:“那个酒楼还在不?” 帕朵儿脸上阴霾一扫而过,立时喜笑颜开:“在的,殿下稍等,我就来。” 片刻后,刘景浊已经进了一处酒楼,二十余年的骂名,就是从这处酒楼开始的。 刚坐下要了一壶酒,帕朵儿已经赶到,看样子还顺便换了个衣裳。 可把酒铺伙计吓坏了,“陛……陛下!” 帕朵儿大大方方摆手,“退位了,别再喊我陛下,快给流离王上酒。” 伙计又是一愣:“流……流离王?” 难道方才洒在城中的纸张上的八个字,是真的? 直到帕朵儿转头看了一眼,伙计这才回过神,赶忙去取酒。 刘景浊微笑道:“当了这么些年皇帝,倒是聪明了不少啊?” 帕朵儿咧嘴一笑,“我可终于自由了!也就聪明这一次。” 看起来是真高兴,按照往常肯定不敢坐,但她这会儿大大方方坐在了刘景浊对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真是抱歉,临了临了,又让你名声不保。” 把朵儿摆手道:“殿下这是什么话?当年为了让我抓住高车坐稳皇位,殿下背了骂名,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子虚乌有,我这又算什么?” 曹风气喘吁吁折返回来,双手抻着膝盖,喘息道:“快让她们别追了,这俩畜生是真能跑。” 刘景浊黑脸道:“说谁呢?” 曹风一愣,气笑道:“山主别找茬儿啊!我除了说墨麒麟跟风狸,还能说谁?” 于是刘景浊传音说道:“回来吧,别追了,我安排的。” 曹风一把抢过伙计手里的酒,笑呵呵坐在帕朵儿身边,咋舌道:“女帝妹妹长得也不赖啊!在下曹风,青椋山首席供奉,也是个单身汉。” 帕朵儿礼貌一笑,屁股挪了挪。 曹首席有些尴尬了,只得面不改色的看向刘景浊,问道:“你端着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泼,肯定没憋好屁。” 刘景浊笑盈盈开口:“姬叔……” 还有一个字没说出来,曹风已经差点跪下了。 “山主饶我狗命,我服了,服了还不行吗?” 刘景浊这才作罢,小样儿,曹风四篇,你四把飞剑,我一说一大堆! 帕朵儿神色古怪,心说这位曹首席瞧着境界高深莫测,怎么……跟个流子似的?殿下身边,还真是笼络了一帮奇人啊? 刘景浊这才解释道:“自打我入归墟后,十余年没有新黑锅甩给我,现在要去做点儿什么事情,好像太突兀了,这不,接下来就可以让鱼雁楼转载一篇邸报,我也好办事点儿。” 曹风心说这的确没憋好屁,就是可惜我家女帝妹妹了,长得真俊啊!是大人喜欢的那种俊,饱满。 伙计也懂眼色,已经端来两壶新酒。 刘景浊举起酒壶,歉意道:“你这坏名声怕是要背上几年了。” 没想到帕朵儿反倒是一笑,轻声道:“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坏名声,如此一来,不是愈发让高车百姓觉得,我为了高车委身于殿下么?” 刘景浊笑道:“也是。” 第758章 开始撒网 一封邸报再次将那位“名震天下”的中土刘贼推上风口浪尖,作为最初刊发邸报的洗笔湖,可算是冤枉到了姥姥家了,这真不是洗笔湖想发的啊! 结果鱼雁楼还给了洗笔湖一笔钱,用以转载邸报,注明了出自洗笔湖,但转载速度极快。 这下子,洗笔湖与刘景浊,一样出名了。 朱湖主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如今的鱼雁楼在各处大小渡口、大型城池,都有分号,刊发三日而已,邸报便铺天盖地了。 拒妖岛上,在杜神带领下,收尾之事提前结束,问道宫三人刚刚落地青鸾洲,其余人也已经在返乡路上。 柳初言原本就不打算折返回问道宫,打算直去中土,结果被杜神说了句:“稍微晚一点儿,你这前脚刚刚离开,后脚直奔青椋山,实在是有点儿……起码也先到处逛一逛啊!” 柳初言一听,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结果此时,杨冥昭拿回来了一封邸报。 柳初言拿过邸报一看,脸色立时阴沉了起来,她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放这屁呢?” 邸报上写着,高车女帝退位之时,漫天纸张如飞雪,上写“高车女帝,刘贼禁脔”,之后还有人瞧见退位后的帕朵儿与刘贼在酒楼私会。 杜神淡淡然说道:“要是刘先生真的在高车且见了女帝,你们觉得,他会被人发现?合道都瞒得过,瞒不过中土某座山头儿?” 杨冥昭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刘景浊做事,一直考虑极其周全,走一步看三步都只算是寻常了。 正在此时,有人传音至此,“想去哪儿?先给我滚回来,解释解释刘景浊那封信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逼你嫁人了?” 柳初言破天荒尴尬一笑,心说这下坏菜了。 当年为了不走,扯了个谎,看样子是要付出代价了。 瞧见这封邸报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正打算回乡的破烂山一行人几乎是人手一张了。 新晋护法红酥面色古怪,拿着那封邸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姚放牛更是破口大骂:“这都能又给人算计了,现在是臭上加臭啊!消失已久的刘贼,时隔十数年,再出一臭料。” 他也想不通,这家伙脑子坏了怎么地?这都能被人发现? 倒是徐瑶,淡然开口:“别忘了,他让我们去一趟大月季齐国的松落山。” 他刘景浊发话,肯定是有所求,弄不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呢。 这家伙是越来越不像个剑修,反而像是个谋士了。 葬剑城中,左春树自然也拿到了一封邸报,不过他就比较平淡了。 秋暮云好奇问道:“你不是说要去一趟中土吗?什么时候去?” 左春树笑道:“等他问剑轩辕城之后。” 秋暮云沉默片刻,问道:“你真觉得他会?虽然修为已经算是顶尖了,但跟姬闻鲸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吧?” 左春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了解,不是与其关系多好就行,而是一种感同身受。 他刘景浊时日不多了,有些事情现在不做,日后再有无机会,天知道。 所以即便毫无胜算,左春树也觉得,刘景浊会拼一次。 你刘景浊但凡敢来拼,我左春树便陪着你一块儿疯! 何止这些人,这些年待在拒妖岛的人,就没几个信这屁话的,但骂肯定是要跟着一块儿骂的,十年戍边,骂刘贼也是一份消遣嘛! 但有一处地方,里面的人拿到这邸报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盘坐高处的中年人问道:“是谁做的?” 下方有人答道:“各处分坛都说没做过,看样子就只是一个见不得他的修士,等在那天,羞辱于他。”仟仟尛哾 也有人笑着说道:“二十年来的邸报消息,一半不是我们做的,都是些跟在后边儿蹭油水的家伙,毕竟邸报山头儿,骂一句刘景浊便能大红大紫,说不定是某处山头儿为了提高邸报销量,故意找的鱼雁楼。” 高处中年人沉声道:“消息不是说,青椋山有意吞并鱼雁楼吗?” 下方有人点头道:“确实如此,这么看来,像是鱼雁楼的反击?” 青椋山上自然也得到了那封邸报,只不过刑寒藻看到之后就笑了起来,因为鱼雁楼反应实在是太迅速了,就像是早就设计好的。 袁塑成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是山主自己做的吧?” 刑寒藻点头道:“肯定是,但外界流传的消息,是山主恢复皇室身份后,青椋山在皇室支持下想要吞并鱼雁楼。要是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事儿就是鱼雁楼做的。” 袁塑成一叹:“寒藻比我更适合当开阖峰主。” 刑寒藻摇头道:“也不是,只是见得多了,很容易就猜得到。咱们山主做事,喜欢丢出几个模糊信息,让别人去猜。人都一样,结合前后去猜,猜到了,自然觉得是对的。” 可惜他们不知道,山主给的答案就是他们猜到的答案。 ………… 浮屠洲西去三十万里,广袤海上,一头墨麒麟拉着画舫,于海上疾驰。 船头甲板,刘景浊也在看邸报,颇为满意。要是所料不差,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鱼雁楼做生意了。 同在甲板的霜月可就脸色不太好了,寻常人看来,这事儿是洗笔湖背锅,但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会觉得这是鱼雁楼一手操纵的事情。 至于乔青鱼,只是瞧着霜月脸色不好看,至于发生了什么,她是真不明白。此行去往斗寒洲,就是学着怎么当楼主。 果然,霜月板着脸问道:“鱼雁楼归属于青椋山了,有你这么坑自家堂口的吗?以后你在拒妖岛的那些追随者,不得掀翻了鱼雁楼?” 刘景浊却是说道:“你坑我少吗?拿着贵宾令牌,给我打个二十折?” 别人寄信五枚五铢钱,我这个贵宾,去你鱼雁楼就是一枚泉儿,拿我当猪宰就不是坑我了? 霜月白眼不止,“多少年了,还揪着不放?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吗?喜欢翻旧账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男人!”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要是不翻,有些人会觉得我忘了。” 说归说,但刘景浊还是传音一句:“原本打算带你们一块儿走的,看起来现在是不行了,到鹿尾渡后,你跟乔青鱼自行北上,我们先走。再演一场戏,大致就是青椋山首席供奉,重伤鱼雁北楼首席。然后由你北楼再次刊发邸报,霜月楼主亲自执笔。” 做戏要做全套的。 霜月皱眉道:“你要公开部分青椋山实力?” 刘景浊点头道:“现在藏着没什么意思了,得有点儿仗势欺人的意思。” 要做什么事,起码得让看客觉得合理。鱼雁楼大肆转载对青椋山主不利的邸报,外界又传言青椋山欲吞并鱼雁楼,此时曹风重伤霜月,鱼雁楼在刊邸报,这不就结下梁子了? 到那时候,观望之人总是笃定鱼雁楼是可以做一做生意的了。 更何况,刘景浊本就觉得,济水之畔的青鱼,可能是很早之前的一笔生意。 顾衣珏还嫌自个儿没事做,他能闲着就怪了。 十几年前搭建的那艘船,一旦开始撒网,就不会没有收获的。 孟休不见了,躲去了什么地方难以寻觅,那就一样一样来,先来揭开这个存世数千年的搅屎棍势力的面纱。 夜里,白小豆跟姜柚还是喜欢睡在一块儿,即便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还能躺在一张床上,夜里聊到大半夜才休息,有时候甚至都不睡觉。 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睡觉就不是个必然的事情了。但刘景浊很好奇,她们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说? 走时就带着的两件衣裳,刘景浊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先给她们。 轻轻敲了敲门,姜柚嗖一声就来了,开门之后,笑嘻嘻问道:“师父这么晚了,找我们有事?” 刘景浊迈步进去,坐下之后,取出了宁琼做的衣裳。 “柚儿戴孝,委屈了,当时我没法子让你置身事外。” 姜柚赶忙摇头,“怎么会委屈,老爷子很好,再说我顶着公主头衔儿,又是师父的徒弟,有什么好委屈的?”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明日起,不用穿白衣了,三个月已经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做的,你喜欢的样式。” 说完之后,刘景浊又看向白小豆,轻声道:“谁说长大了就不能穿粉衣了?这点你该学学柚儿,我穿什么,与他人何干?” 白小豆给刘景浊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师父,我想戴够三年孝。” 刘景浊笑着扯了扯自己白衣,说道:“孝我戴在身上,你们戴在心中即可,都不是小孩子了,记得白猿走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白小豆低着头,呢喃道:“人这一生中会碰见许多个离别,越长大只会越多。有些离别会有重逢之日,有些离别,只此一面,就再也见不着了。每一次离别,都该高举双手使劲儿挥舞,即使有些离别,注定没有重逢之日。” 也许这样,在往后的某个漫长夜晚,我们不会觉得那么遗憾。 「这个月更新时间会不太稳定,但肯定会更的。」 第759章 问件事 鹿尾渡口,一行人分成了三队人马,北上的也就剩下师徒四人了。 刘景浊依旧不背剑,也就楚廉知道,师父根本就没带着独木舟。 这或许是刘景浊头一次远游不带剑了。 一行四人很快就落在就游江国境内,不见故人,算什么故地重游? 游江国新东岳起了个月华山的名字,山君府就叫做月华宫,前些年还有过路修士嗤笑,说小小兔子精而已,胆敢独占月华?真是不知所谓! 师徒四人登山,师父与大师姐并肩,姜柚与楚廉跟在身后。 楚廉问了句:“赵长生的右臂就是因为这山君而断的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是樊江月的弟弟所斩,后来赵长生被丢在曲州城,被巢木矩的几张烧饼续了命,要不然都等不到我去。那时候,你大师姐才这么点儿。” 说最后一句话时,是按着自个儿腰说的。 楚廉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赵长生说,那时候的师父话很多,也愿意多说。”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话少了,寻常都不太听得到师父讲道理了。 在白小豆的幼年,姜柚的少年,听了不少刘景浊的大道理,但好像长大之后,即便久别重逢,师父也不太会说什么道理了。 早先白小豆跟姜柚都疑惑,还是周放说了句:“该学的年幼时都学完了,长大了是怎么个活法儿,当师父的当然在意,但不能强扭,更多是会遂你们的心意。” 反观楚廉,就没听过多少道理了,更多是师父在做,他在看。 所以楚廉始终觉得自己资质差,所以师父不愿多说,他只能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结果练剑是越练越拙,到现在他都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练得还是不是剑了。 山上还是信众极多,登山路上,偶尔瞧见一些石头缝隙,也被树枝别满了。 各地好像都有这个习俗,给山神老爷“撑腰”,据说能治家人腰病。 小兔子还是小兔子,这么些年就没见长大,还是喜欢坐在山巅,趟云海。 就连来人了她都没能发现。 刘景浊喊道:“月烛?” 山神娘娘猛地转头,看了一眼,立即喜笑颜开。 “长生小哥哥传信说你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哎!呀?小豆子长这么大了?姜柚还是这么漂亮?哎、这个年轻人是谁?” 一个坐上太师椅都需要踮起脚活着蹦一蹦的小丫头,一副大人语气,有点儿怪啊! 刘景浊微笑道:“新收的弟子,叫楚廉。” 楚廉微微抱拳,“见过月烛山君。” 小姑娘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穷,没红包。” 白小豆往山下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师父,一个登楼,好像来者不善,估计是那个褚世悟了。” 小姑娘瞪大眼珠子,气冲冲道:“放心放心,他不敢在我这里乱来的,我可凶。” 白小豆笑道:“就怕他不乱来。”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盯着吧,要是真乱来,你想与他交手也不是不行。” 白小豆咧嘴一笑,“好!” 炼虚剑修,又能比一个寻常登楼差到哪里去? 山下月华镇里,的的确确来了两个人,乱砚山主褚世悟,以及如今都是太后的妇人。 垂帘听政二十年,美妇人倒是没多老,还是当年模样。 她皱着眉头,沉声道:“师父,人家没主动找咱们,咱们非要去触这个霉头吗?” 褚世悟摇头道:“现在的刘景浊已经不是我们想躲就能躲开的了。” 名声虽然依旧烂,但仅限于在如今的二流山头儿之下,以及没去过拒妖岛修士与凡人之间。 只十年而已,有没有那方印章,他都已经是众多修士眼中独一无二的人皇了。 褚世悟说道:“我听一个去了拒妖岛的人说,刘景浊厉害的不是他在妖族面前合道之下全无敌,而是瞧不上他的人特别多,但只要他开口,不帮忙的人特别少。” 很多人觉得,是刘景浊朝着姬闻鲸那一跪收买了戍边人的心。 可事实上,真要说收买人心,其实是刮风下雨都会去酒铺附近蹲上一两个时辰,是一个人站在海上,妖族不敢近他三千里。 那位太后皱着眉头,“咱们没跟他结什么梁子吧?” 褚世悟点头道:“咱们是没结。” 可我师兄师父结了。 他叹息道:“暂时先不登山,等人下山吧。” 山巅处,就跟走亲戚似的,来了总要吃顿饭吧?结果还得辣子鸡自个儿做饭,下了一顿面,就着咸菜吃。 饭桌上,刘景浊问道:“见过白寒了吗?” 月烛眼珠子转了几圈,之后干笑一声,点头道:“上次她路过,是来过,就知道你会看出来。” 刘景浊又问:“怎么想的?” 月烛想了想,嘟囔道:“我也不晓得,月宫广而寒,我跟那只蛤蟆不一样,我怕冷。” 刘景浊笑了笑,又问一句:“什么时候醒来的?” 月烛说道:“就是白寒来的时候,给我冻得醒来了。” 刘景浊就盯着月烛,小姑娘吸溜一口面,嘟囔道:“其实那个砍树的家伙也来过,但我不太想回去。” 砍树的家伙? 刘景浊好奇问道:“传说有许多种,我倒也好奇,哪个是真的?” 月烛嘿嘿一笑,说道:“广寒之上,青女是主人,素娥是蛤蟆,传说与劳什子仙子相会肯定是假的,谁闲着没事儿找蛤蟆谈情说爱啊?” 白小豆与姜柚对视一眼,心说这在说什么啊? 倒是楚廉,埋头吃饭,食不言也不听。 刘景浊笑着摇头:“你倒是够损的。” 月烛嘿嘿一笑,说道:“也没有妻子私通帝孙之事,那就不是一个人。其实就是冒犯天帝,被罚去砍树,一砍就是一万年,我也捣药万年。直到天庭倾倒时,他战死月宫,才算解脱。” 此天帝,与刘景浊见过的天帝就不是一个人了。 刘景浊问了句:“我要是问你他是谁,你肯定不会说吧?” 月烛一愣,“他说他见过你啊!” 刘景浊也是一愣,立马于脑海之中翻找起来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物,可想了许久,还是没什么头绪。 “什么时候见的?” “他好像是说,天下大会。但他人在啥地方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肯定说。” 刘景浊又想了想,可还是想不到。 姜柚嘟囔道:“能不能说明白点,不要打哑谜,听不明白。” 也没啥好隐瞒的,刘景浊便说道:“白寒是青女转世,月宫之主,执掌霜雪。这位月烛山君,给自个儿起这么大名字都没事,定然不是凡人了。” 白小豆瞪大了眼珠子,问道:“捣药的兔子啊?” 月烛嘿嘿一笑,“虚名,都是虚名。” 姜柚又问:“那砍树的跟蛤蟆又是谁?” 刘景浊笑道:“就是传说之中砍月宫桂树的樵夫,还有偷了仙药奔月的仙子。” 月烛补充道:“仙子登月之后就成了一只蛤蟆了,不不不,蟾蜍。” 好像也差不多哈? 白小豆嘟囔道:“一窝子神灵转世,光我知道的就第三个了。”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你见过的最厉害的,要管你叫大姐呢。 一顿饭吃完,临下山前,刘景浊说了句:“玉竹洲那边或许会出点儿事,你这两年小心点。” 月烛点了点头,也说了句:“你们不要告诉长生小哥哥啊!我怕吓到他。” 刘景浊心说即便告诉他,他也多半不会信。 刘景浊忽然一句:“哦对了,樊志杲呢?” 月烛答道:“被樊江月打杀了,因为……樊志杲弑母。” 刘景浊叹息一声,摆手道:“回去吧,山下事不用管。”qQxδnew 但樊志杲的魂魄并未到酆都罗山,让乔坤帮忙查过了。 落地之时,刚刚好一封邸报传到褚世悟手中。 标题大字是刘贼又作恶,下方则是一句,青椋山首席供奉曹风,合道剑修,重伤鱼雁楼前副楼主。 褚世悟苦笑一声,朝着刘景浊抱拳,沉声道:“上次一见,十五六年而已,刘山主已经成了站在这九洲风口浪尖的人了。” 刘景浊微笑道:“我与令师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褚山主不必如此的。” 褚世悟无奈道:“还请刘山主指一条明路,我需要做什么,怎么做?请万象湖回来归还剑神山,还是怎样?” 刘景浊摆了摆手,笑道:“不必,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的补偿合情合理。” 姜柚传音白小豆,问道:“桃子,师父是不是已经用大阵笼罩此地了?” 白小豆嘴角一挑,“还不错嘛!这都看得出来?” 姜柚扭头看了看楚廉,还是这大呆瓜好,什么都不想。 果然,褚世悟叹息一声,说道:“那刘山主这吓人大阵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淡然道:“没意思,就是有句话想先问问皇后娘娘,哦不,现在是太后娘娘了。等太后娘娘说了答案,再问问褚山主知不知道。” 那位贵为太后的美妇人,此时浑身剧烈颤抖,因为她的师父,眼神比刘景浊更加冰冷。 刘景浊笑问道:“太后,樊志杲呢?他的肉身哪儿买来的,怎么买的?” 褚世悟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找死的!” 第761章 我一直记着,可你忘了 楼翠山吃下丹药之后,运转灵气调息片刻,总算是能动弹了。 “那小子对我怨念太大了,得亏青萝尚未返乡,否则定要遭殃的。” 刘景浊笑道:“快了,拒妖岛的事情已经完了,她最迟年末就会返回吧。” 楼翠山又看了一眼刘景浊,问道:“你……真没事?” 境界太低,但岁数不小,那一脸假笑可瞒不住人。 刘景浊摇头道:“真没事,行了,我要赶路了,日后有机会去造化喝酒。” 楼翠山抱拳道:“楼某静待。” 说完之后便按住楚廉,轻声道:“走吧,这趟在神鹿洲不多待,咱们一路北上,到了斗寒洲再走江湖。” 可楚廉还是问了句:“师父……真的没事?” 刘景浊笑道:“这能有什么事?我以雷霆淬体伤得都比这个重。别多想,只是有人在挑衅我。” 走下山丘之后,白小豆却说想去一趟姻缘铺。 刘景浊便也点了点头,去瞧瞧就瞧瞧,没啥大不了的,反正也快。 一个人时,白小豆不太喜欢故地重游,只有跟刘景浊在一块儿,她才会想去瞧瞧年幼时过路之处。 万里路程,浅聊几句就到了。 二十多年前被刘景浊刻下姻缘铺的石碑,如今已经是一地名胜了。 这些年来,此地慢慢有了人烟,许是因为沿着官道,十几年光景便凭空起了一座小镇。 石碑边上多了一棵桃树,只是从未结果。树枝上栓满了红绳子,还有许多木牌悬挂,大多都是拴在红绳上的。至于木牌,很多都是一面写着男子名字,一面写着女子名字。 姜柚倒是瞧见了两面名字都像女子的,她拍了拍楚廉肩膀,叹息道:“现在娶个媳妇儿可真不容易。” 楚廉真顾不上与她开玩笑,只是点了点头。 “问缘解厄,牵线搭桥,贫道都行。” 刘景浊猛地转头,当即瞧见个黑衣道士。 道士倒是瞧着寻常,并无灵气涌动。 刘景浊传音白小豆:“用你师娘教的瞳术,瞧一瞧。” 白小豆答复道:“我看过了,就是个寻常道士。” 刘景浊摇头一笑,心说确实有些草木皆兵了。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直接北上,到了斗寒洲就可以慢悠悠些了。” 白小豆却忽然问了句:“师父有意让孟九羌进北楼对吗?” 刘景浊一笑,点头道:“是的。” 转身欲走,后方忽的有人声传来:“这位公子,留步。” 刘景浊便转过头,看了道士一眼,随后问道:“有事?” 道士笑盈盈说道:“贫道走南闯北,见人不少,见阁下一身帝王之气,却是印堂发黑,看样子,有大劫啊!” 姜柚干脆拉着楚廉买了个西瓜,师弟掏钱。 这才有意思嘛!就跟当年遇上那个苏崮时一样,青松一画师? 刘景浊笑问道:“帝王之气?我一个山野匹夫,读了半本圣贤书,练了半截儿剑,哪儿来的帝王之气?不过道长这句有大劫,说得很对。” 道士哈哈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黄三角,是叠成三角的符箓。 “有此符箓,可化解劫难。” 刘景笑了笑,伸手去拿符箓,同时说道:“多谢道长了。” 结果道士笑着缩回手,“嘛呢?黄纸朱砂不要钱啊?三两银子请走符箓,保你无虞。” 姜柚冷笑一声:“三两?你抢钱呢?” 身边三个年轻人都背着剑,道士下意识退后两步,干笑一声:“一两也成。” 刘景浊朝着姜柚摆了摆手,又在袖中取出碎银子,掂量了一番,应该有个三两。 “那就三两,多谢道长了,不过这符箓要怎么用?” 道士双手接过银子,满脸堆笑:“用时自会起效,公子不必担心。” 走出小镇,一行人重回画舫,姜柚撇着嘴说道:“三两银子啊!风泉镇一亩地才多少钱?师父钱是真多。” 符箓大宗师买寻常符箓,真是开了眼了。 刘景浊却只是收起符箓,笑道:“万一是个高人呢?” 白小豆笑道:“比师父还高人的,恐怕不多了吧?” 其实刘景浊只是一时兴起,偶尔率性罢了。虽说欠了一屁股债,但也不是省三两银子就能还清的。 画舫一路北上,路过那座墨漯王朝时,刘景浊始终站在甲板前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偌大墨漯,一路看过,居然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耕地?有些地方地方刘景浊是去过的,当年何等肥沃的田地,如今却杂草丛生,荒芜不堪。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下去走走,你们想去也可以。” 说完就跳了下去,落在一处村庄。 架在半山腰的村子,黄昏时本该是炊烟四起,可这里没有。 村子里最亮堂的地方,就是最高处也是最大的教祖庙。 刘景浊远远看着,篝火亮光之下,一村子百余人虔诚跪拜。 大约过去小半个时辰,老百姓先后散场回家,天已经黑透了,才借着烛光做饭。 还是一样,饭前跪在米缸前跪拜一番,饭后又是一番跪拜。 三个徒弟没敢打扰师父,但这荒唐一幕确实就在眼前。 楚廉却说了句:“要是真的只是跪拜就可以不劳而获,吃得饱穿得暖,又何尝不是个太平盛世?” 刚说完就给姜柚抬手一巴掌,扇得楚廉脑袋发懵。 不过姜柚没解释什么,楚廉当然也没敢问。 姜柚这个动不动就打人的脾气,楚廉在竺束口中是听到了不少。按照姜柚的性子,能动手绝不吵吵。 跟着刘景浊继续北上,大约走了百余里,在一处小镇,刘景浊停了下来。 等三个年轻人赶上时,刚好瞧见一位中年人迈步进了一处院子。院门大开,看样子一家人都在恭候明使。仟仟尛哾 院中跪在最前方的,是个白发老者。明使进门之后,老者磕头不止,一口一个多谢明使赐福。 那位明使倒也谦逊,只是笑着说道:“此乃我分内之事,人都准备好了?” 老人点头不止,“在屋里呢,明使请吧。” 姜柚跟楚廉瞧不见屋中是什么,但白小豆看得见。她皱着眉头,一步跃起追上刘景浊,沉声道:“师父,不管吗?”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救下了她,她又能何去何从?难道青椋山收容的了所有受苦之人吗?” 白小豆又看了一眼刘景浊,张了张嘴,可最终也没说话,只是一个瞬身去往那处小院,闯进屋子里,一脚将那明使踹出,也解开了被绑在床上的少女。 姜柚见状,立刻跟了上去,一拳便砸死了那明使。 原本以为会是个一家人抱头痛哭的场面,可没想到,白发老人颤抖着手臂,抄起锄头,直愣愣朝着姜柚砸去。 楚廉一把抓住锄头柄,冷声道:“还分不分点儿是非黑白了?这畜生要欺负屋里姑娘……” “你才是畜生!明使是在赐福,我孙女儿为教祖献身,我一家子得福报。你这哪里冒出来的孽障?杀我明使,就不怕教祖降罪吗?来人啊!乡亲们,有人杀了咱们的明使啊!” 刘景浊远远看着,预料之中的局面,就跟当年在赤眉城一样。 不一会儿,镇子了的人全聚集到了此处,院中就剩下师姐弟三人,还有……被白小豆救了身子,却没救来失望魂魄的姑娘。 三张嘴与几百张嘴,差距悬殊,很快三人声音就被淹没。 但白小豆也好,又或是姜柚与楚廉,就是不断回骂,即便没人听,也在骂。 直到楚廉皱着眉头一步跃出,举剑砍烂教祖庙,这些百姓才终于散去,涌去庙宇残垣断壁之前,哭成一团。 白小豆率先返回,脸色不太好,看了看刘景浊,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楚廉根本不敢看,也不敢说。 可姜柚不管那么多,回来之后便质问:“师父为什么不出手?难道师父也救不下她吗?” 桃花眼忽然间泪水汪汪,“总这样怎么行?我忍了很久了!从瘦篙洲开始就在忍,我的师父是不会看着这种事情不管不救的!小时候教我的道理我照做了,怎么教我的人做不到了?”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沙哑答复:“救这一时又有什么用?” 姜柚还是没憋住眼泪,这是自打离洲没敲开门那次之后,哭得最惨的一次。 姑娘心疼自己的师父。 姜柚哽咽着说道:“在柳眠镇里,有人告诉我,我们的每一次举手之劳,都是在为这人世间某座破屋添砖加瓦,善意是会传染的,你我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年深日久,咱们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我有广厦万千!” 说着,姑娘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青年人,质问道:“你说这不是想当然的事,只要足够想做就一定做得到。我一直记着,可你忘了!” 白小豆弯腰拉起姜柚,轻声道:“别说了。” 姜柚抹了一把脸,轻轻推开白小豆,摇头道:“明明知道师娘在十万大山,明明花个几天时间就能到,可你就是不去!回山之后跟谁发火呢?你不在的时候谁没为着自己的家出力气?美道姑是不对,可你至于那么伤她的心吗?想杀人下不去狠手,不杀又觉得憋屈,你想怎么样嘛?” 白小豆冷声道:“姜柚!” 姜柚以手背擦干净眼泪,哽咽道:“我不去了,我要去十万大山找师娘!” 说完之后,居然丢下山水桥,喊了一声阿狸就要走。 可刘景浊率先化作剑光,已然朝北远遁而去。 云海之上,白衣青年呢喃道:“在吗?” 无人应答。 第762章 自问(一) 姜柚哭得更惨了,只好回头捡起山水桥,又仔细擦了擦,然后说道:“怎么这样啊?这样都不骂我!自己还先跑了。” 白小豆走过去抱住姜柚,轻声道:“别哭了,让楚廉笑话。” 姜柚噘着嘴:“他敢!” 好不容易将姜柚带回画舫,可她还是哭个不行,看样子是真的憋了好久了。 其实打从在赤眉城里,姜柚就感觉到了,师父有一瞬间是想屠城的,但忍住了。那时起她就想说什么,但是不敢说。 后来到了束柳国,一顿炒田螺后,好像又好了,但在白水洞天又是那样,想杀了那几个人,最后又忍了。 返回中土之后,一直在强撑,直到正月十五回了山也没好多少。 姜柚最气的就是南宫妙妙那次,她看着美道姑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生气,断就断,至于那么伤她的心吗? 再就是带着楚廉跟刑寒藻的那趟出门,他就是奔着杀人去的,结果还是没下去手。 越想越气,姜柚哽咽着问道:“要是以前,肯定不会说救了又怎样的,而是救了再说!我知道这些年他做了许多违心事,心里千疮百孔的,可总这样怎么行啊?你就不气吗?看着咱们的师父变成这样?” 白小豆沉默片刻,开口道:“气,但那是养我长大的师父,我说不出口。” 此时楚廉冷不丁插了一句嘴,“师姐,师父是讲道理多,还是以身作则多?” 姜柚板着脸说道:“当然是以身作则……” 一句话没说完,姜柚忽然转过了弯儿。 这傻小子偶然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她。 于是姜柚止住哭泣,沉声道:“小时候他给我们以身作则,现在换我们了!” 白小豆无奈一笑,说道:“可咱们找不着师父了,墨麒麟说师父一路御剑北上,看样子是要跨海去往斗寒洲,赶在咱们前面了。” 此时楚廉又是一句:“斗寒洲有什么最能让师父安心的地方吗?姚宗主的破烂山?还是……” 白小豆与姜柚同时开口:“三字塔?” 顿了顿,白小豆又摇头道:“不,咱们不去找师父,直去凌春王朝,师父一定会反过来找咱们的。” ………… 别处盛夏,斗寒陡寒。 南境不至于漫天飞雪,但想穿着单薄是不行的,起码得三层。 太阳照得上的地方其实也会热,但一旦到了阴凉处,一下子就会觉得后背发凉。 有人御剑一月方到此地,落地之时头发凌乱,已经是满脸胡须了。 他也没想着刮一下胡须,只是走去就近坊市,打了一把刀,挎着往西北去。 初雪城在斗寒洲中部偏北,但从刘景浊的方向去看,是在西北。 赶去雨牛渡口,买了一张西去船票,不是天地字号,而是一张黄字号的坐票,需要坐个一天两夜,东去五万里。 让刘景浊消失一段时间,让刘赤亭来走走江湖。 黄字号船舱,往往最嘈杂,往往最拥挤。 刘景浊座位靠着中间走廊,时不时就听见有人喊道:“来来来抬一抬脚昂。” 时不时有人起身去往船舱衔接处,点上一袋烟,开始吞云吐雾。 刘景浊也没憋住,也去了那处拥挤地方,点了一锅烟。 不一会儿,此处节点就烟雾缭绕了。 一锅烟后,刘景浊折返回去,此时也到了一处小渡口,坐在一边的人拿着大包小包下船,但很快就又有人上船。 新来的同座之人,是个灵台境界的小姑娘,背着大包袱,里边儿满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样子是搭乘渡船,四处摆摊儿买东西挣钱的。 十五六的小姑娘,坐下之后就翻出来个油纸包,里边儿装着一包酱驴肉,闻着可香。 对面坐的一个穿着干净的青年人赶忙取出个橘子开始剥皮儿。 很快就到了夜里,右边的小姑娘眼皮子直打架,到底还是没打过困意,脑袋一沉就歪在了刘景浊肩上。 素不相识,但不缺个肩膀帮人撑着脑袋。 倒是对面青年,翻出来了一本书,借着微弱亮光开始翻书。 刘景浊看得真切,那是一本苏子词集。 刘景浊便问了句:“看到什么地方了?” 青年人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把书递给刘景浊,说道:“减字木兰花。” 刘景浊摆了摆手,笑道:“我都倒背如流了,九岁就有一本,现在都快五十了。” 青年笑了笑,说道:“大哥这一脸胡子,拿着酒葫芦挎着刀,真是看不出来。” 刘景浊也是一笑:“人总要有些爱好的,这就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仔细想一想,其实刘景浊还真没有真正喜欢的事情,什么都喜欢,但都不是钟爱独爱。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青年人也困意上头,沉沉睡了过去。 夜里船舱,除了船外风驰声音,也就是大小不一高低有别的鼾声了。 嘈杂,但刘景浊反倒是觉得静。 次日清晨,渡船再次停靠,身边小姑娘与对面青年都下了船,这次边上换成了一位美貌女子,穿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对面的,则是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刘景浊伸手取酒壶,不小心碰到身边女子,都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便瞧见一个嫌弃眼神。 那就干脆不道歉了。 入夜之后,女子便从座位上起来,晃着腰肢,走来又走去,时不时不小心摔一跤,春光乍泄。qQxδnew 等到刘景浊下船时,那女子也下船了,但已经不是一个人。 人间可真乐呵。 离开渡口之后,很快就走上了小国官道,有马帮夜行。 天明之时,刘景浊坐进去一处茶铺,随便要了张薄饼。 隔壁桌坐着两男两女,都是炼气士,男子境界高些,已经是金丹,两个女子却只是凝神境界。 年纪略大的女子说道:“这趟出门走得太远了,除了那只野鬼之后,我跟师妹就要回家了。” 对坐男子点头道:“也行,好在是收获颇丰,薛姑娘足够买上一枚上品灵丹了。” 女子微笑道:“还要多谢陆师兄帮忙,否则这两枚泉儿,我不知道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男子摆手道:“哪里话?杖曲山跟木圣园,本就是兄弟门派,我们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 木圣园? 薛障还在海上城楼,算是换了一种活法儿。 但木圣园,已经没落到不成样子了。 刘景浊赶去前方,化作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在路边儿支起了摊子,兜售丹药符箓。 符箓居多,都是自己画的,但丹药却只一瓶,是养魂丹,当年裴捣亲手炼制,刘景浊吃剩下的一枚。 很快,那四人赶了上来,年纪小一些的女子一眼就看见了养魂丹,一下子走不动了。 女子走到刘景浊面前,问道:“老前辈,你这丹药,怎么卖啊?” 刘景浊竖起一根手指,笑呵呵说道:“一枚泉儿。” 女子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不如去抢!鱼雁楼上品灵丹才卖一枚泉儿,人家的保真,你这保真吗?” 刘景浊只淡淡然一句:“不保,爱买不买,不买就走开,别耽误我老头子做生意。” 年纪大些的女子走过拉住岁数小的女子,冲着刘景浊一笑,问道:“老前辈,一枚五铢钱卖不卖?” 刘景浊呵呵一笑,摆手不止,“哪儿凉快待哪儿去,老头子我要不是手头紧,根本就不卖,最便宜五枚五铢钱。” 女子笑了笑,指着一张五雷镇鬼符,问道:“五枚五铢钱,搭上三张符箓,能行不?” 刘景浊还是摆手,都不搭理她。 女子倒也果决,拉起师妹就走。 刘景浊见状,赶忙喊道:“卖了卖了,这丫头,真会砍价。” 四人到底是境界太低,根本看不出来,这符箓是三张仙符,丹药是一枚仙丹。别说五枚五铢钱,五枚泉儿都买不来。 之后刘景浊便隐匿身形,跟在四人身后。 跟了一段儿才知道,原来是奔着几百里外一处山头儿去的,山上有鬼修占山为王,他们是奔着打杀鬼修抄家去的。 许多小山头儿,没有产业,来钱法子就是这样。 境界高的打不过,只能挑一些名声不好,境界不算高的妖魔鬼怪去斩妖除魔,之后卖了所得之物,换取钱财。 有刘景浊亲手画的三张符箓,即便是个炼虚境界的老鬼也不在话下,但刘景浊还是跟着。 因为冥冥之中,刘景浊感觉到了,那姓薛的女子,似乎是薛障的血脉后代。 刘景浊之所以跟着,是他始终认为,打杀鬼修之后,那两个杖曲山男子,定会来一场抢夺,因为女子手中,还会剩下两道威力无匹的符箓。 一直跟到次日夜晚,四人登山。 山中鬼修,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为害此地十数年,可惜小国官府,无力降妖除魔。 一切过于顺遂,女子祭出镇鬼符,仙符之下,神游鬼修当即魂飞魄散,都没来得及多出手。 刘景浊都已经准备好了飞剑,却见四人搜刮完毕之后,两个男子将所得之物尽数递给了两个女子。 岁数大些的男子笑着说道:“薛姑娘,不必这么防着我的,拒妖传我看了,八百年前薛前辈战死归墟,那是我吾辈楷模,这点儿东西你们拿走吧,木圣园这些年也不容易。看来那位老前辈定然是一位大前辈了,符箓你们收好,丹药更要收好,赶紧回去。” 他忽然化作剑光,折返回去两万里,很快就寻到了之前船上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但此时女子穿的朴素。 正好就瞧见那女子靠在一同下船的男子身上,嘟囔道:“别生气了,你先惹我生气了,我故意摔跤气你的嘛!” 男子瞪眼道:“你晓得船上多少双色眯眯的眼睛吗?” 有人突然一口血溢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以大恶意先入为主了。” 第764章 自问(三) 岁至七月,又是一年秋。 两个姑娘带着师弟,终究还是没有先去凌春王朝,而是先回了初雪城。 城里有自家宅子,也从未外租,就是蜘蛛网多了些。 好不容易打扫完毕,楚廉下厨做了一锅疙瘩汤,真是疙瘩汤,拳头大的疙瘩。 乔峥笠走进院子,被硬塞了一碗,结果看了半天,也只能当成馒头吃。 这位栖客山的山长叹息一声,呢喃道:“早知道就开一门煮饭课程了。” 白小豆赶忙说道:“山长,书上说君子远庖厨。”仟韆仦哾 乔峥笠笑道:“把君子改成懒人合适些。” 实在是吃不下去,乔峥笠便说道:“你们的师父,距离初雪城还有十万里,两个月走了十万里,是真的快。” 姜柚低着头,轻声道:“我师父好些了没有?” 乔峥笠笑道:“瞧瞧不就知道了?” 说罢,随手化雪为水挥洒至半空中,有一幅画面凭空出现。 画面中,有个邋里邋遢的青年人拎着鞭子,却死活没法儿让毛驴儿前进半步。 青年骂骂咧咧:“你他娘的,老子没给你吃草?难不成你要吃肉不行?再不动我给你做成火烧信不信?” 结果毛驴干脆趴在原地,看样子是死活不愿动了。 姜柚跟白小豆神色古怪,这……不像自个儿的师父啊! 吓得姜柚赶忙问了句:“难道是我话太重了,我师父……魔障了?” 白小豆打断姜柚:“呸呸呸!乌鸦嘴。” 倒是楚廉,问道:“乔先生,这不是现在的画面吧?” 乔峥笠点了点头:“不是,你们的师父被封印记忆,这个不是秘密了,他泥丸宫中有一道佛印,本就能遮掩气机,再加上有杨前辈的玉佩在身,他要是不想被人发现,谁也找不到他。我这还是借助九洲天道弄来的画面。这两月来,他的大概经历。” 画面中,直到刘景浊割了一大捆草,毛驴吃了一顿饱,这才愿意起身。 刘景浊大骂一句:“贼牲口,早晚给你炖了。” 可惜毛驴听不懂。 画面速度开始变快,刘景浊一路算是游山玩水了,没个正形儿。居然还跑去人家菜园子里偷萝卜,还被人发现了,只能仓皇逃窜,嫌弃毛驴太慢,居然单手举起毛驴,撒丫子狂奔。 菜园主人瞧见这一幕,都愣住了,还敢追? 之后又见他买了一身换洗衣裳,终于脱下麻衣去河边洗,可不一会儿,水变黑了,衣裳变白了。 姜柚一脸不敢置信,我师父怎么这么埋汰? 最重要的是,师父向来觉得岁数上来了,就不能打扮得跟个孩子似的,可他现在居然半披着头发,瞧着一点儿也不稳重。 画面中,刘景浊到了某处茶铺,坐着吃饭,隔壁桌聊着人家的,也不晓得说到了什么,他起身冷不丁就给了隔壁妇人一巴掌,随后骑上毛驴就跑,饭钱也没给。 白小豆神色古怪,心说这还是我师父吗? 白小豆问道:“他打人家干什么?” 乔峥笠笑着说道:“隔壁桌的妇人说,自家公爹是个老不死的,七十好几了还不死,尽糟蹋人。她干脆把老人睡的炕砸塌了半边儿,没塌的地方睡觉,塌了的地方老人一侧身就能拉屎拉尿。” 楚廉冷声道:“打得轻了。” 画面速度极快,刘景浊好像释放天性一样,许多事情做出来,三个徒弟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师父做的。但又很多事,他们又觉得就是师父该做的。 如路过一处小村庄,明明过河就能去田里,可水流过于湍急,村民只能绕出去几里地到水流平缓的地方过河。 于是刘景浊提着杀人刀砍了木头,花了好几天,纯纯用手搭了一座桥。 第一天,村民只是看热闹,结果一觉醒来,那个邋里邋遢的外乡人已经摞起来一大堆木头。这天开始,村里的老人来帮忙了,有人家把挂在房梁上舍不得吃的腊肉取了下来,一顿藜蒿炒腊肉。 到这里,姜柚看了一眼白小豆。 白小豆气笑道:“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们吃肉了?” 画面之中,胡子拉碴的青年人笑个不停。 到了第三天,帮忙的人很多了,年轻人也开始搭手。 到了第四天,小桥已经稳稳当当架在河面。 结果画面一转,刘景浊看着当街一个文弱书生被欺负,却没有半点儿行侠仗义的意思。 乔峥笠看向三个年轻人,见他们都没什么别样神色,便冲着姜柚发问:“这会儿怎么不怪他?” 姜柚摇头道:“神鹿洲那次,我们要是没去,他肯定还是会去的,这点我从未怀疑。” 顿了顿,姜柚低声道:“我气的是我的师父迟疑了,他在怀疑自己能不能救下那个姑娘。在离洲的时候,他从不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的,因为他说过,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乔峥笠这才笑道:“那个男子文采极好,他给有夫之妇写些露骨文章,给人家男人发现了,所以被当街打死了。” 画面之中,男子已经一动不动,此时衙役来了。 然后那个说不用灵气的家伙,挥手布设阴云天雷,自个儿化作神灵模样,冲着衙役说道:“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好管的?” 白小豆咧嘴一笑,“师父好像……很洒脱?” 希望不是一时洒脱。 乔峥笠微笑道:“刘景浊从军前本就是很洒脱的人,后来在青椋山,重新做回了年幼时的自己。但青椋山覆灭,方葱死后,他就一天比一天不洒脱了。”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真把自己当做几十岁的老人,可他忘了他是个炼气士,如今寿元至少有几千岁的。 楚廉总是能一针见血问出关键问题:“乔先生,我师父是用什么手段封印了身上某样东西吗?” 乔峥笠摇头道:“这次真没有。” 这次真没有,那就是从前有过了。 他也时不时扛起毛驴,撒丫子狂奔几千里才停下来,否则哪儿能两个月走个十万里? 可此时,画面慢了下来,乔峥笠重新端起疙瘩汤,权当是囫囵个儿的馒头泡汤吃了。 是一场大雨,青年人倒骑毛驴,身上盖着蓑衣斗笠,过一城。 不远处有处小亭,依水而建,有个老者端坐亭中,亭外十数张桌子,十数年轻人端坐雨中。 雨中有人问道:“先生,为何今日无书?” 第765章 自问(四) 雨中过城之后,也不知为什么,久违翻书,却不愿再去纠结先贤想告诉自己什么,只会字意。 从前想过,从前做不到,现在做得到了。 一场大雪淹没了北上路,群山之中,一人一驴辛苦攀登。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小山巅峰,下山之时,冷不丁瞧见山下村落炊烟四起,再一瞧,四下有炊烟,道上无人迹。 想必此时村里,大多人家都在老婆孩子热炕头。 某人胡子已经老长了,越来越邋遢。倒不是执拗于不用灵气,只是单纯不想洗脸。 既然不想,那就不洗。 到了村子里,路上才有了脚印。 有些人家自门口到主路,将积雪扫得干干净净。而有些人家门前,积雪有三层,门前脚印多。 孩子们对于大雪司空见惯,堆雪人这种无聊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做。大有些孩子取来家中背篓,扫除一片雪撒上谷物,做一个简易陷阱,用以捕捉麻雀。 刘景浊心说以前的中土,有个王朝捉麻雀要被流放的。 见一群麻雀被吸引来,正好在路中间,孩子们尚未拉动绳子,他便牵着毛驴停步,也不着急过去。 小片刻后,有个穿着厚重棉袄的孩子拉动细绳,背篓当即落下,结果却空空如也,几十只麻雀没能捉住一只。 但孩子们也不气馁,跑过去收拾陷阱,重头来过嘛!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曾几何时,自己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空,那就修补竹篮,竹篮作桶再打水。 刘景浊笑了笑,对着孩子们说道:“这样不行,与其这样,倒不如做上一张弓去射麻雀。” 弓? 孩子们齐齐转头,半点儿不怕生:“你会做?” 刘景浊点了点头,“当然了,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做的,哪里有桃树,砍上几根树枝,很容易就做一个能射十几步的小弓了。” 有小孩说道:“你等着。” 话音刚落便撒丫子跑了出去,不多一会儿,就带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桃木回来。 这孩子真不错,想要什么,动手再说。 刘景浊也不含糊,指挥着一群孩子在村口生了一堆火,以火烤着桃木,用他们的绳子,很快就做出来了一张弓。 之后,他寻来一块儿石头,用刀劈砍出箭头形状,又做出一支箭来,不过这箭并无箭羽。 试了试,的确与小时候一样,还算不错,就是准头不高,想射中得看运气。 直到此时,刘景浊才问了句:“你们想吃麻雀肉?” 孩子们齐齐摇头,方才去取桃木的孩子说道:“就是想捉,捉来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还没想过呢。” 刘景浊又是一愣,忽然间想到,一路至此已经年近五十,好像从三十年前起,就不再是因为想干什么而干什么,更多是为得到什么结果而去做这件事,做完之后没得到想要的,就会失望。 反观眼前孩童,所做之事并无他求,就是想做而已。 邋遢青年笑了笑,将弓递给孩子,转身走去牵着毛驴,继续北上。 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找回了人间处处有吾师的感觉。 他甚至都没发觉,不知不觉中,他的步子轻松了不少,就连毛驴都不觉得他重了。 又过一山,天色已晚。 本以为又是一个林中夜晚,不曾想,林深处有一小庙,烛光微弱。 换做从前,刘景浊是不会走进佛门庙宇的,但这次他牵着毛驴,径直去往庙门,并抬手敲门。 无他,想去便去。 掉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之人,是个干瘦和尚。 还没等刘景浊开口,和尚便说道:“施主请进。” 刘景浊还是略微迟疑,问道:“我杀孽太多,恐冲撞佛祖。”仟仟尛哾 和尚点了点头,扭头冲着院内喊道:“我佛让让。” 回过头来,和尚对着刘景浊说道:“现在能进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对着老和尚一抱拳,微笑道:“多谢大师。” 进门之后,刘景浊就问了句极其无理的话:“大师吃肉吗?” 和尚却不恼,只笑道:“牛羊入口可以是素食,野草咀嚼也能尝出肉味,分时候。” 好家伙!刘景浊又一抱拳,由衷一句:“高僧!” 结果和尚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施主觉得高,是因为施主蹲着,站起来就不高了。万丈法相,不也是脚拄地头顶天。” 几乎话就给刘景浊整服了。 他问了句:“大师喝酒不?” 和尚走去屋内,取出来了一只碗,微笑道:“正好渴了。” 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坐下,和尚碗中喝酒,青年酒葫芦喝酒。 几碗酒下去,早不是一只酒葫芦装得下,和尚见着了也不诧异,但刘景浊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的确就是个七十余岁的凡俗僧人而已。 老和尚主动问道:“施主在找什么?” 刘景浊笑着点头:“大师慧眼,我在找我。” 和尚摇头一笑,自己拿起刘景浊的酒葫芦,把酒碗填满,随后放下酒葫芦,将碗推到刘景浊面前。 “施主低头。” 刘景浊缓缓低头,久未见我,忽然愣住。 青年笑道:“年近五十,头一次须长至此。” 老和尚笑问道:“可是施主?”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像是。” 和尚摇了摇头,拉回酒碗一饮而尽,再倒满,这才问了句:“看施主模样,读书不少,那施主对如来二字如何看待?” 刘景浊摇头道:“实话伤人,还是不说了。” 结果和尚扭头朝着里面说道:“如来别听。” 刘景浊哈哈一笑,服了眼前和尚了。 他开口道:“如来,像是来了。” 和尚再次将酒碗推过去,微笑道:“施主低头再看。” 刘景浊便再低头,分明没什么区别,但感觉却不一样了。 和尚这才说道:“如来像是来了,实则没来,故碗中无他。施主找自己,碗中人像你,你觉得不是,但你来了。” 和尚再问一句:“施主读过佛经没有?” 刘景浊抬起头,答道:“浅翻过几页,一知半解。” 和尚微笑道:“古镜当台,佛来佛现,人来人现。施主不站下,去哪儿找自己?难不成要留下剃度?” 刘景浊赶忙摆手:“可不敢。” 老和尚笑了笑,起身指着远处厢房,轻声道:“歇息一晚吧,人站下歇一歇,驴也歇一歇。” 老和尚一张床铺,邋遢青年一张床铺,两人头对头睡。 只是刘景浊始终难以睡下,还在不断回想方才对话。 半个时辰之后,老和尚忽然起身,走去桌前拿起木槌,不敲木鱼敲人头。 当头一棒,刘景浊一愣。 再落一棒,青年人脑中一片空白。 三棒落下,和尚问道:“施主方才在想什么?” 刘景浊开口道:“不知道。” 和尚点点头,“那就睡觉。” 不知道,不知道。 想着想着,青年人已经沉沉睡下。 第766章 我来取剑 一把剑被凌春王朝像祖宗一样贡在皇室宝库,有这把剑在,凌春王朝那位皇帝就没有一天是能好好睡着觉的。 这些年来,但凡白小豆要剑,他早就不管那国师说什么了,麻溜儿还剑,免得惹事。 可人家不要啊! 特别是归墟战事结束,这都一年了,他天天都要打听青椋山那边儿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无人给他答案。但他瞧见青椋山首席在神鹿洲的邸报之后,便知道,青椋山的人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今日八月十五,本该是凌春王朝举国同庆的祭月节,可这位皇帝却死活高兴不起来。 在门前踱步良久,他终于是没忍住,说了句:“去把国师请来。” 话音刚落,有人已经走来了,是个女子。 “陛下,不用请了,我来了,是要找我再聊聊今夜祭月之事吗?” 皇帝面色极其难看,沉声道:“国师当真是有闲心雅致,还在想祭月?朕昨夜根本就没睡着!” 女子笑着问道:“那陛下在心忧什么?” 皇帝冷笑一声:“明知故问吗?宝库里那把剑留着干什么?动也不动,就放着让朕提心吊胆吗?” 国师低下头,抱拳道:“陛下还担心这个作甚?孟先生当年说得清楚,即便那丫头回来取剑,也自会有人守剑,即便守剑人撑不住,也还有我。当年是我以剑换他们五人性命的,自然是我来担着。难不成陛下是在担心您那弟弟抢夺皇位?” 皇帝沉声道:“你们到底想让我这个傀儡皇帝怎么样?你们到底在谋划算计着什么?” 女子微笑道:“陛下可不是傀儡,真要有事,我一人担责,即便是刘景浊在此,我倒要看看他有无脸面对我出手。” 皇帝冷哼一声:“朕死则死,胡国师别让我凌春百姓跟着受难就是!” 这位国师,岁数其实不大,反倒比刘景浊小个两岁,也是中土人氏,渝州人。 女子国师走出皇城,朝天看了看,咧嘴一笑,说道:“我还欠你钱呢,你怕是忘了吧?你跟我要,我就还。” 三十年前,有个姑娘在最无助的时候,到一个混蛋最常去的地方哭了一场,那一场过后,她就跟着个尚在一处小国担任祭酒的老人走了。 女子呢喃道:“我要是没遇见你,或许跟那替身一样,相夫教子,缓缓老去。” 午后,一帮年轻人进了凌春王朝京城。 今日城中张灯结彩,孟九羌重回故乡,感慨万千。 他呢喃道:“在我们凌春,月夕堪比过年,每次都要举行盛大祭月,今夜皇帝会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白小豆笑道:“今天是我师娘生辰。” 这次来没叫大高个跟爱哭鬼,不是不想,是他们都不在。 姜柚嘟囔道:“不知道师父到哪儿了,会不会来。” 白小豆微笑道:“之前我不想他来,现在不一样了,把咱们带出来,却丢下好几个月,他要是不来,咱们都去十万大山,找师娘告状!” 姜柚一把按住楚廉,瞪眼道:“你去不去?” 楚廉挤出个笑脸,反问道:“要是不去会不会挨打?” 姜柚一本正经,“当然会,会被打个半死。” 楚廉便说道:“那就去。” 四人进城之时,那位国师便知道了,只不过她没理会,因为等的从来就不是几个孩子。 那把剑,不光是姓白的丫头的剑,还是他的干娘的剑。 我不信他不来。 但真要说恨他,倒也谈不上,虽说他带了点儿威逼,但衣裳是自己脱的。 少年时的刘景浊,可跟现在的正人君子不一样,那花言巧语,多会哄姑娘开心? 我也没想过当什么皇后王妃,就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有些人却不在。 有个黑衣人凭空出现,说道:“国师,人已经到了。” 女子淡然道:“候着吧,等那丫头出来了,他们也出来就行了。” 不是最疼这丫头么?看着自家闺女被人围攻,总不至于无动于衷吧? 皇城楼下,容得下数万人的广场,今日百姓会聚集在此,皇帝端坐城楼,与民同庆。 下方搭建着一道纵横各三十丈的大台子,一帮民夫在城楼之上礼部官员的指示之下做最后的准备。 其实就是搬东西,拉绳子。 有个满脸胡须,身上一股子味儿的青年人也在其中。只是人有些干瘦,搬东西慢悠悠的,工头极其不满。 “这是谁找来的人?就累这一会儿,结束之后能拿三百文,这种事情别人抢都抢不来,你干活儿还慢悠悠的,想怎样?” 青年人赶忙用力抬起一根木桩,不再磨蹭。 到地方之后他才念叨着:“我家妹子卧病在床,工头大哥给个机会,我很需要这笔钱的。” 工头板着脸,“那就好好干,说不定陛下一高兴,赏咱们几两银子呢。” 一听这话,青年人当即有了干劲儿,即便累到大汗淋漓,也还是强撑着搬运东西。 看样子今夜是很难不热闹了。 城外某处地方,有个一身苍青长衫,但头发半披半束的青年,身边还有个独臂读书人。 孙犁喝了一口酒,说道:“你来的前一天,最后一册拒妖传到了栖客山,原本打算今日发行的,但既然你要去轩辕城,那就等你结束之后再刊发。倒是你这大张旗鼓,还刻意刊发邸报,是另有谋划?” 刘景浊点头道:“顺势声东击西,那座绛方山凭空消失,斗寒洲倒还真没有八百年的山头儿,又或是那名单上没有。不过玉竹洲簪雪城,必定要消失的。有些事情说起来太麻烦,总而言之,我就是想让他们觉得我即便快去快回,也还在斗寒洲。” 孙犁点了点头,却还是说了句:“虽然我乐得见你一身轻松,可你有把握与姬闻鲸打一场?你……能活着回来?” 刘景浊摇头道:“没想那么多,去了再说。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顿了顿,刘景浊反问道:“乔山长已经决定好了卸任时间?” 孙犁面色凝重,点头道:“明年正月初一。” 刘景浊不好说什么,该说的早就说过了,便转而说道:“红酥会担任破烂山护山供奉,能不能把她的孩子收为亲传?” 孙犁气笑道:“能不能?你没点儿数儿?对我这种守在拒妖岛十几年的人,你刘景浊用得着询问我的意见?再者说,那是陈黄庭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同意?” 刘景浊淡淡然道:“总要假惺惺客气客气的。” 孙犁打量了一番刘景浊,确实是不太一样了,没想那么多,没觉得麻烦别人,也没觉得不好说。 读书人只觉得,身边未曾背剑的剑客,好像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或是洒脱。 孙犁叹息道:“要说悟性,天底下没人比得过你刘景浊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但我身上种种,全是悟性所累。有时候看得透,不一定是看得开。” 说到此处,孙犁打趣一句:“再次回乡,去十万大山吗?” 某人摇头道:“不知道,看到时候想不想吧,现在是挺想的,但现在去不了。估计……到时候也会很想吧。” 又有什么时候是不想的?只是先前想归想,但自觉羁绊太多,只敢想不敢动。 现在不一样了,想就动。 两人步行几十里,不知不觉,已然近黄昏。 孙犁无奈道:“你分身已经在城中了?” 刘景浊点头道:“昂,搬了半天东西了,累的够呛。” 其实孙犁一直不太想得通,一个小小凌春王朝,哪里来的胆子挑衅刘景浊的? 退一万步,他们不知道刘景浊如今分量,难道掂量不出来景炀王朝的分量吗?怎么想的? 刘景浊给了孙犁答案:“多半是针对我的。” 京城一处客栈中,白小豆梳洗一番,穿上了那身桃色衣裳。 楚廉与姜柚早已背好了剑,等在楼下。 桃花眼姑娘眉头一挑,笑道:“谁都别出手,今日我大师姐要自己取剑!” 天色已暗,皇城下方,数万百姓聚集,端得是个人山人海。 满城灯火,恍如白昼。 城楼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有内侍高喊一声:“皇帝驾到!” 年轻皇帝身着黑色龙袍,大步登上城楼,一瞬间,山呼声四起。 皇帝微微一笑,高声道:“愿我凌春,千秋万代。” 下方一个邋遢青年猛地抬头,因为他瞧见了城楼上方有个熟悉面孔,一身红衣,好似嫁衣。 片刻之后,两侧烟花冲天而起,绚烂至极。 皇帝高座城楼,可半点儿高兴不起来。 下方台子上,有歌姬翩翩起舞,极美。 百姓同样载歌载舞,一副太平景象。 正此时,天幕一声炸雷响动传来,有剑光划破天幕,瞬间到此,直插在城墙上,城楼险些坍塌。 咚……咚…… 不知什么声音,有如擂鼓。 城楼之上,皇帝面色惨白,因为他瞧见了一道身影。 有个年轻姑娘,一身桃红衣裳,身骑墨麒麟,直往此处来。 白小豆轻声道:“咱们上台。” 墨麒麟一步跃起,稳稳落在高台之上。 白小豆伸手召回漆黑长剑,剑指城楼,轻飘飘一句:“我来取剑,我的剑。” 「一样,白天没空码字。现在写完了,我又不喜欢压着,所以先发为敬。」 第768章 请闻鲸老贼静候 真正意义上与孟休面对面,这是头一次,还是输了。 都来不及说话,身边女子已经无迹可寻,就好像从未来此人间。 孙犁后知后觉赶来,但皇帝已经死了,红衣女子也死了,孟休已经不知去向。 他看了一眼刘景浊,问道:“怎么回事?”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凌春王朝还有孟姓皇族吗?” 孙犁扭头看向了孟九羌。 刘景浊叹道:“你是先生,问问他愿不愿吧,要是不愿意,就以栖客山名义另选皇帝出来,免得一国大乱。” 说罢,大髯青年一步跃起,冲着白麒麟一句:“你做不成中土之兽,滚!” 白麒麟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是……” 可话音刚落,有人凭空出现,一把抓住麒麟角,拖着就走。 陆吾声音在刘景浊耳边响起:“天门开前,我不会让他再离开昆仑。” 刘景浊点了点头,“陆先生费心了。” 墨麒麟退了回来,变作寻常大小。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墨麒麟,同样说道:“你也做不成。” 墨麒麟笑道:“山主想多了,我没想过做什么中土之灵中土之兽的。” 下方一阵剑光破开大阵,三只炼虚傀儡肉身已经被打散,至于魂魄,白小豆倒是没有斩尽杀绝。 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咧嘴一笑,问道:“师父好了吗?” 刘景浊点头道:“好了,去取你的剑吧。” 姑娘使劲儿点头,瞬身去往皇城深处,一剑破开宝库大门,一眼就瞧见被高高拱起的青白。 她脸一板,冷声道:“还不回来?” 结果长剑并无反应。 白小豆扭头就走,不来算了,我会惯着你? 长剑青白就像个撒娇不成的孩子,见白小豆扭头离去,赶忙飞起来,追到白小豆身后,还将那柄漆黑长剑撞去一边,它得是主位。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见国师杀了陛下。 站在最外围的孟九羌苦笑不止,他问道:“楚廉,你想当皇帝吗?要不然你来?” 楚廉挪开一步,淡淡然开口:“滚一边去!” 我要是想当皇帝,还当你凌春王朝的皇帝? 天底下最累的就是皇帝了。 孟九羌哭丧着脸,嘟囔道:“仇算是报了,但我真不想当皇帝啊!” 孙犁凭空出现,按住孟九羌肩膀,微笑道:“不想当就不当,我来解决。” 这些年孙犁想过许多种法子,就是一个王朝在没了皇帝之后,如何继续存在。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由百姓推举,有德者居之。 但肯定会很难实施。 刘景浊落在了姜柚身边,没好气道:“不是一往直前绝不后退吗?怎么遇事就喊师父?之前不是特能说?再说几句我听听?” 姜柚干笑一声,嘟囔道:“我这不是帮着师父醍醐灌顶嘛!”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照着姜柚后脑勺轻轻一拍,说道:“我是对南宫妙妙话太重了,但现在不能道歉,不然就会成今天这个丫头一样。” 姜柚眼珠子一转,笑声问道:“这是谁啊?师娘知道吗?师父你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还说那种话啊?” 刘景浊气笑道:“你师父也不是生下来就五十岁了,也有少年时。” 姜柚却问道:“可师父半点儿不伤心?” 刘景浊摇了摇头,没说话。 清溪阁咒印,他许经由不敢做这种事的,或许会利用她,但绝不敢杀她的。就权当她已经死了,永别见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走吧,估计过几天就会又有邸报,说我刘景浊私杀凌春王朝皇帝了。” 姜柚一愣,“烂摊子丢着不管了?” 刘景浊无奈道:“走不走?” 姜柚赶忙点头,“走走走,可师父你把胡子刮一刮去洗个澡啊!这一身味儿……” 结果刘景浊已经化作剑光,飞去了孙犁那边。 他看向孙犁,笑道:“烂摊子交给你了,我走一趟木鱼宗。” 孙犁点头道:“嗯,宋真也返乡不久。” 但孙犁还是传音说了句:“真没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传音答复:“玄岩都找不到的人,我们又怎么找得到。即便是找到了,也不敢杀。至于她……还在的。” 说了永不见,那就翻页便好,她过完自己的一生,我走我的江湖。 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居然笑了起来。 躲着不出来?那就躲着吧,也就十年嘛! 白小豆瞬身至此,微笑道:“拿回来了。” 刘景浊也问了句:“需不需要我看一看?” 白小豆摇了摇头,“不用,我的剑,谁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刘景浊哈哈一笑,有此信心便好,比我强多了。 “走吧,去木鱼宗。” 看几样东西。 可此时楚廉却拿着一份邸报走过来,满脸诧异,问道:“师父,这是?” 刘景浊扫了一眼,笑道:“霜月速度还真快。” 姜柚一把抢过邸报,看了一眼就再难忍着笑意了,白小豆也是一样。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我要把我娘带回来。” ………… 一艘渡船刚刚落地清溪渡,结果下船,姚放牛便瞧见了最新邸报。 只拿到手上一看,他立刻破口大骂:“狗日的早点儿说不行吗?我都到中土了啊!” 九月初三问剑轩辕城,现在都八月十九了,还有十余天。 姚放牛想了想,将邸报递给徐瑶,说道:“不行不行,我得回青鸾洲去,这种场面我要是不在,那也太不是朋友了。” 徐瑶撇嘴道:“你这朋友做的,干什么都是上赶着。” 姚放牛干笑一声,说道:“别这么说话啊!他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我说准备跟谁干一仗,你看他来不来?” 有人传音过来:“姚宗主别着急,到时候我带你,咱们一块儿去。” 姚放牛一拍大腿!五味老弟?我都忘了,你现在可是合道大修士了! 他哈哈一笑,“走走走,先找潭涂讨酒喝,债主上门了!” 红酥跟在后面,问了句:“东门首席,宗主真的跟他这么要好?” 东门笑酒想了想,说道:“传闻他们好到穿一条裤子,真不是说说而已。” 红酥一笑,呢喃道:“估计轩辕城要热闹喽,别处不说,拒妖岛那些人肯定都会到,还有尚未返乡的,不知得有多少。” 相比轩辕城的客栈都会被挤破吧? 东门笑酒点头道:“那是肯定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张旗鼓。” 两人异口同声道:“肯定是故意的。” 其实别说他们了,就连青椋山自己人都觉得诧异,怎么就忽然要去轩辕城了? 长安城里,赵坎龙袍之外套着白褂子,这白衣,他要穿够三年的。 一张邸报就安安静静躺在桌案,赵坎时不时转头看一眼,笑意不止。 也不晓得二哥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忽然间转变了? 同样瞧见邸报的,当然还有长风山上一对夫妻。 风苓好奇问道:“他这怎么回事?” 余恬淡淡然一句:“我是他哥,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那家伙走之前,留下来了一句话,八个字。 大衍五十,天衍四九。 当时赵坎在场,但也只是说道:“到时我都七十岁的人了,贪这一线生机干什么?” 渝州境内,一处富商家中,两道身影闲庭漫步,但无人发现。 女子露出个灿烂笑容,轻声道:“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许经由却摇头道:“我没胆子杀你,他是知道的,所以他肯定猜得到。不过既然翻页了,是准备回到替身处养孙女儿,还是如何?” 女子摇摇头,说道:“龙师,帮我个忙,我想四十年后再投胎,一定还得是个女的,得跟这辈子一样,喜欢画画,唱歌还是好听。” 许经由点头道:“好,那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 女子拿起邸报看了一眼,笑道:“我四处走走,这辈子还没有走过江湖呢,光是中土就够我逛了。” 许经由便拿出龙师令牌递给她,说道:“有这个,不会有人把你当做孤魂野鬼的。” 说着,这位景炀龙师后退几步,微笑道:“谢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女子摆了摆手,前所未有的轻松。 ………… 轩辕城内一处酒铺,宋元青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拿着邸报,神色有些古怪。 “泉儿,咱们还着急走吗?” 姬泉摇摇头,“不不不,等他揍完家主再走。” 宋元青心说刘大哥揍姬闻鲸吗?谁揍谁……不是很明白吗? 城主府内一袭黑衣自然也拿到了邸报,他看了看邸报,又看了看从龙丘棠溪手里夺来的东西,竟然一笑,呢喃道:“害我白去一趟十万大山,转性了?你刘景浊这么勇敢,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来就来吧,不敢打死你,但总能打个快死了,起码能证明我是对的就行。 想了想,姬闻鲸忽然一步跃出,到了鱼雁楼。 “刊发一封邸报,按我说的写。” 有许多人已经到了绿坞湖渡口,返乡船票都买好了,结果等来这么一封邸报。 那谁还回去?老子打不过姓姬的,骂几句总行吧? 葬剑城观海楼,左春树笑着说道:“看吧,说了让你别着急,要不然能看到这场面?” 沈白鱼可笑不起来,他皱着眉头,问道:“我实在是想不通,他拿什么跟姬闻鲸叫板?那可是姬闻鲸啊!” 左春树淡淡然开口:“姬闻鲸又怎么?不就是岁数大一些。” 第769章 让中土小儿快些 木鱼宗就架在群山之中,位置很随意,怎么看都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就连白小豆都忍不住说道:“我第一次来木鱼宗时,就怀疑那陆青城是闭着眼睛随便往舆图上一指,然后就选了这个地方。” 刘景浊没说话,不过按那贼丫头的脾气,恐怕多半也是这样。 姜柚歪着头问道:“为什么要叫做木鱼宗啊?” 刘景浊神色古怪,说道:“按照宋真的说法,是陆……陆宗主不知从哪捡来一只木鱼,便建立了木鱼宗,据说那木鱼如今尚在祖师堂内摆着。” 捡的?我可不信,肯定是偷的。 白小豆与姜柚对视一眼,心说这也太随意了吧? 姜柚又说了句:“师父,把胡子刮一刮呗,你身上有味儿。”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住下了再刮吧。” 孟九羌被留在了凌春王朝,有些事情必须他在才行,毕竟现如今只有他一个皇室血脉了。 至于楚廉,好像刘景浊的心关过了,他的却没过。 也就是白小豆心细,别人都没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张锁剑符,悄悄贴在背后长剑之上。 师徒四人,六把仙剑,也是没谁了。 有一白衣驾驶飞舟而来,飘飘然落地,第一眼当然是诧异了。 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拒妖岛上那么累也没见他这样过吧? 宋真笑着抱拳,轻声道:“刘山主速度真快。” 刘景浊抱拳回礼,问道:“怎么没见去青椋山做客?” 宋真笑着摇头,“着急回来,一堆事情等着我,逛青椋山的机会还很多,等青儿那丫头回来之后,必定要去一趟青椋山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当年让她面壁思过的是什么地方?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宋真微笑道:“当然可以,那小豆子带着你师妹师弟自己登山,我带着你师父去那时候关着青儿的地方。” 白小豆咧嘴一笑,“那我就还住在老地方了啊?” 宋真点头道:“就没别人住过。” 说罢,便已经带着刘景浊往南边一处山崖去,当年就是把那丫头关在这里,然后她冷不丁说自己要闭关十年的。 木鱼宗地方不大,几十里路程,说到就到。 所到之处是一片垂直山崖,背南朝北,近山巅处有一断层,刘景浊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剑意极重。 此处平台,定然是有人以剑削出来的。 宋真轻声道:“此地名为拜师台,宗主起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当年宗主在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练剑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怪不得一股子剑意。”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宋掌律介意我自己待会儿吗?” 宋真无奈道:“我怕人皇偷石头不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看一看那只木鱼。当然,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毕竟是陆宗主留下的唯一物件儿了。” 并无其他意思,就是单纯想瞧一瞧那木鱼,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看看。 那丫头一场远游不知到了何处,更不知道归期在何时,但日后光阴路上,必然碰得见的。 宋真思量片刻,终于开口:“那刘山主在这儿等等吧,祖师堂你不好进去,只能我拿来了。” 刘景浊抱拳道:“烦劳宋掌律了。” 宋真临走之前也是没忍住,说了句:“胡子刮一刮吧,这也太邋遢了吧?” 刘景浊笑道:“好。” 宋真走后,刘景浊便独自一人了。 平台往后,是一处剑凿出来的山洞,刘景浊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 果然,洞中剑意更充沛,就是当年在龙渊水的那种感觉。 怪不得那丫头两百年前就能与姬闻鲸还有老丈人掰手腕,并列一人压半座天下的不世天骄了,这剑意,恐怕早在合道之上。 这么看来,等到那丫头回来,必然又是板上钉钉的大罗金仙了。 只是越走越奇怪,看洞窟剑痕,怎的这么熟悉?像是守门人一脉的剑术,我也没教过她啊!哪儿学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再次环视一周,忽然出声,喊了句:“贼丫头?” 话音刚落,崖壁之上无数剑痕忽然死而复生一般,化作无数丝线落在刘景浊面前,自行编织出来了一道门户。 刘景浊微微眯眼,但还是伸手推开了门。 结果门那边,有个高大青年端坐在山巅石头上,一脚踩着石头,一手拄剑。 刘景浊一眼便瞧出来那剑是五口井之一。 于是他试探问道:“二师兄?” 那人一笑,答道:“小师弟,别来无恙啊!差点以为你死了。不过……你怎么换风格了?这么邋遢不像话了吧?” 刘景浊更疑惑了,“咱们见过?” 青年无奈摊手,刘景浊顿时明了,肯定是那三百年中的故事了。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丢了过去,问道:“布衣和尚这么厉害?连二师兄你也说不出口?” 青年自然是刘顾舟的二弟子,方葱的师弟,桂祘的师兄,胜神洲剑修高端阳。 高端阳接过酒灌了一口,叹道:“百多年了,可馋死我了。布衣和尚是厉害,有如来之姿的人,能不厉害吗?我想说也不是说不出口,但九洲天穹会承担这份因果,你知道的,你是门。” 灌下一口酒,高端阳说道:“长话短说吧,这门撑不住多久。开门之时我肯定会帮手的,包括师父这几万年来的朋友,只要还活着,也会出手。八千年来自中土神洲出去的一群人也会帮手的。但……即便是这样,道宫势力还是太大了,怕是不太够的,到时候只能尽力了。陆青儿拿了龙渊,我就收了她做弟子,如今都不知道在从前几时了。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听好了!” 刘景浊皱着眉头,点头道:“师兄说吧。” 高端阳沉声道:“是关于你丢了那些,不光是儿女情长,有些事情你想起来定会大吃一惊的,布衣和尚不算是害你,因为想要救你就只能让你忘了,你得有足够坚韧的道心去准备迎接此事。”qQxδnew 刘景浊问道:“会让我大吃一惊?” 高端阳点头道:“要多惊有多惊。” 刘景浊沉声道:“晓得了。” 高端阳笑了笑:“别担心,我们都会拼死护九洲的。小师弟,珍重啊!” 刘景浊抱拳道:“师兄珍重。对了,我娘还在,我很快就去救她。” 门关上之前,高端阳焦急喊道:“一定一定把师娘救出来,还有,把胡子刮一刮,都什么模样了?” 话音刚落,门户骤然消散,剑意也没有先前那般充沛了。 看来这洞中剑意,是那丫头立山之时所留,就为今日传话之用。 走出洞穴,白衣女子也才折返回来。 宋真叹息一声,取出木鱼,说道:“也不知宗主如今身在何处,魂灯一直还在,但人却不知踪迹。” 刘景浊笑道:“有个十年左右就会回来,到时候会吓你一跳的。” 宋真摇头道:“青儿简直跟宗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我死活找不到谁是青儿的爹,这我都没吓一跳,会被宗主吓一跳?” 刘景浊接过木鱼,一边看着一边说道:“你对陆宗主的印象如何?” 宋真笑道:“脾气秉性也跟青儿很像,逮住我就喊姑姑,好像已经认识我很……” 话说了一半,女子已然愣住。 此前她从未想过这茬儿,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往那处去想的。 刘景浊轻声道:“宋姑娘,有些事情不能说出来的,知道了就行了。” 此时刘景浊摇了摇木鱼,里头居然有动静。 “两百年了,你们就没人动一动这木鱼?” 宋真还没缓过神,下意识一句:“开山宗主留下的东西,木鱼宗的来历,谁敢动?” 刘景浊举起木鱼,轻微晃动,里边儿便掉出来个卷起来的纸条。 宋真皱起眉头,刘景浊却说道:“不会是什么武功秘籍的,她没那个脑子。” 打开纸条,只一眼,刘景浊手中便生起火焰,将纸条焚烧殆尽。 “宋姑娘?” “我没看到!” 没看到?怎么可能,刘景浊又没遮挡。 可是……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唯一确定的就是,她还好,很好。 ………… 前一份邸报刚刚轰动天下,这就又有一份邸报面世了。 离洲某处地方,有个老郎中带着个年轻人,老人左手一张邸报,右手也是一张邸报。 他笑问道:“山娃,想不想去见见那个人?” 年轻人点头道:“挺想的,但有点不敢。” 老人疑惑道:“怕什么?” 年轻人干笑一声,没说话。 老人瞬间明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个没出息的,就一个小丫头片子,把你吓了都快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怕?我带你找她去。” 杨山娃赶紧转过话头儿,问道:“师父手里的邸报写了什么?” 老人将邸报递去,年轻人看了一眼之后,神情便古怪了起来,这怎么跟赌气一样? 一封邸报上写:“姬荞之子刘景浊,九月初三问剑轩辕城,请闻鲸老贼静候。” 另一封则写着:“姬荞亲哥姬闻鲸,从来就在轩辕城住着,让中土小儿快些。” 年轻人问道:“舅舅跟外甥,还是亲的,有意思吗?” 两人却说道:“哎!别看是亲戚,不是舅舅破相就是外甥烂脸,不信等着瞧。” 第770章 这次该我了 曹风一行人将将落地玉竹洲,先去的自然还是西花王朝京城了。 这次返乡,杨念筝没了以前那种不安,反倒是很从容。 听曹风说陶檀儿很快也会到,那就暂时现在姜家等候些时日吧。 倒是曹风,双手各捧着一张邸报,沉思许久。 他也闹不明白刘景浊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忽然之间要问剑轩辕城?那可是姬闻鲸哎,找罪受? 正纳闷时,杨念筝回头看了一眼曹风,微笑道:“曹首席,你是不是觉得山主肯定会输,且会输得很惨?” 曹风干笑一声,说道:“我倒是不想他输,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他怎么能赢,你别看我这模样,对上姬闻鲸一样没有胜算的。” 曹风曾经合计过,要是景欢、牧沉桥还有自己三人联手,加上个张五味,那也不一定可以弄死姬闻鲸。 可是,刘景浊即便只差合道一线,跟姬闻鲸差的就更远了?曹风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刘景浊到底要怎么赢。 杨念筝笑道:“可能山主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赢,不过我还是对他有信心的。” 曹风满脸疑惑,“你哪儿来的信心?” 杨念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曹风腹诽不已,心说除非姬闻鲸放水,放大水! 有曹风带着,在陆地上行走,速度只会更快,天黑之时两人已经到了姜府。 里边儿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都是练武好手。至于当年那位姜老将军,如今已然发须皆白,背都有些直不起来了。 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武道境界,与正儿八经循序渐进所练,差距太大了。 像邓大岙,都要比姜戈大上十来岁,但他绝不会如此垂垂老矣。 杨念筝都已经过了六十岁,姜戈也早就年近九十了。 父女又是好几年没见,探亲跟回娘家似的。 曹风就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出门,找了个酒铺子开始喝酒。 山主安排的事儿,就是喝花酒,但一定要去有琴师的地方喝。 这年头与从前确实是不一样啊!喝花酒都得有情调吗? 曹风心说倒不如我直接去挑了簪雪城,免得他来了。过几日就要去青鸾洲,来回不够折腾的。得亏有双花琉璃身的体魄,否则身板儿都遭不住。 想到这里,曹风一愣,冷不丁想起四个字,三花聚顶。 这位岁数极大的青年人嘴角一抽,心说不会吧? 武道境界从来就有些不讲理,境界低的时候狗都不如,一到琉璃身,一花压着炼虚打,双花压着登楼打,三花……按照陈桨从前修为来看,那都比拟开天门了。 因为曹风知道,陈桨破境真武之后,也是堪比大罗金仙存在的。 可这三花聚顶,刘景浊要怎么聚? 正思量时,远处忽地有琴声传来。 曹风咧嘴一笑,管他呢,反正又死不了,他可是它自己认的主人。 青年人换上一身白衣,手持折扇,迈步走进琴声悠扬之处。 天黑之后,有个年轻姑娘敲开了姜府大门。 杨念筝赶忙走过去,将姑娘搂进怀里,温柔道:“不哭,山主说他转世到了天外,将来天门开了去找他就好了。” 白寒眼眶通红,低声问道:“以后要是再见,他不是我的师父了,我可不可以喜欢他?” 杨念筝笑道:“那只要他没娶亲,有什么不可以的?” 多年前扶舟县里有个姓冯的年轻人,后来他战死在了大月。 要是倒回去,杨念筝觉得自己会给为弹奏一曲,一定不会那么绝情的。 所以她觉得,假如给李湖生再一次机会,他一样不会对白寒的心思假装看不见。 ………… 婆娑洲摩珂院,年轻僧人一趟戍边终于折返,境界修为涨了不少,心境也抬高了极多。 有个正在门口打盹儿的小沙弥,被人硬生生喊醒了。 “不见长大就算了,还在偷懒?” 小沙弥擦了擦口水,抬头一看,立时满脸喜色:“大师兄!你回来了?” 行目笑着点头,“回来了,师尊呢?” 小沙弥说道:“掌院在闭关。” 行目点了点头,轻声道:“回去睡吧,不必守门了。” 小沙弥赶忙说道:“大师兄,不能去打掌院的,他……” 可行目已经不见了。 小沙弥只好嘟囔着说道:“他说不许任何人打扰的。” 可惜人已经不见了,迟了。 行目落在一处宅邸,伸手推开门户,有人比他还先开口:“怎么,一趟拒妖岛,不到十年光景,就被他鬼迷心窍了?” 行目双手合十,沉声道:“我就是想知道,师尊为何要插手那件事?如今只要刘景浊来,咱们谁也拦不住的。” 别人不知道如今的刘景浊能量究竟有多大,但行目怎会不知道?待在拒妖岛五年以上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看看几日之后轩辕城是什么场面就知道了,只要能赶到的,必定都会赶去轩辕城,大骂一声姬闻鲸,老狗! 掌院人不知身在何处,但声音悠悠传来:“因果而已,我既然做了,就要承担这份因果,等着就好。” 行目皱眉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要围攻方剑仙?” 掌院轻飘飘一句:“行目,境界涨了,心气弱了,你该修心了。” 其实一处屋中,盘膝打坐的中年僧人脸上全是笑意。 假如能等到他来清算,最好不过了。我们这些个人,也都该死了。 ………… 离洲中部,谢杖那座别院之中,有个年轻女子在练剑,他在煮酒。 邸报自然也是瞧见了,但也只是大笑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黄雪,笑问道:“想回黄湾看看吗?” 女子点了点头,说道:“要是可以,我就回去看看。” 谢杖笑道:“我带你去吧,收拾一下,就走。” 黄雪一皱眉,“就走?” 谢杖点头道:“我也想出去走走。” 都是练剑的,说走就走,很快师徒二人便御剑往青松国方向去了。 谢杖忽然按住黄雪肩头,传音道:“我说话,你听着,但安静些,无论听到什么都安静些。” 黄雪扭头看了一眼谢杖,却被人把头扭了回去。 谢杖继续说道:“上次你回家离开之后,你家人已经走了,走得安详。我会带着你去白水洞天,进去之后就在城里待着,直到刘景浊来找你时再出去。另外,好好练剑,想要能站得稳,就得剑术够高,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黄雪强压住眼泪,传音问道:“为什么?” 谢杖淡淡然传音:“我其实是清溪阁右护法,本名张柳,刘景浊是我的少主,我的名字是写在青椋山牒谱上的,你作为我的徒弟,名字一样在册。以后我要是不在,就跟少主回山,你喊他山主就行了。” 黄雪略带哭腔:“你把我抢来做徒弟,你现在要去干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谢杖笑道:“别着急,我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怕你出事,先把你藏起来。不过你放心,不会很久的,至多三年你就可以出来。另外,松鸣山只有刘贝跟顾慢慢信得过,对于其他人,防着点,特别是那个周辽,不是什么好东西。”仟韆仦哾 顿了顿,他又说道:“鸿胜山的狄邰与少主是朋友,蹇文雅也与少主暗中有联系,他们会护着你的。少主绝不会害你,这个你大可放心。还有,日后若是遇上个喜欢的人,一定一定问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旦确定是真心喜欢,就千万别撒手啊!” 一字一句,怎么听都像是在交代后事。 黄雪泪水打旋儿,却被谢杖封住嘴,只能不停哽咽,并传音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谢杖答道:“做该做的事情,我应该不会死,放心吧。” ………… 挂壁楼地下暗室,花丛中摆放着水晶棺,里面躺着的是个女子,但身子极长,而且裙摆下方盖着的,是鱼尾。 武槊推开石门走近棺材,脸色温柔至极,声音一样温柔。 “你再等等,很快了,我搭建的龙门已经快好了。等到最后一样东西放好,我就带你去化龙,咱们以后就不是人鱼了,会是小白龙。等你醒了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将那地方种满花,挖一个极大的池塘。咱们就只是睡觉,睡醒了以后就玩儿,玩儿累了就睡,我陪你睡。” 此时耳边有人传音:“楼主,谢杖带着黄雪去了青松国,看样子是要去黄湾。” 武槊猛地转身,冷声道:“我有没有说过,这个时间谁也不许打扰我?!” ………… 栖客山上,刘景浊终于刮了胡子,洗漱完毕之后众人才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凹陷进去了。 乔峥笠拿着一枚玉简走来,轻声道:“天下合道名单、住处,都在里面。当然了,我剔除了一些不堪大用的。” 刘景浊接过玉简,微笑道:“多谢乔先生。” 乔峥笠还是问了句:“是想问剑轩辕城在先,还是此事在先?” 刘景浊笑道:“当然是问剑在先,此事只是忽然想到的。” 乔峥笠叹息道:“你爹当年跟你一样,寻遍天下山巅人,希望他们一同出力擎天,却碰了一鼻子灰。”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点头道:“这次该我了。” 第771章 他不一定 八千年来,轩辕城极少这么多人,真就没地方住,可把城里那些客栈乐坏了,原本十枚半两钱的客栈,现如今暴涨到了近一枚五铢钱,以至于许多人干脆住在城外山林里,反正也就再等个两天而已嘛。 但就是这与姬氏关系不大的举动,闹得一众戍边人个个骂骂咧咧。 城里酒铺之中,柳初言是到得最早的,正蹲着逗孩子呢。 她本来也打算去中土了,但冷不丁瞧见了那份邸报,还着急去中土作甚?先来这里瞧瞧再说。 姬泉端来一壶酒,笑着说道:“没想到最先来的是你哎!戍己楼里最不爱笑的就是你了,结果现在,变得笑口常开了?” 柳初言咧嘴一笑,“人都会变的嘛!对了,你们是准备在他一场架打完之后再去中土?” 姬泉笑了笑,反问一句:“你也想去逛逛是吧?” 柳初言点头道:“是,顺路去逛逛。” 对于柳初言来说,别人看不出来,那她没什么好说的,看出来了,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城外几百里,一处画舫样式的渡船上,一群一丝不挂的女子,还有个憋了好多年的炼器天骄。 倒是苏崮,反而坐在门外,没进去凑热闹。 两人身上都少了一样东西,足够要命的东西,这是苏崮特意来找欧钰的原因。 苏崮传音问道:“金鼎宫真就从里面摘出来了?” 欧钰笑着答复:“反正我师父说,我们金鼎宫以后就是傀山藩属了,傀山宗主是那家伙的师姐。我跟你一样,上了贼船了。” 苏崮叹息道:“你觉得他用什么换了咱们的自由?” 欧钰气笑道:“权当不知道不就行了?哪儿有上赶着打听的,打听着了,你不得还人情吗?什么都不知道就不用还了,反正我不知道。” 他刘景浊的人情太重,我还不起,要命呢! 苏崮抿了一口酒,问道:“最后,他跟你说了什么?” 欧钰喘着粗气,反问道:“你呢?”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苏崮画出一飞舟,跳上去直往南边。 有些事情刘景浊没说过,但人家不说是因为人家不把自己当外人,要是自己还是无动于衷,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轩辕城深处,一处宅院中,姬闻鲸对个老人拱手,说道:“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人抬了抬眼睛,反问一句:“姬家主是不是想对我外孙下毒手?” 姬闻鲸淡然道:“邸报你也看见了,是他先找我的。” 老人盯着姬闻鲸看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打一架也好,别下狠手啊!” 姬闻鲸点了点头,心里则是说道:“不打死就算不上狠。” 老人感慨一句:“自从你当了家主,轩辕城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你想过为什么吗?” 姬闻鲸摇头道:“我是不会想这些的,我从不请人,爱来不来。” 这世上,好像谁都有一两个朋友,但姬秊从未听过姬闻鲸说他有过朋友。他年幼时的玩伴,就只有弟弟妹妹。 第772章 少说废话 最后一册拒妖传,写的是拒妖岛的最后一段儿,刘景浊翻开一看,没忍住一笑。 小姑娘明显是故意的,开篇是游子归乡,惊鸿一现。 最后一册,几十年光景,但相比先前十一册,用墨极重。 拢共一百二十万字,比之前任何一册字数都多。单单最后十年,就独占近八十万字。而整册拒妖传,从某人扛着戍己楼过海开始就变了,再不是从前那种肆意杀妖,而是变得有了章法。 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写着刘景浊留下的一段话。 合上书,将其摆放回了原位,整整齐齐十二册。 少了个人皇印章,正好现在能补上,过一两天可就真没机会了。 完事之后,刘景浊抬头往高处看去,这里的每一根木梁他都熟悉,毕竟除了早晨出门扫雪之外就再不出门了。 继续往里走了走,数丈高的书架八卦阵似的将案几围困当中。 桌上桌下塞满了纸张,都是两年间刘景浊抄的书。 真正重回三字塔,当然要回来坐一坐。 他翻出塞在桌下的纸张,蝇头小楷,刚开始几十页十分工整,像是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可再往后的几百上千页,一个字比一个字潦草。 二十六年了,再看这些字,哪里还像自己写的?看了也认不出,只认得出纸上没有的心境罢了。 这是前半年,静了几天就死活静不住了。 再看桌上手抄,又从潦草转向整齐,越来越整齐,到最后都有点儿像是雕版拓印出来的。 但这不是整齐,这是死字,心如死灰。 接下来的几千页,前一半又从整齐转向潦草,但字还是能认得。后一半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整齐回来,而是变得有些……随意,有些字甚至按照自己心意乱添笔画了。 翻到最后,刘景浊明显一愣,心说这是我什么时候抄的?不像啊! 是抄录的通篇赤壁赋,字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了,强装潇洒。 拿起自个儿都不记得何时抄录的纸张,不知不觉,刘景浊心神已经沉入自身天地之中,就在雷泽茅庐边上。 他还没开口,少年人率先问道:“你觉得你打得赢姬闻鲸?” 刘景浊摇头道:“你不知道?” 少年一笑,“我知道,打得赢。” 刘景浊笑了笑,没来由一句:“有时候的豁达,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少年也说了句无头无尾的话,“下次就别这么找了,早就说过,分神就能看到自己。你我都知道,这一身东西都会消散,剑也好,剑道也罢都一样。你没了,我肯定也就没了。” 两人继续这么没头没尾地说话,对方有问我也不答。 刘景浊说道:“说心里话,害怕吗?” 少年撇嘴道:“不怕?不怕死!那可是以万而计的年头儿,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我都想过,给我几万年,那座山上怕是都没地方站了,屎尿拉满了。”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姬闻鲸不会留手,他是真会打死我的。赢不赢的不知道,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竭力拼过了,我想试试。” 少年终于答复一句:“既然想,那就去嘛!” 都要走了,少年忽然开口:“关着的那几个,是不是该放了?” 刘景浊摇头道:“不着急,我要用他们换刘爷爷的。” 说罢,心神归位,刘景浊放下手抄,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 三字塔,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迈步出门,心中想的,其实还是刘老家主。 不是忘了,是刘老家主的魂魄肯定在孟休手中。但那八个家伙是在孟休手中还是在籴粜门,刘景浊就真不知道了。 乔峥笠与孙犁已经等候良久,待刘景浊走出,乔峥笠便问道:“不再准备准备了?换上一身能挡住合道一击的法衣,或是弄点儿疗伤丹药?” 刘景浊摇头道:“乔先生觉得那有用啊?” 乔峥笠一笑,“想来没多大用处,好在是他有一魂被压在东海,现在也就能用个最多七成力,有个开天门战力,最多了。” 刘景浊笑道:“山长说得真轻松。” 转身对着孙犁一抱拳,微笑道:“楚廉就辛苦孙兄看着点儿了,要是离开了斗寒洲,就不用你看着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笑道:“走吧,去轩辕城。” 乔峥笠好奇问道:“问剑不带剑?” 刘景浊便说道:“剑在青椋山,喊一声就到,用不了多久的。” 都能跨洲取剑了,境界没涨,本事倒是涨了不少。 ……………… 九月初二夜,轩辕城附近至少有四五万修士,都是还没来得及返乡的戍边人。 拒妖岛的人自打瞧见邸报就出发了,赶到之时便是今日。 船上就是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以及七姓家主。 七姓之中六位登楼,加上几个年轻人,十余登楼,场面够大,但这是轩辕城。 这次出门,很多人就先不回去了,也去九洲游历一遭。 船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离开拒妖岛,第一次到青鸾洲。 六位家主之中,秦翻雪已经找好了传人,他几年之内不会返回拒妖岛。 邓恶风也是,估计也不会回去拒妖岛的。 最前方,宋男来说了句:“咱们加一块儿怕是也干不过姬闻鲸吧?他怎么想的?被人揍了?脑子抽了?” 袁秘微笑道:“就没发现邸报上那句话,颇有几分刘见秋的意思了?说不定是他找回刘见秋了呢。” 秦翻雪笑着不说话,其实大家一块儿来,意思很明白,就是给刘景浊撑腰。当年那一跪,大家都恨得牙痒痒。拒妖岛七姓、未归乡的戍边人,都是来告诉姬闻鲸一声,刘景浊身后有人,很多人。 事实上又何止他们? 城外,左春树与秋暮云并肩行走,同行的还有瘦篙洲沈白鱼。 有个神鹿洲的姑娘原本也在渡口了,却还是折返了回来。 她想了一下,换做是自己要跟刘景浊叫板,那她是真不敢。 所以她想不通刘景浊这是要干什么? 城里没地方住,但凑热闹的人多,城中居然有了鬼集,她便想进去瞧瞧。 这些年在拒妖岛,是挣了不少钱。 可以说只要到了拒妖岛的,都是收获满满。 陈青萝独自行走在街头,熟人不少,只得一次次打招呼。 走了没几步,一处小摊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方印章。 她瞧见印章时就挪不开眼睛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印章,熟悉又熟悉,好像本来就该是自己的。 捡起印章看了一眼,是一方阴刻,篆文写着生生世世为夫妻。 她问道:“多少钱?” 摆摊儿之人一愣,“你要这个?” 陈青萝重重点头。 摊主本来直翻白眼,可想了想,还是一笑,说道:“无意间所得,闲章一枚,不要钱。” 做生意归做生意,这没花一文钱得来的物件儿,要是卖给腰悬风平浪静的人,那我即便不被别人戳脊梁骨,也会被自个儿戳。 近几日戍边人奇多,挣的就是他们的钱,但我不挣昧良心的钱。 结果那瞧着长得不赖的姑娘硬是说道:“得给钱,花了钱才是我的。” 愣是没拗过,昧着良心挣了十枚半两钱。 拿起印章之时,陈青萝隐隐约约瞧见了一幅画面,是在船上,有男女行酒令。是在陋室,女子卧病在床,不愿低头。 陈青萝愣了又愣,结果耳畔传来二字:“芸娘。” 前方不远处,阿祖尔与谈石洲并肩而行,两人嘟囔的是,怎么不见杜神来?那家伙嘴上心上可都是极其崇拜刘景浊的。 也就是此时,众人皆抬头。 因为轩辕城北门城楼,有人飞掠而上,端坐于一张太师椅。 姬闻鲸上楼了,那估计刘景浊快到了。 结果,有人破口大骂:“老贼,你个不要脸的,以大义要挟人,你还轩辕城主,你他娘……” 话没说完,姬闻鲸随意挥手,泼天灵气洪水一般朝那人冲去。 想跑是来不及了,只能再骂一句:“狗日的!” 左春树一剑挡下姬闻鲸随手一击,御剑过去拉开霍犬年,无奈道:“他跟刘景浊不一样,你骂死刘景浊他也懒得理你,但你骂一句姬闻鲸,只要被他听到,那就得弄死你。” 霍犬年骂骂咧咧,“娘的,没死在妖族手上,险些死在姬氏家主手上了!” 姬氏家主,四个字咬得极其重。 没人敢骂了,自然就安静了下来。 只是刘景浊迟迟未到。 很快,轩辕城晨钟响起。 姬闻鲸朝着天幕看了一眼,讥讽一笑,开口道:“话说得比谁都大,做起来比谁都小,难道现在还不算是九月初三吗?” 霍犬年忍了一晚上,听见这话,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点儿脸!不见你出力杀妖,还在这儿说风凉话,狗日的等等不行?” 姬闻鲸转过头,淡然道:“还敢骂?我可没有事不过三的规矩,一次就够死了。” 霍犬年骂归骂,怕归怕,已经躲在了左春树身后。 眼瞅着姬闻鲸要动手,霍犬年赶忙喊道:“刘贼快些啊!” “来了!” 一道剑光划破天幕,重重落在城楼下方。 “骂你怎么啦?你不该被骂?” 姬闻鲸淡然一笑,“少说废话。” 第773章 问剑轩辕城 想说一番豪言壮语吗? 我偏不给你机会。 才将将落地,姬闻鲸一句话后,已然单手抓住刘景浊,将他高高抛起。 我让你准备十几天,一盏茶就死的不能再死! 一道墨光冲上半空,凌空一脚,灵气喷涌而出,刘景浊一口气都没来得及换,便被再次轰飞,将云海砸出一个大窟窿。 一群看客个个面色凝重,刘景浊全无还手之力啊! 这……到底是姬闻鲸啊!让人看着就无力。 多少年来,姬闻鲸几乎没有当众出手过,除了那场三人山巅之战。 后来与景欢那场架,若不是景欢承认,世人都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 霍犬年嘴角抽搐,“这狗日的也太……” 话都没说话,云海之上又是一声巨响,夹杂漫天黑光,一击而已,恐怕将刘景浊轰飞近千里了。 每一击都是全力,任意出手就是合道巅峰一击,看得船上拒妖岛众人直皱眉头,这可怎么打? 姬闻鲸飘飘然落回轩辕城头,讥讽一笑,说道:“狠话放下了,却做不到,你跟你爹真是一模一样。” 千里之外,一处山林被刘景浊毁去,砸出了个百余丈深的巨大坑洞,白衣青年躺在里边儿,口鼻皆溢出鲜血,但却笑容满面。 某人呢喃一句:“就是这个味儿。” 青椋山祖师大殿外,只要在山上的人,全挤在这里。 张五味走之前弄出来了一道水幕,青鸾洲那场争斗,在这儿看得一清二楚。 这才开始而已,自家山主就全无还手之力。 陈文佳皱着眉头,“这还打个屁!” 画面一转,大坑之中,刘景浊起来了。 他擦了擦脸上血水,狂灌一口酒,淡淡然一句:“独木舟。” 众人心说独木舟不是在迟暮峰靠…… 结果海棠树下,一柄古朴长剑轰鸣不已,剑身那些古怪纹路,第一次闪烁起了光芒,好似察觉到了他主人的心意。 可刘景浊不知道,这把剑是第二次纹路闪烁,第一时,他与它面对的,是大罗金仙。 长剑拔地而起,迅速穿破云海,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速度,顷刻间划破千万里天幕,撕裂虚空一般,径直往青鸾洲飞去。 剑光划出的痕迹,三洲可见。 十万大山小西峰上,有个姑娘咧嘴一笑,呢喃道:“这还差不多,忍你很多年了!” 姬闻鲸一句话说完没多久,青鸾洲西边便有举洲可闻的破空声音传来,他转眼的一瞬间,一柄透露着浑浊剑意的古朴长剑,已然高悬城池上空。 与此同时,天幕犹如被撕裂一般,一道剑气光柱戳破云海,如同飞瀑淋下。 以独木舟为介质,不计其数的剑光雨点一般向着城楼倾泻。 姬闻鲸嘴角一挑,都要接近合道杀力了,还不错嘛,这境界只是个幌子吧,相比三十年前的登楼巅峰,有增无减。 但也只是近似合道而已,差一大截儿呢。 他只是斜臂并指与胸前,只一道像是由水墨化成的穹顶笼在头顶,便轻轻松松拦住剑光。 但百丈之高的轩辕城墙,竟然不断发出巨响,且肉眼可见地在向下沉。 左春树率先拉着秋暮云退出去几十里,落地之后才自言自语一句:“这家伙变了,像是破了心障,简直是无视登楼境界屏障。” 秋暮云也面色凝重,没忍住问了句:“现在要是你们打一场?” 第774章 无力 除却青椋山外,还有许多地方都布设出来了光幕,就盯着轩辕城那场全无胜算的打斗。 长安城里,皇帝哪儿有心思处理政务,此时一家四口也盯着一道光幕,瞧着极其揪心。 唐昧儿是头一次见这么声势浩大的炼气士打斗,她忍不住问道:“二哥现在都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就那些剑光,在唐昧儿眼中,那是动辄便能毁天灭地的。 赵焱说道:“娘,龙师说了,二伯现在已经是百岁之内,最顶尖的一拨人了。” 但赵坎却泼了一盆冷水,“那可是姬闻鲸!” 果然,话音刚落,就瞧见姬闻鲸显露水墨法相,轻而易举接住了刘景浊竭力一剑。 被众人诟病俗气的菩提树,已经开始缓慢消散。 轩辕城北再无城楼,一片废墟之中,白衣青年人单手拄剑,的的确确是有些无力啊! 方才一剑,已经有了合道杀力,但被这狗日的轻轻松松就接了下来,这还怎么打? 此时姬闻鲸淡淡然一笑,开口道:“都逼出我的法相了,你小子这些年不算全无长进。” 话音刚落,短棍落地横扫,刘景浊赶忙祭出神行符,远遁千余里。 但这点儿距离,对于姬闻鲸来说,就是抬抬腿。 将将落地,就给人一棍砸来,拍苍蝇似的再次拍飞了出去。 轩辕城周围十万里,已经沦为二人战场,但现在形势调转,是刘景浊在艰难抵抗。 都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姬闻鲸一棍子拍飞出去,几乎就是在逗刘景浊玩儿。 姬闻鲸淡然道:“用出你的浑身解数,还有一把本命剑呢?武道修为为何不用?你得用全力啊!” 原本是想着三下五除二,两巴掌拍死算了,但想了想,随手碾死,不如让他用出全力,再将他碾死。 赢,就要赢得彻底点儿,你以为我是谁? 一众看客心里都明白,姬闻鲸认真了。 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刘景浊那一剑用了出来,自己就把自己弄成了重伤,再想出剑,很难了。 斗寒洲西南海上一处院中,墨麒麟同样用了些手段,让两个姑娘瞧得见青鸾洲的动静。 此时瞧见师父被人压着打,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姜柚赶忙摘下山水桥,焦急道:“山水桥,去帮师父!快去啊!” 可那把木剑,无动于衷。 姜柚气极,骂道:“你去帮忙啊!” 一旁的白小豆轻轻拉住姜柚,说道:“你先别着急,师父……” 话没说完,姬闻鲸手中短棍狠狠砸在一处虚空,落棍之时,剑光正好到了此处。 刘景浊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重新返回轩辕城,倒在一片废墟之中。 姚放牛看不下去了,骂道:“狗日的,等着!老子来了。” 却被张五味伸手拦下。 张五味沉声道:“等一等,再等一等。” 姬闻鲸飘飘然折返,已经撤回法天相地,就站在废墟上方,对着躺在废墟中,口鼻之中尽是鲜血的年轻人说道:“怎么?就只有这点儿能耐?恶意全释放,也不过如此嘛!” 刘景浊啐了一口血,骂道:“你大爷的!” 姬闻鲸一笑,“我真没大爷。我还告诉你,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十万大山,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支簪花,随手抛向刘景浊。 “小酸诗写得真不错,哄姑娘是一把好手,放狠话也是,打架差点儿。” 刘景浊瞬间眯起眼,握紧簪花,硬撑着起身,冷声道:“有她在,你伤不了龙丘棠溪的。” 但姬闻鲸只是淡淡然一句:“你是主人,但龙丘棠溪不是吧?你还指望那些远古余孽有人性?我也没怎么伤她,就是打落一重境界,大致半死不活而已,现在应该是快醒了。” 看客之中,龙丘晾摇头一笑,轻声道:“姬闻鲸啊!不光想杀人,还想摧毁那小子的道心,赢得干干脆脆。” 龙丘白雨皱眉问道:“他真打伤了大小姐?” 龙丘晾淡淡然一句:“他敢!” 但刘景浊信了,故而面色阴沉至极。 姬闻鲸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笑道:“有这手段不早用?贱骨头!” 天幕之上,白云变作阴云,其中雷霆阵阵,道门所谓五雷正法,与此雷霆相较,简直没有可比之性。 姬闻鲸又低头看向地面,你小子是要融了我轩辕城吗? 地面是混沌烈焰,就好像要焚烧一切存世之物。 姬闻鲸终于是挥手祭出护城大阵,免得轩辕城遭受无妄之灾。 观战之人无不感叹,闻鲸老贼不着急出手,根本不着急,这就是底气啊! 废墟之中,一道八百丈法相凭空出现。 法相浑浊,气息驳杂,但在一众合道修士眼中,这简直是道法。 姬闻鲸笑盈盈看向那道法相,问道:“哪里学来的这手段?借雷火大阵燃烧寿元,强行拔高境界,你就不怕死?”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又用不了那么多寿元,留着作甚?” 以千年寿元换半个时辰暂居合道,很划得来了,物尽其用嘛! 此时刘景浊一身气息,再次攀升到了巅峰。 人间最高处,玄岩叹息道:“你教的?” 乔峥笠摇了摇头,“我哪里会这种法子,他自个儿琢磨的吧。” 少活一千年,换半个时辰境界达到九洲巅峰,这……好像还是划不来。 不过转念一想,留着确实没用。 玄岩缓缓起身,冲着身后十二楼喊道:“诸位,稳固天穹吧。” 地面火焰很快烧至百丈之高,天幕雷狱已经笼罩轩辕城方圆千里,看客们自然退了出去。 也就城中还算安静,至少大阵能够抵挡。 天地之中,一道泼墨法相,一道浑浊法相,都有几千丈之高。 姬闻鲸哈哈一笑,还算不错,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畅快了。 火海之中忽的遍生青莲,刘景浊率先提剑上前,棍剑相碰,虚空之中顿时不断有裂缝出现,人间最高处的十二人满脸无奈,只得出手修补。 刘景浊每受一击,火海之中便有青莲被焚烧。 反观姬闻鲸,倒是没有那么花哨,只是出棍而已。 看起来,此时此刻,两人势均力敌。 刘景浊法相忽然闭眼,家传剑诀,其实一直没有冲破最后一道关隘,现在,剑气直上泥丸宫,三关已破。 他忽然暴退数百里,单手划出一剑,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姬闻鲸终于是面色一沉,手持短棍,全力朝前劈去。 但棍子好似被什么肉眼难以发现的东西抵挡,直到碰撞声音传来,他这才眯眼道:“险些忘了你小子三道分身皆同境了,怪不得一股脑儿烧了千年寿元,还有一道分身呢?” 有一黑衣虚影,雷霆火焰遍布一身,只千丈之高,却出现在了姬闻鲸身后。 “在这儿!” 话音落下之时,拳头也砸在姬闻鲸法相后脑。 与此同时,眉心有古怪印记的法天相地反手持剑,以不计其数的符箓做成锁链,将姬闻鲸死死缠绕。 剑与拳头同时落下法相眉心,姬闻鲸终于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打了这么久,这是刘景浊第一次伤到了姬闻鲸。 三个合道巅峰围攻一个姬闻鲸,这才让他受伤,且现在的姬闻鲸,还缺少了一道魂魄。 他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上次这么打架,还是跟你爹啊!” 刘景浊可没停下来的意思,本体忽然脱离方向,直冲姬闻鲸法相眉心,举剑就往其头颅砍去。 “你把我娘,放出来!” 一剑而已,姬闻鲸法相轰然破碎,倒飞至护城大阵,以至于那道可拦住开天门巅峰一击的阵法,居然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 一分为三,半个时辰的也就三分之一,刘景浊知道时间不多,自然不会停留。 三道法相各站在一角,又是一道大阵。 戍边人对这阵法可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刘景浊本体单手紧握独木舟,一剑刺出,沉声说道:“放了我娘!” 也是此时,众人才都知道,原来姬荞没死吗? 城里酒铺,姬秊也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准备去教训不肖子了,却被身边老人拦了下来。 “咱们还是先别出手,都已经真份儿上了,别让闻鲸太过分就行了。” 姬秊皱眉道:“关键是这儿子,我这个当爹的可能打不过。” 一旁的老人笑道:“把可能去掉。” 都以为刘景浊豁出去了,可能真有胜算之时,废墟之中有一只手缓缓抬起,死死卡住刘景浊的剑。 两重大阵轰然破碎。 龙丘白雨道心一颤,没忍住说道:“这都……” 龙丘晾笑道:“没法子的事情。” 果然,刘景浊被一把掐住脖子,狠狠甩向地面,整座轩辕城为之一颤。 此时此刻,姬闻鲸只以双魂,上了开天门之境。 就这一击,燃烧寿元也好,怒气也罢,尽数烟消云散。 刘景浊一身气息皆被抽离,借的境界,还的时候,就是双倍乃至数倍了。 又如当年在青椋山,一只脚踩在刘景浊头上,冷笑道:“少了全数寿元又如何?用尽浑身解数,我还是可以将你轻易踩在脚下。” 刘景浊呢喃道:“狗日的!” 姬闻鲸脚下再一用力,刘景浊整个头颅再次陷入地下。 “人啊,做什么事情要是都为了他人,那就永远做不成自己。我姬闻鲸利己,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刘景浊只觉得眼前昏暗一片,一股子无力感充斥昏暗空间,唯独心跳声音不断传来。 而此时,所有人都转头往东边望去。 第775章 三花之上又半步 中土太华山,从前西岳,如今的一洲中岳,不知为何有了许多古怪动静,就连中岳山君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忽然发现,权忠留在太华山的武道真意与气运,有些想要冲破天穹的模样。 其实他也只是人在局中,并不知道他这中岳动静之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今日刘小北闲来无事,便带着佟泠在潼谷关练剑,河水对岸就是风陵渡口,佟泠就站在河面,被刘小北以剑气压制,就这样稳稳当当站在河面都很难。 原本刘小北还一脸戏谑,结果太华山动静一出,她马上就站了起来,笑盈盈看向了太华。 他呢喃道:“傻小子,这是权忠留给你的,为什么不要?这也是赵炀留给你的,拿去啊!” 佟泠瞬身上岸,皱眉问道:“怎么啦?” 刘小北笑盈盈说道:“大概就是刘景浊逼的姬闻鲸不得不破境开天门,然后,姬闻鲸一锤就给刘景浊差点儿砸死了。” 佟泠面色一白,“他真的能到这份儿上?” 刘小北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上次我去青椋山时,他找我要了一道秘法,燃烧寿元短暂换取修为。这动静,他最起码把上千年的寿元烧了。” 这姬闻鲸,不愧是八千年来最惊艳的又三人之一,不到四百之龄,却以双魂开天门,这样的人要是放在八千年前,又是板上钉钉的一尊凌霄境。 佟泠问了句:“刘景浊……要输?” 刘小北摇头道:“看他怎么想了。” 一场不到两个时辰的打斗,将轩辕城北边城墙摧毁殆尽。 此时,天空中缓缓下起了雨,是秋雨。 中土太华山的武道真意几乎要凝为实质,但依旧悬在中土上空,但凡有点儿修为在身的炼气士,都瞧得见那骇人气旋。 在场众人都看得出,那道真意几乎是上赶着要来,只要他刘景浊点点头,这场架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当真不好说。 九洲八千年里,拢共只有两尊真武境,前者是人间舟子,后者边上景炀王朝前任首席供奉了。 只要刘景浊接纳这道真意,必然会三花聚顶。 渡船之上,袁盼儿没忍住大骂,她很少骂脏话的:“刘景浊,你他娘的忘了你怎么跟我说的?换成是你就不一样了?” 景欢摇头道:“他不是不愿,是已经被打昏了过去,就看一身拳意,能不能代替他点头了。” 姬闻鲸神色淡然,一脚踢开独木舟,抓住刘景浊腰带,一步一步往城里去。 走了几步,姬闻鲸冷冷一句:“今日谁敢为他出头,姬某人便视作谁要与轩辕城开战。只要站出来,不管是谁,我必杀之,玉京天的道士也不例外。” 我今日杀定他了,大不了做个不肖子,取回东海魂魄,冲破十二楼,杀出九洲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只有出气而无进气的青年人,冷声道:“我四百年辛苦修炼,是你损耗千年寿元就能比拟的?想得真美啊!” 轩辕城里,姬秊骂声不断,可他就是没法儿冲破大阵,也只能干着急。 龙丘白雨急忙回头,焦急道:“家主,你……” 龙丘晾却摇头道:“不着急。” 果不其然,龙丘晾话音刚落,有剑光已经到了姬闻鲸身后。 第784章 我去过了 一拳落下,打得那位仙风道骨的老前辈不轻,但刘景浊自个儿也疼得够呛,手都在发抖。 只要调用气息,动手就疼的遭不住,他都怀疑自己是得了懒病。 赶忙灌下一口酒压一压,这才缓和些许。 忘忧瞬身上前,皱眉道:“你怎么啦?在轩辕城受了伤?” 刘景浊摇头道:“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疼得慌。” 说着,他随手取来独木舟,反手持剑,将长剑抛出。 虚空之中立时一声炸裂响动,有人被独木舟洞穿肩头,重重摔落。 忘忧低头一看,方才砸出来的石坑之中,哪里还有老者身影?唯独一张符箓而已。 抬手召回独木舟,刘景浊笑盈盈望向趴在地上的妇人,问道:“怎么不继续了?我看看你有几两血够放的。” 妇人从刚才起,便胆战心惊,此时见那干瘦且面色发白的青年人笑着看自己,便愈发的毛骨悚然了。 连老家伙都挨不住一拳头,这……这是什么修为?看起来只是炼虚而已啊! 她连滚带爬往后退去,一边逃窜一边问道:“你……你是谁?” 刘景浊又扭头看向一处虚空,冷声道:“没完了是吧?” 他又灌一口酒,整个人瞬身去往那处,凌空一拳递出。原本空无一物之处,虚空竟是褶皱了起来,有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像个虾米一样弯曲,撞在天幕穹顶又弹回地面。 落地之后,一柄飞剑已然抵在他眉心处,入额三分。 “动一下就攮死你,没完了还?” 老者面色惨白,堂堂合道,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冷声道:“刘景浊?若非这仙宝压着我的符箓,有你耀武扬威的份儿?” 刘景浊都不想理他,几千岁的人了,脑子里是浆糊吗?我要有你这岁数,吹口气你就得去酆都罗山了。 姚放牛笑盈盈走去妇人处,轻声道:“别怕,就是一个刘景浊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你这算计真不错,要不是我们来了,戍边人名声还真可能会被你们搞臭。” 李持车神情一滞,呢喃道:“我想知道,我女儿究竟是不是富柏山所杀。” 刘景浊冷声道:“不是。” 李持车惨然一笑,摇头道:“那我是真该死,但请刘山主不要伤我妻子,她由头至尾没做过一件坏事的。” 刘景浊没理会他,只是走去那位山主夫人面前,问道:“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最毒妇人心,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便冷笑着说道:“我的夫君与我的小妹合起伙欺骗我,我设计杀人没有错。我还告诉你了,当年之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本来只是想让李持车杀了那小畜生,可他太蠢了,被人三言两语就哄了,居然认定富柏山就是凶手。” 刘景浊叹息一声,摇头道:“哪儿学的,总喜欢说一大堆没用的来混淆视听?籴粜门人的习惯吗?” 话音刚落,刘景浊伸手按住妇人头颅,随手一提,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连钻出肉身的魂魄,都被刘景浊随意一道剑光斩烂了。 合道老者惊骇不已,说杀就杀,都不问问的吗? 他赶忙取出一道令旗,可剑光又至,连同胳膊被一剑斩落。 刘景浊弯腰捡起旗子,笑道:“舵主都是合道?你们籴粜门真不简单啊!不过,按你们无利不起早的作风,即饮山有什么,会让你这位舵主专门现身?不会只是因为有机会往戍边人身上泼脏水吧?” 老人终于开口:“你作为人皇却无公心,我籴粜门为这人间主持公道,何错之有?” 刘景浊只是问道:“你身上有无禁制?” 不等老者答复,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忘了,问你这个作甚?我搜魂不就好了。” 一手按在老者头上,刘景浊笑着说道:“今个儿就打草惊蛇一番。”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然运转神念,粗暴撕开老者神魂。 下一刻,老者冷笑道:“我为人间而死,死得其所!” 但刘景浊一把将其魂魄拽了出来,“谁允许你自爆了?” 将那魂魄捏在手心之中,心念一动,魂魄已在自身那座天地。其实现在叫做内景更为贴切些。 至于面前肉身,刘景浊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呢。 想了想,刘景浊问道:“姚宗主,带回破烂山呗?” 姚放牛咧嘴一笑,“好,但你得让他能动才行。” 这不简单,随手画出一道符箓,以符箓作为魂魄不就行了。 姚放牛笑着丢去一枚丹药,说道:“把胳膊接上。” 老者捡起胳膊,点头道:“是。” 姚放牛又取出一只蛐蛐罐儿,念了几句咒语,便将老者肉身装了进去。 返回斗寒洲后,身边就会多个老奴。合道境界的肉身,倒也能当盾牌使。 东方疾临转头看向下方一群木讷看客,问道:“可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为富柏山沉冤昭雪,即饮山主事者,可都已经死光了。” 綦暮州也说道:“他们出去之后,定然会谣言四起,总不能全杀了吧?” 忘忧淡淡然道:“他肯定有法子。” 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 果然,刘景浊说道:“他们刚才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至于其余两位炼虚,以及这九个真境,留个机会吧。” 话音刚落,刘景浊已经穿上了一身黑衣,且头戴斗笠。 “待会儿有人问,就说是戍边人吧。” 下方观礼之人终于恢复,但他们看到的,与现在画面是衔接在一起的。 方才引着东方疾临的姑娘御风上来,一把拉住其中一位炼虚,沉声道:“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能再出手了。” 另外一位炼虚修士,瞬身去往李持车处,沉声道:“李兄,是我上当受骗了,对不住!” 綦暮州皱眉道:“转变如此之大?” 刘景浊摇头道:“我给他们铺设了十几种结局,都不算是多好的人,但也算不上太恶,暂且留着性命,日后再看吧。” 但踏平即饮山,没得商量。 黑衣猛地跃起,一剑斩出,两座山头儿被懒腰斩断,斜滑了下来。 收起独木舟,刘景浊朝着两山之间的大殿凌空一拳,石山一分为二,祖师大殿已经化作灰尘。 他悬在半空中,沉声道:“拒妖传上写的是真的,但这件事是假的。富柏山死了,但公道不能没了,这个公道我帮他讨回来!即饮山,好自为之。” 说完之后,剑光划破长空,直往东去。 李持车耳中传来一道声音:“你自行了断吧。” 李持车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白发妇人,随即说道:“烦劳帮我照顾她,我错杀在先,无论如何,都该偿命的。” 倒也干脆,说完便自绝经脉,坦然赴死。 姚放牛没忍住看了一眼刘景浊,说道:“你好像没那么死板了,换做从前,你怕是会因为那妇人动恻隐之心吧?” 刘景浊轻声道:“换做是我,我觉得我会想死。” 姚放牛点头道:“那就明白了,你把那个老东西的魂魄收进自身天地了?故意的吗?” 刘景浊点头道:“是得打草惊蛇一番了,不然我等到什么时候去?赶在年前我要了结玉竹洲的事情,抓紧返乡。” 那两个丫头都想自己走一走江湖,那这次就换我等她们回来。 况且,青椋山的事情,一样需要些时间才能做完。 前提是逼他们动用放在青椋山的暗桩。 綦暮州与忘忧见状,也御空而起,追随刘景浊而去。 云海之中,綦暮州摇头道:“他比以前手段狠辣了许多,故意留下这个烂摊子,让活下来的人互相起疑,一座即饮山,除非福缘了得,日后迎来一位天之骄子,否则再也起不来了。” 顿了顿,綦暮州又问一句:“籴粜门是什么?” 忘忧想了想,问道:“难道你就没想过沐竹宗主为何去抢那颗七窍玲珑心?” 綦暮州朝前看了一眼,沉声道:“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一片废墟之中,戍边人可就剩下东方疾临了。 那位首席之女凑过来,问道:“东方前辈,方才这人,是谁啊?” 东方疾临嘴角一挑,笑道:“人皇!” 很快就到了秋漕岸边,玉竹洲人喜欢叫漕河。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倒入河中,呢喃道:“我去过了。” ………… 往离洲去的渡船刚刚落地惊云渡,这是马黄第一次到离洲,感觉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热,好热! 中土此时都是深秋了,可这离洲,咋个这么热啊? 一下渡船,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即将分开,有个少女走来马黄身边,递出一封信,说道:“这是山主让我给你的,让你自己看。” 马黄一愣,“为什么在船上不给我看?” 岳白鹿摇头道:“不知道哎,让我下船之后再给你的。对了,切记要自己看。” 马黄一脸疑惑,但那位南楼主已经与霜澜驾驶飞舟,往南边儿去了。 入夜之后,马黄这才拆开信封,看着看着,手臂就颤抖了起来。 片刻之后,年轻人烧毁信纸,擦了擦眼泪,也握紧了拳头。 结尾处,刘景浊写道:“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想来想去,你不是孩子了。” 他转身朝向西北,猛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第785章 拿去 返回姜府之时,已是深夜。 还是疼,真是没完没了? 关键是刘景浊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正好院中凉爽,他便提着酒葫芦坐在了台阶上,一口连着一口,好似酒喝得多了,身上痛意就能被暂时压制。 至于自身天地那道魂魄,反正又不孤单,有人做伴儿。 此时他身在一片沙漠之中,灵气修为全无,先渴他三年。三年过后,再将其丢在无尽大泽,泡他三年。到时候要是还嘴硬,那就弄一本反派死蠢死蠢的话本小说,让他在话本之中从头到尾亲身体会一次,只要是反派,男的女的都是他。 这样下来,估计合道也得疯。 你不上赶着求我听,算我输。 九月下旬,天上月半圆不圆,人间夜说暗不暗,刘景浊恢复本来面目,瞧着起码年轻了好几岁,二十几岁的模样。 从此以后,就不必以那三十岁的面目示人了,本就这样,掩饰作甚? 又灌了一口酒,忽闻有脚步声传来,刘景浊缓缓转头,瞧见杨念筝端着一只碗走进了院子。 刘景浊微微一笑,问道:“这么晚了,不歇着,又做了什么?” 杨念筝轻笑一声,说道:“刚刚揭开的麦仁酒,没放柿饼,山主不是喜欢这个吗?” 接过碗尝了一口,刘景浊说道:“还没甜,放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小时候确实喜欢,年年冬里都想这个,太后嫌我一个皇子,总喜欢喝这种农家东西,偏不让我喝,我干娘就偷偷做给我。” 杨念筝问道:“现在呢?”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说不上喜不喜欢了,有就喝,没有也不会想。” 杨念筝坐在了刘景浊身边,夺过碗,轻声道:“那就等甜了再喝。”qQxδnew 女子坐了片刻,没来由问了句:“我记得方杳木说,山主小时候写了不少词的,怎么现在一句不提?” 刘景浊神色古怪,干笑一声,摇头道:“那时候就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我后来翻出来过,可怎么看都像是无病呻吟,索性一把火全焚了。” 现在阅历是够了,但想写也写不出了。 刘景浊转过头,问道:“有事?” 杨念筝一笑,摇头道:“也没啥事,就是好像很久没跟山主好好聊聊了。” 但略微停顿之后,杨念筝还是问了句:“其实山主一直怀疑梧丘对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说话。 杨念筝便又说道:“梧丘应该是喜欢上了虞河,怎么说呢,就是小姑娘喜欢小男孩的那种,可能她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感觉,但我们都看得出,那丫头会因为虞河高兴而高兴,因为虞河难过而难过。所以……我是觉得,假如这里面真有什么事,能不能多给她一次机会。” 刘景浊略微皱眉,沉声道:“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杨念筝眼神闪躲,摇头道:“没,山主忙吧,我先走了。” 刘景浊传音说了句:“假如真有什么事情,千万别自作主张,我这山主不在还则罢了,我既然在,就不该你们操心的。” 杨念筝回过头,微笑道:“知道舒珂怎么说你吗?” 刘景浊啊了一声,杨念筝笑道:“她说啊!咱们的山主,瞧着人没在,但其实跟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似的,操碎了心。” 刘景浊愣了愣,也只有笑骂一句了。 但杨念筝前脚门里刚出去,刘景浊立即弓下身子。 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刘景浊只觉得自个儿骨头被碾碎了一样。 前些日子的疼,是类似于神魂被磨盘碾压,现在的疼,就是骨头了,但这两种痛感,其实不分上下。 刘景浊面色煞白,破口大骂:“要疼是吧?那你他娘的疼个够。” 他转身走回屋中,以剑光隔绝一切动静,盘膝坐下之后,疯狂运转体内那股子气息,也不知道到底是灵气还是武道罡气,轩辕城一战后,灵气与罡气都成了热息,根本分不开,刘景浊也不晓得这种气息到底是什么。 气息一经运转,身上痛感几乎是翻了好几番,应该最不怕疼的人,此时此刻却是青筋凸起,面色由白变作铁青,汗水控制不住的往外涌,的确是涌。 不出片刻,一身衣衫尽数被打湿,地上湿了一片。 不是要疼吗?那就来试试,到什么程度我会真正承受不住! 曹风原本还在听曲儿,冷不丁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赶忙留下替身,真身折返回了姜府,想以剑光遮掩那股子古怪气息。 可……压不住? 曹风嘴角抽搐,“我信了你的邪了!” 他并指朝天,呼唤一声:“蜉蝣。” 一把飞剑悬浮刘景浊住处上空,自成一天地,朝生暮死,轮回不休。 姚放牛也来了,将那琉璃罩用在了刘景浊屋外,但……压得住合道的顶尖仙宝,居然被那热息炙烤到有溶解的意思。 曹风一皱眉,沉声道:“取了,他最不怕禁锢,只能压不能关。” 姚放牛倒不是心疼仙宝,千八百泉儿罢了,他是怕弄巧成拙。 曹风接连开口:“候人!鸤鸠!下泉!” 三把剑接连祭出,此时屋顶已经悬浮四把本命剑,四剑成曹风。 但曹风还是皱着眉头,喊道:“不是,你又在玩儿什么?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 娘的,我拼了老命居然还是压不住? 姚放牛沉声道:“别打扰他,咱们尽力,实在是压不住也没法子。” 忘忧与陶檀儿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先后落地此处。 陶檀儿皱起眉头,问道:“这又是闹什么?” 曹风无奈道:“鬼晓得。” 白寒瞬身至此,沉声道:“我好像能感觉到,他在炼筋骨,也好像是在炼精。” 姚放牛转过头,眉心一皱,疑惑道:“什么意思?” 白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就是忽然想起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 姚放牛与曹风对视一眼,立时明了。 这是现在要重新三花聚顶一次? 姚放牛沉声道:“你岁数够大,这是不是……” 话没说完,曹风已经重重点头,“是!但不全是。” 远古炼气士的路子,但又好像是以另类法子而成。 曹风又说道:“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疼痛难耐了,他无意识的在压榨自己的身体,自然吃什么药都没用。” 但他着实想不明白,刘景浊为什么能走上那条已经绝迹的老路? 此时的刘景浊,也意识到了。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体内热息肆意在五脏六腑冲刷。 他强忍着痛意,来了一次跨度极大的复盘。 人间最高处一战之后,被师父灌顶得来的修为尽数散去,那时黄庭宫四面漏风,是在神霄洞天,得了雷神真意以及洞宫高处大鲸月华,从而修缮黄庭宫,重新跻身金丹。那时的金丹就不算是纯粹剑丹,而是浑浊无比,不知属性的丹。 后来在昆仑练剑,几乎是被爹打了半年,之后破境元婴,破天荒四道门户齐出。 再然后,重返神霄洞天,将雷神真意全数扯来,四门消散,黄庭宫也不见了,反倒是出现了一处天地,四处白茫茫,天地未分似的。 之后的真境,数次跌境又破境,期间借助浩然之气重新破境,后又跌境。最后一次破境,是从神游境界一跃到了炼虚,但其实是登楼巅峰的战力。 武道境界,五气朝元是金木水火土,水是龙丘棠溪的水神之水,火是自身混沌火焰,其余几道,刘景浊只记得品秩极高。而三花聚顶,是借助权忠所留真武意气。 还有人皇印,有了人皇这重身份,刘景浊受益最大的是,在缩短战线之时身上残留的九洲气运。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原来这才是爹的布局吗? 所谓以身入局,都是幌子,为的是让我走上一条远古之路? 走上一条远古之路? 现在看来,是得先有远古炼气士的气象,才能找到那条通往远古的道路吧?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真正铺设的路! 可刘景浊不知道,即便是刘顾舟铺路在前,现在也还是早了几年。 姜府众人尽数围在了刘景浊门前,唯独少了个杨念筝。 此时杨念筝双手端着那只喝了一口的麦仁酒,轻声道:“其实不酸,是加了佐料,所以酸了些。” 她取出一封信,用碗压住信封,自言自语道:“杨念筝的存在本就是一场意外,意外而来,也该意外而去了。其实……我一直想跟从前一样姓姜的。” 又转头看了一眼,杨念筝沉声道:“看来我被骗了,这佐料害得山主有危险了。但我相信你,一定没事的。只是我被爹救下,然后养大,我不能让嫣儿跟玄儿因我而死,对不起啊!” 又整理了一番衣裳,她笑着说道:“人,生来就得病了,是一种会老的病,炼气士也是一样,只不过病症轻了些。我要是未曾修炼,估计也快老死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伸手朝着胸口抓去。 杨念筝捂着胸口,将手中七窍玲珑心丢了出去。 “拿去!把我大哥二哥两家人还来!” 第786章 你快没意思了 虽然只是相隔十几步,但那股子热息竟然反压住在场众人,以至于杨念筝所在之处,除却一个黑衣人外,根本再无人出现。 女子用最后的力气换上一身新衣裳,踉跄着走去大门处,倚着大门坐下,朝着前方露出了个笑脸。 前方唯独有个一身黑袍的青年人狂奔过来,颤抖着手臂扶住杨念筝,一声声呼唤:“姑姑,我是杨先,别睡,先别睡。” 杨念筝眼前越来越黑,但她还是问道:“姜嫣跟姜玄呢?我大哥二哥呢?” 杨先赶忙说道:“有人告诉我他们在春漕上游,我马上派人去接。” 杨念筝笑了笑,“那……就好。” 杨先焦急大喊:“刘先生!陶姑娘!” 也是此时,陶檀儿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赶忙瞬身过去。 可瞧见的,却是杨念筝的魂魄,即将离体。 此时此刻,刘景浊也终究是没抗住一身剧痛,沉沉睡去。 皇城之中,有个妇人双手捧着七窍玲珑心,笑得极其癫狂。 “主人有救了!” 皇帝恢复年轻模样,手中已经多出来了一面旗子。 “还是快走吧,城里还是有个合道境界的曹风的。” 妇人女子点了点头,笑道:“走!”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无影无踪。 姜府之中,刘景浊平静了下来,但还是有剑气护着屋子,旁人根本进不去。 曹风率先去到门口,强行将杨念筝魂魄按回体内。 “姚宗主,有什么东西能让杨姑娘天地二魂不散吗?” 姚放牛皱眉道:“她的的魂魄是以那颗七窍玲珑心维系,只能暂时保住。” 陶檀儿甩出镔铁棍,猛然拔地而起,几个呼吸便到了皇城上空,她眼眶通红,泄愤似的朝着下方挥舞棍子。 富丽堂皇的西花王朝皇宫,没挨住几下,已然变作一片废墟。 一片哀嚎声中,唯独不见皇帝与皇后。 正此时,有人声传来:“先带她回神弦宗,要是秦弱音的琴愿意动,就还有一线生机。” 陶檀儿闻言,也顾不上是谁说的了,赶忙折返回去,抱起杨念筝,沉声道:“送我去神弦宗,快!” 曹风立时抓起二人,尽全力往西去。 忘忧则是黑着脸,走上前一把抓住杨先脖领子,冷声道:“怎么回事!” 杨先缓慢摇头,“我不知道,我母后让我来看姑姑,我知道肯定有事,就赶来了。可是……到门口时,有人传音告诉我,说姜玄跟姜嫣两家人在春漕上游,我到这里,就见姑姑已经这样了。” 忘忧一把松开杨先,扭头窜上云海,直往簪雪城方向去。 也是此时,姜戈终于是走来了,他挤出个笑脸,问道:“念筝呢,出去了吗?” 见无人答复,老人便觉得双腿一软。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倒地,只是笑着转头,说道:“逛逛也好。” 转身的一瞬间,这位归元气武夫,好像心气一坠到底,老了许多。 姚放牛沉默了片刻,本想冲着姜戈说句话的,可想来想去,还是没能说出口。 自己骗一骗自己,可能心里会更轻松些。 姚放牛转头往刘景浊住处看了一眼,你这家伙,到底…… 他转身去往杨念筝的院子,落地便瞧见了喝剩下的碗与一封信。 只略微以神念探视了一番,姚放牛猛地皱眉。 不好,这家伙不长眼睛! 某处地方,有一道虚影在演练拳法,所练之拳,与刘景浊在松鸣山所得拳谱一模一样。 而刘景浊的身躯,此刻成了无主肉身。 姚放牛落在屋外,热烈剑气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别人想要进去,根本不可能。 而刘景浊,一如当年开山之时,自己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人身天地之中。 此时此刻,这方天地万物生发,刘景浊在长洲,走了还没几步,路边野草居然蹭蹭往上长。 山水之间,一缕缕气息升腾起来,很快,人间大雾。 刘景浊微微皱眉,瞬身到了雷泽之畔,问道:“这是……化气?” 少年人点头又摇头,轻声道:“应该是化炁,精尽而炁成。” 刘景浊望向雷泽湖面,呢喃一句:“为什么化炁反倒是我的最后一步?” 少年人说道:“可能是你无需返虚,神也早就到了吧。” 刘景浊盘膝坐下,轻声道:“那就等着吧,不过好像不疼了。” 雾气还在不断升腾,等到两个刘景浊互相瞧不见时,这才终于停下。 刘景浊微笑道:“看来下一步得我自己来了。” 此时姜府之外,有个年轻虚影凭空出现,就在院外练拳。 年轻人一边演练拳法,一边冷笑。 你刘景浊败就败在过于相信自己的人,他她杨念筝死就死在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宁愿以自身性命换取别人活下来,蠢货! 但有魂魄在姜府之外,居然连姚放牛都没察觉到。 姚放牛蹲在刘景浊屋外,见那家伙气息趋于平静,终于是缓了一口气。 他骂骂咧咧道:“差点儿以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倒是这远古炼气士的路子,根本不需要汲取天地灵气的吗?那岂不是说,修行武道的人,更有机会走上那条路? 正思量时,屋中忽然有人暴起,一拳砸烂墙壁,瞬身出门,在院中演练起了拳法。 姚放牛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疯了吗?” 可刘景浊双目无神,好像是被人操控一样,根本听不见刘景浊说话。 院外一道虚影挪到半空中,就在刘景浊上空三丈。 姚放牛瞬间眯眼,挥手便是数道法宝射出,可刘景浊身上一股子混沌热息迸发而出,硬生生将姚放牛逼退十数丈。 虚影做什么动作,刘景浊便跟着做什么动作。 姚放牛大感不妙,但那虚影被刘景浊的气息护着,他根本没法子打断。 随着拳法不断演练,那道虚影离着刘景浊越来越近,大有重合迹象。 姚放牛忽然明白,这狗日的是要夺舍?夺活人肉身? 这还了得? 姚放牛破口大骂:“刘景浊,你他娘的快醒醒!” 也就是此时,有女子骑着墨麒麟落地,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沉声道:“樊志杲?” 虚影缓缓做了个收势,微微一笑,“是我,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那处天地之中,雾气渐渐沉寂,十洲五岛像是新生一般,简直就是一派远古气象。 刘景浊拍了拍膝盖,缓缓起身,轻声道:“走了。” 少年撇嘴道:“再不走就被人夺舍了。” 院子里,白小豆抬头看了看,但全然不理会,反倒是问道:“杨姐姐呢?” 姚放牛皱眉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你师傅都快被人抢去肉身了!” 白小豆只是说道:“姚宗主也太瞧不起我师父了,赶紧告诉我杨姐姐怎么啦?” 姚放牛皱着眉头,又扭头儿看了一眼,这才沉声道:“杨念筝……自己挖出来了七窍玲珑心,已经死了。” 白小豆冷冷一句:“去簪雪城。” 墨麒麟四蹄交错,已经破空而去。 姚放牛干脆扯来一张椅子,静静看着。 娘的,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老子就是那个太监了。 樊志杲摇了摇头,笑道:“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武道进境如此之快?还不是因为这拳法?练了拳,就要受这个果,你的肉身是我的了!” 姚放牛抬头看了一眼,取出一壶酒。 “看你本事呗。” 也就是此时,刘景浊双眼恢复清明。 “你这家伙,怎么老是上赶着找死?” 樊志杲眉头一皱,“不可能!他说你一定会被……”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拽了下来按住脑袋。 “那个他,是谁啊?” 刘景浊尚未出手,樊志杲的魂魄却已经布满裂纹。 这位认识刘景浊极早的游江国天骄,终于是在刘景浊眼皮子底下魂飞魄散。 刘景浊动了动胳膊,笑道:“不疼了,你说他们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姚放牛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问道:“真没感觉到?” 刘景浊瞬间眯起眼,却见姚放牛递出一封信。 “不过是让大家的目光全在你身上,从而对杨念筝下手,转移视线罢了。” 白小豆折返回来,沉声道:“师父,簪雪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 一处洞天之中,国有三处,从来相安无事。 但最近西南方向来了个有钱人,大手一挥买下方圆三百里的地方,但也就是几十人住着而已。 山中一处峡谷,有个一身儒衫的中年人跪坐泡茶,对坐之人,是神鹿洲玥谷掌律,覃召羽。 孟休递去一杯茶,微笑道:“这么些年来,玥谷要多谢覃掌律支持,现如今也不瞒着你了,咱们九处山头儿,就是将来的九根天柱。” 覃召羽一笑,抿了一口茶,轻声道:“能大有作为,求之不得。” 但孟休笑盈盈一句:“不知覃掌律有无听过一个名字?” 覃召羽疑惑道:“大先生请说。” 孟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笑盈盈道:“从前有一座清溪阁,阁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天地玄黄。天字号虞长风,地字号石耐寒,玄字号金柏,黄字号,黄三叶。” 覃召羽叹息一声,恢复了黄三叶的面貌。 “你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孟休笑道:“你快没意思了。” 第787章 以琴为心 簪雪城,意如其名,簪住一场雪而已。 玉竹洲东,簪雪城所处之地山峰最高,少说也有三千丈。山巅常年积雪,城在雪中,故一城作簪,留住山巅雪。 刘景浊坐在雪顶,手拿杨念筝留下的书信。 信是这么写的:“念筝亲笔,见字如面。我这一生,二十余岁流离失所,幸好天底下有座叫做青椋山的地方,给了我一间客栈,让我有了处容身之所。山主肯定会很气,我知道的,可沐竹也好,杨念筝也罢,皆被那颗七窍玲珑心所累,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何况能以此换来我两个哥哥两家人。舍不得的人很多,但我也不啰嗦了,烦劳山主为我在山上立个碑,在看得见青白客栈的地方。” 收起信,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重新背上了独木舟。 这天有人提着剑,将三千丈高峰一剑劈开,那座簪雪城同样被一分为二。 落地之后,刘景浊阴沉着脸,传音道:“让鱼雁楼跟方家坊市用尽一切手段,去查掌控在私人手中的洞天福地。” 在九洲杳无音信,还能逃去天外不成?除了藏身某处洞天福地,还能在哪儿? 可我终究是棋差一着,他们就笃定我会先去即饮山! 这天夜里,有人背着剑落在神弦宗山门处,可站了许久,就是不知怎么走进去,没脸。 先是李湖生,又是杨念筝,这座山门,我刘景浊哪儿有脸再进去? 有人伫立山门,不知该如何进去。有人围在湖畔,红着眼睛望向湖面,因为湖上有一冰棺,里面装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 那个沐竹之后再无人能拨动的古琴,终究是没能出声。 杨念筝的天地二魂,谁也留不住了。 白小豆静静站着,没说一句话,也没哭。 要是小时候,肯定会哭得没完没了,但现在长大了,得学会憋着。 曹风站在后边,同样面色凝重。 在青椋山上,最重要的反倒不是自己这所谓首席,而是境界不高,也很难帮什么大忙的杨念筝、周放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青椋山才能不那么‘仙气’。 他其实知道刘景浊站在山门处,但他不好去劝,姚放牛更合适。可那家伙没有半点儿过去说几句的意思,曹风传音数次,姚放牛无动于衷。 对于姚放牛来说,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是不想去说。这点事情都想不开,我说了有什么用处? 刘景浊只是站在山门外,饮酒不断。 就是在自责,要是先去簪雪城,肯定不会这样的。那个死对头分明是拿住了刘景浊的心思,知道他肯定会先去即饮山。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紧了紧背后独木舟,迈步过门,缩地成寸,一步便到了湖边。 他望着湖面,嗓音沙哑:“我想带她回青椋山,她是杨念筝,不是沐竹。” 陶檀儿缓缓换头,双目猩红。 “我师弟……” 终究是没说出口,但又说了句:“现在又要换我师父?” 刘景浊沉声道:“她不想做沐竹,她也不是沐竹。” 陶檀儿冷笑一声,“那就请人皇先打死我,师徒三人全死在你手上是最好,也算齐齐整整。” 刘景浊无言以对,只得饮酒。 也不知为什么,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眨眼而已,黄昏已至。 忽地有笛声传来,是个白寒在远处吹奏,用的是李湖生的笛子,吹的是什么曲子却不知道,只是苍凉,寂寥。 陶檀儿苦笑一声,自嘲道:“我是宗主大弟子,却生来五音不全,就会打鼓。我师父时常骂我唱得难听,琴弹得跟樵夫砍柴似的。我已经百余年没挨过师父的骂了,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刘景浊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开口。 但正此时,刘景浊听到了曾在白水洞天听见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少了七窍玲珑心,但可以用别的放在心房之中的,那古琴就不错。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说话了,便顺便提一嘴,你现在只是远古炼气士,还不是远古剑修,只有远古剑修做得到无中生有。” 刘景浊急忙开口:“要怎么做?” 但并无人答复。 白小豆转过头,问道:“师父,你在跟谁说话?” 刘景浊沉默片刻,说道:“跟……我。” 刘景浊皱起眉头,要怎么让那古琴成为杨念筝的心? 但此时杨念筝的天地二魂已经离体,即将涣散,有两道身影也在云海之上,根本就不敢下来。 他们是来带杨念筝的人魂去往酆都罗山的。 这两位大无常也很无奈,两次大活儿,全碰见这位了,关键是两人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刘景浊忽然回头望向曹风,问道:“你是如何还阳的?” 曹风答道:“我不太一样,我的身份……你知道的,还有我不算真正的死,肉身是硬生生炼出来的。” 刘景浊立刻迈步走出,直去秦弱音留下的古琴处,“拦住天地二魂,先拦住!” 刘景浊落在古琴边上,伸出手,却又缩回了手。 他想了想,试着以自身那股子分不清属性的气息输送进古琴之中,并说道:“秦前辈,帮帮忙。” 足足一刻过去,古琴却无任何动静。 曹风护着杨念筝的天地二魂,不吃力,但这两魂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天地之间的阳刚之气自会冲刷,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景浊有些着急了,怒道:“法宝不护后世主人,留你何用?再不动我砸了你!” 话音刚落,古琴居然震颤了起来,像是被刘景浊吓到了似的。 刘景浊见状,赶忙再说一句:“将她魂魄收拢进来!” 古琴忽地自己动了起来,琴声悠扬。 但它并未收拢杨念筝魂魄,反而漂浮了起来,伴随着琴声,画出一道光线径直钻入杨念筝胸膛,占据了那处空空荡荡的心房。 随着琴声越来越大,即将涣散的天地二魂竟是被硬生生拽回了杨念筝处。 陶檀儿面露喜色,笑着笑着,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众人齐聚湖畔,刘景浊更是喜出望外。 但冰棺之中,魂魄好像很难再次融入肉身,像是三魂都想占据主位,在打架一样。 刘景浊一步迈出,悬停冰棺前方,并指朝着冰棺,沉声道:“天归天地归地,该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要造反不成?” 原本争斗不休的三魂,一句话之后,居然乖乖听话,再不闹腾了。 姚放牛嘴角一抽,去到曹风身边,问道:“言出法随?不至于吧?” 方才古琴分明是怕了他才钻进杨念筝心房,此时三道魂魄又这么听话,这…… 曹风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 天幕之上,有个老道士说道:“你俩回去吧,上赶着找骂吗不是?做事归做事,总要灵活些的。”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冲着玄岩一抱拳,说道:“遵命。” 玄岩气笑道:“就等有个人发号施令,你们就不用担这个渎职之责了是不是?” 黑白无常已经溜了,灵活?我们最会灵活了。 玄岩往下看了一眼,叹道:“如今的刘景浊,终于是成了那扇门,对于一些事都可以影响九洲天道了。” 言出法随?倒是真不至于,但有时候说话是挺吓人的。如今面对这等器灵魂魄,都不需要显露身上气息,说一句就足够了。 境界不高的妖族也是一样,要是如今的刘景浊站在戍己楼上,或许只需要对着海上阵阵妖潮说上一句滚,那些个妖族便再没胆子朝前了。 轩辕城与姬闻鲸一战,的确是让刘景浊成为让同龄人望尘莫及的存在,但还是有些太快了。 拔苗助长,不是好事啊! 冰棺之中,三魂归位。 刘景浊再次抬手,此时已经无法再用出纯粹雷霆,但却能发出与雷霆一般,向死而生的气息,也可以说雷霆与火焰,就包含在这‘炁’中,但不再具象。就好像天地未开时,什么都没有,却什么都有。 刘景浊恍然大悟,这便是真正的先天,或是混沌了吧? 果然,气息涌入冰棺之中,好似淬体一般。随着琴音消散,杨念筝居然有了呼吸。 此时天色也沉了下来,但冰棺之中,寒光阵阵。 肉眼可见的,杨念筝的样貌略微有了变化。 但没人在意这个,只要能活过来,怎么都成! 时间缓慢流逝,刘景浊退回湖畔,白小豆轻声问道:“能行吗?” 刘景浊重重点头,“能行,我这身气息,似乎想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 一场架打完,到现在刘景浊还没有真正有时间去试试自身变化,但他有一种感觉,现如今身上气息,想是风便可以是风,想是火便可以是火,虽然看着一样,实则大相径庭。 直到次日清晨,一缕日光洒落湖面,冰棺之中,杨念筝缓缓坐起。 此时的杨念筝,一身白衣如雪,踩着湖水,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陶檀儿擦了擦眼泪,把头扭去了一边。 杨念筝笑问道:“你哭什么?” 陶檀儿赶忙擦了擦眼泪,摇头道:“杨姑娘还在,我高兴。” 杨念筝一步挪去陶檀儿身边,板着脸,道:“怎么,百余年不见,连师父都认不得了?” 陶檀儿猛地抬头,随后愣住。 杨念筝抬手揉了揉陶檀儿脑袋,轻声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转头看向刘景浊,刘景浊长舒一口气,笑着抱拳:“沐宗主。” 杨念筝,此时已经是沐竹了。她走过去压下刘景浊的手臂,轻声道:“山主还是叫我念筝吧,也别这么客气,我不习惯。只不过,我可能要从牒谱修士变成客卿了,毕竟这些家伙还认我这个宗主的。” 刘景浊点头道:“怎么都行,都行。” 沐竹微笑道:“山主,对不住啊,那麦仁酒里加了佐料。” 第788章 奇了怪了 宗主消失百年,终于返回,自然与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而刘景浊这帮外人,便住进了飞瀑下方的别苑。 宫商角徵羽,五峰之主齐聚琴山,一个个都在抹眼泪。 刘景浊等人,则是坐在院中,时不时扯来一句闲话,顺着聊几句。qQxδnew 刘景浊坐在水边,破天荒地没有喝酒,而是取出了烟杆子,吞云吐雾了起来。 无事即最好,杨念筝也好,沐竹也罢,活着就行。一开始就说了,做沐竹或是杨念筝,让她自己选择。 白小豆笑着凑过来,问道:“师父好像越来越厉害了哎?说什么成什么?”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不会拍马屁,就少来了。” 白小豆挠着头,干笑一声,然后说道:“等柚子来了,我想跟着她去一趟西边,去看看宁琼的故乡,也看看那个当了县令的寇大念。” 刘景浊点头道:“行,但得等一等,我带着你们去一趟百花山庄,我带你们去看看我妹妹。” 白小豆一愣,“我怎么不知道师父还有个妹妹的?” 刘景浊皆是道:“最早的青椋山,漫山灯台林中有一树梅。后来青椋山被灭,她也受伤极重,我就一直随身带着她。再后来,我到了栖客山,便将她栽在了三字塔下。反正就是兜兜转转,她到了百花山庄,成了新任圣女。只不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哥哥。” 小菜花得了百花气运得以重活,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记忆,按宁梓的意思,恐怕是没有的。 没有就没有吧,还是那句话,活着就好。 姚放牛与曹风走到刘景浊身边,两人站了许久,由曹风开口问了句:“终究是一场竹篮打水,明日霜降了,但七窍玲珑心已经被他们拿到手了,估计明日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刘景浊猛西一口烟,淡然道:“现在的我是有点儿不讲理了,他们是想躲着我,等什么时候我不在了再出来。” 白小豆皱眉道:“师父这是什么话?” 刘景浊干笑一声,摆手道:“就是等哪天我顾不上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等沐竹宗主忙完了,就能知道这七窍玲珑心的前因后果了,只要人还在,一切就都有机会。” 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我不会拖延了。 转头看了一眼曹风,刘景浊说道:“明日要是无事,就先回中土吧,顺便带上姚宗主。” 曹风问道:“你不回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我还不着急,得再去个地方,神鹿洲那边还有事情。但不会耽误很久,我过海速度应该不会比你慢的。” 曹风点了点头,心说那倒是,现在都觉得有点儿打不过你了。 但曹风还是传音说了句:“虽说境界实力自然是越强越好,但力量到手的太轻易,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刘景浊气笑道:“我这还轻易啊?” 曹风一想,还真是,轻易个屁,只是用时少而已,该受的苦一点儿没少。换一种说法,为此,付出了千多年寿元呢。 想到此处,曹风看向姚放牛,传音问道:“你看他现在多大岁数?” 姚放牛还真没在意过,但现在一瞧,立时瞪大了眼珠子,传音问道:“一千五?你用了一千五百年?” 曹风心说在我眼中是将近一千八百年岁了。 还有三百年,合道之下不太看得出来的。 白小豆嘟囔着问道:“有什么是不能让我听见的?”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没,说了几句没啥用的事儿。” 都出去游历了也好,近几年山上事情会比较多,免得她们留着糟心。 最后一次机会在青椋山,这次可不能再让谁跑了。 次日清晨,白小豆雷打不动地练拳,沐竹带着陶檀儿跟白寒,很早就下厨,煮了面早饭,这会儿都端来了。 陶檀儿还是没免掉挨骂,说几百岁的大姑娘了,到现在还没学会煮饭?都不如白寒呢。 陶檀儿嘟囔一句,师父以前不也不会吗? 正好赶上白小豆练完拳,见沐竹端着碗过来,她习惯了就要过去接着,可抬起手,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杨念筝了,不光是杨念筝。 白小豆略微抱拳,微笑道:“沐宗主不必这样的。” 沐竹板着脸,没好气道:“赶紧来接着,烫手!你这丫头,前二十年都不跟我客气,现在倒是客气起来了?” 白小豆这才一笑,还是那种熟悉感觉,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嘛! 两个徒弟辈儿一个徒孙辈儿地蹲在院中,沐竹自己端着早饭去找了刘景浊。 后半夜刘景浊回屋睡觉,到现在还没起呢。 敲了敲门,屋里有人说道:“进吧。” 沐竹笑着进门,刘景浊衣裳都已经穿好了,就是头发还披着。 在住处,刘景浊还是喜欢披着头发,舒服点儿。 刘景浊起身抱拳,无奈道:“即便什么都没忘,也都是沐宗主。你给我做早饭,给神弦宗的小辈瞧见了不好。” 沐竹将碗放在桌上,笑道:“习惯了,毕竟当了几十年杨念筝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起来。 沐竹打趣道:“不怕我再加佐料?” 刘景浊笑道:“你加呗。” 沐竹把椅子挪了挪,继续说道:“回头我会回去西花王朝看爹的,估计他也不愿意跟我来神弦宗。姜玄跟姜嫣我会带来神弦宗,但学拳的话,可能要送去樊江月那边待几年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放心送来就是了,日后神弦宗弟子有人想要学拳学剑,你让他们自己往青椋山走,即便我不在了,陈文佳跟樊江月也在,曹风、顾衣珏、方杳木,都是剑修。” 不是要去拉拢谁,刘景浊没有拉拢谁与青椋山结盟的必要。他只是想告诉沐竹,杨念筝的身子沐竹的魂,既然前世今生都记得,那就都别忘。青椋山曾是你的家,以后依然是。 沐竹点了点头,传音说道:“山主起一道隔绝大阵,神弦宗有鬼。” 屋子立时被一道浑浊古朴的气息笼罩。 刘景浊开口道:“除非开天门,否则谁也听不见。” 沐竹这才说道:“现在回想起来,我终于知道陆青城当年为什么那么帮我了,她让我带话给山主,原话是木鱼里留了东西,让师叔一定要去看。” 刘景浊倒也没多诧异,只是说道:“我已经看过了,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沐竹笑道:“四百年前,我二十出头,跟随师父游历,她一见我就喊杨姐姐。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不姓杨,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她那时候就剑术通神,帮了我很多次,还说是因为我对她很好,她在报恩。就是……” 刘景浊接起话茬儿,无奈道:“就是挺大一个剑仙,总喜欢偷东西。” 沐竹笑着点头。 陆青儿在青白客栈之时也还是一样,好像一天不偷东西就手痒痒,跑去风泉镇偷了人家的鸡,气得那女主人站在大柏树下骂了一整天。 刘景浊放下碗,又灌了一口酒,这才问道:“鬼是谁暂时还不知道吧?那你当年为何要抢七窍玲珑心?” 沐竹端起茶碗,沉声道:“我一个乐师,要那东西有什么用?是我无意中撞见了一场阴谋。前世我出门游历,本想游山玩水,找些灵感作新曲子的,但那时候正好撞见了秋漕富家被灭满门,我本想去那座即饮宗的,但即饮宗居然有合道修士。我便潜藏起来,追查了一番。那时才知道,原来富家有个小辈,无意间得到了一张舆图,里面标注着位置,其中藏着什么东西。跟着陆青城走了十几年江湖,多少沾染了点江湖脾气,我就跟在后面,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找什么。这期间,我知道有个叫籴粜门的存在,即饮宗那个合道修士,应该就是籴粜门在玉竹洲的主事者。” 刘景浊点头道:“籴粜门,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存在,看他们做的事情,就是买东西卖东西,什么都敢卖,斗寒洲剑运就是他们在卖的。” 沐竹点头道:“我看也是。直到甲子前,我已经追了好几十年,跟着他们走遍了九洲,结果最后却回了玉竹洲,原来那宝物,就在西花杨氏祖地。当时被他们发现了,我没法子,面对合道我简直是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得抢先将七窍玲珑心拿到手,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硬生生兵解转世,投入杨氏皇后腹中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能强行让我转世投胎的,到底是什么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叹道:“那我就明白了,强行使你兵解的那人,姓孟名休,但不知道是不是本名。他入九洲时,以某种法子偷了州来季子名讳,有了掌控一部分轮回的能力,直到二十几年前才被季先生拿回去。” 顿了顿,刘景浊又问道:“你知道他们要七窍玲珑心是做什么吗?” 沐竹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救人,我还见他们寻到了紫花地丁跟山慈菇。” 刘景浊愕然,因为猛地想起来了那株重楼,便疑惑道:“这不是一字丹吗?他们要救哪个孩子不成?身上长痘长疮,跟七窍玲珑心又有什么关系?” 即便是三种药都是千年仙药,可药性不变啊,书上写的就这样,治痘疹黑陷干枯,倒靥不起者。 沐竹干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一字丹是个啥,但我知道吃下七窍玲珑心,能治一切伤势。” 刘景浊想了想,心说会不会是分别用在两个人身上的? 奇了,怪了。 第789章 山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世事时时变,不变就怪了。 有些变数,只要不坏就是好的,没有不好不坏的道理。 这是刘景浊走之前留给沐竹的信,一样是见字如面,但只寥寥两句而已。 捉鬼是个漫长光景,能藏这么些年的鬼不是一时半会儿就捉得住的。大概神弦宗的鬼是会跟青椋山的鬼一块儿出来的。 陶檀儿将刘景浊送出去整整千里,离别之时,对着刘景浊行了晚辈礼,这次刘景浊没有推辞。 霜降已过,无事发生,那就再不会有事发生了。这一趟玉竹洲,几乎等同于白来了。 此时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白小豆骑着墨麒麟,刘景浊御剑,但墨麒麟追赶上刘景浊,还是有些吃力。 白小豆问了句:“师父没让曹首席回青椋山对吧?” 刘景浊一笑,反问道:“怎么,又是灵犀说的?” 白小豆笑着摇头:“猜的。” 刘景浊便说道:“猜的不错,他暂时要留在神鹿洲的。” 姚放牛也是一样,估计会在倾水山等个十天半个月,待徐瑶等人到了神鹿洲再继续北上。 境界高了,从前需要半年甚至数年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可能只需要数日。这样去走江湖,就很无趣了。因为明明三天做得完的事情,有几个人愿意去花费数十倍的光阴去做? 已经到了百花山庄外,刘景浊问道:“姜柚在春漕做什么呢?都到了,为什么不抓紧过来?” 白小豆咧嘴一笑,轻声道:“她去了一个山头儿,以前经常写些骂师父的邸报,她说她要拆了那处山头儿。” 刘景浊一愣,没好气道:“去把她叫回来,赶黄昏要折返。” 白小豆点点头,“好,就去。” 说着便拍了拍墨麒麟,拔地而起,直往西边。 有个老妇人笑着走出来,老远就问道:“来都来了,怎么又打发走了?” 刘景浊微微抱拳,笑道:“赶在夜里会回来,宁婆婆一向可好?” 宁梓点了点头,“好着呢,在花丛中,吃得饱睡的香。” 二人并肩往里去,宁梓时不时就会问一句青椋山的事情,但绕来绕去,问的还是宁琼近况。 也是,自己养大的丫头,她不挂念谁挂念? 刘景浊便说宁琼一切都好,已经是元婴境界,等炼虚之后,会为她单独开峰,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红袖峰。 说到了这里,刘景浊便又说了句:“我娘已经回了青椋山。” 宁梓笑得合不拢嘴,“我已经知道了,宁琼传信,说荞丫头根本不像个当娘亲的,比谁都贪玩儿,才落地几天,就把几座山头儿逛了个遍。”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你这么说我娘,好吗? 过一花径,又入一别苑,四水归堂的院子,有花仙子还在忙活着摆放东西,只是茶杯少,酒杯多。 天井下方站着个红衣姑娘,见还没摆放好,便蹙着眉头,说道:“都说了别放茶杯茶碗,他又不喝茶,哎呦!我自己来吧。” 刘景浊一脸狐疑,转头问道:“不是说……” 宁梓微微一笑,轻声道:“有些事情谁也想不到,昨夜一场霜落之后,她忽然跑来问我,说哥哥什么时候来,说她想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愣了愣,回过神后,朝前一步走。 “小菜花?” 姑娘猛地转头,眉眼之中尚且有几分儿时模样。 她狂奔过来,一下子挂在刘景浊身上,就跟白小喵似的,黏上了。 宁梓笑了笑,挥手让那些个花仙子离去,自个儿也扭头儿出了院子。 忘忧与牡丹夫人刚到门口,宁梓笑着摇头,说道:“晚点儿再去吧,让两个许久不见的孩子说会儿话。” 牡丹夫人疑惑道:“圣女想起来了?” 宁梓点了点头,“许是霜降缘故。” 屋子里,女子挂在刘景浊身上许久,刘景浊这才伸手按住她的脑袋,揉了揉,轻声道:“对不起啊,说好了要带你回家的,却让人把你带来了这里。” 小菜花哽咽不止,“迟暮峰的老头子死了,笑雪峰的老头子也死了,连虞老头子都死了。哥哥还活着就好,真好。” 刘景浊沉声道:“放心,这个仇我很快就会报的。” 话锋一转,刘景浊伸手擦了擦女子眼泪,笑问道:“听说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姑娘从刘景浊身上跳下来,揉着眼睛,点头道:“她们给我起的名字太难听了,我就自个儿取了个,叫傲寒。” 刘景浊打趣道:“不像女孩子的名字。” 但姑娘撇嘴道:“我管他像不像呢。” 她硬是拉着刘景浊去到桌前,将刘景浊按着坐下,说道:“这次你要带我回青椋山!” 刘景浊有些为难,无奈道:“你现在是百花山庄圣女哎,百花山庄救了你,我不能这样做事的。” 傲寒一把揪住刘景浊耳朵,低声道:“我不管,我要回去给他们上香烧纸!” 刘景浊嘴角一挑,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啊!想吃什么了,就跳上刘景浊的背,揪着耳朵,逼着刘景浊带她去扶舟县城去买。 刘景浊轻声道:“行吧,但西花王朝新皇登基,你作为圣女要出面的,等过了之后,让宁婆婆带你回,不过待一段儿时间得回来的。” 傲寒咧嘴一笑,“这还差不多呢,我想吃面,做饭去!” 许久不见,再见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 但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肯定会的。 等到刘景浊钻进厨房,牡丹夫人与忘忧也才来。 牡丹夫人笑问道:“刘山主是读书人又是剑客,还会做饭?”qQxδnew 忘忧说道:“在拒妖岛时就做过几次,我也沾过光。” 傲寒蹲在台阶上,问道:“要说什么就说呗,我肯定胳膊肘向外拐,你们放心。” 牡丹夫人无奈一笑,听听这话,养不熟怎么着? 倒是忘忧,对这个抢了自己圣女位置的姑娘,死活记恨不起来。 她走去傲寒身边,也蹲了下来,问道:“小菜花,你是百花山庄的圣女哎,吃着百花山庄的饭,向着刘景浊,不太好吧?” 傲寒咧嘴一笑,“我把圣女还给忘忧姐?” 忘忧赶忙摇头,干笑一声,再不言语。 以前对这个圣女名头儿很往心里去,现在……幸好不是圣女了。 有个感觉,很多人都深有体会。就是与刘景浊待在一块儿,时间一长,就想去走江湖了。 牡丹夫人在厨房之中,聊的,无非就是舒珂的事情。 但刘景浊还是那句话,得看舒珂自己的意愿。但当年答应过百花山庄,她们救下小菜花,自己要帮她们找来一位种花人的,自然也会尽力去说。 这次回去之后,得想法子让舒珂光明正大下山。 张五味也是个眼瞎的,怎么就不去那座山上瞧瞧? 再大的事情,真正去谈,就是几句话,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到最后,牡丹夫人与忘忧,还是没留下吃饭,就是兄妹二人,各自端着碗,蹲在屋檐下。 傲寒吃了几口,问道:“哥,这些年,事情很多,很辛苦吧?” 也不知道怎的,刘景浊不太想提,便笑着说道:“谁都这样,所以不值一提。” 人活一世,说到底就是从前往后、新朋故友。 人人都不一样,人人都一样,再如何精彩的人生,也都是八个字,从前往后,新朋故友。 所以,不值一提。 黄昏时,白小豆与姜柚一同折返,却多了个同行之人,杨先。 他是特意为找刘景浊而来。 于是两个徒弟去见瞧着一般大的姑姑了,当师父的拎着酒葫芦,与杨先走出别苑,行在花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率先问道:“再如何也是你的爹娘,日后只要找出来,我定会斩杀的,话得先给你撂下。在这个前提下,你能接受,有事便问,接受不了的话就离开吧,对你的国民好一些就行了。” 大义灭亲这种事情,也就戏文上听着解气。 杨先叹息一声,轻声道:“刘先生,不是所有皇家都能跟景炀王朝一般不争的。弑父、弑兄,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了。刘先生无需担心这个,想当皇帝的人,得心够硬。” 刘景浊点了点头,人家说的是实话,所以不太好听。 “那你想问什么?” 又走了几步,杨先沉声道:“西花王朝终究还是太大了,说实话,我有雄心壮志,我想让我的百姓富足,但……这就像是一座高山,远看则小,近看比天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帝。” 刘景浊无奈道:“我又没当过皇帝,你问我?” 杨先笑道:“但当年雪夜见刘先生,一番言语,至今仍在耳边,先不敢忘。”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想了想,说道:“治国我是不懂,但书上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心都是肉长的,百姓好过,皇帝就会好过。要是老百姓娶不起媳妇儿吃不起饭了,那这西花王朝就到头儿了。” 杨先苦笑道:“说起来也就那样,可越想越难。” 刘景浊一笑,指着远处山峰,开口道:“我是觉得,治国、修炼、做人,都一样。山总是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杨先深吸一口气,有如醍醐灌顶,对着刘景浊重重抱拳,沉声道:“受教了。” 第790章 一株梅 长安城里,有个刚刚游历至此的姑娘,拿着印信进了户部衙门。 正好新任京兆府尹窦成,也在。 虽是京兆府尹,但他却是从二品,因为他还有一等侯的爵位。 户部尚书亲自接待这位积风山唯一剩下的人,窦成就坐在屋中,也没什么好避着的。 窦成已经过了五十岁,头发花白,不像年轻时候了。 杨贞递上印信,说道:“刘山主说,我可以凭此印信换取些什么的。” 户部老尚书点头道:“是的,殿下打过招呼,即便不打招呼也能行。杨姑娘可以自己选,是在大月道任选一处山头儿,还是单独要些钱财补偿?” 积风山与狼渡已经被朝廷征用,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补偿,景炀王朝也不差这点儿钱财。 杨贞想了想,问道:“能不能选个小点儿的山头儿,再另外补点钱?” 这些年一路游历,起先是没想过另立积风山的,但后来忽然想到娘曾经说过,积风山断断续续存世三千年,自青鸾洲搬到神鹿洲,又自神鹿洲搬到中土,虽然很难,但积风山一直都在。 她不想让这份传承断在自己手中。 老尚书想了想,轻声道:“杨姑娘,你看,地方就按照从前积风山大小,占地百里。将狼渡作为钱财补偿,五百泉儿如何?” 杨贞一愣,“这么多?” 作看客的窦成没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这姑娘,砍价要嫌少,怎么还嫌多了?要是刘景浊在这儿,肯定要翻一番去讲价的。” 杨贞低头一笑,“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没什么用。” 窦成笑着摇头,说道:“吴尚书,做生意,合尺点儿啊!” 老尚书干笑一声,又说道:“这样吧,方圆百里,山峰六座,另外补偿五百泉儿。但山上要修建什么,我去跟工部谈,朝廷为姑娘修建,如何?” 杨贞点头道:“已经很好了,但地方,我还是想靠海,可以吗?” 老尚书想了想,说道:“那就在新越境内吧,我记得有一处半岛,地方也够大的。” 杨贞大喜过望,赶忙抱拳:“多谢吴尚书。” 杨贞刚刚出门,便碰见了赤龙卫夏官。 池妖妖丢去一枚乾坤玉,微笑道:“流离王让我转交给你的,丹药、功法、符箓,还有一些灵兵,足够你用个几十年,好好招收一批弟子了。不过他还让我告诉你,选人的时候,尽量选些德行不错的,别只看天赋如何。” 杨贞拿着乾坤玉,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想来想去,还是说道:“谢谢。” 那位老尚书笑问道:“你不是跟殿下合不来吗?变了?” 窦成笑道:“老东西,别挑拨离间了,我都五十好几了,他也有四十八的虚岁了吧?老都老了,还惦记年轻时候那点磨蹭,没意思了。” 真正让他冰释前嫌的,其实是做琉璃州刺史之时,有个小丫头的一声舅舅。 一处高楼,赵坎与许经由对弈。 皇帝问了句:“你别再找死了,我真会忍不住砍了你的,积风山已经这样了,就别算计杨贞了。” 第791章 书生下山去 三日之后,白小豆与姜柚离开神弦宗,与白寒一同往草头县。 因为师姐妹两人收到了刘景浊的传信,就两句话,不必等,走江湖去。 既然师傅说了无事,那就是无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姜柚说,自己三十岁的人了,头一次蹲大狱,就是在这草头县,还在城外碰见了两只水鬼呢。 顺便提了一嘴,这也是宁琼长大的地方。 白寒就是想跟上凑个热闹,她也走过江湖,但只是走了,没有真正见过江湖。 因为李湖生与刘景浊的江湖,全然不同。 而年轻一代长大了,走江湖了,他们的江湖又会不一样。 唯一不变的,是江湖一直在,好人恶人,总是参差各半。 反观楚廉,独自一人游历斗寒洲。 楚廉觉得,师父三个弟子,最碌碌无为的,好像就是他了。 论炼气士修行,大师姐不到三十已经是炼虚剑仙。论武道修行,二师姐也是三道归元气了,要不是故意压着,恐怕已经五气朝元了。 而自己,仗着醒神王朝买的剑运也才是个金丹剑修,武道更是一窍不通。剑术剑术不到家,境界境界上不去,还被人控制刺伤了师父。 想到此处,楚廉愈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到了一处地方,大雪一场接着一场,根本停不下来。 楚廉也学着刘景浊,许久不刮胡子,又穿着羊皮裘,麻布条包着剑,显得很邋遢。 腰间悬着的酒葫芦是刘景浊送的,但装的酒水没少几分,自己又不爱喝酒。 楚廉此时身处一处洞天小国,是孙犁让他来的,要是没有栖客山印信,寻常人绝不敢进来。 孙犁说,这是他的一处试点,百年前就开始了。本想让刘景浊走一趟的,但他没空,只好让最像刘景浊的楚廉帮忙走一趟。 据说已经锁国百年,如今皇帝刚即位不久,也才三十来岁。 昨日路过一处地方,瞧见有人被当众处死,原因是那人当众责骂皇帝。死状极其惨烈,足足五百弓箭手朝着那人放箭,一轮齐射而已,地上就只剩下碎肉烂骨头了。 今日城中好像有什么节日,但楚廉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节日可言啊!下元要过个几天,现在有什么节日? 但城里就是张灯结彩,不光是大人,连孩子都在准备着什么,或歌或舞。 听说这早月国虽然人口不多,地方不大,但人人都有活儿干。朝廷管着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农户没有自己的地,粮食收成全要上交朝廷,百姓是按人口由朝廷派发生活用度的。 所有商铺,哪怕是客栈与饭铺子,都是朝廷所有,里面的人都是拿着朝廷俸禄的。 长大了娶亲,是需要当地官府写信给双方牵线搭桥,若是没什么异议,就可以领取朝廷派发的房产成亲,房子大小要看住的人对朝廷有无什么贡献。当然了,要是日后有了贡献,还可以还更大的。 楚廉的身份只有皇室知道,但他腰悬令牌,有这令牌在的话,没人会阻拦他行走的。 但还是过于显眼,他便换了一身装束,与这里人一样。 三天之后,他到了一处地方,是早月国京城,名为十城。 凭着令牌,他住进了京城最好的客栈,但楚廉觉得除了地方大一点儿,其余的还不如青白客栈。 街上四处挂着历任皇帝挂像,客栈里居然也是。 进门之时,他听见客栈掌柜教训一个小姑娘,大概就是说,咱们的圣皇陛下生辰,千秋节,能被选中到皇宫为圣皇起舞,脸上多有光? 可十岁出头儿的孩子,想的是和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去玩儿。 但拗不过父亲,孩子只能去练舞。 这天夜里,楚廉瞧见了一幕,让他极其难受的一幕。 是小女孩踏着风雪夜归,又累又饿。要是常人家的孩子,肯定会囫囵吃饭,随后蒙头大睡。 但这个小姑娘,却极其木讷地朝着墙上挂像下跪,口呼圣皇千秋万代,拜完圣皇之后,才上桌吃饭。 楚廉一下子就想到了墨漯王朝的明教。 此后几天,小女孩还是一样,日日早出晚归。 这期间,楚廉去了一趟书院。 有腰牌在身,书院那些人自然毕恭毕敬,欢迎之至。 可楚廉就没见到任何一本曾在外界见过的书。 楚廉愈发难受,因为他瞧见的书,哪怕是学数算的书,都会写着是初代圣皇创造了文字与数算。根本没有什么诗词歌赋,所谓的诗,就是圣皇如何英明神武,要如何敬爱圣皇,长大之后要把自己献给圣皇,献给早月王朝。 所有的书,顺序都是,先是献身于圣皇,然后才是献身于早月。 一连半月下来,楚廉这个外来人觉得极其压抑。 这个地方,人人都很高兴,人人都很幸福,可在楚廉眼里,这个一贫如洗的地方,人人为何能这么高兴? 这天直到很晚楚廉才准备返回客栈。 十城有宵禁,但楚廉有身份令牌,巡城兵马瞧见也当作没看见。 可到了客栈外面,却瞧见风雪之中,小姑娘蹲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 楚廉没忍住走去,问了句:“怎么啦?” 姑娘赶忙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挤出个笑脸,“圣皇陛下千秋万代。” 楚廉心头一颤,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回家?我不是你们这里人,你放心。” 听到这里,小姑娘终于是蹙起眉头,压低嗓音说道:“不想回去,想一个人待一待。” 楚廉又问:“天天去跳舞,不高兴吗?” 小姑娘摇着头,泪水汪汪:“圣皇陛下千秋万代。” 楚廉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轻声道:“我先回去,你也快回去吧,等你家里人找到你,恐怕不会很好。” 刚刚进门,就瞧见客栈掌柜等着。 “大人,午后有圣使来信,明日千秋节,请大人赴会。” 楚廉面无表情的点头,回了屋子。 坐在床头,坐了许久,他头一次特别想喝酒。 猛灌了一口,他抬起头,问道:“孙先生想让我看什么?是我师父让我看的吗?” 但无人答复。 一夜未眠,次日清晨便有所谓圣使登门,请楚廉入宫。 跟着去了,进了皇宫,楚廉就更气了。 相比外界的苦涩无味,这皇宫里头,几乎什么都有。 那位皇帝亲自迎接,但楚廉只是问道:“有无藏书可以看看?我是个爱书之人,想瞧瞧。” 皇帝笑道:“自然是有的。” 然后楚廉就被带到了藏书楼。 可一进来,楚廉怒气更甚。 这里明明什么都有,诗仙诗苏子词,四书五经,话本小说,一应俱全。 连兰陵笑笑生的书都有,还他娘带画册的!画的可他娘生动! 怎么外面什么都没有呢? 此时此刻,楚廉是真想几剑砍烂这破皇宫。 要是这里也什么都没有,楚廉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他几乎是逛遍了皇宫,外界所谓的靡靡之音,这里也不缺。 可怎么外面什么都没有?这玩意儿皇帝独享? 直到夜里,楚廉黑着脸道大典处,位置极高,只在皇帝之下。 一群人换一群人的表演,可楚廉瞧见的,只有赞颂之词与满脸堆笑的皇帝。 最后上场的,是一群孩子。 是一群笑容僵硬的孩子。 又转头看了看其余人,都在笑,但不是僵硬,更像是一种……木讷。 楚廉已经想拔剑了,但眼前一黑,又换了一处地方。 此时脑海之中传来的消息,是这处地方也是个王朝,且极其强大,标榜自由,国民至上。 于是楚廉黑着脸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海滩,他就瞧见了一堆白肉,无论男女,皆不着寸缕。 自由。 年轻人在游历,三字塔下,独臂学生与先生也在说话。 这其实不是孙犁搭建的王朝,而是早在刘顾舟头一次来栖客山时,便建议乔峥笠创建十余不同王朝,让他探寻一番道路。 孙犁不解道:“刘景浊这个师父也太坑徒弟了吧?这不是要捣碎楚廉道心么?一开始就丢个这么大的问题?” 乔峥笠笑了笑,轻声道:“你没明白,刘景浊想要楚廉自己把身上剑运留下,真正变成是自己的,而不是别人赠予的。上次楚廉捅了刘景浊一剑,刘景浊是真没事,但楚廉耿耿于怀。刘景浊本就是个喜欢多想的人,他自然知道这对楚廉来说意味着什么,得他自己走一走,而这地方最合适。” 顿了顿,乔峥笠又说道:“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是让你这个未来山长随着楚廉的视线去探索一番未来的天下。” 孙犁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先生,我其实觉得……早月未尝不是一处好地方,只是对我们看惯了花花世界的人来说显得枯燥,假如没有外界记忆,我们恐怕也不会觉得不好吧?” 乔峥笠一笑,反问道:“没见过白面的人,就会觉得窝窝头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对吗?” 孙犁低下头,“请先生责罚。” 乔峥笠摇了摇头,轻声道:“刘景浊说啊!假设孙先生想要一个太平教祖设想下的天地,人人平等,就先在这几处地方瞧瞧,不然就南下墨漯王朝,亲自走上一走。” 孙犁面色一滞,肩头有些发颤。 “先……先生,你……他……你们都知道?” 乔峥笠缓缓起身,走到几步外,抓了一把雪,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渠帅了?” 孙犁苦笑一声,答道:“回乡之时,得知先生必死之时。若我接受那个世道,先生就不会死,何况那个世道未尝就不好。” 乔峥笠转过头,面色温柔,问道:“从古至今,众生平等只是个美好愿望,茹毛饮血的山林畜生,狼有狼王猴有猴王,总要有高一等的存在的。倒也不是没法子,法子就是人人都是圣人,但有法子让人人都变作圣人吗?” 孙犁沉默不止。 乔峥笠便又说道:“天地虽无穷,未必大过人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乔峥笠赴死,是为人间赴死,不是为某个人赴死。我们能尽力让人间变得更清澈,但做不到让人间至清的。” 顿了顿,乔峥笠说道:“人间恶人多如牛毛,腌臜不堪之事比比皆是,谁都知道。可有些人就是会拿着一把凿子独自开山,数十年如一日。也有人顶着风雪蹲在路边为人指方向。有人踩到了坑,摔了大跟头,想的是让别人也摔一跤。可也有人会取来铁锨将大坑填平,让这人间少个坑。” 孙犁站起身,独臂作抱拳装,沉声道:“先生教我。” 乔峥笠却只是摆了摆手,呢喃道:“孙犁,下山去吧,你该好好看看这个人世间了。要是看不清,就不用回来了。” 此夜风雪中,书生下山去。 三字塔下,乔峥笠取出刘景浊书信,长叹一声。 其实信上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孙犁的事儿,这件事,是刘景浊到了栖客山才发现的,是去青鸾洲的路上,才极其隐晦地说出来的。 人各有志,看你怎么选吧。 我倒是觉得,我的弟子能破此障。 ………… 御剑三天而过海,刘景浊落地之处,是灵犀江上游,临近绿湖山。 据说绿湖山湖主破境登楼,近日也要设宴,刘景浊当然要凑一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要吃席得随礼,刘景浊身上就坑来姚放牛的十枚泉儿,还要买酒呢,舍不得。 关键是没请柬,不能大大方方登山。 想来想去,娘亲不是说不必着急吗?那就赶在过年回去就行了。 于是他穿上了一身粗布麻衣,到了绿湖山以东千里的一处散修聚集的江上渡口,一来是摆摊儿挣钱,二来是瞅瞅有没有要去绿湖山观礼的,凑个热闹,蹭一顿席吃。 也不晓得绿湖山做的买卖,得了什么好东西,那老婆子都能破境登楼,想来也是不一般。 此处渡口,其实极少停船,好在是水流平缓,近千船只在江面,每艘小船都是一处摊子,买东西的人划船过来,有瞧得上眼的,买就行了。 关键是这船必须得租,用自己的还不行,最次的船,就是寻常木舟,居然要花三百半两钱去租。 弄得刘景浊只想骂娘,这么做生意,会被打死的。 可没法子,也只好租了一艘最便宜的。 冷不丁就想起来了中土那座洗笔湖,那些个写不出东西的话本小说家,就会把自己关在船上,有小黑屋之称。 莫问春就是其中之一,每日硬憋六千字,有时候写完了不满意,还会撕了纸重新写。 租了船,卖什么? 早知道就把那玉竹洲舵主的乾坤玉扣下了,失算啊!现在身上就只有那即饮山山主夫人的乾坤玉,还没打开看过呢。 此时一看,咦!这婆娘玩儿的花,这都是嘛呀?朦胧台坐馆的姑娘估计都没这物件儿,这都要装进乾坤玉?赶忙以剑气将其焚烧,免得以后不小心翻出来被人误会。 倒也瞧见了几件灵宝,品秩不高。 在这乾坤玉中,当然找不见任何与籴粜门有关的东西,想都没想过。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自己动手,画了十几道符箓,都是中品灵符,里边儿掺杂了几张顶尖灵符,就看有没有眼力好的人了。 另外还放了些自拒妖岛带回来的物件儿,两枚寻常妖丹。 还是老规矩,立个牌子,上写一枚泉儿一张,概不讲价,非诚勿扰。 有点儿想念曹庋了,那小子要是在,一个时辰就全卖空了。 散修聚集之处,人流不少,不出三刻,已经有好几拨人来了,但一看那牌子,扭头儿就走。 走就算了,还得骂一句,这人穷疯了! 刘景浊无所谓,躺在棚子下方,翘着腿,等着就是了。 万一再碰上跟婆娑洲那位四皇子一样的人,不就赚翻了? 做生意还是得学人家籴粜门,无奸不商,心得黑。 直到黄昏,颗粒无收。 租借船只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划船到刘景浊边上,看着那牌子,脸皮直抽抽。 “道友,做生意有个做生意的样儿行不行?你要这样,不如去抢鱼雁楼,那样来钱更快。”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租船没给钱啊?” 那人一愣,“倒是给了。” 刘景浊猛地起身,破口大骂:“那你管个屁的闲事?这破船租我三百半两钱,你还有脸说我?” 那人嘴角一抽,有些尴尬,倒是没多气。 做生意嘛!笑口常开,气不过也得背地里下手,哪儿有在江上发作的? “得!随你,饿死活该。” 直到后半夜,刘景浊都要睡着了,但一艘瞧着不便宜的船划了过来。船头坐着个十六七的姑娘,老远就瞧见刘景浊立的牌子,好奇无比,就来了。 刘景浊都听见船上有人劝:“小姐,咱们不缺钱,但咱们不是傻子啊!几张破符,一枚泉儿一张,还不讲价?” 姑娘却笑着说道:“别人都吆喝着卖,就他不一样,我得瞧瞧。” 船上还有个拄着桃木拐杖的老妇人,刘景浊分明听见她说:“有几张品秩不错的神行符,应该不是一般的千里神行符,一枚泉儿是贵了,但要是讲讲价,全拿下了也不会亏。”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心说这又是哪儿的二世祖?神鹿洲地界的宗门,自己大致都清楚,这出门带着个单花琉璃身与炼虚修士的,怕不是一般人吧? 前头那姑娘也不俗,十六七岁,已经是黄庭境界了,怕是四十岁前有望结丹的。 好像这些年,天骄越来越多了,是因为天门将开的缘故吗? 船靠了过来,前头一身青衣的姑娘手指着从即饮山得来的镜子,问道:“喂!这镜子怎么卖?” 刘景浊起身摇了摇脖子,说道:“一枚泉儿,概不讲价。” 长得还挺好看,有点儿…… 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人家说你喜欢少女,你还真这样啊?这可是神鹿洲,不想活了吗? 姑娘撇着嘴,肉嘟嘟的脸颊立即陷了下去,不笑都能有酒窝…… “你好好说啊!我不差钱的。”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就买嘛!千金难买你喜欢,既然喜欢,有什么好纠结的,人可不能委屈自己。” 姑娘想了想,哎,还真有道理啊! 她大手一挥,刘景浊心说这下有的赚了。结果纤细手臂被后方老妇人一把抓住。 老妇人无奈道:“小姐,怎么就给人说了两句,就要大手一挥了?” 刘景浊笑盈盈一句:“你们商量,我眯一会儿,想好了喊我,不想买千万别喊我。” 中年人冷笑一声,“这年头,还真有这么做生意的人啊?” 姑娘嘟着嘴,苦兮兮道:“那个,大哥哥,我是挺有钱的,真的有钱,但你不能拿我当傻子嘛!讲讲价行不行?” 刘景浊一乐,抬手说道:“冲你这声大哥哥,五枚五铢钱拿走吧,打了对折了都。” 姑娘转头看向老妇人,后者满脸无奈,没好气道:“行行行,买吧买吧。” 可就在此时,又有个女子开口:“一枚泉儿,我买了。” 刘景浊猛地起来,“成交!” 青衣姑娘不乐意了,焦急道:“你怎么这样啊?我们先说好的!” 刘景浊也不明白,破镜子,有什么好抢的? 他想了想,叹息一声,开口道:“算了算了,你来得早,五枚五铢钱,赶紧拿走。” 青衣姑娘满脸笑意,都掏出来钱了,可另外一艘船上,那位一身锦衣的女子又说道:“五枚泉儿,卖我。” 青衣姑娘脸一下子黑了,转过头,沉声道:“二姐,你什么意思?” 那女子笑道:“没什么意思,妹妹都要嫁人了,就省点儿钱吧。” 刘景浊一屁股坐下,好戏,慢慢看。 这又是哪个世家大族争风吃醋?亲姐吗?亲姐哪儿有这样的? 本以为会有一番争执,结果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落下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将那锦衣女子扇飞了出去。 “谁准她嫁人了?” 说完之后,御剑而来的女子照着刘景浊脸上甩来五枚泉儿,冷声道:“给我妹妹装起来!” 青衣姑娘灿烂一笑,“南枝姐姐,你怎么来了?” 刘景浊笑呵呵捡钱,心说你龙丘南枝好大的威风。 不过还算是解气,那只船上同样有两位炼虚,大气都没敢出。 这可是神鹿洲,人家姓龙丘。 第792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上) 没想到龙丘南枝也长这么大了?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现在依旧有点儿蛮横,但这个蛮横,瞧着挺不错的。 蹭请柬也不能往她们身上蹭,不过刘景浊倒是好奇,这等富家女,居然也会被用于拉拢什么天骄,能是什么天骄啊? 不过很明显,龙丘南枝不会在这儿说的。 做成一单生意,五枚泉儿,这南枝姑娘还是有钱啊! 本想躺回去等下一头肥羊,结果还没卧倒,就听见龙丘南枝冷笑着说:“在这儿都能碰上,以你的身份,丢不丢人,有意思吗?” 刘景浊嘴角抽搐,起身仔细瞅了瞅龙丘南枝,疑惑道:“你是眼睛亮还是鼻子灵,这都看得出?” 龙丘南枝冷笑道:“你当龙丘家的神眼术是摆设吗?察觉不到气息,我还看不见你这面皮下的模样?” 青衣姑娘满脸疑惑,问道:“表姐,这都能认识吗?” 龙丘南枝则是板着脸,沉声道:“要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嘿!这丫头,分不清辈分儿怎么着?你好赖喊一声姐夫啊! 不过既然都被瞧出来了,刘景浊便问了句:“你表妹?那就是大长老的小女儿的女儿喽?我记得她嫁给了左丘印禅,那就是说,这姑娘是新任皇帝的闺女?公主啊?” 结果龙丘南枝一句:“跟我去绿湖山保驾护航,要不然我就传信大小姐,说你在这儿逗小姑娘玩儿。” 刘景浊气急而笑,问道:“你是不是欠揍?想挨打了就说一声。” 摆个摊儿都不安生。 龙丘南枝却问道:“我大伯龙丘邙不输龙丘阔吧?” 刘景浊立即正色道:“不输!” 龙丘南枝眼眶微红,点了点头,传音道:“我其实在那里面见过白小豆,她没注意到我而已,我帮她宰了个人,同样也得到了一份机缘,才有如今境界的。” 刘景浊就纳闷儿了,传音问道:“你一趟洞天出来,跟小豆子一样都是炼虚境界了,你也是个剑修,非拉上我作甚?” 但龙丘南枝白眼道:“平川首席让我找你的,事后你得回一趟白鹿城,给鹿舍的年轻人上一课。” 刘景浊干笑一声,心说平川哪里有本事找到我?肯定是老丈人呗! 龙丘家的年轻人里,刘景浊印象比较深刻的就是与龙丘阳厉同辈,起名阳平的家伙。还有白雨、督水,以及龙丘尘玹了。仟韆仦哾 都在拒妖岛待过,但都没待到最后。 船上的老妇人与那琉璃身就好奇了,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啊?看起来南枝小姐有点儿不敢招惹似的?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罢了,反正我也要去,权当蹭你们请柬了。” 于是龙丘南枝换了一艘比较大的船,刘景浊也跟着上去了。 直到船离开,水中那女子才阴沉着脸出来。 又是龙丘家!我恨左丘家不争! 即便是上了船,刘景浊也没露出本来面目。龙丘南枝也不是傻子,自然没主动说,但人家要是知道了,那也就知道了。 可那个青衣姑娘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非要问个名字,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叫刘赤亭。” 青衣姑娘笑着说道:“我叫左丘凌。” 至于后边儿那两位“前辈”,压根不敢问。 因为方才听到龙丘南枝说,龙丘白雨跟龙丘阳厉被马三略顺便捎回了白鹿城,而那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人则是淡淡然说了句,他们两个还闲不下来,但龙丘白雨做你们鹿舍统领足够了。 能如此轻描淡写提起这些事情的人,龙丘南枝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这人还姓刘,还能是谁? 四公主还是太单纯,小脑壳啥也不想。 龙丘南枝取来了一壶酒递给刘景浊,问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轩辕城之后,就来了这儿?” 刘景浊笑道:“从玉竹洲刚回来,想着在绿湖山凑个热闹,之后再去白鹿城的。” 说起这个,刘景浊便问道:“什么天骄要让新鹿王朝的公主去拉拢?看样子还准备招驸马?绿湖山不是女修居多吗?什么时候有男子天骄了?” 龙丘南枝摇了摇头,轻声道:“好像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天才,三十岁结丹,姓华,叫做华扬。其实也是他们新鹿皇室的内斗,方才被我打翻的那个,是凌儿的姐姐,当然是同父异母了,争宠而已,想把凌儿往外推。” 刘景浊也抿了一口酒,笑道:“现在这天之骄子,还真就像雨后春笋一般,三十岁结丹这么常见了吗?让那些个百岁登楼的人脸往哪儿戳?” 龙丘南枝只是笑盈盈看向刘景浊,你好意思说?不到五十岁,都能跟姬闻鲸过招了,你还说别人? 但刘景浊想的就不是这些了。 进入那处洞天的,出来最低都是炼虚境界,白小豆是,岑良珠是,龙丘南枝也是。这样来看,那刘御空也必然是了。 从前看起来没什么,现在看,怎么都像是生意。 左丘凌坐在后方,压低声音问道:“婆婆,这位刘大哥到底是什么人,修为很高吗?” 方才刘景浊与龙丘南枝提到了轩辕城,那答案就很肯定了。 老妪只得挤出个笑脸,同样压低声音,说道:“高,反正我们俩加在一起估计打不过的。” 正此时,刘景浊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一道分身已经朝着云海白衣抱拳了。 “平川首席。” 白衣中年人笑着回礼:“姑爷。” 当年瞧不出来平川境界,只知道是个登楼修士。 现在一看,刘景浊苦笑道:“平川首席这个登楼,是放了多少水?” 这一看就是合道境界嘛! 不过也是,龙丘家的首席,怎么可能只是登楼? 平川笑道:“十几二十年而已,我都看不透姑爷喽!”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问道:“还是跟我说说,想在绿湖山干什么吧?” 白衣中年笑道:“不是我想什么了,是家主让我转告姑爷,先别乱动,看过了,知道了,也就行了。毕竟在神鹿洲,这些事情让鹿舍的年轻人去做。” 这话?刘景浊问道:“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吗?” 平川只是笑盈盈说道:“姑爷看过之后自会清楚,倒是完事之后,可以再去捣药国那座膏药山逛逛的。” 说完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刘景浊便回去了。 刘景浊走后不久,龙丘晾就到了此处。 平川叹息道:“家主想给什么,明明可以直接给,非要绕个大圈子,有意思吗?” 龙丘晾揉了揉眉心,轻声道:“这小子要是弄清楚了,肯定会比洒洒丫头更急,还不是时候,起码要等到十九那边能确定了再动手。打死一个两个,那是小孩子玩儿的把戏,我要收网,就是绝户网!” 一个也别想逃。 话锋一转,龙丘晾微笑道:“倒是咱们家里,还是有人想着复辟神鹿王朝啊!左丘家也不太平,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平川摊开双手,“我是无所谓,在神鹿王朝我可以是大将军,在白鹿城我是首席供奉,都是给你打工,又没少发我工钱。但长老殿那边,不太一样哦。” 龙丘晾抬手就是一巴掌,气笑道:“你小子怎么阴阳怪气的!跟谁学的?” 平川转过头,一脸正色:“大哥,跟谁学的不要紧,二哥至死都对大嫂的死心怀愧疚,咱们忍的过头儿了吧?” 从一开始,龙丘晾就知道害死龙丘棠溪母亲的都是些什么人。想要报仇,对于他来说很简单。 但至此,已经三十多年了,龙丘晾从未打算过报仇。 长老殿那帮人自然不着急,可平川急啊!白鹿城又剩下多少时间了? 龙丘晾没答复,只是轻声道:“别着急,稍微等等,稍微等等就好了。” 我不能让她白死,我得知道当年那场交易,除了后来卖掉大丫头的一道魂魄之外,还有什么。 我得知道大丫头那道魂魄在哪里,是不是就在九洲? 我也让有些人知道,龙丘洒洒是我女儿。 龙丘南枝的船尚未落在绿湖山,但绿湖山外,不知多少女子聚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瞧着一个年轻人,都要流口水了。 看模样,年轻人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有时候他都在想,为什么要生一副这样的面孔?我又不是女人,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年轻人以心声问道:“老头子,咱来这儿干什么?招蜂引蝶吗?你重塑肉身用得着这里的一根草不?” 借助在年轻人泥丸宫十几年的老道士一反常态,说道:“小子,言之有理,掉头,咱们走!去竹儿岭给为师找寻炼丹材料。” 年轻人嘴角一挑,略有些邪魅之意。 “哎呀呀!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就不走了。您老当了几年祖师爷后,现在可是招摇的很啊!什么人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怕?” 黄庭宫里,老道士气笑道:“你说要走,我成全你,反倒是不行了?” 年轻人只笑着说道:“我猜猜,能让你这么怕的人,除了我那好师兄,好像就只有一个人了哎?呼之欲出啊!” 年轻人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呢喃道:“我在认真做一个好人了,再见面,你会失望,还是满意?” 黄庭宫里,老道士嗤笑道:“你小子心黑手脏,杀人不眨眼,还算好人?” 年轻人淡然道:“可我没杀好人,脏手段做的全是好事。” 「另外一章会比较晚,估计到夜里了。」 第793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中) 长得太好看也是什么好事情,在刘景浊认识的人中,颜如玉与曹庋最是感同身受。 出门在外总是受人围观,这点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好在是这绿湖山懂点儿脸色,晓得为曹庋解围。 过门之后,曹庋并未着急登山,而是等在不远处,等候一个熟悉之人。 当年一别,现在算起来也十好几年了,当年十几岁的少年人,已经是能够炼制下品灵丹的天才丹师,到这绿湖山,是被华杨请来的。 此时曹庋体内,独孤紫池破口大骂,骂得可难听了。 “你这小东西,老子教你炼丹,让你当了那么久小祖,你是一点儿也不体谅我是吧?明知道我怕那个家伙,还不跑?” 曹庋倒只是淡淡然一句:“华杨叫我来的,到门口了又走,就太不是朋友了。” 独孤紫池无言以对,可他实在是不愿再见到刘景浊了。别说见到那个家伙,就是见了一次那家伙的徒弟,老夫都吃够了亏! 而此时刘景浊与龙丘南枝的船也才落地而已。 虽然比不上龙丘棠溪,却也是龙丘家一代年轻人里拔尖儿的,之一。见人至此,绿湖山掌律亲自下场迎接,那个毕恭毕敬的劲儿,直叫人咋舌。 左丘凌跟在刘景浊身后,小声嘀咕:“这老婆子可瞧不起人了,看人下菜,要不是表姐来,肯定就鼻子眼儿瞪上天了。” 刘景浊有些不解,心说怎么都是新鹿王朝的公主,在龙丘家眼里不是多紧要,可在神鹿洲别处地方,她不去主动欺负人就很好了,怎么还被人瞧不上眼? 想到此处,刘景浊变传音龙丘南枝,问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这么欺负吧?有什么不好说的内情?” 龙丘南枝摇了摇头,传音答道:“也不是,只是……怎么说呢,我小姑姑……你明白不?”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我明白个九啊! 什么就明白不?指着我去算,那你就说一声,我卜上一卦试试。可你这稀里糊涂的,什么事儿还没有说,就问我明白不?你这不是欠骂吗? 好在是此时送走了那位掌律,龙丘南枝这才有空传音,但有点儿扭扭捏捏的:“我小姑姑……不喜欢男人,凌儿是被小姑父逼着生下来的。小姑姑至死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小姑父,所以小姑姑一走,就……这下总是明白了吧?” 刘景浊点点头,这还不明白,我是傻子吗? 只不过,这信息,有点儿……使人震惊啊! 大致意思就是,左丘凌的娘,根本就不喜欢男的,生下左丘凌后就得了一场病,不愿吃药,郁郁而终 此时刘景浊再扭头儿看了一眼左丘凌,问道:“你见过华杨吗?”Qqxsnew 姑娘摇头不止,“之前我都没听过。” 刘景浊微笑道:“见了再说,要是喜欢还行,要是不喜欢,谁也没法儿逼你,你那位皇帝父亲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找他讲讲理!” 本以为至少都会有个感激表情,没想到,此时左丘凌正盯着不远处一个男子,直流口水。 刘景浊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结果龙丘南枝也冷不丁一句:“但人家就是长得好看,你没辙。” 刘景浊气笑一声,伸手朝着曹庋,喊道:“小柜子,过来。” 相貌自然不是曹庋记忆中的,声音也不是,他跟独孤紫池也都没有本事发现刘景浊的不对劲。 但这一声小柜子,除了刘先生,还能是谁? 年轻人干嘛小跑着到了刘景浊身边,憨笑一声,抱拳道:“刘……赤亭先生,好久不见了。” 刘景浊点点头,特意回头朝着两个姑娘,炫耀一样。 他是长得好看,还不是要听我的? 不过小子聪明倒是一点儿没少,晓得不喊刘先生,而是赤亭先生! 美人胚子越长大越好看,看起来是男女都一样啊? 陆家嘴一把搂住曹庋,小声问道:“小子,有没有兴趣到鱼雁楼做事啊?不用你炼丹,也不用你去干力气活儿。我给你修建一处透明房子,全用水晶做,你在礼拜呢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就行,一次一枚泉儿,怎么样?” 曹庋嘴角上扬,微笑道:“赤亭先生变了,却也没变。” 刘景浊微笑道:“那就要看你以变者目光向我看来,还是以不变者目光向我看来的了。书上都写了,天地尚不能一瞬,况乎我也?” 结果曹庋一笑,“这点儿倒是没变,一点儿都没有变,先生还是喜欢给人讲道理。” 刘景浊撇嘴道:“那是我说的没道理喽?” 曹庋抱拳道:“赤亭先生变了不少啊?都有点儿不正经了。” 记忆中的陆家嘴当然也会开玩笑,但那个玩笑始终有些僵硬,僵硬笑话之中,总是夹杂着各种道理。也不是道理就不好了,只是显得又些不伦不类,看似无意,实则刻意。 总而言之,在曹庋眼中,刘景浊相比从前,更随性了些。 至于曹庋黄庭宫里那位,由始至终都没敢搭茬儿。 见左丘凌直落口水,曹庋只得笑着抱拳,问道:“姑娘是?” 青衣姑娘赶忙擦了菜口水,笑着说道:“我叫左丘凌,今年十七了,小哥哥多大了?” 结果一听见是左丘凌,曹庋连忙后退几步,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我与华杨关系很不错,就是他邀请了我来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不少人都知道,这次除了湖主破境之外,其实还说华杨与左丘凌的体育场见面。 刘景浊笑呵呵搂住曹庋,其实是相当于羁押,两人就这么好兄弟似的登山了。 “小柜子啊!华杨是什么人?三十岁的金丹修士,了不得啊?这都能认识啊?” 曹庋面色一紧,硬着头皮传音询问:“刘先生,不会是想弄他吧?他什么本事,能惹到刘先生?”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看你,想哪儿去了?我好歹也算是大前辈了,欺负一个小辈像话吗?再说了,华杨这个名字我头一次听说,只是好奇而已。” 曹庋心说你的好奇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想了想,曹庋说道:“华杨,不是什么坏人,但刘先生绝不会喜欢他,因为刘先生是做事之前喜欢为别人着想的人,而华杨是做事之前,先问问自己能得到什么的人,与我交朋友,道理也简单,我是丹师。但,这并不妨碍我能跟他交朋友。”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明白了。你也放心,我不是为华杨而来的,绿湖山那个掌律,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憋了十几年,想给她小小教训。那个华杨,要是能把左丘凌骗到手,那是他的本事。要是左丘凌不愿意,那我没法子,只得带她走。” 就冲左丘志明在位期间出兵浮屠洲这一件事,就该帮忙的。 左丘凌跟在后边儿,疑惑道:“表姐,他不是什么小人物吧?” 龙丘南枝只是说道:“他要是端起来,还真是顶大的大人物。” 虽然从小就见不得这家伙,但这些事不得不承认。 也不知道两人在前面说什么呢,总之勾肩搭背好一会儿,终于是松开了。 曹庋倒是文质彬彬,抱拳离去。 反观刘景浊,抠出来鼻屎一弹,看得人直作呕。 龙丘南枝忍不住传音:“你是不是随性的过头儿了?你可说跟龙丘家的人在一起,别人都以为你是龙丘家的人呢!”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可我不是啊!我是龙丘家的女婿,可我又不是倒插门儿。” 龙丘南枝竟是无言以对。 不久之后,一行人入住绿湖山客邸,刘景浊可熟悉,都不用别人带路。 曾经跟龙丘棠溪一块儿来过的。 龙丘家的人来了,住的当然是第一等客邸。 炼气士的捧高踩低绝不表现在背后,光是一个客邸区分就可见一斑了。 反观青椋山,客邸那么多,跟朝廷修建的新村落似的,地方都一样大,愿意选哪个选哪个。 只要是外人,没在青椋山牒谱留下名字的,谁来都是住那地方,一视同仁。 入夜之后,刘景浊在院子里烧火煮茶,不出意料的,绿湖山那位湖主来了。 跟当没什么变化嘛! 老妇人冲着龙丘南枝行李,满脸堆笑,“确实不知道南枝小姐也来了,有失远迎,恕罪啊!” 哎呀呀!死老太婆说话做事儿,不会别的花样了?当年与龙丘棠溪到此,还不是一样的说法儿? 龙丘南枝面无表情,只淡淡然道:“让那个华阳死了这份心吧,我表妹只要不想嫁,谁也拦不住她!” 刘景浊往上空看了一眼,心说真无聊,找那位紫池老道聊聊去。 分身已经离去,院中同样多了一道身影。 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凭空出现,就站在那位湖主面前。 龙丘南枝一愣,皱眉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左丘凌低下头,轻声道:“外公怎么来了?” 老人只是板着脸,沉声道:“还知道我是爷爷是外公?我还以为你龙丘南枝与我同境了,就觉得你是爷爷了!” 刘景浊手肘下巴,心说终于知道老丈人与平川先生让自己跟来干嘛来了。 第794章 绿湖山中两三事(下) 长老殿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大长老招人嫌弃归招人嫌弃,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吧? 没人搭理刘景浊,人家干脆回屋睡觉了,就剩下分身在曹庋院中,正笑盈盈瞅着一道虚影。 独孤紫池毛骨悚然,回头一看,好徒弟早就没了踪迹。 然后,刘景浊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笑盈盈看着漂浮在空中的虚影。 独孤紫池干笑一声,凑到刘景浊身边,一脸谄媚:“您老人家问什么,我说什么。” 以前都不敢招惹,更何况现在了。 虽然独孤紫池不知道轩辕城之战,但看现在刘景浊那浑然一体的气息,真是吓死个人。 娘的,十几年不见,至于吗? 刘景浊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你的身份我不问,也懒得问,就问你一件事,为什么是曹庋?” 独孤紫池明显一愣,旋即干笑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景浊扭过头,淡淡然一句:“下来,蹲地上。” 独孤紫池脸皮一抽,“至于这么折……” 才开口,就感觉自身有点儿不受控制的,自己跌落地面。 他一脸惊骇,“你……这怎么做到的?”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你连魂魄都算不上,灵体而已,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还别不信,要不我说让你散开,你试试?” 独孤紫池赶忙摆手,摇头道:“等等,我说,你别急啊!” 刘景浊又灌下一口酒,眼看就要咽下,独孤紫池也着急忙慌开口:“天生丹体,够狠够毒够果决,心智坚毅,心中善恶分的并不是很明朗,这是我夺舍的最佳人选。” 刘景浊又是淡淡然一句:“现在呢?” 独孤紫池坦然一笑,“现在,他好就行了。” 话锋一转,独孤紫池又说道:“只是问这个?” 刘景浊摇了摇头,问了句:“你是谁杀的?我爹?还是陆青城?” 独孤紫池干笑一声:“你怎么就不信呢?我真是一苇渡江的那位杀的,随手一道翻天印,没遭住。” 刘景浊都懒得听了,只是弹指布设一道印记,随后说道:“别站在我对面,是请你不要。非要站,别拉上曹庋,他是个不错的孩子。尽管做事手段会惹人不喜,但他一开始就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属于那种做事之前知道后果,但依旧会从心的人。” 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第一人,符箓第一人、阵道第一人。 按刘景浊的了解,到时候应该都是帝君之资,如剑帝、丹帝之类的。以曹庋的炼丹天赋,应该可能性最大。 所以刘景浊不太希望将来非要打死的人里,会有曹庋跟巢木矩这些孩子。 刘景浊转身欲走,独孤紫池忽然说了句:“我不能说。” 刘景浊猛然顿足,扭过头,眯眼看向独孤紫池。 “不能说?” 独孤紫池重重点头,“说了这个时代不能说的,透露天机,我会魂飞魄散。但这都是小事,真正受罪的人不会是我。” 刘景浊骂了一句娘,瞬间消失。 此时龙丘南枝所在的客邸,龙丘南枝被大长老训斥了一通,左丘凌被硬生生拽走。 龙丘南枝气不打一处来,眼泪打璇儿。 “为什么你总喜欢做这种事情?以前非要让大小姐跟那个姓苏的来往,现在又要让表妹去拉拢谁吗?” 老妇人听着听着,叹息道:“大长老也有自己的难处,新鹿先皇之后的左丘家,有些……有些反骨了。” 龙丘南枝冷不丁转头,破口大骂:“刘景浊!你装什么死?” 刘景浊让这三人能看清自己本面目,拎着烟杆子出门。 “那怎么办?把你爷爷打一顿吗?还是说我给华扬套麻袋,一拳打死?又或者我去把新鹿王朝新皇弄死去?” 气的龙丘南枝直跺脚,“我不管,我给钱了!你也收了。你要是不帮忙,我就传信大小姐,说你跑来绿湖山勾搭小女子!” 刘景浊气的直发笑,后边儿琉璃身武夫与炼虚老妪面面相觑,心说姑爷名声在外,你说这个有啥用? 没搭理龙丘南枝,刘景浊冲着老妪,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左丘凌都要被当做货物去交易了,还能给她留护卫,说不通啊!” 龙丘南枝撇嘴道:“龙丘家之下,有四大家族,左丘、东丘、南丘、北丘。东南西北四大外家,龙丘家是宗家。” 刘景浊疑惑道:“她怎么从没提起过?” 老妪叹息道:“事关千年前一场大战,东丘家跟南丘家几乎全灭,到现在,三家保留姓氏就剩下三个人了,北丘平川,还有我南丘洮,他,东丘盘。” 刘景浊好奇问道:“那就是说,还有没保留姓氏的喽?都有谁?” 龙丘南枝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总之,南丘婆婆跟盘爷,是家主安排陪着姑姑出嫁的,他们是龙丘家的人,不是左丘家的。别说现在的皇帝,左丘志明见了这二位都得恭恭敬敬的。哪成想,现在这个家伙……” 刘景浊忽然间就想到了洒洒。 龙丘南枝冷不丁一句:“反正你名声不好,你干脆把新鹿王朝的皇帝宰了去。” 刘景浊脸一黑,过去一把提住龙丘南枝耳朵,骂道:“你这死丫头,你小时候我就想揍你,忍了都快二十年了,你再说这混账话,我把你耳朵揪掉你信不信?龙丘家再没人情味,我这个当姐夫的,揍你还不是问题吧?” 就跟教训孩子似的,龙丘南枝不是没有反抗,是根本没有用。 南丘洮与东丘盘对视一眼,神情苦涩。 果然啊!龙丘南枝没有还手之力,自己二人,也差不多吧。 刘景浊甩了甩手,龙丘南枝疼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我跟曹庋打了招呼,晚点儿他会带华扬见我,见过了再说。我出去逛逛,你安生点儿,三十好几的人了,孩子似的。” 说罢,已然迈步出门。 结果独孤紫池讪笑着凑了过来。 刘景浊便随手画了一道符箓,淡淡然说道:“先将魂魄寄存在里边儿,边走边说。” 独孤紫池感叹道:“你这……阵道大宗师,符箓大宗师,要是再兼修炼气炼丹,真可谓是外道大宗师了。” 炼丹? 看过我大黑馒头的人,都说不出来这话吧。 不过外道大宗师,这个说法儿,现在很少见了。 两人并肩而行,独孤紫池本就是灵体状态,就绿湖山这些草包,能看出来才怪。 至于刘景浊,他只需要不去掩饰自身气息,就能与周遭融为一体。 走了一段儿,刘景浊忽然问道:“对籴粜门知道多少?” 独孤紫池撇了撇嘴,说道:“卖这个卖那个,啥都他娘敢卖,啥都他娘敢买。存世很久了,我活着那会儿反正就知道。北边灭佛,灭完了南边儿又灭,其实里边儿也有他们的身影。” 刘景浊一下子好奇了,问道:“这都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独孤紫池笑了笑,其实细想起来,什么都算是买卖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也是。 几句话的功夫,刘景浊已经扯着独孤紫池到了一座宅邸,是那位掌律的住处。 独孤紫池嘴角抽搐,“你好这口儿?看老妇人洗澡?” 刘景浊缓缓转头,淡淡然一句:“别装傻子,不好玩儿的,容易挨揍。” 独孤紫池只能干笑。 此时下方屋子里,老妇人脱光了衣裳泡在浴桶,虽有阵法笼罩,却也拦不住刘景浊的眼睛,以及不算是人的独孤紫池。 果然,片刻之后,那副老迈皮囊像是被泡浮囊了,开始皱皱巴巴的。 又过去几个呼吸,只见老妇人伸手按住自己的天灵盖,轻轻一提,便脱下来了一道皮囊。 此时浴桶之中的身体,纤细白净,黑发如瀑。 独孤紫池转过头,讪笑道:“我是真没看出来。” 刘景浊哦了一声,下一刻,已经将一只手搭在女子头颅,顷刻间结起一道阵中阵,随后封住女子经脉,轻轻一按,便将其杵进了水中。 胳膊腿不断拍打水面,也只是无用功。 独孤紫池脸皮直抽抽,心说你好歹等人穿好衣裳再去,现在就去吗? 可刘景浊一副没所谓的模样,让独孤紫池觉得,这家伙就是打着正经由头儿去看人赤身裸体的吧? 也是此时,刘景浊终于松开手。 桶中女子脸色铁青,“大胆……你……” 结果话没说完,又被刘景浊随手按入水中,再次扑腾了起来。 独孤紫池只得苦笑,真熟悉的场景啊! 一连三次,这次松手之后,女子也顾不得别的,连滚带爬翻出来,瘫坐地上。 刘景浊扯来一张椅子,翘起二郎腿,笑问道:“你们舵主是谁?” 女子颤声道:“你是谁?” 刘景浊无奈一叹,到底是谁先问的? 他随手取出两张符箓甩去,一张贴在嘴上,另一张贴在胸口。 女子肉眼可见的青筋暴起,直在地上打滚。 疼的,但她想发出声音都不行。 足足一刻,女子身上的水,已经全换成了汗。脸色由暗青变得煞白,且浑身颤抖。 刘景浊咧嘴一笑,“有人让我别杀你,我有点儿忍不住。” 「今天只有一章,反正后面会补回来的。」 第795章 救我就是救人间 出手依旧狠辣,但与十几年前相比,却又多了点儿不一样的感觉。 当年带着曹庋走了一路,独孤紫池是看在眼里的,刘景浊行事狠归狠,但却是刻意去狠的。现在不一样了,他很随意。 女子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刘景浊面容,她也顾不上去穿衣服,只能这样瘫坐地面,喘着粗气。 被方才符箓疼的。 刘景浊笑盈盈看着,说有点儿忍不住,忍不住想杀她。 女子皱起眉头,抬头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刘景浊撇撇嘴,淡然道:“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哦,也是,你站在劳荨背后,本就没什么存在感嘛!可卖徒弟、卖湖底,总忘不了吧?” 女子明显浑身一颤,死死盯着刘景浊,问道:“你……刘景浊?” 刘景浊笑着点头,“哎,对了,冰雪聪明啊!起来把衣裳先穿上吧,你这皮相太勾人,万一给人瞧去,我又要上报了。” 说着,刘景浊又取出一道符箓,都还没有说话,女子已然连滚带爬,蜷缩在角落里。 她声音颤抖,“饶了我,我都说,这……这太疼了。” 独孤紫池好奇问了句:“什么符箓,疼?”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疼?就这样的疼,我受了半个月呢,你这不算啥。先把衣裳穿上,咱们不必这么赤诚相待,你要是不说实话,也简单,我拍死你就行了。” 此时,刘景浊随手朝后一挥,独孤紫池被推了出去,再看不见听不到屋里动静了。 女子穿上衣裳,依旧不敢靠近刘景浊。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叫宁杞,籴粜门人。受命待在绿湖山,总管神鹿洲西边买卖。” 刘景浊撇撇嘴,问道:“登楼修士,也才管半洲?你们分舵在哪里,总坛又在何处?” 宁杞苦笑道:“在哪里真不知道,除非舵主召唤,我们用令旗就能到。自己去找的话,绝对找不到的。” 独孤紫池蹲在外边儿,无奈苦笑。 原来带着我是杀鸡儆猴吗?这个登楼女修在他手底下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我独孤紫池灵体一道,说散就得散? 刘人皇,用心良苦啊! 可你他娘的也太看得起我了,即便不这样,我敢惹你? 很快,已经过去两刻。 大阵之中,刘景浊目光凝重。 于是又问一句:“你知道说假话的代价吧?” 宁杞苦涩一笑,轻声道:“命都在你手上,我说假话作甚?要是非得杀我……只求你用快刀。” 刘景浊抬手一道印记布设过去,沉声道:“留你一命,将来要还的。” 宁杞千恩万谢,一遍遍说着赴汤蹈火,活命就行。 之后就见刘景浊撤回大阵,迈步走了出去。 只不过,离去背影有些沉重。 直到刘景浊完全消失,女子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将老迈皮囊重新披上,又成了个老妇人。 只不过,对镜描画之时,老妇人明显嘴角一挑。 走出宅邸的刘景浊,暗中收回清池。 方才那笑,刘景浊看在眼里的。 这趟绿湖山之行,已经不算是白来了,打草惊蛇之举,还算完美。 可关于龙丘家的事情,查了这么多年,原来是这样吗? 那就是丈母娘早就算出来龙丘棠溪会有失魂一劫,所以做了这个交易? 老丈人之所以压着怒气,一直不给丈母娘报仇,终究还是因为龙丘棠溪那道天魂尚且不知去向,也是因为龙丘洒洒的身世。 走了一段儿,独孤紫池蹿了出来,说道:“曹庋带着华扬回去了,在等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已经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身在曹庋院中。 同龄人站在曹庋身边,显得就是有些平平无奇。 华扬,金丹境界,也算是俊俏男子了。且刘景浊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兼修武道,已经是有了一道归元气。 曹庋抱拳道:“赤亭先生,这便是华扬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刚转头,便见华扬抱拳,微笑道:“见过赤亭先生。”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摆手道:“别这么客气,你见过左丘凌了?怎么样?” 华扬微笑道:“左丘姑娘很好,不过只是初见而已,谈不上怎么样,就是见见。” 刘景浊笑了笑,示意二人不要这么拘谨。又灌下一口酒,刘景浊这才说道:“没别的意思,平川首席让我跟来的,那我也只能多问几句了,可别嫌我烦。” 华扬咧嘴一笑,落落大方,开口道:“早就听曹庋说过,赤亭先生为人正直,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适合当先生的人,他都对先生如此敬重,我自然也是一样,先生想问什么,放心问就好了。” 瞧瞧人家说话,再瞧瞧曹庋,你小子也就长了个好脸蛋儿了。 刘景浊扯来一张椅子,问道:“华小友家在何处,师从哪位高人?我这些年不在九洲,还真不晓得什么时候天底下有了这么多天之骄子了。” 华扬答道:“晚辈算是神鹿洲人氏吧,只不过不在大世界,来自一处小天地,赤亭先生不曾听说才对。至于哪处洞天,我不方便说,毕竟是一处无主之地,一旦被人知道了,我的故乡难免会成为某人私物。”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顾忌是对的。 无主洞天本来就少,都能养出来个如此年轻的金丹修士的话,说明天道已经趋于完善。一旦被人知道,那就是摆在桌上的香饽饽了。 随后,刘景浊笑盈盈问道:“为何拜入绿湖山呢?” 华扬答道:“最早发现我的是劳夫人,但她说不强求我拜入绿湖山,可以游历一番之后再做决定。我走了三洲之地,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开始的,就是最好的。” 刘景浊笑道:“挺好的,不忘初心,是个念旧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修行吧,我走了。” 起身刚要离去,华扬忽然喊道:“左丘姑娘应该是不喜欢我的,但新鹿王朝与龙丘家的大长老,好像非要促成这桩婚事。” 刘景浊缓缓转头,反问道:“你呢?你怎么想?” 华扬沉默片刻,开口道:“对我而言,其实是攀高枝。要是能娶了左丘姑娘,我或许可以少走上百年弯路的。只不过,我不想逼任何人。但如果大长老与新鹿王朝非要促成,我也不会拒绝,我会好好待她。”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迈步离去,淡淡然一句:“看吧,看你们缘分吧。” 话说的是实诚,就是不晓得心与口是否一致了。 返回之时,大长老已经走了,龙丘南枝也被拽走了。 就剩下左丘凌与两个护卫了。 刘景浊进门就瞧见左丘凌拉着个脸,闷闷不乐。 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气鼓鼓,呼呼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问道:“怎么?你外公让你非嫁不可?” 左丘凌嘟囔道:“何止外公,父亲也是,可我实在是没看出来华扬哪儿好了,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刘景浊也就问了句:“想好了,真不想嫁的话,我不会让你嫁的。” 左丘凌苦着脸,嘟囔道:“你说话能管用吗?” 这个左丘凌,还真是呆头呆脑的。 南丘洮笑着说道:“放心,赤亭先生说话,很管用的,大长老也得听。” 刘景浊笑道:“他要是不听,我打他一顿嘛!想揍他不是一年两年了,我都忍了二十几年了。” 从那老头子乱点鸳鸯谱开始,就想揍他了。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大长老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想把左丘凌从新鹿王朝摘出来。包括那位看似无情的新任皇帝,一样是想护左丘凌周全而已。 换位想想,大长老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龙丘邙战死归墟,次子消失已久,也就是龙丘南枝的爹。现在也就剩下三子龙丘柏,与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了。 他肯定不想仅存的后辈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的。 老丈人跟平川的意思,也是差不多的,但方法不同。 左丘家有人想成为真正皇帝,不再只是国君。龙丘家在忍,或者说是老丈人在忍。 等什么时候忍不住了,恐怕平川手底下的供奉殿就会出手了。 左丘凌歪着头,嘟囔一句:“再怎么说也是我外公,岁数大了,你不能打他,你打他我跟你拼命呢!” 刘景浊一愣,哑然失笑。 心思干净的丫头,也还算不错。 ………… 某一地,有个面色惨白黑衣人手捧一颗七色且有七孔的心,看了一会儿,干脆一口吃下。 入口的一瞬间,黑衣人面色已经红润了起来。 下方桌上,摆着三株药,当间摆放的是一株重楼,年份极长的仙药。 黑衣人问道:“当年救你的,就是这株重楼吗?我们打杀了他,算不算恩将仇报?” 下方站立的少女笑了笑,轻声道:“门主,不管是什么天材地宝,物尽其用才是最好。” 黑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就炼丹吧,药工老弟,辛苦你了。” 侧边坐席,有个老者面色铁青。 是返乡路上被人套了麻袋的裴捣,裴药工。 裴捣黑着脸,沉声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个籴粜门居然是你弄的。我要是不炼呢?” 黑衣人微微一笑,开口道:“药工老弟,唯有我可挽天倾,救我就是救人间。” 裴捣哈哈大笑,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我呸! 第796章 不,你不想 一口浓痰啐在地上,但黑衣门主也不怎么恼火,只是说道:“药工老弟,认识这么多年,都够凡人活个几十辈子了,总算是老朋友吧?” 裴捣冷笑道:“我的朋友,可从来就不是什么籴粜门主。还腆着脸想当什么救世主?你就是一根搅屎棍!” 黑衣人笑道:“药工老弟,谁是屎啊?” 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人退下,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与裴捣了。 坐在裴捣对面,黑衣人微笑道:“药工老弟,你觉得,靠某个人能让这九洲平安无事?我当然知道,远古三司数万年来,想给人世间一个能持续走下去的路。现如今看似是出路,其实是死路一条。” 裴捣连忙摆手,“停!这些东西你说出来没有用,远不如人皇说出来能忽悠人。靠一张嘴去劝住别人,特别是这么大的事情,天底下也就人皇能劝我,你别浪费唾沫了。” 黑衣人明显有些好奇,“这是为何?我既不是安于现状,也不想推倒重来,我只是想让天道趋于平和。在天平上,哪方在占优我就削减哪方优势,我就是主持正义的人,哪里不好了?” 裴捣干脆脱了鞋,盘膝坐在了榻上。 “几千年的老朋友了,就跟你掰扯掰扯。” 喝了一口水,裴捣笑着说道:“你所谓的大义,是把自己置身事外的。站在背后指点江山,随时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谁爱搭理?人皇不一样,要身先士卒,不是说身先士卒,而是去身先士卒。他把自己置身其中,陷得最深,以至于大家伙儿即便觉得很艰难,或许都做不到,但依旧愿意去做。” 黑衣人淡然道:“都是心机罢了。” 裴捣淡然道:“你怎么不这么心机呢?拒妖岛上守了十年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这些事情,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了,黑衣人明显不想继续说,便笑盈盈一句:“各有各的道理,既然劝不住药工老弟,我也就不想继续劝了。只不过,一字金丹,老弟非炼不可了。” 裴捣冷笑道:“我倒是要瞧瞧,你怎么……” 话没说完,裴捣只觉得手脚不受自己控制了,体内也仿佛多了另一道灵魂,在跟自己争夺身体控制。 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什么意思?用强?” 黑衣人笑了笑,轻声道:“药工老弟,跻身合道之时,你就把自己卖给我籴粜门了呀!忘了?” 裴捣瞬间反应过来,沉声道:“给那个丫头炼制的惊神丹?!” 黑衣人笑着点头:“老弟聪明才智,丝毫不减当年啊!” 裴捣冷笑道:“我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黑衣人笑道:“做生意,要么拿钱来买,要么以物易物,我没见药工老弟给过钱,只能自取别的了。” 裴捣神色无奈,“有你,人间大不幸!” 黑衣人笑盈盈抱拳:“谬赞。” 做生意嘛!进出要分量一样,天平才能趋于平和。 得到了什么,付出的要成正比的,谁都一样,人皇也是。 黑衣人回到高座,呢喃道:“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凡事尽在掌握之中。刘顾舟是,龙丘晾是,姬闻鲸是,他刘景浊,也是。” 虽说这些人是真有本事,但再聪明的人,也绕不开我千年前就挖好的坑。 ………… 斗寒洲飞雪似杨花,尚且不到冬月,已然举洲如此。 有不速之客去往北境冰原。 离乡再返乡的剑修牧沉桥。 这次有点不太一样,牧沉桥的去处,是当年艾禾斩杀所谓白帝之处。 那个涂山谣,可真是个棘手存在。牧沉桥想了很久了,实在是弄不明白,刘景浊把那祸害留在青椋山做什么?小姑娘与狐狸还常在一块儿,一旦涂山谣复苏,不是打死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牧沉桥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刘大山主,你他娘的脑袋里心在想什么呢?我想来想去,按你现在的布局,结果倒是会很不错,大家都好,可你他娘的要死球了。” 三千年前牧沉桥惜命,没敢跟着艾禾一块儿死,这是斗寒洲剑运被贩卖去别处的缘由之一,但不全是。 他一步跃起,盘膝坐在剑上,呢喃道:“九洲各处绝地,归墟妖祸、疯魔海风生兽、十万大山的紫气,看似是紫气,但其实十万大山一直有个娶了帝女的神犬在。婆娑洲与玉竹洲还有浮屠洲的什么不太清楚,但神鹿洲竹儿岭的那只猫熊其实不是主要的,兵主遗女才要命,好在是如今身在白鹿城。离洲旸谷的金乌,再就是这冰原下方的存在了。” 想了一会儿,牧沉桥叹息道:“我这不是多管闲事吗?跟我有个猪毛关系?”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跳了下去,拿起佩剑,冷不丁就朝着冰面一剑斩下。 顷刻之间,一道百里之长的冰原大壑便被劈了出来。 栖客山上,乔峥笠猛然睁眼,饶是修心养性这么些年,这位栖客山山长一样没忍住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脑子烂了吧?” 不是脑子不好,是烂了。 起身,迈步,停下,已在冰原。 乔峥笠面色凝重,冲着那个提剑蹲在悬崖边上的剑客,大骂道:“你三千年牢狱白蹲了吗?从前怕死,现在不怕了?吃撑了怎么着?” 你学谁不好,学桂祘?做事之前就不动动脑子的吗? 牧沉桥以剑柄挠了挠脖子,指着刚刚砍出来的深渊,问道:“乔山长,这里面的畜生呢?” 乔峥笠面色铁青,一步掠出,直下深渊底部。 此时他才发现,这冰原下方,哪里有什么畜生?就剩下一道符箓,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姑奶奶走喽!早就走喽!” 返回上方,乔峥笠还是脸色铁青,因为关了八千多年的存在,不见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转过头,乔峥笠冷声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牧沉桥一愣,“我……我没发现啊!我是想下去砍死它的,但你瞅见了,啥也没有哇!” 乔峥笠皱着眉头,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龙丘棠溪取剑的那次。 因为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龙丘棠溪取玄梦,动静最大。它要跑,也只能借着那次跑。 怪不得!大家都以为是龙丘棠溪自身剑道天赋,镇住了那畜生。现在看来,是它想跑而已! 乔峥笠看着牧沉桥,沉声道:“你大爷的,以后靠点……” 谱儿。 与最后两字一同传出来的,是一声轰隆巨响。 牧沉桥已经提着剑,蹲在另一处深渊裂缝,剑柄挠头。 乔峥笠面色发冷,“好玩儿吗?” 牧沉桥干笑一声,一步跳下去,剑光很快就折返了回来。 他拿着褪掉什么皮递给乔峥笠,讪笑道:“别生气啊你!咱俩小时候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当了山长了就有架子了?你瞧瞧这是什么,也顺便告诉我,这下面关着的是什么?蛇吗?” 乔峥笠点了点头:“差不多,一条吃了黑龙,险些弄死北方玄武的,蛇。不光如此,它吃过黑龙、青龙、赤龙,现在没吃过的,就是白龙了。” 牧沉桥瞪大了眼珠子,“这么猛?那它怎么到这冰原下方的?” 乔峥笠想了想,如实答道:“好像是被水神一脚踹来的,然后丢了佩剑在冰原镇压。” 牧沉桥嘴角抽搐,乖乖! 但转念一想,也算是青椋山少了一份威胁。 九大绝地,五个地方跟青椋山有关系,要是这冰原里边儿的再有关系,那我觉得他刘景浊的皮囊,受不住这种运道。 想到此处,牧沉桥冷不丁传音问道:“我不是多管闲事,我欠艾禾的,这辈子她是姜柚,我得还。所以你得告诉我,刘景浊想干啥?作死吗?” 乔峥笠深吸一口气,传音答复:“都跑到这里来了,你肯定猜出来什么了。跟你所料不差,那小子想把很难确定的事情牵连的因果,全拉进青椋山,等到某个时候一块儿消解。” 牧沉桥沉声道:“碎了人皇印,但刘景浊还是人皇,这招没起作用。还有别的选择吗?” 乔峥笠没说话,牧沉桥也没有。 但牧沉桥知道,死了一了百了,一旦身死道消,牵扯的所有东西,都会随着刘景浊一块儿消散。 “那家伙在哪儿呢?我找他一趟,顺便跟你报备一声。” 乔峥笠轻声道:“应该是在绿湖山,他故意透露给我的位置。” 牧沉桥点点头,“那行,我走了,小乔你收拾啊!” 没等乔峥笠说话,牧沉桥已经无影无踪。 ………… 小西峰下,三个小丫头轮流翻花绳,翻着翻着,玄梦有些乏了,蔫儿哒哒的,不知怎么回事。 白小粥眨眨眼,问道:“你怎么啦?” 玄梦嘟囔道:“我好像是饿了,想喝粥。” 白小粥被吓一大跳,“你想喝我?” 剑灵原本盘腿坐着,听到这话,冷不丁伸脚,一脚就将玄梦踹飞了出去。 “小粥不怕,她不想。” 玄梦苦兮兮道:“我真想。” 剑灵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玄梦脸蛋儿。 “不,相信我,你不想。” 第797章 吃顿席 作为左丘凌在绿湖山的最后一位“长辈”,大典前夜的一场酒局,刘景浊就成了对方争先灌酒的对象。 左丘凌被硬拉着与华扬坐在一块儿,脸色极其难看。刘景浊则被劳荨与宁杞围在另一侧,中间还坐着两个准备接手继续灌酒的。 刘景浊来者不拒,小样儿,倒要看看你们多能喝。 第一轮下来,敬双数,陪一倍。 对方加上华扬一共五人,刘景浊至少喝了三十碗酒。 左丘凌看的直皱眉头,这不是故意欺负赤亭大哥吗? 又想到华扬方才满脸笑容劝酒,她是对华扬,好感全无。 十七岁的丫头不晓得刘景浊是个酒腻子,要是知道,可能也就不生气了。 认识刘景浊的人都觉得刘景浊要是被拿去炼丹,炼出来的肯定是酒丹。 这么些年,天天被酒泡着,都能下药了。 一轮之后,刘景浊一副微醺模样,该聊的自然有人牵头儿了。 入酒局时,刘景浊说自个儿名赤亭,白鹿城修士,在这里就是左丘凌的长辈。 原本劳荨都不想出面,但又想到这赤亭是个炼虚修士,本着不得罪,也就来了。 按劳荨所想,龙丘家大长老都来了,算是一锤定音,左丘凌与华扬的婚事是非成不可了,你一个白鹿城修士,能有多大分量? 走个过场而已。 至于宁杞,看似无事,实则小心翼翼,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因为就她知道身边坐着的家伙,到底是谁。 此时劳荨笑着说道:“赤亭先生,大长老已经拿了凌儿生辰八字给我,我大致算了一下,两个孩子极其般配的。等大典过后,我会亲自带着华扬,去往新鹿城提亲,选个黄道吉日,让两个孩子尽早成亲。” 刘景浊打了个酒嗝儿,笑道:“也好,早完事,早放心嘛!家主也说了,小一辈的事情,不必太过奢侈,聘礼彩礼一概从简,不过也得是双数嘛!仙兵两件仙宝两件,不为难吧?” 劳荨面色一抽,不过一闪而逝之后,又复笑脸。 “赤亭先生,喝酒喝酒。呀!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如让宁掌律先陪着,我去一下?” 刘景浊略微抱拳,“正事要紧,湖主忙你的。” 知道她出门之后,肯定会传信白鹿城,询问这个赤亭,究竟是谁。 管他呢,反正这丫头待会儿要被抢走了。 那边喝酒不停,两个年轻人如同坐蜡,华扬稍好,左丘凌脸色难看极了。 华扬心中一叹,举杯转身,微笑道:“凌儿,我敬你一杯酒。” 左丘凌斜眼一看,没听见。 你谁啊你? 之后就听见华扬传音:“凌儿,知道你不乐意,但大家闺秀说白了就是用作交易的筹码。你我成亲,新鹿城换来一样东西,我攀上高枝,双赢之事,又何乐不为呢?” 这话倒是实诚,但听的左丘凌直作呕。 姑娘传音答复:“那你可以去追求我洒洒姐,她不是更高枝?” 华扬一笑,“的确如此,但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高枝,我攀不上的。我只是想与凌儿说清楚,因为看这局面,恐怕咱们是非成不可了。” 左丘凌冷声传音:“你做梦。” 又过去一个时辰,刘景浊醉醺醺的,说话都有些兜不住了,走过去强压着每人灌下一壶酒。 不喝?瞧不起我吗? 最后左丘凌扶着刘景浊往回走,边走边嘟囔:“你酒品真差,按着人脑袋喝酒,喂狗一样。” 刘景浊气笑道:“你这死丫头,不识好人心啊!” 左丘凌撇嘴道:“我觉得好人是发乎内心的去做好事,而不是为一个好的结果去不择手段。” 刘景浊笑了笑,传音问道:“有没有想过,不在神鹿洲了,想去哪儿?又或者说,你臆想时,觉得自己应该是天下哪处宗门的弟子?” 左丘凌还真就想了想,随后说道:“神鹿洲没有我特别想的去处,中土大姐夫的山头儿不错,我觉得不错,不过人家肯定不要我。除此之外,我还真没有特想去的地方。” 刘景浊便换了个问法儿,“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符箓?丹药?咒术?炼器?” 左丘凌说道:“我倒是挺喜欢道士的。”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行吧,我给你找个境界高深的师父,你看行不行?” 左丘凌苦涩一笑,嘟囔道:“我外公说了让我嫁人,那我就非嫁不可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由不了他的,放心吧。” 也是此时,左丘凌后知后觉发现,这家伙在装醉。 两人刚刚到院中,就瞧见南丘洮与东丘盘侯着,面色凝重。 刘景浊含糊不清问道:“怎么回事?” 东丘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长老来信了,说明日龙丘阳厉会代替龙丘家出席,与大公主一块儿,在大典上说明绿湖山与新鹿王朝联姻之事。” 左丘凌苦笑不止,轻声道:“知道了,嫁就嫁嘛!” 刘景浊摆摆手,“醉了,明日再说。” 结果一回屋,他又灌了一口酒。 嘴角一挑,刘景浊笑着摇头:“意思是让我弄完自己的事情,护着左丘凌,别的事别管吗?” 想了想,他以心声说道:“曹首席,在哪儿呢?” 有人答复:“在朦胧台啊,不是你让我来的么?怎么啦?” 刘景浊摇头道:“无事,你玩儿你的吧。” 曹风太不靠谱儿,还是算了吧。 张五味……算了,照顾好自个儿都不错了。 李泥丸是个不错的人选,但要是李泥丸收了左丘凌,那丫头的辈分儿可就忒高了。 小师姐? 算了,她最不靠谱,万一再教出来个疯丫头就麻烦了。 这就有点儿为难人了,要堂而皇之的将那丫头带走,得起码是个合道修士才行,可刘景浊觉得自个儿认识的,关系还算可以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儿。 算了,实在不行,自个儿分身出来先假扮大修士嘛! 次日清晨,很早就嘈杂了起来,绿湖之上临水设席,大排宴宴。 不过跟即饮山相比,场面还是小了些。 辰时起,已经陆续有人入席。 曹庋洗漱了一番,正准备往华扬住处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独孤紫池冷不丁开口:“你想清楚,左丘凌不想嫁,刘景浊不会让她委屈的,你现在跑去找华扬,就是找事了。” 曹庋闻言一笑,答复道:“知道,我不会告诉华扬刘先生身份的,但作为朋友,我得劝一劝他。” 但独孤紫池说了句:“逛了三洲之地,好山头儿多的是,华扬凭什么要回来待在绿湖山?你没想过?你当时都邀请过他的,你裴师兄的名声,总比劳荨要大吧?” 按照华扬所说,他出了长大的洞天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炼气士就是劳荨。 怎么会那么巧? 曹庋笑了笑,轻声道:“师父,我这次是顶着钧炉山小祖的身份来的,现在很少人不知道,钧炉山宗主要管我叫师叔吧?” 独孤紫池一笑,“臭小子,鸡贼啊!既然想到了,也有准备,那就行了。” 话锋一转,“华扬心思比你重的多,叫你来,其实也是助长声势,而且他可一直没跟你吐露过内情。” 曹庋只是淡淡然一句:“朋友有难言之隐嘛!” 也是此时,有人挎剑进了左丘凌住的别院。 左丘凌坐在院中闷闷不乐,瞧见龙丘阳厉,更不愿意说话了,直翻白眼。 龙丘家人实在是太多了,但戍己楼上的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只要是龙丘家的人就都知道。 龙丘阳厉瞪了左丘凌一眼,“你这丫头,一句叔叔都不喊吗?你娘小时候没少揍我,要我还在你身上啊?” 左丘凌只好嘟囔着一句:“见过厉叔儿。” 说是见过,其实就坐着没起来。 反倒是龙丘阳厉,朝着南丘洮与东丘盘行礼。 此时刘景浊拎着酒葫芦出门,问道:“来了啊?做功课没有?” 龙丘阳厉习惯性抱拳,点头道:“跟白雨把能搜集到的都查到了。” 左丘凌瞪大了眼珠子,心说怎么连他都对刘赤亭这么……恭恭敬敬的? 先前看表姐,明明很讨厌他,又不敢得罪他。洮婆婆跟盘爷也是一样,毕恭毕敬的。 可人家龙丘阳厉是拒妖传上都写过的戍己楼三楼修士哎! 想到这里,左丘凌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刘景浊没理她,只是传音问道:“那个华扬,什么来路?出身洞天查得到不?” 龙丘阳厉摇头道:“无主洞天,很难查。不过华扬南下游历,好些山头儿都曾请他上山,被他一一拒绝了。但据我所查,那小子很功利,可不是个愿意主动回绿湖山的人。别的不说,裴大宗师那个小师弟,就曾经邀请他。一座全是丹师的山头儿,这吸引力,怎么都比破绿湖山强吧?” 刘景浊丢去一壶酒,说道:“我家潭涂酿的浊酒。” 龙丘阳厉笑道:“想了很久了,要是马前辈没带我们,肯定要去讨酒喝的。” 刘景浊又传音问了句:“你觉得呢?” 龙丘阳厉笑道:“二小姐说的,也简单。人即便不把自己当回事,也肯定会有极其珍视的人或物。” 刘景浊笑了笑,“走,吃席去。” 第799章 一座小南峰 有位剑客,原本应该在济水找寻什么,可找着找着,居然到了渐江源头附近的一座山峰。 听到山名之时,他就传信百节,等了小半月才见那家伙来。 落地之后,百节就有些疑惑了,这地方自个儿来过啊! 于是他挠着头,问道:“你要去小南峰?再往西点儿,有个叫做昭山的地方,是现在的青泥河龙神杨宝芯的故乡。” 二十年前带着那个矫情到死的窦小姐,就曾经来过这儿。 顾衣珏则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确实是叫做小南峰?” 百节点了点头:“确实啊!当年小南峰上有个金丹白额虎,被殿下打杀了。昭山那座山神庙,还有个叫做瓶儿的艳鬼,也被殿下打杀了。” 说到此处,百节便又想起来那条渐江的水神。 “如今富春与钱塘二江的周老爷,曾是此地龙神。对了,殿下还在小南峰无缘无故受伤,弄得一脸血。” 顾衣珏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记得山主留下的随笔,写着当年是想去谢罗山来着,最终没去?也没入蜀是吧?” 百节干笑一声,说道:“蜀地有个胡潇潇,他不敢去。你以为后来遇见百越那个胡潇潇,殿下为什么愿意多帮忙多说话呢?不就是因为同名同姓。” 顾衣珏只是说道:“济水龙神没问题,我从太乙池出发,来回走了一趟济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后来听到杨掌柜不回来了,丢了七窍玲珑心,忽然就想到了杨宝芯,就来了这里。结果到了,才发现这儿居然有山名为小南峰。” 百节无奈道:“我的顾大剑仙哦,是杨宝芯,不是杨保心。再说了,小南峰哪儿不对了?” 一个山名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天底下叫西山南山的小山峰,多了去了。 但顾衣珏慢悠悠一句:“十万大山中心处,以那深渊为界限,往西有座小西峰,东北都有小东峰与小北峰,独独没有小南峰。而往南略偏东,直直出去,就是百越联盟所在之地,再往南是骆越等部族。” 顿了顿,顾衣珏沉声道:“最重要的是,袁公说他曾在小南峰,随九天玄女学剑。现如今还有一个就在眼皮子底下的青泥河龙神,就在小南峰毗邻的昭山。山主还在这里,斩杀过一妖一鬼。” 全是跟刘景浊养成的坏毛病,细小如发的事情,牵连在一起,就是一张模糊画面了。 但在顾衣珏看来,更像是一张网。 走了没多久,两人都在昭山那座山神庙了,小土丘一侧是麦田,这个时节,刚好是播种时节。青椋山附近比这里冷,仲秋前后就要播种。 只见田里有人高举鞭子,使劲儿一抽,同时喊一声“呔”,耕牛便会发出低沉吼声,朝前几步。 田地尽头是个荒废小院,里头曾经住着一位老妇人。那位窦大小姐,是自在那处院子起,才真正有了些改变的。 顾衣珏想了想,沉声道:“这地方,还是得山主来一次故地重游,我要再从头到尾走一趟济水。” 百节笑了笑,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语蹦了出来。 “何不去顾氏旧地瞧上一瞧?又或是你年少之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与青鱼初遇之地?” 顾衣珏猛的转头,一把抓住百节,眯眼问道:“你的魂魄齐了,山主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为什么不说,你在浮屠洲的几十年,都查了什么?瞒我作甚?难道我顾衣珏会吃里扒外吗?” 很早顾衣珏就知道,或许知道的要比刘景浊更早。留在青椋山无所事事的,只是百节三魂之一,剩余两道魂魄,被以某种秘法分开,一道在长安,一道在浮屠洲。 但几年前,这家伙忽然三魂归位了。 百节无奈至极,苦笑道:“殿下在归墟海底,得到当年某位大帝丢弃的琴与瑟,作为交换,让我魂魄归位,也让苏崮以及欧钰身上的某些禁制消散。” 顾衣珏气不打一处来,“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忽然一怔,松开了百节。 “高尚,你在浮屠洲查的,是关于她的事情吧?” 百节整了整衣裳,一屁股蹲在田垄上,轻声道:“你觉得自己天赋好过吗?” 顾衣珏摇头不止,“我就是因为天赋不佳,才不受族人待见的。” 百节又问:“那你觉得你够努力?还是说炼气士努力了,真有用?” 顾衣珏气极,“你他娘的直说!” 百节便指了指顾衣珏的佩剑,没好气道:“佩剑起名伏休,伏休二字,最早是说三伏各休沐一日,后来才有了个禁渔说法儿的。你得了一把仙剑,你觉得是你福缘深厚吗?”qQxδnew 顾衣珏一下子愣住,仔细回想了一番,出十万大山前,自己运气就没好过。 儿时不受待见,修行之路,真是个好不容易。后来遇见青鱼,好了些,却没好到哪里去。一直到百多年前,还被扣上弑兄淫嫂勾结妖族的屎盆子。运气就没好过,谈个屁的福缘?那玩意儿自个儿就没见过。 于是百节接着说道:“那有没有可能,济水河畔忽然扶摇直上的笨鸟,与那条被带去浮屠洲修行的青鱼,本就是一场生意呢?包括现如今名声极大的顾剑仙,位在鱼雁楼北楼之主的,乔青鱼?” 顾衣珏呢喃一句:“山主是让我,自己去找那个因?” 百节没好气道:“不追本溯源,你连来路都不清楚,怎么合道?赶紧回你的济水,这地方的确蹊跷,我得待些日子,好好过一遍。” 顾衣珏扭头儿就要走,百节气不过,起身照着顾大剑仙屁股就是一脚。 “有本事给老子砍了,我啥本事都没有,就一样儿,脚多!” 顾衣珏一个踉跄,停住了,但没回头。 “所以这么些年,除了山主,你跟路阖跑的最多,辛苦了。” 一个姓路,一个脚多嘛! 百节还是没忍住,传音一句:“别担心北楼主,只要她们不傻乎乎的跟杨姑娘一样,就绝不会有事。我这么些年不是白跑的,殿下那股子护犊子的劲儿,会让你糟心?” 顾衣珏笑道:“我从来都相信他,几乎是盲从了。” 说完便化作剑光北上了。 百节扭头看了看那座山神庙,嘟囔道:“怕不是得去一趟燕巢宫吧?喊上张五味跟阿达?呃……算了吧。” 他们俩出去一趟,南海少了一座岛哎! 记得殿下说过,籴粜门那帮人,境界当然不低,但论战力,肯定不算拔尖儿。要不然当年就不会用计策使得艾禾兵解,想夺取七窍玲珑心,用的了那么费劲? 百节取出一壶酒,是自个儿名字命名的,高尚酒。 他嘀咕道:“我上哪儿去查三千年前中了瘴毒,百余年前还曾伤了心脏的人去嘛?” 巅峰之人,抛开白鹿城与轩辕城,还有谁嘛?但那俩人,吃饱了撑的才干这种事情,人家想要,用得着算计? 忽然就有点想念莫老弟了,仗打完了,不回洗笔湖写书?回高阳城抱老婆了是不? ……………… 一行两人返回绿湖山,青年提着刀子青年人边走边骂娘。 “狗日的,再慢几步,老子捶死他!” 别院中,曹庋与华扬静坐,劳荨也在,但面色铁青。 进门了刘景浊还在骂:“狗日的牧沉桥,不就是三千年前最早的戍边吗?不就是关门一战打死了几头合道吗?不就是板上钉钉的开天门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龙丘家的人也敢截?大爷他姥姥的!” 曹庋心中一笑,独孤紫池的声音也传到了耳中:“这是给劳荨提醒啊!人家老牧……沉桥,是合道巅峰剑仙,还是最早与最晚都在的戍边人。我估计这位劳湖主,此时是又气,又没法子。” 龙丘阳厉则是淡淡然一句:“境界太高,打不过的追不上。我已经上报白鹿城,看二小姐回信怎么说了。但我估计,白鹿城是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去得罪一个杀力无边的剑仙的。” 劳荨脸上变颜变色,却又无可奈何。 她也只能挤出个笑脸,看向华扬,笑着叹息:“看来你是没这个机缘了,也让你丢脸了,抱歉啊孩子。” 华扬赶忙起身,抱拳道:“湖主哪里话,我与凌儿姑娘有缘无分罢了。” 劳荨这才转身,歉意道:“也害龙丘家丢了面子,都怪我老婆子,二位一定小住几日,让我聊表歉意。” 龙丘阳厉点了点头,说道:“二小姐回信前,我与赤亭先生走不了的,只能叨扰。” 劳荨分明知道,面前提着刀,骂人不止的家伙,本就是帮凶! 可谁叫人家是龙丘家的人呢? 走之前,她看了一眼华扬,又说了句:“真不是我说话不算数,我也想帮你的,可惜,终究是你与左丘凌有缘无分。” 华扬笑道:“我,明白。” 三个字,说的轻描淡写,但眼神中那一抹阴狠,刘景浊是看在眼里的。 刘景浊拍了拍龙丘阳厉,笑道:“走走走,回去喝酒了。” 曹庋刚要开口,独孤紫池冷冷一句:“你闭嘴,闹不清状况,他华扬没长嘴吗?” 连救命都要别人帮忙喊,你说不了话吗?那你干脆去死算了。 「下一章会很晚」 第800章 帮与不帮(上) 独孤紫池话一出口,曹庋已经懂了,所以硬生生压下嘴边言语,眼瞅着刘景浊与龙丘阳厉离去。 他缓缓转身,看了一眼华扬,只是轻轻一句:“觉得丢脸了?” 华扬微微一笑,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的。丢脸?我早就没脸了。” 顿了顿,华扬又问:“赤亭先生是个大人物吧?” 曹庋还真是认真想了想,片刻后才开口:“从前很多人不认可,现在应该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小人物了。” 就是名声从来没好过。 华扬点了点头,笑道:“那我知道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曹庋深吸一口气,盯着华扬,问道:“咱们是朋友吗?” 华扬微笑道:“我在这九洲,只有曹庋一个朋友,快回去歇着吧。” 曹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话,扭头儿准备离去。 其实他知道,华扬之所以不出声,无外乎两个原因。 被人威胁与自己的尊严。 但到了九洲,华扬得学会一件事,就是放下自己的尊严。 当然有人可以一辈子不弯腰,前提是得有不用弯腰的本钱。但很明显,我曹庋没有这个本钱,你华扬一样没有。 走出宅子,曹庋有些烦闷,便没着急回去,而是沿着湖边走了走。 他以心声问道:“师父,你对人说过救命吗?求过人吗? 独孤紫池笑着说道:“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说是要饭都不过分,更别说求人了。慢慢的岁数上来了,成了牛哄哄的丹师以后就少了。那时候就都是别人求我,我很少求别人。” 曹庋一笑,“很少,就还是有喽?” 独孤紫池叹息一声:“怎么会没有呢,人皇都得为了缩短战线而冲着最不愿俯首的人叩头,何况是我。” 拒妖传一出,骂姬闻鲸的人那真不是能以万计数的了。 曹庋忽然说道:“我还是得去找一趟刘先生。” 独孤紫池只是说道:“人做了什么决定,就要承担什么后果,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曹庋只说道:“我想清楚了。” 说完就直奔刘景浊住处,不出一刻光景,已经推开了门。 刘景浊就在院中,与龙丘阳厉对坐饮酒,两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是全然不把先前的事儿放在眼里。 刘景浊冷不丁一转头,一笑,问道:“小柜子来了啊?过来坐。一直没问你,现在能炼什么品秩的丹药了啊?能练出来灵丹了不?” 曹庋边走边答:“只能炼制半步灵丹,境界不够,体内灵气有些无以为继。” 刘景浊笑着点头:“那等你破境凝神,就能炼了。” 曹庋又喊了声先生,刚要开口提起华扬,刘景浊就一摆手,说中土有个烧饼娃,比你大点儿,人家都能炼制下品灵兵了,你可要抓把劲儿。 几次三番想要提起华扬,可是根本没机会,次次话到嘴边都会被刘景浊以各种各样的古怪话题撤去一边。 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愣是没能说出来。 到这会了,他哪里还不知道,刘景浊是铁了心的不会主动出手了。 于是曹庋只能换了一个问法儿:“那为什么愿意帮同样自私的曹庋?”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不一样,看似凶狠的曹庋,心里有善念的,我瞧见了。假设华扬没有那番很实诚的话,我可能也不会坐视不理。” 顿了顿,刘景浊接着说道:“前几天听了个很有趣的说法儿,你,听过熬鹰吗?” 曹庋一愣,“自然听过。” 刘景浊咧嘴一笑,“那万一熬的是枭,也就是猫头鹰,咋个办?你熬得过它?” 曹庋又是一愣,“啊?” 确实没明白。 于是刘景浊干脆说道:“他在跟我卖弄心机,他觉得说出来一部分心里话,大家就会觉得他是个看似聪明的傻子。结果人家左丘凌不吃他那一套,我也不吃。卖弄心机之人未必不直爽,但卖弄直爽之人,肯定不直爽。” 曹庋恍然大悟,苦笑道:“他把心思,用错地方了。” 一把熬鹰的好手,熬得了猫头鹰吗?当然不行,因为选错了。 曹庋抱拳离去,走得有些落寞。 龙丘阳厉笑着传音,问道:“最后肯定还是要管,我还不知道你?拖着又干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头,说道:“管肯定要管,但授人以鱼或授人以渔,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年轻时要学会的事情很多,刘景浊觉得有一样尤其重要,那就是得明白天底下的人,没人生来就欠谁什么,我行侠仗义行的是我的侠义,与你何干?要是觉得我是个剑修,境界高深,就该行侠仗义,那得投个好胎才行。 这边两人继续喝酒,夜色已沉。 华扬坐在屋中,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起身,往山巅湖主住处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张符箓一直贴在他身上,合道之下无人能瞧见,他做什么说什么,符箓主人一清二楚。 光管还不行,假如他华扬愿意为自己开口,那就是让他帮忙。要是他自始至终都不开那个口,那就是让他做事了。 听着差不多,其实差别极大的。 湖主住处,自然是要比别处奢华许多。 小山丘巅峰处的别院,下布设聚灵阵,故而灵气沛然。院中有三处莲池,居中池中栽种白莲,左侧青莲,右侧黄莲。三处莲池皆有小鱼游弋,颇有一种生生不息的感觉。 华扬站在白莲池外侧,恭恭敬敬抱拳,轻声道:“湖主在吗?” 话音刚落,有个老妇人走出房门,笑着说道:“华扬啊?我在的。怎么,还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没法子,牧沉桥我们真的惹不起的。” 华扬只是低头沉声道:“湖主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去一趟新鹿王朝,说不定事有转机。” 劳荨盘坐门前,笑着摇头:“没什么转机了,转机现在只有一个法子了。”qQxδnew 华扬双膝猛地跪地,额头死死抵着地面。 “湖主,我去说服他们搬离,或者湖主给我些时日,我在外面寻个隐秘之处,让他们搬出来,绝不会挡路。” 第802章 帮与不帮(下) 方才景象,与凡人瞧见飞天遁地的炼气士时的心中震惊,没什么区别。 华扬瘫坐在地,汗水已然打湿了衣裳,他很确定,这位赤亭先生的确不需要自己那样东西。 因为,人家用不上。 刘景浊收回心念,摇头问道:“你不是游了几洲之地么?怎么走的?就没遇见个厉害的炼气士?想驱虎吞狼?你就不怕你被我吃了?滚他娘犊子!” 华扬心头一颤,连滚带爬跑出宅子,与曹庋不一样,却又有些相似。 龙丘阳厉走出门,问道:“干耗着啊?这得等到啥时候去?”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道:“子时之前要是想不清楚,那就按我的法子来,牧剑仙也等不了那么久。” 华扬出门之后,一路小跑回到住处,将门锁死,连同窗户这些,只要透风的地方,都关得严严实实。 然后,年轻人用脑袋,一遍一遍往墙壁撞去。 很快,墙壁上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地方,已经被血染红了。 算来算去,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什么都没得到,谁也护不了! 我以为飞升出来,就能逃离那个吃人的地方,何曾想到,这个地方,比所谓家乡更让人窒息。与其如此,我倒不如就在那里,当个无人可以奈何的仙人! 原来这个天下,到哪里都需要足够的实力才行。 华扬紧握着双手,双目猩红,恨意极重! 先是劳荨那个老太婆,后是左丘凌,现在又是那个赤亭! 怎么人人都要与我作对? 外面忽然轰的一声,华扬一皱眉,刚刚转身,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站在门口的,是面色极其难看的曹庋。 独孤紫池怎么都拦不住,曹庋非要来。 曹庋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血迹,冷冷开口:“哪里学的铁头功?这是没出师吧?” 华扬苦笑一声,摇头道:“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结果下一刻,曹庋冷不丁一拳头砸来,正砸在华扬脸上。 “我也没空跟你开玩笑,说你见识浅,你又心机不浅。说你城府深,你又自以为是的去算计这些人。你以为他们都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时候人要真诚些,不是假装的真诚。” 华扬一皱眉,“你……” 曹庋却说道:“那天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是你自己没弄明白。作为朋友,我回来跟你多说几句话,要是听不进去就算了。” 华扬退回去,坐在桌前,沉声道:“我不这样谁肯帮我?你是我的朋友,我当你是朋友。是,的确拉着你给我壮声势了,但你又能帮什么忙?至于他们,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愿意帮我?我拿最重要的东西去交换,人家都不肯,更何况去求了。” 曹庋冷声问道:“到现在了,还在骗我?你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以你的脾气,早就拿去给劳荨了。我还再告诉你,你以为你瞎扯出来一样东西,劳荨真的看不出来?你用缓兵之计,人家就不会?” 华扬一愣,却听见曹庋说道:“我言尽于此,做什么选择,你自己看吧。” 华扬猛然之间,声嘶力竭了起来。 “我能怎么办?” 曹庋只是说道:“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有些代价不是切实存在的。” 说完之后,曹庋再次出门。 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刘景浊,他现在只想回去萍国,去当面对峙。 刘景浊的院子了,龙丘阳厉叹息道:“一个天眷之人,我们不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估计日后很难与我们有什么好的牵扯吧?” 刘景浊淡然道:“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儿,我不指望他们都成为日后人间柱石,就像我第一次离乡,有人告诉我,不指望我行侠仗义,但求我别为害人间。不能让他们遇事很容易就翻篇儿,得让他们知道,有人帮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即便那人是个好人,也不能就觉得理所当然。” 龙丘阳厉点了点头,笑道:“那倒是,就杜神那种聪明人,都被好好上了一课。” 说白了,就是让这些天赋极好却没遭受过真正难以过去的关隘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难。仟仟尛哾 杜神天赋极好,都敢跟渔子比拼棋艺,那是何等自信? 但跟刘景浊一场棋下完,他才知道有个天外有天。 虽然刘景浊胜之不武。 曹庋也一样,一直不回去萍国,其实不还是逃避。我现在跟你说清楚了,你回是不回? 龙丘阳厉忽然问道:“你说,作为一处天地的第一位炼气士,他难道察觉不到那处天地的动静儿?劳荨已经进去了。咱们,还不出手?里面发什么什么,咱们可不知道。” 刘景浊轻声道:“等等吧。” 华扬当然能察觉到那处天地的动静,因为那方天地眷顾他,天道认可他。 但实在是境界太低,一个都容纳不了金丹修士的地方,进去一个登楼境界,天道也得匍匐,毕竟不是神霄洞天那等有神尸存在的地方。 此时的华扬,盘坐床头,心神整个沉入自己的故乡。 那处让他厌恶的地方,血流成河他都不在意,唯独在意一处地方,是个小山村,有一对兄妹,妹妹明日要嫁人了,今日摆酒,请的都是所谓亲朋好友,明日还要烦劳这些人帮忙送嫁。 普普通通的兄妹二人,爹娘死得早,哥哥在别人家里做长工,直到十七岁才买了自家的二分田。他呀,就从这二分田,慢慢干到了家里的三亩地。 如今还在镇上开了铺子,二十六七的岁数,家境已经变好了。 从前吃不起饭的时候,是没有这些亲朋好友的。 华扬没忍住擦了擦眼泪,妹妹嫁人,自己都没法儿去送送。 天黑了,散席了,兄妹二人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女子呢喃道:“也不知道大哥过得怎么样,离开了这个让他作呕的地方,应该好了很多吧?” 男子则是一笑,轻声道:“拿着大哥留下的钱,咱们置办了宅子、铺子,我也拿得出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了。就是……他瞧不见你出嫁。” 十五年前,姐妹二人遇见了奄奄一息的华扬,从此之后,二人的命运,便也有了改变。 正聊着呢,有个老妇人拄着拐杖到了院边,环视一周,自言自语道:“对的,就是这里了。所谓的,‘得道之处’。” 散开神识,探索了一番,劳荨缓缓低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管不得这小子要扯谎呢,原来他的机缘是在这地底下啊!看样子这就是维系着这处巴掌大小的地方的东西。原来是须弥石的矿藏啊?” 华扬面色紧绷,从前不知道那处地方是什么,到了九洲,跟着曹庋见识了‘赌石’之后,才知道自己走上炼气士路子的那个地方,全是须弥石。 他之所以不肯说出来,就是知道,自己的故乡是被那矿藏支撑,一旦有人挖矿,那处天地必然坍塌。 劳荨呢喃一句:“那就明白了。” 此时龙丘阳厉又说道:“老东西回来了,平川真说了不能在绿湖山动手?为什么啊?” 刘景浊眨眨眼,“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龙丘阳厉气极,问道:“二小姐传信了吗?” 刘景浊答道:“传了,说让你把左丘凌的两个护卫带回白鹿城。” “就这?” “就这。” 龙丘阳厉瞪大了眼珠子,“正事儿不说?” 刘景浊笑道:“哪里有什么正事儿啊?” 龙丘洒洒当家十几年,早就成了人精了,一点就透,管这事儿干什么?让牧沉桥背锅不就行了。 此时的华扬,可就不太好过喽! 须弥石矿藏被劳荨发现,用不了多久,那个贪心至极的老太婆肯定会动,只要一动,那方天地就会坍塌,弟弟妹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但他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 刘景浊叹息一声,看了一眼夜幕,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龙丘阳厉答道:“还有三刻便是子时。” 刘景浊点点头,那就再等最后三刻。 龙丘阳厉就不明白了,“低下头说句救命,就这么难?” 很简单的事情啊!他华扬只需要由衷一句帮帮忙,事儿不就解决了? 刘景浊却摇头道:“在他眼里,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对等条件交换的吧,他或许觉得,我们不要他所谓很重要的东西,那就也是贪图那处洞天了。” 要是他知道刘景浊死活不要送到手里的神霄洞天,估计也就不会这么想了。 牧沉桥带着左丘凌蹲在云海,姑娘就不明白了,嘟囔道:“我不明白,想帮就帮,不想帮走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华扬求他才行?” 牧沉桥撇嘴道:“你这大姐夫,真要求一求就能帮谁的忙,那我估计求他的人都数不过来。” 左丘凌疑惑道:“那是为啥啊?” 牧沉桥想了想,也想学着刘景浊打个比方,可想来想去,没个合适故事,便只能揉了揉下巴,干笑道:“这个道理比较深奥,你以后就懂了。” 眼瞅着就要子时,有个头发花白的年轻人,悄悄上山,再进那处院子。 刘景浊咋舌道:“你至于吗?” 几刻而已,头发白成这样了。 华扬咣当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嗓音沙哑:“求赤亭先生帮帮忙,华扬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刘景浊挠了挠头,“帮还是不帮?算了,你跪一会儿再说,反正没人发现你来我这儿了。” 半个时辰之后,华扬还跪着。 刘景浊便提着酒葫芦,蹲在华扬面前,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华扬摇了摇头,“没觉得会帮,只是……试试。”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个答案我喜欢,那以后碰见别的事,要不要试试?假如有个像华扬一样的人,需要帮忙,但你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会不会也想试试?” 华扬一愣,缓缓抬起头,却瞧见了另一副面孔,满脸笑意的年轻面孔。 话已经到了嘴边,正确答案当然是要试试。 可又想到曹庋那番话,于是便说了句心里话:“我不知道,得遇见了才知道。” 刘景浊点点头,这才像个正常人说的话。 “没打过仗的人去讨论怎么能赢得漂亮,那才是扯淡。要是你华扬说出那个‘正确答案’,那就不是帮忙,而是交易了。” 他抬起头,轻声道:“牧老哥,劳荨手里有一方小洞天,没收了去。” 牧沉桥骂骂咧咧,剑光落地。 第804章 病入膏肓需刮骨(上) 现如今再去搭乘渡船,后以双脚丈量人间,有点儿做不到了。 无事还行,有事之时,分明自己比渡船要快,何必再去耽误时间? 即便如此,在绿湖山耽误下来,也都已经冬月了。 第一次听说捣药国时,是只这一隅之地。虽是小国,但大医无数。 只是现在,都去喝符水了,哪儿还有人学医用医? 落地之处,是捣药国附子郡。 刘景浊年少时给人开过个方子,制附子过量了,那人找上门来,说怎么药喝下去,口干的不行?嘴唇都裂开了? 从那时候起,就再没有轻易给人开方子,开也是古方。 落地之后,走了一段儿,比二十年前更甚,与墨漯王朝不相上下。 街上极其萧条,各处铺面门前全是杂草,蛛网笼罩住了门窗,时不时还瞧得见老鼠成群过街。 此地的过街老鼠,就不必担忧人人喊打了,街上鬼都没有。 要说唯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个教祖庙了。 转了一圈儿,刘景浊无奈摇头,极其无力。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日后拔除明教,这些个百姓怎么办?二十年光景,再加十年,足足三十年,足够一个人习惯于跪下磕头便衣食无忧了,到了那时,即便分发田地,他们还会种吗? 九和国就是前车之鉴。 青泥国后,也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少年教主了,干脆打死算了。 往前几里地,逐渐飘起了雪花儿,前方也有了嘈杂人声。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呢喃道:“明教、籴粜门、孟休、天外转世而来谋求机缘的人、十万大山那团紫气,还有我。这还不是全部,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势力混杂,各有所求,且所求甚多。” 本就千疮百孔的人世间,因为这些,恐怕裂缝也在不断增加。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人声嘈杂处。 大冬天的又是大白天,有人被绑在木架子上,下方摆满了干柴,十余人手持火把围在下方。 周围不远,一处宅子里,藏着三十余人,有人手提刀剑,也有人扛着锄头。 老远就听见有个头系黄巾的道人喊道:“此人纠集无知乡民诋毁教祖,不吃菜事魔,不念教祖恩,居然打着推翻明教的幌子落草为寇,此贼当杀否?” 下方数百乡民个个神情激动,齐声喊道:“该杀!该杀!”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这明教初心或许是好的,但人心难测。 只要有人站得够高,时日一长,那人就高不可及了。 好在是此地唯独那明使是个炼气士,境界不高,凝神而已。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语过后,明使眯眼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中年人,沉声道:“你知罪吗?” 中年汉子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却极其干净。 “罪?我那好爹将我妹妹献给你,我阻拦,叫罪?我想让庄稼人拿起锄头自食其力,也叫罪?还是说,不服明教管,就是罪?” 明使淡然一笑,摇头道:“看来此獠被魔道浸入骨髓了,也罢,来世做个好人吧,送他去教祖面前忏悔吧。” 火把就要落下,就在此时,有人冲出宅子,以极快速度穿过人群,高高跃起,挥刀往那明使。 第822章 个头儿高的人(四) 年关将近,但刘景浊与曹风还在外面晃荡,这才到于阗国境内。 两人花费大半月光景,几乎是把从浮屠洲到从前那座积风山的路线犁地一般搜了一遍。期间刘景浊还钻入海底,专门去看了妖族河道入浮屠洲的那条路线,一剑斩断了海底暗流,这条通道自此便不存在了。 曹风则是将积风山以北近十万里海域挨个儿探查了一遍,答案便是北海无妖。 但有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儿。 都没敢告诉刘景浊,生怕他拉着自己再北上一趟。 当然了,不告诉,那就是他曹风整个探查了一遍,确定无事了。如果能在曹风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刘景浊去了一样白搭。 没过多久,两人已在甘州上空。 刘景浊忽然说道:“我下去一趟,你要不要一块儿?” 曹风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你真是我亲爷爷,又要干什么啊?” 刘景浊笑道:“放心,就看一眼,完事儿就回。” 曹风只得跟着落下。 刘景浊先是买了一壶酒,然后走去从前来过的一处肉摊儿。 年轻姑娘成了脸上带着褶子的妇人,案上的肉冻得梆硬,有个老人坐在一边,烤着火。 老人呢喃道:“一晃神,又要过年了。” 妇人微笑道:“爹,累了就先回去,小年过了才忙,到时候你再来吧。” 老人摇头道:“我想等等近臣,家书上不是写着一两日就能回来吗?正好,他爹的忌日也快到了。” 刘景浊原本还兴致勃勃要去买肉,结果走了几步听到了这个,猛地一下子顿住了。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这点早有预料,可听到这话,他还是心头一紧。 曹风见刘景浊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扭头看了一眼,边上有卖羊杂汤的小摊,便说道:“坐下说吧。” 此地羊杂汤里面其实不光羊杂,也有牛杂,不过幌子上写的是汆羊肉。 其实刘景浊不爱吃这个。 坐下之后,刘景浊说道:“两碗,不要饼子,一碗只要汤。” 摊主明显有些为难,“客官,这……只要汤,也是一个价钱。” 刘景浊摆手道:“没事,照做就行了,汤里多放麻椒。” 片刻后,刘景浊对曹风说道:“大概二十五年前,我遇到了个马帮年轻人,后来那个年轻人取了这位姑娘。后来开山之后,我带着姜柚跟白小豆路过这里,知道那个名叫冷漕的年轻人参军了,还立功了,有了个九品校尉衔儿。” 曹风点了点头,明白了。 方才老人说祭日,那个冷漕,怕是已经战死了。 两只碗刚刚上桌,马蹄声传来了。 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枣红马,身穿黑甲,骑着马缓慢走过集市。 曹风扭过头,问道:“你哭什么?” 摊主抹了抹眼泪,摇头道:“没,没什么。就是冷家的小子回来了,高兴。” 高兴的不止是他,年轻人跳下马,直直跪在了肉摊前。 “娘,我回来了。” 妇人挤出个笑脸,轻轻扶起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一会儿,刘景浊缓缓起身,“吃完了?那就走吧。” 曹风一愣,“不过去说两句话?” 刘景浊摇头道:“人家又不认识我,说什么?” 第823章 天下人形形色色 潭涂知趣离去,留下了头锅酒,就两壶,是给刘景浊的。 姬荞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上次见面,匆匆一别,这种感触尚且不深。此次再见,姬荞就是觉得,自己白白当了一次娘亲,都没来及养孩子,孩子已经长大了。 刘景浊笑了一笑,轻声道:“娘不必想太多,我……不是一个久别重逢会很伤感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娘哭半天,我好像做不太出来,我也是奔五十的人了。” 姬荞摇头道:“没多想,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就是觉得可惜,可惜没瞧见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刘景浊笑道:“调皮捣蛋呗,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的,所以学剑反倒在后,是到了青椋山才开始的。我在军中时,善用大槊跟横刀。” 一天天拎个竹竿子,偷偷出宫,跟有病似的,逮人就打。 那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厉害,靠气势就能让别人不敢还手。 到后来才知道,哪里是因为劳什子气势,是因为人家知道你刘景浊是二皇子。 打开潭涂新酿的酒,喝了一口,刘景浊又说道:“娘只要想出去逛,放心去就好了,不用怕什么因果,有儿子在呢。” 姬荞笑了笑,开口道:“我像是会在乎那个的人吗?别忘了,你娘我可是从前的九洲黑道总瓢把子!” 那倒是,清溪阁即便覆灭一百五十年了,黑道名声依旧不减。 姬荞又问了句:“我不问你值不值当,就问你赌的到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还是说万分、万万分之一?”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百分之一跟万万分之一,在我这里好像区别并不大。但只要有那个一,就值得去试试。” 姬荞抬头一看,山腰小雪,山巅大雪。 “路都是自己选的,知道代价,愿意承担,那就行了。” 然后刘景浊就问了个疑惑许久许久,猜到了一部分,但始终没个肯定答案的问题。 “既然有人一直在两界山,直到两界山倾倒,那历代守门人守的是什么?在哪儿守着?” 姬荞笑着反问:“你以为守门人拢共有几个?你是第九个守门人,极数了。江湖人与寻路人,也差不多都是最后一个。你爹生下来时已经无山可守了,但据他说,两界山之所以是叫做两界山,是因为在天人二界,好像守门人是不能到门户那边的,也就是属于天廷那边。况且,数次伐天远古三司都在参与,又因为两界山有个古怪存在,故而真正长久守门的人,不多。” 古怪存在,说得很委婉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笑着问了句:“我爹究竟多大年纪啊?” 姬荞答复道:“加起来将近三万岁吧,这个算起来太麻烦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问:“娘见没见过一个背龙渊的丫头?” 姬荞想了想,笑道:“见过,我还把她打了一顿。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偷东西偷到我头上来了。” 木鱼宗那只木鱼当中留了什么东西,刘景浊见着了,但信上写的东西,刘景浊还没想好要不要照做。 贼丫头肯定是好心,但这个好心,未必适合。 姬荞问道:“怎么?认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娘亲还装作不知道就没意思了。” 姬荞权当没听见,只是说道:“去给我逮田螺去,这顿饭你非吃不可了。” 刘景浊叹道:“方才分身去了,顺便儿弄了一条鲤鱼。” 结果姬荞说道:“把你们掌律、首席、钱谷、护法,还有各峰主都喊来,一个个都不吃肉,我给你们治治病。你去城里割两斤肉回来,炖个红烧肉,快些。” 刘景浊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可走了几步,还是转过头,说道:“别人没事,但豆豆回来了之后,别逼她。” 姬荞点点头,“我不会逼她,以后自个儿住个独门独院去,不沾荤腥就自个儿煮饭。我知道你惯着她,但天底下像你这么惯着她的人有几个?出了青椋山怎么办?要天下所有人都迁就她吗?” 刘景浊叹道:“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挺不愿意瞧见她吃肉的。” 说完就不见了,二十三,风泉镇有集,不用去城里。 年年腊月二十一过,甭管是否逢集,风泉镇街道都挤满了人。三丈宽的街道,两侧商户各自占一丈,路就只有一丈宽了。 这条路是官道,平常肯定不让这么干,也就年年最后十天,巡街衙役瞧见了也当没看见。 忙活了一年了,总该热闹热闹的。 街面上背着背篓的,牵着孩子的,有的是把孩子放在背篓里,裹着个陈年被子。xbiQiku 即便这样,那些孩子脸上还是红扑扑,凑近看是能瞧见些许血丝的,冻得。 大一些的孩子,兜里揣着三五文钱,拿着食指长短的半截儿香,一文钱买几根炮仗。于是街上便有接连不断的响声,于是就有摆摊儿的人破口大骂,谁家的瘟神爷,咱不拿绳子拴住呢? 有些炮仗较大,一文钱一个,山里孩子根本买不起,于是只能瞧着风泉镇的‘城里孩子’站在青泥河边,点着了炮仗往河里丢。有些下去就是一声响,有些声音还没屁大呢。 走在如此街头,刘景浊一下子笑意不止。 再往鱼窍峡方向走片刻,一处倚着山坡修建的台子,雪融化后全是泥巴,人走的多了,就成了稀泥。 台子下方是现杀的猪肉,上方是卖猪崽儿的地方。 今年猪肉价钱好,一斤要卖到三十文。 很快刘景浊就拎着两斤五花肉,往回折返。 结果就瞧见流泱领着梧丘,在一众小摊儿前面晃悠,买这个买那个的。 此时刚刚弄了一大堆东西,正翻荷包呢,结果瞧见山主了。 于是流泱冲着刘景浊憨憨一笑。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山主,这个钱让我掏,你好意思吗? 结果又见刘景浊拎着肉,流泱一下子皱起眉头。 “啥意思啊?” 刘景浊晃了晃手中的肉,笑道:“我娘说夜里炖肉吃,待会儿一块儿来。” 流泱板着脸转身,剪下来一丢丢银子,拎着一大包东西,拉着梧丘,扭头儿就走。 第824章 催命来的 青椋山与清凉山差得多吗? 整整一个晚上,这句话萦绕宁琼脑海,久久不能平复。 昨日阁主一句话出口,她才明白,来青椋山前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或许刘景浊早就知道了。 转念一想,也是啊!花了接近三年才从玉竹洲到青椋山,大家又不是傻子,只是不说而已。 她苦涩一笑,想起之前对刘景浊动辄瞪眼,是不是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要被杀头的罪过。 她关上裁缝铺的门,走出州城,上了迟暮峰。 一大清早,刘景浊久违地又演练起了拳法。说实话,自打开山之后,到现在十四年了,早晨就再没动弹过。 老远瞧见海棠树下练拳的身影,宁琼顿了顿,还是继续往上走,走到了茅庐那边才停下,也没打扰刘景浊。 这家伙在住处不喜欢束发,总是披散着头发,这事儿宁琼听说过,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风中练拳,黑发飘散,倒是有些从前未曾见过的飘逸。 这趟出门只大半年,但刘景浊的变化很大,大家都看得出来。 一个人是紧绷着还是松弛的,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境界再高也是一样。 一炷香过去了,刘景浊这才做了个收势,然后先捡起放在独木舟边上的酒葫芦,灌下一口酒。 刘景浊询问道:“你来找我,可真是想不到。” 宁琼一屁股坐在茅庐前方的长板凳上,有些扭捏,“我……坦白一件事。” 刘景浊笑道:“喜欢钻研佛法有什么好坦白的?要只是这个,那就没有什么坦白的必要了。” 当年路过草头县时宁琼就说过,她年幼时遇到过一个苦行僧,自称是自中土紫府山而来。还是小姑娘的宁琼当时曾问那行僧,世上真的有菩萨吗?行僧答道,紫府山那位大菩萨曾立下大宏愿,只要登山,便能见到他。但以何种方式、何种面目相见,要看个人缘法。 紫府山最早名为清凉山,如今,好像有了个五台的新称呼。 开山之时,还曾强行扯来人家紫气呢。 宁琼却低着头,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景浊笑道:“宁婆婆让你只身来中土,我哪里放心,当然得让人暗中护着你。” 宁琼抬起头,“你就不生气?我可算是吃里扒外了。更何况,谁都知道你最嫌弃佛门,打死不进寺院的。” 刘景浊指着自己脑袋,微笑道:“现在没那么嫌弃了。更何况,这里面的东西是那位大法师的手笔,跟空印前辈没什么关系,我要翻旧账,也是去找前任如来跟布衣和尚。” 顿了顿,刘景浊又道:“另外,你要是想出家,只要想好了,我可以试着跟宁婆婆说说。” 刘景浊坐在海棠树下,宁琼则是坐在茅庐前方,不过女子还是低着头。 刘景浊有些纳闷儿:“这点儿事情,至于这样吗?” 就只是小事情,刘景浊早就知道的,没提过而已。 但宁琼说了句:“昨夜阁主问我,青椋山与清凉山差的多吗?我原本只是震惊,可想了一夜,忽然发现,不是差的多不多的事情,而是我身在青椋山,却想着北边儿那座山,我不该这样的。至于出家,真没想过。所以就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了,想来想去,我并不是多喜欢佛法,只是不喜欢你,憋着恶心你才做的事儿。” 刘景浊气笑不已,“你这是坦白吗?你这是点我啊!” 宁琼甩了甩头,“甭管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会把得来的还回去,你以后别拿这个说事儿就行,也别告诉婆婆。” 看着宁琼大步离去,刘景浊揉了揉眉心,心说我娘是真够闲的,就这点儿事儿,至于专门…… 宁琼年幼之时遇见的行僧,是谁? 真麻烦啊! 摇了摇头,将头发束了起来,刘景浊迈步上了八角亭,进入其中之后,才发现刑寒藻就在里面,对着一堆木椟闲章,不知在想什么,就连刘景浊来了也没发现。 刘景浊凑近一看,是一些名字。 刑寒藻这才察觉刘景浊,缓缓转身,干笑道:“山主来了?” 刘景浊看着桌面那些名字,笑问道:“看这些作甚?想知道来问我不就行了?” 刑寒藻撇撇嘴,“山主要是愿意说,早就告诉我了。” 刘景浊一笑,指着下面名字,说道:“这个,与我关系极近,大概翻过年就会来的。还有这个,怎么说呢,就是安插在青椋山的楔子,肉身做的天衣无缝,白小豆都看不出破绽来。还有这个……我尽量给她留个机会,就看这么些年过来,大家有没有改变她的什么了。” 刑寒藻轻声道:“这个山主说了一些,我也猜到了,但圆不上啊!目的呢?没有目的,却冒这么大风险,图什么啊?” 刘景浊伸手指了指自己,笑道:“这就是目的。” 话音刚落,刑寒藻分明感觉到了此地被剑气包围,看来山主是要说些寻常不能说的事儿了。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刑寒藻低下头,问道:“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刘景浊摇头道:“没法子,不然你以为我着急什么呢?” 刑寒藻神情有些低落,呢喃道:“按照山主所想,那……哪里还有十年?而且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甲子年是水满之时,要想提前水满,谈何容易?” 刘景浊笑道:“所以啊,我的本体不在山上,山上只会留下天魂分身以及地魂分身。你之前看的那些都是小事,只要他们在这边露出马脚,我本体会随时去往他们所在之地,快刀斩乱麻。” 数十年来,这一团乱麻,总算是快要理清了。 当下就剩三件事,毁了籴粜门,再给干娘报仇,以及,求人。 水满不了,那就让水沸腾。 刘景浊微笑道:“记住了,此事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最聪明,聪明的人,自然要多担点儿事儿了。” 刑寒藻问了句:“假如成了呢?山主会……死?” 刘景浊摇头道:“咋可能会死?我可是人皇,最多受伤极重。” 刑寒藻低声道:“那我就明白高尚为什么要专门回来一趟,找了一回周先生了。” 他也想让山主多一个选择。 刘景浊一愣,立马就想到那句话跟周放说了什么。 娘的!这家伙欠揍啊! ………… 有人隔了许多年,终于重上人间最高处,看着那座玉京楼,有些感慨。 十二人本体皆在其中,各占一层楼。 而楼下,有些熟悉身影。 有个少年人咋咋呼呼喊道:“哎哎哎,你咋来了?小祝融你不管管吗?” 天底下也就这小子喊小祝融,那位真人不会生气了。 至于在不远处炼气的南真,瞧见刘景浊,立时冷哼一声。 十二人,唯独虞河不在。 还有个刘景浊比较意外的,是如今成了一山之主才被带上玉京天的杨贞。 她笑着朝刘景浊抱拳:“刘先生,好久不见。” 刘景浊笑道:“来了就好好学。” 有人大喊一声刘贼,刘景浊一个瞬身过去,伸手掐住少年人耳朵,问道:“你爹跟我论兄弟,你娘都得喊我见秋兄,你这么喊我合适吗?” 玄岩凭空出现,说道:“给这小子换了个名字,叫秦惊。” 少年人疼得直咧嘴,“刘叔儿,错了,错了!” 片刻之后,刘景浊松开秦惊,去了一个年轻人身边。 当年在离洲,曾经见过个七月十五在河畔寻鬼的少年。 玄岩说道:“姓言,叫做言庆生。” 多少年过去了,少年人肯定记不住某个夏夜见过的剑客,何况是在夜里,根本看不清。 再一转头,这里边儿最小一个男孩。 刘景浊问道:“这就是梅毅吧?” 玄岩点头道:“是,渔民家里的孩子。” 认识的,也就这几个了。 中土三人,虞河、杨贞、梅毅。 拒妖岛选了拒妖岛秦翻雪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秦惊。 玄岩看了一眼不远处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说道:“青鸾洲选的,记不记得你带那头白猿路过,白猿去找母猿了?这是你所见之人的儿子,名叫袁信中。” 瘦篙洲是南真。 离洲的是年轻人言庆生。 刘景浊说道:“介绍一下呗。” 玄岩指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女,说道:“浮屠洲妖修,素羽,本体是一只白鹭。” 少女素羽见着刘景浊就心肝儿打颤,死活不敢往前。 玄岩又指着另外一个高大青年,但头是秃的:“斗寒洲选的,想留在栖客山,被硬拉来的,叫做吕童。” 刘景浊心说白小豆有个同窗好友,就叫吕童啊! 又指向一边,是个书生气较重的年轻人,“神鹿洲选的,杜代行。” 剩下两个,一男一女。 男的名为鲁壶源,玉竹洲人。女的名为迪雅,婆娑洲人氏。 一一介绍完,玄岩微笑道:“你们,还不过来见过人皇?” 十一个年轻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对着刘景浊抱拳行礼。 可刘景浊实在是没脸受,因为……这趟来,说白了是催命来的。 第825章 四处都有动静 “催命?这话说的,龙丘家主是自己猜出来的,我可没多说什么。” 玄岩拎着酒,坐在云边,笑盈盈说出来这番话。 刘景浊气笑道:“你要是不旁敲侧击,谁想得到?得亏我没怎么挨揍,不然我今天绝对再闯一次关。” 玄岩摆手道:“行了行了,说正事儿。” 刘景浊则是回头看了一眼天门。 这儿离着外面可近,说话方便不? 玄岩也看了一眼天门,又看了看刘景浊。 放心放心,现在的你不是从前的你了,慢说是他,即便是真正的凌霄境界想听到也难,何况隔着一座天穹呢。 此时玄岩才正八经开口:“想好了,那给个日子呗!我们都活够了,不信你去问问那几个老家伙,看看他们能早死的话,还愿意多活不?” 刘景浊沉声道:“想过阴干阴支对阳干阳支,但想来想去,还是阳对阳。” 玄岩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估计别人也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不惜命。” 确实是不惜命,明明可以多活几年,非要提前。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笑道:“还惜命?跟姬闻鲸打了一架,一千五百年阳寿没了!我即便杀力上去了,境界还是炼虚啊,一个炼虚修士拢共有多少年阳寿?” 玄岩笑道:“倒也是,没剩下多久了,寿元之火犹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 顿了顿,玄岩说道:“我们准备了很久了,别说六年,即便是现在也行,到时候打一声招呼就好。” 刘景浊想了半天,还是说道:“对不住啊!” 玄岩摇了摇头,“你这是帮我们解脱,但那个开天法子呢?” 刘景浊沉声道:“撑开!所以在我做完这些事情之前,不能让外面的人察觉。” 玄岩笑道:“明白了。” 最后,刘景浊问了句:“为什么是你们十二人?” 玄岩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们?”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多谢,走了。” 玄岩笑着看刘景浊离去,呢喃道:“庚申。” ……… 百花山庄一艘渡船在腊月二十七出发,不计代价地赶路,也大概要到四月中旬才能进入中土地界儿。 傲寒感慨道:“要是换我哥哥那样的修为,是不是根本用不到这么久?” 宁梓点点头,“是的,到了合道境界,特别是合道巅峰,速度会极快,何况是能化身剑光的剑修。” 回头看了一眼,宁梓问道:“想青椋山吗?” 傲寒点头道:“当然想,那可是种我的地方,我长在那里。” 宁梓笑了笑,并未多言。 但傲寒却说道:“那你觉得,是傲寒好听,还是凉茶好听?” 宁梓笑了笑:“我当然觉得凉茶好听,但你非要叫自己傲寒,还把名字刻在了本体,那就叫傲寒吧。” 小菜花从来没有个真正名字,先前想不起来从前事情,就叫凉茶了,后来在刘景浊进百花山庄的前一天,忽然想了起来,又叫傲寒了。 起名字是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端得是随意。 随着小型渡船越飞越远,宁梓问了句:“你本体那边就没留下神念吗?就这么走了?人挪活树挪死,你离着本体这么远,也没事儿?” 傲寒淡淡然道:“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会有人杀进百花山庄不成?” 宁梓摇头道:“那倒是,不会。” 不过此时百花山庄,确实有客人。 消失百多年的神弦宗宗主沐竹登门拜访。 忘忧亲自招待,两人也熟悉,忘忧便便引着沐竹到了自己的住所,就叫无忧宫。 沐竹看着无忧宫三个大字,笑着摇头,叹道:“世上真有花可忘忧,那就好了。” 相继走入后花园,忘忧端来一杯花茶,里边儿有糖、花蜜什么的,反正就是甜的。 端起茶抿了一口,沐竹笑问道:“山主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 忘忧眨了眨眼睛,“还叫山主?” 沐竹笑道:“私底下就不用加姓了,我虽然是沐竹,但这具肉身的主人,是叫杨念筝的,我跟她是一个人。其实要不是受身份所累,我倒是愿意就当个客栈掌柜,早晨起来去摘菜,等山主回来了,给他一碗阳春面。” 前二十几年前的杨念筝,根本没在修炼,就是过日子,当掌柜,故而乐得悠闲。 现在一下子又成了宗主了,其实是有点儿不适应的。 忘忧笑道:“他说让我等人,人很快就会来的。” 沐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只能叨扰些日子了,白寒跟着姜柚在北边儿晃悠呢,估计到时候也会来。我就是觉得,麻烦曹首席跑来跑去的,拿人当牲口使唤呢。” 沐竹离开之前,刘景浊传信,说会由曹风带着舒珂来,除了正事儿之外,还得顺手干个别的事,把一场戏演完。 舒珂在仙草山待了好些年不下山了,哪儿能一直这样? 所以五月前后,张五味会来的。 但两人都只是按照传信做事儿,具体是要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忘忧也糊涂,说道:“他做事总是云里雾里,到最后一刻才跟人说清楚,彩页猜不着。” 沐竹微笑道:“有些事情,说得越清楚越容易出差错。就像是凡人之间常说,好事不能说,说了就变不好了。” 忘忧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再回青椋山,到底是沐竹还是杨念筝?” 沐竹言道:“私下里会一直是杨念筝,人前没法子,除非我传位陶檀儿,但现在还不行。” 因为神弦宗有鬼,这个鬼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出来的。 沐竹忽然问了句:“你知道百花仙子叫什么吗?我们祖师婆婆名叫秦弱音,但与她齐名的两位奇女子,好像不太清楚名姓啊!” 忘忧说道:“百花仙子,也就是种花人,应该是叫做藤霜,听几位老祖说过,仙子很喜欢酿酒。” 说到这里了,忘忧笑着说道:“其实还藏着一坛子百花酿,是百花山庄建立之时埋下的。我想等到刘景浊跟龙丘棠溪成亲的时候,将酒给那酒腻子当做贺礼。” 沐竹神色古怪,轻声道:“给山主喝,有些暴殄天物了。” 是啊!他刘景浊拿喝酒当涮嘴玩儿啊!恐怕也喝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 破烂山一行人终于落在雨牛渡,但姚放牛可没空回去歇着去,得带着那老头儿四处晃悠晃悠,还得去一趟北境冰原,过年都没法儿在破烂山。 徐瑶可没空陪他闲逛,因为红酥也就这几日就要临盆,算日子怕是赶上正月初一了。 怀胎十余年,终于是要生了,孩子生下来就是灵台巅峰,日后定是个奇才。 徐瑶忽然叹息一声:“可惜……放牛娃说,孙犁被逐出栖客山了,这孩子想要拜孙犁为先生,怕是不行了。” 红酥摇头道:“无事,等拾冬出生,至少要给她一个无忧童年,等过了八岁再说什么习文练武的,我家孩子又不用考状元去。” 徐瑶哈哈一笑,“女状元,也不错啊!” 反观姚放牛,早就带着那具合道肉身,不知走了多远了。 姚大宗主骂骂咧咧了一路,都到了斗寒洲了,还不忘时不时骂两声。 娘的!虽然我是破烂山宗主,你姓刘的也别真拿我当捡破烂的啊! 他给这具合道肉身起了个名字,叫做小籴。 “小籴,你说是也不是?” 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哪里会回答?结果就被姚放牛按着脑袋,点了点头。 ………… 玉竹洲以南的海面,有个背着两把仙剑,且骑着墨麒麟的女子,迎着风雪,疾速往南。 白小豆说道:“咱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墨麒麟口吐人言,答道:“得一个多月,近两月,实在是太远了。你要是能登楼,其实也就用不了这么长时候了。” 刘景浊那种速度带着姚放牛,姚大宗主都受不了,更何况白小豆才是炼虚而已。 白小豆点点头,“那就慢慢走吧,反正先去方家坊市瞧瞧。” ………… 一处无名之处,高座之上,有个面色煞白的青年人看着桌上回信,问道:“那就是说,一切都是按照我们定好的去走的?” 下方有个女子点头答复:“是的,且绿湖山那劳荨已经受了令旗,从此就是我们的人了。就是那些须弥石被牧沉桥劫走,我有点儿气不过。” 黑衣青年摇头道:“无事,带走左丘凌也好。倒是那个楚廉呢?怎么不见音讯了?” 女子答道:“按照剑气游丝的轨迹,人就在斗寒洲,但寻不到。” 黑衣青年沉默了片刻,又问一句:“醒神王朝的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另一边,有个中年人起身抱拳,微笑道:“还是老一套,改朝换代后用那女子的血来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醒神嘛!” 顿了顿,那人又道:“我现在觉得,说不定那个楚廉,也跟他娘一样。” 黑衣青年缓缓落座,轻声道:“事要一样一样来,先走完这一步再说。告诉孟休,他该放了我的人了。” 有人答道:“已经传了信了。” ………… 中土西南,一处地方,有个女子像是被人从虚空之中丢出来的,一个踉跄才止住身形。 “忘遗,过得怎样?师父来了。” 第826章 准备(上) 琉璃州城,一处人流不大的地方,开了一间新米铺,铺主是个年轻女子,长得可真不赖,以至于正月初一开门做生意都有人上门。 左邻右舍有人嘀咕,这是卖米卖面吗?这不是卖脸吗? 有那三十往上够奔四十的妇人撇着大嘴,把脸字儿去掉。 昨儿夜里这些年来头一次,大家伙儿没有聚在客栈,少人了,再说厨房炖了肉,年轻人们赌气不来。 这不,一大早的,当山主的得先去渡口,看今年第一艘落在清溪渡的船是谁家的,一枚泉儿的彩头儿省不得。 往年都是陈文佳或是方杳木,今年换人了,是山主自个儿。 林沁灵星一左一右站着,陪着山主等。 照日子算,今年落地的应该是瘦篙洲的渡船,但是谁家的,说不好。 天阴着,看样子待会儿必下雪了。 等着也是等着,刘景浊就拿出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这些年没在山上,也没给你们过年发个压岁钱啥的,今天补上啊!如今山主穷,别嫌少。” 倒是真穷,山主又没俸禄。 林沁神色古怪,心说我比山主岁数大啊,哪里又岁数小的给岁数大的发压岁钱的道理? 可刘景浊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便笑道:“山主给自家山上人发压岁钱,我觉着合适。” 灵星可不想那么多,当场拆开看。 “哇!这可不少哎!” 一枚五铢钱,可不是不少。 不过这还是赌赢了姚放牛一把,又卖了些符箓才弄来的。 等了没多久,一艘船稳稳落地,有些眼熟。 林沁说道:“璃月王朝的船,官家经营的。” 刘景浊点点头,笑道:“谁家都一样,做生意来的就都是客。” 林沁上前喊了一声,立马儿有个红衣中年人飞身下船,再十丈外就落地。但瞧见是个年轻人,大管事跟二管事还在后面,他就觉得落地有些早了,应该在三十丈外的。 就是简简单单递去一枚泉儿,说几句吉祥话呗。 但刘景浊满脸笑意,一直盯着船上。 林沁好奇问道:“山主,有熟人?” 听到一句山主,管事手都一抖。 完了完了,应该步行下船的。 瘦篙洲与青椋山离得近,发生什么事自然都清楚,更何况官家渡船,消息更是灵通。 再说了,又不是没往拒妖岛拉过东西,就是没见过人皇而已。 听小道消息,女帝陛下还给这位刘山主脱靴洗脚呢! 刘景浊收敛笑意,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然道:“小道消息听听就算了,想想也行,但别说出来。好奇心别那么重,容易惹事儿。” 大过年的,死字儿最好不提。 中年人顿感脊背发凉,赶忙抱拳,沉声道:“刘山主说的是,以后不敢了。” 但刘景浊已经往另一边走去,有一家三口朝着此地走来。 夫妻二人牵着孩子,孩子懵懵懂懂。 刘景浊笑问道:“怎么提前了些?苏崮呢?” 对面一身书生气的青年人笑道:“老家主去瘦篙洲,捎了我们一段儿。苏崮在金陵,说他去看看他娘亲,要是愿意,就带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接来也好。 姬泉微笑道:“寒蝉,喊表舅。” 又是个丫头,净生闺女呢? 不过闺女更好。 林沁心说这些方剑仙要高兴死了,咱们青椋山也总算是能挣钱了。 不过她瞧见,不远处还站着个老者,一直盯着这边儿,但不敢往前凑。 这个年,热闹喽。 小丫头脆生生一句表舅,刘景浊乐开了花,先是一个红包甩出来,随后一把抱起小丫头,根本不理会那个老人。 眼瞅着人都走了,红衣管事擦了擦额头汗水,往老者那边走去。 这也忒吓人了,心里想什么都逃不掉? 走到老者近前,管事叹道:“梁前辈,你也瞧见了,我这真不敢搭茬儿。” 老者苦笑道:“听说青椋山有个青白客栈,我方才查看了一圈儿,怎么没见着?” 管事赶忙说道:“我劝梁前辈还是不要去青白客栈找事儿了,那边有个青椋客栈,也是青椋山自家客栈,先去那儿住着吧。正月初一,瞧人家挺忙的,我劝前辈还是明日一早,登门拜年吧。” 返回船上,管事叹道:“自作孽嘛不是,给人把山劈开了,后辈关在了灯影洞天,现在想起来登门道歉了?早干嘛去了?还让我说情,我这脸蛋子是晒场啊?” 一座凝灯湖,本来挺好的,就是给你惯的,那帮小子都成什么了? 方才老者,好不容易才破境登楼,结果闭关出来,山门被人削平了。 这不,只得腆着老脸来中土,求人能网开一面且手下留情了。 刘景浊那边,抱着寒蝉小丫头登山,小姑娘姓了姬,据说是夫妻二人商量着来的。 可把方杳木高兴坏了,管了这么些年钱,管的自个儿焦头烂额啊!钱没挣多少,头发都要熬白了。 现在好了,可以卸任钱谷,好好练剑了。 陈文佳羡慕至极,可她知道,掌律一职,除非刑寒藻破境炼虚自己才能卸任,否则管不住人啊! 姬泉作为姬氏族人,来了自然要去见过圣女的。即便很早之前姬闻鲸就将自己亲妹妹的圣女头衔儿摘走了,但对于见过姬荞的年轻人,都还是将她当做圣女的。 自然要带着夫君带着孩子了,好在是刘景浊老早就给姬荞备了红包,要不然见着这孙子辈儿,连个压岁钱都没得给。 刘景浊也有自个儿的事情,挨个儿去找那些年轻人,挨个儿发压岁钱。 没那么简单,学拳的教几拳,学剑的教几剑,像袁塑成这样的,教些阵道符箓。 一圈儿下来,天都黑了。 此时风泉镇跟州城里边儿各自传来炮仗声音,刘景浊刚刚返回海棠树下,就发现宋元青在等了。 这小子,瞧着比自己还老了。 没来由有些感慨,要是自己能回来,说不定这小子都成了老头儿了。 有个词儿叫做慧根全无,但对宋元青来说,这就是用无法修炼的原因。 刘景浊问道:“宅子挑了没有?” 宋元青点了点头,“都已经挑好了,在青椋山后山,不在迟暮峰。泉儿说青椋山后山向阳,暖和些。其实也是为我想,或许是前些年在海边吹的,天晴天下的,只要一转天,这双腿拧着疼。” 刘景浊叹道:“辛苦你了,回头去找张五味给你开些药,天天记着吃上。” 宋元青微笑道:“刘大哥,恭喜啊!上次可解气了。” 刘景浊拉着宋元青坐在了海棠树下,两人就聊了聊,也没什么紧要的,就问他的青铜马车还带着没?要是没有,就给他专门做一艘飞舟,青椋山还是有点儿大,总不能一趟渡口来回花个十天半个月。 有人欢喜有人愁,正月初一,皇帝赵坎是真闲不下来,这还是中书省干了大半累人的活儿。 终于忙完了政务,那有些别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金鹏后来一直留在长安,作为新任首席供奉。 此时赵坎刚刚闲下来,就把金鹏喊来了。 金鹏站在小亭外抱拳:“给陛下拜年了。” 赵坎摆了摆手,“金鹏兄私下里就别这么客气了,我是有些事,有求于金鹏兄。” 金鹏笑着进去,说道:“我拿着景炀俸禄,陛下吩咐即可。” 看得出,这些日子金鹏在长安住得不错,整个人挺放松的。 赵坎抿了一口茶,呢喃道:“等我二哥传信之后,金鹏兄怕是得随我南下离洲一趟” 金鹏一皱眉,“亲自去?朝廷百官会同意?” 赵坎淡淡然道:“杀母之仇,不能不报,他们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情,我非去不可。原本是想带着护国真人的,但……我二哥好像把南山得罪了,请不动,只好麻烦金鹏兄了。” 金鹏干脆道:“几时启程,陛下言语便是。我这一生,还真没有去过离洲,走一走也好,反正不用我掏钱吧?” 赵坎哈哈大笑,一个当过皇帝,一个正是皇帝,两人说话自然不会累。 不过金鹏还是问了句:“陛下,事先可有什么布局?” 说起这个,赵坎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金鹏兄,浮屠洲不是有几块儿地方,分别给了贵霜、朱雀还有新鹿王朝嘛!一来是想着用三大王朝来约束分化浮屠洲,二来是,这是一场交易。” 抢了人家的地盘儿,还借着人家地盘做交易,这会儿得当着人家面说出来。 是挺不好意思的。 金鹏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人族与妖族能和平共处的前提,就是不要划分地盘儿,而是混杂在一块儿。大家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便也不会觉得稀奇了。” 赵坎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在高车这么试过了,还是不成。一来是人族与妖族寿元相差极大,这就导致很难通婚。二来是,妖族强大之时,妖族会瞧不起人族。现如今人族是强势的一方,人族又会瞧不上妖族了。” 这种异样眼光,会让人变得极其敏感的,时日一长,这就是矛盾。 金鹏笑着摇头,呢喃道:“我们只能尽力去做好我们的事情,以后的事情,后辈儿孙慢慢做去吧。” 第827章 准备(下) 离洲有一条汤江,江上渔子常唱汤江号子。 一艘逆流而上的船上,两个年轻人先后站着。 后方站着的年轻人,一身白色儒衫,人瞧着也是一身文气,他是第一次来离洲。 向儒看着平静江面,问道:“师兄,先生什么时候来?” 前方的年轻人,自然是青鹏余暃。 余暃想了想,答道:“应该要到明年吧,最快也是明年了。你没来过离洲,逛逛也好。” 向儒点了点头,朝前一步,又低头看着江水。 过了许久,船行至一处地方,两山夹一江,江北岸种满了梨树,江南岸乃至整座南面山峰,都是茶树。 此地便叫做梨茶谷,传说汤江号子就是唱此地一位女子,苦等丈夫一生,至死都没等来。 师兄弟二人走下船,到了梨树林边缘。 余暃忽然问了句:“你听过苦竹吗?” 向儒点点头,说道:“学佛之时,曾听师尊讲过,有一菩萨三头十八臂,菩萨手持法器名为六根清净竹,也就是苦竹。” 余暃点了点头,呢喃道:“这地方怎么可能有苦竹呢?有的话早被人摘去了吧?” 来之前,先生说了,汤江号子所唱女子的夫君,年幼时吃了苦竹竹笋,机缘巧合之下成就了一番灵体。汤江有人鱼为修炼将其吃了,后来两位剑客路过此地,剑斩人鱼,给那女自的丈夫报了仇。 余恬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二人到地方瞧瞧,找寻苦竹踪迹。不过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是有,早就被人拿走了吧? 向儒不知内情,听话跟着而已。不过有一事他很好奇,便问道:“我记得先生说要让师兄去大雪山修炼的吧?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余暃摇头道:“不晓得,不去最好。” 要是去了,就得被奉为神灵,想起来就累啊! 大雪山尊两种生灵为神,一个是黑虎,一个是青鹏。 余暃就是青鹏啊! 梨园无人打理,也无人敢占为己有,以至于都成了野园子了。 师兄弟二人往里走着,哪怕是正月,离洲还是酷热,梨园杂草正盛。 走到最后面,向儒笑道:“这些梨树明显不是人为栽种,是万物自然生长。” 余暃没听见向儒言语,只是皱着眉头朝前看。也不知怎的,许是生来就有的对危险的敏锐感觉,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果然,没走几步,余暃忽然说道:“跑!” 两人刚要飞身而起,数道剑光毫无征兆地同时袭来,硬是将二人逼落。 余暃眼瞅着状况不对,刚想化作原形抓起向儒逃遁,结果半空中密密麻麻雨点一般的剑影已然垂落。 就像是一座大阵,将二人困在其中。 余暃哭丧着脸,转头面向一棵枯树,嘀咕道:“前辈,无冤无仇,我们路过而已,至于吗?” 树底下有人影凭空出现,那人浑身是血,额头处有个吓人伤疤,横着一条线。要是再深几分,几乎就要将天灵盖掀开了。 握剑手臂血水不断往地下滴落,剑客艰难抬头,问道:“你身上的字是谁刻的?” 余暃皱眉道:“我家先生的二弟,我得管他叫二叔。” 剑客握剑之手这才一松,“余恬是你先生?” 余暃点头道:“是的,前辈是?” 剑客没说话,只是硬撑着起身,沙哑道:“快走,不走活不了。” 余暃没动,再次皱眉,问道:“前辈到底是谁?” 剑客冷声道:“叫你走,就快走!” 话音刚落,剑客苦笑一声:“晚了!” 有人似雷霆一般狂奔而来,落地之后,却先咧出个笑脸。 “张兄,别怕,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受伤极重的剑客,自然是恢复本名的张柳了。 张柳皱着眉头,问道:“你是?” 那人笑道:“在下李怆,跟刘景浊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 话音刚落,张柳再也站不住了,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李怆无奈摇头,看了一眼余暃,开口道:“把人带去风家吧,他这伤太重了,让风老家主帮帮忙,看看能不能保住登楼境界。” 余暃跟向儒都麻木了,这又是谁啊? 李怆没好气道:“都说了我是跟刘景浊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赶紧走。” 好不容易吓唬跑了两人,李怆拍了拍脸颊,呢喃道:“没闹明白,武槊这点儿时候都不愿意忍了吗?这么大张旗鼓追杀张柳,不是逼我好兄弟先下离洲吗?这狗日的要干啥?” 而且,怎么交手的时候,那家伙身上有武道气息呢?感觉武道境界不低,至少都是单花琉璃身了,说不定都是双花。 此时此刻,那座松鸣山上,有个中年人被人掐着脖子缓缓提起。 刘贝惨然一笑,“我说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们松鸣山,原来是你啊!黄雪的家人也是被你所害吧?” 掐着刘贝脖子的中年人神色冰冷。 “黄雪在哪里?” 刘贝说不出话来,只得以灵气聚成声音:“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你还不能死。” 说罢,松开刘贝,随后一扯,只听见哀嚎声音不断传来,他的记忆碎片竟然被强行扯了出了,剪掉了一段,又塞了回去。 中年人顿时一口血喷出,刘贝则是捂着脑袋,皱着眉头问道:“周兄,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迟暮峰下,刘景浊拿着一张邸报。 正月十五新鲜出炉的邸报。 离洲鸿胜山,蹇文雅辞去山主之位,由狄邰接任。 刘景浊笑了笑,心说白头狄面瘫是篡位成功了? 但往下再一看,刘景浊脸色就阴沉了起来。 因为上面写着,谢杖斩杀挂壁楼天骄周仁,叛出了挂壁楼。 刘景浊一皱眉,他杀周仁作甚?根本就没有杀周仁的必要啊! 正疑惑时,刑寒藻御剑赶来,递出一封信,说道:“青鸾洲来的信,说……莫问春夫妇在却源山遭受袭击,魂灯尚且亮着,但人不见了,全然没有踪迹。” 刘景浊眉头皱得越紧了。 但看刑寒藻的模样,这是还没有说完呢。 果然,刑寒藻沉声道:“百越胡潇潇被人袭击,身受重伤。” 刘景浊眉头皱得越紧,“还没有说完?” 刑寒藻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道:“太子失踪了。” 刘景浊拿着邸报的手都是一抖,他沉声道:“哪国的太子?” 刑寒藻深吸一口气,答道:“景炀太子,赵焱。” 刘景浊猛地起身,一步跨出,瞬息之间已入长安。 一处高楼轰然倒塌,是被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一脚踩塌的。 春夏冬三官齐聚,不过都是落地瞧了一眼,扭头儿就走。 倒是都想看看热闹,但……这容易把自个儿看进去。 废墟之中,有个中年人咳嗽着爬了出来。 就方才这轻飘飘一脚,他已经遭不住了。 许经由躺在废墟当中,喘着粗气,“你再打两下吧。” 刘景浊面色极其难看,冷声道:“人呢?口口声声要保护大师姐的儿孙,人呢!” 许经由闭上了眼睛,沙哑道:“在找。” 刘景浊猛地落地,抬起脚,作势要踩烂许经由的脑袋。 结果有人凭空出现,“行了,打死他有什么用?皇帝叫你过去。” 赵焱身上有刘景浊的雷霆,但此时刘景浊是根本察觉不到一丁点儿赵焱气息。 刘景浊还是一脚踢飞了许经由,也没理会刘小北,正气着呢,哪儿有时间理她? 也没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径直进了宫城,回了小时候真正的家。 赵坎坐在树底下,摆着两碗酒,倒是没有半点儿着急模样。 一看这情形,刘景浊是真想揍他。 布设了一道阵法,刘景浊冷声道:“要不是你也上了岁数,我真想两脚踢死你,害我担心,人呢!” 赵坎讪笑道:“长风岛呢,大哥那里,被飞剑长风圈了起来,就当让他闭关练武了。” 刘景浊这个气啊,“犯什么天条了?” 赵坎干笑一声,“二哥,先坐,先坐。” 刘景浊这才落座,然后就听见赵坎说道:“咱们在准备,对手也在准备。许经由那家伙一门心思要让焱儿做赤帝,景炀王朝不需要赤帝。我问了焱儿,他也不想当劳什子赤帝。天底下能躲藏的地方,就只有那把飞剑,长风。” 赵坎还嘟囔道:“许经由白挨了两脚啊!” 刘景浊只说道:“活该,另一个胡潇潇的事情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此时赵坎皱起眉头,沉声道:“百越的胡潇潇不是我差人伤的,也不会是许经由,他现在没必要。高阳城莫问春夫妇失踪,与百越的事情,必有联系。”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点头道:“就像你说的,我们有准备,别人也有准备。” 灌下一口酒,刘景浊眯起眼睛,冷声道:“很明显啊!这是挑衅,冲我来的。” 莫问春夫妇与百越的事情不好说,但张柳的事情,明摆着就是挂壁楼在挑衅啊! 此时赵坎说道:“另外,朱雀王朝与贵霜王朝,都有心摆脱背后那只手的控制。”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件事没跟你们商量,给干娘报仇这事肯定是我们自己来,但这个名声,咱们得让出去。我要给几个人,造势。” 赵坎淡淡然开口:“随你。” 第829章 别逼我来硬的 小西峰上,一位姑娘,两个剑灵,还有一条小白龙。 有一道剑光自南端而来,直直落在了近山巅的茅庐处。 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姑娘有些不悦,板着脸问道:“怎么才来?” 刘景浊张开嘴,刚要开口,却被姑娘狂奔而来,把嘴堵上了。 远处三颗小脑袋好奇观望,白小粥呆呆一句:“小孩子是不是不能看?” 玄梦想了想,说道:“我们的岁数,说是小孩子,有点儿不要脸了吧?” 剑灵笑盈盈看向玄梦,问道:“你说谁呢?” 玄梦赶忙摇头,“我错了。” 论岁数,如今天上地下,剑灵怕是最年长的生灵之一了。只不过,她又不算是个人,也不是妖也不是鬼也不是神,就是剑灵而已。 拉起另外两个丫头,剑灵说道:“走吧,给我主人跟你主人一点儿自己的时间,人家小两口好久没见了。” 玄梦还想看,却被剑灵薅住头发,提溜走了。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擦了擦嘴,白眼道:“一股子酒味儿!” 刘景浊干笑一声,说道:“姚放牛说,要是把我切碎炖了,绝对不会腥气。” 那肯定不会啊!都被酒水泡透了,怎么会腥气? 龙丘棠溪轻声道:“要干什么就赶紧去,之后就得一直陪着我。要是出去,分身出去,本体留下。” 刘景浊笑道:“这次你赶我我都不会走的,我先去中心深渊瞧瞧,回来之后煮火锅。” 龙丘棠溪一下子皱起眉头,“那紫气怪异,你确定要去?我陪你。” 刘景浊摇了摇头,淡淡然一句:“它怕我,没事的,走了。” 喊了一声剑灵,后边儿哎了一声,两道剑光同时往中心处。 在天之极高处去看,十万大山最中心就像是一只眼睛,而这深渊,就像是紫色瞳孔。 浓郁紫雾之中,剑灵追赶了上来,自顾自挽住刘景浊胳膊。 “哎呦,主人别推,女主人不会吃我的醋的。这趟来总要把我带走了吧?现在又没有那只死猴子了。” 刘景浊却摇头道:“不带,我要是带走了你,十万大山这团紫气没人镇得住了。你就再辛苦几年吧。” 剑灵撇着嘴,嘟囔道:“上次让我等,一等就是十万年!现在还得等,等到啥时候去嘛?” 刘景浊干笑一声,估计天底下也就剑灵能光明正大说出来这种话而不遭受冥冥中的制裁了。 “下次,事不过三,我下次来肯定带你走。” 说着,已经到了那处深渊边缘。 紫气比当年来的时候浓郁了极多,刘景浊眯眼看向下方,问道:“浮屠洲五十几位合道,吃饱了吗?是你利用孟休,还是孟休利用了你?” 紫气之中并无异常,更无人答复。 刘景浊声音瞬间冰冷了起来,“我问你话呢!” 一股子炙热气息散发开来,紫气深渊边缘的些许紫气竟然被尽数焚烧,这“瞳孔”周围,一下子出现了大片空白。 就连剑灵都啧啧称奇,心说老主人也没法儿焚烧这等紫气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主人身上那团火焰吗? 深渊之中,终于有人搭茬儿了。 “你怎么这么大胆子?真以为我怕你?”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不怕?那你出来。” 结果里边儿传来一句:“你有本事进来啊!” 第830章 在下有事相求(一) 天光大亮,白小粥说饿了,非要去找那个大哥哥,让他做吃的。 剑灵与玄梦硬生生将白小粥按住了,现在可不是去的时候,要去也等会儿啊! 白小粥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你们不饿吗?火锅我就没吃够,我还得再吃一顿才行。” 大清早的要吃火锅,也是没谁了。 玄梦没好气道:“真是没点儿眼力见儿,活……啥呢。” 想说一句活该你被人斩了,就没见昨晚上啥动静吗? 不过玄梦挺好奇的,说道:“该不会过不久会蹦出来个孩子吧?” 剑灵摇头道:“我主人想留个后代,没那么容易的。” 至少现在绝无可能。 茅庐之中,两人依偎在一块儿,尚未起床。 某人嘴上拒绝,实则办起事儿来相当老练,这会儿是真的累了。 又躺了一会儿,龙丘棠溪率先掀开被子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说道:“现在你想逃也不行,你必须想尽一切法子,得回来。”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道:“当然了。” 龙丘棠溪笑着转身,问道:“第一处地方要去哪儿?本体留下,分身点灯去。” 刘景浊穿好长衫,轻轻抱住龙丘棠溪,说道:“先去青鸾洲,轩辕城得再去,问道宫与葬剑城还有高阳城,都得去。还有大瑶王朝,还是得走一趟。”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撇嘴道:“还以为有些人真的能坐怀不乱呢,装啊?” 刘景浊干笑不止,可笑了笑,面色又紧了起来。 “我现在没法儿给你举办一场盛大婚宴,对不住。” 龙丘棠溪伸展了下胳膊,微笑道:“我向来不在乎那个,但你自个儿得记着,你欠我的。” 刘景浊点头道:“一定补上。” 话音刚落,一道黑衣分身已经出现在门外。 地魂分身才取出那盏灯,正要抬手点火,可忽然之间,感觉体内那种气息又有些变化,不再那么炙热了,反倒愈发像是什么都没有,是自身天地初开之时的感觉。 屋中,本体看向龙丘棠溪,问道:“你?” 龙丘棠溪淡淡然开口:“我生来便伴生水神真意,当然是纯阴体魄。倒是某些人,还跟我吹嘘,说自己十四岁就如何如何了,结果呢?元阳?” 刘景浊本体干笑一声,这种话自己好像没说过啊!那肯定是忘记的那些日子说的。 不过如此一来,阴阳调和,倒是使得那种气息,愈发真实了。 刘景浊问道:“你没有什么变化?” 龙丘棠溪查探了一番,答道:“大概是可以第四次合道了,这次位置应该会极其靠前。” 第……第四次? 龙丘棠溪点头道:“前三次位置不在前五,这次应该可以跻身前三。” 刘景浊嘟囔道:“我怎么感觉我亏了?” 这是真想挨揍啊? 分身那边,已经点燃了油灯。 刘景浊走出门,轻声道:“分身要占据大多心神,我这本体大概会时常失神的。” 龙丘棠溪点头道:“没事儿,人在就行了,能做饭就行,做饭去。” 黑衣分身瞬间消失,刘景浊只觉得是撕裂了虚空,走了一种捷径,瞬息之间便到了青鸾洲。 此时所在位置,应该是在夫余国附近。 他试着运转灵气,与寻常区别并不大,只是感觉此时身上气息更加随心所欲。 这……便是水火交融带来的好处吗? 此地离着大瑶比较近,那就先去问道宫。 他试着将自己分化成为剑光,结果再用学自姜黄前辈的剑术,在这种混沌气息之中,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大瑶王朝问道宫,国师正与杜神对弈,现如今,师父有些下不过徒弟了。 晏河笑了笑,摇头道:“这局,我认输了。你的棋艺,已在为师之上。” 杜神赶忙起身,抱拳道:“师父让着徒儿罢了。” 也就是这位问道宫主自己知道让没让了。 他对着杜神说道:“你真对大瑶皇位没有丁点儿觊觎之心?要是你愿意回去当皇帝,陛下肯定立马禅位。即便人间最高处有规矩,但这个规矩又能支撑几年了?” 杜神却摇头道:“师父,我随母姓,姓杜不姓曹。” 晏河笑了笑,一心问道也是好的。 可正此时,他忽然回头看向东北方向。 杜神疑惑道:“师父,怎么啦?” 晏河神情古怪,“人皇来了,速度吓人的快,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问道宫附近的。” 杜神立刻整了整衣衫,才刚刚站稳,已经有细密到几乎难以察觉到剑光在此地汇聚。 随后,肉眼可见的,一个人形轮廓出现了。汇聚而来的剑光就像是在往轮廓之中填补,不出几个呼吸,刘景浊已经站在阁楼之中。 杜神恭恭敬敬抱拳,微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刘先生。” 晏河一样抱拳,笑道:“见过人皇。” 刘景浊抱拳回礼,笑道:“叨扰了,别这么客气,都这么熟悉了。” 晏河迎着刘景浊落座,一边还说着:“杜神,给人皇看茶。” 结果杜神取出来一壶酒,笑着说道:“刘先生喝茶如嚼蜡,还是喝酒合适些。”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笑道:“到底还是戍己楼军师,了解我。” 其实杜神心中接连叹息,感慨了无数遍了。 自仗打完,到现在短短两年光阴,他已经是站在九洲山巅的人了。 但杜神不嫉妒,只是羡慕。 别人不知道,戍己楼修士都见过那一次次重伤之后的刘景浊,也知道那个违背内心,为求胜不择手段,以至于道心几近崩溃的刘景浊。 杜神甚至觉得,刘景浊这身修为,是人家应得的。 晏河笑问道:“听杜神说,人皇棋盘之上无敌手,从前没机会,此次总不赶时间吧?” 刘景浊干笑一声,答道:“我要是说我不会下棋,你们信吗?” 杜神脸上那副表情,一看就是在说,你骗傻子呢? 晏河轻声道:“消磨消磨时间?” 有求于人,也不好拒绝,刘景浊只得说道:“那得按我的规矩,以赢为输,在这棋盘之上,晏宫主能让我赢,那就是我输。” 晏河笑道:“这倒是新鲜,人皇一身黑衣,不如执黑先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抓起棋子就摆在了最中间。 杜神看的那叫一个入神,刘景浊都心想着,落了一子而已,你小子至于吗? 两人落子,晏河需要想,刘景浊就是乱来。 反正一看见棋盘,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那就随便儿放,放哪儿是哪儿。我刘景浊,棋力天下无敌?别的不敢说,谁能让我赢,我跪下给他磕一个。 果不其然,短短一刻钟,观棋之人与执白之人皆一头汗水。反观刘景浊,喝着小酒,落子飞快。 倒不是他不想,他是真看不懂。 长这么大就没学会过下棋,象棋还能走几步,围棋?也就能分清个黑白了。 足足过去一个时辰,晏河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要按这种下法儿,我赢不了。总算是知道陆吾前辈为何宁愿跟渔子下棋都不愿与人皇下棋了,在下佩服。” 刘景浊干笑一声,“承让承让。” 他还真笑了笑,跟自己正儿八经下过棋的,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下了。 容易道心失守。 倒不是被刘景浊厉害的,是被他蠢的。 杜神感慨道:“刘先生的棋路总是这般飘忽不定,每次落子都在人预料之外啊!” 刘景浊心说我都怀疑自己被人下咒了。 他看向杜神,问道:“咱们来一盘?” 杜神摇头不止,“算了,我还得再练几年。” 刘景浊便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回避一下,我跟宫主聊几句别的。” 杜神点头道:“那我去准备酒菜,一定留下吃顿饭。” 刘景浊笑道:“我有四个月呢,时间宽裕,准备去吧。” 等到杜神走了,晏河的视线还在棋盘之上。 刘景浊问道:“晏宫主?看什么呢?” 晏河这才回神,又看了一眼棋盘,随后摇头道:“我想到了胜人皇的法子,但得不会下棋的人来才能赢。” 刘景浊诧异道:“为何?” 晏河言道:“会下棋的人,棋艺越精的人,反倒会入局越深。心里眼里都是棋路,一旦开始落子就会沉进去。反观不会的,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不会思考人皇每一步的用意,自然不会被扰乱心思。以搅局对搅局,最次也是个平手。” 搅局? 一语惊醒梦中人,回望这些年,我不就是一直在搅局? 乱籴粜门之局,乱教祖之局,都是在搅局啊! 某人脸皮一抽,心说原来我是那个搅屎棍? 晏河放下棋子,抬头问道:“人皇是为籴粜门天机阁而来的吧?” 刘景浊略微皱眉,反问道:“籴粜门还有个天机阁?” 晏河也是十分惊讶,“难道人皇不知道?” 刘景浊沉声道:“只知道籴粜门,不知道天机阁。” 籴粜门还有个天机阁?这事儿刘景浊是真的一点儿不知情。 此时心神已经传去青椋山,天魂分身要立即安排人着手去查了。 晏河沉声道:“对此我们知道其实也不多,但贩卖九洲剑运,是天机阁一手操办的。大瑶从前也做过生意,所以有些了解。” 话锋一转,晏河问道:“不是为此,那人皇因何而来?” 刘景浊缓缓起身,一道混沌气息已然将此地圈禁,绝无可能被人窥听。 黑衣青年对着这位问道宫主重重抱拳,沉声道:“在下,有事相求!” 晏河被吓一跳,赶忙避开,明显是害怕。 “别别别,当年你父亲也是这话,我就问了一句求什么,差点儿没送我去酆都罗山。” 刘景浊无奈道:“我没背剑。” 晏河却道:“区别不大,我觉着我现在打不过你。” 刘景浊无奈,只得弯下腰,沉声道:“晏河前辈,答不答应。” 晏河欲哭无泪,是一点儿高人前辈的模样都没了。 “你倒是先说什么事儿啊!” 刘景浊讪笑道:“这个真不能说,只能告诉前辈,事关九洲存亡。” 晏河嘴角抽搐,差点儿没忍住骂人。 “你……你们父子二人是有什么大病吧?求人办事,虽然我猜得到是什么事,但至于不说吗?” 来求人,说话都差不多。当年是一点儿没猜到,现在是猜得到,又有几个合道修士猜不到?可说出来又怎么啦? “要是不答应呢?” 刘景浊直起身子,开始撸袖子。 晏河气极,“要是答应呢?” 刘景浊又是一副笑脸,“前辈能做到五年之内随时可开天门吗?” 晏河摇头道:“做不到。” 刘景浊便说道:“那就请前辈做好破入十二境的准备,等我消息,待破境后随我与人拼命。” 晏河总算是舒缓几分,呢喃道:“这个准备,早就做好了。杜神不愿恢复曹姓,那他就是下一任宫主,下一任国师了。” 刘景浊再次抱拳:“多谢前辈。” 这位问道宫主是真想骂人啊! 但他还是问了句:“是以刘景浊的身份求人,还是以人皇身份?” 刘景浊答道:“九洲修士,人皇,守门人,景炀流离王,青椋山主,人族。” 一长串头衔儿,看似是在显摆,但晏河明白了。 这是以他能用的所有身份在求人。 于是晏河抱拳回礼,沉声道:“抱歉,我先前也投了黑子。”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无事,那时候的刘景浊不光让诸位失望,也让自己失望了。” 一顿饭后,又喝了些酒。 刘景浊便苦口婆心劝着晏河,说咱们都是当师父的人,徒弟就是儿子闺女,哪里能逼着闺女嫁人呢? 问道宫主脸黑得跟炭似的,可又没法儿说什么,难道告诉刘景浊,柳初言喜欢他吗? 结果刘大人皇一问,听说柳初言出去游历了,还以为是晏河逼得柳初言不得不走。 于是又是一通苦口婆心,大道理小道理一大堆。 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临走之前晏河特意提了一嘴叶芦台的师门,叫做鎏霞山,名声不咋地。 返回阁楼,晏河嘴角抽搐,问道:“你们……不嫌他唠叨?” 杜神想了想,答道:“要是他不唠叨了,甚至不愿多说话了,那就了不得了。” 顿了顿,杜神问道:“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专门跑这一趟。” 晏河转过身,微笑道:“以后对你师兄师姐好一点,不要让大瑶变得乌烟瘴气的。” 我得去修炼喽,按那家伙的话,要是五年之内能入开天门一境,就是别的用处了。 唉!弄得人像个物件儿似的。 这道分身没带着多少酒水,于是刘景浊顺走了问道宫几壶酒。 到了却河附近,刘景浊忽然停下。 叶芦台的山门,就却河下游,按照晏河所说,应该就在下方不远处。 去还是不去?时候很够用,四月只需要去四个地方罢了。 想了又想,还是下去逛一圈儿吧。 一座不大山头儿,也就出过叶芦台一个登楼修士。据说叶芦台自打挂了两国相印,就不语山门来往了。 关键是晏河还说了,这座鎏霞山,门风不怎么样,就是个吸血山头儿,叶芦台本身是极其讨厌鎏霞山的。 所以这个逛一圈,就只是瞧瞧,不会登山的。 老远看去,山门口摆放着两块儿铁铸的大碑,分别是大瑶王朝与醒神王朝锁铸,上刻国相二字。 相国与国相,区别不是一星半点儿,但叶芦台担得起。 远远看了一眼,刘景浊微微一叹,打算扭头儿离开了。 结果此时,有人落地山门口,一枪挑烂了牌坊,怒喝一声:“把人给我放了!” 刘景浊赶忙灌一口酒压压惊,这也太巧了吧? 但这是真的巧合,这次来青鸾洲,绝不会有人算到的。 站在山门口的持枪青年大喝道:“你们鎏霞山,真是辱没叶前辈,再不交人出来,钟某便闯上山去。” 九和国钟伯漕。 刘景浊往前走了走,喊道:“钟伯兄,嘛呢?” 钟伯漕板着脸转头,“我不是复姓,我就姓钟!” 刘景浊忽然想起来,人家专门纠正过此事呢。 结果钟伯漕看清之后,当即愣住。 “刘兄?” 刘景浊点头道:“是我,你在这儿干嘛呢?” 钟伯漕一个瞬身到刘景浊身边,“刘兄,好久不见啊!十四五年了吧?” 刘景浊笑道:“是,我之前去过九和国,但钟兄不在。” 钟伯漕叹道:“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我是不愿再回去了。刘兄在此作甚?” 当年三人联手杀赤眉江老蛟,那时钟伯漕还只是个金丹,如今都是元婴修士了,可以说进境极快了。 刘景浊笑道:“办点事儿,路过此地,想着来看看叶芦台的山头儿。不过看起来,钟兄是找不痛快来的?” 钟伯漕一皱眉,问道:“难不成刘兄与这鎏霞山有交情?” 刘景浊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是与叶芦台有交情,同是戍边人。我也听说了,鎏霞山门风不正,这是怎么惹到钟兄了?” 钟伯漕沉声道:“强抢民女,算不算不正?”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上山瞧瞧吧,权当给我个面子,先别动手。要是真为非作歹,钟兄把人带走,我教鎏霞山做人。” 正此时,山上也下来人了。 那人鼻孔朝天,漫不经心道:“我当时谁,原来是你这个乡下人,小小元婴,真不要命了?” 钟伯漕气笑不止,说道:“刘兄,眼见为实。这个鎏霞山,仗着戍边人名声,为非作歹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景浊看了一眼山门口两道国相大碑,一个落款醒神,一个落款大瑶。 当时就想到了会有这种局面,所以即便说了戍边人不可欺,也有前提,就是戍边人没欺负人。 怪不得晏河专门提了一嘴鎏霞山,是想让我来瞧瞧吧? 由此可见,那些邸报上写的未必全是杜撰,仗着戍边人名号为非作歹的,也不会没有,且多数都是家人。 人就是这样,即便戍边人有十万,但只要其中一个做了人神共愤的事情,整个群体就会因此蒙羞。 刘景浊叹道:“也是我太着急,做法有些欠妥。应该给他们专门立规矩的,起码得找几个人,担任掌律一般的角色。” 钟伯漕一愣,“刘兄在说什么?”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登山吧。” 拦在山门那位,见刘景浊一马当先朝山门走来,顿时皱起眉头,指着两侧大碑,瞪眼道:“瞧不见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冷声道:“叶芦台挂两国相印,戍边甲子,最终战死归墟,这才换来这两座碑,你们真的是辱没他的在天之灵啊!” 就这么缓缓往前走,那人一皱眉,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张弓。搭弓射箭,一道灵气箭矢径直朝着刘景浊射来。 钟伯漕眉头一皱,一个闪身上去,却被刘景浊伸手按在身边。 与此同时,箭矢到了刘景浊面前,但被一股子古怪气息疾速融化。 刘景浊轻声道:“我想亲眼瞧瞧。” 那山门口的汉子不信邪,看模样是嚣张惯了。居然再次张弓,这次是三箭齐发。 结果也还是一样,被那股子浑浊古怪的气息瞬间吞没,融化殆尽。 那人终于是慌了神了,惊慌大喊:“你……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拒妖传写着戍边人不可欺吗?” 钟伯漕看了一眼刘景浊,十余年不见,脾气好像没怎么改,但怎么像是换了个一样? 刘景浊忽然停步,转过身,说道:“钟兄,我没带剑,枪借我用用。” 钟伯漕点了点头,将长枪递去。 没想到那家伙持枪如持剑,单手横扫,看似没有任何灵气涌动,但这座鎏霞山却忽然一阵震颤,肉眼可见的,山巅与山体一分为二,像是被人掀开一般,齐齐往一侧滑去。 那位手持大弓的汉子,这会儿腿都软了。 刘景浊将长枪递还回去,淡然道:“上山去找人,我看看谁会拦你。” 山中数道身影接连至此,个个如临大敌。 为首一位老者朝前一步,皱眉道:“这位道友,不知何处招惹你了?” 刘景浊冷声道:“有功的是叶芦台,不是鎏霞山。” 「最近十来章,应该不会分成两章来发的。」 第831章 在下有事相求(二) 问道宫阁楼之上,晏河笑着说道:“还得是他啊!” 杜神笑道:“换成朝廷或是问道宫,也不是不能管,但起不到威慑作用。现如今打着戍边人名号为非作歹的人太多了,但那些人大多数都是没在戍己楼录档的,也就是说,都是假的。” 这种事情,人皇一出手,与别人去管是大不一样的。 既然碰上了,那就管一管! 杜神问道:“他是怎么个管法儿?” 晏河神色古怪,笑道:“暂时看,是那家伙削掉了鎏霞山的山顶。” 杜神叹道:“这么借刀杀人,会惹他生气的。” 晏河则是淡然一句:“找我帮忙,虽然我也愿意,但是不能白白帮忙啊!皇室的事情我们不好插手,正好让人皇给陛下提个醒。” 而此时在鎏霞山上,已经躺倒了一大片。 刘景浊拎着酒壶坐在一片废墟之中,神色淡然。 “哪个是山主?” 方才说话的老者站了出来,手捂着胸口,面色极其难看。 “今日闯山之辱,我记在了心里,来日定如数奉还!” 此时钟伯漕带着一帮年轻女子下山至此,最大的不过是二十出头,岁数小的十五六岁。 老者面色一下子紧了起来,皱眉道:“这位道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人,不是我们鎏霞山想要的。” 刘景浊呵呵一笑,对着钟伯漕说道:“钟伯兄,先不着急让这些姑娘暂且登上一等,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我惹不起的存在。” 话音刚落,刘景浊看向老者,冷声道:“不必来日奉还了,又不是君子,说什么十年不晚。去喊人吧,我倒是要瞧一瞧,什么人是我惹不起的,抢无辜女子还能这么大架子,喊来我瞧瞧。” 钟伯漕黑着脸走来,沉声道:“说了多少遍了,我姓钟,不是钟伯!” 刘景浊笑道:“是是是,我就是觉得钟伯好听,抱歉啊!” 看面相那位鎏霞山主,就没有这种好脸色了。 “给你时候,我就在这儿等着,看看你能喊来个谁。” 说着,随手一招,便将半山腰一座院子搬了过来。 刘景浊又说道:“诸位姑娘不要着急,你们怎么来的,我就怎么让你们原模原样的回去,得用飞舟把你们一个个送回去。” 还好,这些女子尚未破身,否则山上那家伙活不了,我管你是谁的儿子。 钟伯漕疑惑不止,问道:“刘兄,你这是想干什么?这家伙要是真叫来个大瑶供奉,咱们不好收场啊!” 刘景浊笑道:“这种事见着了就要管到底的,再者说,有人答应我帮忙,我也得帮人家做点儿事情。” 另外,这事儿做完再求别人帮忙,不就好说话了。 最重要的就是,我刘景浊怎么能看着这座鎏霞山如此糟践叶芦台? 也不怪这么些人无人敢动,头顶各自悬停长剑,哪里敢动? 那位山主招呼了一声,有人从袖口射出一道黄符,看样子是去西边找人了。 钟伯漕干脆一屁股坐下,笑道:“算了,你都不怕死,我陪你呗!给一壶酒喝?” 刘景浊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说道:“我这个只是一道分身,没法乾坤玉,就只有手里这壶酒了。” 话锋一转,“不过,来送酒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钟伯漕愣了好半天,那群鎏霞山修士一样愣住了。 钟伯漕脸皮直抽抽,“只是一道分身?” 果不其然,等了还没有半个时辰,有六头金虎拉车,一驾黄铜马车划开云海,疾速驶来,派头十足。 马车尚未停下便有人怒道:“何方宵小?竟敢在鎏霞山寻事?难道就不知道这是……” 都没来得及说完,一道剑光已然窜上天幕,马车瞬时分散开来。 刘景浊冷声道:“下来,蹲着。” 只嗖一声,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的中年便抱着头蹲在了那帮人里。 刘景浊眯眼看去,问道:“大瑶西岳山君?” 红衣中年人死的心都有了,只得点头,苦涩道:“不知道是刘山主,是下官唐突。”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看在你没少帮忙转运渡船的份儿上,就不必挨打了。有酒吧?我这酒喝完了。” 红衣中年人立即点头,“有!” 钟伯漕又愣了,那位鎏霞山主也愣了,可他还传音询问:“韩山君,此人到底是?” 还问我?我他娘的想两脚踢死你!要不是看在山上……我他娘就不来! 怪不得叶芦台死活不认你这个师弟,不愿承认自己是鎏霞山修士呢。 没骨头的玩意儿! 刘景浊再次看向老者,笑道:“建议你把最大的那个喊来。” 老者不信邪,再次传出符箓。 结果,没到三日光景,半山腰已经蹲了一排人,都是大瑶王朝有头有脸的人物。 熟人还不少,在听钟伯漕说了鎏霞山所作所为之后,一个个都想掐死那老东西。 就一个当年吗刘贼骂得最欢的家伙,此时哭丧着脸,问道:“给个机会行不行?谁知道这老家伙这么不当人啊?” 刘景浊坐着一张藤椅,钟伯漕坐在一边,这几日下来,都麻了。 都他娘的蹲了四五个炼虚修士在这里了。有些看样子是认识他,来了二话不说自己就抱头蹲过去了。还有一些,非要挨上一巴掌才心甘情愿蹲过去。 刘景浊笑着说道:“你们一个个都牛哄哄,晓得邸报怎么写的吗?三千年才赶跑几只妖精,居然还敢以此为荣,用个戍边人名声四处为非作歹。” 那人破口大骂:“哪个王八犊子瞎扯淡,我撕烂他的嘴!” 刘景浊指了指那边的宅子,冷声道:“于季中,这是叶芦台山门干的,你们的师门,家人呢?” 此人名为于季中,属于炼虚小队的其中一位队长。 于季中嘟囔道:“我就是听到有人欺负叶芦台的师门,就跑来瞧瞧,谁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啊?” 一连三日,那位山主也有点儿遭不住了。 自己才是个炼虚,此时前面蹲了一水儿,好几个炼虚呢。 他硬着头皮,抬头问道:“道友,此事是我们不对,我一定将那些姑娘好好送回去,一个个都给到补偿,能否看在我叶师兄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刘景浊摇头道:“不着急,我看你有个往大瑶京城方向传去的信,我等等,也瞧一瞧,是哪位大人物。” 老者苦涩一笑,那个人大人物,是真的够大,但是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请来的人,但凡认识的,都只是喊着刘山主,然后就乖乖蹲下,都不敢多说几句话的。 第832章 在下有事相求(三) 一趟高阳城,相当于白去了,只能给他布下清溪阁咒术,等到真正交手之时,不由得他愿不愿意现身了。 但关键在于,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 原来干娘曾经西去玉竹洲,就是为了找另外一种养蛊法子,还被她给找到了。 只不过,干娘从未与人提起过这种法子,当年挂壁楼与摩珂院围攻干娘之时,也不可能去问这个的。 所以说,即便是有另一种法子,也定然是从别处得来的。 走出高阳城,刘景浊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莫家老祖,好像并不在意莫问春与莫思冬的死活。 还有两月光景,也没地方闲逛去,倒不如收敛气息,顺道去一趟却源山。 不过听那位莫家老祖说,他刚刚与人打了一架,故而身子孱弱,也不晓得跟谁打架了。 轩辕城,又得去了,又得求姬闻鲸,想起来就不爽。 管他呢,不行就再打一架嘛! 结果刚刚御剑离开高阳城,尚未南下五万里,有人已经等在云海之中了。 剑光汇聚成了人形,停在云海之中。 这趟出门,见穿黑衣者,极多啊! 不过人家姬闻鲸向来就是黑衣。 刘景浊板着脸,问道:“什么意思?想打架?” 姬闻鲸面无表情,“求人就有个求人的模样。” 刘景浊冷笑道:“说的我求了你就会答应似的。” 姬闻鲸马上答道:“赢了我两魂之身而已,就敢这么横了?那我告诉你,我不答应!” 刘景浊冷笑一声:“正好,免得我去了。你姬闻鲸应该改个姓,姓鼠比较好,胆小如鼠的鼠。” 话音刚落,姬闻鲸大手一挥,刘景浊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子巨力强行往前扯着,几个呼吸而已,便被扯到一处无名之地。 但落地之时,刘景浊双膝顿时一软,好似扛着一座洞天,想站直都难。 此时一道黑衣身影轻飘飘飞来,单脚踩在了刘景浊头顶。 就这一下,对刘景浊来说,真就跟天塌了似的,即便无限接近于开天门的实力,也没能撑住,双膝重重砸在地面,以至于地面如蛛网一般裂开了。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来劲了是吧?” 姬闻鲸淡淡然答复:“好好骂,我娘也是你娘的娘。” 刘景浊皱着眉头,其实心里清楚,此时的姬闻鲸三魂齐聚,在天门之上。 根本打不过。 姬闻鲸从刘景浊头上跳了下来,指着前方一座高山,冷冷开口:“我不认你是我的事情,这不是你能照着你舅舅脸上一拳接一拳的理由。” 此时刘景浊也略微反应过来了,这方天地,是末法之地,天地之间没有灵气可言,且这压胜之力,是自己在九洲的数千万倍。 姬闻鲸笑道:“猜的不错,这是我炼化的一处小洞天,也是我的修炼之处。若只是凡人在此,就相当于身上压着三个自己,境界越高越重。以你如今修为,大致是顶着三千万个自己。” 说着,姬闻鲸指向道路尽头的山峰,淡然道:“大致三十里,给你两个月,要是两个月能走到,我答应到时候帮你。若是走不到,就别去打你外公的主意!” 刘景浊再抬头,前方哪儿还有姬闻鲸身影? 他想运转身上气息起身,可身上气息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这方天地吸干,简直……没有一点儿办法。 “你实力再强,境界也只是炼虚。在这处洞天,合道之下但凡运转灵气就会被吞噬,别做无用功了。” 刘景浊低着头,硬生生拔起一条腿。可就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几乎耗尽了全身气力。 “当时你要是用出这招,我哪里会赢?” 姬闻鲸淡然道:“晓得就好,要是我当时三魂齐全,绝不可能让你活着离开的。” 言下之意就是,当时三魂不全,没法子用出这个。 缓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又拔出来了一条腿。 刘景浊喘着粗气,问道:“开天门一境,你老贼与我岳父敢称最强吗?” 姬闻鲸答道:“我敢,龙丘晾自然也敢,刘顾舟肯定也敢。当然会有高下,但差距会极小。况且,天外开天门,再无九洲压制的开天门,也总有能与我们比肩的,即便寻常开天门,打发景欢归海无量之流,就如同现在我对付你。毕竟一旦叩开天门,就能从门户之中瞧见真正的仙境,所以不要小觑任何一个开天门修士。” 是啊,这老贼两魂之身就能败景欢的。 刘景浊有些无奈,这狗日的三魂齐聚,真正实力总算是显露出来了,怪不得安子前辈打岳慈樵跟打儿子似的,这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开天门巅峰尚且如此,那大罗金仙…… 假设开门之时,那位教祖有十位大罗金仙,加上他一个准凌霄境界…… 终于迈出一步,一个多时辰,才走了一步。 姬闻鲸也没有继续说话,刘景浊也是真没力气开口了。 天地之间,唯有刘景浊的沉重喘息声音。 即便不去调用气息,这方天地也在不断抽取,这样哪里用得了两个月?三天就被吸干了。 而刘景浊体内那座天地之中,也因为被抽取元炁,以至于十洲震荡,好不容易才变得“真”的天地,伴随着气被抽走,在一点点的消失。 雷泽之畔,茅庐之中,年轻人看了一眼正在消失的天地,也没怎么管,只是大袖一挥,变出一叶小舟,泛舟湖上。 本体自然也察觉到了体内变化,但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 且此时此刻,无论是本体还是天魂分身,都能感觉到自身天地的变化,且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压力。关键是这道天地切断了三具身躯的神魂联系,本体与青椋山的天魂分身,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万大山之中,刘景浊盘坐山巅,眼瞅着自己好不容易建造的十洲五岛逐个消失,却是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连月余,龙丘棠溪就看着他这样,干着急。 倒是剑灵,由头至尾就坐在附近瞅着,一句话也不说。 第833章 在下有事相求(四) 重返瘦篙洲,第一站自然是傀山了。 好像桂祘也老早就在等,刘景浊心说也省事儿了。 白水洞天就不去了,关键是还有几个家伙关在里面,他们的祖师爷如今在给青椋山守门呢。 上山之后,桂祘就盘坐剑上,好像连走路都懒得。 瞧见刘景浊,桂祘立马儿咋舌问道:“咋个回事?跟上次又不一样了?” 刘景浊笑道:“我也糊涂,不过就先糊涂着吧,过不久就会弄清楚。” 桂祘点了点头,“随你,干嘛来了?”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坐在一旁,问道:“小师姐的清溪阁,有几个大罗金仙?” 有几个大罗金仙?桂祘气急而笑,“你以为大罗金仙是橘子林里的橘子吗?四大部洲加起来,即便是算是暗地里的,最多就是二十出头。一洲能分五六个撑死了。我一个清溪阁,拢共就我一个大罗金仙。” 也是啊!即便算上九洲,算上八荒,或许最终也就三十个。 刘景浊又笑了一声,这才说道:“我给小师姐一个日子,到时候小师姐需要帮忙撑一会儿,让九洲这几个有望借助开门机缘跻身大罗金仙的先破境。但我算来算去,即便加上二师兄、安子、舟子,以及之前去到外界的几位,也还是凑不出一对一的局面,道宫至少有八位大罗金仙吧?” 桂祘撇嘴道:“少来,直接说要怎么做。” 刘景浊便在地上写下两个字,随后说道:“也是正月初一,我需要小师姐跟外界来的人撑一会儿,撑到几个可以破境的人斩杀星河之主。” 桂祘白眼道:“说这么一大堆,结果就是这点儿事情?” 这点儿事情?刘景浊心说这还是小事情吗? 不过既然应了,那就行了。 “多谢师姐,我走了。” 刚刚起身,却听见桂祘说道:“为什么要提前这四年多?” 刘景浊叹道:“我没法子啊!” 既然说到这里了,刘景浊就笑着说了句:“我就一条,九洲清溪阁也好,天外清溪阁也罢,别让小豆子接手,是姜柚的话,那我也就认了。” 桂祘撇嘴道:“白小豆既不够狠,又不够邪,她怎么可能接手?我还是比较喜欢姜柚。” 刘景浊笑了笑,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 “外界定然有蛊术,那小师姐听说过一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蛊术吗?” 要是连四大部洲的清溪阁主都不知道,那天外也就失传了。 结果桂祘淡淡然一句:“只要魂魄完整不散,死而复生的法子多的是,你家那个曹风不就是一种破而后立,哪里用得着什么蛊术?不知道。” 这次是真的走了,好像一洲之地,心念到哪儿就能到哪儿。 此时便在飘摇城了。 石耐寒往中土去了,此时的铺子,只有个年轻姑娘守着,刘景浊便也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去找了霍无觉。 还是那处符箓铺子,还是那个老头儿。 进去一瞅才瞧见,当年自己的符箓,到现在还是镇店之宝。 可定睛一看,着实把刘景浊吓了一大跳。 “五十泉儿?!一道灵符而已,你怎么不去抢?” 看铺子的姑娘转身翻了个白眼,心说又是哪儿来的穷鬼? 不过嫌弃归嫌弃,做生意嘛!表面上还是得笑呵呵。 结果她刚要开口,便听见刘景浊说道:“不错,心里再怎么讨厌,脸上不表现出来就行,有没有兴趣去那边方家铺子啊?” 后边儿走出来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当着我的面挖我老头子墙角儿,不太适合吧?” 刘景浊看了霍无觉一眼,叹道:“可你也不至于一张灵符卖五十泉儿吧?” 霍无觉呵呵一笑,“等以后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谁了,一百泉儿都有人买!” 本想招呼刘景浊去里面坐的,结果忽然发现,周遭光阴好像顿住了。 再一转头,就瞧见那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缓缓抱拳。 霍无觉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一幕真个是似曾相识啊! “你……你想干嘛?” 刘景浊笑道:“晚辈有事相求。” 霍无觉往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什么事?” 刘景浊摇了摇头:“什么事不能告诉你,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霍无觉直想骂人,但忍住了,问了句:“要是不答应呢?” 然后就瞧见那家伙开始挽袖子。 霍无觉赶忙又道:“那要是答应呢?” 刘景浊这才放下手臂,问道:“前辈五年之内能否开天门?” 这问得什么话?霍无觉气极而笑,“你当开茅房门呢?办不到!” 开天门说得这么轻巧呢? 也是啊,九洲天穹所限,本土人能到这个份儿上的,也就姬闻鲸跟龙丘晾了还有牧沉桥了,至于曹风张五味,那是福缘深厚。 刘景浊只得说道:“那前辈答应还是不答应?” 霍无觉嘴角抽搐,“从你干翻姬闻鲸,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遭了,我不能挨了老子的打还挨儿子的,答应了!” 周遭光阴恢复如常,刘景浊笑着说道:“多谢前辈,等我传信吧。” 走出铺子,却听见霍无觉一句:“对不住,当年落黑子,我很后悔。” 刘景浊笑道:“不客气。” 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霍无觉心说谁跟你客气了? 但他心里知道,这小子下一处地方,定然是悲春崖了。 黄素那丫头,破境不久。 可刘景浊没先去悲春崖,而是找到了正在踌躇台练拳的一位白衣青年。 因为瞧见了,所以聊两句。 始终无法三花聚顶,这家伙怕是都有急死了。 刚刚落地,沈白鱼一个翻身起来,拳头照着刘景浊面门就来。 拳头是砸在了脸上,但刘景浊头颅,整个化成了剑光,沈白鱼扑了个空。 刘景浊没好气道:“你有病啊?” 沈白鱼面色阴沉,“你知道三花聚顶对一个修行武道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吗?武道修为,说不要就不要了?” 刘景浊气笑道:“你一定能跟我家陈掌律做朋友,我没有散去武道修为,只是机缘巧合,武道与炼气士修为融合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严格来说,我不算是以纯粹武道三花聚顶的。” 沈白鱼有些落寞:“但你总归是踏出了那一步,我……我试着去学你的拳意,可始终学不来。” 那种自在且包罗万象的拳路,沈白鱼琢磨了这么久,硬是没能悟出一星半点儿,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他的悟性不够,天赋不够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轻声道:“这样吧,你给璃月女帝传信,让她来朦胧台,然后我跟你过几招?” 沈白鱼皱眉道:“你凭空出现,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正事儿呢?” 刘景浊摇了摇头,“是有正事,但这个正事,你要是没法儿三花聚顶,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不光是你,哪怕是左春树高图生之流,不是以自己的本事跻身合道的,一样没有参与机会。” 天门开时,境界自然会上去,但自己的道要自己寻的,否则也只是徒有个合道境界,却无道。 沈白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幕。 刘景浊点了点头。 ………… 有人四处求人,有人四处闲逛。 神鹿洲樱江南侧的青泥国,如今边境也不安稳,刚刚安抚过去一场起义,现在要帮忙筹集粮草了。 国师姚小凤一趟捣药国才回来,是打算去见喊了自己几天师父的余椟的,可去时,瞧见的却是躺在棺材里的余椟。 凡人之躯,即便有刘景浊帮了一把手,也终究还是没能长寿。 也罢,权当是为从前所做之恶付出代价,下辈子一定做个好人。 在城外河边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心烦意乱。 她就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弟弟,因为那两个孩子丢了。 此时,那位龙神拎着酒走来,递给了姚小凤一壶。 姚小凤诧异看去,疑惑道:“你?” 那位龙神笑道:“国师也心烦,我也心烦,咱们可以聊一聊。” 姚小凤接过酒,灌下一口,随后说道:“人总是身不由己,想做些好事情都不行,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所谓坏人了。” 那位龙神哈哈一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路都是自己选的。像我,当了劳什子龙神了,想去瞧瞧从前沙场浴血的老伙计都不成喽。” 说这话时,这位龙神始终是看向西边的。 姚小凤问道:“你在西边有故人?” 龙神点头道:“有,很西边,一个老头子,我当年还追杀过他呢。不过往事都是过眼云烟,我有私欲,想得到什么,自然要用什么作为代价了。” 姚小凤只当这位龙神是感慨活着的时候了,谁还没点儿故事了? 一顿酒喝到了黄昏,姚小凤缓缓起身,说道:“是啊!选择了什么,是得付出相应代价的,只盼望着,回头有岸。” 那为龙神也缓缓起身,微笑道:“有回头念头,那就尽早回头吧。” 两人各自往两边走出,这位龙神,则是回了自己的水府龙宫。 若是有人常往返于中土与神鹿洲的两条青泥河,就会发现,若是青椋山下的青泥河发大水,那青泥国的青泥河也会发大水,反之亦然。 这位龙神,吟了一截儿诗圣诗。 “南有龙兮在山湫,古木巄嵷枝相樛。木叶黄落龙正蛰,蝮蛇东来水上游。” 他一伸手,一条漆黑蝮蛇探出头来,吐信不休。 这位龙神苦笑道:“一明一暗,假的被斩了,你是真的吗?这半条青泥河,快被你吃完了吧?” ………… 新鹿王朝一处小镇,名为伏亭。 镇子里生意最好的,也就两处地方,一个米面油粮铺子,还有个山货铺子。 前几日有个穷游书生到此,背着箱笼,脸蛋儿煞白,瘦的都不成样子了。 或许是实在没法子,年轻书生就在米铺前头摆了个摊儿,代人写信,也卖字儿。 米铺里有个脸上长满痘印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十岁出头,盯着看了三天了。 这三天,书生愣是一文钱都没挣着。关键是还死要面子,黄昏就收摊儿,可不是去客栈,是到了小镇外的一处林子里凑活。 男孩跟去看了一次,书生笨的可以,连树皮都扣不下来。 不过昨日早晨,山货铺子的公孙掌柜进山返回,许是出于怜悯,就给这那书生带回去了,听说是让他帮忙算账,管吃的,走时给路钱。 米铺开了好些年年,孩子只在这儿待了十年。 不过孩子习惯了进时走东门,出去时走西门,东进西出嘛! 其实孩子去年脸上还长疮呢,但今年一下子就好了,连痘印都在慢慢消散。 小镇三百里外,一处荒野山头儿,两道身影从书生到了小镇,就蹲在这儿了。 青年人问了句:“秦家主,你说我家山主这道符箓,真的不会被看出来?” 秦翻雪反问道:“要不是提前知道,你看得出?” 曹风想了想,摇头道:“我还真没那个眼力见儿,倒是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 秦翻雪笑道:“闻雁兄查了快五十年了,但事先没人知道这是籴粜门的铺子。他只是想着为妹妹报仇,找到从前喜欢的姑娘。只可惜……” 曹风笑道:“只可惜查着查着,发现喜欢的姑娘,其实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 秦翻雪点头道:“是,闻雁兄恨姬闻鲸,就在于这两件事,对亲妹妹见死不救,还有棒打鸳鸯。结果,闹来闹去,姬荞活得好好的,他喜欢的女子,反倒是想害他的人。” 山货铺子里,也有人在聊天,不过都是心声。 穷书生冷声道:“我还是没太明白。” 姬闻雁笑道:“你可以理解为,籴粜门也好天机阁也罢,由始至终就是一间铺子。他们什么都敢收,什么都敢卖。以某种法子逼迫艾禾转世,让出来极大一部分剑运,他们又以某种法子收拢剑运,贩卖剑运。这些都太远,说近的。照你所说,孟休要建立天朝,须得有人族大帝出世,那最简单法子就是拿走人皇印了。你娘正是因为盗走人皇印,才被你大舅舅剥夺圣女身份的,围杀你娘,为的其实是人皇印。她……她接近我,为的,自然也是人皇印了。” 穷书生,自然是刘景浊了,只不过是一道只有神念的符箓而已,与本体心神并不连通。 刘景浊呢喃道:“这么说来,很早很早,这座籴粜门就是许多事情背后的一只大手,在推着某些事情发展了。”xbiQiku 第834章 在下有事相求(五) 好不容易送走了刘大人皇,吕夭终于是舒展了一口气。 先前沈白鱼传信,她是一点儿刘景浊的消息都不知道,都快到了才发现的。 此时此刻,这位女帝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给沈白鱼递去个手帕,轻声问道:“沈伯伯,你真就被他打成了这样?” 沈白鱼竖起三根手指,吕夭疑惑道:“打了三天?” 沈白鱼摇头道:“打了一个月,全是我在打,他拢共就出了三拳,严格来说不算拳法。” 吕夭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后,嘟囔着说道:“早知道这样,十五年前就该给他暖床的。”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说明,上次船上“被辱”之后,这位女帝是有些改变的。 沈白鱼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将手帕递了回去,语重心长道:“丫头,他这个人与咱们不太一样,他允许别人自私,只要这人有正当的理由就行。当然,你也得自己担得住这个后果。你为国也好为民也罢,即便是为了自己,都可以。但有一节,做了选择,要是选错了,等刀架在脖子上了,就别嫌凉。” 顿了顿,沈白鱼又是一句:“他完全可以不理你的,只去悲春崖找黄素就行了。这份好意,你要能明白。” 吕夭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笑问道:“那当世年轻人里,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全无敌了?” 沈白鱼心中一叹,摇头道:“按左春树的说法儿,他狗日的刘景浊哪里算得上年轻人?那是个没朋友的牲口。” 吕夭一笑,已经知道自己有自作聪明了。 刘景浊此时已在凝灯湖,因为青椋山下那个老汉还蹲着,所以他来看看。 远远就瞧见了西瓜似的被切成几块儿的山头,刘景浊摇头道:“这个曹风,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也太没有礼貌,弄成这样子。你干脆给人削平,起码路好走点儿嘛!” 落在山脚下,远远瞧见个少年人,在练功。 少年背着一块儿大石头,少说也有二百来斤,在不断蹲下、起来。 刘景浊落在湖边,饶有兴趣的看着。 回想年少时初到青椋山,八九老人的教拳法子如出一辙,上山下山,负重。 不过重量可比这小子多得多。 少年也瞧见了刘景浊,但看了一眼,没理会。 刘景浊也就这么等着,等到少年终于撑不住了,双腿双脚打颤不已,石头一点点的在下滑。 此时刘景浊开口说了句:“每次撑不住的时候,要是咬咬牙扛过去,那就是一次突破,要是现在放下,下次到了这个节点你一样撑不住。” 少年闻言,一咬牙,居然又坚持站了起来,但再想下蹲,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一刻,大石滑落,少年瘫坐在了地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还不错,你是这凝灯湖修士?梁小川跟你什么关系?” 少年皱起眉头,“那是我师爷。”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道:“要是你来做这凝灯湖的主人,归墟正在打仗,运送物资的船过境,你会不会为难?” 少年人眉头皱的愈紧,“你是何人?” 刘景浊摇头道:“不用管我是谁,回答问题就是。” 少年人摇摇头,说道:“不会,我……我爹就是因为阻拦无果,一气之下退出了凝灯湖,后来化名宁邓胡,死在了归墟。” 说着,少年人苦笑道:“到死都没人知道他的本来名字。” 这事儿,还真是不知道。 但宁邓胡这个古怪名字刘景浊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地方也有那种血气方刚的人? 刘景浊又问道:“你觉得你师爷梁小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师爷一面,然后他就去了中土。但我娘说,师爷是个心软的人。” 刘景浊点点头,再问:“你叫什么?” 少年答道:“太史冲。” 刘景浊缓缓起身,轻声道:“以后去一趟拒妖岛,报你爹的名号,不用花钱,报真名。” 少年苦涩一笑,“哪里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刘景浊笑道:“今天开始会有的。” 眼看黑衣青年要走,少年人赶忙问道:“你是谁?”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刘景浊。” 本想去往悲春崖,但放开神识一探,那位黄宗主,已经来了。 吕夭啊吕夭,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他一步迈出,化作千万道无形剑光,顷刻之间,已经身处萍河之畔,还故意把自身气息透露给了黄素。 河边有个终于知道了某个真相的年轻人,还有个颤颤巍巍站在一边的萍河龙神。 独孤紫池声音打颤:“完犊子,怎么哪儿都能遇见他啊?” 曹庋猛地转头,果不其然,刘景浊就在身后。 但曾经少年时的指路明灯,此时却面无表情,问了句:“如何?” 曹庋苦笑道:“刘先生来了?” 边上那条蛟龙心肝直打颤,怎么又是他啊?这才一年,就又来了? 不过刘景浊没搭理他,而是继续问道:“如何?” 曹庋缓缓起身,想了又想,最终苦涩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有些事原本就是我眼中模样。” 刘景浊这才有了个笑脸,走过去拍了拍曹庋肩膀,轻声道:“我能理解,但我终究不是你。就像你理解华扬,但你终究不是他。你的父亲,或许从前是个爱好和平的文人,但曹姓,总归肩负着一统萍国的重任。对也好错也罢,不适用于他,要看立场的。” 曹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路我能自己走,但刘先生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刘景浊摇头道:“不是,我来求人办事,顺道看看你,也顺道问个事。” 话锋一转,周遭光阴乍停。 “独孤紫池,来,该说几句实话了。” 还甘州人氏,复姓独孤,祖上姓刘? 独孤紫池无奈现身,“不是都说了不能说吗?怎么又问啊?” 刘景浊抬起手,轻飘飘一扯,一位黄衣女子凭空出现。 黄素也是无奈,明明破境合道了,怎么被这小子弄进剑术神通了都没发现?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不……不对,“你这是?那时候的剑修模样?也不是,不全是,你又有本命剑,那就不是那时候的剑修。” 黄素三次轮回,但也有数万年前的记忆,古时剑修什么模样她是清楚的,那时候的剑修没有本命剑一说。 刘景浊答道:“我也没明白,机缘巧合,东拼西凑,就这样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盘腿坐下,问道:“二位互相认识吗?” 黄素仔仔细细看了看独孤紫池,摇头道:“不认识,怎么问这么一句话?” 不认识?黄素说的是心里话,刘景浊听得真切。 可怎么会不认识?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黄宗主按前世算,是我长辈,喊你一声姑姑都不过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得确定一下。天门开时,二位会偏向于谁?大帝,还是我?” 独孤紫池斩钉截铁道:“在我能打过你之前,绝不会向着别人!” 反观黄素,倒是沉默了片刻。 “我不能确定,我得看日后形势,悲春崖的香火不能断。但,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会站你这边。” 刘景浊哈哈一笑,两个人精,都是摇摆不定。 “罢了,向着谁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开天一战,你二人要参战。独孤紫池的肉身,去找方家姐妹吧,让他们帮忙寻找需要的东西。但丑话说在前面,不参战,我的剑就不讲理了。” 补了一句:“这是我在求你们。” 独孤紫池呵呵一笑,心说这他娘是求人? 刘景浊沉声道:“我得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用某种蛊术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 独孤紫池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沉声道:“看来曹庋还没有收到消息,裴捣死了。我动用了鱼雁楼与方家坊市,也只能查到,裴捣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青鸾洲。” 独孤紫池面沉似水,那可是他的徒弟。 此时刘景浊又试着问了句:“丹师在炼丹之时,假若这药材有问题,会不会被算计?如炼制醒神丹?” 独孤紫池重重点头,“会!很容易被下手的。” 刘景浊微微皱眉,“一字丹好炼吗?” 独孤紫池沉声道:“那个东西,有手就行。但真正的一字金丹不好炼的,要能炼制顶尖仙丹才行。”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黄素。 “籴粜门在瘦篙洲的分舵,听说过吗?” 答案不出所料,只会是没有。 刘景浊隐隐觉得,这座籴粜门,不光是九洲啊! 斩草除根,恐怕做不到了。 此刻,独孤紫池阴沉着脸,传音刘景浊,说道:“你又问醒神丹又问一字金丹的,是猜到了什么吧?” 刘景浊叹息一声,呢喃道:“希望我猜的是错的吧。” ………… 玉竹洲逛了快一年了,姜柚终于是打算往回走了,过西花王朝时,还特意去看了一趟姜戈,毕竟是同姓嘛! 只不过,来了才知道,老爷子不愿去往神弦宗,只愿意待在家里。 她又不会劝人,更何况姜柚也不愿意劝人。 人家做喜欢的事情,有什么好劝的? 原本都打算离开了,却被杨先硬拦了下来。 姜柚觉得这位新皇还不算是太孬,便应了他,吃顿饭有什么好怕的。 估计还是这脸蛋子惹的祸,长得好看也是个麻烦事儿啊! 城中一座酒楼被清空了,就一桌,姜柚与杨先对坐。 这位新皇喋喋不休,话说个没完没了。 姜柚也一样没完没了,不过是在吃,压根儿就没仔细听杨先说话。 此时杨先说到了:“当年方剑仙负伤,好像就是在秋漕边上,但被谁所伤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后来有一家子姓富的因此崛起。只不过后来富家被灭门,还是去年才给富柏山平反的。” 姜柚终于回话,“这个我知道,我师父说了。” 杨先就是想找一些能让姜柚开口的话题,结果这事儿说完,再说别的,姑娘无动于衷。 过了半个时辰,姜柚拍了拍手,抬头问道:“你不会也喜欢我吧?是喜欢我这脸蛋儿吧?” 杨先脸一红,有些结巴道:“其实……其实当年草头县里见到姜姑娘,就喜欢姜姑娘了。” 姜柚淡然道:“我咋不知道我在草头县见过你?” 说着,她已经起身。 “那你继续坚持吧,我得走了。” 白蹭一顿饭,这事儿闹的。 杨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笑不已。 不过也好,起码我说出来了。 风生兽背上盘坐着姜柚,年轻姑娘双臂环抱,左右各放着一把剑。 木剑是师父所传,名为山水桥。 至于有些像独木舟的八棱铁剑,姜柚给取了个名字,叫阳关。 师父要过独木桥,我就走阳关道嘛! 有风狸护着,海上罡风倒是伤不到姜柚,只是速度要慢很多。 但总归是要比渡船快得多的。 姜柚忽然说了句:“阿狸,咱们去捣药国。” 风狸疑惑道:“去那儿干啥?” 姜柚轻声道:“我欠人一句道歉,很多年了。” 风狸言道:“那好。” 不过,这风生兽似乎有些话,欲言又止。 姜柚歪着头,问道:“你干嘛?” 风狸干笑一声:“那个,姜柚,你就没发现白桃不对劲吗?我都憋了一路了。” 姜柚咧嘴一笑:“当然发现了,不过没事儿啊,桃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嘛!我为什么要阻拦?” 风狸闻言,也只能点头,“那好吧。” 姑娘伸手捂着肚子,呢喃道:“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等我给他道完歉,我也要结丹了。再不结丹,都没脸回青椋山了。” 至于桃子嘛!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只要想,去做就行了嘛,想那么多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即饮山,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漫山乱跑。 自打上次即饮山上死了好些人,疯癫妇人一觉睡醒之后,嘴里总会念叨一句话。 天眷之人,生食母肉。 有人来劝她,她便会结出个古怪法印,咋咋呼呼喊道:“别过来,我给你下蛊啊!” ………… 白鹿城一众年轻天骄出去之后,倒是显得冷清了许多。 平川出城,到了城外那座山峰,龙丘晾自然也在。 他对着龙丘晾一抱拳,轻声道:“家主,青椋山那边,姑爷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呢?” 龙丘晾沉吟片刻,无奈道:“大丫头传信回来了,说让我不许管她魂魄的事情。我想了想,要是她自己与那个存在争抢那道魂魄,一旦成了,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平川没好气道:“大哥!还要等吗?” 龙丘晾摇了摇头,“不,不等了,这个仇我该报了。但青鸾洲那边我暂时不会动,交给大丫头自己来吧。我那女婿,有些事做的不好,但唯有一样值得我学。” 平川露出疑惑眼神,却听见龙丘晾笑着说道:“要学会相信。” 顿了顿,龙丘晾笑着说道:“执夷,你自由了,去找那个小丫头吧,护好她。” 他一步迈出,落地之时,已经在龙丘洒洒的院中了。 龙丘洒洒抬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爹都不喊。 龙丘晾无奈上前,站了许久才开口:“你就真的那么在意你的身世吗?做龙丘晾的女儿,不好吗?” 龙丘洒洒猛地抬头,红着眼睛问道:“可我总该知道,娘是不是为了护我而死的?为什么我的本源可以养花?我跟百花山庄有什么渊源?” 龙丘晾皱眉道:“你姐夫告诉你的?” 龙丘洒洒擦了擦眼泪,冷哼一声:“就知道怪别人,我姐夫是那样的人吗?白鹿城现在是我当家,想查这点儿事情要是查不出来还得了?” 龙丘晾叹道:“你亲娘是你娘的妹妹,但你亲爹是谁,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 醒神王朝皇宫之中,皇帝楚衢已经满头白发了,可他也才五十岁而已。 一旁的白衣妇人依偎在他怀里,呢喃道:“也不晓得廉儿怎样了,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楚衢叹道:“你啊,就不该回来的。廉儿就别担心了,刘先生收了他做弟子,自然会好生照料的。” 妇人微笑道:“是啊!堂堂人皇,有他护佑,说不定我们廉儿日后也会是一位大剑仙的。” 楚衢笑了笑,大剑仙?想起来就开心。 只可惜,凭我一人,终究是救不了这座醒神王朝了。 也罢,若是后世之君咎由自取,我也没法子。 人各有命,国各有运。 往南几十万里,有座名为神水的小国,却河八大支流的其中之一,在神水国贯穿而过。 十几年过去了,候怕还是少年模样,朱慧冉依旧是少女模样。 至于范老道,也没有太大变化。 未蒙郡一样变化不大。非要说变化,也就是隔壁的涓流府多了一座山头儿,起名夹鞘山。 师徒三人起得早,少年候怕给朱慧冉带了一壶热水,少女朱慧冉则是帮少年撑着伞。师徒三人,往河边走去。 刚到河边码头,一艘小船已经停了下来。 船上走下来个年轻人,穿着干练白衣,手持一根棍子。不对,不是棍子,是刀!夹鞘刀。 范老道笑着点头示意,随后便带着两个弟子往自己的船上去。 但年轻人忽然转头,抱拳问道:“这位前辈,晚辈自涓流府而来,听闻此地有一座水神庙,不知在何处?” 范老道闻言,叹息道:“这位后生,你来得晚了,前不久醒神王朝来人,把水神庙搬走了,搬去了却源山。” 年轻人点了点头,再次抱拳,“多谢前辈。” 说着就要上船了。 范老道忽然问了句:“后生是夹鞘山修士?” 年轻人转身点头,“是的,晚辈夹鞘山修士,邢玉川。” ………… 带着傲寒把附近逛遍了,今日便让刑寒藻带着她逛。 逛着逛着,傲寒瞧见了那座仙山,非要上去瞧瞧。 吓得刑寒藻赶忙说道:“可去不得,去了就坏菜了!” 傲寒疑惑道:“为啥?” 于是刑寒藻便给傲寒讲了个故事,道士假装不喜欢一个姑娘,姑娘两次寻到青椋山。后来道士脱下道袍,不装了,姑娘又躲起来的故事。 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说咱们青椋山一座山都瞒着张五味,你可不能说漏嘴! 不过傲寒还是说道:“既然是喜欢种花种草的姑娘,我现在又是百花山庄的圣女,我是真想去瞧瞧哎!” 刑寒藻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咱们找山主商量,给张五味一个教训,你登山,他也登山,也算是给这件事做个了结嘛!” 傲寒只得点头,“那好吧。” 而刘景浊的天魂分身终于是下山了,去见已经在山门口守了半年的凝灯湖祖师。 走到山门口,刘景浊笑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这么磨人?” 老者苦涩一笑,摇头道:“无人给我出主意,家门不幸,出了几个不肖后辈,我来替他们,给刘山主赔不是。” 刘景浊坐在木桩子上,跷起二郎腿,微笑道:“太史冲不错,但灯影洞天那几个货真不是好玩意儿。梁小川,过分的心软溺爱不是不行,但不能对品行不端的后辈。灯影洞天那几个,服刑甲子之后自然能回去,提前放开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一笔勾销了,好好谢谢你那个化名宁邓胡的徒弟吧。” 梁小川还要说话,但刘景浊面色一变,冷声道:“别得寸进尺,自己做的事儿,承担后果理所应当。不光如此,即便是一笔勾销了,倘若凝灯湖日后还有这种事,我就没有现在好说话了,回去吧。” 老者苦涩一笑,抱拳道:“多谢刘山主。” 刘景浊没空搭理他,只是摆了摆手。 因为此时,刘景浊听到了乔峥笠说话。 栖客山上,有个胡子拉碴的剑客走了下去,走过十国之地,在其中经历百年,境界一丝没涨,但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走到山脚时,乔峥笠单手负后,看着这个与刘景浊像极了的年轻人。 乔峥笠笑问道:“楚廉,如何?” 年轻人也笑了笑,还是憨憨的。 “要是不明白,也出不来不是?” 乔峥笠哈哈一笑,“你倒是比你师父豁达得多,接下来呢,去哪儿?” 楚廉想了想,答道:“先去破烂山,收个徒弟。” 第836章 木偶傀儡 这天夜里,赵长生无疑是最委屈的那个。 几乎只要在山上的年轻人,每人都赏了他几拳头,以至于后半夜时他才有时间端出来一盆清水,洗了一把脸。 这找谁说理去?百口莫辩啊!跟潭涂解释?那也得人家听才行。 这回赵长生总算是体验了一把黄泥糊裤裆,也能理解这么些年那些明明可以解释的黑锅,刘景浊为什么不愿解释了。 因为没用啊!都愿意相信看见的听见的,谁管你是不是蛆? 想来想去,他还是去了迟暮峰,但刘景浊不在。 刚想去别处找找呢,耳畔已经有声音传来:“委屈几天,权当潭涂去神鹿洲逛一逛,曹风回来时会一块儿带着的。” 赵长生揉了揉眉心,问道:“是不是太坑人了?非得是我?”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怎么知道人家找谁?” 赵长生竟是无言以对,合着找我,算我倒霉呗? 不过仔细想一想,假如梧丘有意如此,也只有不多的几个人选。罗杵、周放、我,山主。 前俩,人家各自有被窝儿钻,梧丘哪儿有机会?至于山主……谁信?他敢! 也就我这个冤大头了。 唉,真坑人啊! 可刘景浊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灰溜溜往回走。 结果半道上碰见刑寒藻,人家二话不说跳起来就是一脚,赵长生也没躲,就挨了一脚。 可是打完之后,刑寒藻也传音一句:“委屈了啊!” 赵长生猛地转头,“你他娘……” 可刑寒藻早已御剑往泥鳅湖去了,赵长生恨得牙痒痒。 结果,没走几步,又碰见了个穿着梅红长裙的傲寒。 “长生小哥哥,咋个回事啊?寒藻踢你干嘛?” 赵长生板着脸,冷声道:“那是她有病。” 傲寒点了点头,“哦。” 但看傲寒去去向,是往青椋山去,还是往近山巅。 姬荞坐在后山,一边儿坐着抱着狐狸的小姑娘,一边蹲着白小喵。 “什么日子?好热闹啊!” 白小喵心说是挺热闹,主人怎么不管呢? 于是他问姬荞:“阁主,潭涂走了,没人管吗?” 白衣小丫头摇头晃脑道:“把潭涂小姐姐气跑了,山主可就没酒喝喽!” 姬荞一手按住一个小脑袋,“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情,爱怎么闹怎么闹,别耽误咱们吃肉就行了。” 白衣小丫头眨眨眼,问道:“可是阁主不是大人吗?” 姬荞微笑道:“我可不一样,我是长辈!不掺和小辈的事情。” 小丫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倒是她怀里的白狐,眼中闪过一抹奇异。 小丫头猛地起身,一手抱着白狐,另外一只手瞎摇晃半天,随后一句:“嘛咪嘛咪吽,小葱拌豆腐!” 白小喵一愣,“不是韭菜炒大葱吗?” 小丫头嘴角一挑,笑道:“换了喂!” 姬荞笑得眯起了眼睛,一翻手,手中便多了一壶酒。 好像活着也挺不错的。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岑良珠便登上了迟暮峰。 路上碰见也是刚刚从青椋山返回的傲寒,一个身穿黄衣,一个穿着梅红长裙,但岑良珠个头儿要高。 傲寒咧出个笑脸,问道:“你也来做客?” 岑良珠点点头,“我去见见刘先生。” 傲寒点点头,指着近山巅处,笑着说道:“我哥哥应该在练拳,需要我带路吗?” 岑良珠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来过的,认路。” 简单几句之后,两人擦肩而过,一个返回宅子,一个去往海棠树下。 不过刘景浊没在练拳,而是披着头发坐在溪边,好像就是在等人。 等到岑良珠走到身后抱起拳头,刘景浊才笑盈盈一句:“明儿见姑娘,不必客气。听说近些年不喜欢说明儿见了?为什么?我觉得挺好啊!” 当年在子落山,这位被说成嫌弃旱厕冻腚的小姑娘,很喜欢咧出个灿烂笑容,临别之际说声明儿见。要是明儿还见不到,总有一个明儿是见得到的。 岑良珠脸色微红,走到刘景浊身边,轻声道:“我也不晓得小时候怎么想的,现在,好像不太说得出来了。” 刘景浊手提酒壶,笑着说道:“青椋山后山住了个跟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小子,叫宋元典。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去拒妖岛时,他七八岁,总喜欢蹲在海边,默念风平浪静。后来拒妖岛上的修士,只要轮换上场,总要去他手里求一枚石头。” 岑良珠点头道:“我看了拒妖传,写得可清楚了。都有人给宋元青起绰号,说是戍己楼下一门神。” 刘景浊神色古怪,现在的人,怎么给人胡起外号啊? 顿了顿,他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风平浪静也好,明儿见也罢,都是一种祈愿。常在嘴边或许没什么真正用处,但闲下来一想,总是个盼头儿。” 话音刚落,姑娘已然眼泛泪花。 她哽咽着开口:“那时候大家都会说明儿见,可能见到的人,总是一天比一天少。” 一群明儿见姑娘,就剩下一个还算正常的岑良珠,与个行尸走肉似的梧丘。 岑良珠猛地朝着刘景浊双膝跪下,“刘先生,救救梧丘,求你了。” 刘景浊无奈转身扶起岑良珠,问道:“我连你都能救,就是救不了梧丘吗?放心吧。只是梧丘与你不同,我不想救回来的还是行尸走肉。” 若是只救活皮囊,灵魂困居其中甚至干脆就没有灵魂,岂不是更痛苦? 站起来后,岑良珠才擦了擦眼泪,说道:“她问我有无把铜镜给你,我问她是做什么用的,她说是祭祀。” 祭祀?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一句:“祭祀什么?拿什么祭祀?” 岑良珠摇头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人都来全了,刘先生还不收网吗?” 刘景浊笑道:“不着急,再等等。” 也就是迟暮峰挡着,瞧不见渡口坊市,要不然刘景浊一定会转头看向坊市。 扫帚林里的老道,孤身一人去了坊市丹药铺子。 今个儿灶山跟羊青辞都在,师父教徒弟怎么逗姑娘开心,徒弟却觉得师父不靠谱儿,都不搭理。 气得羊青辞破口大骂:“你这混账草包玩意儿,男女之事,哪里是什么喜欢不喜欢,你不去耍流氓,事儿咋个成?喜欢一个女子,不就得先是正人君子,后是好色之徒么?不把你庸俗的一面表现出来,你以为你是儒家圣人呢?” 年轻人黑着脸,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是为了把喜欢的姑娘骗到床上的!” 羊青辞嘁了一声,问道:“那你是想把她种在地里?等开花儿了让别人去摘?” 灶山猛地起身,“你……你不明白!她是青椋山的牒谱修士,渡口管事,从来不担心钱不够花。可我……我就是个炼丹学徒,境界低得离谱,丹也炼不出什么名堂,长得……长得也就这样。” 羊青辞气笑道:“那你是怪我没本事,没让你长在钱窝里了?” 灶山沉默片刻,摇头道:“师父,我从未想过要你如何,师父养活我、教我,从来就不欠我什么,是我没本事。” 说完就迈步出门,气得羊青辞脱下鞋子甩了出去,“你小子有本事别回来!几十岁的人,有几个能跟刘景浊一眼开宗立派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灶山迎面撞上老道卢曲岩,道士哎呦一声,“这孩子怎么风风火火的?” 整了整衣裳,老道迈步走入丹药铺子,进门就拱手:“羊兄,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羊青辞一只脚跳着出门,捡回来鞋子,一摇一晃地,同时说道:“呦,卢兄,不扎你那扫帚了?” 卢曲岩叹道:“羊兄就别拿我打岔了,我是住在扫帚林,不卖扫帚。” 羊青辞笑道:“白小豆扫帚林出扫帚星不?” 明显是不给老道面子,大卢曲岩却自顾自扯来一张椅子,微笑道:“羊兄境界高,怎么说都成,我就是不明白,为何对我敌意这么大?” 羊青辞呵呵一笑,“慢说是你,刘景浊又怎样?我没给房钱吗?” 穿好鞋子之后,羊青辞走去柜上,取了一只白瓷瓶子丢给卢曲岩,淡然道:“这是一味囚火丹,用酥梨炼制,眼明耳聪的人吃了就有大用处。” 卢曲岩叹道:“求活丹,主药是速离?” 羊青辞眉头缓缓皱起,这是给脸不要脸吗? 哪成想卢曲岩笑盈盈起身,说道:“灶山这孩子的肉身是真不错,我要是没看错,这是梧桐木所炼的绝品傀儡,买原料花了不少代价吧?一座止水塔,一座九和国?” 羊青辞眯起眼睛,冷声道:“我总算是明白我为何嫌弃你了,骨子里透着奸商气味儿,令人作呕。胆儿也挺肥的,这可是青椋山,刘景浊就在山上。” 卢曲岩哈哈一笑,摇头道:“公羊兄,莫不是上次被青椋山众人围攻,吓到了?天下第五原来是吓出来的?” 话音刚落,铺子已经被符箓与阵法环绕。 “你真是找死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合道是怎么来的,一个个都是纸糊的泥捏的,找我不痛快?” 卢曲岩笑道:“自然不敢为难公羊兄,只是公羊兄或许不知道,以身外化身寄居魂魄,天门一开是会进境神速,也有机会反客为主,炼成真正肉身,但也有不足之处。” 话锋一转,老道笑盈盈说道:“可惜了,只要是木偶傀儡,就会被人提着线头儿操控啊!” 羊青辞,也就是公羊宝文,冷冷看着卢曲岩,问道:“你想如何?” 老道笑盈盈开口:“小事儿,布个阵就行。” 「今天有事,下一章会稍晚。」 第837章 我也有事求教 年年七月年过半,打一谜语。 山主老爷悠闲道啥份儿上了,瞧瞧,都跑江南闲逛了。 当然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半道儿上扯来顾衣珏,二人下钱塘。 落地之前说了这么个谜语,顾衣珏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问道:“谜底是什么?” 刘景浊笑道:“废话。” 顾衣珏这一趟出门,中土实打实逛遍了,心情极其不美丽。 问你话,你说废话? “你是不是想打架?” 刘景浊撇了撇嘴,“说得像是你打得过我似的,别这么大气性,山上事儿完了让你去斗寒洲还不行吗?谜底就是废话,一到七月可不就是年过半吗?你家一年五百天?” 我都把脸揣裤兜里了,给了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你顾某人不中用,我有什么办法?我把乔青鱼给你绑了啊? 七月正是观潮时,只闻潮声,不见弄潮儿。 顾衣珏取出一壶酒,酒壶上居然上刻念鱼! 刘景浊扣了扣鼻孔,问道:“让你回你又不回,且说说,发现了什么?” 说到此时,顾衣珏还真觉得有些丢了,逛了一年,真就什么都没发现,可他都要把那条济水刨开了。 刘景浊也灌下了一口酒,微笑道:“不是发现了什么都没发现吗?” 顾衣珏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读的书全是绕口令吗?”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找到了就找到了,找不到就找不到。” 眼瞅着顾衣珏脸跟涂了炭似的,刘景浊还真不好意再开玩笑了,只得指着前方一堆观潮人,没好气道:“眼睛睁开瞧瞧中不中?我吃撑了跑来钱塘观潮?山上蹲着一堆黑心生意人呢,你以为我很闲?” 说着,某人又骂骂咧咧的:“腿长在你顾衣珏身上,我拦你了吗?想去就去嘛!作为青鱼峰主,挣钱挣钱不行,你给青椋山挣了一文钱?打架打架又不行,想找人还扭扭捏捏的,亏你活了一千多年了。” 顾衣珏飘飘然一句:“总好过某些人出门一趟十几年,走的时候风轻云淡,回来的时候一屁股债。” 就这一句,刘大山主就给人堵死了。 说着,两人走到堤边,有人站着瞧了许久了,两位剑仙斗嘴,还真不多见。 顾衣珏终于问道:“这是?” 黑衣人走出人群,笑着抱拳:“见过王爷、顾剑仙。” 刘景浊抱拳回礼:“周老爷晕乎不?” 黑衣中年人明显一愣,“啊?” 一句周老爷,顾衣珏当即明白面前之人是谁了。 于是他提刘景浊回答:“他的意思是,钱塘江水晃个不停,周老爷的水府摇得晕乎不。” 这位钱塘富春两江龙神,听见这话便哑然失笑,摇头道:“只听说殿下好拿柳条抽人,不曾想还如此风趣?” 刘景浊干笑一声:“往事不堪回首,主要是国子监的读书人太欠揍。” 忽地一声巨响,大浪拍岸。 那位周老爷摇头道:“百余里而已,不如西子湖畔走一走?读书人要进京赶考,估计这一两天就要走了。运河龙神那边我打了招呼,河伯的招呼我可就打不着了。” 顾衣珏也问了句:“去瞧瞧吗?大掌柜应该是快乐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点头道:“顺便去瞧瞧另外一个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落在湖边。 刘景浊没插话,意思是你顾衣珏跑了一年多没弄明白的事儿,问问这位前任渐江龙神,看看周老爷知道多少。 顾衣珏有些疑惑,传音问道:“你就不好奇?” 刘景浊转过头,“许经由让说吗?要是不让说,我去一趟长安,把他的脑袋提来?” 黑衣中年人无奈一笑,“殿下,言重了。” 刘景浊走在前头,顾衣珏与这位周龙神一左一右跟在后方。 顾衣珏本想传音的,但刘景浊冷不丁一句:“在我周围可以放心说话。” 顾衣珏干脆出声问道:“为何我在顾氏祖地见着一幅白猿学剑图?我打听来打听去,那就是古时越王求剑之处,也就是昭山附近的小南峰。” 龙神尚未答话,刘景浊先说了句:“亦是袁公学剑之处。” 此时周老爷才无奈笑道:“我是真没到那个岁数,不过芈先生肯定知道的,他就是那时的人。” 刘景浊大步超前,权当没听见。 吃粽子的时候不来,现在找人帮忙? 结果岸边一垂钓老者缓缓开口:“殿下就别装了,特意走了一趟秋浦骂佛,来时又专门沿着江水而下,算盘打得那么响,现在装蒜,不像话吧?” 刘景浊干笑一声,转身抱拳,轻声道:“先生别把我想得这么工于算计啊!” 钓鱼人微笑道:“要说这事儿,还缺人。” 刘景浊蹲在湖边,问道:“芈先生就是那个时代的人,还缺谁才能说清楚?” 有人自牛庆山一步迈出,顷刻间便落在湖边。 刘景浊一愣,心说姜爷爷会知道这个?他可守在牛庆山数千年了。 结果钓鱼人缓缓起身,对着佝偻老汉抱拳:“飞熊前辈,想不到会因为这小子与你再见。” 老者笑道:“灵均啊!我想不到,你一个江水龙神竟是做上瘾了,气消了?” 钓鱼人哈哈一笑,“死都死了,还在意那个?” 顾衣珏凑到刘景浊身边,问道:“不是叫芈平吗?” 后边儿那位周老爷解释道:“芈先生一名为平,字原。熟人大半都是称呼为正则,字灵均。” 刘景浊飘飘然一句:“多读书,人家书里边儿写得那么清楚。” 顾衣珏呵呵一笑,“我就读了三年私塾,比不得刘先生三字塔抄书两年。” 刘景浊都不想搭理他,招呼来一艘画舫,几人齐齐上船,刘景浊这才说道:“几位,说正事儿吧?谁先来?” 姜老汉笑道:“自然是谁年纪大谁先来了,故事青黄不接,得两位龙神续写。” 顾衣珏心说不就是问个渐江源头的事儿吗?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吗? 此时才知道,又被刘景浊坑了,他肯定有别的事情。 一个封神人,一个吃粽子就能想起的人。 还有个……孝子。 刘景浊一人递去一壶酒,笑道:“浊酒,我家潭涂酿的,就叫浊酒,刘景浊的浊。姜爷爷,来着?” 姜老汉满脸疑惑,“你青椋山都要闹翻了,你还有心思游西湖?”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眼拙,暗流我瞧不见。姜爷爷还是先说吧,事关重大,尽量说全些。” 两位年纪大的同时开口:“但有一节。” 刘景浊拍了拍胸脯,“小北姐要来的话,我拦。” 姜老汉这才放心,先喝了一口酒,叹道:“古时五洲之地,女子剑术最高者便能有个越女称号,男子则是剑子。天下剑以某把三天屠尽俱芦洲妖魔鬼怪的剑为原型,学剑之人,最早就是一对混沌之中走出的双生姐妹,玄女是其中之一。” 这些事情,刘景浊其实知道,但拦着也不行啊! 姜老汉继续说道:“其实人间剑术祖宗,该是玄女。但人间术数兵法也自她而来,我所得兵法,就是学自小南峰。” 这么些年来,看过几幅画卷,无一不是人族让这些真正神灵失望了。 就说龙丘棠溪体内那道水神真意,人间是有了水,才慢慢开始有了生灵的。 祸斗的主人,‘意外’降火于人间,人族学会了吃熟食。 姜老汉又道:“传授兵法剑术,其实是为了让人族能抵御妖族,哪成想这么一来,人族反倒自相残杀了起来,玄女后来还成了人族供奉的战争之神。于是她一气之下隐入深山,连伐天之战都没参与。这才导致人族登天时,能打的都不在,也有了后世天庭。” 说到这里,姜老汉顿了顿,随即叹道:“人间成了如此模样,罪魁祸首……算是我,我是那个封神人。”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即便没有姜爷爷,我们人族还是会想别的法子的。” 他自嘲一笑,“人往高处走嘛!” 刘景浊笑道:“芈先生把知道的说说就行,我问你的是别的事儿。” 九天玄女与芈正则,八竿子打不着啊! 正灌下一口酒,却听见那位周老爷幽幽开口:“那你是不知道,芈先生曾遇一神女,一见倾心。” 刘景浊一口酒噗一声喷了出来,那姐姐可不好惹,姐妹俩一样,不穿鞋。 芈先生笑道:“不是说这个,我担任江水龙神久矣,死的时候都在越王学剑一百多年后了。只不过,初任龙君时,我瞧见过有一赤脚挎剑的女子,带着一头白猿沿江而下。后来女子与人在东海打了一架,之后就回了渐江源头,再没出来过,大约在近八千年前。” 顾衣珏扭头儿看向那位周老爷,意思是他不知道多少,该你了。 刘景浊笑盈盈一句:“周兄,我把芈先生喊来了,姜爷爷也来了,你故事也听全了,可以跟许经由交差了吧?那我的问题也该答一答了吧?杨宝芯手中捆仙绳,是周兄留的吧?玄女道消何处?小南峰?顾家那副图怎么回事?” 黑衣中年人叹道:“我哪里有那本事?那根本就不是捆仙绳,杨宝芯将东西交给龙师,龙师与秋官都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捆仙绳,更像是去绑什么虚无缥缈之物的。至于玄女,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剩下的就只是残念了,越王也好,白猿也罢,都是随着残念学剑的。至于学剑图……顾家老祖曾登山求剑,被白猿打下了山,但他又登山,磨了近一甲子才走。带了一条青鱼,有无学剑图,我就不知道了。” 顾衣珏手臂微微一颤,刘景浊走过去按住了其肩膀。 姜老汉点头道:“斗寒洲的一场剑运之雨,确实是在天穹落下几百年后,故而斗寒洲曾叫做斗寒仙剑洲,三千年之前,斗寒洲剑修极多。” 原来斗寒洲剑运,自玄女而来。 想必安子曾说的机缘,就是这个吧? 怪了,那籴粜门为何能操控玄女所留剑运? 有个读书人乘船到此,远远就传音过来:“芈先生,我有事儿要问。” 岸边站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他轻声一句:“我也有事求教姜前辈。” 那位周老爷恭恭敬敬作揖,口尊陛下。 姜老汉则是板着脸,气笑道:“你们三兄弟商量好的吧?有完没完,耽误我塑像。” 第838章 我比较贪 直到这会儿,顾衣珏才知道,原来是刘景浊拉着芈先生与姜前辈到这儿来的,就是为了把人凑齐,然后各问各的。 其实顾衣珏想对着这位周老爷说一声,我也有事求教。 刘景浊又放下几壶酒,随即起身,笑道:“顾峰主、周老爷,咱们别处逛逛。你俩事儿问完了都过来,碰一块儿了就吃顿饭。” 此时余恬传音说了句:“我可能没空跟你吃饭,我问完之后要下离洲。还有,有个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余暃跟向儒碰到了重伤的谢杖,原本是想去风家,但半道上遭人围攻,余暃……下落不明,向儒被人打碎黄庭宫,背着昏迷不醒的谢杖,用了半年才到风家。我跟风苓要先下离洲,得先找到余暃。” 刘景浊皱着眉头,怎么鱼雁楼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到了余恬身边,握住他的手,传音说道:“碎片给我,你要小心,我给高图生贺狄邰打招呼,你们互相照应,我处理完这些事后就南下。” 余恬摇头道:“不,给你就等于将这份因果转嫁给你了。” 刘景浊盯着余恬,沉声传音:“我要死了,我不怕因果。” 众人都只看着兄弟二人手握手,都满脸疑惑。 唯独赵坎面沉似水,虽然听不到,但两位哥哥这样,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刘景浊再次传音:“得学着人家做生意,在我手里更划算,万一离洲有关于八卦石的算计呢?” 余恬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屁话少说!” 同时推开了刘景浊的手。 刘景浊一笑,轻声道:“那你们聊你们的,周老爷,咱们继续咱们的。” 率先走去一处屋顶,坐下灌了一口酒,那位周老爷与顾衣珏才到。 院子里边儿,年轻人与年轻姑娘坐在一块儿,一边是装的满满当当的箱笼,一边是一个大包袱,里边儿的钱啊吃食什么的,一应俱全。 刘景浊嘴角挑起,微笑道:“我们青椋山,成了多少对儿有情人了?” 顾衣珏算了算,说道:“魏薇罗杵、周放关荟芝,也就这两队,人家许临跟白舂是有缘分,不是青椋山的功劳。” 刘景浊想了想,也是啊。 那位周老爷插嘴道:“殿下与龙丘姑娘不算?” 刘景浊笑了笑,“算,怎么不算。” 下方两个年轻人,坐在一张长板凳上,女子叮嘱:“路上一定小心,别什么女的都能把你勾去,我可听了不少赶考路上书生遇见女鬼的故事,书生与女鬼,简直是绝配。” 年轻人板着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待我高中之后,一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女子气笑道:“要是不能高中呢?” 年轻人讪讪一笑,“那就只能四抬了。” 此时那位周老爷摇头道:“只可惜,他身上有文运,但注定是他的子嗣才能享受。这趟赶考,莫说高中,怕是弄个功名都难。” 刘景浊随手画了一道符箓,递给身边两江龙神,说道:“烦劳转交运河龙神,让他用点手段,给这书生。” 说完之后便起身,“你们聊着,我去买几壶花雕,顺便见见另外一个人。” 就在几十里外一处小镇,出门需乘船,风景如画。 刘景浊买了二两黄酒,拎着上了一艘船,丢下三文钱后,没一会儿就下船了。 上岸时就瞧见有个小姑娘光着脚,坐在自家门前趟浪水。 刘景浊走到小姑娘身边,笑问道:“郁梳蝉是吧?” 小姑娘猛地转头,大眼睛圆溜溜。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刘景浊笑道:“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喜欢烟花,很喜欢。” 小姑娘一下子来了精神,眨了眨眼,又问:“你咋会知道呢?你是我爹的朋友吗?” 刘景浊摇头道:“是啊,跟郁刺史同朝为官,不过你爹可能不认识我。” 郁梳蝉摇头晃脑,“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爹答应我,这次回来了,要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烟花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递给郁梳蝉一枚玉佩,轻声道:“你爹找人捎东西,正好我来,就给了我,一定留好啊!” 小姑娘拿过玉佩,瞧着怪好看嘞! “那你叫什么名字,是个几品官?我爹是四品,正四品哦!”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叫刘景浊,景炀的景,浑浊的浊,我呀,没品。” 哪成想小姑娘一撇嘴,“没品小官儿啊?” 刘景浊缓缓起身,只说道:“小梳蝉,以后会有个人为你放全天下最绚烂的烟花,你一定要等着他。” 小姑娘点了点头,一晃神,刚才那个人不见了。 此时有个年轻妇人走出门,没好气道:“你这死妮子,回家读书去!” 郁梳蝉这才起身,拎着玉佩到了娘亲身边,摇晃着手中玉佩,笑盈盈道:“刚才有个没品小官儿,说这是我爹捎来的东西。” 妇人疑惑着拿起玉佩,却见一面刻着青椋山,一面写着,如山在此。 “梳蝉,那人说他是谁没有?” 郁梳蝉点头道:“说了,是一个没品小官儿,叫做刘景浊,景炀的景,浑浊的浊。” 妇人倒吸一口凉气,心说那可真是没品。 反观顾衣珏那边,问来问去,得到的结果,也就是方才说过的,见顾家老祖求剑,剑未得手,得一青鱼。 等到刘景浊返回,顾衣珏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刘景浊递给顾衣珏一壶酒,轻声道:“故事我大概猜出来了一二,前因后果也都说得通,但你真的要听吗?有时候知道未必比不知道的好。” 顾衣珏沉声道:“说!” 刘景浊叹了一声,先说了一句:“不是以大恶意去揣测,只是分析,所以你别炸毛。” 顾衣珏点了点头,“你就说吧。” 刘景浊这才说道:“你回想一番,你是不是天赋一般?成为剑修是在遇见济水那条青鱼以后?从那条青鱼到你身边,你就开始有了变化。再往前去想,若是青鱼就是顾家老祖带回去的,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是一桩生意?跟袁公做了什么生意我不知道,但青鱼定然蕴含剑运,而且那剑运不会是给你的,是被你截胡。所以,你的家人对你冷漠,你的族人个个嫌弃你。后来她被带去浮屠洲,美其名曰是修炼,也可以是一种及时止损吧?再就是百多年前,你在雷州背上了杀兄淫嫂的罪名,仔细想想,是不是青鱼自浮屠洲回来之后开始的?” 顾衣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说推断吧。”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叹道:“袁公得到了什么,其实不难猜,或许就是让玄女残念暂时不散的法子。因为,他想留住他敬佩的仙子。作为交换,要以什么东西换取,但他不愿把剑交出去,顾家老祖也没法子,又打不过,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了一条可以承载剑运的青鱼。顾家或许已经定好了鱼去助谁,但中间出了个你,青鱼喜欢你了,便以自身剑运投喂,让你脱胎换骨。东窗事发之后,便被人强行带去浮屠洲,为了不让你担心,便说去修炼。后来折返,定然被迫是栽赃给你一个罪名,拿回你所得的剑运。但……她不愿,就只能以死了结这件事。你好好想想,最后一刻,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 顾衣珏只觉得身子一软,沉默了许久,这才苦笑道:“是……登楼契机。” 是啊!她死在我怀里,是将最后的剑运给了我,我这才借此登楼,有了登楼境界,我才一人一剑杀穿了浮屠洲,才去的十万大山啊! 有些事情看着很模糊,但只要仔细想想从前的事情,一个个看似不相关的点,就会连成一片,组成一副清晰画面。 白猿下山,是他以为玄女残念已经消散,便带着仙子的叮嘱,去往十万大山,守山去了。 顾衣珏也取出酒壶,灌了一口。 “这么说的话,你很早就猜出来了?所以让我在济水逛了一年?” 刘景浊摇头道:“我又不是渔子,哪里猜得出?也是刚刚想到而已,算是圆上了。让你去济水,是让你去顾氏祖地瞧瞧。自打知道有个籴粜门后,我就怀疑顾家投妖,是不是也是因为某些生意。现在看来,多半就是了。”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山上事儿不必管了,担心的话早去斗寒洲。” 那位周老爷早已识趣离开,找赵坎去了。 顾衣珏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从前死活说不出口的话:“还是算了吧,她不喜欢我。” “乔青鱼不是济水的青鱼丫头,我看得出,她觉得我不是个正人君子,当然不会喜欢我。就这样,再不见也挺好的,免得一趟斗寒洲后,瞧见她有喜欢的人,忍不住把人砍死。” 他躺在屋顶上,灌了一大口酒。 “都说有情人世世代代互相喜欢最好,其实有时一想,哪里是这样?既然重活了一世,何不做些不一样的事情,比如喜欢个不一样的人?就等她修炼有成,找个心仪的人,也挺好。” 说得轻松,脸上不苦,心里苦啊! 到底是千多岁的人了,也就停顿了片刻,随后便起身,说道:“皇帝在等你,咱们今晚得回去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论眼力,你们都不如曹风,他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梧丘跟扫帚林道士不对劲儿。” 顾衣珏没好气道:“那你还悠哉游哉的?” 刘景浊微笑道:“对于某些事,我比较贪,但贪的同时,求稳。我得等牧沉桥的消息,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会补的,一定会补的,欠的账我记着呢。」 第839章 买卖人(上) 这日阴雨蒙蒙,别处不知道,反正琉璃州一场雨后,天气会疾速转凉。 刘景浊带着傲寒走了一趟鱼窍峡,后来觉得都到了鱼窍峡了,干脆去一趟涧沟瞧瞧。 傲寒疑惑问道:“哥哥,咱们干什么去?” 刘景浊便说道:“这里采收桔梗的月份到了,去瞧瞧一个妇人过得如何了。” 但还未登山,便瞧见了个晒得黝黑的妇人,用个背架背着足足四个大麻袋,艰难下山。 即便是晒干了,这么大的四个麻袋,也有百多斤的。碰巧又是雨天,下山路泥泞湿滑,妇人还没有走几步便一下子栽倒在地,被压得起不来了。 傲寒捧腹大笑,“这人真黑,这人真傻,就不晓得晴天再去吗?” 刘景浊面色无异,只是说道:“有些人,答应了别人事情,要是没做到的话,会睡不着觉的。” 果然,被压了一会儿,妇人硬撑着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布擦了擦脸上泥泞,又捡起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拄着下山。 刘景浊刚想转身,却瞧见妇人后方小路上,有个孩子走了过来,肩头一样扛着个麻袋,但并无妇人那么大。 孩子满脸不情愿,好像是嫌弃自己玩儿的时间被耽搁了。 可是,前方妇人忽然一个没站住,又滑倒坐在了地上。孩子一下子加快速度,往他的娘亲身边去。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看吧,人心都是肉长的。” 傲寒眯起眼睛,眉毛弯弯,“是的。” 这妇人是要送东西去往龙神庙的,因为年前龙神曾托梦给她,她也得到龙神娘娘给的银子。 这边在带着傲寒往回走,山上有人也挺忙的。 梧丘自打上次之后,整个人又变成了刚刚到客栈的模样,木头一般。 关荟芝看在眼里,心疼得紧,可她真不觉得赵长生那小子是这种人。 端了一碗汤上二楼,没进门就听见里边儿好像在翻箱倒柜地找寻着什么。关荟芝赶忙推开门,可瞧见的是个不着寸缕且满身伤疤的姑娘,把衣裳丢了一地,还在翻寻柜子里的衣裳。 关荟芝赶忙关好门,将汤放在桌上,捡起地上的衣裳给梧丘披上,心疼道:“怎么啦?不喜欢吗?我带你去买你喜欢的,先随便穿一件行不行?” 可梧丘还是不说话,就是在翻寻,不是自己要的,就干脆丢在地上。 拢共也没多少衣裳,不出片刻,柜子就空了。 关荟芝一把抱住梧丘,硬将其拉在床边,是真的心疼。 “到底怎么啦?跟我说说行吗?” 但梧丘就是不说话。 关荟芝只好说道:“我带你去找虞河,好吗?” 姑娘这才猛地抬头,点头不止。 关荟芝轻声道:“那要把衣裳穿好啊!” 然后梧丘就在地上一堆衣裳里,找了一件最素的衣裳,胡乱穿好,站在关荟芝面前,等着。 本想出门的,门口却传来人声,有女子声音,略带哽咽,说了句:“明儿……明儿见吗?” 就一句话,明儿见,梧丘先是一愣,紧随其后的,便是泪水决堤而出。 她迅速过去,一把拉开门户,瞧见的,是个一身黄色长裙的姑娘。 半月没有开口的梧丘,嘴唇没完没了的颤抖。 “良……良珠?” 而迟暮峰上住着的重楼,也一大早的就出门了,半道上碰见抱着白狐的小丫头,便问道:“小谣,我要去北边儿买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姑娘眨了眨眼,问道:“啥好吃的啊?” 老者微笑道:“反正就是好吃,你去不去?” 小姑娘重重点头,“去,当然要去啊!” 然后,老头子带着小姑娘下了迟暮峰,往西北方向走去。 路上老者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啊?” 小姑娘想了想,说道:“是山主告诉我的,说我有个姓涂山的干娘,我叫做涂山谣。” “居然是山主告诉你的,想不到啊!那你觉得青椋山怎么样?” “青椋山,还好啊!我自由自在的,大家有吃的也不会躲着我吃。以前不能吃肉,现在阁主天天给我跟小狐狸吃肉,我最喜欢阁主了。” 老者笑了笑,再问一句:“若是我给你吃肉呢,你会不会喜欢我?”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你哎!” 老者疑惑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愿意跟我走?” 小姑娘揉了揉白狐脑袋,“因为不怕!” 北去路上,有一处山谷,两侧都是石头山,山上长满了松树,风一吹过,好似松鸣。 有个晃晃悠悠从金陵回来的家伙,还是一个人,并未带着他的娘亲。 唉,这趟出门,一样晃晃悠悠十几年,可真辛苦我苏大爷,回去之后非得喝上三壶固山酒不可。 结果此次回山,哎?怎么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儿啊?山上怎么如此冷清?人都哪儿去了? 他干脆先去往客栈,结果只有关荟芝坐在台前,即便是瞧见了苏崮,也就是看了一眼,压根儿没有苏崮想象中的热烈欢迎。 见关荟芝脸色不好,苏崮疑惑问道:“关姐姐,杨姐姐呢?怎么今个儿这么清净?人都哪儿去了?” 关荟芝板着脸,“问山主去!” 苏崮一脑门疑惑,心说这是怎么啦?怎么一大清早的,怨气这么重? 吃不到面,那就回住处呗。 结果没走几步又碰见了正要下山的掌律陈文佳,苏崮笑着抱拳:“陈姐姐,可想死我了,嘛去啊?” 陈文佳中气十足一句:“滚!” 苏崮嘴角抽搐,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往海棠树底下,结果刘景浊也不在。 哎?我不就是晚回来半年吗?这怎么回事? 还是百节飘飘然一句:“苏崮啊!你可不知道,咱们山上现在变化可大了。哎,人心分崩离析,都想着分行李散伙儿了。” 苏崮猛地转头,“扯呢?我赤亭兄呢?” 百节凭空出现,笑盈盈一句:“苏兄,在青椋山,烦劳管我家殿下称呼为山主。” 苏崮讪笑道:“山主……山主,这下总行了吧?那人哪儿去了?” 百节淡淡然一句:“带着傲寒上舒珂那座山了。” 苏崮又疑惑了,“傲寒?又是谁?” 百节笑了笑,语重心长道:“苏兄怕是都快忘了自己是青椋山人了吧?山上事一问三不知,你觉得合适吗?” 苏崮嘴角抽搐,心说这是点我啊! 得!接下来苦活儿累活儿我一个人干行不?高大管家都发话了,敢不听吗? 说着,他忽然一敲脑壳,说道:“哎呀!我应该先去拜见山主的娘的,高兄,你们管她叫啥?” 百节气笑道:“叫阁主啊!难不成叫大娘?” 苏崮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啊!” 此时此刻,刘景浊领着傲寒登上了那座仙山,专门用于给舒珂种花。 “哥,我听说,舒珂姑娘是种花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百花山庄百花仙子,也就是初代种花人的转世身。” 傲寒一笑,“那我更要见一见了,看看能不能说服她去百花山庄担任宗主。” 说着还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是牡丹夫人说的,她让我想尽一切法子把仙子带回百花山庄呢。” 已经到了山脚下,刘景浊笑问道:“那你怎么想的?” 傲寒想了想,答道:“我就是觉得,既然是百花山庄给了我重生机会,那我也得报恩不是?不过还是得问问舒珂姑娘愿不愿意了,要是不愿意,当然不能强求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不错。” 灌下了一口酒,刘景浊问了句:“你记不记得,当年上山的人都是谁?” 傲寒歪着头想了想,“好多人呢,师父不敌,老头子跟笑雪峰的那个怪人先后不敌战死,最后才是师父,一个人面对十几个登楼修士,最终……” 说着,她咬了咬牙,冷声道:“我一定要帮他们报仇的!” 刘景浊点头道:“不急,先上山。” 又过了片刻,刘景浊问了句:“我最后悔的就是回来得晚了,等回山时,梅树已经枯萎了。要不然,小菜花就不会变成傲寒,起码也是凉茶。” 此话一出,傲寒明显眉头一紧。 刘景浊却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山上大阵是我亲手布置的,我现在有点儿不一样,大阵不是用灵气布设的,所以你察觉不到。想要破开阵法,不是一个登楼修士与两个合道修士办得到的,何况只是纸糊的合道,按这里的话说,就是豆腐脑和着屁捏的。” 傲寒面色一僵,随后还是挤出个笑脸,问道:“哥哥,什么意思啊?怎么说得稀里糊涂的?” 山巅之上,沐竹、陶檀儿、张五味、舒珂,都在。 但陶檀儿很快就要背上扫帚林。 还有个十五六的小丫头,一身淡黄长裙,有些不明所以。 “这是哪儿?咱们要干嘛啊?” 快到山腰时,刘景浊说了句:“你可能没想过小菜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因为小菜花喜欢穿黄颜色的衣裳。还有,她从不叫师父师父,只是老虞。” 傲寒面色骤变,立马想要引动体内某种禁制。 但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别白费功夫了,在种花人面前,天底下任何奇花异草都要听从摆布的。” 十万大山小南峰,没羞没臊的两人才起床。 有些事情一开始,就停不下了,根本停不下。 刘景浊穿好衣裳,再次拿出那盏油灯。 “神鹿洲,还是得走一趟啊!” 第840章 买卖人(中) “到手风云助,离匣牛都喊?” 有人飘飘然一句这个,对面写下句子的读书人倒也不恼怒,同样淡淡然答复:“安子前辈名声震天响,我小时候可向往,这首曲子,就是专门给安子前辈写的。” 一边儿青衫佩刀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郑兄就别打趣人家了,再怎么说,你我论学问不及人家,人家可是大文豪!” 其实是离匣牛斗寒。 一枝花,咏剑。 舟子微笑道:“刘景浊尤其喜欢最后一句。” 结果读书人蹬鼻子上脸,问道:“年头太久,写书太多,舟子前辈细说说,最后一句是什么?” 陈桨想了想,不好一拳头砸碎这家伙的脑袋,天门开时还得帮忙呢。 于是便将刘景浊第一次去归墟时常挂在嘴边几句说了出来:“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结果就被郑红烛伸手按住脑袋:“小施啊!要点儿脸。” 陈桨则是说道:“这小子胆儿挺肥的。” 读书人笑道:“义胆包天,忠肝盖地。” 有人提酒到此,一身白衣。 身后一人,身着将军甲。 白衣客淡淡然开口:“三位还是商量商量,咱们怎么帮忙吧。如今八荒与四大部洲已经连通,那位妖帝定然会出手帮忙的。” 都是帮忙,但帮的是不同的人。 安子眉头一皱,“帮忙?正好,我给元放老弟跟杨兄报仇!” 只是海上那座天门完全被道宫把持,想给九洲传信都不行。 最重要的是,渔子强行破境之后,留了一句话,但这句话是无论如何也传不到九洲去了。 想来想去,安子只得说了句:“若那个孟休真藏在渔子说的那个地方,刘景浊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的。” 陈桨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那个小丫头,他看得可重要了。” 那位诗仙灌下一口酒,问道:“二位前辈所说的那人,我还真想见识见识了。” 陈桨想了想,笑道:“他不太读诗的。” 另一个读书人哈哈大笑,瞧瞧,我的曲子倒背如流,诗仙诗句,人家不爱啊! 好后辈,日后定要瞧瞧,实不行就让他请我喝酒? 此时,有人笑盈盈开口,是那身着将军甲的汉子。 “二位见过他的,不记得那个与敖封偷了杜小亭藏酒的家伙了?” 诗仙疑惑道:“不是才六十不到吗?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有个词儿叫逆流而上。 安子忽然说道:“有个事,我跟他说过,但未曾明说。是关于某桩生意的,只要他再去一趟神剑山就会明白。” 抬头看了一眼诗仙,“其实你我剑术,算是同出一脉。我的剑术算是玄女所传,你得白猿教剑。” 但诗仙摇头道:“我师父很多。” 舟子在意的是未曾明说的,是什么事情。 于是他说道:“现在总不用担心说出来会对那小子有什么影响了吧?” 安子深吸一口气,叹道:“玄女散道斗寒洲,真正说起来,是被人算计的。玄女那把剑在谁手中,谁就能操控玄女剑运,我也是这几年忽然之间才想明白。” 望向那位披甲将军,安子问道:“天外有无什么专门做生意,什么都敢卖的人,或者地方?” 汉子想了想,答道:“这种买卖人,还真有。” ………… 轩辕城里,姬秊一趟瘦篙洲刚刚回来。 他回来也就一件事,跟儿子打一声招呼,然后要去中土找闺女。 本以为姬闻鲸会阻拦,但当儿子的只是给了酒量不好的父亲一壶酒。 姬秊接过酒,笑道:“转性了?” 自己的种自己明白,即便姬闻鲸心里改变了,身上与嘴上,肯定还会死要面子。更何况,姬闻鲸哪里是个那么容易改变的人? 姬闻鲸沉默了片刻,忽然对姬秊一抱拳,沉声道:“爹,大郎要做一件事,或许会让轩辕城受千夫所指。” 姬秊淡淡然道:“你是家主城主,你决定了就行。” 话锋一转,姬秊瞪着眼:“但你要是敢再去欺负我外孙子,老子就把你从族谱除名!” 姬闻鲸笑了笑,摇头道:“你的好外孙,现在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 稀里糊涂的,短短几十年,他已经成为一座大山。 搬山不易啊! 姬秊疑惑道:“那你要干什么?” 姬闻鲸淡淡然一句:“说不定,我得去我的外公家里闹一趟了!” 哪成想姬秊淡淡然一句:“你外公外婆早死了,你舅舅又不是主家,爱闹闹去呗。不过,闹谁啊?” 姬闻鲸笑道:“说不定得把莫家老祖打死。” ………… 刘景浊是到了神鹿洲,此时已经在黄羊府了。 说了要来逛一逛,结果忘了,都好几次了,这次再不来,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楚剑云瞧见刘景浊时就在感慨,半年不见,这家伙又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被人醍醐灌顶了?怎么一点儿灵气涟漪都没有?甚至他自身是排斥天地灵气的。 也没多聊什么,就是来喝杯酒,做客而已。 楚剑云说他很快也要去一趟中土,到万象湖,看看她这番人间劫难历经得怎么样了。 结果刘景浊说,要是想历经人间劫难,只在万象湖是不行的,起码要让她出去见见世面,瞧瞧天下好人恶人。 楚剑云摇了摇头,说道:“她需要的是想起来从前的日子,而不是去经历什么。我们经历得够多了,她只是忘了而已。” 只是建议,不一定有道理,具体如何,还是得看楚剑云自己嘛! 也就待了两个时辰,刘景浊便告辞离去。 好像姜柚在游江国境内,这丫头咋跑这么快?又去游江国作甚? 干脆带上,一块儿去新鹿王朝吧。 于是原本向南的路,转而往西北去了。 此时此刻,姜柚正在曲州城往那座一分二的神剑山的路上。 一趟捣药国终究还是没能结丹,但姜柚冥冥之中好像受人指引,自己的结丹契机,就在这游江国境内。 好像,还是与前世有关。 于是她来了。 ………… 浮屠洲境内,如今的闲都王朝任谁说都是傀儡王朝,但实际上,景炀对于闲都,并没有多干预,唯独开设了极多书院,让刚刚化形的妖族必须个个读书。 早先闲都王朝那些官吏怕的是景炀王朝篡改书籍,不让妖民知道真正的历史。 结果后来才发现,是他们多虑了。 编订的教本,可以说是非常公正了,不抹黑妖族,也不偏向于人族,给这些小妖传授的,就是一个定然做不到的的事情。 天下生灵,和平共处。 这事儿只会存在于想象中,就像教祖的完美世界。 浮屠洲南,在闲都王朝与新鹿、朱雀、贵霜的交界处伫立着一座大城,是南迁至此的灭洲城。 有个人从拒妖岛归来之后,根本没落地,直接到了灭洲城。 城下百丈已经被挖空,五龙卫轮番运送木料,隔不久又会拉走满满一船东西。 但拉的是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带着左丘凌逛了一圈儿灭洲城,牧沉桥还要继续南下。 前不久收到刘景浊传信,那妇人还真是胆儿大啊?罢了,不听劝,那就死呗。 现在就是得去金鹏口中曾经关押他的深渊看一眼了。 左丘凌回头看了一眼灭洲城,这座可以举城搬动,且能容纳百万人的巨城,建得是真雄伟。 于是她问道:“师父,浮屠洲尚且如此,那拒妖岛呢?城墙是不是老高了?” 牧沉桥作为第一批戍边人,对此事知道的可清楚。 “没,拒妖岛向来没有城墙,一位位戍边人,就是一道道城墙。最开始破烂山是提议修建城墙的,且花费的钱财全部由破烂山承担。但我们都觉得,我们应该是以攻为守,而不是单纯的守。” 左丘凌笑道:“那我大姐夫可真厉害!” 牧沉桥撇着嘴,一道剑光护住左丘凌,同时瞬身而起,也就不到一刻,已经落在了某处被填平又被冲开的深渊。 可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值得多看几眼的东西。 就那九口井,很早就知道是朽城用于运送合道大妖的通道了。 看到的就是这样,所以他也只能传信一句:“啥都没有,瞎耽误功夫。” 左丘凌啥都不明白,只是抬头看着上方,呢喃道:“好高啊!” ………… 时至午后,仙草山上走下来了两个人,还是傲寒,也还是刘景浊。 但这个傲寒,打量着自己的样貌,问道:“这就是我长大的模样吗?那我以前什么样?” 刘景浊笑道:“以前啊?疯疯癫癫,调皮捣蛋。” ‘傲寒’想了想,说道:“你骗我吧?不会吧?” 送回‘傲寒’,刘景浊重返泥鳅湖,将铜镜摆在了养剑亭中。 落地不久,有人以符箓为替身,走入养剑亭。 公羊宝文坐在亭中,看着那方铜鉴,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刘景浊一身白衣,跷腿坐着,灌了一口酒后,反问道:“公羊前辈要是假装不知道,不就可以继续做某桩生意了?九和国要回来也说不定呢。” 公羊宝文摇头道:“自打九和国境内出现了那种奇异紫气,我就没打算继续谋划了。” 顿了顿,这位天下第五又说了句:“我豁出去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刘景浊没着急答应,而是说道:“先说。” 公羊宝文缓缓起身,冲着刘景浊抱拳,笑道:“让灶山与灵星成亲,你来做主婚人。” 第841章 买卖人(下) 午后江上,晒着太阳吹着风,这舒坦! 因为衣着打扮,船上人时不时就会侧目看来,反倒是女子、孩子居多。原因也简单,一来是年轻姑娘背着剑,还是两把剑。二来是,大丈夫嘛!都要脸,偷偷转头可以,可不敢光明正大看。 至于船上的妇人,则是与熟悉之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大姑娘家家的,穿个露脚指头的草鞋,肚脐眼儿都在外边,真是有伤风化。 谁说不是呢,我家妮子要敢这样,我打断她的腿,伤风败俗。 至于本就为数不多的孩子,先看一眼,又赶忙转头。片刻之后,再转头,露出一种说脏不脏说净不净的笑容,更多是害羞,还是那种学着大人难为情的害羞。 一个差一步就能结丹的修士,还是半步琉璃身,哪里会察觉不到船上众生百态? 但姜柚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很早很早姜柚就会说,我穿着打扮是我的事情,我们离洲姑娘夏日都这么穿。你觉得碍眼就别看,非要看我不拦你,看了还嘴臭,那就做好挨打的准备。 本姑娘向来干净,是你心脏。 至于那些个小孩儿,姜柚就更能理解了。 就只是没见过,更没人告诉他们这样是可以的。 好在很快就到了神剑山地界儿,姜柚二话不说一步跃起,背后阳关出鞘,被姜柚踩在脚底下,掠江而过。 这下子,方才嚼舌根子的妇人个个心肝打颤,跪下的心都有了。 姜柚还是喜欢穿这样的衣裳,左脚脚腕绑着一条五彩花绳,是龙丘洒洒送的。 至于鞋子,草鞋就草鞋,好看就行,你管我? 落地便在一座山峰下方,这座山被人从中间一剑劈开,其实一直闲置。 之所以来这里,姜柚也说不出个实打实的远游,就是在师父留的石碑下准备结成一粒纯粹剑丹之时,忽然被什么打断,之后就有个来这儿的念头了。 至于劳什子祸斗祝融,稀里哗啦,砍瓜切菜而已。 又不是真的,在我的地盘儿不让我进去?扯淡呢? 此时黄庭宫,再无旁的什么,独我。 刚准备登山,便有人乘风而来,是个年轻修士,凝神而已。 只不过,落地之后就愣住了。 姜柚皱眉道:“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女子?” 年轻人自知失利,赶忙低头,歉意道:“见过,但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姜柚嘁了一声,自顾自登山,结果再次被拦住了。 年轻修士抱拳道:“这位仙子,这是我们乱砚山禁地,你不能上去。” 姜柚面无表情,“上去走一走,能耗费几两灵气?你晓得这山是谁劈开的不?” 年轻人一愣,摇头道:“这个……二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倒是真不知道。” 姜柚转过头,白眼道:“那就边儿上待着去!损坏了我赔,要是不放心,就给褚世悟打个照顾,说我姜柚上去逛一逛,不服气去找我师父。” 年轻人愣在原地,心说这是哪儿来的仙子?怎的这么嚣张? 某人在云海中瞧着,气的直想喝酒。 好啊!真好!别的没学会,尽学会败坏我的名声了? 如今的刘景浊,只要想不被人发现,别说老丈人了,玄岩也发现不了,姜柚与风狸自然没法儿发现了。 没有丝毫灵气涌动,不像个炼气士了,怎么发现? 不过这座神剑山,起了这么大的名字,来来回回好几趟了,还真没仔细瞧过。 于是天魂分身那边问公羊宝文一嘴,让褚世悟占据此地做什么用? 结果那位天下第五淡淡然一句:“焚天剑派最早占据,也是一道交易,我其实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也看不出,只是觉得奇货可居,故而一直闲置。” 刘景浊抖了抖身上黑衣,出门没带酒,又忘了与楚剑云要上两壶,这会儿直咂么嘴。 跟徒弟要?姜柚酒葫芦里的酒根本喝不成,掺了水的酒怎么喝? 此时姜柚已经上了神剑山,且是径直走向中间那道裂缝的。 山是刘景浊一剑劈开的,但却是安子搬到此处的。 钻入裂缝之中,姜柚喊了一声阿狸,一只青毛小兽便跳上了姜柚肩头。 姜柚问道:“阿狸,你热不热?” 风狸摇头道:“我生在风火谷,就是火里边儿长出来的,不怕热。” 但姜柚却觉得热,热极了。 可自己修习的功法是火山大丹术,一身纯正火属,怎么会觉得热呢?奇了怪了。 其余人都是只学了半本火山大丹术,不是不教,是学不会。但姜柚不同,上手就领悟了。 连那位大真人都很意外,但刘景浊似乎不觉得意外,因为姜柚给自己的本命剑起的名字,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赤霄。 而古时有一位自称赤帝且剑斩白帝的皇帝,佩剑便是赤霄。艾禾也曾剑斩白帝,就是因此与涂山谣结仇的。 姜柚沿着裂缝,又往前走了几步,也不知怎的,冷不丁说道:“阿狸,给我护法,我要结丹了。” 风狸疑惑道:“啊?这么突然吗?” 但姜柚已然悬空盘坐,阳关飞上高空,山水桥就悬浮身边。 刘景浊感慨一声:“这丫头,终于要结丹了。” 也就是当年怕她破境太快,所以说了句她的金丹必须是纯粹无暇的剑丹,不然姜柚早就破境了。 本来就是一句搪塞,结果这丫头当真了,而且……看样子真要给她做到了。 又仔细查探了一番,姜柚黄庭宫里果然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刘景浊笑了笑,既然已经斩了阻碍,那就是必然成丹了,反正就在神鹿洲,放个屁的功夫就能到,还是先去伏亭镇吧。 籴粜门,即便不能连根拔起,至少也要重伤致残。 剩下的,留给后辈慢慢对付吧。 但刘景浊前脚刚刚离开,云海之中便又出现了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青年模样,面色惨白。 三千年前没成的事情,这次总该成了吧? 新鹿王朝某条官道边上的小镇,有个客栈住进去了两个人。两人瞧着都文气重,岁数都不小。 一人黑衣如漆,一人白衣胜雪。 黑衣青年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以蝇头小楷抄写了曹风四篇。 至于白衣中年人,则是腰悬青玉佩,头戴白玉冠,一看就是官人模样。 两人住下之后,洗漱了一番,一起下楼。 秦翻雪岁数大些,对着老掌柜一作揖,问道:“老掌柜,我看这伏亭一镇,堪比小城了,不知有什么逛的地方,又有什么此地特产,我想买些给家里孩子。” 老掌柜想了想,笑道:“终究只是一镇,也就进了肚肠的东西能带走,其余的别处也不是买不到。” 第842章 你被耍了 一位老者,带着个小姑娘到了北边儿扫帚林,小姑娘怀里还有一只白狐。 竹林溪畔,特意给小丫头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是各式各样的吃食。 不远处的茅庐之中,年轻人沐白坐了一壶水,此时才将将沸腾。他倒了一大杯水,端去小姑娘面前,还特意说了句:“别着急喝,晾一会儿。” 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抬头含糊不清道:“小哥哥你真好。” 沐白笑了笑,又回头看了一眼茅庐,师父与那个老人,聊得正起劲儿呢。 也不晓得师父什么时候与青椋山的客人成了朋友了。 此时卢曲岩喊了一声,沐白赶忙小跑回去,问道:“师父,有事吗?” 卢曲岩点头道:“有事儿,你去一趟青椋山,就说小丫头跟重楼老哥今夜不走了,让刘山主放心,不会出事儿的。” 沐白略微皱眉,轻声道:“可是咱们没问她。” 重楼笑道:“无事,你去说就好了。” 沐白想了想,既然是青椋山的客人说的话,那就带话去吧,反正离得不远,即便小丫头想回去,也很快就能送回去的。 于是他立刻动身往南边去。 琉璃州城的米面铺子里,有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又换了一副皮囊,此时面前点着一根香,烟雾之中,有人影浮现。隐约瞧得见那人一身黑衣,面色惨白。 女子恭恭敬敬作揖,轻声道:“门主,准备的都已妥当。种花人已经被控制住了,祭祀之物已经在刘景浊手中,药引子正在登山。” 烟雾之中,那人点了点头,说道:“点绛啊,万事小心吧。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代价才把你从孟休手中赎回来的,不要白白辜负我一片苦心。” 女子赶忙弯腰,沉声道:“门主放心,诸事顺遂。”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梧丘与岑良珠黄昏登山,梧丘去往后山,岑良珠则是到了海棠树下。 老远就听见磨剑声音,岑良珠步子颤抖,走到刘景浊身后,掩不住的哽咽。 “她怕,她没办法选择,对不起。” 刘景浊将独木舟放进溪水中,冲洗了一番。 落日余晖在剑刃之上,金光灿灿。 “拢共有多少人,都是女子吗?” 岑良珠低下头,又摇了摇头。 “不全是,没数过,至少也有大几百人,每个都是各个地方筛选出来的天赋不错的。” 刘景浊猛喝了一口酒,沉声道:“干你该去干的事情吧,他不怕委屈。” 可岑良珠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刘景浊轻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梧丘的。” 岑良珠这才点了点头,冲着刘景浊重重一抱拳,扭头儿便往山下,去往赵长生的住处了。 而梧丘,也到了后山。 姬荞与白小喵坐在台阶儿上,瞧见梧丘到此,便笑着问道:“小梧丘,你可是稀客啊!快来快来。” 梧丘站着没动,想了许久,这才说道:“阁主可以陪我走一会儿吗?” 姬荞站了起来,“当然可以,我又没事儿干,去哪儿啊?” 梧丘转头往南看去,是一片湖泊。 姬荞笑道:“好吧,那就去泥鳅湖。” 岑良珠到了赵长生住处,里头有长剑挥舞声音,但门口挂了个牌子,上写“女子禁入”。 这是给梧丘那一下整怕了啊! 可岑良珠一脚将大门踹开,气势汹汹走进去,瞪着眼睛看着独臂剑客,冷声道:“就是你欺负梧丘吗?” 赵长生喘息一声,干脆丢下佩剑,以手扶额。 欲哭无泪啊!别可着我一个人祸祸行吗? 赵长生无奈道:“你想怎样?” 岑良珠板着脸,沉声道:“不怎么样,打一架,我也不欺负你,压境到元婴与你一战。挑地方,就现在!” 赵长生无奈,只好拿起剑,说道:“那就去婳枝峰,掌律的山头儿地方大。” 一群年轻人都已经知道了二人约战,赶在两人之前去了婳枝峰。 陈文佳又不在,流泱说了算。 其实箕风山更好,因为樊江月早就带着鲍酬离开,此时已经在云冭县与琉璃县的交界处的官道边上,要去一家大车店。 听说这处大车店的主人,曾经去青白客栈求救,是白小豆和姜柚还有赵长生帮着客栈主人报了仇的。 师徒二人站在河边,鲍酬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无事就不管?明明有问题,老早解决不是更好吗?” 樊江月笑了笑,摇头道:“不是这个道理,有些事越早处理越好,但有些事,不是这么容易的。简单说,就是绳子断了,打个结继续用与换条新绳子一样的道理。” 鲍酬叹道:“上了青椋山,一个个都学起了山主。” 宁琼也有事儿,今日被喊上了仙草山。 是宁婆婆喊得自己,但她找了找去都没找到宁婆婆,只是花间一位翩翩起舞绝美女子。 女子转过头,笑问道:“怎么还找不见人呢?” 至于陈文佳,与许多人一块儿,坐在议事堂前。 有新任钱谷姬泉、账房宋元青。卸任便破境的方杳木,青鱼峰主顾衣珏。 还有刑寒藻、袁塑成,外加个刚刚回来的苏崮。 最不正经的就是方杳木了,站在最后边儿,瞧着最前方的两个年轻人,他是越看越般配,还是两个聪明人。 苏崮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光顾着看热闹,但别人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特别是陈文佳,对于梧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喜欢就是心疼。岑良珠也是一样,毕竟是章舒胤山头儿的丫头。 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是刘景浊在关键时候不出手,那她自会出手,如何罚,认了。 还有顾衣珏,他在等,等到刘景浊说可以动了,他要问问清楚,一切是不是刘景浊推断的那样。 至于姬泉与宋元青,大概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时间很快到了亥时末刻,马上就到子时了。 扫帚林里,一顿饭后的小丫头抱着白狐沉沉睡去,沐白被留在了青椋山,尚未返回。 ‘傲寒’又去了一趟青椋山,就在从前栽种梅树的地方。 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是那个山主说什么,自己做什么了。 而仙草山另外半侧,张五味与舒珂坐在一块儿,前方不远有一棵即将枯萎,生机涣散的红杏。 舒珂忽然睁开眼睛,皱眉道:“奇了怪了,我怎么读不到她的记忆?只要是草木之属就得任我摆布才对啊,她怎么不一样?” 张五味问道:“是不是神魂被下了禁制的缘故?” 舒珂摇头道:“不是。” 她猛地眯眼看向那棵杏树,问道:“你不是妖,你是人?只是魂魄转嫁到了杏树之上?” 杏树有人声传来:“知道了又如何?即便我传不出去消息,你也在我身上得不到什么答案。我还就告诉你们了,你们以为,只是如此吗?” 语气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张五味却微微眯眼,问道:“你们另有所求?” 杏树哈哈大笑,“猜去吧!想破你们的脑袋也想不出的。” 泥鳅湖畔,姬荞与梧丘坐在一起,其实话不多,因为梧丘始终魂不守舍的。 第845章 未结之局(中) 三道巨大响动之后,这方小天地,重归于寂。 刘景浊灌了一壶酒,环视一圈儿后,叹了一口气。 “他说得对,世上永不可能没有这个籴粜门。即便没了卖米的,还有卖面的。学无止境,贪也一样。” 张五味收回蝇丸,摇头道:“你可千万别再这样了,哪儿能所有人都做得到知其所止?况且,我觉得你弄混了一件事。” 刘景浊好奇问道:“何事?” 张五味低头想了想,后道:“吃不饱穿不暖,求吃饱穿暖,算贪婪吗?” 刘景浊摇头道:“自然不算?” 张五味又道:“吃饱穿暖之后,求人丁兴旺,算贪婪?” 刘景浊摇摇头。“不算。” 张五味笑道:“一代兴旺之后,求代代兴旺,算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便听见张五味又问:“既然代代兴旺,则求入仕。入仕之后求官位,一人做了官老爷,求代代是官老爷,小官做够了,想做大官,这个算吗?” 刘景浊摇头道:“人之常情,算不上。” 张五味笑了笑,轻声道:“我是觉得,只要不是为恶事而求上,就算不上贪婪。我手里有闲钱,买得起一张十两银的椅子,这是我的事情,我的钱来路正就是了。” 刘景浊无奈一笑,叹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要你给我讲道理了?” 张五味淡然道:“因为我有理。” 刘景浊摇头一笑,将赵长生的剑递给张五味,说道:“你先回吧,把那一老一小带好,决不能死。把秦家主跟我舅舅带上,一块儿回。” 张五味点了点头,问了句:“你呢?” 刘景浊答道:“我晚一点,等姜柚破境。” 说罢,张五味立时御剑而起,眨眼之间已经没了踪迹。 刘景浊则是再次灌酒,同时抬头往高处几处宅子看去,眼睛微微眯着。 不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也没做到斩草除根,那些能逼得艾禾兵解,使得牧沉桥逃窜的人,并未出现。 或许黄文,才有真正的难言之隐。 至于那位莫家老祖,活不成的。 故意跟我透露娘亲曾去过百越老祖的死地,当时就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恐怕还是为了混淆视听。 一步迈上山巅,几处宅子,刘景浊挨个儿搜寻了一遍。 宝物钱财琳琅满目,某人自嘲道:“我倒是成了杀人越货的了。” 不过不拿白不拿,现在可穷的叮当响。 最后,刘景浊走入一处大殿。 正上方摆放着龙椅似的椅子,只不过未曾雕龙,而是一杆秤,寓意公平的秤。 逛了一圈儿之后,刘景浊便转身出了大殿。 只不过,他每走一步,这方天地便会坍塌一分,走出大殿之时,此方天地已经只剩下脚下一座山了。 刘景浊纵身跃起之时,连那座山,都被一股子无形剑意压迫到四分五裂。 这方天地,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片刻之后,刘景浊重返神剑山。 霍犬年去而复返,站在山脚下叫骂:“你们这群狗日的,要不是老子方才扭了脚,此刻定要拿你们回去煲汤!” 此地的主人褚世悟就没这么有恃无恐了,盘膝在一旁养伤,心说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吧,反正我没本事去拦住谁,也不敢骂谁。 第846章 未结之局(下) 一场未达到预期的收网,终于是落幕了。 琉璃县下了一场雨。 路上姜柚曾问刘景浊,为何杀那些人,而不杀那八个妖族? 刘景浊便给姜柚说了几件事,也算是介绍了一下这几人。 最该死的是点绛,也就是从前那座玥谷的首席,在玥谷是以老妪面孔示人的。 数百甚至上千少女,最终剩下的就是梧丘与岑良珠了。 牧沉桥曾说,那点绛有一石窟,里面藏着数百少女肉身,她想用谁的就用谁的。 如果剔人根骨去‘缝制’新的人是孟休的生意,那杀了人,还辱人肉身,这就是她最该死的地方。 更何况,即便是受人所制,也没人逼着她把那些姑娘弄得遍体鳞伤。 至于那个始终不知名姓,披着茶棚老汉皮囊好几年的家伙,死的原因就是他杀了重楼精。 其余人,其实说死有死的理由,说活有活的理由,但最终只活下来伏亭镇的孩子与客栈老汉。 最不该死的,或许就是沐白了。 还有不杀赤羽七人的原因,也简单。年轻天骄,七位顶尖剑修,是有人故意送来的。 说到底,是华扬等人被人卖了,但这个人是谁,说不好也不好说。 打伤胡潇潇的人?逼着艾禾兵解,追杀牧沉桥的人?其实都有可能。 但他们宁愿如此自断双臂,想查清楚,很难了。 这是个未结之局,难解之局。 倒是最后一刻,剩余三人齐齐自爆,让刘景浊有些感触。 带着姜柚,速度不能太快,即便全力护着,也花费近十日才到的中土地界。 往昆仑方向看了一眼,刘景浊忽然说道:“一与三,选一个。” 姜柚很小就习惯了刘景浊这偶尔幼稚的举动,也不多问,只答道:“选三。” 刘景浊一笑,“那就回家。” 要是选一,就去昆仑走一趟。 不过既然选了三,就先回乡。 路上放慢了速度,但临近琉璃州地界儿时,姜柚忽然说道:“师父,我想去一趟南山,看看南宫姐姐,可以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自然可以,不过不能打着我的名号道歉。” 姜柚撇着嘴,“师父不该道歉?” 刘景浊淡然道:“即便是该,也不会道歉。” 姜柚嘟囔道:“那好吧,不说就是了。我是觉得,既然我已经完全结成火山大丹,是该去南山楼观道致谢的。” 刘景浊笑着点头:“这点是应该的。” 师徒二人分开之后,刘景浊瞬间便到了泥鳅湖上。 脸上长痘痘的孩子坐在湖边,至于客栈老者,则是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泥鳅湖主满脸好奇,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客人都是谁? 不过张道长提着剑就在养剑亭外坐着,她也不敢问。 对于称呼,张五味从不在意,现在许多人还是会称呼他为张道长的。 见刘景浊落地,张五味二话不说就回了笑雪峰。 刘景浊喊了一声寒藻,年轻姑娘立刻御剑而来,问道:“山主?” 刘景浊只说道:“一起听听吧。” 问,自然先去问熟人了。 刘景浊拎着酒葫芦,边走边说道:“露头儿的都死光了,莫囚也活不成,你们,够呛。” 老者曾在并灵山下开了一间客栈,客栈大门还有刘景浊的五雷符箓呢。 “你运气太好了,要是没有那个汉子,我们一旦卖出木字,这座运道浓厚的青椋山,就不是你的了,阁主自然能以青椋山为道场,成就大帝。” 刑寒藻一皱眉,椋字去木即是京,青椋无木,便是……青京。 “那人想做青帝?”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说道:“顾峰主,与曹首席去一趟青莲洞天,到那籴粜镇瞧瞧。” 曹风无奈道:“刚刚躺下,你怎么不自己去?” 明显是被顾衣珏一脚踹翻,随后两道剑光相继离开。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心说我近南山千里都要绕路,你让我去南山脚下? 此时那个脸上满是痘印的孩子轻飘飘一句:“刘景浊,你不会算账吗?他做了青帝,难道不比有人建立天朝强得多?” 刘景浊摇了摇头,淡然道:“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能拦都要拦,你要是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也会斩了他们帝路。” 孩子哈了一声,继续趟浪水,没有理会刘景浊的意思了。 此时那老者笑着说道:“问吧,能说的,我都说。” 这点倒是有些出乎刘景浊的预料。 于是他问道:“被艾禾斩杀的所谓白帝,只是试错之用?” 老者笑道:“他哪里算得上真正白帝,真要是人族大帝,哪里会那般好杀?至多也就身怀六成运道而已,还是借助了冰原下方那把剑与那条蛇。” 刘景浊又问:“白寒身上有什么?龙丘洒洒的亲生父亲是谁?” 老者淡然道:“这个不能说,你也别想逼问。” 刘景浊又问:“摩珂院为何参与围攻我干娘?” 老者笑了笑,说道:“摩珂院终究不是寺院,贪念使然,还能是什么?至于武槊,他出于什么目的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据他所说,是为了报仇。” 呵,还学会抢答了。 刘景浊又问一句:“华扬需要七窍玲珑心,是因为要识人。一字丹给那孩子,是留后?料定我不会杀孩子?” 老者转头看了一眼水边男孩儿,笑着说道:“你就说你下得了手不?” 刘景浊没回答,只是笑盈盈问了句:“当年你北逃,明明可以抹除身上气息,却非要留下蛛丝马迹,后来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还跑去红树城闹?” 老者神色淡然,“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 刘景浊便不问了,转而去那孩子身边,微笑道:“我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 孩子撇嘴道:“我又堵不住你的嘴。” 孩童身躯,魂魄指不定是个几千年的老妖精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那边那个老头儿是孟休的人,是孟休与你们背后的人谈成了生意,籴粜门也好,天机阁也罢,这才被卖了的。” 孩子叹道:“刘景浊,你真当我是十岁孩童呢?当面挑拨离间啊?” 刘景浊只笑着一句:“你细想,神弦宗的鬼不是你们留的吧?簪雪城不是籴粜门的吗?那人都哪儿去了?” 说完之后,刘景浊便坐回了养剑亭,小口饮酒而已。 黛窎嗖一声跑来,趴在亭外,疑惑道:“山主,这是做啥呢?” 刘景浊轻声道:“等狗发疯,看狗咬狗。” 黛窎疑惑道:“啊?哪里有狗?” 刑寒藻叹道:“那不,两条呢。” 话音刚落,孩子猛地转身,一步跃起,身形落下之时,五指也叩进了老者头颅。 “他不是挑拨离间,的确禁不住细想,你是故意卖破绽的!作为长辈,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老者脸上血流不止,他笑着说道:“我也有所求,但我不是任何人的狗,我是籴粜门的人,是与师兄志同道合的人。” 孩子冷声道:“既然志同道合,为何害他?” 老者淡然一笑,从袖口取出一枚玉佩,镂空雕刻,是一杆秤。 “一切生意,目的在于维持平衡,但到了师兄孙儿这里,变味儿了。从无求变成了有求,这样的籴粜门早已违背了初心。没出现在这场闹剧之中的人,除却簪雪城那些人外,都是初心未改的人,他们不该死。” 孩子双目猩红,猛地抽离了手,忽然就大笑了起来。 “我早就看你老东西有反意,这才将你推去离洲的,可师父偏不信。” 老者冷冷开口:“为逼我反,当年你不是屠了我女儿满门吗?” 孩子嘴角一挑,“你知道?” 老者点了点头,“早知道的,所以你活不成了,即便刘景浊没胜,你也活不成。” 孩子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潮湿,伸手一抹,却见手上一团漆黑污垢。 刑寒藻皱着眉头,因为在别人看来,孩子双眼已然变得漆黑,瞳孔之中漆黑之物如同泥浆一般往外喷涌。紧接着是鼻孔、双耳,嘴巴。 “你……丹药有问题,你跟那裴捣商量好的?!” 老者笑了笑,说道:“是药三分毒,炼丹也是,量多一分,就是毒丹了。也算是为我那苦命女儿一家五百余口,报仇了。” 刘景浊只是静静看着,没有阻拦。 下不去手?不存在的,只要知道他所行之事,杀他算什么? 刑寒藻转过头,问道:“不救吗?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刘景浊摇头道:“救他作甚?更何况,也问不出来个什么的,我就没指望。” 于是众人就眼瞅着那孩子化作一团漆黑污泥。 黛窎蹙着眉,有点儿生气,把我的地板弄脏了啊! 老者也活不下去了,但他还是缓缓起身,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微笑道:“我没做什么错事,所行之事,全是依照师兄之言,让天下趋于平衡。至于背后,当然有人,但我不能说,若是告诉你,仅存的几个还在坚持我师兄大义的人都要死。” 话锋一转,“养蛊法子,除却三千童男童女之外,就只有以天……” 刘景浊眉头一皱,却终究没能拦住早就种在老者体内的禁制。 那边一滩黑水,这边一滩血水。 刘景浊走出养剑亭,也只是叹息一声。 天底下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结束? 第847章 帮我弄艘船 本来说的是姬荞亲自下厨,哪成想姬闻雁将刘景浊扯去后山,非要尝一尝外甥的手艺。 于是最后的饭桌上,就成了舅舅与外甥不敢说话,更不敢动筷子的局面了。 姬闻雁找到刘景浊时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娘做饭会吃死人的,还是你做吧,这是救命。” 这下好了,只救了半条命。 得亏姬泉抱着寒蝉来蹭饭了,见着了孙辈儿,这才有了个笑脸。 于是姬荞一边逗着小寒蝉,一边问道:“二哥打算怎么办?回轩辕城还是不回?” 姬闻雁笑了笑,轻声道:“我还是回去吧,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跟舅舅家的孩子玩儿,忘了带上大哥,他为这个生了好久的气,听说还大哭了一场,委屈极了。” 姬荞笑着说道:“过年再走吧,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跟爹一块儿回去呗。” 姬闻雁点了点头:“好。” 刘景浊就知道,轮到自己了。 姬荞板着脸,沉声道:“姜柚呢?人哪儿去了?” 刘景浊只得说道:“南山,找南宫妙妙去了。” 结果姬荞瞪着眼,说道:“人家都知道去往南山安慰自己的朋友,你就不知道赶紧去十万大山吗?难不成要等人家寒蝉奔二十了你才给我个孙子?”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我不生儿子,我要是生个儿子,我会忍不住掐死他。关键是,娘这话,哪儿也不挨着哪儿啊!柚儿可不喜欢女子。” 姬泉一叹,心说在大人面前,就是不一样啊?找揍是不是?说这种话? 当然就是照着脑门儿一巴掌。 闹哄哄一顿饭,其实就一件事,赶刘景浊去十万大山而已。 不过有点儿事情未了,也就十来天,完了之后就会去。另外,还有五次点灯机会,将会全部浪费在离洲。 算下来,剩下五次点灯,一年零八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趁着青椋山人还算齐,刘景浊在海棠树下召开了一场小议。 几件事情,顾衣珏北上斗寒洲,担任几年北楼护法,方杳木南下离洲,担任南楼护法。 有两个登楼剑修各自护法,刘景浊也能放心些。 再就是年轻一代,但凡结丹了的,都至少要出去游历三洲之地,否则不得回山。没去过拒妖岛的可以东去,花钱登岛。 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青椋山后山要建造一座藏书楼,所藏之书,就是各峰峰主之心得,在外寻来的功法,只要愿意就可以存放其中。青椋山修士但凡破境到了炼虚的,都可以留下传承。 且这座藏书楼,不只是青椋山修士可以去,只要品行端正,不看资质,不分门户,皆可入内。 这最后一点,大家都有点儿意见。 向来就是各家各有所擅长,我们青椋山的东西传了出去,我们的后辈岂不是少了竞争力了? 陈文佳与顾衣珏对此事极其反对,但曹风跟张五味反倒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吵来吵去的,到最后,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淡然一句:“有句话,与诸位说一说,诸位也可传给各自弟子。” 众人齐齐转头,听见端坐树下的青年人笑着说道:“拳法剑术并无无高低之分,武无第二是人分高下。” 顿了顿,刘景浊又一句:“假如千百年后,青椋山的嫡传弟子比不过去往藏书楼学了几招剑术的外人,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学剑之人出剑之时,依旧会说此剑学自青椋山。” 最后,刘景浊说道:“各峰主留下,登楼合道留下,其余人可以走了。” 于是一场议事到了黄昏时分,就剩下几个人了。 首席曹风,掌律陈文佳,钱谷姬泉,护法阿达。 青鱼峰顾衣珏,笑雪峰张五味,泥鳅湖黛窎,渡口魏薇,仙草山舒珂,箕风山樊江月。 再就是暂时还无头衔儿的方杳木了。 给每人递去一壶酒,刘景浊这才说道:“将来虞河要作为笑雪峰弟子,将梧丘正式划入牒谱,拜入拦野台,曹风亲自教剑。” 曹风笑道:“正有收徒意思。” 但张五味却说道:“可是虞河不能作为我的弟子。”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他是我定下的下一任笑雪峰主,不必拜师也行。还有夏檀烟,归于钱谷一脉。” 姬泉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了。” 此时舒珂急急忙忙开口:“山主,陶茶得跟着我!” 刘景浊点了点头,原本就是这么个打算。 “其余那些年轻人,除却有师承的,其余人暂时归在迟暮峰。” 但话锋一转,刘景浊说了句:“留下你们,商议的便是,谁来做迟暮峰主。” 陈文佳一瞪眼:“啥意思?” 其实大家都明白,现如今各处山头儿都有了主人。 青椋山、迟暮峰、笑雪峰、落冰潭、婳枝峰、箕风山、拦野台、仙草山、青鱼峰。 九座山峰,起码要有八位峰主,但迟暮峰却迟迟未立峰主。 众人都知道,谁做了迟暮峰主,谁就是下一任山主。 但,他刘景浊至于这么着急吗? 魏薇轻声道:“不可以是白小豆吗?她才凑凑活活三十岁,已经是炼虚剑修了。” 刘景浊摇头道:“我的人选有两个,楚廉跟袁塑成,但还是要看看你……” “哎呦,头疼,先走了,你们聊着。” 阿达忽然起身,二话不说扭头儿就走。 张五味紧随其后,拉起舒珂,说道:“不是要学酿酒吗?” 顾衣珏与曹风对视一眼,互骂一声狗日的,之后就去天幕打架了。 陈文佳见这局面,还待着作甚? 一会儿功夫,就剩下刘景浊跟黛窎了。 刘大山主气得不轻,转头对着黛窎说道:“这一个个的,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小丫头眨眨眼,“可是……山主不是说这是小议吗?又不是在大殿里。” 刘景浊竟是无言以对。 小议就敢一个个都不把山主当回事了?我还没说散,一个个全走光了? 结果黛窎一个纵身跳下板凳儿,也狂奔离去了。 嘿,山主不想当山主了,想得美哦! 刘景浊无奈至极,只得传音问道:“籴粜镇一趟,有什么收获?” 曹风飘飘然一句:“小镇之中,个个都是天之骄子,都是景炀王朝未来的栋梁之才。” ………… 北地八月天转凉,离洲八月人清凉。 有个早该到达离洲的姑娘,却晚了好几个月才到。 姑娘身骑墨麒麟,穿着一身宽松儒衫,麒麟左侧挎着两把剑,一把漆黑如墨,一把上青下白。 早先的青白可不是这般模样。 落在白水洞天入口处,守门老汉直嘬牙花子。 “丫头,你至于这么大排场吗?骑着麒麟就来了?” 白小豆翻身跳下来,笑着抱拳:“见过老鬼前辈,不骑了。” 归海无量叹息一声,递出进门凭证,说道:“你们师徒先后个个闹那么大动静儿,你尽量动静小点儿,成吗?” 白小豆点头道:“前辈放心,我不会惹事儿的,最多踹烂杏花庵的大门。” 归海无量摆手道:“得,随你怎么闹吧,黄雪就在城里。” 白小豆略微抱拳,麒麟化作一头黑鹿,一人一兽就这么大大咧咧进去了。 狄邰随后便到,但姑娘已经不见了身影。 于是狄邰抱拳一句:“师叔祖,帮我看着点儿,刘景浊最疼她,就是在我这里蹭破点儿皮都不得了。” 归海无量点了点头,“你小子交个朋友,是不容易。” 由头至尾的面瘫,笑一下都不会,能交到个朋友已经很让人意外了。 “那你呢?狄宗主,哪儿去啊?” 狄邰面无表情,“见个几个朋友。” 狄邰前脚刚走,有人就落在树底下了。 来者一身白衣,头别青玉簪。 归海无量诧异无比,“我老鬼真是见了鬼了,你这小子怎么一点儿气息都没有啊?来了也不跟狄邰打声招呼?” 白衣青年,自然是重新点灯的刘景浊了。 他对着归海无量微微抱拳,苦笑道:“二弟子刚刚被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就先来瞧瞧,本体怕是要过个两年才能来。知道的人多了,不太好。” 归海无量一听这话,立刻伸手,“一枚泉儿,前面那丫头我没收钱。” 刘景浊干笑一声:“先欠着。” 话音刚落,他居然自行撬开了白水洞天。 啧啧,这小子,现在了不得了啊!当年在归墟要是有这修为,哪里用得着那般委屈?估计自己一个人提着剑就把朽城砍翻了。 着急忙慌赶来,追进白水洞天,却见那丫头没有停步意思,居然直往小云梦那边儿去了。 “兄弟?要图吗?藏宝图,童叟无欺!” 真他娘熟悉的声音。 刘景浊转过头,笑盈盈一句:“不记得我了?” 包圆圆盯着刘景浊,看了许久,忽然呀了一声,扭头儿就跑啊! 刘景浊摇头一笑,没空搭理这家伙。 倒是白小豆,入离洲之后便有人传信了,可她这几个月去哪儿了? 死丫头,越长大越学着骗师父了? 想了想,刘景浊忽然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包圆圆。 “包兄,帮个忙呗?” 胖嘟嘟的青年人点头不止,“刘山主请说,我上刀山下火海啊!” 刘景浊笑道:“帮我弄艘小船,我要在这白水洞天跑船挣钱。” 第848章 知道了一些真相而已 这白水洞天是几时开始有了生灵的,当年苏崮给了个说法儿,说估摸着自打人间有骡子那年,白水洞天就有生灵了。 还是重返白水洞天,刘景浊才忽然想起来,烂木渠主也叫紫珠。 包圆圆还在备船,白小豆又到了小云梦那处小楼,已经待了好几天,是在盘膝打坐。 近几日白水洞天就会多一个跑船的少年,或许会存在好几年。 白小豆没动静,刘景浊便也没着急去找她。但烂木渠不好去,不好一个人去,于是刘景浊先去了那条清淤渠。 听姜柚说,她那朵要转交给某人的青莲就是得自小云梦的乌云道人,而赵长生也在湖上得一仙剑,名为焚天。 但赵长生好像从未拿出此剑。 往西边看了一眼,刘景浊一叹,这丫头到底想干啥? 走到清淤渠畔,这清淤渠名字听着不太好,实际上要比烂木渠清澈许多,因为淤泥全被清了嘛! 刘景浊坐在河边,偷听水府小妖交谈。 “渠主现在跟小云梦的乌云大仙关系可好,咱们三大渠,一小云梦。现如今过得最好的,可就是清淤渠了。” “你说得对,但听说渠主倾心烂木渠主久矣,只不过那美妇人好像不睬咱们渠主啊?” 刘景浊心说人家烂木渠主理你就怪了,别的不说,就只减减肥,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嫌弃了。 三大渠主,刘景浊都在小云梦见过,都放了,只斩了那头老蛟。 当然了,还有一只茶壶精。 看如今清淤渠,倒是不像以前那般动辄伤人了。 对于刘景浊来说,若是有人贪图渠中劳什子宝物而被斩,那是活该。但要是人家只是路过,这位渠主就看人不顺眼,那该死的就是这劳什子渠主了。 好在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 师父垂钓清淤渠,徒弟盘坐小云梦。 那位自称乌云道人的龙鱼,此时可没有与清淤渠主喝酒谈心的闲情逸致。一位炼虚剑修,带着两把仙剑,湖上打坐呢!这谁受得了? 他心说,你要是来找事儿,你说一声啊!我脖子伸出去给你砍。你要不是来找事儿的,也说一声啊!免得我心惊胆战的。 其实清淤渠主一样坐立难安,上一任小云梦之主被斩,历历在目啊!一样是个背着两把剑的家伙,忒吓人。 可要是走吧,又显得不仗义。 唉!左右为难啊! 见道人回神,清淤渠主立即笑盈盈问了句:“乌云兄,不必太担心了,这白水洞天的过江龙,数不胜数,当年那个刘赤亭不就是?现如今一湖三渠在乌云兄治下,大家都要成道德圣人了,身正不怕影子歪。” 说这话,他自个儿心里都犯嘀咕。 不过道人却是收回视线,微微一笑,摇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一是祸事,说明我命中当有此劫。来,饮酒罢!” 湖上小楼,白小豆盘坐当中,不断回想着近几个月看到的画面。 就像是多年前的刘景浊,面对许多看似无头无尾的事情,简直不知如何下手。 白小豆此时几乎一模一样,面对一团被猫挠花了的线团,总是理不出头绪。 墨麒麟所化的黑鹿就在岸边,也不免要为白小豆犯愁。 海上瞧见的那座仙宫,自己可没进去,白小豆在其中经历了什么,他是真不知道。 但有一点墨麒麟可以肯定,白小豆定然是为了她的师父而来的。 有些事大家都看得出,只是不说罢了。 看似热心肠且极其体谅人的白小豆,离了刘景浊之后是很无情的,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无情。 反观姜柚,是天马行空了些,但那丫头看似无情,实则是个心软至极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青椋山上,大家都喜欢姜柚,对于白小豆,却更多是心疼了。 可不是因为姜柚生了一副好脸蛋儿。 刘景浊在清淤渠边一连坐了三天,那位渠主没有回来,白小豆还是一样,没有动弹。 刘景浊只好回了一趟白水城。 城中某处宅子,年轻姑娘正在练剑。 刘景浊才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有人破口大骂:“你死远点,我不要你教剑!” 刘景浊一把推开门,开门的一瞬间,院中便有人持剑刺来,直冲面门。 只不过,那把剑在刘景浊眼前一尺,始终不能往前更近了。 “我招你惹你了?” 黄雪一抬眼,怔住了。 “你……你来了?” 刘景浊摇头道:“没来,分身而已。” 迈步走进院子,刘景浊这才说道:“张柳受了伤,在风家养伤,我出去后会看看他的。你在此地安心炼剑,不要担心。” 黄雪神色冰冷:“为什么不现在就来?”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答道:“代价太大,赌不起。” 黄雪沉声问道:“赌什么?” 赌什么?赌的是九洲未来啊! 刘景浊没有答复,只是反问一句:“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对于刘景浊,黄雪是敬重的,因为是刘景浊教会她不忘本的。 于是她强压下怒气,冷声道:“让我在这里等你,看你安排。还说,小心周辽。” 小心周辽? 刘景浊坐在屋檐下,灌了一口酒,翻来覆去想了几件事。 张柳不可能斩杀周仁,那家伙多半是被武槊自己打死的。而武槊很早就有将黄雪给周仁收做剑侍的想法,难道那家伙把黄雪送来白水洞天,是想保护她? 等看完那丫头作什么妖后,得赶紧去一趟风家了。 “你先在这儿等着,好好练剑,至多三年,我会带你返回青椋山,张柳也是,他肯定要回去的,有人在等他,等了很多年了。” 说是百多年,可在自己出生前就有百多年了,现在都一百五十多年了。 黄雪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刘先生,是我师父一直忘不掉的人吗?” 刘景浊点头道:“是,清溪阁左护法,名叫郁浅浅。” 黄雪点了点头,“那好,我在这里练剑等他,等他带我一块儿返回青椋山。” 刘景浊这才一笑,轻声道:“放心吧,那场赌约,你的师父想死都不够本事。” 此时有人飘飘然落地,“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事够,就必须得死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着归海无量,摇头道:“如果可以,我不想任何人死。” 归海无量笑了笑,轻声道:“我活够了,要是到时候了,就招呼我。” ………… 如今的离洲可热闹,年轻一代最顶尖的几人齐聚,另外还有境界已经到家了,可名声尚未传遍天下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身白衣,腰间悬挂一枚赤红玉佩,身后还有个穿着青衣的美貌侍女。 走到一处小摊前,有兜售珠花手镯的,年轻人便捡起一枚,转身问道:“小青姐姐,喜欢吗?” 侍女摇头道:“不喜欢,少爷不要瞎花钱了。” 结果年轻人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我小青姐姐喜欢,买了。” 侍女无奈一笑,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 不过她还是说道:“我听说东家受伤了,咱们不该这么乱逛的,去百越瞧瞧东家行吗?算我求你了。” 年轻人自然是打杀了梦魇才能走出籴粜镇的刘御空了。 他拿起一枚翠绿镯子,硬是给小青戴上,随后笑着说道:“我娘?看她的人可多,用不着我。” 小青板着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好几年了,连娘都不去看的吗?” 刘御空笑了笑,摇头道:“小青姐姐,你知道我从那处洞天出来落在哪儿了吗?是在大雪山东边的一个小城,据说那处小城从前有一间药铺。” 小青略微皱眉,沉声道:“御空,你听谁说了什么了?” 刘御空又摇摇头,微笑道:“也没听说什么,只是……娘也好,向儒先生也好,小青姐姐也罢,从来都不愿告诉我,我娘都没成亲,哪儿来我这么个儿子的?也没人告诉我,我的亲娘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更没人告诉我,清明时该去那个小城为我爹敬香。” 瞧见了小青面色不好看了,刘御空赶忙凑上去,孩子一般将头靠在女子肩头,嗲声嗲气的。 “哎呀!逛两年嘛!到时候咱们回去找我娘?行不行?” 虽然是侍女,但刘御空是小青看着长大的。 女子颇有些无奈,却是故意板着脸,沉声道:“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但你既然知道了,就更得知道,东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尚未婚假便有了个儿子,要担着多大骂名呢?” 刘御空笑盈盈一句:“做刘御空十年娘亲,换一个登楼契机,划得来啊!” 小青一把推开刘御空,声音发冷:“御空!” 但刘御空又拿出簪花往小青头顶插去,同时问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小青姐姐,我现在想知道个答案,希望小青姐姐能跟我说实话。” 小青一愣,喜欢我?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刘御空依旧是满脸笑意,可嘴里却不紧不慢一句:“姐姐,有一天我要是没走上那位龙师预设好的路,你会向着我,还是向着他?” 女子手臂一颤,急忙捂住刘御空的嘴,沉声道:“你在说什么呢?你在那处洞天到底听谁说了什么?” 刘御空拉下小青手臂,淡淡然开口:“知道了一些真相而已。” 第849章 扎心了 白小豆盘坐小云梦半月有余,今日终于起身,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往水府而去。 清淤渠主见状,立即化作一只巨大鲶鱼,二话不说便逃往清淤渠去。 那位乌云道人也未曾阻拦,只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说终究只是酒肉朋友而已。 背剑女子一身灰白宽松儒衫,已经落在水府。 乌云道人深吸一口气,大方上前,抱拳道:“仙子终于是动了,贫道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了。就是不知小道何处得罪了仙子?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点吧?” 白小豆神色古怪,先是抱拳回礼,随后疑惑问道:“道长何出此言?我只是在湖上打坐几日,没有别的意思。来寻道长,是有事想问问。” 乌云道人总算是将心真正放进了肚子里,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我当是过路剑仙看我不顺眼,想着斩妖除魔,两剑劈了我呢。” 白小豆面带歉意,再次抱拳,道:“让道长受惊了,不过道长大可放心,我师父就没教过我无缘无故与人为难。” 道人笑了笑,“仙子如此做派,师门自然是清风明月了,想必贵师定是堂堂正正的大剑仙。” 夸自己,白小豆反倒不喜欢。夸我师父,这位道长大道可期啊! 白小豆开门见山问道:“道长可是西北水域而来?受了龙气侵染,化作龙鱼的?本体是金鳞大鲤?” 乌云道人大吃一惊,此前惧怕这位仙子,是因为其修为,那此时大惊,便是因为其眼力了。 这是何方高人?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我根脚所在? 白小豆赶忙解释:“道长切莫多想,我修习一种瞳术,想看不清都难。” 道人叹息一声,点头道:“那仙子想问什么?若是贪图龙女,那就恕贫道无可奉告了。” 白小豆笑了笑,轻声道:“道长看见湖边黑鹿了吗?那是我的坐骑,墨麒麟。” 乌云道人立时明了,人家可不是炫耀,而是告诉自己,她连坐骑都是传说中的麒麟,又怎会贪图龙女? 但他还是说道:“贫道无可奉告。” 没法子,白小豆只好换了一种问法儿。 “那道长能否告诉我,龙女真身所在之地,有无剑客画像?有无什么人留下什么话?” 道人脸色微微一变,摇头道:“没有,只是听说白水洞天是一位剑客与鸿胜山老祖合半座洞天与半座水府而来。我所听闻,也只是传说罢了。” 如此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白小豆只得再次抱拳:“道长可记得,几年前有个漂亮姑娘与个独臂剑修来过此地?” 乌云道人一愣,疑惑道:“是啊!那姑娘也背着两把剑,难不成……你们?” 白小豆笑了笑,点头道:“那是我师妹,我替她多谢道长。” 乌云道人满脸疑惑,谢我作甚? 正此时,外界嘈杂了起来,有人大喝一声:“休伤我乌云兄,乌云老哥莫怕,我三大渠倾巢而出,救你来了!” 白小豆转头看了一眼,吓得乌云道人赶忙说道:“仙子,误会,可千万别伤他们啊!” 白小豆笑了笑,轻声道:“小云梦有了个乌云仙,三大渠倒是真的清澈了许多,告辞了。” 第850章 除非与我有关系 一封由鱼雁北楼刊发的邸报,一月光景而已,便已经席卷九洲大地。 当然不止是一件事。 新鹿王朝与龙丘家决裂,自称宗家,此后不尊龙丘家为宗家。但仅仅过去一天,龙丘家首席供奉平川便到了新鹿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新鹿王朝的皇帝,在第三天就赤膊拉车从皇城门口,一直拉到了北门。 平川端坐车上,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捣药国之后,墨漯王朝境内再发起义,无数靖西遗民揭竿而起,要反明教。 神鹿洲东北、西南两地,战火肆意蔓延。但反抗明教的势力,还是处于下风,极下风。 墨漯王朝东北角落,一处靠海地方,也是灭国之后,给原住民留的狭长栖息之地。数百万人挤在长不足百里,宽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四周皆有高墙,连海上都有高墙。 一代人是在这高墙底下长大的,积压已久的仇恨终于爆发。 拒妖岛正式开宗立派,第一任宗主,名为秦梦枝。 栖客山弃徒孙犁,与剑修祝贺在斗寒洲东海共斩一尊潜伏大妖。 摩珂院弃徒行目,同样斩杀一头潜藏数千年之久的登楼妖修。 瘦篙洲青云榜首沈白鱼,三花聚顶,乃舟子之后武道第一。 玉竹洲神弦宗主沐竹百年之后再次现身,百花山庄前任圣女接过大旗,晋为一品花仙子。 各洲天骄皆有动静,中土刘贼,自然不在话下。 邸报最后一条,也是这封邸报最值钱的地方。 中土刘景浊,斩高阳莫氏老祖于城下。 拿到这份邸报之时,龙丘晾摇了半天头。 这傻小子,抢这个名声作甚? 还是平川凑上前,笑盈盈说道:“这是姑爷要给家主扛雷啊?反正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刘景浊名声够臭,多担骂名也不算什么。” 龙丘晾也无话可说,天底下最大的邸报山头在人家手里,人家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的。 只是龙丘晾隐隐觉得,那小子背了这么久的骂名,定然不止这点儿动静的。 籴粜门之事太过隐秘,别说邸报了,即便是口述都极难说清楚。但杀了莫家老祖,这不是小事情,瞒不过,只能有人出来顶雷。 结果这道雷霆,被刘景浊生生抢去了。 本体重返十万大山,刘景浊是带着这份邸报的。 龙丘棠溪等了许久,终于在入冬之前等来了刘景浊。 刚刚上山,都没来得及喝口酒,就被龙丘棠溪扯到了屋子里。 “我不明白。” 刘景浊摇头道:“只能知道,岳母之死有籴粜门的影子,且是莫囚一手策划的。前因后果真不知道,我那老丈人是不会说的。” 仇是报了,但龙丘棠溪没有半点儿喜悦之色。因为她觉得不对,籴粜门并无坑害自己娘亲的理由。 她盯着刘景浊,故意板着脸:“你要是敢知情不报,今晚上别想上我的床!” 刘景浊幽幽一叹,苦笑道:“我还……真没那个兴趣。” “什么?这才几天就腻了?” 被人一把抓住头发,刘景浊急忙告饶,“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手下留情,给我整秃了!” 龙丘棠溪这才松手,白眼道:“说!” 于是刘景浊便将离洲天魂分身那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结果,龙丘棠溪噗嗤一乐,“你就为这个不高兴?” 刘景浊躺在床上,长叹一声:“我以为丫头永远都会听师父的话呢。” 可是她说她长大了,不是金丝雀,她想要自由。 扪心自问,刘景浊没觉得哪里管她严了,真没觉得。 龙丘棠溪笑着靠在刘景浊身上,呢喃道:“十四五时没反叛,快三十了倒是学着不听话了,可这样,不是更好吗?” 刘景浊笑道:“也是,这样更好。” 说着,某人搂住身边姑娘,呢喃一句:“她得知道,天底下谁缺了谁,都活得下去,都得活下去。” 这话不像只是说白小豆。 龙丘棠溪把头贴在刘景浊身上,使劲儿吸了一口,全是酒味儿。 “这两年哪儿都别去,你砍柴挑水,你做饭洗锅,我们平平淡淡这两年,行吗?” 刘景浊疑惑道:“全是我做,那你呢?” 姑娘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看你砍柴挑水,做饭洗锅啊!” 他要报仇,他要擎天,他还要开天。他的事好多好多,唯独留给我的,好少好少。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可他忽然说了句:“我想……咱们摆酒吧?”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不要,接我的花轿得从白鹿城到青椋山,接我的人,得是一个什么都记起来的人。” 刘景浊心中一怔,是啊,在温柔乡久了,险些忘了,我只是半个我。 “对不起。” “滚!” ………… 离洲风家,也是一方大族,以擅长疗伤著称。 这次再见刘景浊,余暃居然没有害怕。这么久了还没有向儒踪迹,余暃几乎是寝食难安,顾不上怕了。 与风家老祖一同到了一处小天地,只是一处宅子,前后六进,张柳就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已然是昏迷不醒。 即便是以木结丹的风家主,也一样束手无策。 刘景浊试图以自身混沌气息去唤醒张柳,还是无用功。 风家主言道:“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像是失神了,魂魄都在,神意却不在。出问题的不是肉身也不是魂魄,而是神,这就有点儿难了。” 风家主穿着墨绿长衫,瞧着四十上下的模样,实际上岁数也不大,不到千岁。 不过离洲风家一开始就是隐世家族,即便有二流实力,名声也并不显。 刘景浊这天魂分身,自然是一身白衣了。 他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风前辈,张柳还得烦劳你照顾,我这只是一道分身,不是以正经法子跨海来的,带不走人。” 中年人笑道:“瞎客气,我女婿是你大哥,咱们是一家人。” 是,的确是一家人。 风家主叹息道:“可惜了,亲家公年纪轻轻的……” 是啊,六十几岁的人,可不是年纪轻轻的。 但刘景浊不太想谈这个,于是问了句:“前辈,武槊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这位风家主,还真是认真想了想,随后道:“与我父亲是同辈,生在同一个百年。那时候的离洲,鸿胜山归海无量、帆海山童白白、散修武槊,三人是顶尖天骄,与如今的高图生狄邰之流有的一拼。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武槊忽然之间销声匿迹,再出现已经是数百年前,求很快建成一座挂壁楼,扶持起了朱雀王朝。此人出名在于独闯炀谷,受合道火猿一击而不死。但在我记忆之中,出手极少,不知深浅。不过能以己之力谋划数百年,扶持起一座朱雀王朝,可见其心机之重,心思之缜密。” 来风家的路上,刘景浊特意去了余暃的逃跑路走了一遍,但愣是没有发现向儒踪迹。 那个学佛自摩珂院,后被余恬以文字大山镇压,再转而拜余恬为先生的家伙,本是婆娑洲人,却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向儒。 刘景浊对着风家主一抱拳,“若是张柳醒了,烦劳风伯父知会一声。另外,我大哥脾气比较臭,千万得劝住他,要先忍一忍。” 结果风家主飘飘然一句:“你在龙丘家主面前,敢脾气大?” 刘景浊一愣,还真是,脾气再大,敢在老丈人面前脾气大吗? 又待了几日,用了各种法子,还是没能唤醒张柳,刘景浊便告辞离去,转而去了珠官城。 南楼最终选址此处,且已经建成了一座三十丈之高的巨楼,冠绝珠官一城。 有了鱼雁楼存在,这座城池,很快就会变得热闹。 白鹿青鱼,一南一北,湖中黛窎稳坐中央。 渔子帮了个大忙啊! 事实上刘景浊从未真正细问过鱼雁楼的家底儿,到底有多少登楼供奉,牒谱什么的,从未要过。 攻城略地,占了一地,最重要的就是拿到一地户籍名册。 炼气士之间,也差不离。 其实是霜澜曾经递上,被刘景拒了。因为刘景浊觉得,等到这三个丫头成长起来,鱼雁楼还是鱼雁楼。 韩逄不在,不晓得去哪儿了,只有两个徒弟,刘景浊便没打算现身。 但霜澜这边,是要打一声招呼的。 “霜澜,还没有向儒消息吗?” 高楼之中,霜澜本在整理各地传来的消息,要汇总传去总楼的。正忙着,耳边忽然传来刘景浊的声音。 既然不现身,那就是不方便,于是霜澜继续做着手里的事儿,同时传音答复:“有消息,但这个消息山主不一定会接受,我正想着怎么告诉山主呢。” 刘景浊略微皱眉,“什么意思?” 霜澜以心声说道:“余暃与向儒去了汤江上游那座梨茶谷,遇见了重伤的张柳。但有人自称是山主的结拜兄弟,打退了追兵,他们本该平安返回的。” 刘景浊皱眉道:“然后?” 霜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总而言之,向儒……应该是故意被掳走的。” 刘景刘景浊问道:“卦象?” 霜澜嗯了一声,随即说道:“另外,养蛊法子,我算不出来,要是再起一卦算此事,我恐怕会跌境到求真我,且不一定就有答案。山主知道的,我算不到的事情,少之又少。大多事情付出相应代价就算得出,除非……”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么说就很明白了。 “除非与我有关系是吧?” 第852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姜柚今日返乡,还有一位客人,看样子是要一块儿在青椋山过年了。 柳初言十分“凑巧”的碰上了姜柚,既然碰见了,就到青椋山坐坐呗。毕竟都是戍己楼修士,坐坐也是应该的。 不过这都腊月里了,一坐自然就要过年。 柳初言不觉得自己的脸蛋儿比别人差,唯独在龙丘棠溪与姜柚面前,有那么一丢丢的自卑。 大雪官道,可不只是姜柚的回乡路。 两位背剑姑娘一块儿到了琉璃州城,姜柚第一件事便是买许多烟花爆竹,过几日要放的。 小时候多热闹,大家都在,烟花都不够放。 可现在,上次过年买的还在墙角堆着,没放完呢。 有了个小师弟,小师弟不在。桃子又在离洲,连杨姐姐都不是杨姐姐了。 早知道长大就是这样,不如不长大。 柳初言安慰道:“都一样,其实咱们要好到哪儿去了?凡俗之中,长大了就得为生计发愁,说好听是糊口,说难听是活着。咱们至少从不需要为吃饱穿暖而发愁,知足吧。” 姜柚咧嘴一笑,“是啊!我都三十好几的人,老这么矫情可不是个事儿。” 女子逛街,仙人凡人差不了多少,剑修也是如此,只是看的东西有些区别罢了。 刚准备回去,走到广化书院而已,就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黑甲,边军样式的将军甲。腰间佩戴的是制式横刀,右侧脸颊多了一道刀疤。 姜柚与白小豆都是记性极好的,见着这位“故人”,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名字有些记不得了。 她指着前方披甲中年人,问道:“你……裴……” 中年人叹道:“裴广崖。” 姜柚干笑一声:“对对对,裴广崖,我记得你,你怎么来这儿了?” 中年人笑着抱拳:“见过青莜公主,末将调任琉璃直隶州团练使。”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嚯!都从五品了?” 裴广崖又是一笑,“从军十几年了,要是混不到个从五品,还了得?现如今没仗打了,边军换防,我没地方去,就被安置到了这里,训练府兵。” 姜柚眼珠子一转,问道:“特意在这儿等我?想上山?” 裴广崖笑道:“来了自然要拜见殿下的。” 柳初言是现在才知道,姜柚还是公主呢。 她凑到姜柚身边,嘀咕道:“你师父是亲王,你应该是郡主吧?怎么封公主了?” 姜柚撇撇嘴,“谁晓得,反正我们这一家子够乱,桃子还是长公主呢。” 柳初言竟是无言以对,长公主?那岂不是徒弟跟师父坐的交椅一般高? 她哪里知道,刘景浊的干娘,其实还是刘景浊的大师姐呢。 反正已经够乱了,索性各论各的。 此时书院门口有个年轻人探头出来,随后便撒丫子狂奔。 姜柚在后方快步追赶,边追边喊:“心虚什么,是不是背着我吃肉了?” 竺束只管埋头狂奔,瞧见姜柚,他比瞧见了猫还害怕。 柳初言看了一眼裴广崖,归元气武夫,两道归元气?从五品,差不多吧。 没过多久,姜柚就跑上了迟暮峰,柳初言与裴广崖也后边儿跟着。 刘景浊身着黑衣,披着头发,在树下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是散乱纸张,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写什么传记呢。 第853章 青松面馆故人 柱容峰上那位终于是走了,蹇文雅这才走出白水洞天。 里边儿那姑娘可得看好了,得跟狄邰再叮嘱一声。 事实上,许多事情都已经有了答案,这是大家早知道的,也都知道岁在甲子。 但刘景浊这专门四海九洲逛一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门之后,蹇文雅问道:“父子之间,有区别吗?是不是儿子比他爹讲理些?” 归海无量笑道:“看似讲理,实则更霸道强势。” 蹇文雅倒是没想到这点,便疑惑问道:“为何?” 归海无量笑了笑,说道:“刘顾舟求人,带着剑的,更像是在逼着谁如何。而刘景浊,赤手空拳,但我还没法儿拒绝。前者是求人,罪过却是自己担。后者也是求人,但也以所谓人间大义压人了。” 说白了,他刘景浊就是拳头够大够硬了,然后再站在道德高处,问天下人,此事你干不干?为了人族。 蹇文雅笑道:“师叔是为此不高兴了?” 归海无量摇头道:“恰恰相反。” 略微一顿,归海无量笑道:“学那小子,打个比方。一个村子只有一口井,但那口井被污染,水没法儿喝了,只有清淤再蓄水才有可能在作饮水。村子里有个力气最大的,求着大家伙帮忙清淤,说万一清完之后水还是喝不成,就算我一人之过。” 蹇文雅点了点头,微笑道:“没力气的人或许觉得很好,哪怕错了也不会担责。但身上有把子力气的,就会觉得此人……自负?瞧不起人?” 归海无量点头道:“是啊!水不是你一个在喝,凭什么你一个担责?我们这一身气力是摆设吗?” 归海无量抿了一口酒,叹道:“最重要,其实在于,若不成,罪全在他,若成了呢?” 蹇文雅点了点头,“功也全在他。” 其实两个字当年要是说,成了,功在于众人,不成,罪在于我,那看热闹的人,至少一半会被说动。 如此一比较,区别就出来了。 一样是求人,但刘景浊从来就觉得,众人饮水众人挖井,我牵个头儿罢了。 擎天者不是风雪山巅人间最高,而是乡野路上,你我及他。 给九洲天骄造势,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他在为一个没有刘景浊的人世间,做铺垫。 地无柱擎天,人作擎天之柱。 其实这么一想,那刘顾舟是真的用心良苦了。 先给一个选择,让人难以接受的选择。 等他儿子来了,给一个容易接受的选择。 要是再不答应,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归海无量甩给蹇文雅一壶酒,轻声传音:“北边水域那小丫头,看好了,一定看好了。既然他都说了有人在谋龙女肉身,那咱们更得看好了。” 那武槊,也没有交过手,不知道手底下几斤几两啊! ………… 东边儿的八业庙,其中八业实在是过于唠叨,连他们八业庙自家修士在外,也极少会与人详细解释八业究竟是哪八业。 今日客来,是瘦篙洲糜皖登山,求见武道之路的启蒙之人。 瘦篙洲天骄登门,虽然如今境界不算太高,但人间是飘摇城女婿,且未来可期。故而,所求见的只是一个武道供奉,迎接的却是一山首席。 第854章 有些黑手在明面上 以前刘景浊常年不在,如今就在山上,每日寻来的人自然不会少。 这不,竺束送回姬寒蝉之后,便上了迟暮峰。 往常只要在山上,山主自己就会四处找人聊天。可这次,竺束等了一年也没等到。 他也只能主动登山了。 海棠一年开一次,今年也开始了。 春风和睦,年轻人还是一身黑衣且披散着头发,树下靠着独木舟,桌上是一摞又一摞的纸张。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打趣道:“竺束小先生来了啊?” 身着儒衫的年轻人脸一红,轻声道:“山主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教书先生,照着书教而已,教的是死书。” 刘景浊笑着说道:“教少年死书,我觉得很好啊,前人想说什么你来转述,后人得到什么,那是读书人自己的事情。” 海棠树下本就椅子极多,竺束便搬过来一张,端坐在刘景浊对面。 他思量许久才开口说道:“可是学生都觉得我教课无趣,极其无趣。” 刘景浊哈了一声,抬头看向竺束,问道:“你教什么?” 竺束答道:“不在正统课业,只偶尔带教,大多时候是诗词。” 刘景浊笑声愈大了,他指着海棠一枝,问道:“十四五的孩子,又怎么能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乡音无改鬓毛衰’?又哪里能明白什么是‘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但此时不懂,又不是一生不懂。你只需让你的学生知道有这么一句,待到十余年后,少年非少年,乘车过乱街,春风送来少年词,才知几道眉头褶皱,偷走少年心。” 闲谈一番,竺束倒是舒坦了许多,算是乘兴而归。 这次在山上待得最为长久,但大家都发现了,山主并不经常出现,好像在有意让大家觉得,这山上有他无他都一样。 刑寒藻御剑落地,微微抱拳之后,轻声道:“沐宗主跟陶檀儿要走了,凉茶也要走,不去送送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当然要送。” 起身扎起头发就往外走,可刑寒藻站在原地没动。 刘景浊转头问道:“还有别的事情?” 刑寒藻点了点头,“方芽儿传信,说姜柚的爷爷病重。她想劝老人家来中土,但老人家不愿意来。” 刘景浊略微沉默,轻声道:“都是落叶归根,哪里有人想客死异乡,自然不会来了。” 说完后,一个瞬身已到渡口。 神鹿洲回来之后,刘景浊并没有去找凉茶聊天,她没有青椋山的记忆,不是小菜花了,又何必再将她牵扯回来? 没心没肺就能快快乐乐,也挺好的。 沐竹对着刘景浊一抱拳,微笑道:“山主境界高,走一趟玉竹洲又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有空多来坐坐呗?”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一定去。” 陶檀儿反倒叮嘱了刘景浊一句:“涂山谣的白狐没有了,她也没那么记恨姜柚了,对她好点儿。” 刘景浊再次点头,“放心。” 离别送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只是临上船时,赵长生御剑而来。 “我想出去走走,不光是找潭涂,可能要好些年才回来,反正不到真境,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刘景浊并未阻拦,而是点头道:“学聪明点,打不过要想着跑。” 目送那艘船启航,刘景浊刚想返回,却见流泱到了渡口。 姑娘登山了一艘去往瘦篙洲的船,待会儿就会走,但她好像没发现刘景浊。 想到上次在籴粜门宝库中得了一根短棍,刘景浊便上了船,将棍子递给流泱,并问道:“你呢,打算游历多久?” 流泱对这棍子爱不释手,同时笑道:“起码也要武道琉璃身才有脸回来吧?” 刘景浊不禁竖起大拇指,“有抱负!” 返回路上,刘景浊时而笑着,时而饮酒。 何止赵长生跟流泱啊?鲍酬与夏朗一过正月十五就走了,说是要同游中土,先南下再北上,随后在西北边境入浮屠洲。 至于夏晴,则是被吕散木烦得不行了,这才答应与其同游中土。 还有灶山与灵星,原本计划是给他们摆一场酒的,结果呢,人家只是在双方大人见证之下,由刘景浊主婚,喝了交杯酒,洞房花烛夜,次日清晨就携手同游去了。 能走的,都走了。 过泥鳅湖后,就瞧见罗杵等在半道上。 那家伙第一句话便是:“山主这是与我生分了?都不来跟我喝杯酒?” 两人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路上相逢,喝了一杯酒。 外公与舅舅早走了,好在是后山还有姜柚与涂山谣陪着娘亲。 白小喵依然在睡觉,梧丘终于会时常露出笑容了。 乍一看,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见到姜柚之时,刘景浊如实说道:“你爷爷恐怕也就是这一两年了,你得回离洲去,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姜柚已经都知道了,刑寒藻来过了。 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现在就动身。” 刘景浊嗯了一声:“去吧,一两年内我也会南下的。”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人力为之,总之,师徒四人是要齐聚离洲了。 楚廉年前就搭了斗寒洲去往离洲的船,再有三四月也就到了。 返回迟暮峰时,阿达提着一壶酒,看样子等了许久了。 “你想干什么?窝在这里,也不出门。” 刘景浊笑道:“你少来,你就没长那个脑子,还是喝酒吧。” ………… 婆娑洲摩珂院,有个读书人时隔数年,重返此地。 只不过此次重返,已经是束发于顶了。 小沙弥在门口打盹,听见脚步声后,赶忙睁开了眼睛。 “哎?你是……师……师兄?” 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早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了,不过咱们各论各的,你喊我师兄也行。” 说完后,就要继续迈步往前,但小沙弥拦了上来,一脸为难:“可掌院说不见人的。” 读书人轻声道:“放心,他会见我的。” 小沙弥也实在是拦不住,只能由着读书人走进去。 拐弯抹角,到了深处禅院,屋门大开,摩珂院掌律盘坐正中。 年轻人既没有作揖也未曾双手合十,而是微微抱拳,轻声道:“不肖徒见过师尊。” 掌院睁开眼,诧异,却也没那么诧异。 “为何选了这么一条路?我已然先行试错,你为何还要错上加错?” 第855章 偶然与否(上) 一场大雨延绵数日,青泥河水位暴涨。 这是入夏前的第一场大水。 由于琉璃州的青泥河涨水,即便青泥国的青泥河没有连绵大雨,一样水涨成灾。好在是漕运河道衙门不是吃干饭的,沿岸受灾之地,并不多。 而琉璃州的青泥河,更不怕什么水患了。 几任刺史先后加筑堤坝、深挖河渠,反倒是水越大,汛期过后,河底越干净了。 更何况,青泥河的龙神也不是摆设,但凡因为河水使得沿岸受灾,第一个挨罚的定然是她杨宝芯。 龙神娘娘巡视河道,此时也才进飞龙峡而已。 往前没多久,路过放凤山下时,却见许久没下山的刘景浊披着蓑衣头戴斗笠,就在河边坐着。 杨宝芯迈步过去,上岸之后先是一抱拳,轻声道:“殿下大可放心,这青泥河沿岸,只要因为水患死一个人,我抵命。” 话锋一转,杨宝芯笑着说道:“但非要投河的,我可管不着啊!不是次次都能拦住的。” 刘景浊顶了顶斗笠,问道:“就这青泥河,还有人投河呢?就不怕崴脚吗?” 杨宝芯噗嗤一乐,心说殿下说话可真损。 “不是很多,但也有。若不在汛期,河水大多只有不到一丈深,最深也才三丈,就是前面那处深潭,常有人投入其中。我在此地留了个水府小妖,就防着有人投河。其实更多,是夏日来嬉水的孩子,都是男孩子。三四个人站在河边,一两个水性好的先跳进去,嘲笑一番岸上水性不好的。结果,本不会水的孩子,脑子一热钻了进去,大多都无事,却也总有胆小的,就折在里边儿了。”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应该让琉璃县的县令张榜啊!” 杨宝芯叹道:“早就有了,十四岁之下在水深处嬉水,杖父三十。十四岁之上,杖三十,罚钱一贯。” 可管得住大人,管得住调皮孩子吗? 刘景浊轻声道:“那你得在这儿弄个长得凶的小妖,孩子管不住,吓得住。” 杨宝芯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话锋一转,她问道:“殿下在这儿是?” 刘景浊笑道:“逛了逛放凤山,刚刚下来。只不过,不上去不知道,上山一看,这才发现,府兵驻扎之地有点儿意思啊?且这团练使,训练的府兵还都是武道中人与炼气士?我猜,是不是都还有黄龙卫令牌啊?” 杨宝芯心中一紧,低着头,没说话。 但刘景浊已经问了句:“是不是你也有一块儿?” 杨宝芯低头不语,答案很明显了。 刘景浊缓缓起身,微笑道:“就在这里,多年之前有一块儿八卦石。以前我总觉得是在九洲有天穹之后才有的八卦石。现在想来,那块八卦石立下时,九洲尚且还是一块儿神洲大陆。后来,南阳郡陈国武平人虞上卿迁任武都太守,为赤亭县,也就是现在的琉璃县开青泥漕运而碎石,因此丢官。”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问道:“这事儿,你知道吗?” 杨宝芯点了点头,轻声道:“上任之后,自然要知晓历史的。” 刘景浊微笑道:“青椋山开山祖师名为虞长风,也就是我的师父,他是太守虞上卿之后代,这个你知道吗?” 杨宝芯嘴唇微动,来回看了一圈儿,却听见刘景浊说道:“你如实说话就好了,只要我不想,如今九洲无人能知道你我在说什么,即便你身上有黄龙卫令牌。” 杨宝芯再次低下头,轻声嗯了嗯。 雨越下越大,刘景浊抖了抖蓑衣,又问:“我大哥,也就是明王余恬,是虞长风的独子,这个你知道吗?” 杨宝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我从未想过要害恩公。” 刘景浊一笑,将杨宝芯搀扶起来,轻声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明白许经由,他想要景炀王朝好,不得不防着我。我要答案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其余事情。” 但杨宝芯抬起头,轻声问道:“恩公真觉得龙师没有私心?” 刘景浊摇了摇头:“即便有时候他手段下作,我还是觉得他不是个会疯魔的人。” 杨宝芯沉声道:“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是青泥河神,不得不听命龙师。包括裴广崖,他……” 刘景浊摆了摆手,“这我知道,特意登山,不就是告诉我在飞龙峡出口扎营了,话不能明说,只能这么告诉我。” 河水冲刷河底,雨水敲打斗笠。 刘景浊最后问了句:“青泥河里,有无蝮蛇?” 杨宝芯使劲儿摇头,“没有,龙师也让我仔细留意,他自己甚至走了一遍,都没有发现。我在想,当年护国真人不是斩了蝮蛇了吗?”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沉声道:“行了,巡河去吧,许经由要是问你,你如实答复就行了,他不会怪你的。我又不是瞎子,青椋山也不是养了一群瞎子。” 杨宝芯点了点头,原本要走的,可还是没忍住,说了句:“真的这么相信他吗?” 刘景浊笑道:“也不是相信,只是暂时没理由怀疑。他要与我的仇人站在一起,图什么?没理由。” 况且,娘亲说他一直喜欢大师姐,这才心甘情愿担任龙师的。他又一直实心为了景炀王朝,我与他在这件事,并不冲突。 最重要的是蝮蛇,有才对,没有的话,那就说不通了。 将心神与天魂、本体连在了一块儿。 本体在十万大山,天魂此时正往好客山庄去,见一见邓大岙之后,就得第六次点灯了。 借助天魂,心神牵引白水洞天的符箓替身,白小豆还在北方水域,大半年了还不动弹。 迈步,落地,到了鱼窍峡。 走上天井山巅,刘景浊站了许久。 说好了一直留在归墟,结果闹了个出尔反尔,真的怪不好意的。 “真不想回去斗寒洲吗?” 耳边有人答话:“罪人不敢回去,没脸去。多谢人皇扶持,多谢了。” 刘景浊盘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叹道:“夫余国邱家那位夫人,最终去了何处,你觉得呢?”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站在刘景浊身边。大雨之中,雨水却能穿过他的躯体。 “她……本体是什么我都看不出,问道宫主怎么说?” 刘景浊答道:“我问过了,大概是……一条蛇,却看不出来具体根脚。那就说明,是开天门大妖无疑了。” “此地景色不错,要是厌倦了,可以来青椋山找人聊聊天。” 黑影沉默片刻,问道:“我能不能在北山开一片荒地?种上一些瓜果蔬菜。” 刘景浊笑道:“自然可以,前几日皇帝下了一道旨,琉璃州是我的封地了,至少名义上是。要是数千年前,都可以改名琉璃国了。” 离开天井山前,刘景浊以心声说了句:“姜爷爷,物归原主了,这可是我家棠溪挨了一击才换来的。” 第856章 偶然与否(中) 听说邓闲破境归元气后,就去了京城找那位唐姑娘,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邓大岙不提,刘景浊便也不提了。 幸好邓大岙归元气较早,即便岁数很大了,但还不至于老态龙钟,只是这酒量……一言难尽。 楚廉不爱喝酒,陪着敬酒两轮就赶紧下桌了,在一边儿伺候着。 在他眼里,就是朋友对坐,说不上推心置腹,也就是多年不见,聊些往事。 猛灌一口酒,邓大岙擦了擦嘴,呢喃道:“糜竺死讯传来之后,我一度想去归墟。可儿子孙子劝着,说我一把老骨头,去了帮不上什么忙都是小事情,但给人添乱可就不好了。” 说此话之时,老人脸上寂寥神色难掩。看得出,邓大岙是觉得,哪怕他再年轻个三十岁,也得去拒妖岛上浪一回。 老友糜竺战死,他是羡慕的。 刘景浊就劝呗,“有一颗戍边之心就好,天下人熙熙攘攘,有杀妖之心的,其实不算多。” 哪成想邓大岙呵呵一笑,冷不丁一拍桌子。 “那你呢?你小子咋个回事?我把十二本拒妖传都要翻烂了,就没见着你的名字!光是今天传来邸报,说你调戏了这家女帝,明天说你欺负了那个少女。你他娘连合道境界的莫家老祖都能杀,怎么拒妖传就没你的名字?” 刘景浊伸手揉了揉眉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结果邓大岙看着楚廉,问道:“你说,你师父咋个回事?” 楚廉看了看自家师父,也不晓得咋个说。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叹道:“去了,拒妖传也有写,三十年前的刘见秋就是我。后来跟人打了一架,跌境了,两把剑受损严重,当年下离洲是来炼剑的。” 见老者有些恨铁不成钢,刘景浊只好说道:“至于调戏谁欺负谁,全是扯淡,别信这个,我有那么好看一个媳妇儿,我调戏谁?我有病吗?” 邓大岙也没继续追究,照顾晚辈面子嘛。 “我想也是,你小子定是得罪什么人了,我看你不像是个好色之徒。” 楚廉看了许久,明白邓大岙是有点儿喝冒了。 因为他可从未见过师父喝醉,那可是一天酒葫芦不离手的主儿。 一顿酒从午后喝到黄昏,期间邓大岙出去了七次,全是去吐的。楚廉扶着他,他还不忘一直叮嘱,说你师父是个很不错的人,多少年前就看得出,千千万万要学他做好人。楚廉就一直答应,满口答应。 可年轻人回头一想,如邓大岙这样的朋友,师父很多,自己却一个都没有。 穆伯看得直叹气,这是心里不舒坦啊!刘景浊一来,就更不舒坦了。 邓大岙终究是喝不过,临倒下前,按着刘景浊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凑凑活活五十岁,他都过了五十了,岁数差不多的两个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一句话说完,邓大岙就钻道桌子底下去了。 楚廉赶忙扶起老前辈,跟穆伯将他抬回了屋里。 再次出门,穆伯叹息道:“别嫌烦,岁数大了,话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摇头道:“没事儿,都一样,跟岁数无关。只是,邓闲到底怎么啦?他不是已经辞官回家了吗?” 穆伯叹道:“还是那位唐姑娘呗,小少爷听到她与丈夫和离,就屁颠颠地跑去找人家了。庄主也不是觉得丢人,只是岁数在这儿,眼力在这儿,晓得那唐姑娘就是吊着小少爷,奈何小少爷不听劝,上赶着被人耍。” 楚廉插嘴一句:“老前辈是嫌弃那位姑娘嫁过一次人了吗?” 穆伯摇了摇头:“怎么会?只要两情相悦,即便背个撩骚寡妇的名声也没啥。他就是看不惯自己孙子被人戏耍。” 刘景浊点了点头,对着穆伯说道:“嫌家里烦的话,就去中土待几年,我青椋山上地方大。” 对着穆伯一抱拳,刘景浊轻声道:“我得走了,事儿比较多,后面我那大弟子或许会再来叨扰。” 走出大门,穆伯微笑道:“不来就生分了。” 夜色路上,师徒二人除了青笋郡城。 方向是往那处笛膜山的。 刘景浊顺便给楚廉讲了讲笛膜山的故事,头一次来这儿,还曾在山神庙门外避雨。 楚廉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也说不上怪谁吧,那个和尚凡心未了,做了错事,就要承担恶果。公主怨恨父亲,帮弟弟造反,死了却也还落得五岳山君封正,那皇帝对她很好了。” 刘景浊转过头,笑问一句:“怪我吗?” 楚廉愣了愣,“啊?怪师父什么?”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少装蒜。” 楚廉干笑一声,挠了挠头,轻声道:“当然不会怪师父,只是觉得,拿那么多百姓当做物件儿,以他们的一生去试错,有些……” 刘景浊没说话,楚廉便继续说道:“所谓最幸福、最自由的地方,是两个最扯淡的地方。” 刘景浊点了点头,“细说说。” 师徒二人一边登山,徒弟一边说道:“所谓幸福,打个比方,就是大家都没吃过细粮,所以糟糠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说着就有些气愤,“还不如一天跪下求教祖呢!” 刘景浊点头道:“那几处国家,是对于人间国度的不同出路而设定的,即便你觉得不好,但说来说去,身处其中的人,都觉得是好的。” 楚廉却说道:“师父,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刘景浊反问道:“见着了更广阔的天地,会变得更好?” 楚廉一怔,“却……也不一定。眼界够高了,若是本事不够高,会更难受。” 刘景浊伸手拍了拍楚廉,轻声道:“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清的。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次变法革新,为国泰民安也好,为巩固皇权也罢,又或是为了天下百姓,都是在发现弊端之后想的办法。有些成法过许多年就不适用了,故而要变。” 顿了顿,刘景浊又道:“但这变,不该是推翻重来,而是继承过去,再作革新。你在那里几十年,一来是让你懂这个道理,二来是磨炼你的韧性。现在看来,还是有作用的。” 楚廉点了点头,继续跟着登山。 但走了又没几步,刘景浊问了句:“来时路上,听人说什么了吗?” 楚廉立时顿足,片刻之后才说道:“听了,在海上,不知谁人言语。” 刘景浊笑问道:“听到了什么?” 楚廉抬起头,看着刘景浊,“那人说……说师父命不久矣。” 刘景浊笑道:“果然没什么偶然,去白水洞天找你大师姐吧,想必她也听了差不多的话。” 楚廉沉声道:“是真的?” 刘景浊摆手道:“我哪儿知道,可现在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之后,刘景浊进了那处全是女子的山君府,不过很快就出来了。 楚廉就等在门口,想了许久,这才把剩下半截儿说了出来。 “那道声音还说,师父甘愿为天下苍生去死,徒弟们就不想着让师父活吗?我本不想告诉师父的,好像这么说,是不想帮师父做什么。可方才见师父与邓老前辈喝酒,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万一师徒各做各的,适得其反呢?” 刘景浊走下台阶,给楚廉丢过去了一壶酒,笑着说道:“别想那么多,我知道你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两个师姐是自小随着我长大的,所以她们只想做,不想说,而你说了,等同于背叛了师姐,心里过意不去?” 楚廉重重点头,沉声道:“所以我去了青松国,知道师父来这里之后,我就让马前辈帮忙带我到这里了。过意不去,是大师姐跟二师姐好像都能做些什么,我只能看着……还刺伤了师父。另外,我想问师父一句话,师父可不可以如实告诉我?” 刘景浊走到楚廉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头,传音一句:“那人是谁我还真说不好,不过这就能说得通你大师姐偷偷摸摸在干嘛了,你权当没跟我说这些,先去白水洞天找她吧。另外,姜柚的爷爷恐怕快不行了,你们两个应该去瞧瞧的。” 楚廉却传音问道:“师父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刘景浊只得说道:“是,我的确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但你们帮不到,慢说你们,老天爷也帮不到的。” 领着楚廉又下山,既然知道了,这小子又在那处洞天几十年,心智极其成熟了,也就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我是远古三司守门人一脉,说白了,我就是那道门户,是九洲炼气士修为的上限。我境界有多高,九洲炼气士的上限就有多高。天门开之前,我要是死了,九洲天穹就会消散,但八千年来最重要的一场机缘也会不复存在。我是那扇门,门开了,我还活得成吗?” 楚廉沉声道:“就不能不开门吗?” 刘景浊笑道:“还真就不行,若是门户不开,这天穹也差不多到头儿了,碎了之后,我还是得死,且那场对于九洲极大的机缘也会消失,不但会消失,反而会反噬九洲。权衡利弊,这样最划算嘛!” 楚廉低着头,沉声道:“不公平。” 刘景浊哈哈一笑,“不公平?我才五十岁,已经是明面上的天下第三了,这还不公平?况且我生下来,注定就是为此而死的,我都不伤感,你们有什么好多想的?” 第857章 偶然与否(下) 第六次点灯,徒弟如何先不论,当师父的当然要先去朱雀王朝一趟了。 在京城书铺找到了李怆,二人一块儿进了姜府。 说来也巧合,西花王朝的大将军与朱雀王朝的老尚书,都姓姜。 李怆书生打扮,跟在刘景浊身后,边走边说道:“瞧见那个姑娘了吗?脸上那可不是胎记。” 刘景浊点了点头,“瞧见了,是咒术,或是蛊术。” 顿了顿,刘景浊又说道:“有些事情过于巧合,譬如我师徒四人齐聚离洲,将来或许会齐聚朱雀王朝京城呢。” 海上那人,定是故意为之,且就是想让自己知道,然后看自己作何打算。 你卖我我卖你,此类事情屡见不鲜了,没什么好诧异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是谁要坏谁的好事。 李怆问了句:“这么看来,你所说的养蛊法子,是跟你徒弟有关系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想来是大差不差了,有人用这种偶然法子提醒我,应该是想坏武槊的好事儿。” 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没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门。 开门之人,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家。 “谁啊?做什么?” 刘景浊笑着抱拳:“老叶前辈?不记得我了?赤诚山下双剑客啊!” 老叶一怔,瞪大了眼珠子,急忙开口:“哎呀!是你?你咋来了?赶紧进来。” 刘景浊回头指了指李怆,轻声道:“这是我朋友,顺便带来坐坐。” 李怆略微抱拳,跟着刘景浊一块儿进门。 老尚书家的宅子,倒是气派,只是瞧着人少,缺少烟火气。 自打当年赤诚山一别,老叶也好姜恒生也罢,再没有见过刘景浊,眨眼功夫就过去了二十年,也不怪老叶认不出刘景浊。 老叶边走边说道:“龙丘家这些年一直有送些仙草灵药,架不住他不吃啊!现在……宫里御医看了,说吃了也白吃,补不进去了。他还不让给小小姐传信,我偷偷摸摸传信给青椋山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刘景浊轻声道:“应该早点传信给我的,姜柚在来的路上,她有坐骑,下个月就能到。我是就在离洲,就来瞧瞧姜老爷子。” 姜柚都过了三十了,姜恒生,也早就七十往上了。 李怆忽然停下步子,轻声道:“你们先去,我晚点儿过来。” 刘景浊笑了笑,“好,别太过分。” 李怆以心声问道:“怎么就算不过分?” 刘景浊答道:“起码不能把人打死吧?好歹是十大王朝的国师。” 李怆点了点头,“那就明白了。” 老叶满脸好奇,可李怆已经消失不见了。 “刘剑仙,这是咋滴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我们的踪迹不能被人发现,但姜府一只有眼睛盯着,我这结拜大哥看不过去,收拾收拾。” 老叶一皱眉,问道:“又是小皇帝?” 刘景浊点了点头,“应该是,国师亲自盯梢的。完事儿我会去见见他的,放心吧。” 不远处虚空之中,有人手持三尖两刃刀随手一划,便将个邋遢汉子扯了出来。 落地之后,姜府就被隔绝。 李怆眉头一皱,冷声道:“是你?” 邋遢汉子简直要炸毛,“二爷,二爷先等等,听我解释,我能解……” 结果就被一脚踹飞,眼瞅着就要撞墙了,却又被一脚踢上天,随后自然落下。 “别碰坏墙,要赔的。” 刘景浊听见了外面动静,看样子两人居然认识? “老叶,高慧耀事儿多不多?” 老叶嘿了一声,可不像个老人家模样。 “上次小小姐差点儿揍了他,没想到不记打啊!” 刘景浊神色古怪,问道:“他别不会还对柚儿有非分之想吧?” 老叶笑着摆手,“怎么可能?小小姐现在可是你的徒弟,还是景炀王朝的公主,他想得美!” 刘景浊点了点头。 问这话,其实意思是,他高慧耀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不介意去拧下他的脑袋。 我徒弟,是谁想喜欢就能喜欢的吗? 烙饼那个傻小子除外。 老叶收敛了笑容,指着前方小院,叹道:“瞧,老这样,一坐就是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景浊瞧见了,忽然间有些惭愧。 老人家,最想的肯定是儿孙满堂,可姜恒生连唯一一个孙女都被自己带走了,二十年,就回了一次家。 迈步走了过去,“老伯,想什么呢?” 姜恒生缓缓转头,微微眯着眼睛,明显是看不清楚。 “你……谁家的孩子啊?” 老叶长叹一声,说道:“岁数大了,眼睛瞧不见,耳朵也不清楚。” 随后又冲着姜恒生喊道:“是小小姐的师父,不记得了吗?” 老人手一抖,刘景浊赶忙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我是刘景浊,来看看老伯。这些年没让柚儿陪在你身边,我这个当师父的对不住你。” 姜恒生一把抓住刘景浊的手腕,摇了摇头,沙哑道:“那丫头调皮,你多担待啊!上次她来,有些事情我不好问,她的病好了吗?” 刘景浊点头不止,“好了,很早就好了。别担心,她在赶来的路上,小半年就来了,你得挺住。” 小半年?不是说一月吗?不过转念一想,老叶就想明白了,这是让那老汉把一口气留长点。 姜恒生张开嘴,沙哑道:“已经走了?” 刘景浊点头道:“是,在路上了。” 姜恒生一笑,“那我就挺住,等她。要是没出发,我可就挺不住了。” 当年赤诚山下没空叮嘱,这次总算是不着急了,便有些……唠叨。 “我知道你们炼气士寿元长久,但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不管她什么时候嫁人,你都要帮忙盯着点儿,起码也要她喜欢的,能行吗?” 刘景浊弓着身子,点头道:“那是当然,我的徒弟跟闺女一样的,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到底是岁数大了,没几句就眼皮直打架,刘景浊只好略施手段,让姜恒生沉沉睡去。 老叶刚刚把人带走,李怆便把个邋遢汉子拎来了。 “猜猜这是谁?” 刘景浊还没缓过来,只是说道:“我会算啊?” 李怆一脚将其踹翻,沉声道:“朱雀王朝国师,吴天咫,也是月宫砍树那个。” 刘景浊不禁头大,抬手揉了揉额头,叹道:“小兔子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吴天咫干笑一声,点头道:“就是路过,顺便见见老友,她想起往事了嘛!” 刘景浊叹息一声,心说这可好,身边全是古人啊! “那你盯着这儿作甚?” 吴天咫扣了扣脚丫子,轻声道:“这不是怕楼主下黑手么,我就盯着点儿。陛下也心虚,万一姜府出了什么差错,那遭难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刘景浊问道:“那你俩又是什么关系?” 李怆言道:“吃饱了没事干,拎着斧子砍树的人,传说之中我与他争风吃醋,你瞧这邋遢模样,我与他争风吃醋?天底下那些劳什子月宫仙女的传说,一半儿是他嘴里出来的,当年我就想劈了他,没追上。” 关键是争风吃醋的对象,是个蛤蟆! 这谁受得了? 刘景浊也懒得理他们了,最后问了句:“你们想做什么?让白寒重回月宫?” 吴天咫干笑一声,说道:“倒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神弦宗里有人图谋青女,我没查出来是谁,只能谁都防着了。”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步迈出姜府,只沿着一条小巷走到尽头,便瞧见一对男女就在路边。 呵,有意思。 那对夫妇,不是余恬与风苓,还能是谁? 余恬同样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刘景浊摇头一笑,“你又听到了什么?” 余恬沉声道:“有人告诉我,向儒在此出没,在海上就听他说了,但不知道是谁。” 刘景浊笑道:“真是偶然,真是神通广大啊!” 说着,刘景浊看向风苓,轻声道:“大嫂,做个选择呗?” 风苓满脸疑惑,“选什么?”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选一还是选三?” 风苓瞪大了眼珠子,“你有病吧?选一怎样,选三又怎样?” 但余恬说了句:“听他的,就说你选什么。” 风苓直翻白眼,“我选一。” 刘景浊点了点头,“先回风家吧,向儒不在这儿的。” 一或是三,很简单,这次选三就是等等,选一,就是不等了。 刘景浊传音余恬,说道:“翻过年,我本体背剑南下。” 余恬想了想,传音答复:“那我就先忙我自己的。” ………… 白水洞天深处水域,白小豆盘坐一年,两道分身几乎搜寻遍了水域,依旧没能找到龙女所在。 墨麒麟也看不下去了,再次提醒:“白水洞天是为龙女所建,没有相应的钥匙,你是找不到她的。山主说得对,你到底知道了什么?连我都要瞒着吗?” 白小豆收回两道分身,但没有答复,只是缓缓起身了。 墨麒麟走到近前,沉声道:“你上次说话,已经很伤人了。” 白小豆只是背好了剑,冷冷开口:“若只是有人告诉我什么,我怎么会瞒着师父?” 墨麒麟问道:“难道是在那处洞天?你在半座天宫发现了什么?” 白小豆没答复,而是说道:“我不可能看着我师父死,绝不可能!” 第858章 她选了一 一封传信到了长安城,是刘景浊亲手所写,信上只两个字而已。 动身。 看完信后,赵坎随手将信丢开,信纸立马化作一团火焰,顷刻间便焚烧殆尽。 中年发福,谁也逃不掉。本来挺俊俏的皇帝,半年胖了四十斤,大肚腩是不请自来。 返回小院儿,皇后已经做了一桌子菜,不过也就夫妻二人了。 小公主又出去逛去了,估计都不在中土。 别人都是担心闺女,这两口子最不担心的就是赵思思。别人欺负她?她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 饭桌上,赵坎久违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唐昧儿顿时明了,便夹了一筷子菜给赵坎,轻声道:“你是个凡人,跟大哥二哥不一样,自己心里有点儿数。” 快三十年的老夫妻了,自然抬一抬眉毛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赵坎笑了笑,开口道:“放心吧,我带着夏官跟金鹏,更何况二哥怎么会让人伤到我?” 唐昧儿没抬头,只是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为上。燕巢宫曾安插在戍己楼的那个丫头,去年就被我差去了婆娑洲。丘柘与徐娇娇知道什么该做。” 赵坎猛地皱眉,“都说了你不要插手这些事情。” 但唐昧儿说了句:“我信不过丘横,那个人一眼就看得出的心术不正,一块儿飞地收买不了他的。况且,二哥早就有了横推之力,却还是打算循序渐进,他在忌惮什么,连二哥都忌惮什么,你就更得小心了。” 当了这么些年皇后,唐昧儿从来不多说什么,朝政之事多余的一句也不会问得。 但今日,她要管一次事。 “就说答不答应。” 赵坎气笑道:“什么口气?不行皇帝你来当?” 可唐昧儿板着脸看来,赵坎当场怂了。 陛下惧内,这种事情没人敢说,但没人不知道。 “好好好,你说了算。” 此时唐昧儿又说一句:“许经由有事瞒着你,肯定有的,回来之后最好让二哥收拾收拾他。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该考虑的,他以为他是太上皇吗?想给谁当爹?” 赵坎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问道:“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想这么多?” 唐昧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们三兄弟心眼儿各自八百个,可就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你不当坏人,那我来当,大不了被人说成一代妖后嘛!” 赵坎叹道:“得,娘娘说了算。” 次日清晨,一场大雨席卷长安,皇帝宝船自风陵渡而起,直往西南。 自打九泽复苏之后,中土就没干旱过几次。 赵坎站在船头甲板,渡船疾速南下,下方是祖宗留的江山。 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皇后让我把这个给你。” 赵坎回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按皇后的意思,我是不是得背个大包……” 话没说完,因为池妖妖手中拿的,是一件皮甲,以及一把牛尾刀。 赵坎摇了摇头,拍着肚皮,笑道:“收起来吧,十三四时准备的东西,一晃神都四十好几了,哪里还穿得上?” 金鹏笑了笑,心说这一家子都有意思。 十三四想去走江湖,一切都准备好了,可原本当太子的余恬跑了,如今这位陛下无奈做了太子。结果这一做,回头一看,龙椅都坐了二十几年了。 第859章 南下(一) 总而言之,他刘景浊像回刘见秋的时候,熟悉的人就得防着他的想一出是一出。 反正姚放牛是怕了,这才多久,心血来潮变卦多少次了? 刘景浊扯着姚放牛到了冰原深处,先前被牧沉桥一剑劈开的地方至今尚未冻回原貌。 “那你姚大宗主到底查了个啥?” 姚放牛一把推开刘景浊,板着脸,沉声道:“不就是你想的那样,既然猜得到,让我费时费力查什么?” 刘景浊笑道:“推测是一回事,有证据坐实是另外一回事。” 姚放牛没好气道:“就是一条蛇,很久很久以前被水神打了个半死,水神以其佩剑将其封印在此。龙丘棠溪把剑取走了,应该是那时顺势跑了的。” 略微一顿,姚放牛又道:“这蛇比较古怪,传说是以龙族为食,为此我还专门去了一趟栖客山,乔峥笠说确有其事,上古时就有一条凭空出现的大蛇,好食真龙。不过我就闹不明白了,蟒蛇分明都是龙属,怎么会有不怕龙的蛇?” 刘景浊一步跃入冰缝儿底部,周遭剑意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刘景浊,但只片刻,便温顺了起来。 姚放牛穿了一身铠甲跳下来,诧异无比。 “不应该啊!你之前身上那般炽热,应该与这极寒真意相斥才对吧?怎么反倒是融入其中了?” 刘景浊没说话,这咋个说?难道告诉他,因为自己与龙丘棠溪阴阳调和,补齐了自身最后一块儿短板? 他只得说道:“我身上气息属于天地未开的混沌之气,看似驳杂却包罗万象,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可以为诸气之源。” 姚放牛呵呵一笑,“可惜是拿命换的。” 这家伙……懒得说了。 他干脆撒开神识,将这藏剑之地,也就是藏蛇之地搜了个底儿朝天。 当然没有什么收获了,因为当时牧沉桥已经找过一遍了。 姚放牛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专门跑一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说还是不说?” 刘景浊淡然道:“没啥不好说的,我现在怀疑,不是怀疑了,是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藏的大蛇,是被一分为二的北方之灵,半个玄武。以龙为食,这就不稀奇了吧?” 姚放牛一愣,问道:“蛇在这儿,龟呢?被谁一分为二的?” 刘景浊笑道:“传说远古时期,北方俱芦洲群魔作祟,妖族遍地。有人持剑入俱芦洲,三日斩尽俱芦洲妖魔鬼怪。” 姚放牛皱眉道:“谁啊?这么猛?” 刘景浊轻声道:“剑道之祖。” 呃……那位剑神?那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别说三天了,说一天我都信。 刘景浊又说道:“玄武曾在剑神脚下,后来为什么被一分为二我就不知道了。走吧,回破烂山,我给红酥道喜,之前捣烂籴粜门,正好得了三把仙剑,一把给拾冬,一把留给左丘凌。” 姚放牛瞬间变作笑脸,“还有一把,这是要给我?”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可以啊!跪下喊祖师爷。” 姚放牛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 来这儿看一趟,是确定一件事,免得错了。但凡错了,就会错的很离谱。 现在就还有一件事,没闹明白。 乱七八糟的,几方人马各有所求,孟休要坏武槊好事,但他又图什么?向儒究竟算是谁的人?还有没有人了? 一把抓住姚放牛,刘景浊问了句:“选一还是选三?” 姚放牛抹了一把脸,“三!” 辣子鸡点头道:“好吧,看来天意如此了。” 姚放牛只觉得脑仁疼,心说天你大爷!你这还天意? ………… 匆匆忙忙间,又是一年秋。 景炀王朝皇帝的宝船落在贵霜京城,丘横亲自迎接。 重新掌权的四大翕候左右分列,有一人其实算是中土人,封地便是浮屠洲南部的月氏国。这位翕候,乃是大月王朝皇族后裔。 另外三位,乃是双靡、康居、休密。 万象城阎家已经被灭,故而五家成了四家。 双靡徐家明面上势力最大,因为四皇子入赘到了徐家。 赵坎笑着上前,开口道:“原以为朕已经是心宽体胖了,未曾想,丘兄比我更甚,不愧是横啊!” 丘横微微一笑,也开口说道:“赵兄一路舟车劳顿,行宫早已安排妥当,不如先行住下,缓几日朕再与赵兄商谈要事?” 十大王朝皇帝亲自造访别国,这是数千年来头一遭。 作为东道主,丘横早就把这富楼沙城筛了一遍,绝不能让景炀皇帝有一星半点儿的意外。 否则,景炀王朝的实力,一场灭洲之战天下有目共睹。一旦景炀王朝挥师南下,就不是简简单单割地赔款的事了。 贵霜鸿胪寺官员这几月来,一个个都跟熬鹰似的,谁敢睡? 赵坎微笑道:“倒是不着急,我也想逛一逛这婆娑洲,看看异乡风土人情。我看,到时就让徐家为我领路吧?当年朕的二皇兄不是与丘柘打过交道吗?” 丘横闻言,赘肉一颤。当年万象城,那家伙当众斩了前太子,现在想来,丘横仍旧心有余悸。 “莫非……刘山主也同行而来?” 赵坎笑着点头,“在船上歇息,他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可避免的客套,大排宴宴。只不过赵坎此行,只带了礼部侍郎与鸿胪寺官员,场面上看,显得有些人少。 但一个前任十大王朝皇帝坐在赵坎一侧,还是个合道大妖,露怯的反倒是贵霜了。 行宫是特意参照中土皇宫建造,丘横特意挑选了三百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任赵坎挑选。 但赵坎明显没有这个兴趣。 行宫之中热闹非凡,街上也热闹,起码看着是热闹的。 只不过,这些摆摊儿的,十个里边儿,有五个是贵霜禁军。每一条街道都要皇家供奉驻守,最低也是元婴境界,最高却也才是个登楼。 因为……丘横是喊不动摩珂院的,也不敢喊。 赵坎此次南下,想做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 况且,事了之后,他还要南下离洲,出访朱雀王朝。 几万里外的摩珂院,打坐闭关一年多的掌院,终于是出关了。 找到那个始终不长个儿的小沙弥,掌院轻轻按住其光秃秃的脑瓜,微笑道:“其实你可以长个儿了。” 小沙弥一笑,答道:“可是长了个头儿,就没法给掌院师尊看门了。” 掌院却叹息一声:“你要是长大点儿,我有点事情你就可以帮忙了。可是你现在没有长大,做不成喽。” 小沙弥大急,赶忙起身,说道:“谁说不行了?掌院师尊说嘛,什么事情,我去干。” 掌院摇头道:“算了,太远了,你不行的。” 小沙弥急得直跺脚,“行的,能有多远?我一定做得到,师尊就让我去嘛!” 掌院哈哈一笑,按住小沙弥的脑袋,另一只手同时取出一枚玉简,随即说道:“帮我把这个带去中土青椋山,一定要在后年的二月初二送到,晚了不行,早了也不行。现在就走,你可以顺便游历一番中土,那边的佛理与咱们的区别很大的。” 这么些年了,终于能帮师尊办事了,小沙弥那叫一个开心,只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走了。 那位掌院笑着送走小沙弥,之后便返回住处,盘坐于蒲团之上。 有声音一遍遍发问:“你为什么不自杀?” 掌院微微一笑,“有人要来杀我,若是没杀成,岂不是太扫兴了?我得为他人着想。”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再问:“当年围杀方葱,你怎么不为他人着想?” 掌院再次笑着说道:“正是为他人着想,故而参与围杀。” 那道声音又问:“那为何又送东西呢?” 掌院双手合十,口念一声佛号,呢喃道:“迷途知返。” 那道声音逐渐狂躁起来:“你愿返,我不愿!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掌院双手猛地用力,霎时间周身金光四溢,如金钟护体。 “当年求破境,故而行错了事,你也因此而生。如今我知错,你也该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 有个长出头发的青年人,背着一根长棍苦行折返。 与从前不一样,这次回摩珂院,行目无目了。 既然看不清这个人世间,那便不看了,何必再用眼睛? 斩杀那只潜藏大妖之后,行目便亲手挖下自己一双眼睛,投喂给了秃鹫。 返回城池,他并未去往摩珂院。已被扫地出门,还有何颜面再见恩师? 况且,当年在归墟,就与刘景浊说得很清楚了。 假若有一天他要提剑进摩珂院,那就得踩着自己的尸体进去。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拦不住与不拦,区别很大。 师尊可以不认徒弟,哪里有徒弟不认师父的道理? ………… 离洲八业庙,秦栋这次做好了十足准备,要再次起程,去往白水洞天了。 二十余年寻来寻去,图什么? 还是一样,带着秋谷,带着钱和。 如今秋谷已是神游,钱和依旧还是归元气。 ………… 挂壁楼中,武槊换上了一身白衣。 墙角摆放了一柄龙纹长枪,落灰三十年了。 第860章 南下(二) 这日大风,有和尚远道而来,进了徐家。 路痴和尚是真路痴,走错了好几次呢。 进门之后,自己两徒弟正在书房交谈,全是傻子,就不晓得传音吗? 里头一堆男女,男子开口道:“我做不了皇帝的,我也不想,你不要逼我。大哥的孩子已经可以接管贵霜了,我可以摄政,但绝不当皇帝。” 女子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我怎么说你好呢?此番景炀皇帝下婆娑洲,刘景浊怎么可能不来?摩珂院必毁无疑!若是没了摩珂院牵着缰绳,丘横不会留着你的,徐家也得跟着一块儿灭了!你不抢皇位,他就要杀你!” 丘柘冷声道:“你就那么想当皇后?” 徐娇娇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混账!” 门外和尚挠了挠耳朵,叹道:“你们还真行,大难临头,先窝里斗?” 两人当然听见门外声音,但也同时面露诧异神色:“师父?你怎么……” 路痴和尚笑着进门,“怎么没死?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顿了顿,他说道:“娇娇啊,就别逼着他做劳什子皇帝了,那不是个好去处。我特意来找你们,就是告诉你们,帮刘景浊就行了,他自然会保你们。其实……你们也帮不上个啥,他们不需要被人帮,你们最多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 路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之前去富楼沙城走了一趟,丘横已经选了一条错路,他活不成了。贵霜王朝或许会因为他这个决定吃得开一段时间,但也就是一段时间了。” 丘柘一皱眉,“那师父是知道了什么?” 路痴淡然道:“险些死了,然后就知道了一些事情。罢了,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句。这几个月,景炀皇帝与丘横的事儿已经谈完了,马上就会让你们担任向导,游一游婆娑洲的。” 至于我,得去见见他。 中土及那条线以北,多是大雪纷飞了,但婆娑洲只是略微凉爽而已。 路痴和尚好不容易才找到身在万象城外一条河边钓鱼的刘景浊,可见其未曾背剑,就觉得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了。 他只得拎着两壶酒,走去了河边。 “我真不怕死,这些年该查的事儿也差不多全查清楚了,那丘横什么模样,逃不过金鹏眼睛吧?我就求你一件事,无论将来如何,保我那两个弟子不死。” 坐下之后,路痴一愣,“你这是符箓替身?” 刘景浊笑道:“眼力见长啊?的确只是替身,本体马上就来了。” 路痴和尚抿了一口酒,轻声问道:“假若他只是倾向于未来那份相对的安稳,你还觉得他该死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求活求存而已,单论此事,又怎么会该死?即便是想以浮屠洲那块儿飞地谋取景炀王朝,也不是我该管的事儿。” 路痴一皱眉,“那是为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答案简单,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 好不容易送走景炀皇帝,富楼沙城终于松懈了下来,但一众贵霜供奉可不敢松懈,还是得尾随宝船,决不能让赵坎在贵霜地界儿有分毫闪失。 其实丘横也累得够呛,这几个月,贵霜与景炀王朝签订了数十道契约,两大王朝自此之后,可以在浮屠洲口岸共建仙家城池,还有许多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丘横返回后宫,有个年轻女子等候多时了。 “陛下,事儿都完了?” 丘横满脸笑意,走上前去,轻轻掀开女子衣裳。 “对我来说,此事最重要。” 可女子伸出一只手指头,抵住丘横额头,笑问道:“真做好决定了?” 丘横点了点头,笑道:“摩珂院一散,贵霜便实实在在把控在我丘家手中了,我是贵霜之主,我说了,自然算。” 女子又是一笑,再问一句:“准备的东西呢?” 丘横猛地扑倒女子,“美人,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你且放宽心。” 女子这才顺势躺下,任由丘横摆布。 女子闷哼一声,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落寞。 其实她心中,想着一个人,她想告诉他,现在别人在我身上趴着,你满意了? 都以为你为国为民为景炀,其实你才是最无情的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玩弄、利用,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干不出来的? 一场翻云覆雨过后,女子穿着清凉,亲自下厨,煮了一碗莲子羹,说要给陛下败败火。 往常也都是这样,事后一碗莲子羹。 丘横自然不会拒绝,只不过,一个凡人,自然没有发现,第一口莲子羹咽下之后,他身上便隐隐约约有了一层淡淡紫气。 登楼之下想察觉都难,但登楼之上,一眼就看得出了。 金鹏什么境界?之前数次见面,哪里有瞧不出的道理? ………… 青椋山上,某人花了两年光景,写了这些年来武道与炼气士的修炼心得,也把一生至此所学剑术,一招一式归纳总结,成了一本厚厚的“秘籍”。 唯独学自姜黄的三剑,只传了姜柚,绝不另传他人。 原本是想着,自己这些东西,无论是不是青椋山人,只要愿意学就可以学。但想来想去,还是留了一样东西,只能是嫡传剑修可以学。 守门人一脉的剑衍九窍。 倒不是怕被人学去会怎样,只是……怕有人沾染不该沾的因果。 今日一顿年夜饭,在山上的人不多,吃得较为冷清,但刘景浊还是挨个儿找人喝了一杯酒。 到了后半夜,刘景浊去了一趟后山。 姬荞似乎知道刘景浊要来,早就等着了。 迈步进屋,桌上摆了一件衣裳,偏青色。 刘景浊轻声道:“娘,我要走了,该去给大师姐报仇了。” 姬荞点了点头,“多砍几剑,最好是砍烂了,敢害我家小葱花!” 话锋一转,她指着桌上衣裳,说道:“这是你爹的衣裳,你们身形相差不大,你也就比你爹高那么一丢丢,穿得上的。” 当娘的,有些喋喋不休了。 “无论如何,要有坚持下去的信念,一定要有。娘亲在等你,青椋山在等你,棠溪丫头,也在等你。” 刘景浊一愣,问道:“娘亲是知道什么了?” 姬荞并未答复,只是递出一个小本子,微笑道:“这是酿酒法子,没酒喝的时候,想着自己酿去。” 一个时辰之后,刘景浊换上青衫,迈步出了门。 姬荞颤声道:“其实我当年不想生下你,不是娘不想要你,是娘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注定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对着娘亲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 十万大山的这一觉,是三魂齐聚,完完整整的刘景浊。 转眼就是丁巳年了。 刘景浊走出门,做了一顿早饭,饭桌上特意说了句:“我本体会先去婆娑洲,但会藏着,而最后一次点灯机会会留在离洲。就是明面上我在离洲,其实我在婆娑洲。” 玄梦低头干饭,余光瞥了一下白小粥,同时咽下一口白米粥。 龙丘棠溪起身走回屋子,取出刘景浊的酒葫芦,说道:“拿走,我又不爱喝酒。”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别的,这个你留着吧。” 他忽然一笑,感慨道:“这一辈子,用了四个酒葫芦了。” 龙丘棠溪撇嘴道:“其中两个都是姚放牛送的。” 是啊!第一只酒葫芦是师父所留,歪嘴忽路,也是唯一一个有名字的。 第二只,便是送给龙丘棠溪的混沌葫。 第三只,如今在楚廉身上挂着。 第四只,又是姚放牛送的。 别人都吃完了,就龙丘棠溪还在吃,一粒米又一粒米,这一碗稀粥,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刘景浊不知说什么,更不敢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面女子才轻声说道:“你走吧,想着回来。” ………… 朱雀王朝京城,白小豆与楚廉终于赶到了。 师姐弟三人久违聚首。 可惜来得已经有些晚了,此时姜恒生躺在院中藤椅上,在白小豆眼中,生命之火只剩星星亮光,随风摇摆。 姜柚帮爷爷按着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爷爷,这是桃子,我大师姐,长得漂亮吧?学问还高呢,她要是愿意参加科举,定然是个女状元。还有这个傻小子,这是我师弟,拜师最晚,傻乎乎的,骨子里却最像我师父。” 老人笑着转头,声音微弱:“柚儿从小就自私,不体谅人,你们跟她相处,很烦吧?” 白小豆赶忙摇头,“柚子很体谅人的,我们向来很好,姜爷爷不要担心。” 楚廉也说道:“姜爷爷放心,我是小师弟,我又是大男人,肯定会护好师姐的。” 姜恒生点了点头,声音愈发微弱了。 “不要记恨任何人,人各有命,你们炼气士可以拼一拼,凡人可怎么拼?高氏没有对不起我们姜家。” 姜柚赶忙点头,“我没记恨谁,我懒得。” 姜恒生笑道:“那就好,人要懂得感恩。不必……不必给我守灵,我一个人习惯了。我知道你们师徒齐聚离洲定是有要事在身,得去干你们的正事。还有啊,我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我眼力还算不错,刘景浊的为人我看在眼里,你们这些个当徒弟的,少伤他……的心。” 话音刚落,一股子微风拂过。 老人面带笑容,呼吸缓缓停住了。 白小豆走过去轻轻抱住姜柚,后者微笑道:“我爷爷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不伤心,没事。” 一道白衣迈步进来,白小豆赶忙低下头,姜柚回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抿起嘴,眼泪打旋儿。 刘景浊刚刚走到近前,就被姜柚拦腰抱住。 刘景浊看着姜恒生,轻声道:“对不住,我来晚了。” 第862章 南下(四) 黄湾一间大车店里,来了几位客人,为首的是个青年道士,身后跟着三个年轻人,各自背着两把剑。 在籴粜门得来的三把剑,其中一把剑,自然是留给楚廉的。 三个徒弟,六把仙剑,可扎眼。 大车店还是那间大车店,但茅房多了几间。 进门之时,有个年轻人抓了一把糖,师徒四人各自分了些。 姜柚古怪问道:“这是有喜事儿?” 年轻人挠了挠头,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初六成亲的,喜糖剩了好多,给大伙儿沾沾喜气嘛!” 说着,又给刘景浊塞了几颗,“道长多吃点儿,不够还有。我们最欢迎道士,我就是一位道爷开了方子,爹娘吃了之后才有的。” 刘景浊接过糖果,笑道:“恭喜啊!” 姜柚记得清楚,大车店的掌柜叫做张务实,快四十了还没个子嗣,师父当年给他留了一方药,说是药到病除。 但进门之时,姜柚已经查探到了里屋有个小房间,摆着两道牌位,其中一个,便写着张务实。 凡人一生六十余岁,真短啊。 两位姑娘住着一间屋子,楚廉便与师父挤在了一间房子里。 这几日下来,师父始终不跟大师姐说话,可把楚廉愁坏了,姜柚也发愁,所以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劝师父,一个劝师姐。 可楚廉实在是不知道咋开口。 倒是隔壁屋子里,姜柚笑呵呵说道:“当年我跟师父就这么住着,我就是这间屋子,现在桃子也来了。” 其实姜柚想说,你已经去过了我的家,我也想陪你回一趟你的家。 白小豆取出一只酒壶,灌了一大口酒。 “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惹师父生气?三十几岁的人,还这么孩子气?可是小时候我也没有惹师父生气过。” 姜柚嘟囔道:“那为啥嘛?” 白小豆抬起头,传音问了句:“难道你没听到有人说什么?连楚廉都听到了。” 姜柚神情一滞,轻声道:“是师父命不久矣吗?” 白小豆又灌下一口酒,沉声道:“你可以不信,但我不能不信。我在那处洞天之中去了半座天宫,天宫有一座极大的镜花台,我看见了很多东西,有些碎片原本解释不通,但这么一说,就解释得通了。咱们不一样,我……我除了师父,什么都没有了。” 姜柚撇嘴道:“这话可太伤人了,你不是还有……”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有人出声:“刘山主来了,为何不去松鸣山坐坐?这是不当我刘贝是朋友了吗?” 两人听见隔壁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景浊笑着答复:“打算明日一早去拜访的,此地当年也待过,就想住上一夜。” 没几句话,楚廉便走来这边,问道:“师姐,出去逛一逛吗?” 白小豆立即点头,“去。” 姜柚只得跟上,明显他们两个商量好了什么嘛!这还瞒着我? 三人都没背剑,黄湾也不大,没过多久就到了一处荒废宅子。 宅子与周遭格格不入,像是一家高门大户,门匾上写黄府。 这黄湾,多一半人都姓黄。 穿墙而过,进了荒废宅子,姜柚这才问道:“黄雪的家?” 白小豆点了点头,说道:“看过那个邸报了吗?谢杖斩杀周仁叛出挂壁楼,谢杖其实是张柳,是清溪阁右护法,黄雪拜了张柳为师。黄雪现在就在白水洞天,她说她的家人不是被人所害,但我不信。” 姜柚略微皱眉,顺势喊了一声阿狸。白小豆那边也喊了一声小墨,一头墨麒麟与一只风生兽先后出现。 白小豆说道:“你们隔绝此地,我要查看一番。” 墨麒麟与风生兽先后布设禁制,合道之下无人能察觉到宅子里面的动静。 大车店屋中,刘景浊给刘贝倒了一杯酒,问得是同一件事。 “黄雪家人先后离世,真是巧合?” 刘贝满脸疑惑,反问一句:“刘山主何出此言?有人敢动那丫头的家人,我会把命豁出去的。” 刘景浊笑了笑,问道:“介不介意把手伸过来?” 刘贝大大方方将手臂伸出去,笑道:“这有什么介意的,刘山主请便。” 只三指搭在刘贝手腕,瞬息而已,刘景浊便笑着说道:“刘钱谷身子骨硬朗,看样子挺洁身自好啊?” 刘贝一愣,旋即大笑,无奈道:“刘山主可别这么玩笑,我不是那种人。” 话锋一转,刘贝说道:“其实是夫人想请刘山主登山做客,毕竟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再路过,不去坐坐就生分了。” 刘景浊点头道:“明日一早就去叨扰。” 送走刘贝之后,刘景浊返回屋中,手中多了一壶酒。 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年只要是个开天门修士便看得出自己缺失一段记忆了。 今日在刘贝身上,看得一清二楚。 倘若人之记忆是一条河流,自己的河流有一段成了地下暗流。反观刘贝,则是有断流迹象,接得很完美了,但细看之下,还是有些许拼接痕迹。 就是说,刘贝的记忆被人截掉了一段。 能有如此手段,会是谁呢? 一日只卖三十碗的铺子里面,两人对坐饮酒。 一人灰衣大髯,一人穿着崭新青衫,可不是从前那种偏黑的苍青色。 李怆没明白,不是分身吗?分身还能再分身? 但只略微一想,立时明白了。 “你这家伙,至于如此小心谨慎吗?连自己人都骗?”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要是连自己人都骗不过去,怎么骗别人?” 李怆笑着点头,“倒也是。” 喝下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我不会动松鸣山,等时候到了你去动。有个叫顾慢慢的年轻人别伤到,刘贝人性也还不错。除此之外,你看具体情形吧。” 李怆问道:“你是想怎么样?三个弟子都带在身边了,还不算稳当?” 刘景浊叹道:“这个还不是特别清楚,看婆娑洲那边动静吧。对了,到时候要是找到谁能篡改截取他人记忆,起码留一道魂魄。” 李怆点头道:“晓得了。” 走之前,刘景浊冷不丁问了句:“你那时候,蜀地有火锅不?” 李怆嘴角一扯,“没有!” 他娘的!当年满天下找火锅吃,闹得老子脑壳疼,现在还问? 次日清晨,师徒四人登松鸣山。 白松夫人与周辽人等候已久,刘贝就站立在一侧。 妇人叹道:“短短二十年,咱们再想与其站在一个位置说话都难了,这趟来,恐怕……” 周辽人一笑,轻声道:“别怕,见招拆招吧。” 走到近前,免不了的一通寒暄一通夸赞,夸的自然是三个弟子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深厚了。 那位白松夫人自嘲道:“我都几百岁的人了,好不容易才到第八境,瞧瞧刘山主,大弟子都已经炼虚了。” 白小豆只得说道:“我只是运气好,哪里有前辈底蕴深厚。” 客气呗,互相吹捧谁还不会了? 到那处别院之后,姜柚自告奋勇,说要带着师姐师弟四处逛一逛,找顾慢慢聊天儿。 白小豆跟楚廉也不喜欢这种场合,赶忙跟着一块儿出去了。 人走之后,刘景浊随手一挥,混沌剑光已然笼罩别院。 周辽人脸皮一颤,赶忙取出一壶酒,然后满脸堆笑。 “短短二十年而已,刘山主已经能力斩合道了,高低得敬你一个。” 刘景浊笑着喝酒,放下酒杯之后,笑着说道:“我听说方家铺子那边有不少松鸣山的生意啊?这些年来,白松夫人赚得不少吧?未到青松国就听说了松鸣山家底日渐丰厚啊!” 刘贝端起酒抿了一口,这事儿我不掺和。 当年之所以把松鸣山拉上那艘大船,有些事情说得很清楚了。此时点明了,你松鸣山这些年挣了钱,那有些事情,也就该做了。 白松夫人强作镇定,笑着说道:“还不是仰仗刘山主提携。” 刘贝心中一叹,这句话就说错了。 果然,刘景浊笑盈盈道:“既然松鸣山赚到了,是不是该做的事儿,也得做一做了?” 一旁的周辽人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刘山主明说便是,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说两家话?” 刘景浊伸出右手,四根手指依次落在桌上,脸上笑意丝毫不减。 “几位是不是忘了,松鸣山是因何上我青椋山的船的?” 周辽人面色凄苦,无奈问道:“刘山主又何必逼着我们与挂壁楼翻脸?我们小门小户,如何顶得住……” 话没说完,院中剑意陡然而起,明明不见剑影,却像是被人以剑抵在眉心。 刘景浊淡淡然开口:“那就是说,松鸣山要与我翻脸了?” 白松夫人手臂一颤,赶忙起身,抱拳道:“小妇人不敢,刘山主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玩笑而已,怎么弄得我以势压人似的?也没什么好做的。只是,松鸣山名义上毕竟是挂壁楼藩属,有些事儿需要几位帮帮忙。” 周辽人也起身,轻声问道:“那刘山主是准备报仇了?” 刘景浊笑着说道:“没那么快,我得一样一样来,等灭了摩珂院才会去找武槊的。”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盈盈道:“也不会多为难松鸣山,只需要你们去一趟挂壁楼,坦白我登山之事,顺便让挂壁楼相信,我这就是真身。” 三人同时抬头,周辽人更是满脸惊骇,结巴问道:“难不成,这还不是刘山主的真身?” 刘景浊笑了笑,没说话。 周辽人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是啊!酒葫芦也没带,剑也未带,怎么会是真身?” 结果刘景浊一拍大腿,“哎呀!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瞬间变作一身青衫,再一伸手,独木舟凭空出现。 刘景浊将剑摆在桌上,一脸认真,问道:“能分出来真假不?今日之后,我会背着剑以青衫示人,你们怎么做,不用我说那么清楚了吧?” 远处一城池,有人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总能把人当猴耍了。” 有些假话说着不像真的,真话听着更像假的。 因为即便是假话,可事是真的。 第864章 南下(六) 姜柚指着河边破烂牌子,笑着说这是师父觉得浪漫的地方。 碰巧到了蒙童复课之时,私塾门口那叫一个热闹。 有背着几捆柴的,有拎着腊肉的,各式各样。 白小豆下意识问了句:“是拿这个充当学费吗?” 当师父的也忘了自个儿跟徒弟闹别扭了,接上就是一句:“他本来是不打算收钱的,但我觉得,不能让孩子们觉得学问来的轻易。” 说完之后,刘景浊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也只能灌一口酒,略有些尴尬。 事实上,刘景浊时常会忘记在跟自家丫头闹别扭。 对于在意的人,记着的往往都是好,就没记过坏处。 姜柚嘴角一挑,戳了戳楚廉,又扬了扬下巴。 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瞧瞧,这不就好了吗? 楚廉神色古怪,心说也就是大师姐了,换成别人试试? 站在河湾柳树底下许久,柳眠终于是将孩子们收了进去。也是此时,他才发现树底下站着个背剑青年。 读书人面露喜色,快步走来,离着老远就对着刘景浊作揖。 刘景浊也是一笑,抱拳回礼,并问道:“这些年柳先生过得可好?” 读书人满脸笑意,极其真诚,“好,我时常挂念刘兄,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之时了。” 刘景浊笑了笑,答道:“俗人总是俗事多,我也返乡没几年,这不,就带着弟子们重游离洲了。” 朝着柳眠一摆手,刘景浊说道:“还不快见过柳先生?” 三人齐齐行礼,楚廉与姜柚抱拳,但白小豆是作揖。 时至如今,白小豆还是穿着一身略显宽松的儒衫。 柳眠感慨道:“姜柚我认得,这位姑娘就是刘兄曾说的大弟子了吧?” 刘景浊笑着点头,“是,大名白桃。另外一个是几年前新收的弟子,青鸾洲人氏,叫做楚廉。” 见柳眠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便说道:“要开课是吧?你先忙你的,我今夜得借宿在你这儿了,明日再走。” 柳眠再次作揖,微笑道:“我去叮嘱几句,年年第一课都是齐读,我也不会多教什么,刘兄稍等片刻。” 随后走入柳眠书屋,听见的是齐齐的读书声音。 楚廉傻乎乎的贴在刘景浊身后,气得姜柚一把将其扯到后面,白眼道:“没点儿眼力见儿!” 刘景浊与白小豆差个一个肩膀,师父在前,徒弟在后。 里面传来极其清楚的读书声音:“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勉力讽诵,昼夜勿置。苟务成史,计会辩治。” 白小豆缓缓抬起头,低声道:“仓颉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记不记得我教你认字,先是哪一篇?” 白小豆记得清楚,便脱口而出:“急就篇。” 说完之后还在等师父下言,但没有下言了。 白小豆张了张嘴,低声道:“师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见白小豆可怜兮兮的,便也狠不下心语气冰冷了。 他无奈道:“就像是一家三口,明日缸里就没米了,说给孩子听有什么用?徒增烦恼而已,为何还要说?” 白小豆再次低下头,可眼眶已经发红了。 “那我就只能干瞅着吗?” 刘景浊摇头道:“有些事不该你管,你也白管,说不好就被人利用了。且昨日朱雀王朝的炼气士供奉传来一道消息,与你有关系。” 白小豆猛地抬头,“是什么事?”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你进那处洞天,在海上听到的某些话,由始至终就是一场算计。” 白小豆一愣,“算计?是什么算计?” 刘景浊没有答复,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以前我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最好,那样你会开心些。可现在……师父觉得人得去面对自己的过往,我家豆豆也是一样。但要不要去面对,决定权在你。陆青儿留了一句话,在木鱼宗的木鱼里藏着,说让你不要进神霄洞天。” 转过头,刘景浊轻声道:“去不去,决定权在你。事先给你打个招呼,有些真相知道之后,你会很崩溃的。” 白小豆冷不丁一个笑脸,说道:“师父觉得我该去,那我就去。” 刘景浊一笑,“你不是要自由?那你得自己决定啊!” 白小豆哭丧着脸,伸手挽住刘景浊胳膊,撒娇道:“师父别生气了,我错了。” 姜柚嘴角都要翘到眼角了,这才对嘛!师父最疼大师姐,大师姐也最疼师父,向来如此的。 刘景浊问了句:“那块石头你一直带着吧?” 白小豆点头道:“一直带着呢,就走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明日一大早走,我们陪着你一块儿。” 顿了顿,刘景浊轻声道:“我不忍心,但你说得对,你长大了,人总要面对某些事情的。因为已经发生了,那就逃不掉。” 这天夜里,刘景浊摆了两壶酒,与柳眠聊到了大半夜。 两人讨论的,无非就是这么些年来,走出大山的孩子都如何。柳眠说有做了官的,也有下了狱的。 明面上过得都很好,事实上如何,谁也说不清。 次日清晨,刘景浊拜别柳眠,出来时却瞧见了个新先生。 柳眠微微一笑,说道:“是来接替我的,我要走了。” 刘景浊沉声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只要是需要出力的,不理亏,我就都行。现如今我力大无穷。” 柳眠摇了摇头,笑道:“去见见某些长歪了的学生,瞧瞧他们还认不认我这个先生。” 刘景浊略微一愣,旋即重重抱拳,并未说话。 定然是有些不必再以腊肉柴禾充当学费的孩子,让这位在柳眠镇百年的先生,失望了。 与大多数当师父先生的一样,弟子不学好,他会认为是自己没教好。 走出柳眠镇,沿着那条河往下十几里,刘景浊忽然站住,回头看向三个徒弟。 “今日陪你大师姐回家,怎么样?” ………… 一行三人第四次入白水洞天,这次与前三次不一样,这次是做了充足准备的。 没有着急去往北方水域,秦栋包了一艘船,先往小云梦去了。 挑的是个少年人,因为别人都在争,就他安安静静,所以这次挣钱机会,就给了这个少年人。 秦栋心情大好,还特意问少年人,“你在这儿跑船多久了?对龙女又知道多少?” 少年人嘿了一声,说道:“龙女可是白水洞天的根本,听说三大渠与小云梦各有一样东西,只有聚齐这四样东西才能救出龙女。要是男的,就可以娶龙女为妻。” 秦栋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说错了。四样东西聚齐只是可以知道真正唤醒龙女的东西是什么,还要天南地北的去找的。” 二十余年了,我终于集齐了这些东西。 带我迎娶龙女,自此便能一飞冲天了! 不多久后,小船到了小云梦。 秦栋站在船上,往水中丢下一片龙鳞,只见一阵白光闪烁,龙鳞居然顺着那条通往北方水域的河流,径直往北。 秦栋指着水中白光,微笑道:“追上这道白光,我给你加一枚泉儿。” 少年人一听一枚泉儿,两眼直放光,立即操控飞舟往北追着白光,疾速往北去。 秋谷与钱和坐在后方,这也是他们第四次入白水洞天了。此前跟着秦栋,东西南北走遍了,现在终于是能助公子降服龙女了。 一直追到了海域深处,白光忽然消失不见。 秦栋取出几样东西,沉声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瞧瞧。” 与此同时,有人背着长枪进了白水洞天,他倒是没着急去往北方水域,也还是去了小云梦。 他将长枪横放在地上,盘膝坐在湖畔。 一伸手,掌心之中便多了阵盘一道。 若是凌春王朝那位国师在场,定然看得出,这便是十年间存放青白的托盘。 再一伸手,又是只白玉瓶出现在了手中。 万事俱备,只欠入药了。 中年人淡淡然开口:“肉身自然不会让你吃,但龙魂我不要。” 有人声答复:“呵呵,你也太小看我了!” 今日的白水洞天,极其热闹。 有个读书人孤身进来,倒是没着急去往东边,而是到了城中一处宅子,宅子里有个练剑姑娘。 两道身影先后落地宅子,都是剑修。 黄雪瞧见狄邰就来气。 高图生则是对着余恬抱拳,微笑道:“余先生来,应该打个招呼的。” 面瘫如狄邰都有些诧异了,怎么……怎么这家伙也有讲礼貌的时候? 余恬微微一笑,“其实何止是我?” 有个大肚腩中年人喘着粗气进门,满头大汗。 “我说,下次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我是个凡人啊!这我遭得住?打算把我弄死,你们另立皇帝是不是?” 余恬甩去一壶酒,笑道:“老二的主意,要怪就去怪他。” 高图生嘴角一扯,叹道:“刘贼惯用伎俩,见怪不怪了。” 狄邰则是对着赵坎一抱拳。 其实赵坎来,帮不上什么忙,但狄邰明白刘景浊的意思,因为方剑仙是赵坎的亲娘。 既然要报仇,那赵坎是绝对不能缺的人。 长安城里,龙师找来景语,二人对坐。 许经由微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你对于中土之灵有无兴趣?我说的是中土神洲之灵。” 第865章 别人的肉臭 此番再入神霄洞天,感觉大不相同,刘景浊居然有一种自己是此地主人的错觉。 外界近三十年,此地过去百年了。 师徒四人,也就楚廉没来过这里了。 姜柚挽着白小豆走在最前面,二人都有些感慨。 “桃子,那年我跟师父躲来这里,这地方还没有这般富庶呢。瞧瞧现在,都赶上从前的扶舟县了。” 白小豆走在街头,也看了许久,但几乎已经没了对街道的记忆,毕竟那时候才五岁。 走在最前方的刘景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当年碎丹结婴之时,再见何伯,瞧见了几种白小豆的另外结局。其实何伯那时想告诉自己什么,当时就猜到了。 贼丫头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心疼白小豆,这才留下那句话。 可想来想去,刘景浊还是觉得,趁着自己在,让她想起那段被自己藏在阴暗角落的记忆,也不至于哭的时候都没人哄她。 快出城时,刘景浊停在了一处小巷子口,边上是一条水渠,里面有水锤敲打竹筒,一个时辰正好敲一下。 白小豆看着水渠,微微一愣,随后沿着巷子往前走去。 姜柚本想跟上的,却被刘景浊拦住了。 “巷子尽头有一处地方,新房子已经建在了上面。那个地方曾经埋着个白猿,就是如今山上那头白猿的前世。” 姜柚问道:“就是桃子被人当做异端要烧了的时候,救下她的白猿吗?可山上那头白猿见着桃子就很凶啊!” 楚廉轻声道:“或许是想保护大师姐才这样的。”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楚廉,笑道:“是,观察得挺仔细的。” 白小豆走到巷子尽头,她能察觉到白猿爷爷的气息,就在前方那家院子下方。 但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笑道:“我过得很好,已经算是半个剑仙了,你也很好,在山上有吃有喝的。” 顿了顿,白小豆又说道:“白猿爷爷,我回家了。” 过了没多久,师徒四人搭乘小船过河,到了一处河畔宅子。 船家说宅子荒废几十年了,他小时候就知道那个宅子无人居住。 到了宅子里,刘景浊说道:“收拾厨房,今夜咱们吃一顿素斋。” 这是白小豆记忆最深刻的地方,因为她在此处住了大半年呢,与白猿一起。 赶在黄昏,两碟子青菜,四碗面,师徒四人。 师父进来之后话就很少,白小豆倒是偶尔有笑意,但姜柚总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于是她取出她的酒葫芦递给刘景浊,笑嘻嘻问道:“师父要不要尝尝我的酒?很好喝的。” 刘景浊抬眼一打量,摇头道:“算了吧,掺水的酒我喝不惯。” 姜柚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可是不掺水喝了会醉的。” 可惜没啥用,大家都只是微微一笑。 转眼间就到了夜里,刘景浊说去城里打酒,姜柚不想去,结果被楚廉硬拽了出来。 这次换成楚廉对着姜柚说道:“二师姐,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儿?” 姜柚气笑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楚廉缩了缩脑袋,几步追上了刘景浊,但刘景浊却往江边去了。 出门在外,酒水不足是大忌,他怎么可能不带够酒? 就是想给白小豆一个单独出门的机会而已。 一道剑光已经偷偷离开,直往北边那座隔断南北的巨大山脉。 姜柚问道:“桃子到底忘了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叹息道:“是,因为难民说她是异端,所以要烧死她,白猿也救下了她。但……为什么是异端?” 姜柚与楚廉各自皱起眉头,“难道?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刘景浊呢喃道:“其实……” 炼虚剑修御剑北上,几千里地,能用多久? 落地之处。是个破败小镇,蛛网丛生,房屋倾倒。 白小豆皱着眉头,在这个记忆中的家乡街道漫步,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小院儿。 一些不该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 有一对新婚夫妇,男子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瓦匠,几乎是天天有活儿,从来不必担心生机。女子生的漂亮,厨艺极好。 原本日子过得轻松舒坦,女子也怀了孩子,都觉得这一家人日后会过得很好。 可是,事与愿违。 孩子两岁那年,天下大旱,大家都没吃的。又碰上打仗,朝廷增收赋税,家家户户几乎都被刮干净了。 白小豆站在自家门前,猛地想起与记忆不相符的事儿。 是有一天,娘亲提着两个布袋子回来,其中一个里面装的是粮食。 好像,自那之后,爹就没有再出现过。 白小豆肩头一颤,“爹……不是病死的,那天娘提了两个袋子,一袋是粮食,另一袋,是我爹的……头。” 我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此时此刻,那些藏在心中阴暗角落的真相,如同一幅幅画卷,相继出现。 爹死后没过多久,一场黑夜降临,天就再没亮过。大家都没有吃的,只能往南逃难。 孤儿寡母,逃难路上树皮都抢不到,谈什么食物? 但母亲一天比一天消瘦,孩子每天却都能吃饱。 白小豆颤抖着手臂,取出酒壶灌下了一大口。 为什么之前会不记得这些事情?为什么我能把这些事情忘了? 那时候娘亲夜里都不在,次日清晨回来的时候次次衣衫褴褛,但手里会有能让自己吃饱的食物,即便是草疙瘩,也会带回来些。 她是靠着出卖身子,养活了自己的。 白小豆猛地御剑而起,快到雨田县的一处地方。 另外一些记忆画面,再次扑入脑海之中。 此时白小豆站在一处废墟外,泪如雨下。 到这里的时候,娘亲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就在这地方,躺在屋里动弹不得。 记忆画面之中,有个男子提着巴掌大小的袋子,走进屋,笑盈盈道:“白家小娘子,最近不见出来呢,哥哥来看看你。” 瞧见妇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那人不顾一个小丫头阻拦,一把掀开盖在妇人身上的草席。这一看,便满脸晦气,拎着那一袋粮食扭头就走。 走之前还说了句:“为了养活个小丫头,都烂了。” 也不知道怎的,小丫头忽然双眼通红,奔着男子跑去,趁其不注意就抢下了粮食袋子,可打开一开,里面全是土。 那男子刚想骂人,小丫头猛地窜起来,挂在男子身上,一口咬断了男子咽喉。 她说:“我饿!” 妇人动弹不得,用了最后一口气,笑着说道:“儿啊!吃娘的肉,别人的肉臭。” 白小豆瞬间道心失守,心神大乱,就连境界修为也一跌再跌,从炼虚,直直掉落到了神游境界。 哪里是娘亲用自己的血肉养我?分明是我主动吃了自己的娘啊! 一场大雨袭来,白小豆就跪在雨中,不知所措。 刘景浊一步到此,也没有以气息驱散雨水,而是陪着白小豆淋雨。 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脑袋,刘景浊说道:“不怪你,这是有人要害你。因为,你是所谓的天眷之人。” 白小豆哽咽道:“原来我就是个丧门星,要不是因为我,我的爹娘会活的很好吧?” 刘景浊将白小豆搂了过来,轻声道:“你换个想法,要是没有白小豆,我是不是就没有个好弟子了?别把跌境太当回事,你的求真我一境,少了这一环是不完美的。” 白小豆声音沙哑,“就是说,从一开始,我的出生,就是一个局对吗?为什么?” 说着,白小豆嚎啕大哭,“师父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自己做的事情,我忘了,我还是个人吗?” 刘景浊轻声道:“可我也忘了很多事情啊?我就不是人了?” 又拍了拍白小豆,刘景浊说道:“放心,师父给你出气。” 可此时,白小豆身子忽然僵硬,整个人变得虚幻起来。 刘景浊沉声道:“上当了!”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划破神霄洞天,破天而去。 说这话的,可不止刘景浊。 有人刚刚搬到“新家”,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他也是满脸诧异,“居然能骗到我,厉害啊!” 直到刘景浊离去,有处小亭的禁制终于消散,亭中汉子艰难起身,喊道:“少主,是我啊!” ………… 白水洞天东边水域,秦栋被一股子巨力撞飞出来。与此同时,整座白水洞天震颤不止,一条白龙破水而出,直上云海。 数道身影先后落在小云梦,高图生剑指湖畔中年人,冷声道:“武楼主?仇怨与我无关,但朋友的事情,我必须管。” 中年人笑了笑,问道:“你就不想着先弄清楚,他刘景浊是对是错?” 狄邰冷冷一句:“交朋友又不是公堂审案子。帮对不帮亲还算什么朋友?” 余恬翻出一本无字书,冷声道:“你今日活不了的。” 武槊抓起长枪,神色淡然,问道:“刘人皇在何处?” 青衫背剑落地,“来了。” 武槊这才缓缓起身,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学你的。” 话音刚落,武槊瞬间消失。 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北方水域的白龙真身。xbiQiku 朱雀王朝挂壁楼,有人身着黑衣,抱着昏睡人鱼走上楼顶。 挂壁楼上方,在武槊右边,有一枚珠子悬空漂浮,这珠子是三千童男童女精血练成。武槊左边,有个背着两把剑的年轻女子,同样昏迷不醒,悬浮半空。 更上方,云海之中雷霆攒动,有白龙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婆娑洲有人提剑进摩珂院。 第866章 我才是武道第一 摩珂院正门,有个目盲僧人双手合十架着齐眉棍,站在台阶下方。 大门朱红,僧人一双眼睛被黑布盖住,今日是个大晴天。 “多年前在归墟我就说过了,要杀我师尊就得先杀我。” 刘景浊缓缓提起剑,摇头道:“将你逐出师门,是在保你的命,我已经留了足够时间让这座摩珂院不相干的人离开了。” 行目轻点了点头,“摆出那道牌子时我就知道你的用意了,多谢。” 刘景浊冷声问道:“让吗?” 行目平淡答复:“让不了。” 刘景浊摇了摇头,瞬身上前,以剑柄朝着行目胸前一点。 只一下,行目魂魄立时与肉身分离。 心念一动,那道魂魄便被定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剑客绕开目盲和尚往里走去,和尚还是双手合十,架着齐眉棍。 池妖妖站在半空中,一样面无表情。 即便是打杀了行目,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为报仇,诸事可行。 不远处还有师徒三人,路痴和尚提着酒葫芦坐在屋檐上,身后站着丘柘与徐娇娇。 徐娇娇面色凝重,沉声问道:“就……一招?这么简单的一招,就制住了婆娑洲榜首?” 路痴叹道:“再别把这劳什子榜首当回事了。” 这算啥?要知道战事快结束的那几年,他孤身立于海上,妖族愣是不敢近他三千里! 丘柘深吸一口气,问道:“师父,掌院必死了吗?我觉得刘先生并不心狠手辣吧?” 路痴撇嘴道:“三十几年前他要是知道那些事情有摩珂院插手,即便只是登楼他也会来,更不会留给摩珂院四散时间,多半会鸡犬不留的。” 过去了这么久,恨意其实不那么浓了。又或者说,恨意全在离洲那边。 丘横远在皇城,但有人为他打开画卷,映照摩珂院发生的事情。 这位贵霜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呢喃道:“若是没有人间最高处,炼气士到了他这个境界,想要灭我一国,恐怕就真是举手投足之间了。” 后方女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后笑着说道:“陛下不必担心,作为人皇,他不敢对凡俗王朝出手的。” 丘横点头道:“是啊!我只是贵霜之主,而他是人族之皇。” 摩珂院深处一处禅房,僧人盘坐蒲团之上,见有人提剑至此,居然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多谢为他们留一条生路。” 刘景浊往前走着,同时说道:“冤有头债有主。” 一步进门,门户应声关闭。 刘景浊走上前,举剑插进僧人重叠的小腿。那位掌院还是面带笑意,只是说道:“要是折磨我能消你恨意的话,可以将我肢解,喂狗都行。” 刘景浊拔出剑,冷声道:“除了你跟武槊,还有谁?” 掌院微笑道:“籴粜门那几人,已经被你杀干净了。其实那九座山头不在其中,他们没有那个本事,只是出主意了而已。” 说着,他叹道:“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她是在护你,甘愿赴死。” 忽然闷哼一声,刘景浊已经落剑,掌院右臂已然被斩。 他猛地抬头,皱眉道:“你不是刘景浊?” 年轻人将案上香炉推倒,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反问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掌院一笑,轻声道:“他是不会这么折磨人的。” ‘刘景浊’一笑,“你是聪明的。” 可掌院有些疑惑,再问一句:“对现在的他来说,对付一个武槊,需要如此小心谨慎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微笑道:“若只是对付一个挂壁楼,他一人一剑足以横推。” 这位掌院摇头一笑,叹道:“佩服。” 话锋一转,“你不杀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剑划下,另外一臂被斩。 ‘刘景浊’讥笑一声:“怎么会不杀?害我大师姐的人,我会不杀?” 可不只是斩落臂膀,此时这位掌院五脏六腑已经被剑气搅成了一团肉泥。 他终于是没有那个平静声音了,颤声问道:“你是谁?” ‘刘景浊’冷冷开口:“我啊?是我大师姐的小师妹。” 要不是得等那个来找刘景浊真身的人,你能活? 只是分尸?那太便宜你了! 这个刘景浊,当然是前不久将赵坎丢去离洲,自个儿又返回摆出牌子客栈的桂祘了。 为大师姐报仇,怎么能没有她? 盘腿坐在香案上,正想着待会儿怎么办呢,那个被削成人棍的家伙,忽然传来了声音。 “你想死,可我不想,你压不住我了!这具肉身是我的了!” 桂祘眼睛一亮,心魔噬主?好啊!免得我左右互搏了。 院中平静接近一刻了,都以为刘景浊已经斩杀掌院,结果忽然一声轰隆巨响,有高达三千丈的法天相地破开屋脊,凭空出现。 法相三头八臂,三道头颅皆是青面獠牙,却都戴着佛珠,与寺庙里的怒目金刚如出一辙。 ‘刘景浊’顺势倒飞出去,一口血水喷涌而出。 桂祘挠了挠头,心说这下像模像样了吧?还钓不出来大鱼? 白水洞天之中,有个白衣青年牵着个小丫头,到了水域边缘。 秦栋浑身筋脉尽数断绝,躺在岸边,口中鲜血直往外溢。即便不死,也修为尽失了。 秋谷与钱和则是被那个少年船夫所化的符箓困在船上,动弹不得。 可此时,秋谷猛地瞧见有一道白衣牵着个小姑娘踏浪而行。 “这……他怎么来了?” 白衣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冷冷开口:“事后我会去一趟八业庙,好好瞧瞧你们八业庙。” 秋谷心头一颤,再看钱和,也唯有苦笑了。 牵在手中的小丫头看了看下面,问道:“这里我好眼熟哎。” 青年人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歉意道:“对不住啊,让你提前醒来,就还得在这儿待一段日子,我走之前你恐怕出不来。” 小丫头两条淡疏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啊?那我是不是吃不到你做的饭了?” 青年人笑着摇头:“暂时吃不到了,但以后会有。你会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可以出去了。对了,你得帮我个忙,可以吗?” 小丫头点头不止,“当然了,你可是我的大哥哥哎!” 青年人微笑道:“等你睡醒之后,会想起很多很多事情,别跟记忆中的那些仇人计较,因为他们即便还在,也都是转世身了。当然了,要是他们不学好,你可以教训他们的。”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顿了顿,小丫头又说道:“水下面有什么在叫我,我可以去吗?” 青年人点头道:“去吧。” 小姑娘咧嘴一笑,纵身一跃,居然化作一道龙魂,钻入了水中。 离洲挂壁楼上方,方圆千里被阴云笼罩,阴云之中,隐隐约约有白龙翻腾。 武槊轻轻捋了捋怀里人鱼黑发,一脸温柔,道:“很快咱们就能自由自在地在一块儿了。” 将半人半鱼的女子往高处一推,人鱼便缓缓漂浮了起来。 只见武槊大手一挥,一道木讷身躯凭空出现,就盘坐在挂壁楼上方。 紧接着,整座挂壁楼开始散发奇异光芒,托着人鱼缓缓往云海中飞去。 也是此时,一道剑光划破数万里天幕,直奔挂壁楼。 武槊冷笑一声,拔出长枪瞬身而起,一枪挑散剑光。 一袭青衫手持长剑,重重落地。 抬头看了一眼漂浮在半空中的白小豆,刘景浊眉头紧紧皱起。 武槊扭了扭脖子,翻转长枪,笑道:“晚了,移魂开始,就停不住了。” 刘景浊再次持剑欺身而上,身后同时出现一道略显浑浊的八卦图,其中无数剑符如同狂风四射,刺向天幕。 武槊略微眯眼,只瞬息之间便跃上半空,挥舞着长枪,将飞来剑符尽数捣碎。 他再次翻转长枪,冷声道:“都说你刘景浊三魂同境,我倒要瞧瞧,你这最后一次点灯机会,能用多久?” 刘景浊剑光已至,“斩你足矣!”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与长枪碰撞之时,方圆数千里山摇地动。 只此一击,武槊倒飞出去千余里。 刘景浊趁势瞬身去往白小豆处,刚要伸手,挂壁楼上方的周仁却猛地睁眼。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细密剑光撕破虚空,硬是将刘景浊击飞了出去。 武槊已然返回,傀儡似的周仁站在一块儿。 刘景浊轻咳出来一口血水,冷声道:“上次灯影洞天那个背刺船夫的人,是你?看来你最终过关了,也拿走了那道剑符?” 武槊淡然一笑:“可惜人皇当时并未发现,我要是猜的不错,当时你应该还夸奖我了吧?现在发现,晚了。”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冷冷一声:“死远点。” 武槊眉头一皱,却见一道剑光自周仁体内钻出,这具肉身,此时真正成了尸体。 那剑符飞速逃遁,很快就没了踪迹。 武槊一叹,“我怎么就没想到,仙符成精,也还是妖。”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人鱼已经过了一半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轩辕城之后,我还没有真正出手过。” 话音刚落,一道足足三千丈的法天相地便立在挂壁楼百里之外。 但这法相,与寻常法相不同,更像是放大的刘景浊肉身。 没想到,武槊松了松肩膀,淡淡然一句:“炀谷之后,我也没有真正出手过。” 同样一道高达三千丈的身影凭空出现,就护在挂壁楼前。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了。 真武境! 武槊举起长枪重重劈下,冷笑道:“偷偷摸摸破境很辛苦的,我才是舟子之后,武道第一!” 第867章 我答应你 白水洞天那边,几道身影拼尽全力也才刚刚到这儿,结果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武槊的武道真身。 高图生与狄邰猛地停住,尚在千里之外。 狄邰仰头看向半空,沉声道:“我们去就是捣乱,还是做点儿别的吧。” 余恬深吸一口气,单手负后,整个人缓缓漂浮了起来。 “诸位,没那么容易的,这里还有一个家伙的。” 高图生猛地转头,却见有一道身影凭空出现,那人双手合十,居然再次召唤出来一道法天相地,两千余丈之高。 狄邰拔出佩剑屈臂以抹刀姿势擦拭长剑,同时说道:“这个武槊,了不得啊!居然打造出来了一道合道分身。鱼雁楼那个大天门榜,给他的排名还是太低了。” 何止他们诧异,刘景浊一样惊讶无比。 这武槊,不只是到了真武境,居然单独剥离炼气士分身,炼成了一道合道分身! 结果高图生嘴角上扬,率先化作剑光疾驰而去。 合道又怎样,无非就是打死他,或是被他打死嘛! 狄邰这个面瘫居然也露出个笑脸,还舔了舔嘴角。 “没赶上最后那场大战,这场休想落下我!” 近两千丈之高的烈焰法相已然祭出,这法相与在归墟时还有区别,近乎一位持剑的熔岩巨人。 反观余恬,一个儒家修士,自然没有剑修那般耀眼,但同样声势浩大。 余恬一身儒衫,悬停半空,衣裳咧咧作响。 “剑修养一口无所不断的剑气,那我便养一口浩然气。” 话音刚落,也是一道近两千丈之高的法天相地将余恬裹在了眉心。 法相眉心之中,余恬冷声念道:“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 每出一字,便有大如山的文字坠下。 高图生咋舌道:“乖乖,这一家子牲口啊!读书也能读成这样?谁告诉我书中只有颜如玉黄金屋的?我左右开弓扇他一千四百个大耳刮子!” 说话不耽误出剑,文字大山落下之前,两道剑光已经先后斩向合道武槊。 可此时,武槊才睁开眼而已。 “诸位天骄,以为人人都是刘景浊吗?三个登楼便想斩合道?” 武槊笑着摇了摇头,同时身后出现几道各有数百丈大小的圆环,圆环之中,有淡蓝光华如同剑光一般爆射而出。 先是两道金光逼退狄邰与高图生,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金光朝着高空而去,几座文字大山便是几道光束。 两处相隔不远的战场,动静之大,使得方圆三万里天时巨变。 朱雀王朝的各地山君龙神几乎是在拼着性命护着一方百姓。 近挂壁楼处,无境剑客与武道真身的数次碰撞,以挂壁楼为中心,方圆几百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土,这还只是剑与长枪碰撞的余波。 但明显刘景浊的身形有些虚幻了。 武槊冷笑道:“要报仇得等下一趟了,我记得昆仑那位一个告诉你了,分身在外不能动静太大,否则会被强行扯回本体处吧?” 由头至尾刘景浊都未曾祭出本命剑,就连剑术神通也没有施展。只是以与武道真身相似的法天相地与武槊对轰而已。 此时武槊狂笑不止,再次举起长枪,以破空之势朝前突刺。 刘景浊一皱眉,同样出剑,剑尖对枪尖,又是一股子凌厉气息扩散开来,仿佛是要切开虚空。 武槊又是一笑,猛地旋转长枪,枪尖居然崩碎了剑尖,好似破竹,直达剑柄。 猛地收回长枪,武槊跳起来一记横扫,重重拍在刘景浊身上,法天相地,应声而碎。 刘景浊一口血狂涌而出,恢复本体,单手拄剑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沉声道:“我必杀你!” 武槊却只是淡淡然一句:“只要救活我的小鱼儿,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即便是性命!即便是天下人的性命!” 刘景浊抬头看向半空,可自己的身体,却逐渐消散了。 武槊也抬头看向天空,人鱼已经快到云海了。 他满脸笑意,转头看向分身那边淡淡然一笑,随后手持长枪欺身上前,要以二敌一。 “人一旦有了力量,就会目中无人。他刘景浊错就错在以为仅仅凭着一道分身就可以拦住我。” 瞬身到达另外一处战场,两个武槊围攻三位天之骄子。 “都说了,不是谁人都是刘景浊,你们三个若是退,我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高图生祭出本命剑,一道漆黑空间瞬时间包裹住两个武槊。漆黑之中同时有烈焰升腾,但火焰照不亮那漆黑。 “他以前说过一句话,一不做二不休,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对我来说,此时是褒义。” 高图生咧嘴一笑,“娘了个蛋的,有架可干,老子会跑?” 余恬默念一句:“天罗地网。” 金色文字瞬间四散,分化成偏旁部首,织成了一张细密大网,包裹住了那团漆黑。 可是,武槊仍有声音传来。 “都说了,三登楼而已,你们过于异想天开了。” 话音刚落,漆黑、烈焰、天罗地网,几乎同时崩碎。 有人双手结印,数道金光箭矢一般朝着余恬三人射去。有人手提长剑,如那军中万人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三人应声倒飞出去,各自狂喷一口血水。 高图生艰难起身,啐了一口鲜血,骂道:“这牲口……” 狄邰仰头看向云海,人鱼已经快要钻入白龙眉心了。 他皱眉道:“左兄还不出手?” “来了!” 武槊猛地转头,两道身影同时转身,却被那血红剑光逼退数百里之远。 左春树人影未到,剑光先来,笑声紧随其后。 那是极其刺耳的笑声,好似自黄泉而来。 武槊微微眯起眼,“年轻一代第一人,真不错啊!” 是一道两千余丈高的血红枯骨法相,提剑至此。 武槊两道身影合归一处,淡然道:“但不够啊!” 与此同时,两道女子身影凭空出现,就在挂壁楼外。 其中一人举剑二分挂壁楼,另一人飞身上去,顶着巨力抱开白小豆。 武槊急忙抬头,但只一眼便狂笑了起来。 “晚了!” ………… 十万大山处,白小粥被剑灵带出去好几日,今天早上刚刚折返。 此时玄梦忽然说道:“白小粥,陪我去一趟后山呗,记得上次咱们埋的东西不?取出来?” 两个小丫头不知埋了什么,反正白小粥一听,立刻两眼放光。 第868章 你看她理你不 阴云上方的白龙停止翻腾,自挂壁楼而起的光华,此时也消散殆尽。 且那座挂壁楼,已然一分为二。 武槊一枪逼退左春树,又以拳罡砸开秋暮云,随后才有空擦了擦嘴角鲜血。 后生可畏啊!若只是一个合道境界,今日不受点伤是收不了场的。 只可惜,真武一境,凌驾于合道之上! 此时再无什么顾虑了,小鱼儿已经没入白龙眉心,在武槊眼里,那丫头早就没了呼吸。 武槊心情大好,微笑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就此退去,可留一命。” 左春树狂笑一通,刺耳笑声简直像是刀子在铁甲上划拉,抓人! “如今九洲巅峰,龙丘晾与姬闻鲸之外,要加上你这个真武境界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枯骨法相血气更加浓郁,这法相,就好像是酆都罗山黄泉路上跑出来的活阎罗! 高图生更加直接,举剑便砍,冷笑道:“要是撑不到他来,我还练个屁的剑?” 狄邰与余恬,更不用说了,拼命而已。 至于两位女子,童婳抱着白小豆,一脸心疼,骂道:“这家伙真狠心啊!” 因为白小豆面色惨白,全无生机。 倒是秋暮云,神色有些古怪,传音问了句:“你……真信他啊?” 童婳一愣,“啊?” 秋暮云只好再说一句:“咱们都知道,白小豆五岁多就跟着他了,简直就是亲闺女,他可能拿这丫头的性命赌吗?” 童婳一皱眉,“可是……” 说出来,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是啊!那家伙在拒妖岛时弄的符箓替身,可没几个人瞧得出来,难不成这也是?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而已,高图生与狄邰便倒飞回来,就没在武槊手底下撑过十招。 两道巨响才落下,半空中的余恬也被一道金色光柱击飞,法天相地应声碎裂,悬浮在天幕的文字大山也一一消散。 又是一声巨响,有狂风袭来,是左春树的剑,与武槊的枪对撞掀起的剧烈罡风。 童婳起身拔刀,却被秋暮云伸手虚按住。 “你去给他们疗伤吧,你们的修为,在真武境下,撑不了多久。” 是啊!那年轩辕城下,刘景浊的半步真武都那般吓人了,何况是这必将舟子的真武境界了。 秋暮云只是一笑,轻声道:“其实我跟他一起,才是最巅峰。” 话音刚落,剑光往东,坠落之地,有翠绿法相凭空出现。 秋暮云祭出法天相地之时,左春树那道枯骨法相肉眼可见地褪去血色,转而披上了一层淡蓝色的火焰,鬼火一般。 高图生啐了一口血,诧异道:“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双剑合璧过,怎么没见有这动静?” 有个苍老至极,脸上遍布黑斑的老者被个年轻人搀扶着落地。 老人丢给高图生一枚药丸子,年轻人同时喂余恬与狄邰吃下丹药。 随后,老人笑着说道:“道理简单,天作之合从前不是夫妻。” 秋暮云祭出法相之后,左春树便没有之前那般阴森恐怖了,反倒是有了几分诡异的……正气。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此时的左春树,就像是那种自酆都罗山地府而出,行走人间缉拿妖鬼的阴差似。 就连武槊也十分惊讶,方才一剑,那淡蓝色火焰如同跗骨之蛆,寒凉,却能灼伤自己的无暇肉身。 秋暮云沉声道:“你别上头。” 左春树咧嘴一笑,“听师姐的。”xbiQiku 秋暮云剑若狂风,一剑斩出,阴云尽数散去,云海之中,白龙身形毕露。 第869章 天地本该就是我的 “你试试她理你不?” 七个字而已,在武槊耳中却如雷霆炸响。 而刘景浊,转身去往云海抱下来了个白衣小丫头。小丫头肌肤雪白,头上有一双犄角,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大哥哥别管我……” 对于白小粥来说,两万年只是一场梦。 此时却还要再梦一场。 反观武槊,惨笑不止,只是笑,没有多余言语。 千年算计一朝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败。 可是,他已经不想知道原因了,因为小鱼儿回不来了。 余恬迈步走来,面无表情,沉声道:“不问问?” 刘景浊摇了摇头,“有的是人可问。” 赵坎哦了一声,举起青白,一剑削去武槊头颅,然后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当大哥的把手搭在赵坎肩头,刘景浊只是喝酒。 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是过于廉价,他不知怎么说。 方圆千里已经成了一片焦土,还得亏了交手期间有童婳跟秋暮云转移百姓,否则……这个仇报的,真是生灵涂炭。 刘景浊抬手打出一道剑光,将武槊的肉身搅碎,又往北边看了看。 此时李怆上了松鸣山。 左春树受伤有点重,盘坐在了地上,沉声道:“说说吧?” 刘景浊取出一枚石头,轻声道:“进神霄洞天说。” 赵坎却问了句:“你的最后一次点灯,分身到底在哪儿?”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看了赵坎许久,这才开口:“焱儿在长风岛,我也在。” 此时此刻,赵坎与余恬,哪里还想不到? 由头至尾,这就不是某一个人的布局,而是有人搭桥有人铺砖,各有所求,但又需要互相利用。 赵坎叹道:“就当冲我了,留他一命吧。” 余恬也问了句:“那向儒?” 刘景浊沉默片刻,开口道:“给了机会,看他怎么选了。” ………… 某个一日只卖三十碗的面铺子,今日关门大吉,那位锦衣公子走之前还特意点了一挂炮仗。 还是头一次见人关门歇业放炮仗的。 恢复那满脸胡须的模样,李怆拎着酒囊登山。 先找到了个叫做顾慢慢的年轻人,据刘景浊说,他曾经是想将这孩子留在青椋山的,但这小子不愿意留下。 倒是南边那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离洲一洲之地,但凡到了炼虚境界就察觉得到,但到底是谁胜谁败,合道之下想看清楚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对于李怆来说,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压根儿就没担心过刘景浊,一个半吊子真武,抵得过半吊子远古剑修? 倒是那个与左春树一块儿的女修,让人出乎意料啊!他不禁一叹,心说现如今的九洲,古人扎堆转世啊! 他绝不会认错人,那就是曾经的某一洲越女。 顾慢慢此时正拿着刻刀学着刻章,不用灵气,一点儿一点去挑。 李怆笑盈盈出现,问道:“你叫顾慢慢?” 年轻人只觉得心惊胆战,急忙转身,却见一大髯汉子。 顾慢慢一脸警惕,问道:“你是?” 李怆微微一笑,说道:“有人要来找你,我顺便等等。” 顾慢慢沉声道:“你到底是……” 话没说完,有个黑衣汉子便推门进来了。 顾慢慢赶忙起身,抱拳道:“掌律怎么来了?” 周辽人缓缓转头看向大髯汉子,问道:“有客人?” 李怆咧嘴一笑,“是啊,周掌律一趟挂壁楼来回真快啊!堂堂一位神魂造诣极深的登楼大修士,居然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山头儿当掌律,图什么?图那位白松夫人屁股蛋儿大?” 见势不妙,周辽人瞬身而起,却被一道白光砸落,重重摔在地上。 李怆咧嘴一笑,问道:“着急什么?有能耐去神霄洞天篡改别人记忆,还有能耐给姜柚塞进去一段儿前世记忆,这么厉害的人,我上辈子也少见啊!可惜你咋就不学好呢?” 顾慢慢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却被李怆挥手打断,“你小子着急什么?不该你问。” 提着三尖两刃刀走到周辽人面前,李怆笑盈盈问道:“我兄弟让我留你性命,有什么要问。公平起见,我问问你,想死想活?” 周辽人吐出一口血水,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李怆掏了掏耳朵,淡然道:“灌口李二。” 周辽人硬撑着爬起来,沉声道:“死是怎么个死法儿,我夫人什么都不知道,我剥夺了她有关这些事情的记忆,会不会牵连她?活又是个什么活法儿? 李怆取出一摞纸,微笑道:“想活就写,我也懒得问,把你觉得该说的都写上,不该说的我再慢慢问,你有的是时间,放心。” 而十万大山那边,龙丘棠溪的剑灵多了一个小童子,与玄梦简直是金童玉女。 与寻常剑灵不同的是,这两个小童子合归一处之时,便是北境之灵。 玄衣也好玄梦也罢,现如今就如同初生一般,全无从前记忆,就是两个天真孩子。 剑灵便成了孩子头儿,领着两个跟屁虫来来去去。 龙丘棠溪坐在茅庐前,拎着那只酒葫芦,一小口接着一小口。 如果可以,她宁愿再守十万大山十年百年,千年万年又如何? ………… 东海长风岛,有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一炷香之内便由打婆娑洲到了中土。 开山不久的长风岛压根儿没几个人,此时山上也就有个好看的不像话的颜如玉,但他此时,在待客。 前任春官,对面坐着如今的流离王。 这位春官鼻青脸肿,活像个怨妇。 结果某人灌下一口酒,微笑道:“抱歉啊!错怪你了。可是你应该解释的啊!” 颜敬辞哭丧着脸,无奈道:“我们四个,什么时候把狗日的龙师放在眼里嘛!殿下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打,我哪有儿时间解释?” 刘景浊只得一笑,打都打了,总不能让你打回去吧? 也没空理会颜敬辞了,因为此时向儒正朝着一处地方而去,就是藏着赵焱的地方。 是一处山洞,向儒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看样子是往长安去了。 刘景浊喊道:“出来,躲啥呢?” 赵焱干笑一声,从墙后跳了出来,手中拿着七枚碎片,无奈道:“这人是不是有病?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将碎片递给刘景浊,赵焱笑道:“二伯,这玩意儿是大伯的,我不要。后世之君的事儿后面再说,我即便当皇帝也不会是昏君的。” 刘景浊转头看向年轻人,问道:“真这么想?” 赵焱蹲在刘景浊身边,白眼道:“二伯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打算等我爹回来之后就夺权,让他跟娘去陪都歇着,我以太子身份监国。” 刘景浊轻轻按住赵焱脑袋,轻声道:“对于咱们这一家人,当皇帝真是个苦差事,辛苦你了。” 又看了一眼八卦石碎片,刘景浊摇头道:“这是假的。” 赵焱一愣,疑惑道:“假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真的一直在你大伯那里,我就没拿到手过。但,这也不是婆娑洲的那七枚。” 言下之意便是,向儒自婆娑洲所得的八枚八卦石碎片是假的,但到长风岛前,他又换了一次。 事实上,向儒并未去往长安,而是在某处地方,毁了那七枚碎片。 山谷之中,向儒盘坐溪边,呢喃道:“学佛学佛不成,学儒学儒不成,我这一生,也是够可笑的。给人当了十年先生,却教出来个自私自利的弟子,我这一生,一事无成啊!” 说话时,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向儒身边。 “可你不是护了你的师尊,又护了你的先生了吗?从中斡旋,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为的就是今日?” 向儒一愣,“刘山主?” 只略微一想,向儒便苦笑了起来。 刘景浊按着向儒肩膀,轻声道:“你要是没调包,那你活不成的。我给了你机会,你也抓住了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向儒一笑,摇头道:“这句话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出一辙。” 刘景浊忽然皱起眉头,只见向儒一身怪异紫气散发开来。 “替我向师兄与先生说句抱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也求刘先生饶我师尊一命,废除修为,只做个寻常僧人也不差。向儒本事不够,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可惜向儒就是那个东墙。我也知道,我被利用了,但我……别无他法。” 那道紫色气息,忽然燃烧了起来,顷刻之间,向儒已然化作飞灰。 刘景浊久违地对着向儒道消之地,拱手作揖。 ………… 黄龙卫驻守之处,作为护国神兽的景语被拘押在了一道莲台之中。 许经由瞧见离洲传来的消息,诧异无比。 “这都能翻盘?” ………… 某处海域,海底深处,有宫阙林立。 有个中年人走进中央大殿,笑盈盈看着高处坐榻,自言自语道:“人生人死你都在吃,有人破境你也在吃,差的那四合道,籴粜门那几个半吊子与一个半吊子真武,总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一道紫气脱体而出,笑道:“是,八九不离十,只差最后一口了。” 孟休点了点头,道:“快了,只待其余八星到位。” 话锋一转,孟休微笑道:“倒是没想到,你很早就建造了这宫殿?” 紫气落座那把椅子,淡淡然答复:“天地本该就是我的。” 第870章 输的可惨了 送走向儒,刘景浊这道地魂分身,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渡口。 此地距离长安很近了。 渭水入河处,河北是风陵渡,河南是潼谷关。 都到这儿了,被刘小北发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于是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便到了河滩上。 刘景浊转头看了一眼,笑问道:“小北姐为什么不穿鞋?” 刘小北踩着河滩上的泥,软软的,还不会陷下去。 “脚大,再说你家鸟会穿鞋啊?” 刘景浊一愣,是哦,当年玄女曾说她是一只鸟,作为孪生姐妹,那刘小北自然也是了。 刘小北一伸手,刘景浊就知道她要酒,于是递去酒壶,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在想,要不要杀许经由。” 刘小北没说话,刘景浊自问自答:“其实杀了也就杀了,就一个害豆豆,就很该死了。但杀了,谁来做龙师?我吗?” 刘小北还是没说话,而是取出个檀木做的牌子,轻轻递给了刘景浊。 某人老脸一红,赶忙收起牌子,干笑一声,说道:“小时候的玩闹,你怎么还留着呢?” 高大女子撇撇嘴,“懒得拆穿你,你从小就是个色鬼,只是长大后学会克制了而已。十岁出头就会写小酸诗了,还什么小北醉人,我看你清醒着呢。不就是想借着送我东西赖着不走,再不小心泼我一身污水,然后藏在墙缝儿里偷偷看我泡澡?” 某人干笑不已,告饶道:“我给你跪下了,这等糗事就别提了,我的光辉形象啊!” 闲事扯了几句,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看着河面,沉声道:“小北姐会怎么选?” 刘小北也灌了一口酒,微笑道:“我喜欢四十年前的捣蛋鬼,他要是在,我当然选他了。” 四十年前的捣蛋鬼,不就是那个蛮横不讲理的二殿下。 刘景浊沉声道:“不在了呢?” 刘小北也不掩饰,淡然道:“那我这秋官可就当到头儿了。” 临走之前,刘小北笑着说道:“下次见面不要那么轻浮,我认识你吗就小北姐了?她不喜欢你是为什么?因为你这个守门人,三番五次调戏她的姐姐啊!” 刘景浊没起身,只是问道:“这次开门呢?” 刘小北抬头看向天空,一朵白云飘过。 “小景浊,最早出来的那几个人,我是第二个长出人心的,现在也就我还在了。你就盼望着这个人间,不要让我这个老姑娘再失望了。” 是啊!天上地下最早出现的那几位,就剩下如今在景炀王朝担任秋官的刘小北了。 刘景浊往西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呢喃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不疯魔不成活,疯魔了可就活不成了。 ………… 神霄洞天雨田县,夜晚的江畔宅子,坐着一群外乡人。 有个已经醒了但又不愿醒的姑娘,正躺在屋中。 就如同当年白猿要走,小丫头光着脚丫子坐在床边抽泣,但就是不出门。 还是那间屋子,那张床。 哪里会有人看不出啊? 院子中间点着一盏灯,后方墙边靠着一排剑,全是仙剑,足足十一把! 不是剑修的人很少,余恬、童婳、黄三叶、赵坎。 狄邰先问了句:“那个落地送药的老者是谁?” 刘景浊摇头道:“你说老人家管那年轻人叫钟槐,那就是我初遇柚儿时,在赤城山下开药铺的钟老神医,到底是什么身份我是真不知道。” 左春树抬了抬头,却又低下了头,也就秋暮云发现了他的不寻常。 刘景浊看向余恬,叹道:“向儒……没了,让我代他与先生说一句抱歉。” 余恬灌了一大口酒,点了点头。 高图生实在是忍不住了,没好气道:“说说吧?”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不知从何说起,有些零碎,很乱,只能一件事一件事说了。首先就是,斗寒洲北境冰原有一把剑,那把剑就是龙丘棠溪的玄梦。然后,牧沉桥去了北境,斩开冰面,发现下方被封印的那条巨蛇不见了,那条蛇曾经以龙为食。第二件事就是汤江号子,白水洞天坟山的那个女鬼,就是当年苦守夫君归舟而不得的女子。而她的夫君,其实是被汤江人鱼所食。后来我师父与我爹杀了人鱼,与武槊的梁子这就算是结下了。第三件事,白水洞天有西海龙女,就是屋里跟白小豆躺在一块儿的白小粥。二十几年前我在白水洞天,其实她已经醒了,但被玄岩分成两份,一半在十万大山。” 高图生听得头疼,赶忙摆手,“你这么说,谁能明白?还有,蛇吃龙?你脑子没事儿吧?” 童婳抬手就是一巴掌,高大剑仙立即闭嘴。 刘景浊这才继续说道:“第四件事情,百越祖地有蛊术一道,可以让真正死了的人复生,但需要真龙躯体、天眷之人。第五件事情,三十年前在青泥国,我第一次进这处洞天,带走了白小豆,她是天眷之人。且,松鸣山有个牛人,能篡改他人记忆。白小豆记忆被修改了一部分。” 灌了一口酒,刘景浊继续说道:“第六件事,有两拨人,分别想拥立一位人族大帝,一个想要拥立赤帝,另一个野心更大,想要立中土黄帝。第七件事情,我要求人,陆先生给了我一盏灯,点灯之事唯有十万大山除我之外的四人知道。第八件事,我在西子湖畔与老大要了一样东西。第九件事,我大摇大摆出现在了婆娑洲与离洲。” 姜柚凑过来,黑着脸说道:“那就是说……说……还是师父说吧。” 听着好像明白了,但想说,好像就说不清楚了。 灯火扑朔,刘景浊又灌一口酒,轻声道:“武槊要复活人鱼,早就得到了养蛊法子,但没有天眷之人的下落,于是求上了籴粜门,得了进入神霄洞天的机会,代价是围攻干娘,他也情愿,因为他知道,同一天有人会围攻青椋山,我师父会死。得到进门机会之后,他让周辽人早于我们进入神霄洞天,操控了一系列对于白小豆不好的事情,目的就是养蛊。但后来我横插一脚,带走了白小豆。反正蛊成需要白小豆境界足够,他便放了许多年。后来白小豆北上求学,武槊又与人达成了个交易,夺走白小豆的佩剑,以一座莲台供奉,十年光景,早就在剑身刻下阵法,白小豆拿回剑,在用到时,就会被阵法强行带走。因为,那把剑的主人是白小豆。再后来,我与孟休做了一场交易,代价就是海底找来的琴瑟。我不知道武槊付出了什么代价,反正使得许经由故意放白小豆进入那处洞天,且出来时,境界就够了。此时,武槊就开始着急了。” 赵坎点了点头,“那时二哥已经可以不拿一座挂壁楼当回事了。” 余恬皱眉道:“说不通。” 刘景浊摇头道:“听我说完,灭籴粜门时,与其说是华扬放出玄衣等人,倒不如说是孟休从中作梗,他在帮我。瞧见玄衣,我自然想到了玄武,玄武可不只是龟。” 秋暮云说道:“还有蛇?就是斗寒洲冰原那条蛇吧?意思是,两万年冰封,那条蛇成了龙丘棠溪佩剑的剑灵?取剑之时,蛇一起走了?那一条蛇能吃龙,也就说得通了。也就是说,点灯之事,是玄梦说出去的?” 刘景浊竖起大拇指,还是女子聪明。 “大体分成四方势力,一方是我们,以灭挂壁楼为目的。还有一方是武槊,以复活人鱼为目的,若是成了,那条白龙便是人鱼的新肉身了。第三方势力,是……有人想将魂与体融合尚不牢固的白龙,变成黄龙。第四方势力,是不想让白龙变黄龙,于是就暗中帮我了。如差人告诉我,白小豆是其中关键一环。” 又抿了一口酒,刘景浊轻声道:“大致就是这样,向儒是个例外,他知道我要杀他前师尊,又知道有人要夺现在先生的气运,便……只能在这局中,舍了自己的命,以保白小豆的法子为代价,换摩珂院掌院不死,换与老大有关的一样东西。但最终,他送的是假的东西,自己调包的。” 高图生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但不知道怎么明白的。” 姜柚沉声问道:“师父,第四方势力是那个大先生,第三方呢?” 赵坎冷声道:“还是杀了吧。” 刘景浊摇头道:“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京城你放心,金鹏早就暗中回去了,张五味也盯着呢。” 狄邰一叹,无奈道:“若非武槊藏着自身真武境界,你都不必出手,事儿就完了。” 话锋一转,狄邰沉声道:“都是自己人,我就问一句不礼貌的话。在归墟是因为力不足,现在力十足,为什么不干脆点?怎么你都是必胜之局,为何要多费力气?” 刘景浊苦笑一声:“胜?你太看得起我了。” 转过头,刘景浊说道:“进屋陪你们大师姐去。” 姜柚眉头一皱,可见师父也皱起眉头,她也只能哼了一声,扭头进去。 果然,一进门就被关住了。 左春树疑惑道:“赢得这么漂亮了,还不是胜?” 刘景浊苦笑一声,看向黄三叶,轻声道:“我,输的可惨了!” 黄三叶沙哑开口:“玥谷、朝天宗、湫栳山、射鹿山、定波谷、蓌山、绛方山、折柳山、哭风岭。这九座山头儿,是在公子进来之前才走的,他们一直就藏在这里,而且几乎是在推着这些事情往前走。且……浮屠洲灭妖族合道,公子灭籴粜门、灭挂壁楼,包括那个第三方所做之事,虽然有些参差,但最终结果,就是孟休想要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个弹弓子。 另外,还有一只大手,握着弹弓。 第871章 他有的选吗 刘景浊看似是那只蝉,实则是弹弓,但那位大先生却是操纵弹弓的人。 以至于,看似是赢了,但实际上输的可惨了。 珠官城新建起的那座南楼,霜澜看着刘景浊传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有些事不能公之于众,这点能想明白,但为什么要这样? 岳白鹿走上顶楼,问道:“山主传信了吗?” 霜澜便将那封信递给了岳白鹿,同时说道:“南楼主也该开始做楼主该做的事儿了,你说怎么办?” 少女看了一会儿,噗嗤一乐。 霜澜疑惑道:“你这丫头,笑什么?” 岳白鹿眨了眨眼,轻声道:“娘,你看,故意说成山主毁了挂壁楼,方圆千里生灵涂炭,还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但你想想,为什么这样?” 霜澜抬手就是轻轻一巴掌,没好气道:“不就是问你呢吗?” 岳白鹿嘿嘿一笑,歪着头,轻声道:“山主肯定要做些会真正挨骂的事情,等以后真相大白,即便是真的欺负人,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啊!何况这里面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单单说清楚这个,恐怕得邸报连载数天。既然众人不明真相,那就不明好了。等到有人到了这一层,瞧得见山巅风光了,自然会明白的。” 这一番话,使得霜澜愣了半天。 最终一笑,摇头道:“白鹿也长大了,有点儿神鹿模样了。” 岳白鹿咧嘴一笑,搂住霜澜胳膊,轻声道:“虽然没跟山主一起待过多久,但这么些事情下来,我都能感觉到山主的公心,他是个很好的人。” 霜澜笑了笑,没说话。 刘景浊当然是个好人,这也是自己为什么会把鱼雁楼交给他的原因。 只希望将来青椋山与大小姐不要让白鹿成为一个牺牲品,霜澜赌的就是这个。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白鹿楼主,我方杳木来了!” 斗寒洲的初雪城,同样有了一座高楼,城中最高。 但作为北楼之主的乔青鱼,却在栖客山读书。 栖客山的规矩,寒门学子住山上,高门子弟住山下,且初雪城的房子很贵,即便是有钱人也得肉疼。 乔青鱼摇身一变成了鱼雁北楼之主,自然算不上寒门了,也只能住在城中,每日抢着扫雪上山。 那茬儿去过归墟,撰写拒妖传的学子们返回之后,大多都开始任教。少数不愿为人师的,一头扎进了三字塔,开始整理从前不能流传于世的书籍。 按乔山长所说,某件事之后,这些书,便是后世人族知道从前真相的唯一途径。 藏书八千年,也该晒晒书了。 大雪清晨,有人扫雪上山。 鱼雁楼顶,有个剑客提着酒壶,躺在屋顶喝酒。 自打到了初雪城,顾衣珏很少露面,更很少出现在乔青鱼面前。乔青鱼也不会主动找他,北楼与青鱼峰是平级,她觉得她这个北楼主不好使唤青鱼峰主。 霜月看得可揪心了,分明是两个痴情怨种,可怎么青鱼就不喜欢顾峰主呢? 霜月叹了一口气,一步跃上楼顶,递给顾衣珏一封邸报底版,说道:“咱们的山主老爷报完仇了,结果要发这么一份邸报。”xbiQiku 顾衣珏瞅了一眼,淡然道:“是他的风格,没问题就发呗。” 霜月无奈道:“我是真没见过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会上瘾的人。” 顾衣珏笑了笑,说道:“那是你不了解他,泼脏水就是准备干脏事儿了。” 次日一大早,初雪城与栖客山,一帮学子们看到邸报就开骂了。 刘贼无耻,仗势欺人,居然敢先后覆灭挂壁楼与摩珂院,就不怕被天下人戳断脊梁骨吗? 休息之时,学子们一传十十传百,骂声一片。 有一位女先生站在山崖台阶上,那叫一个气啊! 栖客山怎么收了这么一帮人、听风就是雨?鱼雁楼也真是的,这都第二次转载某个小山头儿的邸报了,怎么这么无聊? 最后那十年是自己亲手所写,拒妖岛上形形色色的人最终都在第十二册出来了,唯独人皇没有名姓。本来就气,听到这个,就更气了! 她干脆转过身,冷声道:“闭嘴!再让我听到有人议论,抄书一千遍!” 气人! 邸报上说,中土刘景浊为报私仇,将摩珂院一众僧人斩尽杀绝,又毁了离洲挂壁楼,将楼主武槊斩首。邸报附带一幅画,画面之中,挂壁楼已成废墟,方圆千里皆是废土。 不过邸报最下方,有一行极其不显眼的小字,写着“此邸报转载于甲化山”。 之前有几次鱼雁楼的邸报,都写着转自甲化山。但这个甲化山可是极其神秘,许多人想尽了法子去查,也毫无头绪。 当然毫无头绪了,天底下可从来就没有这个甲化山。 朱雀王朝一句话也没说,但贵霜王朝可不一样,丘横以朝廷名义刊发邸报,数出近百件摩珂院所行之事。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贵霜王朝支持刘景浊。 而且,其实摩珂院那位掌院没死,却与死了差不多。 两月前被被个目盲僧人背着离开摩珂院,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摩珂院便消散于这个人世间了。 贵霜后宫,皇帝这些天心情大好,数日不上朝了。 此后贵霜再也不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了。 一阵翻云覆雨,女子穿好衣裳,微笑道:“我去给陛下煮莲子羹。” 其实房梁上,有个女子坐了好久了。 见两人终于分开,桂祘嘀咕一声:“一锅水都烧不开就完事儿了,这身子骨够差的。” 当然无人听得见她的声音了。 杀皇帝这种事,当然得我桂祘来了,你们不是都说我是疯子吗?那我疯给你们看呗! 但桂祘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否则这个好色至极,但身子奇差却很好色的家伙,死了八百次的八百次了。 主要是因为,桂祘没有见到金鹏所说的怪异紫气。 正此时,那衣着清凉、半遮半掩的女子端着莲子羹而来,还笑着说道:“陛下,我喂你吃。” 一口莲子羹吃下,桂祘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终于是见着那紫气了。 想了想,桂祘干脆再次化作刘景浊,瞬身跳了下去,拦腰搂住那女子,顺手抓住一座山峰。 “丘横,媳妇儿借我玩儿两天怎么样?” 丘横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 “没想到刘兄好这口,后宫多的是,再挑几个?” 桂祘笑盈盈道:“可以可以,但,过了十六的我可不要。” 丘横如遭雷击,原来传说是真的,这家伙比我还畜生啊? ………… 神霄洞天之中,除了某件需要提前的事情之外,剩余的,刘景浊几乎是和盘托出了。 都从阴谋变成阳谋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因为都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局输得很彻底了。 刘景浊甚至都不知道人家会从哪儿出招。 放凤衔珠吗? 高图生皱着眉头起身,问道:“这就算了,找他去啊?” 童婳没好气道:“谁不知道找?上哪儿找去?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找得到吗?” 高图生也气,心说咋个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就不能向着我一次吗? 可也只是心里生气,可不敢真的说出来。 左春树率先起身,沉声道:“这还像是朋友做的事情,起码说出来,大家都能想想法子帮忙。我没你那么心脏,尽量去做,需要我打招呼就行了,我得走了。” 秋暮云也笑着对中抱拳,准备一同离去。 狄邰问道:“哪儿去?” 左春树沉声道:“酆都罗山,闭关。” 高图生笑道:“你那是阎罗回府。” 离开神霄洞天,秋暮云立刻传音问道:“怎么啦?你认出来了那个老人家?” 左春树摇头道:“没。” 秋暮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 从小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不说就是真的不能说。 事实上,左春树是真的不敢说。 几次被本命剑拽去那条黄泉路,其实听到了很多事情。这次一定要真正去往黄泉,把有些事问个清楚。 其余人也陆续出来,就连黄三叶,也要随着赵坎一块儿返回中土。 而此时,神霄洞天就剩下师徒四人了。 刘景浊推门进去,白小豆还在装睡。 他走过去轻轻按住白小豆的肩膀,轻声道:“先去一趟白水洞天,把白小粥送回去,顺便去那个杏花庵坐坐,怎么样?” 白小豆一把扯来被子,捂着头,轻声道:“我想回青椋山了。” 刘景浊点头道:“好,送回去白小粥后,我带你们回家。” ………… 某处深海宫殿之中,孟休耗费心神画出来了一幅舆图,是古时中土神洲的舆图。 他在舆图上标注了九个红点,还十分贴心地在一旁注了星名,譬如天枢、天璇之类的。 高座的那道紫气虚影笑问道:“这怕是太伤人道心了吧?不过你打算让谁将这舆图送去青椋山?” 舆图之上标注的,不是那九座山头还能是什么? 孟休嘴角一挑,“自然是需要去的人了。” 紫气虚影微笑道:“即便明知道这是故意引诱他,他也会咬钩的吧?” 孟休笑道:“他有的选吗?我给的可是真图。” 第872章 有两件事 就不能带白小粥回去青椋山吗? 这是将龙女放回北方水域之后,白小豆说的第一句话。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白水洞天就是为她而建,她已经苏醒了,只是需要时间将肉身与魂魄完全融合,用不了多久她自己会去青椋山的。” 这趟,姜柚与楚廉没有跟来,主动没跟来。 白小豆哦了一声,“那咱们还去什么地方?” 刘景浊反问一句:“你把白舂忘了?” 白小豆赶忙摇头,“怎么会忘,我偷偷去看了她好几次呢。” 刘景浊笑道:“出彭泽沿江而下,过不了多久,北岸有个地方叫做秋浦,知道吗?” 白小豆点头道:“知道啊,不是有一句牧童遥指……” 说到这里,白小豆忽然抬头看向刘景浊,问道:“师父?” 刘景浊点头道:“传说古时有个妖僧路过那处地方,召唤出来了一头白蛇,引起一场大水,水打秋浦。后来又有洛河、金山寺等传说,多半不是传说了,以至于白舂与佛门积怨颇深吧。但到底是个什么怨,我也说不清,但肯定与这和尚有关了。” 过河不远,一片杏林之中,有杏花庵。 老和尚盘坐杏林,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潘海文德,有贵客,快坐水备茶。” 林子里两个佯装禅坐的小和尚那叫一个快,一前一后,狂奔而去。 两位剑客也到了林中。 方才白小豆是想一剑劈了杏花庵大门的,但看了一眼,门上全是补丁,便没好意思下手。 那是上次姜柚留的印记。 和尚缓缓起身,一手佛珠一手立掌,口念弥陀佛。 刘景浊没有回礼,而是看了一眼杏花庵,问道:“是河里那两只螃蟹?” 和尚笑着点头:“施主慧眼。” 刘景浊又问一句:“就没想过跑?” 和尚微笑道:“于我来说,人间处处是囚笼。” 刘景浊懒得接茬儿,总觉得这么说话有些无病呻吟。 可转念一想,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于是就有些老脸发烫。 结果和尚忽然说道:“施主上次来才三百余岁,现在来,怎么近两千岁了?” 刘景浊看了一眼白小豆,姑娘摇了摇头,“他心无波澜。” 刘景浊咧嘴一笑,“我见过高僧了。” 是那位让佛祖让让的高僧。 此时两个少年僧人,一个提水一个端茶,先后狂奔而来。 螃蟹却没横着走。 两个小和尚总觉得这剑客眼熟,看来看去的,忽然瞧见剑客右手缺了一指。 呀!这不是……哎?怎么忽然忘了? 两个小和尚一个抓耳一个挠腮,闹不明白,怎么忽然间笑不起来了呢? 刘景浊微微一笑,问道:“你看得出谁是潘海谁是文德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过一个代人出家的故事,身上阴德重的那个是文德,孽障浓的,是潘海吧?” 老和尚笑了笑,叹道:“小施主也是慧眼。” 话锋一转,老和尚说道:“时过境迁,恩怨已消,连那读书人都愿意就此放下了,施主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寻来呢?” 白小豆冷声道:“我家有个客栈,大掌柜走了很久了。” 刘景浊笑了笑,说道:“想干嘛就去,咱们又不是没钱赔。” 白小豆这才有了个笑脸,转身就朝着大门走去。 而刘景浊,则是传音说道:“因果了没了,不在白舂与许临,在潘海文德成了最初那人之后,会如何选择,所以因果未了。” 一声轰隆巨响,杏花庵大门再次破碎,白小豆拿着一锭银子走了回来。 “又不是什么好木头,够赔了吧?” 两个小和尚吓得捂着眼睛。 老和尚深吸一口气,说道:“够赔了。” 同时传音说道:“请施主指教?” 刘景浊摇头一笑,带着白小豆往外走去。 我有什么好教的?要你这个师父是干什么的? 两道剑光很快消失,文德忽然一拍脑门儿,“我想起来了,是他给我们起的名字啊!” 潘海嘀咕道:“好像是哎,但他没他凶。” 和尚这次可不敢再推算什么了,不知多少道剑光等着呢。 白水洞天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师徒二人走在山水之间,师父顺手给了徒弟一道符箓,并说道:“我要是杀了许经由,你怎么想?” 白小豆下意识一句:“师父说的第三方势力,就是他吧?” 刘景浊一笑,“还学会偷听了?” 白小豆挤出个笑脸,反问道:“不是师父故意让我们听见的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摇头道:“是你们本事大。” 顿了顿,刘景浊叹道:“说来说去,他为的还是你大师伯的家人,我有点儿下不了手。” 白小豆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犹豫?不是放他一马了吗?” 刘景浊伸手按住白小豆的肩膀,白小豆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在某处水底了。 水底有龙宫,白龙盘踞其中。 白小豆看了看手中符箓,原来是遮掩气息之用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她要九九八十一天肉身才能彻底与魂魄相融,八十一天之内,想要偷梁换柱都可行。” 走进水府之中,刘景浊又说道:“海上传信给你的人就是孟休,但有些事不要太当真,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他又怎么会知道?” 白小豆低着头,呢喃道:“可是师父还是会死。” 刘景浊轻轻一巴掌拍在白小豆后脑勺,没好气道:“咒谁呢你?我死了你师娘咋办?” “偷偷告诉你,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但不是死了,你得保密。” 白小豆破涕为笑,嘟着嘴说道:“师父还当我八九岁呢?” 某人有些尴尬,“可我说的是真的。” 起码一半是真的。 水府龙宫,其实就是个巨大卧榻,白龙在上安睡。 而此时,刘景浊与白小豆到了龙头处,几块石头正好成了坐的地方。 白小豆瞧见一道如月光的飞剑由打师父手中出去,其实她还没见过刘景浊的本命剑有什么作用呢。 “师父其实不希望他来吧?” 刘景浊点头道:“对于某些事情执着到了疯魔,好事也会变坏事。他要是来了,我也只能斩他了。” 白小豆哦了一声,也取出来了一壶酒。 “师父,楚廉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吗?” 刘景浊点头道:“知道,他说了,他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生过孩子的女子,岁数比他大很多。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喜欢就得抓紧啊,不然像张探郦那样岂不是亏得慌?” 说到这里,刘景浊又问道:“你知道钟孝泉成亲了吗?” 白小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才成亲啊?都快四十了吧?娶了谁啊?我认识吗?” 刘景浊笑道:“听你三叔说,是张书店的孙女儿,比他小十岁呢。” 白小豆撇了撇嘴,“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刘景浊又说道:“还有权世信,娶了窦家的姑娘,孩子都快十岁了。你一定猜不到,灶山娶了灵星吧?” 白小豆笑道:“这我当然猜得到,我早就看出来了,小时候就看出来了。或许我知道的比师父还多呢。” 刘景浊是真好奇,问道:“那你说说。” 姑娘小口抿酒,笑意愈发浓郁。 “鲍酬喜欢林沁,但他自卑,始终不敢表露出来。袁塑成其实很早很早就偷偷喜欢流泱,流泱则是一门心思练拳,一点儿都不知道。后来的人我不熟,不过听小红鱼说,梧丘跟虞河是互相喜欢的。还有夏朗,总喜欢找陶茶。” 说着,白小豆凑到刘景浊耳边,笑嘻嘻说道:“师父,偷偷喜欢你的人可不少呦!” 刘景浊一瞪眼,白小豆赶忙缩回去,憋着笑。 杨姐姐不就一直偷偷喜欢师父? 可惜,杨姐姐是沐宗主了。 这才三十岁,好多事儿就都变了。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笑道:“我知道你回一趟真正的家之后会难过很久,会更怕肉,但我还是狠着心带你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小豆摇了摇头,刘景浊轻声道:“我家豆豆的闺房,有好多好多扇窗户,但没一扇大门,你该给你的心房开一扇门的。我说过世间五彩斑斓,可你始终只瞧见了天地一角。不是阳光照不到你,是你越长大,越躲着阳光。” 顿了顿刘景浊冷声道:“当师父的很少因为你们受委屈而记恨别人什么,但有两件事我记到了现在。” 姜柚大大咧咧的,不欺负人就算不错了,哪里用得着担心别人欺负她? 也就白小豆了。 白小豆疑惑道:“凌春王朝抢了我的剑吗?还有什么?”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沉声道:“都不是,是那个卖了两只猫给你的人,还有毛霖的娘。你不知道,有一年我在河中,凑巧见那妇人在岸上,我差点就没忍住过去给她两个耳刮子。” 猫没几天就死了,白小豆哭了好久,老皇帝哄不好,唐昧儿哄不好,权忠更哄不好。急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在当时那位窦太后送来了一只小猫,这才哄好的。 毛阿雨被她娘带走了,又哭了好久,从那以后,白小豆再没有吃过冰糖葫芦。 白小豆的成长路上本可以见到更多阳光的,就是这两件事,让她把开了一半的门重新关严实了。 姑娘愣了许久,忽然间觉得鼻子发酸。 刘景浊轻轻按住白小豆,叹道:“看来,景炀要换个龙师了。” 第873章 动与静(上) 说了一句景炀王朝要换个龙师了,白小豆这才抬起头,往上看去。 “他就没想过师父会等着吗?” 刘景浊轻声道:“晓得为何要专门带你去一趟杏花庵吗?白水洞天这么些年眼睛一双又一双,他得到的消息是我们已经走了。当然了,他也要赌一把,赌我会不会再次来这么一趟。跟我一样,他没得选。” 以前只是以为,他让那几个小家伙在东海那处龙宫遗址修炼,是为提升境界。 现在一想,原来不是。 哪里是为防着刘景浊而设立的,分明就是为大帝预先布设的护法。 白小豆抬头看了看,不免心中一叹。 其实她明白,师父之所以说那么多,也是在告诉自己,一件事情太过于执着了,不一定是好事。 师父是让这位龙师,给自己举例。 许经由穿着一身灰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样东西,缓缓沉入水底。 他在极远处望着望着沉睡白龙,又撒开神识仔细探查了一遍,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举起手中物件儿,许经由呢喃道:“景语,对于你来说,永远都是赢家。原本那道龙魂都轮不到你吃,现在你吃了真龙魂魄,再以你身上的黄龙气息将白龙转化为黄龙,此后,你就是中土之灵了,中土九洲之灵。” 手中那古怪东西之中,盘踞着黄龙虚影,里边也有人声传来:“你真是疯了!你就不怕殿下知道了以后打死你吗?” 许经由一笑,淡然道:“我打算来这儿,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了,即便不死在这样,白龙被你夺舍之后他还是会打死我,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说着,许经由拿出一枚碎片,轻声道:“八卦石是儒释道三家先贤压胜黄龙之用,你受了他的传承,自然也要遭受压胜,对你来说,这块儿碎片足够了。” 景语不由自主的化作黄龙,径直往白龙而去。 此时许经由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机缘你拿走,罪过我来担,天下人不会怪罪于你的。” 景语怒道:“可我自己怪自己!” 白小豆皱着眉头,沉声道:“师父还不阻止他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顿了顿,这才说道:“他算是我爹的记名弟子,我娘说,他有机会成为关门弟子的。” 白小豆疑惑道:“那为何连个师徒名分都没有?”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叹道:“因为……我爹觉得他太过于听话,没有一点儿主见。” 现在,倒是有主见了,却是快要疯魔的主见。 想必是干娘死后,他就变了。 水域气息已经被完全隔绝,动静再大,外面也听不到。 白小豆只瞧见景语不由自主的与白龙重合,而白龙身上的鳞片,也慢慢的由银白变作金黄。 不消片刻,白龙已经变成了黄龙,酣睡巨兽猛地抬头,黄龙现世了。 许经由嘴角一挑,盘膝原地,静静等死。 白小豆忽然一愣,问道:“师父的本命剑可以逆转光阴?” 刘景浊摇了摇头,“没那么厉害,只是能摄人心魄。在某种意义上让光阴加速。方才你看到的,就是我不阻拦的情况下会发生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一步跃出,在他眼里,许经由刚刚落地,手中是一只奇怪玉瓶。 轻轻将玉瓶拿走,刘景浊这才收回捉月台。 水中无月,一切恢复如初。 许经由瞬间回神,但看着面前神色冰冷的刘景浊,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说:“这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 刘景浊冷声道:“这也是我做的最坏的打算。” 许经由问道:“换个地方?有酒喝吗?” 刘景浊将景语丢给白小豆,轻声道:“去找黄雪,带着她先出去吧。” 许经由一笑,丢出一枚木牌,说道:“带着张柳一块儿吧,去风家,放了他。” 刘景浊略微皱眉,要是他不说,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这件事,你确实骗过我了。” 许经由叹道:“又有什么用。” 说着,他率先飞身离去,转瞬之间就到了小云梦的那座楼。 刘景浊随后落地,丢给了许经由一壶酒,并说道:“我娘酿的酒。” 许经由笑着灌下一口,轻声道:“师娘的酒始终是这个味道,就没有变过。” 顿了顿,许经由开口道:“其实我们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只是不明白,难道让赵焱以前所未有的身份做未来那位大帝,不比孟休选的人要好很多?一头早就该死了的白龙,换景炀王朝万世安定,不好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我们不一样。” 许经由笑道:“是啊!我们不一样,你是个宁愿耗死自己,却不会牵连别人的人。但我总算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一回,无悔了。” 又灌一口酒,许经由从袖中取那枚碎片,呢喃道:“向儒拿了剩余七枚碎片,已经交给了赵焱,到时候让余恬自己取吧。” 刘景浊接过碎片,轻声道:“向儒拿到的是假的,上长风岛前,他又掉包了一次。你还是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许经由略微一怔,原来早就做了准备吗? 他摇了摇头,“我还真想不到这个理由。对了,我死之后,让陛下解散黄龙卫吧,此后景炀王朝再无龙师,春夏秋冬受皇帝直接统率。” 刘景浊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许经由喝完最后一口酒,看着湖面,轻声问道:“还有什么问的吗?” 刘景浊缓缓摇头。 许经由一笑,“我这趟来,其实预感到了,但我也没法子,只能赌。赌输了,我认。” 刘景浊呢喃道:“我不杀你。” 许经由猛地转身,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妇人之仁?”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摇头道:“我不杀你,但你还是得死,作为上任守门人的弟子,我给你个机会,最后冲杀一次去吧。” 说话间,已经将许经由送出白水洞天,鸿胜山上多了一处茅庐,有人被关押其中。 刘景浊站在茅庐之外,呢喃道:“到时候去冲杀吧,权当是留个好名声了。” ………… 半座神鹿洲被战火笼罩,东边已经牵连到了游江国与周遭几国。捣药国那边,附近几个小国都一样,看到有人揭竿而起反明教,在很短时间内也形成了大片义军。 各国义军早先都极其艰难,都无需军队出来,各地的明教信徒便如同一场场泼天大雨,星星之火几近被浇灭。 但最近不知怎的,义军颓势一去不返,忽然变得极其勇猛,只说捣药一国,如今已经占了桂枝甘草两郡,那个曾经作为明教分舵的望山楼,如今也成了一片废墟。 墨漯王朝那边,靖西国成功复国,虽然只是抢回了湄洛郡,但这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明教总坛,管楼坐在屋中煮茶,身后站着两道身影,对面那位是司马禄洮的儿子,名为司马大祥。 这位登基没多久的皇帝,可没有教主这般心静,他喝下了一口茶,沉声道:“教主,各地义军已成燎原之势,这么下去,我教要亡啊!” 管楼微微一笑,轻声道:“若是明教亡了,那救这天下的最后一个法子也就没了,我也无能为力。” 司马大祥焦急道:“让诸位渠帅力挽狂澜啊!” 管楼却摇头道:“我与人皇有言在先,看百姓自己如何选择,假若最终是我们败了,那就说明我这条路行不通,也就只能走教祖那条路了。” 司马大祥沉声道:“可是……” 管楼摆了摆手,“别可是了,什么事都有必须付出的代价。如同那位大先生,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我身后的这两位。” 望山楼弟子,袁捉,开芦叶。 管楼缓缓起身,走出屋子,深吸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这个人世间很不错,推倒重来什么的,过于极端了。但我仍旧有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我也为此努力过了。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厦倾倒的原因,往往不是因为他山之石,而是自己人挖了自己的墙角。 从各地明使开始仗着身份糟蹋女子,打着各种名义欺负人开始,明教这个太平便维持不住了。 管楼忽然低头往下看去,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一道年轻身影。 年轻教主一下子皱起眉头,但那人,好像并非真正的那人。 管楼高声问道:“下方何人?” 年轻人高举双手,作揖到底。 “在下甘吉,欲问道太平。” ………… 十万大山以南,百越联盟。 刘御空离开时,手腕多了一道五彩手串。 这次北上,是要去青椋山逛一逛,见一见那位同姓的人皇。 可谓是山高水长啊! 但刘御空身后,再无那个婢女了。 ………… 婳枝峰西南方向,有一座天寿山,山上有文庙、寺院、道观。 这是琉璃州少有的三教寺。 道观在最山巅,而半山腰有一处栈道,沿着栈道走个百余步便是尽头。 尽头处有一漆黑洞穴,里面供奉着许多九洲难见的神像,皆是泥塑。 有个老妇人上了天寿山,拄着拐杖,冲着山腰笑了笑。 第874章 动与静(中) 既然有唤醒张柳的法子,那就先去一趟风家。 只不过是兵分两路去的,刘景浊的本体带着楚廉去往松鸣山,分身则是带着白小豆与姜柚还有黄雪,南下风家。 有事儿干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晃神功夫又是一年六月了。 松鸣山被一道大阵笼罩,这半年来无人能进出。 而一处宅子里边儿,周辽人满脸胡须,满院子的纸张,写得手都发抖,甚至连字也越写越好看了。 李怆耐心极好,拉出来了一张躺椅,就这么盯了半年。 对周辽人来说,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没法子,那柄三尖两刃刀就立在一侧,要是敢偷懒,决计会人头落地。 能活着,当然要比死了好。 因为……那边的大髯汉子,是灌口李二,传说太多了。 周辽人可还不想死,他得给儿子报仇,他还要照顾尚不知情的妻子。 故而李怆曾说,某些方面来说,你周辽人算是个好东西。 整座松鸣山人人自危,唯独刘贝与顾慢慢还算轻松。 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 但顾慢慢怎么都没想到,原来黄雪的家人是周辽人害死的,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不是多喜欢周辽人,但绝对说不上讨厌。 可……他怎么就是挂壁楼的副楼主了? 顾慢慢很是郁闷。 而那位白松夫人,一样出不了那处白松别院,这半年来,甚至都没人能与她说上一句话。 山脚下,有两位剑客终于到了。 这一路走得不算快,刘景浊带着楚廉看了几样江湖事。 眼瞅着快要上山了,楚廉也问出了心中最为疑惑的事情。 “既然籴粜门与那天机阁都已经灭了,那我身上这道剑运为何还在?”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天下只要有人,就永灭不了籴粜门的。” 有句话刘景浊不能说,得楚廉自己去悟。 如今剑运无主,也就是说,那剑运都是楚廉的。但具体能拿到多少,要看楚廉自己。 按照刘景浊的想法,应该是楚廉一场历练之后就能拿到剑运。但这傻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拿到那团气运。 李怆飘飘然一句:“稍微步子快些成不?” 刘景浊点了点头,率先落在院中,笑道:“辛苦了。” 李怆神色古怪,看着落了一地的废纸,微笑道:“周掌律才辛苦。” 刘景浊转头看向周辽人,开门见山道:“周仁并非张柳所杀,是武槊所杀,你爱信不信。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何非要黄雪给周仁做剑侍?” 周辽人抬起头,也不说废话,只是问道:“说了能换一条命吗?我精通神魂之道,你搜不到我的魂的。” 刘景浊笑道:“你活不成的,说与不说你自己决定,即便不说我也无所谓了。人都死了,我好奇心没有那么重。” 周辽人苦笑一声,叹道:“当年见你斩杀挂壁楼的神游修士,我就知道你刘景浊心脏手黑了。那换个法子,我告诉你黄雪的奇特之处,你让我见一面我夫人,她会只记得我是被武槊所杀。” 这倒是挺让人出乎意料的,李怆冲着周辽人竖起大拇指,咋舌道:“我忽然有点儿佩服你了,即便信了也顾不上伤心,而是先想法子护着妻子。就这一点,我李二服你。” 话锋一转,李怆微笑道:“可是啊,你觉得我会信你?信你让她不留仇怨?” 周辽人放下笔,摇头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只想她活着。若是记恨你们,她就会想着报仇,想报仇,她就还是得死。” 刘景浊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你随意,我都行。” 周辽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无论如何,现如今只要刘景浊想要他们死,他们就活不成的。 中年人转身出门,刘景浊则是抿了一口酒。 “做事之前就得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又不是小孩子,蹲下拉完屎,仰头喊娘擦屁股。” 李怆哈哈大笑,“越来越像我刘兄了。” 刘景浊问道:“走一趟八业庙?” 李怆点了点头,问道:“不带你那小徒弟?” 刘景浊摇头道:“还有一道分身已经在那边了,带不去。” 于是朱雀王朝京城之中,有道身影拔地而起,几步就到了一位黑衣青年身边。 刘景浊笑道:“还真快,这么看来,境界上去之后,天地是真的小。” 结果李怆说了句:“想太多了你,合道境界在九洲有如此速度,是因为天穹。一旦天穹不在了,修士速度会大打折扣,但渡船速度不会受限。譬如你现在从离洲到中土只需要一天,但到时候你需要一月甚至更久。如今你能日行千万里,等天穹破碎之后,日行四十万里就很快很快了。我记得当年,从牛贺洲到中土,即便是开天门也需要十几天的。当然了,大罗金仙自己行走的话,的确很快。” 这种事情刘景浊还是头一次听说,意思是如今我一天能到的,日后就得花费一个月去走? 不过这也比渡船快多了。 见刘景浊诧异,李怆便说道:“登楼只是第十境而已,上不了台面的。还是少想这些,说想怎么处置这座八业庙吧?” 刘景浊递给李怆一壶酒,轻声道:“其实我给了这座八业庙很多次机会,可他们就是不珍惜。” 都让狄邰与高图生来过一次了,这还不算是警醒,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刚过山门,两道身影便先后落地了。 钱和神色复杂,秋谷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景浊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八业庙没人了?叫你们来堵路?” 李怆神色古怪,轻声道:“还……真没人了。” 刘景浊眉头一皱,一步跨出便上了山。 可映入眼帘的,是尸横遍野。 山中血腥味十足,遍地尸体,就没有一具全乎的,像是被什么啃食至死的。 李怆随后赶到,看了一圈儿,开口道:“看样子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奇怪,怎么会没有动静呢?” 秋谷面色阴沉,问道:“不是你?” 刘景浊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沿着尸体往深处走去。 李怆转过头看了一眼女子,摇头道:“脑子是个好东西,我们用得着偷偷摸摸?” 刘景浊已经走到一处洞穴前,死在这里的,是八业庙的管事儿的,全死了,魂魄都没剩下。 李怆恍然大悟,“原来是养了妖啊?” 什么叫自食其果? 刘景浊呢喃道:“白给自个儿泼了一盆脏水了。” 李怆一笑,问道:“真觉得是八业庙养的大妖?跑海里去了?” 刘景浊摇头道:“不知道,但无所谓了。” 回过头,刘景浊问了句:“丢了什么东西了?” 钱和缓步走来,沙哑道:“没丢东西,丢了……人,我们公子不见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钱和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就如此冷漠?” 李怆脸皮抽搐,“怎么,老子还得给他们磕一个?” ………… 青鸾洲九和国境内,赤眉城外的赤眉江段,有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往河里处放了一枚石头,石头有七色。 丢下石头之后,后边就有人说了句:“长潭,大先生让回。” 青年人哦了一声,笑了笑,扭头儿就走。 瘦篙洲有一处地方名为子落山,山中根本无人发现此时有位红衣女子落地,光明正大往一处洞穴中放下了一枚彩色石头。 一样,有人说了句:“丘昧潋,别乱逛,大先生让回。” 女子点了点头,往山下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那家伙想得到吗? 婆娑洲象城,一处巨大宅子已经荒废二十余年,几乎无人踏足,但今日偏偏有人到了那处地方。 他放下一枚石头之后,又咧出来个笑脸,自言自语道:“还是我运气好,从未与那家伙正面交手。” 后边儿有个背芭蕉扇的姑娘没好气道:“行了,快走!” 离洲挂壁楼,也已经成了废墟。 有个背着阔剑的男子在废墟之中放下一块儿七彩石头,又朝着天幕看了一眼。 “想与你打一架,可真够难的。” 神鹿洲有座荒废不久的山头儿,名为绿湖山。 有个女子钻出水面,满脸笑意。 买椟还珠,余椟死了,余珠还在。 湖底同样多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她也听到了一句同样的话,就地消失。 有人重返玉竹洲,那座即饮山一天之内死了两位山主,此后就有些一蹶不振了。 他们也无人察觉到,有个年轻人上了山,且在山巅放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北边的斗寒洲,凌春王朝京城,就在那处破碎又修缮好的城楼上,多了一块儿七彩石头。 而浮屠洲,落石之处是一处深渊。 有人叹道:“这浮屠洲选址最是麻烦,比斗寒洲还要麻烦。” 后面有个儒衫中年人笑了笑,说道:“谁说不是呢?斗寒洲都有他凑凑活活出过手的地方,浮屠洲是真没地方去。” 除却中土与浮屠洲之外,其余七洲落石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某人曾经在那地方出手或破境。 中土的石头,早就落下了。 第875章 动与静(下) 别院之中,周辽人已经哄白松夫人睡下了。 他缓缓走出门,刘景浊几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周辽人喝下一口酒,随后轻声说道:“多年前我与白松相遇,生下了个孩子,叫做周仁,就是挂壁楼那个周仁。孩子尚在襁褓之中,武槊忽然找来抢走了孩子。她急得发疯,我只好篡改了她的记忆,然后自己去了挂壁楼。到地方之后,武槊邀请我担任副楼主,并说他要收周仁为徒,将来定是一位大剑仙。慢慢地,我就陷进去了,因为武槊对周仁太好了。” 没人打断他,他就拎着酒壶,靠着墙根坐下,继续说道:“三十几年前,武槊给了我一样东西,说让我去某处洞天做一件事。我去到那处洞天,算是一手操控白小豆的父母,直到后来,又操控那个小姑娘啃食自己的娘。作为交换,黄湾有个黄雪,她是天生的剑鞘,武槊答应我让黄雪作为周仁的侍女。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了个谢杖。” 又灌下一口酒,周仁呢喃道:“不止这些,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搜罗童男童女,都是给武槊用的,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是为了周仁最后从他手里接过挂壁楼。” 他猛地一笑,开口道:“事就这么多了,其余的你们都知道了。一步错步步错,单说这两件事我就该死了,但她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会记得,饶她一命。” 刘景浊点了点头,“好。” 说话间,顺势屈指一弹,数道剑光由打指尖窜出,周辽人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李怆知道,这是刘景浊心软了,否则只会斩下头颅。 顾慢慢站在最后,呢喃一句:“这就……死了?” 刘贝点了点头,“死了。” 楚廉站在刘景浊身后,由头至尾没说话。他知道,对于师父来说,已经极其克制了。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问道:“跟我去青椋山吧?或者去方家坊市帮方芽儿方蕊儿。” 刘贝笑了笑,摇头道:“我在松鸣山待了一辈子了,走不掉的,把这小子带去吧。” 于是刘景浊看向了顾慢慢。 后者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上的第一座山是松鸣山,夫人有时候刻薄些,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这个时候我又怎么会离开松鸣山?这个时候会离开松鸣山的人,会被刘山主瞧不起吧?” 刘景浊便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也不会,不过看你们自己选择吧。那位白松夫人我就不见了,日后常来青椋山玩儿啊!” 刘贝一愣,疑惑道:“刚来就要走?”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我动静弄得太大了,别人正好趁此机会偷偷做某些事。一动一静,动的反倒要吃亏的。” 刘贝点了点头,冲着刘景浊一抱拳,沉声道:“再会。” 刘景浊抱拳回礼:“珍重。” ………… 迷离滩三岔峡的了然谷,有个姑娘负气离家出走,重回那处酿酒宅子已经好几个月了。 而今日,蔡真珠带着许久不见的师妹,来蹭酒喝了。 这也是姚小凤这么些年来,少有的南下迷离滩。 蔡真珠一把推开门,喊道:“潭涂,那小子被我赶走了,现在去红树城瞎晃悠了。” 潭涂面无表情,冷声道:“他怎么不去朦胧台喝花酒呢,还去红树城。” 蔡真珠咧嘴一笑,小跑过去凑在潭涂身边,轻声道:“生气啊?咱们揍他一顿去?” 潭涂黑着脸,“懒得!” 蔡真珠顺手‘牵’走两壶酒,丢了一壶给姚小凤,疯狂眨眼。 姚小凤无奈摇头,心说这位师姐,好像总是长不大。 倒是这酒,可真不错。 蔡真珠转过头,微笑道:“你要赶路,也待不了多久,咱们今晚上好好喝一顿怎样?” 姚小凤摇了摇头,“我现在不爱喝酒,潭涂姑娘,我要去青椋山,要不要一起回去?” 潭涂摇头道:“除非有些人八抬大轿请我,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 蔡真珠叹道:“八抬大轿,要不要再准备一身嫁衣啊?” 浑小子,敢惹我家潭涂生气。要不是因为你是安子亲传我也不敢惹,脑壳就给敲破了。 见潭涂忙着酿酒了,蔡真珠便问了句:“你去青椋山干什么啊?” 姚小凤笑道:“逛一逛,有些事情需要问一问。再说了,上次去青椋山还是二十年前开山时呢。小师妹那边我也得去瞧瞧,毕竟师父走了,我们得多关照她。” 蔡真珠哦了一声,点头道:“那好吧,代我向小师妹问好啊!” 姚小凤喝了一口酒,略微沉默之后,开口道:“师姐,我得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蔡真珠直翻白眼,“都是同门,对什么不起,再说你哪儿对不起我了?以后要是对不起了,那就以后再说。” 两位渔子徒弟,就在灵犀江畔坐了一夜,两壶酒也喝了一夜。 次日一大早,一艘由李萃潼担任管事的渡船路过迷离滩,姚小凤便上了船,十月前后就能到青椋山。 蔡真珠敲了敲脑壳,叹道:“师父收了这么多女弟子,我长得最丑啊!” 她一步走到红树城,换了个城主之后,邻里间总算是和睦了些。 结果就瞧见有个独臂剑客站在河边,另一边是个与刘景浊长得很像的男子,以及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男子不断说着:“桃叶,不要再这样了。” 女子猛地转身,大街上就拉起男子手臂按在自己胸前,“你烦不烦?都说了我就是狐狸精转世,我变不了的。我真是搞不懂,我是一块儿白纸的时候你喜欢我,我现在都成破抹布了,你还喜欢我什么?难道我不再像想在这样,你还愿意娶我?” 男子重重点头,“只要你愿意改变,我当然愿意娶你!” 女子忽然转身狂奔,双手捂着耳朵。 “疯了疯了,你刘存念真是疯了!” 蔡真珠板着脸,沉声道:“赵长生!你不会也想去吧?这丫头现在可出名,许多朦胧台的常客,冲着不花钱,都来找她。” 赵长生面色凝重,并未答复蔡真珠,他只是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第876章 龙见龙 老友相见,都是白头翁。 摘下斗笠的老者对着姜戈重重抱拳,腰弯得不能再弯了。 “老兄弟,当年若非是我,你不会遭难,临了临了,我来给你赔个不是。” 姜戈起身快步过去,一把拉起来黄簧,沉声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怎么身上没有一点儿人气儿了?” 黄簧眼眶泛着泪花,叹道:“死了,改头换面,在别洲一条河当了龙神。这眼瞅着连神灵都当不下去了,想来想去,此生最是对不住你,就想着来见见你。” 姜戈一皱眉,刚要开口,却听见黄簧说道:“别问,陪着老兄弟钓这最后一场鱼吧。” 姜戈重重点头,两位老人家便坐在这条无鱼河边,甩竿垂钓。 往昔种种,此时都是过眼云烟了。 在京城皇宫,一群大臣围在书房外,跪着。 其实是在劝皇帝娶妻,有老臣痛心疾首,高呼道:“陛下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国无储君,根基不稳啊!” 但其实,屋中不止杨先,有个不该出现的身影就在屋中。 杨先皱着眉头,沉声道:“你就不怕百花山庄那边察觉到什么吗?” 黑衣中年人拉来一张椅子,冷声道:“有这么与你爹说话的吗?” 杨先冷声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不像父,子当然不像子了。” 杨斛无奈摇头,叹道:“悔不该当初给你请什么西花大儒当先生,这都教成什么模样了?你这是只论黑白不论亲情了?况且,你怎么知道你以为的就是对的?万一我不是黑呢?” 杨先冷声道:“那就烦劳父皇给我解释解释,谋我姑姑的玲珑心,又害姜戈一家,这都能白?” 黑衣中年人拍了拍椅子,笑道:“各有所求,只是所求之事与你理念相悖,这就是黑了?” 杨先一摆手,沉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父皇回来作甚?举国百姓可都知道父皇与母后是一同病逝的。” 杨斛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做最后一件事。碰巧听到你死活不愿娶亲,非得让我绝后才高兴?” 杨先在意的是杨斛所说的最后一件事。 于是他冷声问道:“你又憋着什么坏水?” 杨斛淡淡然一句:“我也是个人,长了人心,起码我得护着我家不散吧?” 他起身走去杨先身边,伸手按住杨先肩膀,叹道:“你只有一个选择,向大帝俯首,这才能保全自身,保全西花王朝,保全西花王朝的百姓。你爹我是从龙之臣,一手策划了籴粜门的覆灭,将来再差也会有个护法天王的称号,可我不想你娘哭。说白了,我不在乎你,我在乎的是你娘,你就是个意外。” 杨先伸手按住镇国玉玺,沉声道:“我要是不肯呢?” 杨斛叹道:“哪里会由得了你?” ………… 丁巳年冬,也是天衍二十六年。 刚刚返回长安的赵焱,忽然决定要出去一趟,最后一趟。 气的赵坎大骂:“不是说了要监国吗?又要言而无信?” 赵焱干笑一声:“什么叫又啊、再说我都二十六了,天衍二十九年之前我会回来的,我总得给你讨个太子妃回来不是?” 这下赵坎不骂人了,只是一脸疑惑,问道:“喜欢上谁家姑娘了?好看吗?” 当爹的头一回这么不正经。 赵焱干笑一声,说道:“好看啊!可是大月王朝国宝美人儿。” 赵坎顿时语噎,没好气道:“那个阿祖尔比你大两百岁呢!” 此时唐昧儿走了进来,笑盈盈说道:“这有什么?娘还比爹大快三百岁呢。不过,我听说那个阿祖尔可不好骗,你有本事将她骗来,你爹立马儿封她太子妃。” 赵焱一拍手,“一言为定啊!那我走了,在青椋山过完年再去找她,顺便跟我二伯学几招剑术!” 赵坎没好气道:“去就把你妹妹一块儿带上,在你二伯那边过年吧。” 结果赵焱问了句:“那我见着二伯的娘亲,叫什么?” 呃……这倒是把赵坎问住了。 这辈分儿怎么算怎么乱,在刘景浊那边论,叫奶奶合适,可在自己这边论,还得高一辈儿。 “不行就喊阁主吧。” 等到赵焱出门,唐昧儿便问了句:“真要解散黄龙卫吗?” 赵坎喝了一口水,摇头道:“不,名义上撤销,但实际上,黄龙卫不设龙师,此后只留十人,由皇帝亲自统御,作为暗卫。其余四卫还是四官做主,听旨意行事即可。” 忽然有人传来声音,赵坎便起身,轻声道:“我出去一趟。” 唐昧儿自然不会阻拦。 出门之后,谢白头祭出飞舟,很快就到了渭水以北的一处山峰。 此处地下早被挖空,得有好几个长安城那么大。 赵坎询问道:“大致有多少了?兵练得如何了?” 谢白头答道:“已经有了三千之数,百人操控一具,各地抽调了三十万精兵,已经很熟练了。我师父与龙虎山那位阵道大宗师又改进了一番,但还是很烧钱,几乎每两刻就要烧一枚泉儿,一个时辰就得烧四枚泉儿。一旦三千甲齐出,一个时辰就是一万两千枚。”xbiQiku 赵坎一笑,与谢白头同时进入这处人造洞天。 “花钱怕什么,国库里的钱都要长毛了,黄金白银足够国家开支了,这些年挣来的泉儿,几十万总是有的吧?支撑一场几个时辰的大战不是问题。还得再建,怎么说也得到了五千之数才行。” 谢白头一笑,景炀王朝的皇帝,就没有一个是抠抠搜搜的。 走了没几步便到了一处悬崖边缘。 赵坎双手负后,站在前方往下看去。 一望无际的木甲在下方紧密操练。 谢白头轻声道:“其实……真要到了那一天,登楼修士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在天外那些人眼中,登楼修士,可以算是蝼蚁了。” 这些年谢白头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在天外,百岁登楼再寻常不过了,百岁合道才算得上天骄。开天门修士都一抓一大把,甚至有大罗金仙存在,登楼……不知有多少。 赵坎一笑,轻声道:“那怕个什么?蝼蚁又如何?我景炀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即便是蝼蚁,也能噬象!” 举景炀一国、中土一洲之力,建造这三千甲,即便只能用几个时辰,又如何? 更何况,大瑶曹秀不也是举一国之力在修建木甲?醒神王朝的楚衢又何尝不是? 十大王朝,可不全是只会俯首称臣的软骨头! 怕就怕在,大瑶的木甲最终要挥师南下,覆灭醒神。 ………… 初冬一场雨,终于迎回了山主。 可回山之后,刘景浊便一头扎进落冰潭,两月余未曾出现。 而一个吃肉的青椋山,并未让白小豆多不适应,反倒是舒坦了许多。 但白小豆跌境了,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并不常出现在山上。 就连姚小凤到了青椋山,见到的熟人也没几个,也就魏薇罗杵了。 这次姚小凤来,不见到刘景浊是不打算走了。 黄三叶到青椋山后,没有挑选哪座山峰作为住处,而是做了渡口客栈的掌柜。 张柳则是在青椋山后山起了一处宅子,多数时候在教黄雪与姬寒蝉练剑。 不过今年倒是也回来了不少人,都是清溪阁旧人。 这日一场大雪,渡口客栈里,张柳、黄三叶、路阖、邝乐,还有姬荞,四人围坐在火炉边上。 可不只是清溪阁故人叙旧那么简单。 姬荞伸手烤了烤火,笑着说道:“有件事是我亲口说的,现在不作数了。作为青椋山人,日后好好过就是了。张柳,你得抽空去找一趟浅浅,她等你等得太久了。还有邝乐,收的弟子带回青椋山吧,总这么在外面放着,不好。三叶过完年去找耐寒逛逛,天地玄黄,长风跟金柏都没了,就剩下你们两个了。没想到一百多年之后,还能剩下这么多人呢,挺好的。” 路阖抿了一口酒,沉声道:“阁主又怎么啦?” 姬荞转身就是一脚,瞪眼道:“怎么跟我说话的?” 路阖只得露出一嘴大黄牙,嘀咕道:“这才像阁主。” 清溪阁主远没有青椋山人眼中那么温柔的,她当年可是以魔女名声传遍九洲的。 张柳看向姬荞,问道:“阁主不会只说这些吧?” 姬荞淡然道:“当然了,一件事不用做了,就还有另外的事儿。” 众人齐齐呼出一口气,这才对嘛! 紧接着,姬荞开口道:“青椋山上打架有天赋的,多数都出去历练了,你们得分散开去给他们护道。打架差点儿的都很聪明,这山上的事儿,该交给年轻人们去做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譬如九洲山巅会被齐齐削掉一茬儿,很长一段时间里,山巅会是一群缩头乌龟滥竽充数。 那么天底下的年轻人,就是未来的关键了。 刘景浊将那座藏书楼对天下开放,山上人都想不通,但当娘的哪里会想不到? 傻小子想以一山之力抛砖引玉,让天下顶尖山头儿都愿意外传绝学,哪怕只是一部分,但天下宗门皆如此,足够九洲修士整体拔高一大截儿了。 这件事,在人皇身份天下大白之时,估计会同时传出去。 这天夜里,两个年轻人同时到了青椋山。 一个自长安南下,一个自百越北上。 于是落冰潭里那个想要强行破境的家伙,无奈出关了。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都是大帝之姿。 看来青椋山上,要来一遭龙见龙了。 第877章 大势已去 赵焱与赵思思到青椋山,那叫一个轻车熟路,毕竟是二伯的山头儿。 大雪之中,兄妹二人各自抱着一大堆东西,瞧着就累。 赵思思埋怨不止,嘟囔道:“路上怎么不抱着?都到山脚下了,拿出来显得自个儿辛苦啊?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让二伯觉得咱们礼轻情意重啊?” 这张嘴啊!赵焱就服了! 他没好气道:“二伯咱们不用客气,两壶好酒就打发了……呃,也可能不用好酒,他尝不出来。可这,不是有个大辈儿嘛,那可是咱奶奶的师娘。” 照琉璃州这边儿的叫法,是要喊太太的。 一路上赵焱想来想去,叫什么都不合适,还是叫阁主吧。 大晚上路上也没人,太子爷有自知之明的,在别处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在这儿,不挨揍算好了,谁管你太子孙子的。 上了迟暮峰后,赵思思黑着脸将一大包东西塞到赵焱手里,气呼呼道:“我不拿了,你自个儿显摆吧!” 赵焱瞪大了眼珠子,“赵思思!长兄如父啊!” 赵思思淡淡然一句:“有本事当着爹说这话?” 某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笑着说道:“行了,没人接你们,麻溜儿去后山见人,见过了想干嘛就干嘛去。” 结果赵思思高声喊道:“二伯二伯,我哥喜欢那个阿祖尔,想让你保媒拉纤呢!” 结果无人答复。 北边儿来的已经到了迟暮峰,南边来的才出渡口,往泥鳅湖走着。 身着苍青长衫的青年人凭空出现,就在刘御空前方。 打南边儿来的年轻人先是一愣,旋即笑着抱拳:“御空见过刘叔儿。” 头一次给人喊叔儿,刘景浊倒是一愣。 不过很快就露出个笑脸,问道:“你娘好些了没有?” 刘御空笑得极其灿烂,恍惚间让人觉得很是阳光开朗。 他笑着答复:“伤势已经好了,只不过想要重返登楼就不那么容易了。” 说着,刘御空掏出一道卷轴,微笑道:“路上碰见了个人,说是刘叔儿的故交。知道我要来青椋山,便让我将此物转交刘叔儿。” 这一口一个刘叔儿,叫得可是熟稔,朗朗上口啊! 刘景浊接过卷轴,笑着说道:“来了就好好待几天,不着急走吧?” 刘御空摇头道:“不着急,琉璃州有好去处,我逛完之后要去找找向儒先生,还要赶在清明去大雪山下拜祭我父亲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并未与刘御空多说什么。 登山路上,刘景浊也留意到了刘御空手腕带的五彩手串。 刘御空也瞧见了刘景浊在看,便笑着说道:“我娘说这是百越圣物,我又不傻,也是炼虚修士了,哪里看不出来就是一串无用石头。” 刘景浊笑了笑,递去一壶酒,问道:“喝酒不?” 刘御空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不喝,辣得慌,喝那干什么。” 刘景浊便自己灌了一口,随后说道:“手串确实是圣物,但你那个是假的,真的在我手里,你想要吗?” 没想到刘御空笑着说道:“我娘给我的才是圣物。” 刘景浊却取出一道手串,递给了刘御空。 “你也读了十几年书,大道理就不说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可以好高,但得腿脚够硬朗了再去奔高。” 第878章 放凤 剑光西去数百万里,几乎是拼尽全力,可山上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时辰之后,刘景浊此生头一次到浮屠洲, 刘景浊过境妖族聚集之处,一人而已,却几乎压得所过之处的妖族抬不起头。 何止,就连浮屠洲驻守的五龙卫,也诧异无比。 殿下跑来浮屠洲做什么了? 可刘景最根本顾不上他们,一路疾驰,到了南边深渊,又一剑斩开禁制,化作剑光钻入其中。 九口井中间,放了一块儿七彩石头,蕴含星辰之力。 按照那张舆图所标注的浮屠洲这枚,是玉衡。 刘景浊举起独木舟,一剑斩下,那枚七彩石头当即四散开来。 此时刘景浊再次打开舆图,瑶光是玉竹洲,天枢却是青鸾洲!那二隐,便在斗寒洲与离洲了。 当年曾与龙丘棠溪将九洲拼凑成了从前的神洲大陆,却始终凑不出一幅九星图,因为不知道隐元与洞明的位置。 如今再看此图,顿时明了。 可以这张图去看,天璇天枢所指,位在如今的……中土以北? 刘景浊沉声一句:“曹风!那年让你巡视积风山以北,真没什么怪异之处?” 曹风人在青椋山,闻言先是一摇头,且疑惑问道:“忽然之间,这是怎么啦?” 刘景浊并未答复,而是朝着天幕喊道:“玄岩,位置告诉你了,传信各洲,毁了星石。” 而此时曹风忽然相到那时在北海十万里处,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但翻来覆去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 “那个……山主,积风山以北十万里,确实有一处地方不太对劲,但当时我钻入海底找过了,什么都没有啊!” 可此时,刘景浊已经听不见了,且他的声音也没传到玄岩那边去。 这处深渊,已经被浓厚紫气包裹,饶是刘景浊,一时半会想出去,也不容易。 只见九口井各有紫气溢出,九道紫气,幻化成了一道身影,刘景浊再熟悉不过了。 孟休笑盈盈说道:“就知道你会亲自来,且必会来最近的浮屠洲。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也是个极其功利的人,心中有个大算盘,去算值当与否,从这件小事儿就看得出。” 见刘景浊紧紧皱着眉头,孟休便笑着继续说道:“虽然有几次我输得很惨,但总的来说,这局是我大获全胜,你现如今,毫无招架之力了。” 刘景浊面无表情,只是朝着上方一剑又一剑。 孟休笑了笑,轻声道:“你可了不得,悟到远古剑修之路,分明只是个炼虚境界,却与开天门修士有一战之力。这九口井也不是为了转移大妖而建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困你几天。我算过了,即便是开天门巅峰,也得三天才能破开。所以这三天,我就陪你好好聊聊,说一些前因后果。对了,即便你不砍,三天之后也自会消散。” 刘景浊这才沉声开口:“我不拦着刘御空成为大帝,但让十万大山那团紫气把控人间,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孟休笑道:“所以我才花了这么些年,设了这场大局啊!天门未开,玄岩等十二人,敢投身十万大山吗?只要不敢,那就拦不住他出世。你不知道啊!当年六十妖族合道,原本是一盘菜,结果被你拦下几人,未凑齐六十之数,以至于菜少了佐料。好在是后来籴粜门补上了。再就是武槊的真武境界,你以为他怎么破境,又怎么瞒得住玉京天的?” 第879章 你是我天朝功臣 一声凤鸣起,河边依偎的一对夫妇,其中一人逐渐变得虚幻。 随着第二声凤鸣起,周放化作一道七彩光芒,越过青泥河,飘往放凤山。 梧丘扶着关荟芝,泪流不止。 可她又知道个什么?整座青椋山,有几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山酒坊,姬荞坐在台阶上,拉着涂山谣的小手,问道:“有些事情我不能管,要是管了,会很麻烦的。可是小葱花的孙儿要是被人欺负,你说我管不管?” 虽然还叫涂山谣,但这个涂山谣,与从前那位帝女,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小丫头想了想,轻声道:“小葱花不是阁主最喜欢的徒弟吗?那当然要管了。” 姬荞咧嘴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她拉着涂山谣一步走出去,到了赵焱与赵思思的住处。 “别动,坐着。” 赵思思皱着眉头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姬荞抬头看了一眼天幕,轻声道:“天要塌了。” 我儿子要没了。 ………… 飞龙峡下游,两道身影凭空出现。 袁捉手中拿着一张金光璀璨却又有着淡淡紫气溢出的符箓。 而开芦叶,手握一把开山刀。 杨宝芯瞬身至此,冷眼看着那二人,沉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袁捉笑了笑,“我们,找死。” 拜入望山楼那天就注定要死的,只要死得值,就行了。 话音刚落,袁捉便将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并笑着说道:“可惜,你杀不着我了。” 只见金光紫气齐射,袁捉与符箓合二为一,在第三声凤鸣起时没入放凤山。 随后,一只凤凰展翅高飞,于虚空之中划出一道裂缝,飞入其中。 至于开芦叶,也是一笑,却忽然间手提开山刀拔地而起,身形变得极其巨大,足足三千余丈。 她飞到高空之中,对着天寿山,一刀落下,一处昏暗洞穴,当即被劈开。 一刀之后,洞穴不再昏暗,原本高座的神像,已经换成了身穿着火红长袍的刘御空,真正的冠冕堂皇。 在山下与老妇人缠斗的曹风,瞬间皱起眉头。 这股子气息,与在北海察觉到的怪异如出一辙。 完了完了,我曹风闯祸了! 他赶忙大声喊道:“张道长,此时不开天门,还待何时?” 往西疾速而去的张五味骤停,此时已在两洲交界之处。 他提起佩剑,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江湖人?我配吗?” 但同时有一道光柱撕破天幕,直冲云霄。 “配不配我说了不算,留与后人评说!” 重上开天门,实在是动静太大,各洲合道几乎都能察觉。 许多人几乎同时出关,直奔中土而来。 破境之后,张五味一步便到深渊上方。 饶是姬闻鲸与龙丘晾在此,也瞧不见这处深渊有什么异常的。但在张五味与刘景浊眼中,那种怪异紫气,想瞧不见都难。 抬手就是一剑,无数剑光雨点般落下,接连砸在紫气之中,方圆数万里山摇地动,妖族也好人族也罢,只觉得天要塌了! 深渊底部,刘景浊同时祭出一道三千丈法相,全力击打紫气光幕。 孟休笑着摇头,轻声道:“刘景浊,我很好奇一件事,红树城那场赌约,你说咱们谁会赢?” 刘景浊没着急答复,而是再祭出两道法相,同时以符箓、拳头轰击上方。 此时他才答复道:“我们谁能赢,不重要,但我始终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刘御空也是一样,包括你。” 孟休愣了好半天,这才叹道:“你可……真是妇人之仁啊!” 外界张五味还在落剑,但又有一道剑光自大月跨海而来。 “你发什么疯呢?” 张五味都没转头,只是沉声道:“出剑,刘景浊在里面。” 牧沉桥骂骂咧咧取下佩剑,也开始劈砍了起来。 “他在这里边儿玩儿什么呢?我都去了不知多少次了。还有,青椋山那边什么破动静,你们干嘛呢?” 张五味沉声道:“有人,要开天朝!” 此时此刻的青椋山,已有八道身影先后落下。 有人手持阔剑,头生三目。 有人长裙飘飘,背负神弓。 有人背剑,狱吏打扮。 有人双手拢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漆黑蛇身。 更有人脚踩柳叶,腰悬竹笛。 有人书生打扮,身边虚浮几枚珠子。 还有个女子,只是静静立着。 有人一身佛光,可定风波。 八人走入天寿山那处已被劈开的洞穴,两侧各四尊神像,八人各自找到了一尊,与其重合。 而正上方,是一身红衣的刘御空。 他伸手扯下手腕五彩石,淡然道:“湫栳山关的那位,放出来了?” 苏箓点头道:“已在十万大山冲阵。” 刘御空点头道:“那走吧,吃了赵焱,我们开国。” 把人齐齐抱拳,俯首称是。 可尚未动身,便有人沉声道:“试试?” 也有人笑着说道:“算了,刘景浊死前你成就不了真正大帝的,回吧。再说了,姬荞,可向来不是好惹的。” 山脚下,曹风被一拐杖砸飞数百里。 起身之后,曹风破口大骂:“尚父,嘛呢?” 可那位封神之人,此时此刻自身难保。 有个少年读书人就坐在这里,动也没动。就只是这样,姜老头仍旧觉得有远胜于大罗金仙的巨力压在肩头,别说动弹,想要元神出窍都难。 整座牛庆山下沉三十余丈,山腰已经成了山脚。 姜老头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直到此时,少年人面容才逐渐清晰。 姜老头看清了那张脸,只得苦笑一声。 陈灵舟,天帝之资的陈陈灵舟。 “你……怎么回事?” 少年人沙哑开口:“我上了孟休恶当,除非天门开,否者我没法儿依着自己心中所想行事,只能受人操控。” 顿了顿,陈灵舟叹道:“我有全盛之时的八成实力,你……走不了。” 喊了几声尚父,无人应答,曹风破口大骂:“娘的,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姥姥的,赶上大家都才走,这不是逼老子吗? 他深吸一口气,骂道:“谁逼老子再姓姬,老子跟谁急!老太婆,你好好的灶婆婆不当,凑这个热闹作甚?” 结果拄杖老妇人笑盈盈一句:“国君,来不及了,你也不必发火了。” 曹风猛地抬头,那几人,已经全数消失了。 面前老太婆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何必如此呢?” 说完之后,人便消失了。 曹风面沉似水,呢喃道:“这下闯大祸了,当时怎么就没跟他说呢?” 姜老头,你他娘干嘛呢? 剑光落在牛庆山,然后,没然后了。 少年人转过头,看了一眼,呢喃道:“熟人还真多,这不是叔铎吗?” 曹风欲哭无泪,结结巴巴开口:“陈……陈天帝?” 这都什么事儿啊! 陈灵舟叹道:“这次,我那大侄子输大发了。灭籴粜门,斩武槊,全为他人做了嫁衣。” 话锋一转,陈灵舟问道:“青泥河里还有后手吗?我问归问,你们别说,孟休听得到。” 曹风实话实说:“不知道。” 姜老汉面色凝重,未曾言语。 青椋山上,陈文佳双拳紧握,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刘景浊所说的,若是不能三花聚顶,她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何止是她,舒珂与樊江月也是一样,极其无力。 而此时,深渊底部,孟休缓缓皱起了眉头。 还说已经不怕了,这明明是怕得要死啊! “刘景浊,实话实说,即便你出去了,我还是有法子治你。十万大山的瘴气若是冲出十万大山,中土凡人还能活几个?今日天朝必开,你拦不住的,非要拦,代价就是中土千万万百姓。” 其中一道法相,回头就是一剑。 可那只是紫气汇聚而成的虚影,斩了又能如何?片刻之后,还不是复原了? 孟休叹道:“收手吧,如同你要为人间赴死,注定之事改不了的。” 紫气屏障,顷刻间碎裂。 张五味喊道:“你的后手呢?” 可一道剑光拼命北上,只留下一句:“我哪里还有后手啊!” 剑光掠过昆仑之时,刘景浊猛地落下。 只见麒麟倒在血泊之中,陆吾靠在树下,七位妖族天骄围在边上,青夭泣不成声。 瞧见了刘景浊,陆吾叹了一口气,沙哑道:“凤凰、玥珠,都被我关在虚空裂缝之中了,这是……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们七……个,与此事无关,莫要迁罪。” 刘景浊紧握着剑,沉声道:“好,我不为难他们。” 陆吾笑了笑,又结结巴巴一句:“以后不……不要为难我啊,我就是个……看菜园子的。” 说罢,这座昆仑立时山摇地动,屹立八千年的假昆仑,要随着真陆吾,一起去了。 紫珠哭着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想害陆先生的。” 刘景浊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一身怒气,再次往北。 不出片刻便到了十几万里之外的海上,一大片宫殿就在海天之间。 这就是那道舆图,标注的帝星所在。 孟休叹道:“你啊,要是先回青椋山,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了。” 八道身影同时出现,孟休微笑道:“这八人参与了围攻青椋山,虞长风就是死在他们八人合力之下的。” 可还没等刘景浊动手,几道紫气光柱便割下八颗头颅。 “想报仇啊?机会我偏不给你。” 刘景浊喘着粗气,自然感觉到了自家青椋山,此时就像是个破棉裤,已经四处漏风了。 孟休诧异道:“这都不气急败坏?你修心极好啊!对了,所谓开关,当然是先开后关了。他们四个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如,此时此刻,将有一道虚空门户大开,片刻之后门又会关上。你,来不及了。其实啊,要不是你跑了几处地方,那些人都在闭关,我也不会如此轻易得手了。对了,顺便告诉你,七星连珠,是需要你的气息作为媒介的,浮屠洲以前没有你的气息,现在有了。” 孟休大笑不止,“谢谢啊!你是我天朝最大的功臣啊!” 第880章 我让你早成大帝 这日的青泥国,有些安静。 有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终于回了家,沿着小河到了老宅,推门进去一看,蜘蛛网都长满了。 大雪迎面而来,年轻人披头散发,十分邋遢。 他推开屋子大门,走到正堂,从柜子里翻找出来一炷香。 上方供奉的,是姚小虎。 年轻人跪在地上,呢喃道:“爷爷,姑奶奶救了我,可她……没了。” 与此同时,城里有个远游归来、手提酒壶的老者。 一路上光听到百姓骂街了。 因为青泥国颁发了新政,要在京城大肆修建茅厕,以后得去指定的地方上茅房。 于是有许多人跳脚骂街:“大街上都不让人拉屎了,还有没有王法?” 老人听后哈哈一笑,小国往大国去迈,可不只是大事儿上,小事儿也得抓紧。 譬如许多小国,官道上车马来往,总会出现抢路的事儿,于是一众大国率先颁布律例,行人一律靠右。对于每天忙着治国的皇帝来说,这是小如牛毛的事儿,可此律一经颁布,少了许多不该有的麻烦。 就如同这大街上拉屎,要是不管,都没地儿落脚了。 大雪之中,黄簧走到青泥河边,呢喃道:“也算是个故乡了。” 他一边往水府走去,一边说道:“人啊!一步错步步错,等想起回头,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缓步走入水府之中,老人摘下斗笠,叹息一声,呢喃道:“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给自己找借口的道理,也就是只能死不回头了。” 正此时,一头漆黑蝮由打水中钻出,盘踞在了黄簧身前。 老者举起酒壶大口灌下,呢喃道:“走了。” …… 青椋山下的青泥河,梧丘抱着关荟芝,还在河边。 杨宝芯返回之后,看着魂魄早已散去的关荟芝,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此时,她身上那捆仙绳,忽然之间剧烈震颤了起来。 杨宝芯心知不妙,连忙后退,到了青泥河另一侧。 此时宁琼也赶来了,也是一样,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关荟芝,也不知怎么开口。 只是,青泥河水忽然毫无征兆地汹涌起来,且是下游往上游的汹涌。 杨宝芯握着那道捆仙绳,沉声道:“快走,这里不太对劲。” 说话之时,她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子巨力吸扯,身上有关于青泥河的水运,在一点点的被吸走。 知道就是手中拿捆仙绳所致,可她想甩开,已经来不及了。 肉眼可见的,杨宝芯的身躯逐渐变得干瘪,身上那些香火被手中物件儿以极快的速度吸走,就连水神庙的金身神像,也已经布满了裂纹。 此时此刻,有个手持夹鞘刀的女子瞬身至此,拔出刀,落下,一条臂膀当时就被切下。 杨宝芯闷哼一声,却是满脸感激。 刑寒藻顾不上多说什么,沉声道:“姜柚,带走她们。” 姜柚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将几人拉到了琉璃州城,但很快就折返了回来。 两位女子剑修并肩站在河面,而河水,居然从下游以洪水之势,逆流朝上。 有人笑着说道:“对不住了,但够了。” 姜柚忽地一皱眉,沉声道:“不对!” 她一把抓住刑寒藻,下一刻,两条青泥河,调换了位置。 站立河面的两道身影,瞬息之间,已在神鹿洲了。 刑寒藻面色凝重,略微哽咽,说道:“姜柚,怎么办啊?” 而原本在青泥国青泥城外的青泥河,此时此刻,已经变作了青椋山下的青泥河。 从飞龙峡起,一头漆黑巨大蝮蛇流而上,掀起了十几丈之高的水浪。 眼瞅着就要到鱼窍峡了,蝮蛇却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截儿。 蝮蛇背上的老者摇头一笑,叹道:“陈姑娘,你拦不住的。” 陈文佳拉出一个拳架子,冷声道:“拦不住,也要拦!” 先后数道身影落地此处。 是青椋山剩下的,所有人! 同时有个巨大身影提着长枪落地,闷声道:“青泥河里,长虫真多。” 鱼窍峡入口处,青椋山人站成一排。蝮蛇背上,黄簧叹息了一声。 他拍了拍蝮蛇头颅,呢喃道:“没法子了,过不去,就全杀了吧。” 话音刚落,数道紫气汇聚蛇身,巨蛇身形暴涨数倍,只一个甩尾,阿达等人居然被尽数拍飞。 巨蛇张开大嘴直冲向舒珂,对它来说,舒珂可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眼瞅着就要被巨蛇吞进去,可那巨蛇忽然掉头,不情不愿地往黄龙潭去。 因为方才有人说了句:“剩余龙气还不够你吃的?赶紧干你的正事儿。” 牛庆山下的曹风骂骂咧咧道:“南山的大真人眼瞎了吗?离得这么久,瞧不见吗?” 陈灵舟呢喃道:“那个小道士?他自己此时也焦头烂额呢。孟休敢做这件事,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蝮蛇已然冲进了鱼窍峡。 姜老汉沉声一句:“薛障!” 天井山巅,有一道杏黄旗凭空出现,整座鱼窍峡,顷刻之间便被大阵笼罩。 “在,放心。” 陈灵舟总算是有了个笑脸,深吸一口气,说道:“至少,未得黄龙之气,他得位不正。” 陈灵舟看向姜老汉,问道:“戊己杏黄旗?当年不是丢了吗?” 姜老汉苦笑道:“落在了龙虎山,后来作为赔礼交给了龙丘棠溪,那丫头给了那小子,几经辗转又到了我手里。” 但陈灵舟还是叹息了一声,呢喃道:“看似扳回一局,可那座天朝,今日非开不可了。除非……” 姜老汉抬头看向天幕,也呢喃一句:“除非……” 青椋山一众人聚在鱼窍峡入口处,脸色都很不好看。 自打开山以来,青椋山从未如此狼狈。 而此时,白小豆还在与心魔较量,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琉璃州城的百姓个个仓皇逃窜,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要塌了。 十万大山处,一道披发虚影冲开天幕,龙丘棠溪愣是被震回了小西峰。 她擦了擦嘴角鲜血,往北看了一眼。 再次持剑起身,身后亦悬浮了一把青伞。 玄武与剑灵一左一右,跟在了龙丘棠溪身后。 一道气息冲天而起,九洲可见。 是中土又有人破入十二境! 龙丘棠溪面沉似水,一道法天相地,有如水神亲临。 剑光自天幕折返,雨点一般落向深渊。 她一步一步朝着中心走去,每多走一步,剑意就要更重一分。几步之后,整个中心区域,连天上的云朵都被冻成了寒冰。 “他明明可以再撑两年,你们为什么要逼他?” 无数剑光已然化作寒冰长剑,无休无止的落向那紫气化身。 龙丘棠溪挥出一剑,剑已经不像是剑了,更像是落下的棍子,硬生生将那紫气化身砸回去十几丈。 “我用了一百年才把他救回来,你们却都想着他死。” 寒气之盛,连剑灵与玄武都不敢靠近。刚刚冒头儿的紫气化身,还没一刻光景,就被强行压了回去。 可那道紫气,冷笑着说了句:“他刘景浊,出生之时就注定了有什么命运,都是命数。” 龙丘棠溪瞬身到深渊上方,双剑交错,瞬间冰封深渊入口。 “可我不信命!” 他更不信! …………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道剑气光柱冲上天穹,居然使得天幕出现一道蛛网似的裂纹,九洲皆可见。 九洲生灵人人自危,只觉得天要塌了。 孟休作势擦了擦额头汗水,咋舌道:“论剑道天赋,你不如龙丘棠溪啊!这也忒吓人了,说破入开天门就入开天门,几年之后,岂不是要顺势成为大罗金仙了?” 不过话锋一转,孟休笑着说道:“哦不,少了一魂,她到不了大罗金仙的。” 也是此时,孟休眉头一皱,沉声道:“什么时候把归墟那杏黄旗搬回天井山的?”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只觉得心砰砰砰地跳,根本止不住。 上次这样,还是在人间最高处,还是当边军斥候之时的第一次杀人。 他摘下酒葫芦,深吸一口气,随后灌下了一口酒。 “孟休,你好吵啊!” 孟休哈哈大笑,摇头道:“吵?你看,即便没有龙气也没什么,七星连珠了。” 玉竹洲一道光幕率先冲天而起,随后是神鹿洲、浮屠洲、中土、婆娑洲、瘦篙洲、青鸾洲。 最终所指,便在此地。 刘景浊问道:“不是赤帝吗?为何在北方?” 孟休盘膝而坐,念道:“开。” 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有凤口衔神珠至此。 关荟芝的身躯,也化作了飞灰,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人间。 而此时,一道红衣身影领着另外十人现身。 多出来的两人,一男一女,一个手持宝塔,腰悬拨浪鼓。另一个背着芭蕉扇,身怀定风珠。 刘御空咧嘴一笑,喊道:“刘叔儿,谢了啊,有空娶了我娘吧。” 九指剑客孤身一人,对面是偌大宫殿,是所谓天朝的班底。 孟休正了正衣襟,笑道:“之所以向北,是因为,得有一场斗转星移啊!” 说着,孟休突然皱眉,沉声道:“你要干什么?当真不顾中土百姓死活了?” 可刘景浊的身形,在汲取九洲气运,在迅速涨大。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数万丈之高了。 刘景浊冷声道:“顾啊,所以我助御空侄儿,早些成就真正大帝。” 孟休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你当真不留恋这仅有的几年了?此时如此,你挡不住教祖的。” 刘景浊一笑,叹道:“没法子,你们非要逼我,就让你的老东家瞧瞧你如今是个什么德性吧。” 下一刻,刘景浊的声音,传遍九洲。 那是以人皇之身,昭告天下人族。 孟休大惊失色,沉声道:“他疯了,要提前开天!快走,不然教祖会活撕了我们!” 「终于到这儿了,快五百天了,我也急啊!」 第881章 擎天之人何在 青鸾洲问道宫中,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晏河猛地睁眼,笑而答复:“在!” 但一算日子,这才凑凑活活到了戊午年,距离庚申年还有整整两个年头儿吧?怎么又提前了? 还好上次一局棋后有所感悟,那就破境! 不过他没着急走,而是瞬身到了楼顶,找到独自下棋的杜神。 晏河笑着拍了拍杜神肩膀,年轻人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师父。 晏河无奈道:“下棋而已,如此入神,好也不好。” 杜神微笑道:“师父知道我的脾气,向来如此。” 几岁就好下棋,到现在,到日后,恐怕一辈子都戒不了的。 晏河取出一道令牌递去,轻声道:“既然不愿被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束缚,那就做个国师,问道人间。人皇对你评价极高,将来若是大厦将倾,你要愿意且担得住大任,起码也要为人族充当军师嘛!” 令牌上刻问道二字,这是宫主令牌。 杜神没敢伸手,而是皱着眉头,问道:“师父,你这是……” 晏河笑道:“修行有成,自然要反哺人间了。百余年前有人提剑相求,我没答应。如今有人又要豁出去自己的命,我如何不应?” 杜神刚要开口,晏河却摆了摆手,轻声道:“杜神,未来在年轻人的肩头,得到的多,就得想着往出吐,而我们能吐的,也就是这膀子力气了。记得神鹿洲捣药国那座石碑吗?擎天之人,在乡野路上。说白了,就是你我。” 杜神只觉得心头一颤,“师父,你……” 晏河笑着摆手,轻声道:“顾好你师兄师姐,为师,去也!” 与此同时,葬剑城里,景欢一样诧异无比,可一出门,就察觉到了天地间的变化。 中土相继两人开天门? 刘景浊此时以人皇身份传信九洲,这是…… 也就是想了想,景欢便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事到临头,反而怕了?” 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有些事情徒弟们比自己还要清楚呢。 他拔出佩剑,化作剑光直往玉京天。 “晏河老弟,等等我,一块儿。” “景兄怎么这么慢,莫不是怕了?” 轩辕城里,姬闻鲸一步跃上城头,紧紧皱着眉头。 “浑小子,找死吗?” 一道身影随即出现,是刚刚炼制出来肉身的裴捣。 他冲着姬闻鲸嘁了一声,满脸鄙夷神色。 随后,药师裴捣,御空而起。 我是无力破境,但我烂命一条,有什么好珍惜的? 有个佝偻汉子在城楼下,就抬头看着上方。 姬闻鲸冷声道:“怎么,你也要凑热闹?” 姬闻雁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添乱而已。” 顿了顿,姬闻雁笑道:“不过是对大哥失望而已,记得小时候,我姬闻雁的哥哥,也曾有做个顶天立地大丈夫的想法。” 但姬闻鲸无动于衷,且淡淡然一句:“你觉得我会受你激将吗?” 不过此时,他大手一挥,将一对夫妇放了出来。 “莫问春,你家老祖被我杀了,想报仇就来,不报仇就滚。” ………… 离洲朱雀王朝京城,书铺掌柜今日换了个模样。 一脸络腮胡的李怆取出三尖两刃刀,找到了那个想涨房租的女子,轻轻挥手,祛除了其脸上的蛊。 李怆微笑道:“打个商量,我要是不死,回来之后收你为徒?” 女子尚未发现自己脸上的疤痕已经消失,只是皱着眉头看向这不知哪儿来的大髯汉子,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谁啊?有病吧?” 李怆略有些尴尬,干笑一声,说道:“我叫李怆,江湖绰号灌口李二。我要是不死,回来之后收你为徒,你学了我的本事,自己去报仇。” 女子黑着脸,心说哪儿来的疯子?说什么疯话呢? “滚!再不走我喊人了啊!” 李怆一叹,“怎么老是有人不识真英雄呢。” 女子话音刚落,面前汉子已然消失不见,凭空消失。 鸿胜山白水洞天入口,归海无量自然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仰头看向天幕,下意识呢喃道:“在。” 答应完了后,他叹息道:“天底下还有比你们刘家父子烦人的吗?” 这前脚刚祸害完我们鸿胜山,后脚就催命来了? 也罢,归海无量这个老鬼,随你拼命。 眼瞅着那个二愣子就要随着许经由御剑而起,归海无量没好气道:“他该死,你嘛去?添乱吗?我们死绝了你们再往上凑。” 临走之前,归海无量落在狄邰身边,沉声道:“孩子,鸿胜山道统,不能断啊!” 蹇文雅凭空出现,沉声道:“师叔死了我上,我死了他再上,都死了……人死卵朝天,还管个屁!” 狄邰一脸不敢置信,自家师父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 但蹇文雅根本不理会狄邰,只是冲着大海无量抱拳,沉声道:“恭送师叔。” 风家,余恬站在院中,紧皱眉头。 怎么回事,这家伙要干嘛? ………… 玉竹洲境内,百花山庄两位老婆婆走出闭关之处。 一人说道:“仙子回来了,我们欠人皇的。” 另一人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们欠他的,又活不了多久了,只能拿命去还了。” 而在相邻的神鹿洲,一袭白衣猛地睁开眼睛,久违地拿起了佩剑。 白鹿城里,十余人聚在了一块儿。 龙丘洒洒瞬身出来,眼眶泛红。 “爹,你们……我姐夫……” 龙丘晾笑了笑,高声一句:“从今日起,龙丘洒洒便是白鹿城主。” “丫头,辛苦你了。可我真不知道你生父是谁,对不住啊!” 龙丘洒洒泪如雨下,摇头道:“我不管那个,我姓龙丘,我爹叫龙丘晾,一人可压半座天下!” 平川咧嘴一笑,轻声道:“二小姐,不,家主,以后脾气小点儿啊!” 龙丘洒洒与一众鹿舍暗卫,就看着龙丘晾带着十余合道,登天! 灵犀江上一位老船夫轻轻放下船桨,换了一身衣裳,迈步登天。 ………… 栖客山上,乔峥笠留下了一封信,呢喃道:“浪子回头,没有金不换,想要金不换,你就得比金子更金贵才行。” 这句话,有个邋里邋遢的独臂青年听得真切。 他连忙转头看向天幕,眼眶通红。 一旁的祝贺轻声道:“刘景浊要干什么?怎么说这么一句话?” 孙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冲着栖客山方向跪下,狠狠叩头。 过了片刻,他才哽咽着说道:“弟子不孝!” 第882章 十二楼上开天门 一场大雪席卷中土,似是苍天哭泣。 天穹之外,也有数道身影自各处出发,或在四大部洲,或在海上某处岛屿。 去的最快的,自然是由打九洲出去的炼气士。 八千年来,“偷渡”出去的,也就只有一位诗仙,以及施姓读书人。 当年归墟战场上,过门五人,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人而已。 这就是五位了。 而在北俱芦洲,有个年轻人走出温酒城,提着一壶好酒,珍藏的好酒。 与此同时,海上有位曾受天庭封禅的年轻人,也提着酒壶付出海面。 他自然是察觉到了已经走出温酒城的方斛。 敖封笑了笑,呢喃开口,传过一重大海,轻轻送入方虢耳中。 “罢了,有这个心就行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我去做。” 声音刚落,一条巨龙便盘旋而起,抓起大片云朵,踩着虚空往天门处去。 某处地方,有个剑客扭了扭脖子,提剑走出来闭关茅庐。 “小师弟啊!终于可以再次并肩作战了。“ “只是,希望你想起之时,不要过于惊讶。” 天外清溪阁,一众修士已然聚在了一块儿。 若九洲清溪阁是名义上的黑道势力,那天外清溪阁,就是狗都嫌弃的真正黑道势力了。 偌大一座清溪阁,总阁设在南赡部洲一处古老战场,城名为豆兵。 清溪阁一座主楼,共计九层,有九十丈。 楼下有演武场,说是演武场,但其实这么些年以来,根本无人在这这练什么武。 但此时,倒是聚满了许多人。 有个腰悬双刀,穿着破布麻衣,踩着一双草鞋,邋里邋遢的汉子站在高处。他伸手拔出腰间双刀,高声喊道:“小的们,咱们阁主去中土久矣,如今九洲天穹即将碎裂,我们阁主很早就说了,有朝一日九洲重新现世,就是咱们与道宫那帮狗腿子抢地盘之日。老子反正是不怕死,你们呢?” 有人大喊:“怕个鬼!咱们可是混黑道的!” 又有人喊道:“就是,都说清溪阁里没好人,反正名声臭大街了,还管这个?” 邋遢汉子大笑一声,“那好,咱们走!” 此刻的天门处,黄袍道人提着剑,站在门口,只是就静等着。 这位教祖身后,是清一色的道宫弟子,足足十位大罗金仙! 如今天外四洲,大罗金仙最多不过二十之数,可道宫却占据了其中一半。 四大部洲的道宫,精锐齐出,以至于整座天下都侧目而来。 有人叹息一声,说道:“这中土神洲的机缘,看来是轮不到我们了,教祖是要作势斩尽杀绝啊!” 也有人感慨一声:“中土神洲受封八千年,天道限制,从未有过十二楼之上的修士出现。此时此刻破开九洲天穹,那狗日的教祖又在门口守着,恐怕难以善了啊!” 是啊,那狗日的教祖可是半步凌霄境了! 天下修士,十境登楼,十一境合道,十二境开天门,十三境大罗金仙。 大罗金仙已经足够吓人了,那狗日的教祖可是伪凌霄啊! 而那玉京天上,刘景浊心里明白,从此刻起,九洲就不是单纯的九洲了,而是天外之人口中的中土神洲。 回头看了一眼九洲修士,虽然神色各异,但无人萌生退意。 刘景浊也是一笑,冲着下方说道:“诸位,破境吧,咱们撑开这片天穹。” 牧沉桥淡然一笑,率先盘坐,一道纯粹剑意立时散开。 随后便是景欢、晏河,以及楼观道那位大真人,还有龙虎山天师,陵阳山僧人。 但凡有把握能撞开天门的合道修士,此时都已经盘膝而坐,开始了闭关。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以心声说道:“岳父。” 龙丘晾微笑道:“好的。” 轻飘飘一句话之后,龙丘晾超前一步。 就是这一步,自身天地之中,天门已开。 龙丘晾一身剑气如倒流飞瀑,自上而下往天门而去。只这一下而已,如水一般的天门居然肉眼可见的稀薄了几分。 顷刻之间已然斩杀了星河之主,位在大罗金仙了。 桂祘咧嘴笑了笑,轻声道:“小师弟,看你师姐我的。” 她拔出剑来,一步到玄岩前方,剑尖指着天门之外的教祖。 “姓张的,姑奶奶忍你很久了,等着,我给你松松筋骨啊!” 那位教祖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丫头到哪儿都疯疯癫癫的,玄岩道友,把你糟蹋坏了吧?” 玄岩笑道:“的确是,还不如留在天外给你找麻烦。” 桂祘回头骂了句死牛鼻子,一身气势陡增,顷刻间便重返大罗金仙境。 龙丘晾与桂祘先后破境,天门水幕已经愈发寡淡。 这座九洲,明显承受不住如此气息,天穹已然布满了裂缝,蛛网一般。 南山楼观道的大真人也迈步上前,少年道士以心声说道:“看来姬闻鲸是不会来了。” 刘景浊淡然道:“他来不来的,不要紧了。” 而此时,牧沉桥率先冲上开天门,最后是晏河、景欢。 数道气息先后出现,以至于九洲天穹裂缝愈发清晰。 就好像被吹涨的皮肉一般。 这九洲天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三位大罗金仙先后破境,已有近十位开天门,居然都未将其撑破。 而此时,天门那道光幕,变得越发淡薄。外边站立的教祖的模样十分清晰。 就是消瘦却高大的黄袍道人。 刘景浊皱着眉头,传音问道:“怎么回事?已经到了极限了吧?难道非得我再求一次姬闻鲸?” 玄岩笑了笑,摇头道:“他来了也没用,即便我们十二人齐入大罗金仙境,也没用。” 话到了这里,刘景浊就算是明白了。 但玄岩又是一句:“提前了近六年,要强行开天,只有你自己来了。” 这与预想中的怎么不一样?照理说,如此巨大的气息,足够撑破这天了。 但那位教祖摇头一笑,往后退了一步,盘膝坐地,轻声道:“刘景浊,你想要开天,得先开你自己的天。既然已经提前了,那就快些吧,我知道你做得到。” 刘景浊一笑,灌下一口酒,淡淡然开口:“教祖稍等。” 牧沉桥凑到管楼身边,嘀咕道:“没想到你家教祖,如此光明磊落?比那狗日的孟休好多了。” 管楼微笑道:“教祖行事向来如此,没那么多诡谲手段的。” 而此时,想要强行破境的李怆,忽然之间气息变得极其狂暴,甚至有些紊乱。 盘坐天门的道人转头看了一眼,便说道:“李二,你前世斩龙治水,那座伏龙台是你证道关键。这一世破境,恶龙拦路,开门就两种办法,一种是挺直了腰杆子闯开,一种是跪下,叩开。” 李怆闻言,嘴唇微动。 “哪里有跪下的道理?” 教祖笑了笑,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玄岩嘴角一挑,没来由叹息了一声。 即便很快就要打生打死不留余力,但那位教祖依然愿意为九洲修士指点一二。 与那孟休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想必此战之后,教祖麾下又要多出来几员大将了。 就如同许多人对于刘景浊的敬佩,也有许多人会在此战之后了解教祖,且拥戴教祖。 反观刘景浊,此刻已然盘膝在十二楼上。 心神沉入那一片混沌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无我。 所谓开天者,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 要分清浊二气方为开天。 但刘景浊不想这样,混沌原始,不是一蹴而就的,千辛万苦方成如今模样,却又要在变? 不,我的开天,不能如此。 想到此处,混沌中缓缓有剑气分化而来,化作一道实质躯体。 正是一身苍青长衫的刘景浊。 从前就知道自己的登楼遥遥无期,并非做不到,而是找不到楼,根本就没有。 但天与地,本就是人强而名之,所谓混沌,更是强名。 往前走了几步,有无具象事务,心念一起,想是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刘景浊抬起腿,作拾阶而上状。 分明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就像是踩到了台阶,居然就这么缓缓往上了。 那位教祖略微露出诧异神色,呢喃道:“还能这样?” 也算是见识了,或许古时候也没有这种预料之外的开天法子。 而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已然踩着虚无,到了心之高处。 是的,心之高处。 因为在这混沌之中,东西南北、上下高低,根本就没有个明确去处。肉眼看不出,并无参照之物,说是无动也不为过。 下方一众九洲修士忽然尽数抬头,马三略满脸疑惑,说道:“这小子不是最嫌弃佛门吗?怎会一身佛光?” 龙虎山那位扭头儿看向陵阳与清凉山的僧人。 清凉山那位面色无异只是说道:“少看老衲,我跟他没什么过节,陵阳不是那位的道场吗?他知道。” 而陵阳那位,微微一笑,轻声道:“他讨厌佛,佛不讨厌他的。当年事看似是佛门设计,但说回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救命呢?” 少年道士缓缓回过头,疑惑道:“你知道什么吗?” 僧人双手合十,微笑道:“这也是才知道。” 而此时此刻的刘景浊,已然身在一片星辰之中。有巨大佛音,还有巨大佛印。就在佛印正中,有个盘膝而坐的年轻人。 刘景浊抬头看去,轻声道:“歇够了吧?该动弹动弹了,咱们开天!” 佛印之中,年轻人忽然睁开眼睛,微笑道:“是啊!开天!” 佛印轰然碎裂,星辰之中,一道天地门户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盘坐十二楼顶的真身,忽然一阵颤抖。 龙丘晾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混小子,终于登楼了。” 那有些事情,也总该想起来了。 离洲以南的广阔海域,一大片宫殿之中,有一道紫气身影露出个邪魅笑容。 终于登楼,想起来了吗? 可惜,晚了! 你是要好好感谢那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也该好好感谢上任如来的。 十万大山处,龙丘棠溪抬头看着天幕,目不转睛。 就在此时,有人略带哭腔,声音到此。 “我就知道,即便什么都忘了,我还是只喜欢你。” 龙丘棠溪双目泪花已经憋不住了,她以手背擦了擦脸,哽咽道:“就知道某些爱哭鬼会哭的。” 可是,已经没有了下文。 此时碎了如来印,找回了被封记忆。可他刘景浊,哪里有时间与龙丘棠溪说话? 那处天地,其实还是自己的黄庭宫中。 别人开天门,是在黄庭紫府之中观想一处楼台,登楼而合道,再开天门,过天门后又两种选择。其实说白了,就是妥协与否。 若是妥协,舍弃人族身份,直上星河接引池即可。 若是不愿妥协,便要力战星河之主,斩杀星河之主便成大罗金仙,被杀,也就死了。 而刘景浊的登楼合道开天门,三境一步走。 这是早就修成却又被封印的境界。 此时此刻,刘景浊单手持剑,已过天门。 冥冥之中有两条路出现在他眼前,一条是去往接引池,另一条路,人已经出现了。 有一位三眼神将,斜背阔剑,手持大戟,冷眼看向刘景浊。 神将一开口便如雷霆炸响:“自诩人间客,何故过天门?” 直到此时,刘景浊才知道年幼时在牛庆山梦中遇见的三眼神将,的确是这位星河之主。 但刘景浊淡淡然一句:“苏箓啊!为了跟我打一架,煞费苦心啊?” 紧绷着的星河之主忽然笑了出来,叹道:“好眼力,我以为你看不出来。既然都到这儿了,我冒着被大先生清算的代价来找你,那么打架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刘景浊冷眼看去,那位星河之主沉声开口:“我先遇见她的。” 刘景浊淡然道:“你遇见的是水神,不是龙丘棠溪,后者是我媳妇儿,事要弄清楚。” 话锋一转,刘景浊提起长剑,冷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可没时间跟你瞎扯!” 话音刚落,一道混沌剑光拔地而起,剑光分化为数十道剑气长河,大有淹没星河之势。 那位星河之主,瞬间就被剑光击溃。 刘景浊轻声道:“有机会的话,我陪你光明正大打一架,此时是真的没机会。” 离洲以南一处海上,苏箓猛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神魂遭受重创。 背着大弓的丘昧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又怎么身受重伤了?” 孟休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不信邪?当年全盛之时尚挨不住几剑,如今不人不鬼的,还想要以借助星河与他为敌?你真是活该!” 苏箓也唯有苦笑。 可在他看来,的确自己不是全盛之时,可他刘景浊,不也不是全盛之时? 也就是这时候,一瞬间,整座九洲天穹被推高了数万丈,外界真正的天地,终于透着几近破碎的天穹,显露了出来。 那位教祖缓缓起身,满脸笑意,开口道:“道宫弟子?” 有人齐声应答:“在!” 十二楼上,刘景浊猛的睁开眼睛,一股子纯粹至极的剑光自其头顶朝着天幕而去,顷刻之间,九洲天穹已然碎裂。 而整座九洲,就如同长久居住于山洞之中的人,忽然吸收到了外界新鲜气息。 天上再无裂缝天穹,万里无云。 可分明没有阴云,但一场席卷九洲的大雨,也开始落下了。 正在闭关之中的白小豆本来面对心魔,举步维艰,可就在此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有用不完的气力,居然瞬间斩杀心魔,重新到了求真我一境。 她觉得还没完,顺势鲸吞天地灵气,顷刻间又入九境炼虚。 但,还没完。 一座高楼,就在眼前。 天下炼气士几乎都凭空拔高一境,有些困在炼虚境界上千年,已经对登楼丧失信心的修士,稀里糊涂的就破境了。 九洲大地,一场破境接着一场,而十万大山那处深渊,龙丘棠溪的冰封,再次碎裂。 “我吃的,好饱啊!” 那座玉京天,此时此刻,众人尽数盘膝,又是一场破境。 唯独寥寥数人,跟随刘景浊,迎战! 白鹿城龙丘晾,小师姐桂祘,还有那位大真人。 除此之外,刚刚破境开天门的修士,全在破境大罗金仙。刚刚破境合道的修士,也在破境开天门。 不在破境的,此地只有三人,而整座九洲,不超过双手之数。 牛庆山下,有人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小曹抓紧破境,小姜随我去迎战那位教祖。” 话音刚落,九洲雨中,多了一股子浩然正气! 就连哪位教祖也略感诧异,但随后又面带笑容,笑道:“陈前辈?既然在此,那我再请前辈为天帝!” 陈灵舟飘飘然落地,微笑道:“若愿做天帝,当年便是天帝了。 陈灵舟少年模样,想要拍肩还得垫脚。 “小子,很不错,比你爹强得多。” 刘景浊疑惑不已,问道:“前辈是……风泉镇里的陈灵舟?” 陈灵舟笑道:“是我。” 不过,此时可没机会闲聊。 对面可是一尊伪凌霄,十位大罗金仙,数十位开天门啊! 刘景浊右手四指,紧握独木舟,冲着对面教祖一笑。 “终于见面了,那就死战吧。” 教祖一点头,举起佩剑,顷刻之间,数道剑光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陈灵舟也未曾阻拦。 以至于刘景浊与身后四人,皆被这狂风剑光吹飞出去。 陈灵舟笑道:“先让你们感受一下伪凌霄。” 刘景浊自云海折返,干笑道:“这就不必试了,本就是六对十一。” 教祖淡淡然开口:“若是等那帮人破境,这场大战咱们就输了,抓紧吧,斩杀了他们。” 话说的极其平淡,甚至都不像是生死大敌。 刘景浊也是一笑,说道:“那教祖就交给陈前辈了?” 陈灵舟立时祭出一道高达八千丈的法天相地。 “交给我就好。” 是啊!陈灵舟,一样是远古炼气士,只是并非剑修而已。 但刘景浊明明听到了陈灵舟传音:“我不是真身,八成实力全用出来,三刻之后就会烟消云散。小子,中土结局如何尚未可知,但既然选择了这样,就做到底。” 对面一尊大罗金仙笑着喊道:“刘姓小子,记得我吗?” 刘景浊手提独木舟,冷冷一笑:“记忆犹新。” 当年便是他,一剑而已,便将自己打回了第四境,跳崖般的跌境。 龙丘晾转头看向一位同样提剑的大罗金仙,淡然道:“这个交给我了。” 桂祘舔了舔嘴唇,笑道:“尘淮,上一战未分输赢,继续?” 对面有个手持长枪的青年人笑着点头:“你这疯女人,别人治不住,非得我来。” 大真人一步上前,已然找了一位。 姜老汉也是一样。 可这,对方还有五人。 刘景浊再分出两道身影,一人周身符箓缠绕,一人赤手空拳。 即便如此,那位教祖还能笑着说道:“刘景浊,不是我小人,大家都是为了赢。”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明白。” 长安城往西,沿着渭水直到潼谷关,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嘴里哼着歌曲子,词是苏子词。 她时不时往天幕看去一眼,也只是看一眼,便无动于衷了。 一场赌约,小红豆死了,小黑豆不给她报仇迁怒人间,这是对刘顾舟的约定。 我至多也就两不相帮了,要是帮,你个傻小子不是会恨死我? 因为一旦帮忙,怎么会帮着人间? 轩辕城里,有个黑衣人面色凝重。 正思量之际,有人说道:“大哥,帮帮你外甥,亲外甥,好吗?” 姬闻鲸这才一笑,也未曾说话,只是拔地而起,瞬间破境,一掌拦住三人,就在那一群破境者前方。 刘景浊诧异回头,姬闻鲸冷声道:“我为了我妹妹而已。” 一人面对三人,姬闻鲸深吸一口气,叹道:“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这是要哥哥死才罢休吗?” 只瞬息间,三道气息同时轰来,姬闻鲸后退万里。 有人笑道:“可惜,这场机缘,终究是我道宫的。” 刘景浊面沉似水,却见玄岩十二人还是无动于衷。 不是他们不愿,而是没法儿动。 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声先后传来。 “小师弟,我来了!” “兄弟,打完了一块儿去温酒城偷酒啊?” 今日十二楼上,天门大开! 「一半是手机码的,错别字提醒一下哈」 第886章 剑断 一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开天,最终演变成了已经残破不堪的天庭重新封禅十位神灵,以及数十位天将。 四洲之地,各有异动。 北方俱芦洲,温酒城里,一个年轻人取出佩刀,一言不发,就要去往九洲。 杜小亭连忙追了出来,无奈道:“我的大少爷,你就别去添乱了,那是我们能插手的事儿吗?” 方虢回头看了一眼,问道:“我娘说了,大姑姑的家人得护着,不护着的话,她会敲烂我的脑壳。” 杜小亭苦笑道:“可道宫不是咱们可以抗衡的,你这是给方家找事儿啊!” 方虢想了想,伸手揪下方家继承人的令牌,淡然道:“那我,脱离方家。” 顿了顿,方虢又说道:“不止是因为大姑姑,我的好朋友在九洲,我要去帮她们。” 眼看方虢已经甩出法宝,恐怕一刻之后就能到战场,杜小亭连忙取出镜花台传信,说道:“老祖宗,拦不住少爷啊!” 但对方只是淡淡然一句:“拦不住?那就去吧。” 东胜神洲,有一座大城开过个铺子,名字就叫棠溪酒坊。 天幕之上那吓人动静,他们自然察觉到了。 当然了,一个消失一百多年的家伙的气息,也察觉得到。 有人骂道:“我说怎么找了这么些年,就是没有音讯了,原来是去了中土神洲。” 还有人笑着说道:“是他的脾气,一出现就与道宫撕破脸。” 前面说话那人笑问道:“那去帮忙吗?” 后面那人微笑道:“当然了,阿达是他救的,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阿达定然也在中土了。” “为阿达?” “不,为朋友。” 南边的赡部洲,一片紫竹林里,有个不再是僧人却还不蓄发的中年人。 中年人盘坐一座石拱桥上,看着自家徒弟作势要走,无奈摇头,问道:“两千万里,你要多久能到?” 金月冉嘟囔道:“师父不去,还不许我去吗?” 布衣叹道:“你是九洲生人,该去,我却不该,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着,布衣丢出一把金刚杵,说道:“去吧,护好自己。” 金月冉咧嘴一笑,冷不丁问了句:“我要是死了,师父会出手吗?” 布衣板着脸,冷声道:“不会!” 金月冉作势要哭,“师父无情无义!” 直到姑娘走了,布衣才叹息了一声。 “我要是说去,以你的脾气,自然会以命相抵的。” 他抬头看了看北方,可这场大战,无论如何他也瞧不出来半点儿胜算啊!即便九洲已经有十几位大罗金仙了。 教祖借助残破天庭,如今九洲已开,几乎已经可以去掉那个伪字了。 若是在甲子年,由教祖主动开天,那连几乎二字都完全可以去掉了。 又往西看了一眼,灵山,真就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吗? 老如来,还不承认你选错了人吗! 南赡部洲一大家族,姓赵,是曾经由自中土神洲走出来的一位女子创立。 此时天地变色星辰移位,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走出闭关之处,呢喃道:“老祖宗,叛出宗家的分支,还要帮忙吗?帮就是与道宫为敌啊!” 至于西边的牛贺洲,一洲妖族,堪比浮屠洲。 而灵山,此时新任如来正在讲经,诸天罗汉位列四方,诸位菩萨就在身后。 即便天地变色,他们也没有暂停讲经的迹象。 但忽然之间,一道巨大冲击使得整座人间颤抖,不得已,讲经只能暂停。 有人问道:“我主如来,不向东去吗?” 如来摇头:“不去。” 此时的天幕之上,数千堪比登楼的木甲、九洲登楼、合道,如潮水一般,与那些所谓天兵缠斗于云海。 其中有七位剑修,算起来,其实是八荒修士。 而率领景炀三千甲冲锋的,是一心求死的前任龙师,许经由。 同时有两道剑光自酆都罗山而起,各自一剑破开自身天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九洲第一。 因为左春树与秋暮云,先靠自身合道,然后才借助这场机缘开天门! 至于其余各洲天骄,只能在开天门一下的战场上厮杀。 但最终胜负,说白了,还是在刘景浊与那位教祖。 此时此刻,刘景浊一手提着独木舟,没有法天相地,鲜血顺着手臂流在独木舟上。 那位教祖也好不到哪儿去,胸前一道剑伤触目惊心,但并未流血,而是散发着阵阵金光。 他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火焰,好似风中残烛。 但其实,下方战场上,九洲不在弱势。 单单龙丘晾与姬闻鲸就已经足够对方喝一壶了,何况还有高端阳与桂祘那个疯子。 那位教祖伸手抹过胸口,刘景浊猛的转头往神鹿洲方向看去。 “我说为何渠帅尚未现身,原来还在为你积攒气运啊!” 以明教信众积攒起来的气运疗伤,一万利的生意。 教祖面色凝重,语气极其惋惜:“孩子,别硬撑了,我不想与你为敌,说真的,你若是道皇,我甚至会倾向于你,说不定会打消推翻重开的想法,可惜了。” 与对孟休不同,其实刘景浊也好教祖也罢,都觉得对方是可以坐下煮酒的人,但选择的路不同,所以只能打生打死。 那位教祖,极其欣赏刘景浊。 此时的惋惜,自然也是真情流露。 教祖无奈叹息一声,双手握紧佩剑,呢喃道:“当年你与高端阳被伏击,其实是我一手策划。我就是想给你看到那个真相,但也因此,你险些丢了性命。若非龙丘棠溪以命去换,你早就死了。” 话锋一转,“但现在你想起来了那个真相,为何还不愿与我一起打碎这个肮脏的人世间?”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换做左手持剑,呢喃道:“教祖,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那位教祖摇了摇头,“那就,没法子了。” 刘景浊猛的一口血水喷涌而出,气息一跌再跌,几乎已经瞧不见那座凌霄殿了。 也正是此时,教祖一剑斩来。 半跪于云海之中的刘景浊仓皇举剑,只一击而已,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将云海砸出了个巨大洞窟,跌落在了斗寒洲冰原之上。 一身炽热气息,使得十万里冰原顷刻之间便融化,冰原也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左春树一皱眉,冒着淡蓝色火焰的骷髅法相顺势冲了过来,结果教祖只是一抬手便将其击飞了出去。 瞬间重伤。 这就是凌霄与大罗金仙的差距。 姚放牛见状,刚要动身,却听见刘景浊沙哑传音:“别来,千万别来,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海面上,刘景浊左臂已经拿不住剑了,他只能再次换做缺了一指的右臂,拄着起身。 此时九洲修士心湖之中,都传来了刘景浊言语:“抱……抱歉,我害了你们。” 话音刚落,姬闻鲸强行拔高自身气息,大袖一挥,手中多了一把剑。 这是轩辕城传下来的剑,他也是第一次拿出来。 “少说屁话!” 一剑袭来,云海中似是有黄龙咆哮。 就连教祖也不得不回头起手阻拦。 他诧异道:“你明明比他更适合做人皇,这把剑认你为主了!” 姬闻鲸又起一剑,九龙当空。 但教祖专心应付他,即便是九龙当空,又能如何? 一剑回敬,姬闻鲸当场涌出一口血水,被逼去了十万里外。 他轻咳一声,冷声道:“人皇印选了他,不是我让的,是姬荞偷走了人皇印。” 教祖会心一笑,“你这舅舅当的,教外甥的手段,真不错。” 转过头,再次看向刘景浊,他叹道:“可惜了,不过你放心,将来那个没有神灵没有仙人的天下,我会把你的魂魄拼凑回来,到时再与你饮酒。”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心湖之中,一声声擂鼓,几乎都要忘了身上剧痛。 也不知怎的,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呢喃道:“换做是我,会拿酒去你坟头。” 左春树硬撑着起身,咬着牙,沉声道:“你少来那招!” 刘景浊咧嘴一笑,呢喃道:“现在,还有什么要紧的?” 他用尽全身气力,一剑划出。 平平无奇的一剑,甚至没有剑光流转,可教祖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道持剑身影。 教祖持剑挡下一击,一瞬间就后退了数万里,终于是有鲜血自口鼻流出。 反观刘景浊,却已经只能硬撑着站立。 教祖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提剑起身。 “超脱你修为的一剑,险些就拦不住了,可惜你这身躯,撑不住。” 说罢,黄袍身影已然消失,根本无迹可寻。 而刘景浊,左臂垂落,右臂艰难持剑格挡。 下一刻,两把剑十字相撞。 双方剑气掀起千丈巨浪,延绵数万里。 教祖面带诧异,皱眉道:“尚无剑灵的剑,居然会自动护主?” 而刘景浊,已经愣住了。 因为方才,他分明听到一道陌生声音,那声音说道:“主人,对不起啊,我只能帮你挡下这一击了。” 陪伴历代守门人,名为独木舟的八棱铁剑,自剑身正中,一分为二,断成了两截儿。 剑,断了。 刘景浊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就连有人高喊着安子舟子,他都没能听到。 此时此刻,天地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音,以及……心跳声。 独木舟,死了。 第888章 命数 南边海域,刘御空高座在上,笑问一句:“就是说,大先生连深渊之中的那位也耍了?” 借紫气造势,势成之后,又借十二人镇压紫气。 这不是耍了,还能是什么? 孟休始终看着那处战场,此时刘御空已是开天门,外面那些人,一样是开天门,而孟休,已成大罗金仙。 孟休笑了笑,说道:“谈不上利用他,互相利用而已。好好学着,将来你要是能把我耍了,我绝不会生气,反倒是会觉得你学有所成。” 刘御空哈哈大笑,拍着扶手,再问一句:“咱们几时出手?” 孟休便取出了一盏已经点燃的蜡烛,且这蜡烛,就剩下最后一点点,估计很快就会烧完。 “再等等,起码要等到有些人油尽灯枯,等到你成就大帝果位。” 孟休取出一壶酒,小口抿了一下,脸上笑意不止。 我算计的,或者说直白些,耍了的,可远不止什么籴粜门、挂壁楼,更不止什么紫气什么人皇。 就连所谓陈天帝,以及那位教祖,不也是不得不按照我事先想好的路去走的? 天下大势,尽在我手中。 虽然偶尔不得不收手,但大结果,始终是向着我的。 刘御空忽然问了句:“会不会太不要脸了?” 孟休反问:“力挽狂澜,还能叫做不要脸?” 刘御空哈哈大笑,“大先生,你真不要脸啊!” 十万大山之中,龙丘棠溪还在维持寒冰,大致还需要一个时辰她才能将深渊彻底冰封。 可天幕动静太大了,她着急啊! 她忍不住问了句:“剑灵,有没有什么可能……” 小姑娘摇着头,轻声道:“要说命由天定,那到此时的主人,命运是天注定的。” 龙丘棠溪一皱眉,“我能付出代价。” 我能付出代价,一句话说完之后,她猛的低头看向深渊。 吓得剑灵赶忙说道:“别,千万别,你咋就听不懂我的言外之意呢?”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回想了一番。 到此时是命由天定?那就是说…… 剑灵竖起食指,“嘘!不过……太难了。但没关系,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主人来取我。大不了再等几万年嘛!”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是啊!大不了再等……几万年。” 青椋山上,白小豆尚在闭关,姜柚已经哭成泪人了。 这也是风狸头一次不听她的话,死活不愿载她去往天幕,反而还阻拦她去。 姜柚只得跑去姬荞那边,却……瞧见了阁主抱着个木牌子,用刀在刻字。 姜柚只瞧见,木牌上已经刻下爱子两个字,还有半个刘字,都刻完了金的最后一笔。 姬荞呢喃道:“小柚子啊?怎么啦?” 姜柚抿着嘴,泪水打璇儿。 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神鹿洲白鹿城里,龙丘洒洒红着眼睛,沉声道:“平川首席,没了吗?” 有个黑衣女子点头道:“是,没了。” ………… 刘景浊尚在愣神之中,在他前方,一位岳父,另一位,是舅舅。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大笑,同时开口问道:“学了吗?” 又是一阵大笑,龙丘晾说道:“早就学了。” 姬闻鲸叹道:“我晚点儿,上次被这小子揍了之后才学的。” 两人又是齐声说道:“那就,用起来?” 教祖身形巨大,双目之中金光阵阵阵。 他似乎不太介意二人学着刘景浊献祭生命拔高境界了。 其余人也相继到此,可密密麻麻的九洲修士,像是地上的蚂蚁,而身形巨大的教祖,更像是一头巨象。 龙丘晾闭上眼睛,以命换取半只脚踏入凌霄境界。 姬闻鲸如实是,但他同时笑骂一句:“混小子争来半境,原来是让我们这样的?” 龙丘晾叹道:“你要是嘴不这么臭,兴许他还会喊你一声舅舅呢,心忒脏了。” 两人哈哈大笑,同时祭出万丈法相朝那提剑道人而去,可即使万丈,与教祖相比,也像个孩子一样。 笑归笑,但龙丘晾还是传音说道:“我以剑封住方圆十万里。” 姬闻鲸点头道:“是许久没见你用出本命剑了,我在你本命剑中,以黄龙气息冲刷。” 虽说没有并肩作战,但二人也算是多年朋友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明白了对方意思。 天幕之上,忽然凭空出现四道气旋,四把各自万丈之巨的大剑由打气旋之中落下,各自占据四方,又以剑气隔绝天地,生生起了一座剑阵,将教祖困在其中。 姬闻鲸手提那把人皇之剑,一步迈入其中,就在教祖上方。 与此同时九道黄龙虚影盘踞四方,而姬闻鲸,占据中央。 四把剑与九条龙,皆是至阳至刚。 那位教祖,此时缓缓抬头。 杜神见状,微微眯眼,呢喃道:“这是……在起卦?” 刑寒藻重重点头,沉声道:“九五,飞龙在天!” 话音刚落,大阵之中剑闪雷鸣,似是要将那教祖烤化了去。 可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三魂归一的教祖,几乎就是真正的凌霄境界了,一步与半步,如同隔着一道天堑的。 张五味深吸一口气,一马当先,持剑便去。 可没出去多远,就被两道身影拦了下来。 是姜老汉与大真人。 姜老汉淡然道:“不是人多就有用的,我们死了,你们再上。当然要先死老的再死小的。” 两人同时冲上前方,一样,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只能用寿元来做交换。 大阵之中,黄龙撕咬着教祖,而教祖,不管不顾,只是挥剑击打大阵。 三剑而已,龙丘晾狂涌一口鲜血,姬闻鲸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一剑拍飞不知几十万里。 大阵破碎之时,姜老汉挺直了腰板子,手中,多了一道打神鞭! 少年道人祭出一枚火红大丹,一天幕一瞬间烈焰熊熊。 “姜前辈,有这东西,不早拿出来?” 姜老汉无奈苦笑,“不是不想,早了根本拿不出啊!” 说话间,火焰也如同火龙一般,缠绕住了教祖,而姜老汉的万丈法相,手持打神鞭,重重敲击在了教祖额头,愣是将其打退了几步。 这几步,可就是几万里啊! 后方一众修士大喜,曹风嘴角上扬,“不愧是封神之人。” 大真人见有用,便深吸一口气,将那火焰催发到了极致,沉声道:“再来。” 姜老汉便再举起打神鞭,尽全力,砸下一击。 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三人同时下沉,直直坠在了海里。 立时便掀起了泼天巨浪,而大真人的火丹遇水,便生出了大片烟雾。 张五味握紧蝇丸,沉声道:“有用?” 虽然这么问,但他紧握着长剑,随时准备出手。 但天地之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你们,玩够了没有?” 剑光、符箓、火焰、烟雾,几乎同时消散。 那巨大身影两只手各自掐着一道法相脖子,看起来只是略微用力,法相便轰然破碎。 李怆手臂一颤,“难不成……就无解了吗?” 张五味猛的瞪大了眼珠子,拼命往斗寒洲冰原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数万丈之高的法相已经消失不见,换做一位头系黄巾的道人,持剑落在刘景浊面前。 道人双目散发阵阵金光,一言不发,举剑便刺向刘景浊。 而此时,一道白衣身影凭空出现,硬是以肉身拦下一剑。 血水顺着剑尖滴在了刘景浊额头,后者依然在失神。 龙丘晾苦笑着将手按在刘景浊头颅,一开口便有血止不住的淌出来。 龙丘晾将自己剩余的修为,一股脑灌入刘景浊体内。 于是那股子即将熄灭的火焰,又强行燃烧了起来。 刘景浊猛的睁眼,再一抬头,瞧见的却是干枯如腐木的龙丘晾。 他心头一颤,却听见龙丘晾沙哑道:“想着……回来啊!” 下一刻,黄衣道人手臂一震,世间再无龙丘晾。 有一道黑衣拼尽全力,一剑落下,却被翻手一剑斩去了右臂。 姬闻鲸抬脚将剑踢去刘景浊身边,怒道:“发什么呆呢?要我们死光吗?” 可刘景浊还未接剑,就被一道剑光掀飞。 数道身影接连赶至,合力却未嫩拦下教祖一剑。 此时,那位教祖眼神终于恢复清明。 他瞬身到了刘景浊面前,叹道:“这些人,本不该死的,不是你害的,是世道害的。” 他缓缓举起剑,惋惜道:“你我本该是道友的。” 教祖闭上眼睛,一剑落下,似乎是不愿看到刘景浊身死场面。 可一剑落下了,怎的人还在? 教祖猛的睁开眼睛,却见刘景浊已经手提人皇之剑。 且,面前染血青衫之后,是无数道虚影。 顾衣珏破天荒眼眶发红,躺在海面上,呢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就连教祖,也诧异无比。 “这是?” 那些虚影,多数持剑,可一个个的,却气息吓人。 此时教祖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最后一场伐天,死了的先贤?” 那位由头至尾都没说话的诗仙,硬撑着起身,单手拄着剑半跪在海面,沉声道:“前辈,差不多了吧?再这样真要断绝我中土香火了!” 深山之中,有位中年人盘坐山巅,口鼻皆有鲜血溢出。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刘景浊说的。 “小子,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对不住啊!” 数千年前的一天,有个背剑女子在返回路上忽然被人扯去某地,是个行医少年所在之处。 而刘景浊,耳中传来一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儿孙自有儿孙福。” 刘景浊握住人皇剑,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 那位教祖皱起眉头,可要举剑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仿佛被人强行压住了,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而刘景浊,左臂缓缓举起剑,后方无数身影,同时举起了手中兵刃。 一道身影化作金光,钻入了刘景浊体内,两道身影,三道、千道、万道…… 年轻人灌下最后一口酒,呢喃道:“这一剑,够你养伤百年了吧?” 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 一剑落下,轻飘飘的,就如同一道寻常剑气斩出。 可这剑光,所过之处,居然连虚空都能劈开,九成九落在教祖身上,却有一剑,循着一道光阴轨迹,到了从前一位行医少年处。 一瞬间,教祖一身金光四散,凌霄破碎。 下一刻,前方再无黄衣道人,只留下一道沙哑声音:“百年,又能如何?” 可刘景浊,已经盘坐在地上了。 天幕一道金光落下,教祖又说道:“道友,给你一句话的机会,告个别吧。” 与此同时,虚空裂缝之中,一位背剑女子钻了出来。 姬闻鲸眉头一皱,却也只有苦笑。 “陆青城,你早怎么不来啊!” 可那姑娘,只是红着眼睛,哽咽道:“小师叔……对不起,我没下去手。” 何伯苦笑一声,呢喃道:“这就是,命数吗?” 第889章 我刘景浊唯独对不起龙丘棠溪 一句话之后,何伯苦笑一声,随即烟消云散。 那位诗仙迈步到了刘景浊前方,又看了一眼陆青城,摇头道:“也怪不到你,毕竟年少时的他还什么都没做,你杀了他,就相当于杀了一个尚未做出什么错事的人,不应该。” 高端阳艰难爬了起来,去到刘景浊身边,却见那丫头泪水打旋儿,哽咽着说道:“都怪我心不够狠,我明明可以改变什么的。”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了姚放牛,后者立刻拿来一壶酒塞到刘景浊手中,同时说道:“不要说话,你只有这一句话的机会!” 刘景浊满脸笑意,张开嘴灌下了一口酒。 可他整个身子都已经变得透明,金光砸消散,他的神魂也在消散。灌下的酒水,其实全洒在了海里。 活着的人,都围在了他的身边。 而此时,有人相继到此,为首之人头戴帝冕,一身红衣。身后还有十位开天门,一位大罗金仙。 肉眼可见的,刘景浊身上消散的金光,是朝着刘御空而去的。 刘御空缓缓伸手,那柄人皇之剑,居然循着金光,也到了他手中。 拿起人皇剑时,刘御空满脸笑意,笑着说道:“诸位,皇者已死,大帝当立!” 陆青城面色骤然变得冰冷,扭头看了一眼,拔出龙渊便朝着刘御空去。 可有人冷冷开口:“青儿,不能杀他。他接替了你小师叔的位置,现在杀了他,你小师叔就白死了。” 孟休哈哈大笑,“还是高剑仙有远见啊!” 可话音刚落,有一道身影便飞上天幕,一剑斩出,几乎是划破了虚空,重重砸在了刘御空身上。 桂祘冷声道:“别人在乎这个,我不在乎!还在这里碍眼,我必斩你!” 刘御空捂着胸口,轻咳一声,随后擦了擦嘴角鲜血,淡淡然一笑,开口道:“诸位可想好了,我在天朝之中,有天地大势加持,是无限接近于凌霄境界的。假若教祖卷土重来,能与其抗衡的,只有我。” 说着,刘御空笑了起来,大声喊道:“此后,人间无皇,唯独大帝在此。你们,谁不服我?” 姬闻鲸用一只胳膊硬撑着站了起来,冷声道:“你应该问问,谁会服你?” 眼瞅着就要掀起众怒,孟休以心声提醒了刘御空一声,随后说道:“天朝位在南海,谁想来,来便是了。” 而此时,数十道身影先后掠入青鸾洲与斗寒洲。 刘御空笑道:“宵小来犯,我不管,谁来管?这座人世间最大的宗门,我不做宗主,谁来做。” 张五味冷哼一声,提剑去往青鸾洲。 “这是我的事情,江湖人的事情!你他娘的滚一边儿去!” 从此刻起,四洲来犯中土的修士,会很多,会极多。 刘御空也收起了嚣张神色,一本正经道:“想开了的人,来我天朝为官,甲子年我会祭天加冕,十大王朝谁敢不服,就等着大军……” 话未说完,一道寒冰剑光疾速而来,陆青城擦了擦眼泪,冷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落向刘御空,孟休自知没有阻挡之力,也只得早早让开。 第923章 逆流而上数万年(下) 海棠树已成,刘景浊能收覆水,却难再收回自己一手造就的东西。 回过头,刘景浊问道:“九洲有天穹之后,八千年里,有无见过我?” 陆青儿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不过最后一场伐天认识了两个人,见面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个我在天外见过,叫做何伯,他给了一样东西。” 说着,陆青儿取出一枚玉佩,轻声道:“呐,这是他给我的,这个真不是偷的。” 刘景浊一愣,“何伯?” 陆青儿点头道:“他说你知道他。” 刘景浊伸手想拿住玉佩,但才一抬手,玉佩之中忽然有光华流转。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没说,只是笑着递回玉佩,叮嘱道:“帮我看着白小豆,她肯定会瞎胡闹的,回去吧。” 陆青儿啊了一声,“回哪儿?” 刘景浊淡淡然一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话音刚落,虚空塌陷,陆青儿被塌陷虚空吞噬,只留下一句:“怎么又这样!打声招呼不行吗?” 刘景浊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海棠树。 “何伯,用心良苦了。可是青儿做得对,还不是教祖时,他无错。” 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叹道:“这就是我的地盘儿了!” 酒得省着点儿喝。 “那就先立个规矩,不动用灵气,忙起来日子就过得快了。” 剑客没剑,那可不行。 刘景浊转身走去密林之中,想着有无什么野味,顺便找根木头,削一把木剑出来嘛! 结果逛了半个月,愣是没瞧见一个活物,连只蚊子都没有啊! 这两界山,倒也看了一圈儿了,与画卷上看到的,那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形状嘛!像是个准备朝天抓什么的手,只是相似而已,与真正的手,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只靠着双手双脚,只花费四年光景,便将五座山峰爬了个遍。 结果愣是没找见一株野麦子,更别说高粱了。 沿着大拇指走到海边,某人呢喃一句:“不就是大一点儿的拒妖岛?” 他盘膝坐在海边,地方摸透了,那就修炼吧! 不都说山中一枯坐,世上已千年吗? 哈!那我坐个一百回,是不是就过去十万年了? 手眼已在神明之上,再想入主凌霄,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一年又一年,那座孤单寂寥的天庭,时常有人趴在天幕往两界山看去,也时常瞧见有个人族,修炼之余还会梳洗打扮。只要不是睡觉,他肯定会束起头发,将胡子刮得恭恭敬敬,瞧着可清爽了。 水神与雷神站在天幕,都有些不解。他们不明白,此人每日有干不完的事儿,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还都不知道孤单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每数一个年头儿,就在一处指峰刻下四个字。 一众神灵看得满头雾水,因为根本不知道那家伙在石壁上刻的是什么。 他们也好奇,那个人族当做宝贝一样,一天数着数喝。 很快,小指峰的字已经有二十个了,自下而上,五个龙丘棠溪。 今日刘景浊笑呵呵往海边走着,却忽然发现,酒壶空了! 碰巧水神在天幕,就瞧见那个人族蹲在海边,唉声叹气的,自言自语不休。 还有一个赤脚挎剑的高大女子也到了天幕,两位绝美女子并肩站着,都在好奇那家伙嘴里在哼着什么。 那是从前从未听过的东西,之前的人族,除了那个指着天门发问的人,都很无趣。 水神冷不丁说了句:“几十万年了,人族从前好像一直在想着如何繁衍,但现在,变了点儿。” 还不叫刘小北的刘小北点头道:“是啊!上次火神一个不小心遗落火种于人间,就开始变了。可是这个从未来到此的人族,大不一样哎!” 不过那个叫做刘景浊的人族,没过多久就回了中指峰的海棠树下。 他先开凿出来了一处洞穴,用石头做的斧子劈的,一年也才凿进去一丈多而已。 后来的某一天,还不叫刘小北的刘小北,偶然见听见那家伙一边挥舞着斧头,一边喊道:“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又还重九……” 听到此话,挎剑女子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自觉的跟着刘景浊呢喃:“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 刘景浊可以收敛自身气息,两界山外的动静,他是察觉不到的。 以至于自己被人当猴子一样看了几十年都不知道。 刘景浊尤其喜欢苏字词,此后十数年,凿洞壁,读小词,好像也就不那么孤单了,也不那么想喝酒了。 几位古神过两界山去人间,刘景浊也不阻拦。 后世所见古神,这几位他都熟悉,哪个不是当得起人族供奉万万年的存在?他们又怎会为难人族? 就像刘景浊曾经听人说起,人世间是先有了水,这才开始有了花草树木。人间才不是那么一片荒芜。再后来,不知怎的,天底下有了人族,几乎就是照着神灵模样长的。于是一众神灵各自偷偷摸摸往人间“掉”东西。 可以说,人间之所以如此绚烂,与这几位关系极大。 但刘景浊好像未曾见到雷部的风雨二神? 想到这里,他扇了自个儿一巴掌。 两界山只有那几个能来,其余神灵不敢来。 更何况,现在有个屁的雷部,一帮神灵老爷,估计连酒都没喝过,天帝都不知道酒是什么,何况他们了。 从前一直好奇,最早人族为何伐天?现如今,终于是能亲眼看一看了。 一众神灵就看着刘景浊花费了十几年光阴,造出来一个巨大洞穴。 直到有一天,下起了大雨,他躲在海棠树下下避雨。 坐着坐着,就想到了一道身影。 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敢抬头看星辰,结果还是会想念。 于是,他去山下捡来一块儿尖石,开始在洞穴墙壁上刻字。 诗词歌赋,什么都有。 进山洞前,某人还自言自语:“我这一肚子学问,刻完也能过好几年吧?” 可他一肚子学问,也只耗费了不到十年,就全倒出来了。 某一天,水神到天幕想瞧瞧那个人族在干什么,可居然没有听到他几十年哼哼不断的小曲儿。 此时刘小北凑了过来,问道:“想去瞧瞧吗?” 水神想了想,点了点头。 或许这些神灵自己都没有发现,不到百年,他们已经从这个逆流而上的人族身上,学会两样东西。 疑惑,以及好奇。 不明白刘景浊在干什么,故而疑惑。 想知道刘景浊为什么这样,故而好奇。 从前的漫长岁月,他们从未有过这种别样感觉。 正当她们想要下去时,那处洞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狂暴气息。 并不是察觉到了两位神灵来意,而是……压不住那股子孤单寂寞了。 这股子混沌气息,三万年前就见识过了,那是她们出生之处的气息。 刘小北转头问了句:“还去吗?” 水神摇了摇头:“算了吧。” 刘小北点头道:“好,那我去中间那块陆地瞧一瞧,我看雷神那座雷夏泽还不错。” 水神点了点头,又是数千个日夜过去,那个人族走出了山洞。 已经赤裸上身,披散着头发,再无往日那种干练模样。 走到海棠树下,他拿起空酒壶,闻了闻,可是早就没了酒味儿。 于是一只酒壶便从中指峰悬崖掉落,磕在半山石块儿上,又砸在山下青松顶,最终落在草丛之中。 刘景浊忽然抬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懊恼道:“败家玩意儿,本来就啥都没有,还不珍惜丁点儿?” 然后,一道声音与方才掉落的酒壶,在一个方向,以同样姿势掉落山崖。 磕在半山岩石,又砸在山下青松顶。 他拍了拍身上尘土,捡起酒壶,笑道:“哎!这才多久,应该零头儿都没到呢,这样可不行。” 正想跳回去,可他忽然转头,先是一愣,随即疯狂大笑! 水神略微皱眉,因为瞧见了那家伙跟猴子一样狂奔去一处地方,捧着几株带穗儿的草,狂笑不止。 “哈哈哈!找到了,有酒喝了!” 水神一皱眉,“原来是要找这个吗?” 于是她瞬身过两界山,去了某个开始耕种的部落。 自此之后,人间有了第一座有模有样的水神塑像,一干神灵,都有了确切神位,且被人族以五谷供奉。 ………… 南边儿的赡部洲,有个女子战死豆兵城后,首次返乡。 身边还有个被符箓束缚的年轻人。 走到海边,南宫妙妙靠着礁石坐下,回头看了一眼甘吉,问道:“大教主还生气呢?管楼为何不愿做教主,你想过吗?” 甘吉沉声道:“若非那个魔道白小豆,我不会败得这么快的!” 海风拂过,头上再无白纱的清冷女冠有两缕头发被吹得扬起。 “知道吗,你前世是个大道人,但最后给个凡人斩杀了。” 说完之后,她缓缓起身,同时伸手解开了年轻人身上的符箓。 “要是想得通,就换个名字吧。要是想不通……师父会护你三次,三次之后还想不通,那我也没脸再护你了。” 甘吉面色凝重,沉声道:“他就那么好吗?” 明月高悬,南宫妙妙看了一眼月亮,笑了笑,轻声道:“十四五时遇见一个愿意给哭泣不止的小姑娘一颗糖的大哥哥,是那个小姑娘一生的白月光。” 第924章 我相信你们 正是一年春,豆兵城里有春草生,高楼起。 从前豆兵城清溪阁最高,如今是鱼雁楼了。 这座共计十二层,共计三十六丈高鱼雁楼,落成之日便以一万泉儿悬赏了两颗人头。悬赏布告张贴出来时就被清溪阁的人揭走了,可谓是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顶楼还是只有阁主与首席可去的地方,也是岳白鹿闺房。 数年已过,岳白鹿早已亭亭玉立。 霜澜笑着进门,边走边说道:“布告刚刚出去就被清溪阁揭了,到底是自家人啊!” 岳白鹿也是一笑,但坐着没起身,而桌前放着一本册子,封面无字。 “我知道,这样可能会惹祸的,但我还是发了,娘怪我吗?” 霜澜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是阁主,你有自己的决断,这很好。更何况,这也算是帮青椋山清理门户了。” 顿了顿,霜澜叹道:“可是,我总觉得,高尚不像是这样的人。何况有曹首席盯着呢,他一个登楼而已,哪儿来的本事重伤袁塑成,偷走了独木舟的?倒是苏崮,他干得出来这种事情。” 岳白鹿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我不管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山主跟夫人都不在,我是南楼主,同一峰之主,不管可不行。两颗狗头,一万泉儿,很看得起他们了!” 一年之前,山主祭日,百节重伤袁塑成,偷走了半截独木舟。 苏崮……打伤了刑寒藻,从那处放置印章竹简的小天地偷走了一样东西。 之后两人便销声匿迹,连黛窎都算不到两人去处。 实在是开天之后,天下太大,四洲之地无数小洞天,随便躲进去就能安然度过一段光阴。 岳白鹿将桌上那本册子拿了起来,轻声道:“娘,牒谱送去青椋山,让寒藻录档吧。” 霜澜瞧见这名册之时,就知道岳白鹿的打算了。 她张了张嘴,问道:“想清楚了,这是你的护身之物。当年决定归附青椋山,我就将名册一分为二,一份在你小姨那里,一份在我这里。山主仁厚,从未提起过此时,我们鱼雁楼也就只是名义上归属青椋山了。这东西要是交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 岳白鹿一笑,问道:“娘还在试探我啊?这名册上,如今十一个合道修士,其实咱们青椋山用的上吗?用不上的。只是高尚与苏崮的事情……寒了山主心了,要是他还活着,得多失望?北楼如何我不管,但南楼不藏私,起码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了。” 霜澜笑了笑,点头道:“好,我即刻传信。” 霜澜是笑在岳白鹿那句我们青椋山。 还好还好,我家丫头长大了,不是狗屁赤帝那样的白眼狼。 岳白鹿忽然说道:“对了,那十一人不能藏着了,都得用上。我先前大致定了几个地方,千岛、赵氏,还有那两大王朝,都得有分楼,给蕊儿铺路,她快来了。” 霜澜笑着点头:“好!” 霜澜离开之后,岳白鹿深吸了一口气,又提笔写了一封信,是传往俱芦洲的。 北楼不地道,上交牒谱也不说一声,咱们一块儿啊! 所以这封信,是骂人的。 一楼门口时常有一把躺椅,那个闲得发慌的方杳木,就躺在下边儿,看门。 消息他自然早就收到了,楼主咋可能不跟我这钦差大人说一声? 只是,他想了一年,还是觉得有点儿扯淡。 苏崮?我跟他不熟,不评。但百节……偷殿下的剑?他要是有这胆儿,早就成了大罗金仙了! 他跟着殿下的时候,殿下才十七岁吧?虽然被忽悠过,但也不至于偷殿下的遗物吧?再说了,我曹老哥是摆设吗? 这里面有事儿。 那丫头肯定知道,一天净扯淡,瞒来瞒去的。 正想着呢,有个清冷道姑迈步走来。 方杳木拿开扣在脸上的蒲扇,笑盈盈道:“呦,南宫道长,好久不见啊!” 南宫妙妙笑着答复:“好久不见。” 就是这一笑,给方杳木整蒙了。 她……她会笑? 也不是,之前只对殿下笑。 南宫妙妙问道:“白鹿在吗?” 方杳木点了点头,“在呢,楼上。” 见那美道姑上楼,方杳木啧啧称奇,心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又拿蒲扇盖住脸,忽然就想到了离开之前阁主的话。 于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当年建立五龙卫,不就是为了让方剑仙有势可仗吗?结果却成了这样? 狗日的许经由啊!得亏你死了,不然我高低捅你三万个窟窿眼儿。 罢了,我方杳木干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 青云大会之后,登楼之下、神游之下、凝神之下,分别有一位魁首,被称为三魁。 登楼之下,一魁是拒妖岛剑修,宋元典,不到四十岁。 神游之下二魁,是个瘦篙洲女子,名为秋冼,二十出头,是卢俊义的弟子。 凝神之下,三魁,是个只有十四岁的黄庭巅峰,斗寒洲本土修士,并无师承,是个散修,叫做李沅。 宋元典进宝库之中,居然只是挑选了一枚酷似某人佩在腰间的酒葫芦。 秋冼则是找了一杆长枪,作为兵器。 至于李沅,放弃了挑选宝物,一心要拜东门笑酒为师。天赋不错,韧性还足够的少年人,东门笑酒岂有不要的道理? 于是乎,李沅成了东门笑酒亲传弟子,入了破烂山牒谱。 拜师之后,东门笑酒便带着李沅南下游历,说是去青椋山帮忙接回拾冬,其实是他自己想南下青椋山,也让李沅进那座藏书楼碰碰运气。 快到琉璃州时,李沅问了句:“师父为什么觉得刘人皇的剑术高于你?” 东门笑酒被这话逗乐了,但想了想,要是承认,岂不是妄自菲薄? 于是他说道:“剑术不好说,但论剑意,我谁都不服就服他。也是你根基薄弱,想补回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的剑重意不重形,你要是能领悟一二,正好能补齐短板。” 但李沅还是问了句:“师父,结丹之后,我时常在想,意是什么?” 又把东门笑酒问住了,当师父的想了又想,最终说了句:“足够自大,但又有自大的本钱。” 有人笑呵呵说道:“你这解释,狗屁不通啊!” 东门笑酒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你不是去了胜神洲喝花酒?什么时候回来的?” 嘴皮子比拳头厉害的,只有霍犬年了。 霍犬年凭空出现,笑呵呵道:“我也到了养生的年纪了,不是吗?” 递去一壶酒,霍犬年轻声道:“再说了,你不也是想去瞧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年他离开戍己楼时,可说过,让我们力所能及,照顾照顾青椋山呢。” 虽然青椋山不太需要自己照顾,可是既然可以来,为什么不来呢?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往客栈去,结果还没有过广化书院,耳边就传来人声。 霍犬年脸皮抽搐,是怕再挨揍。 但两人听完之后,就都皱起了眉头。 霍犬年苦兮兮传音:“阁主,换个事儿成不?这……我霍犬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东门笑酒则是传音说道:“能做点儿什么,求之不得。” 随后,东门笑酒拍了拍李沅肩膀,轻声道:“最后一段路,你自己走。等你想回去了,就带着拾冬回去,不过一定要拾冬的师父同意才行。” 还没等李沅发问,东门笑酒便抓起霍犬年,御剑东去。 迟暮峰后山,姬荞与坐在身边的妖媚姑娘说道:“小谣儿,想出去逛一逛吗?” 涂山谣点头不止,“想啊!早就想出去了,可是梧丘姐姐说我长得太好看了,出去容易被欺负。” 姬荞一笑,“没事儿,有阁主护着你呢!” 涂山谣点头不止,不过只是片刻,便转头问道:“咱们去哪儿啊?” 姬荞缓缓起身,沉声道:“俱芦洲,方家!” 离开之前,起码得给小葱花出口气呢。 ………… 一处地方,在星河之上,宫殿破碎,像是被人一剑劈开的。 有个背着青伞的姑娘落地此处,浑身是血。 落在这半座远古天廷,龙丘棠溪硬撑着抬头,沉声道:“我知道你在!” 有人影自虚空中走了出来,赤足披发。 “你还是找来了。” 龙丘棠溪皱着眉头,沉声道:“祸是你一手酿成的,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担这个代价?” 青年人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只能说句抱歉了,但我无能为力,我只能活在这个光阴间隙之中,有人找我,我才能出现,否则我是不存在的。”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一道门户即将关闭了。 她只能问道:“让他回来的法子!” 青年人摇头道:“没法子,除非他自己走出去。” 见龙丘棠溪皱起眉头,青年指了指那道门户,轻声道:“门快关了。” 龙丘棠溪只得再问:“白小豆去了什么地方?” 青年人再次摇头:“不知道,是我理解之外的地方。” 他又说了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龙丘棠溪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问了句:“你后悔吗?” 青年人笑着摇头:“不后悔,我相信你们。” 一道剑光钻出这片天地,落地之后,龙丘棠溪咬着牙,骂道:“混蛋!” 第925章 另一个我 人间有五块儿大陆,从前倒是只有一块儿,但后来不知为什么,那块儿陆地开始四分五裂,分裂之后,绝大多数的妖兽被分去其余四处,处于中间的那块儿便有了人族。 那个人来到两界山,已有九十余年。 去了一趟人族聚集之处,水神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为之欣喜若狂的草,是叫做麦子。 但这次回来,却发现披头散发的人族,已经开垦出来了一片荒地,几株麦子已经变成了一片麦子。 本来还觉得有意思,结果她猛地发现,海棠树下,多了一些木头疙瘩,是塑像!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每个木头都雕刻得与自己长相相似,尤其是眼睛。 这位水神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于是,她拔出佩在腰间的长剑,瞬身往海棠树下去。 结果尚未落地,那个光着膀子的家伙就随手一抬,靠在树下的木剑便自行飞入其手中。 刘景浊都没转头,只是往后背甩去一剑。 “我刻的不是你,不要多想。别来啊!敢落地,我是真会揍你的。” 剑光倒是没伤到水神,可她还是止步了。 那个人族,过于古怪。好像只要在这座山,他便天下无敌。 对他无可奈何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好奇他将来会如何?好奇这个从未来到此的人族,有多少不一样的东西? 回到天幕,她问了句:“不是我是谁?” 刘景浊淡然道:“反正不是你,别想那么多。” 放回木剑之后,刘景浊又走去林中砍下来几棵树,削干净了树皮,建造一处木屋。 日子过得很快,日子也越来越无聊。 有一天,他摘下了山中果树嫩叶,丢在了烧制出的陶罐儿里,当成茶水喝。 当然了,全是苦味儿。但总好过无味。 屋子很快就建成了,今年的麦子收了之后,留够明年播种的,应该是足够酿酒了。 有一天,晚霞印在海面,在目光所及之处与天相接。 他坐在悬崖边缘,愣了好久好久。 但次日清晨,日子依旧如此。 练剑,煮茶,耕地,挖铁石…… 直到又一个大雨天,刘景浊将那个木雕搬回床上,自个儿也躺在床上,就看着屋顶。 可是,茅屋之中昏暗无比,又能看到个啥? 在这里一百多年了,也不晓得大家都怎么样了?也不晓得有没有人给我立个坟什么的……也是,都化成灰了,还有要什么坟?烧再多香我也闻不到,点再多纸钱,我也花不着啊! 想来应该有人给我倒酒,可惜全便宜土地公了。 哈!我过了一百多年了,后世又是多少年了?白小豆是否登楼?姜柚有无找来个个心上人?人品如何?有人帮她把关吗?还有楚廉,听寒藻的意思,是喜欢上了个丧夫带子的女子,那傻小子全无慧根,能偷走人家的心吗? 开天之后,九洲如何?那座藏书楼究竟有无人特来学剑? 屋外雨声烦躁,他没转头,但心中苦涩一笑。 想我刘景浊,从前最爱雨天,如今却也觉得雨声烦躁了。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一想……就好想好想。 于是他忽然对着木雕说起话来。 “床硬了是吧?你不喜欢睡硬床。” “住的地方有了,我……明天开始我去挖铁矿,酿酒法子我烂熟于心啊!干起来定然手到擒来。” “赶在麦子黄前,我得把酿酒器皿准备好,然后收割麦子,一半酿酒一半儿做种子,这样再过个十几年我就不愁酒喝了,我这个人,无酒不欢嘛!” “食指峰有一片竹林,我打算用那里的竹子建个竹楼,你说好不好?” “哦,对了,还得去找高粱,还得想法子做衣裳,我时间多,把以前想学却没学的东西,全做一遍怎么样?我慢慢做,慢工出细活嘛!” 说着说着,他呢喃了起来:“花他一千年去做,那……一千年之后呢?” 正此时,刘景浊猛地转头,因为一道气息入了两界山。 他一个瞬身出门,拿起木剑,站在悬崖边缘,沉声道:“我说了,你们只要保证不瞎胡闹,我不会阻拦你们去人间的!” 娘的,一帮神灵,听不懂人话怎么着? 要不是老子害怕与你们打交道多了会学坏…… 而一道虚影在此时凭空出现,但眼睛是看向茅屋的。 刘景浊只以为他觉得自个儿手艺不错,哪里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沉默片刻,刘景浊问道:“你不是散道了,怎么回事?” 那道虚影,自然是天帝了。 他又看了一眼茅屋,随后转过身,轻声道:“雨声太烦,帮个忙。” 刘景浊便一挥手,驱散了阴云。 天帝虚影坐在雨中,又沉默了许久,随即叹道:“我犯错了,犯了大错。” 刘景浊放下木剑,走去悬崖边缘,问道:“怎么啦?其实没有散道,而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小姑娘?” 此时此刻,刘景浊多希望他真的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族小姑娘。 但他也知道,最不愿听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果然,天帝问了句:“知道人间为什么会有人族吗?而且人族与神灵,无论是身形还是体内窍穴,都与神灵如出一辙吗?” 刘景浊猜到了些,但还是说道:“你说吧。” 于是天帝转而问道:“刘景浊,一百多年了吧?寂寞吗?” 某人看着海面,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人族,向来是群居的。即便是传说中在深山老林修炼的所谓高人,也做不到与人族完全脱节,可我……脱节了。 两个青年人都披着头发,只不过坐着的那位身形虚幻,隐约看得出,他一身黑衣且赤脚。 “咱们打架的那处地方,是他们的出生处,却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我生于何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应该能明白吧?” 刘景浊点了点头,“明白,我体内那方混沌最初的模样。” 天帝笑道:“我跟你说了,我与他们不一样,他们少了一样东西,所以是生而明悟,所以是神明。无尽岁月之中,实在是寂寞啊!所以就有了神灵。” 刘景浊瞪大了眼珠子,“你千万别告诉我,他们是你一手造就的?” 天帝点了点头,道:“最早是剑神,但我没想到他能在虚无之中观想出来一把剑。我以为终于可以不那么寂寞了,结果等他们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他们跟我不一样。如雷神,是我在混沌之中拽出来的一道雷霆所化,水神火神也是一样。那时,天地已然清明,我们在上,便有了一座天廷。至于不一样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七情六欲,情感。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孤单,什么是寂寞吧?”xbiQiku 话锋一转,刘景浊问道:“于是,你又创造了人族?” 天帝点头道:“不,先随心所欲,创造了妖族。故而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故而他们身型各异。我是怕重蹈覆辙,故而没敢再按照神灵的模样造物。大约在四百万年前,我还是觉得,这一界该有我这样的生灵存在。于是我又反反复复,钻研了三百万年,最终才有了人族雏形。可你不知道啊!他们……什么都不会,甚至被那些妖族兽族赶来赶去的。一百万年前,我累了,于是就睡了一觉。但我没想到,二十万年前我醒来时,居然又有许多神灵自虚空中走出。我更没想到,弱小的人族居然挺过了八十万年,学会了各式各样我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只说吃熟食、耕种、以天时纪年,这些事情,完全在我想象之外。那时我终于发现,我创造了一个不得了的种族。” 刘景浊没好气道:“没想到人族是你他娘玩儿出来的。” 天帝笑了笑,问了句:“你觉得人族最好与最坏的毛病是什么?” 刘景浊想了想,答道:“不知天高地厚,欲知天高地厚。” 天帝点了点头,轻声道:“于是三万年前,我暗自往人世间最高的一座山峰留了一道神力,若有人能攀登高处,那人族就有可能成为真正与我一样的存在,就可以让这天地,大不一样。我好奇后世,但即便是我,也不能去往后世,只能去推算。” 刘景浊没好气道:“算到我来了?” 天帝再次点头,“是啊!算到了你会来,于是我决定了一件事。假如你能打赢我,那说明我没有错。你很好,你赢了我,而且你居然能将诸多属性融合,反倒身怀混沌,我很满意。” 顿了顿,天帝说道:“直到我散道之前,终于有人爬上那座山巅,那人领悟了我所留神力,居然指着天幕,大声问你是谁!” 刘景浊嘴角抽搐,“于是你就散了自身道意,作为天地养料,此后人族妖族,天下生灵皆可修行?” 天帝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但他看向了海棠树,问了句:“你造出来了海棠树,你也知道了吧?” 刘景浊破口大骂:“你大爷的!我以为我不提就不会发生呢!你真是……我懒得骂你了!” 天帝叹道:“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你跟我一样。我造了除我之外的一切,后果便是……有了另一个极端的我。” 第926章 这里便是天尽头吗? 这位真正意味上的天地之间的第一位生灵,走之前,以心声问了句:“好像只有你压得住他,若是你真回不去呢?” 刘景浊则是笑着答复一句:“我们后世有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天帝笑了笑,“可惜看不见了。” 这最后一句话说完,虚影立时涣散,刘景浊沉默片刻,对着天幕抱拳而已。 其实又算是什么错呢?我才一百多年,已经受不了,他……不知道多少个一百年里呢。 刘景浊走回去,坐到海棠树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关于几个人的不对劲,孟休、许经由、刘御空。现在看来,这三个人,各怀鬼胎啊! 但现如今,想再多也没用,日子还得继续过。 花费数年光景,冶铁、造锅、建竹楼。 且现如今,雕塑手艺极好,这些木雕栩栩如生。 有一天海风温柔,海滩上多了许多贝壳,于是他跑去海边,做了两串风铃。 海棠树以西的悬崖边上,有个坐而看海的龙丘棠溪。 又不知多久,刘景浊开始了酿酒,终于在近两百年时,酿出来了第一坛子酒。 时隔一百多年,再次闻见了酒味儿,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嗅了嗅,明明弯腰了,却还是忍住没喝。 并无多余想法,只是觉得,要是连酒的忍不住,怎么去忍着漫长岁月中的寂寞? 于是他挖了个酒窖,就在竹楼下方。 天幕之上,坐着看的神灵越来越多,其实也就是那几人。但从未离开的,只有水神。 玄女想了很久,想不通,于是问了句:“他不是很想要这个喝的东西吗?是叫做酒?但做出来了,为何又不喝?” 剑神身边多了个小姑娘,小姑娘蹲在一边儿,歪着头,轻声道:“谁知道呢,看着呗!” 两百年也好,五百年也罢,又或是千年万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段光阴。他们又无事可敢,也不知道枯燥为何物,看两界山里的那个年轻人在做什么,其实算是打发时间。 不过大家可都发现了,那些木雕,跟水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火神冷不丁一句:“人族好像管你们这样的叫做女人,我们这样的叫做男人。我之前看了很长时间,一个男人成天想着一个女人,其实是想要女人给他下小人。” 也不知怎的,那位水神出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她拔出那柄冰晶长剑,学着刘景浊的话,冷声道:“你是要打架吗?” 那位火神转过头,一样声音发冷:“试试。” 可就在此时,刘景浊将一坛子酒从地窖抱出来,又将其分在许多小酒坛里,之后抱着一坛子酒,坐在了悬崖边上,就在木雕一边。 刘景浊伸出一只手放在木雕腿上,心中不断自语:“造一个陪我的人而已,我为人世间做了那么多,做一个假的龙丘棠溪,陪我些日子,即便外面死几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天幕,雷神一皱眉,沉声道:“他……在造物!” 木雕从脚开始,有了血肉,有了衣衫,很快就到了上身。 刘景浊没敢转头,只是一咬牙,抓住了那只已经有了温度的手。 天下事我已经没法儿管了,我只能守着这座山……要真成了神明,也不是坏事吧?起码不会这么想念对吗? 去他娘的天下大义,去他娘的一切,老子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是实打实的两百年啊!瞪着眼睛,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我受不了了! 心中是这么想的,可手臂却突然颤抖了起来。 天上几位神灵,只瞧见刘景浊猛地起身,狂奔去往那处洞穴,之后便是各种嚎叫。 他们还是不明白,这人怎么啦? 因为他们如今,都有了好奇心。 水神抿了抿嘴,脑中忽然传来了一种异样情绪,就觉得……很空?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那个在山洞之中,吵的没完没了的家伙,几天之后才走了出来。 但出来时,已经步履蹒跚,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刮飞。 只五里地而已,他愣是走了一天一夜才到。 返回竹楼之后,刘景浊躺在了竹板床上,几乎就是瘫着。 天幕之上,众神看了几年之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唯独水神还在看,因为她好像能理解两界山的人族为何如此了。 想必他心中,一样很空。 这一躺便是数年,他也不吃也不喝,任由发须生长,简直……死了一样。 这十几年里,他想了很多。 关归墟门户,开九洲天穹,死了那么多人,意义何在? 百年之后,万一人族之中没有一个可用之才,那怎么办? 到最好,要不是那位教祖推翻重来,要不就是十万大山的紫气吃的足够饱了,开始去收回他觉得该是他的东西。 这样算来,爹的努力,我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我守在此地,意义何在? 我还不如死了,万一……万一还能魂魄转世呢? 天幕之上,又是一位女子走来。 她倒是第一次到此地。 水神转过头看了一眼,后者淡淡然看向下方,轻声道:“你好像对他很在意?” 水神则是反问一句:“你是要?” 那女子轻声道:“天帝走之前,让我去干一件事,我准备去了。走之前,想瞧瞧这个后世人族。” 水神问道:“什么事?” 那女子也不隐瞒,只是说道:“天下生灵死后,灵魂无处安放,他让我打造一处安放灵魂的地方,还得保持中立,脱离天廷。” 说着,她指向中间那块陆地的北方海域,轻声道:“那里有一座山,存在时便倒悬人间,我要以它为根基,打造个地方。” 两人边聊边看,两界山上也突然下起了雨。 那座竹楼在狂风骤雨之中轰然倒塌,没过多久,有个邋遢至极的身影从废墟中站了起来。 刘景浊站在废墟之中,大雨迎面而来,冲刷着身上数十年积攒的污垢。 他神情恍惚,一时之间不知该干什么。 正在此时,他瞧见了一只木头手臂,于是他本能地朝前走去,想要将她从废墟之中拽出来。 可弯腰一伸手,刘景浊这才发现,双手指甲,长到可以当火筷子使了。 于是乎,他愣住了。 我好像,忘了从前的我是什么模样了。 忽然间,脑海中充斥着数道言语。 “初心为何物?” “你刘景浊就是个伪君子!” “天地应当以我为傲!” “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已非少年,锐气在否?” “我是一扇门。” “擎天之人何在?” “山越看越高,越爬越矮。” ……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什么都有。 有骂人言语,有夸人的,还有曾经与人讲过的道理,他人给自己讲过的道理。 也有一截儿又一截儿的光阴片段在眼前浮现,是慌不择路时,是风雨雷电中! 于是乎,他忽然往那个海棠树走去,盘坐树下,再无动静。 这一坐,便是三日。 天幕之上,两位神灵明显察觉到了那人气息变化。 那位被后世称为虚空元君的女子伸手揉了揉眉心,笑着说道:“现在好了,之前只是借山无敌,这一坐,他真正的本事也涨了一截儿。” 刘景浊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瞬身到了山下池塘,低头之时,终于是瞧见了自己的糟糕模样。 他一乐,对着池塘中那道被毛发笼罩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嚯,野人啊?” 他自己也笑个不停,于是久违地洗了个脸。再起身时,已然换上了一身崭新青衫。 头上发簪,身上干净长衫,都是自身炼气所化。 重回海棠树下,他也不再那么执拗,而是挥手将竹楼恢复原状,再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只酒葫芦。 麦田需要重新开垦,酿酒的家伙什也需要翻修或是重做。嚯,这下有事儿做了。 几日之后,刘景浊坐在海棠树下,喝着小酒,再往竹简上刻字。 不知怎的,他猛地转头,沉声道:“谁在说话?” 两位神灵就看着他,跟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好半天,也痛哭流涕好半天。 后世被称作虚空元君的女子,一个瞬身落在两界山外,冲着刚刚哭完的人族,问道:“我要去一座倒悬人间的大山,建造收拢魂魄的地方,你觉得叫什么名字最好?” 刘景浊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倒还是头一次见。 刘景浊答复道:“山叫酆都罗山吧,要是日后地方大了,可以叫做幽都地府。” 女子点点头,又问道:“你有无什么建议?” 刘景浊反问:“如今生灵轮回,是全凭运气吧?” 那位虚空元君点了点头,“是,你的意思是让我完善轮回路?” 刘景浊点了点头,女子也点了点头,两人再无对话。 真是奇了个怪,她怎会转生成为我侄女儿啊? 时光飞速流逝,两界山变化不大,只是中指峰多了许多小屋,海边多了一处渡口而已。 可惜那座渡口,千年以来,始终只停了一艘船。 有一天刘景浊在海岸垂钓,正想着今夜吃清蒸还是火烤呢,两界山以东,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这里,便是天之尽头吗?” 刘景浊化作剑光,落在了能去的最东边。 那人瞧见刘景浊时,眉头紧紧皱起,同时沉声问道:“你是神?” 刘景浊看着下方那至多也就是堪比登楼的人族,问道:“我是人,你怎么来的?用了多久?” 那人答道:“飞来的,用了一百年。” 第928章 身边多了个小剑灵 第三次修回凌霄境界,刘景浊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来这里,大约是万年了吧。 再自废修为,再重头炼起,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得想到什么新花样再去炼才行。 唯一还没做到的,就是刘景浊尚不能炼剑。 也不是说不能,而是压根儿还没有试过,因为自知做不到。 修行方式全然转为内炼,从头到尾的内炼,没有汲取一丝天地灵气。 此时的刘景浊,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远古炼气士,但尚不能算是远古剑修。 因为他始终未能炼出来一把剑。 有一日,一道人首龙身的巨大身影自中土返回,悬在两界山外,问了句:“我能来吗?” 某人忙着酿造新酒呢,听见这话,扭头朝上方看了一眼。 嚯,跟在那处深渊瞧见的,一模一样啊! 这身形,大到遮天蔽日。 “哎,都像你这么讲礼貌,那事儿就好办多了。” 于是乎,有个穿着黑衣的青年身影,便落在了酒坊之外。 此地是刘景浊搭建的一处草棚,约莫两丈高,用竹子搭建而成。 雷神坐在了长凳上,见那家伙正在忙碌,就没出声。 于是这一等,天就黑了。 刘景浊往炉灶加了一把火,见这位雷神还在,便丢去一壶酒,问道:“试试?” 雷神还真就唱了一口,结果可想而知,第一次喝酒的神,跟人差不了多少。 他想吐出来的,可刘景浊酿酒多辛苦他也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忍着咽下去。 随后便将酒递回去,面色凝重,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刘景浊摘下自己的酒葫芦,抿了一口,随后撇嘴道:“山猪吃不了细糠,不识货的木头。” 雷神问道:“不是什么好话吧?” 刘景浊自然承认,点头道:“骂人的。” 雷神点点头,道:“我不是人。” 刘景浊嘴角抽搐,竖起大拇指。 你都不是人了,我还怎么说? 但那位雷神笑了笑,翻手取出一枚葫芦,也不顾刘景浊那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只是自言自语道:“世间最早出现的人族,曾因为一场大难险些绝灭,当年我们都在救人,我用这东西救下来了一对男女。后来他们搭着这东西寻到了一块儿陆地,找到了一条存活之路,之后就将这东西叫做,忽路。” 刘景浊眼珠子确实是要瞪出来了,心说这不是师父送我的那只歪嘴儿忽路吗? 雷神问道:“后来你见过?” 刘景浊这才收回目光,点头道:“后来这是我的葫芦,装酒的。” 雷神疑惑道:“这东西以后叫葫芦吗?” 刘景浊笑道:“后世叫葫芦,但按你怎么说,估计是漫长岁月中演变而来。那对男女管这葫芦叫做忽路,也简单,就是忽然有路的意思。” 结果雷神将忽路抛出,给了刘景浊。 “既然后世是你的,那就送你吧。” 说完之后,他就要起身折返。 刘景浊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神略微一顿,看了看手中难喝东西,还是没再喝一口的欲望。 他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道:“我以后不会去人间了。” 刘景浊皱着眉头,心说这一万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会出手帮助人族的古神满脸疲态? 但刘景浊可以肯定一件事,人族,让他失望了。 果然,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们偷偷传授他们存活下去的法门,是让他们驱赶妖族的,不是让他们为了抢一块儿肥沃土地而大打出手的。我没想到你们人族能够如此聪明,居然能自己创造出来这么些残害同族的法子。” 明明是平淡语气,可是刘景浊却觉得有些讽刺。 也是此时,刘景浊才明白,他为什么是坚持到最后一代天庭的古神了。 最后,雷神说了句:“当年那个问天者死了,活了两万余岁。他在一个叫做小竹山的地方,建造了什么三司,一共有三支。或许是受你当年跟风左的那番话影响,三支分别是寻路人、江湖人、守门人。” 刘景浊点了点头,雷神已然消失。 既然三司已立,为何守门人一脉还不来两界山驻守? 当年刘景浊就疑惑,自己要守山数万年,那古时候的守门人在做什么? 这些个史料错综复杂,半真半假,压根儿就没个准确时间。 但刘景浊确信,那位问天者死后,人族暂时已经没有大罗金仙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或许是先造兽后造人,人族还是喜欢抢占地盘儿。” 但说出口,刘景浊就笑了。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活着,活得更好而已。” 知道的再多也没用,我又不能离开此地…… 正想着呢,两界山忽地往海底下沉,半块儿“手掌根”已经被海水淹没,大拇指根儿,成了海滩了。 同样,刘景浊感觉到了,自己神明之上的修为,也同样流逝了几分。 他皱眉看向海面,以神念环绕两界山走了一圈儿。 此时他忽然发现,要是将这座两界山,拇指小指之外的其余三支的最上面一截,那就与自己当年在十万大山所见画卷,一模一样啊! 原来是这样,即便无人攻山,到时候两界山也自会倾倒? 他呢喃一句:“可惜我的码头,又得重新建造了。” 重新搭建码头的这些天,时常有个小脑袋探出天幕,对一切都很好奇。 刘景浊自然发现了,但也权当没发现。 但每日都会故意做许多好吃的,让天幕那个小姑娘直流哈喇子。 刘景浊也诧异,难道剑灵诞生时就有情感?可是怎么会呢?剑神都是个木头,他的佩剑所化的剑灵,怎么会有情感。 直到有一天,小姑娘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偷偷摸摸去了刘景浊,躲在海棠树后面,看着那家伙下面吃。 刘景浊摇头一笑,问道:“想吃啊?” 管不得在十万大山时,每到做饭,剑灵就会屁颠儿颠儿地跟在后面,还特喜欢吃面呢。 原来早就给她惯下了臭毛病? 剑灵擦了擦口水,点头道:“想吃,我可以吃吗?” 刘景浊笑道:“当然可以,来吧。” 嗖一声,剑灵端起碗,使劲儿嗅了嗅,香喷喷的。 刘景浊赶忙递去一双筷子,“别用手吃,想吃就得学用筷子。”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好。” 水神站在天幕,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为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件事,他剑光就是答复,可是剑灵却能被他笑呵呵地答复?” 剑神这些年一直在盯着北边那座大陆,听到水神言语,便过来了。 他也觉得稀奇,毕竟这一万年来不是没打过架,可他为什么会对这剑灵如此温柔? 水神问道:“不管管?” 哪成想剑神嘴角一挑,“他用剑啊!” 水神翻了个白眼。 这一幕无人瞧见,但若是天帝还在,定会开怀大笑。 自打两界山多了个人族之后,这些个木头,越来越像个人了。 亘古岁月之中,水神何时翻过白眼?剑神又何曾说过这种话? 剑灵吃完一碗,然后走去刘景浊面前,双手捧起空碗,眨眼不止。 刘景浊便又下了一碗,结果这丫头也不怕烫,几口就又完了。 刘景浊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面跟炒的肉臊子了? “今天没有了,还有啊!你……光吃不干活可不行。” 剑灵哭丧着脸,“啊?没了?明天才有吗?干什么活儿?你说,我现在就去干。” 刘景浊随口一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今天永远干不完明天的事情的。” 但说完之后,刘景浊一下子怔住了。 好像无意间知道了重修三次,但还是觉得不是最好的原因了。 重修三次,千年光阴,次次都在执着于境界,想方设法地去破境。 刘景浊喃喃道:“着相了啊!” 说完之后,刘景浊第四次自散修为。 这次不会着急去破境了,我都没弄明白自己体内那团混沌,即便是自身真正修为达到了神明之上,又能如何? 况且,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他看了一眼剑灵,微笑道:“你得先征得你家主人同意,他要是同意,那你每日天亮之后就来,先吃个早饭,然后我干什么你干什么。” 剑灵点头不止,“好啊好啊!” 天幕之上,剑神看了看水神,疑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因为水神黑着脸。 片刻之后,水神沉声道:“他为什么对剑灵这么温和?对我,一言不合就拔剑!” 剑神一笑,摇头道:“不知道。” 至于让剑灵去跟着他,当然可以,但得拿酒水来换。 于是乎,次日清晨,小丫头扭扭捏捏道:“主人说,得拿酒换呢……” 刘景浊点了点头,递去两小壶酒,轻声道:“行啊!你干活儿,我管你三餐,付你工钱嘛!” 可说是干活儿,其实就是每日跟在屁股后面。 刘景浊下地除草,她就问为什么要除草。刘景浊坐在海边钓鱼,她就双手捧着下巴,歪着脑袋想,鱼为什么会咬钩? 事至如今,孤独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身边多了个小剑灵。 第929章 因何伐天 每日两壶酒作为工钱,时日一长,剑神倒也小有家底儿了。 曾与剑神学剑的玄女等人,都尝过了酒水滋味。都是浅尝一口,故而都不怎么爱喝。 按某人的话说,酒这个东西,喝少了不行喝多了也不行,就是微醺之时最好。架子还在,但没端着,也没掉地上,这就可以称兄道弟了。 于是有一天,大半夜的,剑神拎着酒坛子落在中指峰。 对于这位,刘景浊向来敬重,毕竟是最早见过的神灵之一。 故而他落地时,刘景浊便招手道:“这儿,有事?” 剑神略微一笑,走到竹楼一楼,自个儿就坐下了。 他取出一壶酒,问道:“我想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哎呦喂,了不得啊!这些个没见过好玩意儿的神灵,居然有人好奇酒有什么好的?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一把接过剑神手中酒壶,先倒了一碗,示意其喝下。 难喝归难喝,但也不是喝不下,于是剑神一口饮尽碗中酒。 “有什么区别吗?” 刘景浊没说话,又倒了一碗,示意剑神饮酒。 一连五碗下肚,面前端坐的剑道之祖,脸颊也有些泛红了。 刘景浊笑问道:“现在呢,什么感觉?” 剑神憋了许久,终于憋出来两个字,“舒服!” 于是这天夜里,守门人与远古神灵喝了一夜。最终一个四仰八叉躺在海棠树下,一个硬撑着回了屋子,躺在床上睡。 临睡下前,刘景浊嘟囔道:“到底是第一个用剑的,头一次喝酒就能把我喝成这样,你牛。” 剑灵偷偷过来,叹着气将自己的主人背回了天幕。 现在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了吧? 其实她心中更在意,万一刘景浊明儿醒不来,早饭岂不是没着落了? 脑壳疼! 这边两人大醉,而天幕之上,也有两人。 水神皱着眉头,问道:“他要是醒了呢?” 刘小北淡淡然道:“醒了就醒了呗!你想在近处看看木雕,我想去那山洞看看,不去可就没机会了。” 水神沉默了许久,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两道偷偷摸摸的身影,就到了两界山。 一个白衣女子去了后方刻满字的洞穴,至于蓝衣女子,则是走去了海棠树下,仔细看了看木雕。 但越看脸色越是发黑,这分明就是我,还说不是我? 正此时,有人一身酒气,皱着眉头走到竹楼露台。 “能不能懂点儿礼貌?人家剑神雷神起码会先问一下,你们怎的做贼一样?” 水神拔出冰晶长剑,剑指二楼,“这不是我是谁?” 刘景浊伸手召来木剑,直骂娘。 “都说了不是你不是你,你他娘的抄她的脸蛋儿,你还有理了?我今个儿跟你好好讲讲道理!” 于是乎,堂堂水神就被一剑送回了天幕。 这是讲道理。 刘景浊转身对着那处洞穴,问道:“你呢,讲道理还是不讲道理?” 刘小北瞬身出洞穴,眨了眨眼,道:“我受你一剑,问件事,行不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你问。” 刘小北当即问道:“写下那个年年落帽的句子的人,生在什么时候?” 刘景浊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刘小北好像一直很喜欢苏子词,原来是从现在就喜欢了吗? 故而,刘景浊只是说道:“很久很久之后了,你会见到他的。” 又是一剑,将其送回天幕。 回到竹楼之后,刘景浊自个儿也纳闷,天上神灵全无恶意,甚至都在帮忙。他们去往人世间,也不是所谓的圈养收割的。 那……人族因何伐天啊?吃饱了撑的? 可刘景浊哪里知道,此时的人族,炼气士数量剧增,那座以人族为主的中土,说是炼气士多如狗也不为过。 两界山上,刘景浊与小剑灵几乎天天在钓鱼。 而天幕之上,一众神灵则是盯着中土。 玄女呢喃道:“有修士的部落在不断吞并小部落,没有修士的部落,就只能等着被人屠戮。杀人吃人,这哪里是他想看见的人族啊?” ………… 牛贺洲以西的海底,一行十人,一人在外,九个在已经沉没的两界山中。 佟泠他们找到了一些竹简,刻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的东西,一样清清楚楚。 陈修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原来如此啊!” 佟泠则是合上竹简,轻声道:“走吧,出来好几年了,该回去述职了。” 陈修真则是看着下方堆积白骨,呢喃道:“不是神灵为难我们,是我们自己为难自己啊!” 若竹简所写内容是真实的,那就能解释得通第一场伐天的原因了。伐天之后人族入主天廷,天廷也就变成了天庭了。 离洲以南那处天朝,刘小北逛了一圈儿刚刚返回,就落在了刘御空与曹庋身边。 赤帝与曹庋,如今是鞋不离脚,关系好到吓人。 二人则是参照着青椋山流出的东西,以及跟苏箓那几个家伙的记忆所做的推演。 结论是,距今十万年,人族有了炼气士。到第九万至八万年间,炼气士数量达到了巅峰。可是,这里有个几千年之久的真空期,就是在伐天之前,有几千年,人族炼气士好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好刘小北来了,刘御空便问了句:“前辈,第一次伐天之前的几千年,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刘小北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知道。” 刘御空满脸好奇,问道:“那这中间的几千年,发生了什么?” 挎剑女子往围栏处走了走,随口道:“那几千年,人族的炼气士死绝了。” 人族的炼气士死绝了? 曹庋与刘御空对视一眼,再看向推演棋局,忽然就明白了。 刘小北则是看着天幕,止不住的回忆往昔。 回想起来,很多事情,其实是因你而起的。 然后她翻找出来了一本苏子词,坐在了围栏上,开始翻书。 刘御空也不敢打搅,只是也转头看向了天幕,笑了起来。 有点儿想回去那处青莲洞天了呢。 ………… 青鸾洲,轩辕城内,一处除却家主之外他人绝不可能进去的地方。 一人独臂,一人发须皆白。 独臂汉子,自然是城主姬闻鲸了。 当年他数次想要杀了自己的亲外甥,现如今外甥死了,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白发老者拔出剑看了看,轻声道:“剑不错,谢了。” 姬闻鲸摇了摇头,“前辈,客气了。只不过……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中,根本就没敢说出口。” 白发老者反问道:“你是说,被夺走的人皇剑吗?” 姬闻鲸使劲儿点头,沉声道:“人皇剑有灵,刘景浊能拿起我不稀奇,但刘御空能拿得动,我不理解。” 因为人皇之剑,不是你剑术多高就拿得动的,而是心系苍生且有人族帝皇气息的人才拿得动的。 可他刘御空,一个被操控的傀儡,如何心系天下苍生? 白发老者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剑修,不会算卦。” 姬闻鲸只得一笑,问道:“那前辈准备去哪儿?” 白发老者沉思片刻,笑着开口:“远远看一眼那浑小子,看他剑术有无长进。之后……不知道,到时看情况吧。” 姬闻鲸点了点头,“不便行礼,前辈且慢走。” 但剑光已然消失。 姬闻鲸摇了摇头,剑修总是风风火火。 才出那边小洞天,姬闻鲸忽的皱起眉头,一个瞬身到了祖地。 落地之后,便瞧见两位女子。 姬荞在书架之中找寻着什么,涂山谣就手拿橘子,静静等着。 姬闻鲸沉声道:“你怎么回来了,一来就进祖地,合规矩吗?” 涂山谣眨了眨眼,不好插嘴,只能看戏。 结果姬荞淡淡然一句:“大哥,你什么时候见我守规矩了?对我来说,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对于这个妹妹,姬闻鲸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问了句:“找什么,我给你找。” 姬荞点了点头,一步跳下来,随后说道:“记录咱们老祖宗的?最好是全乎的那种。” 姬闻鲸眉头一皱,沉声道:“没有!你别处找去!” 姬荞撇了撇嘴,嘟囔道:“我知道有,我也当过姬氏圣女啊!你赶紧给我找出来,死要面子!最后还不是帮了大外甥了?” 姬闻鲸无奈,只得挥手隔空取出几十卷竹简,并说道:“对于那些事情的记录,只言片语而已,就算找到了什么,又有什么用?还有,我不是帮他,我只是不想妹妹太伤心。” 姬荞点了点头,“嗯嗯,我大哥最好了!” ………… 木鱼宗里,龙丘棠溪养了一些日子,伤势终于痊愈。 陆青儿几乎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挨个儿讲给龙丘棠溪听了,一点儿不漏。 说到伐天大战,陆青儿说三次大战她都参与了,只有第三次最为惨烈,其余两场几乎都是神灵在妥协。 于是龙丘棠溪问了句:“人族……为何伐天?” 清涤也好,还是知道的这些神灵,都很不错啊!为什么要征伐他们? 陆青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的说道:“听他们说,一位神灵下凡,杀绝了人族炼气士。” 第930章 不借 有一日天落大雨,刘景浊在酿制新酒,剑灵则是蹲在一边,静静看着。 之前那个可以嚼着吃的酒还蛮好的,但现在这个,真的喝不惯。 姑娘盘膝坐着,问道:“待会儿吃啥啊?” 她现在每天想的,除了吃,还是吃。 刘景浊撸起袖子,又添了一把火,随后说道:“你主人他们在忙什么呢?” 剑灵也没想着隐瞒,实话实说道:“中间那块陆地的人族,好像一直在打架,主人跟玄女他们都挺不高兴的。” 刘景浊摘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疑惑道:“中土在打架?” 剑灵点头不止,轻声道:“我看了一会儿,就是谁厉害了就欺负人,不够厉害的就被人欺负。嗯……他们觉得,是需要出手干预了,不然这么打下去,过几千年,人族可就死绝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待会儿炸酱面吧。” 这么些年过来,中土那块陆地的炼气士数量,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 天幕之上几朵云,玄女自个儿有一块云朵,她就盘膝坐在云上,皱眉看向人间。 如今天下,五块儿陆地,中间的那块儿几乎是被人族独占了。其余四块陆地,暂时都还没有人族出现。 而那些人族,一个个的,自从有了力量,就越来越摒弃人性了! 就这么看着人间腥风血雨,三百年后,玄女独自走过两界山,往东边儿去了。 这一去,便再没见过玄女归来。 这个一千年中,人族炼气士几乎死绝。 直到某一天,有个赤脚挎剑的女子自天幕而下,满脸焦急,问道:“你知道小红豆去哪儿了吧?” 刘景浊回过头,递去一壶酒,反问道:“小北姐,你真的在找她吗?” 小北姐?记得当年他第一次与天帝交手,就是这么喊自己的。 女子眉头紧皱着,沉声道:“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你说。” 女子深吸一口气,眼睛直直看着刘景浊,沉声道:“她把人族炼气士杀绝了。” 杀绝了?此话一出,刘景浊也是一愣。 可想到此处,刘景浊也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便是人族与天庭的矛盾源头啊! 我刘景浊在这两界山,美其名曰是守着人间,可说白了,就是历史的见证者,只能看着,根本无力去改变什么。 刘景浊最后与刘小北说了句:“小北姐,你要先弄清楚自己在找什么。” 光阴如梭,数千年后,剑灵被剑神带走了,去了一趟北边的大陆。 中土有座小竹山,三位侥幸存活下来的炼气士,境界恢复到了一定程度,也自然能察觉到北边那吓人动静。 横扫一块大陆,他只用了三日! 中间站着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当年被屠杀,说实话,是我们自找的。” 左侧站的年轻人叹了叹,道:“祖师爷立此三司,是为让我们为人间主持公道的,也是让人世间免受神灵侵扰的。” 右侧站立的青年人点了点头,随口一句:“路,其实只有一条。” 守门人与江湖人齐齐看去,寻路人淡淡然道:“人族登天,我们去分权,自己管自己。” 江湖人摇了摇头,没好气道:“你是怎么觉得,天上神灵会让位给我们的?” 寻路人笑道:“不知道,试试嘛!” 反观剑神,很快就折返回来了。 但他只是将佩剑放在海棠树下,让刘景浊代为保管,之后便再次离去。 于是后来的日子里,天幕的神灵越来越少了,两界山也一天比一天低上几分。 有一天刘景浊如往常一般,在海边垂钓,剑灵则是在想着,钓上来个啥,怎么个吃法儿? 可刘景浊握钓竿的手臂,忽地一沉。 “呦呵!看来是一条大鱼啊!” 剑灵点头不止,大……哎,不对啊!这鱼咋个长成这样了? 果然,提起钓竿之时,刘景浊这才发现,这哪里是鱼啊?分明就是一条小白龙啊! 刘景浊赶忙过去把鱼钩摘掉,结果那条小白龙,就变成个与剑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了。 剑灵一步跳过去,伸手捏住小白龙鼻子,笑嘻嘻道:“装,你再装!” 白衣小姑娘连忙拍打剑灵手臂,摇头不止,“不装了不装了!” 刘景浊早就认出来了,但对她来说,我们还是头一次见面呢。 于是刘景浊坐回凳子上,重新甩钩,同时问道:“你是谁?想干嘛?” 龙女咽下一口唾沫,嘿嘿笑道:“我也想吃好吃的,我家就在往西十万里。” 刘景浊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离家出走,家里人也不着急吗?” 龙女摇了摇头,轻声道:“就叫小龙女啊!怎么,还有不一样的叫法儿吗?着急应该不会的,我自己有一座水府,他们不让我出来,我出来了他们也不会知道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这样啊?那我给你起个名字,以后你就叫白小粥吧。” 龙女点头不已,高兴得不得了。而剑灵就有些吃味了,她撇着嘴,心说我先来的,也不知道给我起个名字。 剑灵歪着头,有点儿想主人了,他去干嘛了啊? 恍惚之间,刘景浊觉得自己是在十万大山时,也是做了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忙忙碌碌,就是不晓得在忙什么。 总之呢,后来的日子里,刘景浊钓鱼,身边就有一个小丫头提桶,也会有个小丫头扛竿儿。刘景浊挖地,就会有两个背着背篼的小丫头,帮忙捡草。 有一天夜里,剑灵自个儿蹲在海棠树下,只是怔怔看着远处海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景浊拎着酒走了过去,站在了剑灵身后。 “想你主人了?” 剑灵背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点了点头。 “主人说,他要去找一样东西,要是找到了,可能我们就要走了。可是呢,我又舍不得你,又舍不得主人,愁得慌。” 刘景浊哈哈一笑,自个儿灌了一口酒,随即说道:“要是找不到,你又担心你家主人不开心,是不是?” 剑灵嘟着嘴点头,“就是啊!所以好烦躁哎!” 刘景浊反问道:“这不都还没发生呢吗?明日之事可以早做打算,可要是一直想着明天的事情,饭也不香了,觉也睡不着了,那能成吗?” 一说起来,就有点儿像以前的自己了。 剑灵反问道:“那要咋办?” 刘景浊便说:“种地时专心种地,吃饭时专心吃饭,想什么人时就专心去想。”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星辰,深吸一口气:“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剑灵就瞧见,那个家伙走下了山巅,坐在码头,仰望那片星空。 可惜了,一轮圆月太煞风景。 此时月宫,可尚无广寒称呼。 也是此时,一大队自中土而来的炼气士,可终于是寻到了当年黄熊氏老祖曾说过的地方。 在陆地就能隐约瞧见那座大山的轮廓,好高啊! 一行人晃晃荡荡直去两界山,十万里而已,对于各个部落挑选出来的拔尖儿炼气士来说,不算什么。 走到山前,有人说道:“我绕过它试试。” 说罢,便化作一股子狂风掠起,往南边儿想要绕过两界山。 结果就是,那人一整个贴在了虚空之中的无形屏障上。 有人不信邪,“我下海试试。” 随后运转自身气息,将自己化作一头大鱼,想要从海底绕路。 结果还是一样的,即便是在水中,即便前方什么都没有,但那头大鱼还是撞在了无形壁障,根本没法儿再进。 两次冲撞,坐在海边看星星的刘景浊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无奈叹气,暗骂一句:“看个星星都不让人好好看,娘的!” 拿起那把木剑,一个瞬身到了中指峰,刘景浊低头往下看了一眼,道:“嚯!有年头儿没见过这么些人了。” 要是按照后世境界划分,下方这帮人族,此时境界最高的,也才是大罗金仙。 有人朝前几步,仰望高处那青衫持木剑的身影,一副谁欠他几万泉儿的模样,问道:“上边儿那个,去往天廷是不是要自此山过?”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从此山过。” 那人又问:“好!你也是人族吧?数千年前,天上神灵屠杀我修行中人,现如今我们又有了一大批炼气士,他们是不是又要来收割?” 刘景浊忍了又忍,答复道:“我的确是人族,但收割不收割的我不知道。” 话锋一转,刘景浊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可你这个人,很没有礼貌啊!” 果然,天底下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就说这些个愣种,来求人办事,你们自己高高在上? 这要是再瞧不出刘景浊不高兴了,那他们真是白白活人了。 此时那个境界相当于大罗金仙的修士,朝前走了一步,仰头看了看刘景浊,道:“先人莫生气,我这同族是不会说话了点,我代他赔罪。” 刘景浊摆了摆手,“行了,想干嘛,直说。” 再不高兴也不能两巴掌扇死去啊! 方才说话那人看着刘景浊,沉声道:“请先人暂借我们一道登天路,我们要跟他们谈谈。” 刘景浊呵呵一笑,但笑容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铁青的脸。 “不借!” 「这两天码字跟梦游一样,今天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要是晚上能好点儿,就还有一章。」 第931章 天衍(上) 一声不借,刘景浊就扭头回去了。 那帮千里迢迢自中土而来的炼气士可傻了眼,你不借道,我们怎么登天? 最开始那个说话的,此时语气更不好了。 “这人……只是借道而已,又不让你帮我们去打天上神灵,何至于怕成这副模样?” 好在是还会说几句人话的大罗金仙开口了:“你是先辈先人,早在近万年前就有西去不知几千万里,天之尽头处有人守门的说法儿。几千年前,有个天上神灵屠戮人族,我不想此事再发生,我要登天,与神灵定规矩!” 刘景浊去而复返,但在东边那些人族看来,屏障后的刘景浊就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根本看不真切面容。 刘景浊干脆坐在悬崖边缘,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卑不亢,抬起头,沉声道:“小竹山张衍。”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寻路人还是江湖人?” 那自称张衍的汉子答道:“寻路人。” 虽然诧异,但想到这位前辈都在这儿近两万年了,也就没有多么诧异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又看向张衍身边,问道:“你呢,不会说话的,什么人?” 那人撇着大嘴,淡然道:“张邕,江湖人!” 刘景浊咋舌道:“你他娘的应该去做莽撞人啊!守门人呢?我也是守门人,怎么不出来见见?” 于是数双眼睛齐齐往最后看去,刘景浊也好奇,结果最终走出来的,是个瞧着有些怕生的小姑娘。 刘景浊那不是一般的诧异,他不敢置信道:“你?守门人?” 小姑娘怯生生点头,轻声道:“我……我叫……我叫张萩。” 姓张能理解,以前就听说了,三司原来都姓张,但为什么是个女的? 看样子,他们都还没有学剑呢。 名为张衍的领头人又抬起头来,问道:“还是不能借路吗?为什么?” 刘景浊笑了笑,随随便便一抬手,两界山以东的万里海域已被数之不尽的剑光笼罩。而此时,刘景浊再提手虚按,剑光还没落地,只是三分剑意落下而已。 就是他们眼中这等轻飘飘的举动,却是有如天塌了一般,一瞬间而已,便将众人压在海面。 “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位神灵,都会比我这个更吓人,你们拿什么跟他们谈?” 说着,剑意又重几分,刘景浊眯起眼睛,问道:“啊?” 剑意之下,一众修士都已经弯下了腰,别说反抗了,想要挺直腰杆子都难。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行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那个张衍虽然也无法直起身子,却是硬撑着抬起头,沉声道:“难道就因为敌不过,就得等着让人宰杀吗?我们是人,不是谁家圈养的牲口!” 刘景浊这个头疼啊!玄女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去杀人,这下好了吧,我……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然愣住了。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件事,方才,想到了。 好像从第一次听到玄女屠杀炼气士时,自己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直到此时,他猛地发现,他的修为境界,在朝着神明靠拢。在越来越不会觉得孤独的同时,也越来越无情了!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撤回剑意,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张衍喘着粗气,同时说道:“人族……人族炼气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要登天成神,我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刘景浊眯眼问道:“若是人家不答应呢?” 张衍沉声道:“谈不成,那就打!” 此时天幕之上,其实也有神灵争论。 水神声音发冷:“我不同意!” 火神皱着眉头,沉声道:“人族治理人族,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的。不然的话,你会管辖人间吗?” 水神呛声道:“各过各的就好,非要谁管着谁吗?” 雷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剑神跟玄女姐妹都不在,最早走出来的神灵之中,只剩下水火二神了。 火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呛了数百万年也没弄出来个结果,那就跟以前一样?” 以前是什么?就是二人打一架,输了的不能在这件事上再反驳对方,是永远。 刘景浊忽然抬头,夜空被蓝色光华与火焰充斥,几乎是各占了半边天。 剑灵看了一会儿热闹,之后说道:“又打架了,这次是为什么?” ………… 龙丘棠溪折返回了中土,但没有先去青椋山,而是到了陪都。 才落地,就瞧见有人在等了。 景炀王朝的镇国神兽,景语。 景语穿着一身淡黄长裙,见龙丘棠溪到此,便笑着抱拳:“龙丘姑娘,好久不见了。” 龙丘棠溪抱拳回礼:“是有些年头儿了,你,还好吧?” 景语知道龙丘棠溪想问什么,于是笑着答复:“我与明王已经解契,也与太子殿下结契了。那年一战之后,明王强行解契,我要是不一起他就会死。他以命相逼,我也就只能依着他了。” 龙丘棠溪笑着点了点头:“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我觉得以前刘景浊说过,他们兄弟三人,脾气最不好的就是老大。” 景语笑道:“那倒也是。” 顿了顿,她又说道:“陛下跟皇后都是凡人,都过了六十岁了,要是……” 龙丘棠溪轻声道:“我明白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某处小院儿。 抬头看了一眼,龙丘棠溪嘴角一挑,因为想到白鹿城自家小院儿了。 好像大家都喜欢弄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儿都已经有一棵树可在夏日乘凉,都喜欢在树下摆上一张桌子,一家人……齐齐整整。 一把推开院门,紧接着就听见有骂人声音:“你个老糊涂蛋,跟你说了水太多了,你偏不听!” 又有人开口,但语气明显有点儿不高兴:“好了好了,大不了我再撒一把面进去嘛!” 是一对老来拌嘴的恩爱夫妻,丈夫在和面,妻子就在一边儿指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说两句。 赵坎头发花白,倒是没有前些年那么富态了,反而瘦了下来。 唐昧儿手里坐在一张带有轮子的椅子上,看起来是有些行动不便了。 一样,两人都头发花白。 唐昧儿还想再骂一声,可不经意一回头,却瞧见了个熟悉身影。 她还以为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呢,结果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人还在那里。 “老头子,老头子。” “怎么啦?” “我好像看见咱二嫂了。” 赵坎转过头,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就是,什么叫好像啊!” 他赶忙掸了掸手上面粉,又转身推着唐昧儿往外走。 还离着老远呢,唐昧儿便故作不悦,喊道:“二嫂生得那么好看,还不会变老,这不是欺负人吗?你看我,才翻过六十岁,已经老成这样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焱儿大婚不说一声,太孙生下来了也不说一声,什么意思啊?” 赵坎干笑一声,指着不远处凉亭,“坐着聊吧,也不是不知会二嫂,而是……我知道小豆子找不到了,你那么忙,青椋山来个人就行了,楚廉不是来过了嘛,一样。” 说完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那丫头,还是没有下落吗?” 唐昧儿也是一脸着急,毕竟是在他们跟前长起来的丫头,能不担心吗? 龙丘棠溪摇了摇头,“只能确定她一定还活着,但在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顿了顿,龙丘棠溪摆手道:“不说我的事情了,我这趟来,是专门来找你的。你二哥走了十几年了,如今已经是天衍四十年……” 话都没说完就被赵坎打断了,他将手放在了唐昧儿肩头,笑盈盈道:“二嫂,大哥前不久也来过,问的是跟你一模一样的话。我知道你们有办法,让我退位做太上皇,用景炀王朝国运来养我,可是我不愿啊!” 顿了顿,赵坎轻声道:“在二嫂面前说这话有点儿不合适,可是,我老头子,能与这糟老太婆携手走过这五十年,够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龙丘棠溪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衍五十,天衍四九。 天衍一朝从开始那年,就注定只有四十九年。而赵坎坐上那张龙椅的时候,就注定只剩下四十九年光阴了。 三人聊了很久,面也没做成,是宫女布置的家常便饭,边聊边吃。 饭桌上,唐昧儿笑着说道:“记得小的时候,某些人不好意思一个人出来,就拉着二哥出来吃羊羹。说话就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夫老妻了,赵坎哪里察觉不到唐昧儿有点儿不对劲? 他伸手扯了扯唐昧儿的袖子,却被扇了一巴掌。 只见唐昧儿夹起一筷子野菜,笑着说道:“二哥说他没什么喜欢吃的,但这野菜他可爱吃了。” 不一会儿功夫,龙丘棠溪的碗已经摞起来了高塔。 赵坎神色尴尬,又扯了扯唐昧儿袖子,压低声音道:“死老太婆,干嘛呢?” 唐昧儿手还是没停,直到龙丘棠溪将碗挪了挪,看着对坐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龙丘棠溪张了张嘴:“昧儿……” 老妇人放下筷子,扭头儿去往别处,声音哽咽。 “岁数大了,藏不住眼泪。” 第932章 天衍(中) 一行十人离开中土已经有几年了,今日长安城里下大雪,他们也终于回来了。 头戴君子面具的女子看了一眼繁华街道,轻声道:“先去见过太子,之后再来找我跟同人需。” 话音都还没落地呢,人先没了。 陈修真抱着肩膀,往皇城方向开始迈步,同时说道:“诸位,走着啊!我还以为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还是景炀人呢。现在看来嘛!还不错,还知道先去回复旨呢。” 顾回生戳了戳陈修真,你这小子怎么这样,阴阳怪气了一路了,到家了也不消停? 佟泠冷冷看了一眼陈修真而已,随后便说道:“先去复旨。” 九人往皇城去,另有一道身影,已经在从前的黄龙卫驻地了。 穿过光幕屏障,青渭便瞧见那个戴着“圣人”面具的家伙。 同人需席地而坐,面前有一书桌,正搞学问呢。 见青渭进门,同人需放下手中书籍,笑道:“还不错,至少知道先让他们去复旨,可千万别小看这点儿细节,我们之外,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青渭明白,所谓不想在这上面耗着,而是开门见山道:“你以是真把自己当做新一任龙师了?” 同人需笑道:“青渭何出此言?” 青渭朝前走了几步,写着君子的面具与写着圣人的面具几乎就要碰在一块儿了。 “许经由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们……在干什么?” 同人需往后挪了挪,合上书,沉默了半晌,随后开口:“他帮你我护住了对于我们来说,最宝贵的人。我们也得帮着他,护住他最宝贵的。” 青渭不满道:“你说清楚,他最宝贵的是什么?” 同人需往后退了退,微笑道:“这我哪里知道,只是按照他留下的步骤一样一样去办而已。与其在乎这个,倒不如想一想,那九个家伙在太子的朝堂还能不能傲气的起来。” 傲气?门都进不去。 大雪纷飞,九剑客站在大殿之外,看着一拨又一拨儿人被叫进去,可就是无人搭理他们。 安去乎嘟囔一句:“还好景炀不用跪。” 熊椛在为为数不多的女子挡雪花,可这都站了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那位太子殿下喊人? 她也没忍住嘀咕一句:“要不,我去喊一声?” 陈修真与佟泠异口同声道:“你闭嘴!” 而此时,赵焱坐在大殿之中,面前还有一个大火盆。 火盆边上还有别人坐着,在商讨各处飞地的税收以及需要朝廷伸手帮忙的地方。 那人念到最后,抬头看向赵焱,支支吾吾的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字。 赵焱皱眉道:“骂我的时候怎么不支支吾吾?那可连草稿都不用打。说!” 那人这才干笑道:“自打殿下将钟孝泉贬任割月刺史后,几年来,朝廷可一个儿子儿都没给过他啊!” 赵焱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闻言,摇了摇头起身退下了。 赵焱伸手烤了烤火,顺手捋了捋胡子,问道:“外面是不是还有九个?喊进来吧。” 不一会儿,九道身影齐齐上殿,且身上剑都在。 赵焱就斜躺在地毯上,姿势极其随意。但是,自打他们上殿时,赵焱一双眼睛就在审视九人。 第933章 天衍(下) 送信鸟儿,说的不好听,但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青鸟本就是送信的。 逼供的手段刑寒藻从前不屑于用,但自打白小豆走了,苏崮跟百节两个傻帽儿做了那种事,她就觉得有些手段,不得不用。 而孙文惇恰好精于这方面。 于是乎,一个地鼠魂魄,一个合道魂魄,就听着那道青鸟魂魄讲了个故事。 其实根本没有第一场伐天,第一场只是火神主导下的人族登天!那段历史,其实是分成好几段的。 人族登天之后,才开始有了所谓雷部水部。也是那时起,两界山再不允许神灵过境,无论是先天神灵还是后天神灵,均不许过。算起来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剑神了。 还有,三司守门人不许神灵落在人间是第二次伐天之后的事情,二次伐天之前,只有两界山会阻拦神灵,于是昆仑便有了一条偷渡之路。xbiQiku 故事很长,青鸟活到了两万年前,她将她知道的关于天庭与两界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龙丘棠溪皱了皱眉头,青儿也说过,她只参与了第二三次伐天,第一次就听说过,没见过。 时光回溯,刘景浊与一众中土炼气士,都在等那一场大战结束。 一场架足足打了近一年,最后来到两界山的,是那位火神。 刘景浊微微眯眼,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位火神身边已经多了一条黑毛大狗,且御龙而来! 看来这一万年的去往人间,让这位火神,受益不小啊? 火神也看了一眼刘景浊,但只是一眼,随后就对着张衍,沉声道:“人族可以登天分权,按照你们如今修为境界却是不行,修为到时,皆可去往昆仑成神。星河之中,自会有人接引。” 张衍拔高位置,与火神平齐。 “日后人族会设祭司,各部落会礼敬神族,但神灵与人是平等的,一切关于人间的事,都得商量着来。” 火神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没有谁稀罕什么供奉,我只是……” 刘景浊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远古三司,不应该是阻拦神灵去往人间的吗?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手。 紧接着,他左手朝前,微微屈起,右手作握剑状。 火神猛地低下头,连那只名为祸斗的大狗都被吓得连退几步。 至于张衍,则是皱着眉头低头看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即便看不起面容,此时也能瞧见,山巅那家伙右手四指之间有混沌气息汇聚,无数气息交织,混沌气息之中,似是金石相撞一般,居然开始有火花闪烁。 片刻光景,刘景浊手中,已然有了一把剑柄。 数年不出山的雷神瞬身到了天幕,他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他在造物!” 这家伙以前干过这种事,那个海棠树就是,还有一次没做成,到了一半儿被他自己停下了。 今日,又要来了? 此时,刘景浊右手握住剑柄,作拔剑状。 在缓慢拔剑之时,剑柄之下,有剑身出现,剑有八棱。 几息之后,一柄八棱长剑,便被刘景浊握在了手中。 此时雷神也摇了摇头,“不对,他不是利用两界山给他的修为,而是以自身修为……炼气化剑!” 但下方名为张萩的守门人却忽然呆住了,她呢喃道:“这……这不是我家那口剑吗?怎么……怎么会在他手里?” 但仔细感受了一番气息,她又摇了摇头。 “不对,只是长得一样,剑不是我家那口。” 而刘景浊,久违的再次拿起独木舟,朝天看了一眼,一道剑光立时划破天幕,像是要将天幕割开似的。 张衍后退数千里,火神一样后退许多。 刘景浊这才飞身上了天幕,冷声道:“你们当我不存在吗?你们要如何,我管不着,但即日起,我这里神灵过不了,人族也过不了!” 话音刚落,刘景浊居然一步脱离了两界山,到了张衍面前。 但刘景浊的面容依旧模糊,张衍根本看不清,只是感觉到了面前那似无极高山又恍如百川之水之重的气息,压在了自己身上。 瞬息而已,张衍瘫坐原地,刘景浊刚要开口,却瞧见一丝紫气自他身上抽离了出去。想捉的时候,两界山却又一道无形巨力传来,将他硬生生拉了回去! 刘景浊想要分身去追都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紫气往东而去,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而天上两位神灵,却没有发现那一丝紫气。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三司……也要登天成神?” 张衍猛咳出一口血,摇头道:“从未想过登天成神,只是要为人族找个出路!” 正此时,有个蓝衣女子提剑欲过,刘景浊皱着眉头问道:“水神聋了吗?” 人家充耳不闻,强行闯关。 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这不是要做儆猴的鸡吗? 于是一道剑光紧随其后,刚刚打完一架的水神,哪里遭得住这一剑? 她转过头,强压住怒气,看起来甚至有些委屈。 “你有本事追来啊!”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你自找的,追紫气来不及,追你我还来不及吗? 于是乎,众人只见在刘景浊身上又分出来一个刘景浊,提起长剑就往水神方向去。 水神回头看了一眼,冷声道:“我就知道,你早就可以本体压着两界山,分身出来了。” 可刘景浊没有答复,只是剑光不断朝前递去而已。 的确,两界山第一次下跌之时,我就可以分身离开了,但我不敢啊! 一路追到了中土,其实也没用多长时间,最终,水神从昆仑回了天上。 剑光返回两界山时,本体清楚察觉到了山又往下沉了几分,且自身那借山势而来的修为境界,一样往下跌了些。 如此看来,是我每分身出去一趟,这山峰就会下沉几分吗? 火神已然离去,除那三人之外,其余人也都已经散去,只有三司三人还留着。 刘景浊沉声道:“你们,都是第几代?” 张萩红着眼睛,沉声道:“为什么要伤他?” 刘景浊冷冷答复:“不长眼就该伤,他自己心里清楚,要是不清楚就好好回想,先回答我的问题!” 张萩擦了擦眼泪,冷声道:“第三代!” 刘景浊闻言,先皱了皱眉头,随即冷声道:“你吼什么?” 你当我不敢吼我老祖宗呢?守门人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姓了! 见张萩委屈巴巴不再言语,刘景浊便说道:“你们三人,在此修炼千年之后才能走。另外,每一代守门人至少都要来此守一千年,不然你们当的什么守门人?” 下方三人,根本就没否决的心气。 毕竟方才那人可是追着神灵乱砍啊! 于是乎,此后的刘景浊,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教这三人练剑了。 当然了,家传的剑衍九窍,还是只教了张萩。 这个一千年中,剑神没有回来。 直到第三千年,那座昆仑有了异动,天廷,终于是改称天庭了。 此后,几乎每隔千年就会有人族登天,但天帝之位,始终空悬。 这些年里,随着人族登天者越来越多,神灵也越来越全了。 白小粥回过一次龙宫,说她父亲成了西海龙王。也听说天庭被分成了许多洞天,共计四十六座。如白小豆的故乡,就是雷神居住的神霄天。 不变的是那位水神,时不时就疯了一样来找事儿,讲道理就一剑,不讲道理就一直落剑。 玄女再没回来过,刘小北也是。 有一天,刘景浊正在钓鱼,有个家伙在天幕询问:“我能下来吗?” 刘景浊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道:“站那说。” 火神便开门见山道:“登天称帝,如何?” 刘景浊闻言便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止不住。 “你让我当天帝?” 火神却是诚恳点头,并说道:“你自未来而来,知道所有事情,若是你来主持大局,对神灵、人族,都好。” 刘景浊摆了摆手,笑个不停,同时说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免得我挥剑砍你了。” 火神点了点头,就此离去。 此时刘景浊才发现,东边儿居然有只青鸟偷窥? ………… 等到青鸟讲到这里,龙丘棠溪都有点儿不理解,故而问道:“你……有什么大病吗?偷看他作甚?” 青鸟苦笑一声,支支吾吾道:“好奇。结果就是这么一好奇,险些被打死!” 刑寒藻也是无语,而那边听着的两个,已经麻木了。 什么追砍水神,什么拒做天帝?这……刘景浊不是死了吗? 刑寒藻看向龙丘棠溪,问道:“先问问别人?” 正此时,外面有人喊道:“丫头,出来,跟你说个事儿。” 龙丘棠赶忙出去,姬荞正笑盈盈等着。 姬荞微笑道:“丫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别忙活了,我来弄。” 龙丘棠溪啊了一声,却被姬荞拉住手,“走,再给你做一顿饭吃。大衍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个一,是赵炀与小葱花以黄龙之气给他争来的一丝机会,其实也是在赌,赌一个变数。” 第934章 遁其一 后山酒坊,潭涂至今未归。 龙丘棠溪坐了片刻,之后开口道:“过几天我去给潭涂道个歉,我也是个没脑子的,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姬荞递出一本手抄册子,轻声道:“小潭涂是在气三岔峡那个蔡真珠不明不白的消失了,青椋山上知道原因的人很多,怎么没人去问一句。” 不是没人去问,真正跟三岔峡有交情的,其实只是刘景浊,只是白小豆。 死丫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音讯,龙丘棠溪又不是会想那么多的人,让谁去? 三岔峡的蔡真珠,寄居青椋山的姚小凤,周放还有关荟芝,死得其实都要更早。 此时有人凑了上来,说道:“赵长生不是去了吗?傻小子不会帮我们说说好话?” 龙丘棠溪看了一眼,笑道:“好久不见了。” 来者正是樊江月,她点了点头,咧出个笑脸,说道:“见你回来了,想着跟你聊聊。” 可往前走了两步,樊江月又干笑一声:“但也没什么好聊的,就是,想见见你。” 说话时,青椋山后山一声巨响传来,龙丘棠溪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少女与人打斗。半人半妖,是狐族。 樊江月便说道:“这些年来,进过藏书楼的炼气士不下百余了,有所得的也有三四成,就算没有所得,光是这些个孩子私底下的比试,也帮助提升了不少修为了。” 见龙丘棠溪有些走神,樊江月便笑道:“就是想见见你,见到了就行了,我走了。” 龙丘棠溪这才回神,问了句:“真没事?” 樊江月点了点头,“就是……就是想看看你,你能有个笑脸,就很不错了。” 于是龙丘棠溪再次报以笑颜,樊江月也是咧嘴一笑,挥手离去。 姬荞一边切菜,一边说道:“知道吗,进过藏书楼的至少有六成,自称是青椋山不记名弟子。现在都传开了,只要自称青椋山不记名弟子的,就是进过藏书楼的。” 龙丘棠溪转头去帮忙生火,同时也在问:“娘,你要怎么办?” 姬荞微笑道:“我去了一趟轩辕城,翻了翻古时记载。” 说着,一些清晰至极的文字已经传入龙丘棠溪脑海中。 姬荞继续道:“这个现在应该是不能说的,只有历代家主可以看,我这个当圣女的看不了的,大哥终究还是心软了。” 龙丘棠溪读完那些文字,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娘想干什么?” 姬荞反问一句:“天下气运分门别类,各样也就那么多。就像人皇气运,本就只有一半,要过继给谁,只能以我这个圣女为载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儿子可以是人皇,我大哥明明拿得起人皇剑,却不是人皇吗?” 这下龙丘棠想通了:“因为他疼他的妹妹?不愿从圣女身上多走气运。所以……娘嫁人生子之后,大半气运到了刘景浊身上,他也才这么见不得他的外甥吗?” 姬荞笑道:“不容易,聪明了一回。其实也不笨,就是懒得想是吗?” 龙丘棠溪沉声道:“还有一半……” 说着,她看向了鱼窍峡。 “一直在中土,如今在景炀!” 姬荞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陈灵舟为何是天帝之姿?因为当年你那傻爹为了报恩,把鱼窍峡里的钓鱼人给的鱼,全让陈灵舟吃了。一半的一半,这不又没了?剩下的,才是景语化龙用的一半儿。”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就是说,那个遁其一,就是中土之灵的归属了?可是现在有七成被刘御空捡去了,景语至多身怀三分,真正麒麟已经死了,只有小豆子的墨麒麟还在,中土之灵怎么出来?让谁做?” 龙丘棠溪是真的名单,兜兜转转,破局之法成了那个一直未出现的中土之灵! 姬荞擦了擦手,笑道:“就让景语去做,我有法子。我要破这必死之局,让人间有两个赤帝!” 或者说,有两个半个的赤帝合适些。 龙丘棠溪心想天朝也好,孟休也罢,想必已经懒得搭理这些事了吧,毕竟在他们看来,大局已定了。 此时姬荞又道:“之后你南下赡部洲,有个赵氏,去就把门砍烂,然后问他们,背刺之事,要么报仇,要么报恩。” 龙丘棠溪疑惑于这又是什么,姬荞解释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风泉镇最早有个赵家,在南边儿,跟刘顾舟是青梅竹马,你是不晓得,那一口一个顾舟哥哥,听得人头皮发麻。结果,为了那点儿黄龙气运,给刘顾舟从后面来了个透心凉。你那好公爹也一直没去寻仇……景炀赵氏,是他们赵氏分支。” 聊着聊着,饭也差不多了,还是老手艺,说是糖醋鱼,其实是酸菜鱼。 曹风在拦野台听了半天,直皱眉头。 想插嘴吧,阁主方才就已经传音了,就一句话:“想听不拦你,瞎说打烂你。” 没法子,他只好悄悄去找了楚廉。 楚廉也开始蓄须了,但他的父亲与师父在的时候,他没留过胡须。 曹风抬起胳膊放在楚廉肩膀上,笑盈盈道:“山主夫人回来了。你不去拜见你师娘?” 在却源山吃干净那剑运之后,楚廉已是登楼,若他不是剑修,直上开天门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还好他没有破境合道,不然就不是剑修了。 上一批天骄,剑修之中,唯独左春树如今在开天门,高图生与狄邰,以及拒妖岛的几个剑修,是这十几年间才相继合道的。 对对他们来说,合道之后,开天门就容易多了。 至于白小豆,人家运气好,没法子。 姜柚也五十几岁了,都才是炼虚境界而已,可是姜柚武道境界开了双花。估计姜柚要是愿意,也登楼了。 楚廉拿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笑道:“师娘跟阁主吃饭呢,晚点儿我去,不想打搅她们。” 曹风咧嘴一笑,叹道:“我觉得还是打扰一下的好啊!” 楚廉疑惑道:“什么意思?” 曹风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传音道:“我给你打个比方啊!假如,你娘亲为了给你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拿自己的命去赌,你怎么看?关键是这个机会真的是虚无缥缈,即便付出了生命,九成是起不了作用。” 楚廉瞬间明了,曹风看着楚廉,笑问道:“换成是你,怎么办?” 楚廉点头道:“我明白了。” 曹风忽然道:“那个见风长大的和尚,也不晓得到了离洲没有,这么些年了都。还有啊!张柳那个家伙,一场烟花忽悠走了如今兵部尚书的闺女,也不晓得带回来让咱们见见。这些个出去遛弯儿的家伙,都不想想山上,如今饭都吃不饱喽!” 楚廉一笑,知道肯定又是阁主放狠话了。阁主的狠话,放下之后你敢犯,那就没有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儿喽! “也不是啊!鲍酬流泱他们,还有赵长生、夏晴夏朗,隔几年就会寄钱回来的,都是大手笔,不下十枚泉儿。别的山头儿都是发钱,人家是给咱挣钱呢。” 曹风扭了扭下巴,点头道:“也是啊!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好多年没领俸禄了。” 姬泉瞬身过来,一把揪住个正与人斗剑的姑娘耳朵,没好气道:“待会儿跟我去见你表舅娘,成天跟人打架,没完没了的,不如去跟你爹读书!” 说着又瞪了曹风跟楚廉一眼:“一天天闲得跟什么似的,还好意思要俸禄?” 楚廉一愣,“捎着我干什么?” 既然回了青椋山,那自然都要见见了,只是山上现在也没什么人了。 袁塑成后来才到海棠树下,瞧见那堆满酒壶的地方,深深作揖,随后就到了小溪边上的茅屋,没敢进去,就站在门口。 雪下得没完没了,袁塑成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龙丘棠溪先问了句:“塑成,怎么啦?” 袁塑成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夫人,我想……出去走走,自从来了青椋山,就没出去过几次,我想出去走走。” 龙丘棠溪推门走了出来,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袁塑成回头看了一眼海棠树,呢喃道:“我答应过山主,看好青椋山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摇头道:“以后不用你看了,出去逛去吧,现在也是个真境了,怕个啥?” 袁塑成抬起头:“这样……好吗?”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好,他不也说过,谁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吗?姬泉爱管钱,那就是钱谷了,以前你喜欢收拢消息,现在有鱼雁楼了,你也清闲,待山上干嘛?” 袁塑成重重作揖,沉声道:“多谢夫人。” 袁塑成前脚刚走,楚廉就来了。 龙丘棠溪问了句:“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楚廉一愣,却听见龙丘棠溪笑着说道:“行了,别想瞒我。她是个苦命的,啥时候提亲记得要告诉我。你师父没在,我还在的。” 楚廉怔了怔,然后笑着点头,“谢谢师娘。”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我是想告诉师娘,阁主她……” 龙丘棠溪一摆手,楚廉的话也没有说完。 “我只是不愿想,我不是真的傻,我知道。” 第935章 说过的话 青椋山方圆,自古以来就是冬月雪、腊月雪,正月过了十五,就很少见雪了。 龙丘棠溪在海棠树下的小屋睡了一觉,这是十多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早晨起来,一推开门,大雪依旧。倒是地面有一排脚印,她还真不知道是谁来过。 她伸了伸懒腰,朝着海棠树一笑,喊道:“早啊!” 树冠突然一抖,大片雪滑落,如同作答。 青椋山后藏书楼,早就吵得不行了,龙丘棠溪便将那青伞取出,挎好了酒葫芦,一步迈出,落在藏书楼前。 姬寒蝉放下了手中剑,嘿嘿一笑,喊道:“舅娘,快教我几招天下无敌的剑术。” 龙丘棠溪闻言便点头,可把姬寒蝉乐坏了。以至于藏书楼前的几个外乡学剑的,都侧目过来了。 原来是想看不敢看,现在总算是有借口看一眼了。 嗯……不愧是龙丘棠溪。 只见龙丘棠溪走去姬寒蝉面前,轻声道:“看好了,这是无上剑术!” 接着,龙丘棠溪眨了眨眼,随后再次开口:“寒蝉,学会了吗?” 姬寒蝉愣了好半天,“什么?” 龙丘棠溪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什么?你没学会吗?这剑术,只要读书不算少的都能瞬间学会,只是练起来费劲儿而已,你怎么没学会呢?” 姑娘愣了好半天,这才苦兮兮一笑:“我……不认识几个字。” 龙丘棠溪再次露出诧异神色,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唉!那你学不成剑了。” 姬寒蝉叹道:“罢了,我找我爹学去呗!” 龙丘棠溪笑着点头,随即转身看了看其余几人,问道:“你们呢?学会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我们也好好读书去。” 倒不是他们好糊弄,而是……这话是龙丘棠溪说的! 天下人都知道,龙丘棠溪比刘景浊小五岁,刘景浊若是在世,今年也才六十四岁。那就是说,龙丘棠到现在也只有五十九岁。 五十九岁的大罗金仙……说话你敢不信? 龙丘棠溪忽然指着那座藏书楼,沉默片刻后,道:“这座藏书楼,是他临行前最后做成的一件事。我听说你们有些进了藏书楼的,出去行走江湖都以青椋山不记名弟子自称?可以,这是你们的自由,但丑话我得先说在前头。你们也知道,他有近三十年的光阴,是被无数谣言笼罩的,我不希望有人再弄得他名声不好,知道吗?如若不然,代价你们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几个年轻人相继抱拳,只敢称是。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再次瞬身而起,落在了泥鳅湖。 而那几个外乡年轻人,相继坐在了地上,各擦各汗。 “方才明明极冷,怎的这会儿又怎么热呢?” “青椋山的大罗金仙,真跟不要钱似的,我才来三年,这都见过多少了?” 姬寒蝉冲着那四人一瞪眼,“嘛呢?读书走!” “要不要喊上李沅?他还在里面呢。” 姬寒蝉直翻白眼,“喊他作甚?” 泥鳅湖心养剑亭,有个少女手提长剑,坐在亭前看雪,闷闷不乐。 黛窎本想去劝的,但山主夫人来了,那就不用我出马了! 一袭蓝衣落地,在大雪之中,极其扎眼。 第936章 走好 刘小北摇头道:“不去,我可不打他媳妇儿。” 龙丘棠溪神色冰冷:“那就让开。” 刘小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哦,好。” 说让开就让开,那是一点儿磕巴都不打。 让开是让开了,但刘小北还是说了句:“那个刘御空在这里可是半步凌霄哎,你还是打不过啊!” 龙丘棠溪没说话,只是唤出玄武,站立海浪之上。 片刻之后,还是无人出现。于是数以万计的剑光,风一样斩向那巨大宫殿。 剑光即将落下时,一道紫色法相自那大殿而起。那法相结了个古怪法印,一道紫气屏障便将大殿护在后方。 但此时,剑光已至。 法相连同那紫气竟是被剑光逼得后退,重重砸在了那大殿之上,整座大殿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 刘小北眼前一亮,微笑道:“小丫头,水神把最后一点儿东西给你了啊?” 龙丘棠没有理会,只是剑指海面随后挑起。 只是轻描淡写一挑而已,海水竟是被扯面一般提起,随后扑向所谓天朝! 孟休站在紫色法相眉心,抬头看着那与天齐高的水幕,不由得呢喃:“到底是龙丘棠溪啊!” 好在是此时有人笑着说道:“大先生,你也不行啊!” 话音刚落,一道烈焰剑光冲了过去,瞬间便将水幕分成了两半,落在了大殿左右两侧。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赤红法相,周身烈焰萦绕,似要煮海一般。 刘御空站在法相眉心,手提人皇剑,现在成了赤帝之剑了。 “这是什么意思?没人管管吗?非让我打死她?” 刘小北回头瞅了一眼,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咋舌道:“你小子……会说话,厉害!” 刘御空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结果,玄武背上站立的那人淡淡然一句:“你这火焰,连他的零头都够不上,你还好意思称帝?” 说罢,只是朝前一步,一道寒冰法相立时出现。 “谁还不是个半步凌霄了?” 从不下雪的离洲,最南端的海域,方圆十万里海域居然被生生冻住了! 刘御空嘴角抽搐,赶忙以大帝之力祭出漫天火海,直往那冰霜法相。 “乖乖,这还是人吗?” 刘小北也好奇,怎么去了一趟那地方,回来之后强了这么多? 但只是略微一想就想通了,刘小北自言自语道:“对了,那地方有几个是人不能至的去处,论战力可全是大罗金仙。她要是想去那半座天廷,就得从那些地方冲杀过去。” 龙丘棠溪举起玄梦,落剑而已。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连刘御空所斩出的烈焰都被冻住了。 刘御空破口大骂:“她作弊,我怎么他娘的玩儿?” 可眼瞅着要被这剑光劈到了,刘御空居然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似是……解脱的笑? 法相之中,赤帝闭上了眼睛。 可法相之外,有人声缓缓传来:“夫人!你要是杀了他,山主就真的白死了!” 虞河落在剑光之前,跪在虚空中,高声喊道:“我求你了!” 另有十一人,已经在结阵了。 眼瞅着剑光就要落在虞河身上,龙丘棠溪终究是收回了剑光。 虞河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多谢!” 说完多谢之后,虞河已经有些哽咽了。 龙丘棠溪又甩去一剑,轻而易举重伤孟休,随后扭转回头往北去。 “虞河,该回家还是得回,梧丘想你了。你师承在那里,公事公办我们都能理解,想着公差完了怎么挨罚就行,哪里至于如此煎熬?” 虞河一愣,“夫人的意思是我可以回青椋山?” 龙丘棠溪御剑而起,只留下一句:“谁又说不让你回了?” 人明明已经走了,杨贞却忽然回过头,无奈道:“刘先生的媳妇儿,比刘先生猛得多啊!” 就连南真都点了点头,是真的不服不行。 秦惊扣了扣鼻孔,将一团粘稠之物蹭在了梅毅身上,同时说道:“关键是,还有点儿损。” 是挺损的,把人家赤帝的天朝冻住了,貌似他们自己还没本事解冻…… 十二人瞬间离去,刘御空看着已成冰宫的大殿,皱眉道:“欺人太甚啊!小北前辈,能不能帮忙解冻?我是赤帝,住着冰宫?说出去都闹笑话!” 刘小北飘飘然落在大殿之中,踩了踩冰面,答道:“不能。离洲这么热,凉快点儿不好吗?” 孟休满脸鲜血,被姗姗来迟的几人扶了起来。 他笑盈盈看向北边儿,呢喃道:“好一个龙丘棠溪!” 我孟休,何时这么狼狈过?在陈灵舟跟教祖手里都不曾,在你龙丘棠溪手里吃了这么大亏? 刘御空蹲在不远处,笑问道:“大先生,人家不跟你玩计谋了,你可怎么应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从前不是刘景浊喜欢玩这种阴谋诡计,而是他刘景浊只能如此,因为境界不够。 刘小北冷不丁一句:“境界足够的刘景浊,也很讲道理的。” 刘御空转过头去,却听见刘小北说了句:“要是愿意讲道理,最多就是一剑。” 刘御空疑惑道:“不讲道理呢?” 刘小北言道:“一直落剑。” ………… 长安宫城之中的小院儿,有人急匆匆送来消息,放在了门口。 阿祖尔指着门口,轻声道:“风儿,帮娘去捡东西。” 有个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走去门口,想捡东西,结果摔了一跤。 不过他可没哭,而是捡起东西,硬是翻起来了,之后又嘿嘿笑着,将那张纸塞到了阿祖尔手中。 阿祖尔笑个不停,“真乖!” 赵焱躺在藤椅上打呼呢,阿祖尔便先看了一眼写的都是什么。 不看还好,这一看,立即伸手抓了赵焱一把。 赵焱吃痛,没好气道:“嘛呢嘛呢?我好几天没合眼了,我还没到武道琉璃身呢!” 阿祖尔将消息递过去,没好气道:“太子爷,你自己看,我带我儿子玩儿去了!” 都还没走出门呢,就听见赵焱咋舌:“乖乖!二伯母厉害啊!” 阿祖尔笑道:“那可不是,想当……” 话没说完,阿祖尔加快了步子,出了门。 赵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说过,我只做五年皇帝,到时候让风儿自个儿发愁去,咱们就去游山玩水!” 自语过后,赵焱却眯起了眼睛。 “夏官来一趟。” 池妖妖瞬身落地,问道:“殿下?” 赵焱轻声道:“帮我把思思找回来。” ………… 藏书楼外,几个准备去读书,但迟迟未去的年轻人,此时终于是知道龙丘棠溪那会儿说的,等会儿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了。 方才曹首席来了一趟,轻描淡写一句:“没咋,就是咱山主夫人,给四座投向天朝的皇城各一剑,各砍了个对半。之后就去了离洲,差点儿把劳什子赤帝打死了。” 当时有个人还傻乎乎地问:“那人皇跟龙丘棠溪谁更厉害啊?” 曹风理所当然一句:“当然是山主夫人!” 于是乎,这会儿一帮人都在算杀力。 说刘景浊都能斩杀半步凌霄,龙丘棠溪比刘景浊还厉害,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楚廉站在不远处,瞧了瞧,笑了笑。 刚想转身,就听见有人说道:“胡子刮了去,多大点儿?你师父都不蓄须,你着什么急?” 楚廉干笑一声,点头道:“好。” 其实山里还住着几个龙丘棠溪都没见过的年轻人,但她懒得挨个儿去找了,反正青椋山更像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宅子,所谓的山主就是宅子的主人,宅子现在没有主人了,住在这里的人,会不会反倒舒服些? 进屋不久,龙丘棠溪就将小屋与外界隔绝。 南下一趟,不是莽撞,只是想试探些东西而已。 答案有些不如意,但刘小北没有出手,那就说明她有着自己想做成的事情。 倒是有一点,那个刘御空的心,并无想象中的黑。 龙丘家的神眼术,几乎能看透一切的。 要是夺不来已经被刘御空所占的气运,那除了让姬荞换赵坎填进去,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想来想去,好像并无他法。 本来就被一分为二了,现如今又被分,那…… 想着想着,龙丘棠溪便看向了鱼窍峡。 于是一道分身,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鱼窍峡。 上次来,还是跟他一起,有镜花石刻录的光影呢。 一路往上,走了没多久,就沿着栈道到了一处深潭。 深渊潭水一侧,有人头戴戴笠,正于雪中垂钓。 垂钓老者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的咋舌:“这丫头,好俊的资质,放在当年也是千万里挑一啊!” 龙丘棠溪一抱拳,问道:“前辈是……在等我?”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若为寻我而来,我就为等你在此。” 龙丘棠溪深吸了一口气,已经猜到此人是谁了。 “前辈化身中土之灵、妖族祖圣,本是好事,为什么要隐瞒后人?” 老者笑了笑,轻声道:“好事吗?也不见得。” 顿了顿,他又说道:“当年两界山下听道,未曾想兜兜转转,原来是我的后辈啊?也罢,就剩这点儿了,拿去吧。” 龙丘棠溪却是问了句:“前辈为何自困于此?” 老者沉默了许久才呢喃开口:“给那三个小家伙一个机会,瞧瞧世道会不会被他们改变。” 说完之后,老者便丢来了一条鱼。而他自己,则是变成一道黄光,钻入鱼身。 龙丘棠溪捡起那条鱼,收了起来。 同时也说了句:“真正大帝……走好。” 第937章 人间无仙 这日西海风雪大作,有成群白龙结队而来,直奔两界山。 白小粥还在跟剑灵玩儿泥巴,刘景浊却走出了竹楼,冲着白小粥喊道:“是不是你家人来找你了?” 小姑娘把脑袋一转,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赶忙藏身于刘景浊后面。 “哥哥,那是我父王跟我几个哥哥。咋办咋办,被他们发现了。”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你那父王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不必害怕,我去瞧瞧。” 说着,已经缓缓往西去,静静立在海面。 这白龙一族怎么出现的,刘景浊还真不知道。但火神座下那些赤龙,估计是自南海抓来的。 按照如今天庭的划分,江河湖海都是水神治下,四海龙族自然也是了。 片刻之后,一众白龙已在百里之外。 白小粥也化身白龙飞来,落在刘景浊身边之时就又成了小姑娘。 她伸手扯着刘景浊袖中,可怜兮兮地开口:“大哥哥,别伤我父王跟哥哥好不好?” 刘景浊低下头,问道:“你咋不怕他们伤我?” 白小粥苦兮兮道:“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嘛!” 说话间,有个与白小粥一样,头生犄角的中年人率先落地。 离着十几丈远呢,这西海龙君便对着刘景浊拱手,并说道:“老白龙叨扰上仙了。” 刘景浊拱手回礼,笑问道:“无事,龙君客气了。只不过,你们四海龙族不都姓敖吗?” 中年人一愣,反问道:“龙族本是妖族,为何要姓敖?” 于是刘景浊也愣住了,之前还以为是白小粥不敢说,原来真不是啊? 奇了怪了,后世不都说龙王姓敖吗? 白小粥狂奔过去抱住了中年人,噘着嘴问道:“你干嘛呀?天上那些都不敢来这儿,你怎么来了?我大哥哥可凶,待会儿把你胡子拔了!” 龙君哈哈大笑,按住了小姑娘脑袋,无奈道:“好了,这万年来我都看着呢,上仙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他又对着刘景浊说道:“小女顽劣,大仙遭罪了。” 刘景浊笑道:“龙君哪里话,多亏这小丫头陪着我呢。” 话锋一转,刘景浊笑道:“龙君,有事直说吧。” 白小粥又去后面与几个哥哥打招呼,龙君则是往前走了走,到了刘景浊身边。 沉默片刻,龙君叹道:“天庭……想让我与上仙求个情,给我西海龙族一个出行便利。我们负责与雷部雨神行云布雨,若是不能出去,那……”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微笑道:“尝尝。放行也不是不行,但你们老来来去去,会弄得我很烦。不如这样,你们把龙宫搬去两界山以东,龙君觉得如何?” 将龙宫搬去两界山以东? “这……” 龙君有些为难,下意识看向了天幕。 刘景浊也朝着天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水神冷冷看着。 刘景浊喊道:“我替你答应了啊!” 回过头,刘景浊笑道:“龙君着手搬家吧。” 中年人见水神点了点头,便笑着说道:“那就多谢上仙了。” 临走之前,龙君悄悄以心声说了句:“丫头我就不带走了,烦劳上仙……照顾好她,老龙多谢上仙了。” 刘景浊略微眯起眼睛:“何出此言?” 但这位龙君没有多说什么。 一群白龙离去之后,白小粥回到了刘景浊身边。 “大哥哥,要是有一天,我被人害死了,怎么办?” 刘景浊疑惑道:“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白小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问,大哥哥可以回答吗?” 刘景浊笑着摇头,轻声道:“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就把你救回来呗!” 说话间,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自语:“今日客人还真多啊!” 白小粥好奇道:“谁来了啊?” 刘景浊已然返回竹楼,楼下坐着个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人。 刘景浊甩去一壶酒,笑问道:“你这一晃一万年,回来吓一跳吧?” 剑神抬头看了一眼,淡然道:“爱咋闹咋闹,不关我事。我跟你聊聊就要走了,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这一天迟早会来,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在树底下玩儿的剑灵,回头之后,以心声询问道:“你知道了?” 剑神反问:“你早知道?” 刘景浊点了点头:“你这是废话,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剑神一笑,“倒也是,你是未来之人。” 略微一顿,剑神又道:“我灭不了他,毕竟是天帝的一部分。但我能以剑意压他几万年!后世之事,只能你们后世之人自己去做了。” 这也是早就注定的事情啊! 剑神喝了一口酒,一如既往地觉得难喝。 “剑借我用用,日后你自己去取。” 刘景浊没好气道:“剑是你的啊!” 剑神却说道:“早就是你的了,我是老主人。小剑灵,为何不告诉你的新主人啊?” 剑灵低着头,也没转身,只是嘟囔道:“可是……老主人新主人,我都想要。” 新旧两位主人闻言,各自大笑了起来。 刘景浊起身走到剑灵身边,轻轻按住她的小脑袋,微笑道:“我知道你在哪儿,因为后世我会找到你的。” 剑灵抬起头,一个剑灵,居然眼睛水汪汪的。 “真的吗?” 刘景浊点头道:“真的假不了。” 于是剑灵猛地起身,走去白小粥那边,拉着她蹲下,叮嘱道:“呐,你是后来的,我主人对你可好,你得好好陪着他知道吗?特别是月亮圆的时候,记得记得陪着他啊!” 那边在叮嘱着什么,竹楼这边,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中土有什么奇怪动静吗?我在这里都三万年了,那边有什么动静,是真好奇。” 剑神想了想,答复道:“各部落逐渐统一壮大了,有在天庭成神的部落,自然就势大些。但想成为炼气士,变得越来越不容易了。也许是因为你们人族数量,万年来暴涨!妖族登天成神者,如现如今在昆仑,自称有琼浆玉液的黑虎女神,也有人称其西母。故而妖族势力也一天天在壮大,人族有了共同对手,相互减少了许多征伐。” 原来一直都有,有外敌时共抗外敌,没有外敌了,就自相残杀。 但剑神又说了句:“对了,来时我带了个人,我反正觉得是个了不得的人族,丢在两界山下了,你看着教一教吧。” 话到此处,说明人要走了。 剑神站了起来,居然对着刘景浊一抱拳:“从前不知道,如今多半猜到了,只可惜,晚了。” 刘景浊却摇了摇头,“你没发现你的变化?或者说,你们所有神灵的变化?” 剑神有些疑惑,于是刘景浊笑问道:“以前你们会感慨什么吗?” 剑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日风雨中,刘景浊拉着个小丫头的手,站在山巅,送别一人一剑。 过不了多久,中土就会有一座十万大山了。 雨停之后,刘景浊才去往东边山下,寻到了坐在礁石之上的背剑青年。 刘景浊一眼就瞧见了他身后那把剑,那不是姬闻鲸最后拿的剑吗?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人抬起头,镇定自若,徐徐答话:“姓公孙,名轩辕。” 刘景浊一下子嘴角抽搐了起来,又一想,当年成就人皇时曾逆流而上,是见过他的。 但他还是问了句:“有熊氏?” 青年人这才略微疑惑,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刘景浊手扶额头,自言自语道:“这一趟,闹着玩儿似的。” “那你来这儿干嘛?” 青年人答道:“有人说你剑术高超,有人说你是人族先贤,还有人说你无所不能,所以我来求教。” 刘景浊干咳几声,笑道:“我可教不了你。” 我刘景浊何德何能,敢教你? 结果青年人来了一句:“那我与前辈问道。” 刘景浊敲了敲自个儿脑壳,叹道:“行吧!” 按照陆青儿所说的,第二次伐天也就在几千年内了。 可这第二次,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边有人问道于两界山下,天庭也热闹至极。 仅存的最高神之中,水神雷神几乎不问世事,天庭就是火神说了算。其余真正神灵,风雨二神、素女、星河之主,这些存在,好像都赶不上登天人族的权利之大了。 如今这座天庭,各种大神使人眼花缭乱。 大神多了,人族需要祭祀的神灵,也就越多了。 于是乎,兴起了一种以活人祭祀的风气。 今日天庭那座凌霄殿上,火神端坐高位,水神不参与议事,雷神虽在,但也不开口。 反倒是一群登天成神的人族朝着火神进言。 说来说去,就只有四个字,人间无仙! 雷神听了许久,最终噗嗤一乐,笑着走出了大殿。 人间无仙?不就是你们这些个已经登天的,不想让后来者挤掉你们的位置吗?怎么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是为了天地秩序,忍痛大义灭亲一样。 前脚刚刚走出大殿,却听见火神沉声道:“那就想想办法,让人世间再无炼气士吧。” 雷神猛地转头,可也只是冷笑了一声。 高座之上,火神也终于有了人族才有的,苦笑。 第939章 他就是这样的人 大瑶王朝挥师南下,大军破竹一般,三月而已,距离醒神王朝京城已不足万里。 与此同时,新鹿王朝与闲都王朝也传出消息,但凡斗寒洲跟玉竹洲有异动,立即西征北征。 婆娑洲的贵霜王朝当然会凑热闹,早就放出话去,离洲高小儿胆敢动兵,贵霜即刻挥师南下。 今年以来的九洲动乱,可被海外四洲实打实看在眼里。都想插一脚,分一杯羹。但都不敢插手,毕竟九洲如今那么多大罗金仙存在。 除非,海外哪一洲有人破境凌霄,这份平衡将会被打破。 可是凌霄境界,哪里那么容易破? 各大邸报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大瑶跟景炀不计代价地去做什么,那就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事实确实如此。 长安城里,小公主赵思思终于返乡,三十几岁而已,却已是真境修士。 蹦蹦跳跳进门,先瞧见的是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大侄子。 赵思思赶忙小跑过去,一把抱起赵风,又亲又贴的。 孩子皱着脸,可也只能配合。 阿祖尔端着一碗稀粥走出来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风儿,喊姑姑没有?” 孩子花费好大力气才转过头,“娘……喊……一脸口水。” 赵思思瞪大了眼珠子,抬手就对着赵风脑门儿一个脑瓜崩儿。 “还嫌弃我弄你一脸口水?” 孩子哇一声就哭了,拼尽全力想要挣脱。赵思思也没法子,只好取出一串糖葫芦,“呐!还哭?” 对孩子来说,冰糖葫芦就是人间至宝。于是哭声戛然而止,换成一句:“谢……姑姑。” 放下孩子,赵思思笑了笑,问道:“我哥这么着急喊我回来干嘛?” 有人大步流星走进来,没好气道:“喊你干嘛?你多少年没去看爹娘了?” 赵思思撇撇嘴,“皇帝皇后还能饿着啊?” 气得赵焱对着赵思思屁股就是一脚,“你个死丫头,说的什么话?” 赵思思干笑一声:“看了看了,我是从东边回来的,去了陪都看爹娘了。你还是赶紧告诉我,找我回来有什么事儿吧,我还想去一趟青椋山,给二伯磕个头呢。” 阿祖尔抱起赵风,微笑道:“我出宫逛一逛去,陆聃近几日在京城的,我正好找他聊聊。” 赵焱点头道:“你劝劝他,我让他做浮屠洲北岳山君。” 阿祖尔摆手道:“晓得了晓得了,人家也得愿意才行啊!” 片刻之后,赵焱以武道罡气隔绝出一片地方,自个儿则是扯来一张小马扎。 “天衍一朝命数使然,咱爹活不过七十岁,咱娘也是,你说怎么办?说不孝顺点儿,七十岁不算短了,可是……爹有个心病,他要是见不到二伯回来,他……死不瞑目。” 赵思思端起那碗粥喝了起来,片刻后,询问道:“哥哥的意思呢?我给爹娘增寿吗?” 赵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思思,可以吗?” 赵思思撇嘴道:“我要是不可以,那就没谁可以了。可是二伯……回得来吗?我要增多久才算够?哥你有没有想过,爹娘想要多活这几十年甚至更久吗?” 赵焱斩钉截铁道:“他想!他肯定想!他见不到二伯,是不会甘心的!” 沉默了片刻,赵焱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 “思思,你这些年不在,你不知道。二伯走的第三年,咱爹跟大伯就坐在二伯断剑前,大吵了一架,互相骂得可难听了。”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兄弟二人先是坐着喝酒,喝着喝着酒,不知怎么回事,就吵起来了。一个骂一个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当你姥姥的大哥。另一个则是骂着,你还有脸说我?你不是大王朝的皇帝吗?起了什么作用? “骂完之后,两个人又喝酒,喝了许久之后,几十岁的两个人,就蹲在地上哭。爹嫌大伯早就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告诉他?大伯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说了句,说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只能想法子让他回来。” 赵焱红着眼,看向赵思思,哽咽道:“咱爹觉得他这天衍之数,是给二伯的一线生机,他想活着见到二伯回来,可他怕他活着,二伯就回不来了。” 赵思思叹着气,帮自家哥哥擦了擦眼泪,随即说道:“哥你想得太简单了,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只要愿意,付出些代价就可以给爹娘增寿,但这不是办法,咱们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我去一趟青椋山,回来了再细说。” 赵焱皱眉道:“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赵思思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应该是二伯母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说话时,外面有人大喊:“殿下,割月州急报!” 赵焱抹了一把脸,答复了一声,随后对着赵思思说道:“那你先去青椋山,回来之后咱们再细说。” 赵思思笑着点头:“我先帮你劝劝那位陆青天,我倒要瞧瞧他有多臭。” 赵焱前脚刚走,赵思思后脚就出了皇城。 早有人在外等候了,那人一身白衣,对着赵思思作揖,轻声道:“元君,按你说的,已经给那座地府传信了。三日之内不主动归附酆都罗山,元君亲自上门帮他们搬家。” 赵思思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温讳跟在身后,护卫一般。 等找到那位陆青天时,太子妃阿祖尔早就离开了,宅子里就剩下那位登楼鬼修,还在泡茶。 赵思思穿墙入宅,大步走向陆聃。此时正在泡茶的陆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两人进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聃只觉得一阵脊背发凉,赶忙开口:“二位是什么人,怎的进门连声……” 话还没有说完,赵思思已经坐于对面。 而陆聃此时,只觉得对坐之人简直就是鬼修的克星,甚至比刘景浊对他的压迫还要更胜一筹。 于是,他再也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对着面前年轻女子恭恭敬敬作揖。 “不知何处得罪了姑娘?” 赵思思神色淡然,抿了一口茶,这才冷冷开口:“我听我哥说,让你当北岳山君你都不干?那是想当皇帝?我嫂子说了这么多次,你当她很闲吗?” 陆聃立刻就明白了她是谁,可还没等他开口,赵思思又道:“待会儿你自己去求,然后去做闲都王朝的大城隍。” 陆聃心神震颤,只得开口道:“遵命。可大城隍光是朝廷下旨恐怕不够,酆都罗山那边……” 话没说完就被赵思思打断:“酆都罗山我说了算,你只管去当你的城隍就行了。” 话音刚落,前方哪里还有人影? 陆聃擦了擦额头汗水,心中惊骇至极。 景炀王朝的小公主,为何天然压胜鬼修啊? 须臾之间,两道身影已然落地青椋山。 赵思思咧嘴一笑,伸了个懒腰,呢喃道:“果然啊!还是二伯的青椋山待着舒服。三日之内二伯母会回来的,我先等等她。可惜了,豆豆姐跟柚子姐都不在。” 哎!找了豆豆姐这么久,还是一点儿音讯都没得。 ………… 斗寒洲破烂山,宗主姚放牛终于破境出关,也终于成了个开天门修士。 出关之后,他回到后山宅子里,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姚宗主向来不精于什么,但什么都懂。 譬如他如今能炼制寻常仙丹、仙宝,还能画出品秩不低的符箓。剑术拳法他都有涉猎,都能拿得出手,却都不拔尖儿。往常打架都是甩出去法宝,现如今,这次闭关十年,总算是琢磨出来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章法。 他抿了一口茶,又抿了一口。 那家伙走后,他就不太喝酒了,因为每次喝酒都能想起来那个家伙,毕竟自己喝酒,是他教的嘛! 还有就是,那家伙给自己留过一封信,他也是现在才知道。 是一个叫做孟九羌的武夫送来的,此时那孟九羌,还在天上地下找寻白小豆。 一样,也是出关之后,姚放牛才知道,白小豆失踪了。 信中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姚放牛帮忙做一件事,最后一件事了。 此时徐瑶御风而来,笑盈盈问道:“出关了,还不高兴?” 姚放牛叹息一声,摇头道:“开心什么?你瞧瞧这封信,你说我怎么办?” 徐瑶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当然不能按他说的做,这事儿咱们不帮他!帮了他,你不怕被龙丘棠溪打死啊?” 说到这里,徐瑶沉声道:“不行不行,去喊贼丫头,让她把这信带上去找龙丘棠溪一趟,咱们修为太低,太慢了。” 可姚放牛却沉默了。 徐瑶气极,一把揪住姚放牛耳朵,没好气道:“人家都在想法子让他能回来,他却老早就留下一封信,让你去阻拦一个最有可能的法子,这事儿咱们能干吗?” 沉默片刻后,姚放牛呢喃道:“你没明白,他的意思是,假如为他找寻归来之路,意味着要用别人的性命去交换,特别是他在意的人的性命,那他宁可不回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死亲人跟死自己,要是能选,当然是死自己。 第940章 十日 两万年前,人族登天,那时起天廷就变成了天庭。 千余年前,有熊氏一统中土,黄帝驾车西游,关闭昆仑通道,绝地天通。 神灵想要过去往人间,就唯独两界山这条路了。 可刘景浊又怎会让神灵再去人间? 后来水神到了两界山,与刘景浊学剑。 只是,刘景浊始终不敢盯着她看,以至于学剑进境,极慢极慢。 这天水神竟敢上去竹楼休息,还睡在了刘景浊屋中,气得某人一把将其丢出来,二话不说就是几剑。 白小粥看得直发毛,大哥哥啥时候这么凶过啊? 没法子,大哥哥不管,我白小粥不能不管啊!那可是我父王的顶头上司。 于是白小粥一个瞬身落在山脚下,轻轻扶住蓝衣女子,压低声音说道:“水神娘娘,我都拦着你了,说让你不要去竹楼,大哥哥不让别人进他屋子的。” 更何况……你还跟大哥哥的妻子长得那么像,他不生气才怪。 白小粥的心声水神听得到,于是这位水神娘娘越想越气。 她瞬身飞上中指峰,沉声道:“她明明是后世之人,怎么论都是她像我,你总是颠倒是非!” 刘景浊板着脸,冷声道:“对我来说,你是后者。” 水神竟是无言以对,可真的生气啊!四万年了,这四万年你刘景浊对别人都很和气,唯独对我动辄落剑,我欠你的吗? “你有本事不要用两界山借你的修为,与我就这样打一场!” 刘景浊挥手召来独木舟,在两界山这么久,头一次祭出法天相地。 两界山巅,一个高达两万余丈的身影凭空出现,说是法相,更像是真身, 水神气极,大骂:“你……你不要脸!” 这还怎么打?根本没办法打,那家伙的剑光每一道都带有他们出生之处的混沌气息,水火这是其中一道而已,自己被他压着,根本没法儿打。 她只能瞬身而起,逃离两界山,疾速往东去。 结果那不要脸的玩意儿居然来了句:“说了不让神灵过两界山,你还敢过?当我说话时放屁呢?” 按照炼气士的划分,刘景浊这道分身与水神一样,都在凌霄之上的第十五重境界,双方真要在两界山外交手,水神反倒会占据上风。 可此时,水神已经气得昏头,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前方是水光,后方是剑光,顷刻之间便穿过牛贺洲东去中土。 数道剑光最终落在了中土最东边的一座大山,水神自然是受了几剑,之后就被人拎起来了。 但此时,刘景浊忽然低头,冷不丁发现,这不是却源山吗? 虽然样貌很不一样,但大概还是看得出的。 但此时可没空闲逛,再不回去,两界山又要下沉数丈。 于是乎,守门人拎着强行闯关的水神,就这么回了两界山。 丢下水神之后,刘景浊与本体重合,恢复本来大小,撇嘴道:“剑神也没教你什么好剑术,好好学吧你。” 白小粥手扶额头,心说大哥哥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于是乎,后来就成了堂堂水神在两界山下练剑,一条小白龙按时按点送上一日三餐。 第941章 又断剑 天幕之上,那头仅剩的金乌瑟瑟发抖,像个犯错被发现的孩子。 而下方那射日之人,半神半人,手持一把红色神弓,搭白色羽箭,已经作势要再出一箭。 刘景浊嘴角抽搐,心说这跟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啊! 眼瞅着他又要搭弓射箭,刘景浊只好化身万丈法相,立于那射官前方,沉声道:“行了,留一个,否则人间没太阳了。” 结果那人沉声一句:“你是何人?” 刘景浊只得答道:“两界山人。” 那人又道:“为何我国民受难之时你不出手管管?现如今我要斩草除根,你却横插一脚?” 刘景浊一愣,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成了你的对立面了? 但好在是那人收起了神弓。 收是收起来了,但话还是很不好听。 “传闻两界山有人族先贤,已守人族四万年。只是没想到,人族有难你不出手,我斩草除根,你却怪我斩尽杀绝。也罢,金乌你保了,我就留他一命。只是人族先贤,也不过如此。” 刘景浊愣了好半天,气得直想笑。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头也不回,淡然答复:“羿。” 刘景浊心说还真是啊? 转身重上天幕,刘景浊看着那只金乌,沉声道:“你……想活命,就好好当你的太阳,知道吗?” 哪成想那只金乌居然从太阳里面跑了出来,一下子蹲在刘景浊肩头。 金乌不会说话,只是在刘景浊脸上蹭个不停。 某人笑了笑,呢喃道:“你怎么跟我家白小喵似的?” 话音刚落,刘景浊忽然一愣。 金乌,白小喵? 不是吧?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将手按在金乌身上,刘景浊开口道:“你不能跟我走,走了谁当值啊?” 但此时,刘景浊明显感觉到了金乌在表达自身想法,意思是,即便是它不在,只要它灵魂不散,太阳就不会落下。 但刘景浊还是不太想带着它,毕竟不是白小喵。 想来想去,刘景浊带着金乌一路往东,去往一处名为炀谷的地方,将金乌放了进去。 “你在此地好生修炼,日后我会来找你的。” 一声沙哑鸣叫之后,刘景浊已然御剑返回,顷刻之间便回了两界山。 此时水神就坐在海棠树下,就像人族在闭死关。 刘景浊……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那张脸。 白小粥凑了过来,拉住刘景浊的衣袖,轻声道:“水神入定之前让我告诉你,从前不可逆转,但未来凭什么不能改变?难道一个逆流而上的人族,会觉得天命不可违?” 一番话使得刘景浊当场愣住,他死死盯着水神那张脸,深吸了一口气。 从前已经发生,故而不可逆转。但未来尚未发生,凭什么不能改变? 我刘景浊在我的从前,按现在的光阴速度,未发生的,就是我的未来。 那未来,又凭什么不能改变? 真没想到,树下端坐的这位真正神灵,能有如此感悟。 刘景浊忽然觉得,所谓的“动凡心”,也不一定就是多了些情感,也有可能是他们学会了思考。 而此时的天幕之上,由登天人族组成的大军,正在集结。 明明都已经列阵准备出发了,可那位火神却还是说了句:“再等等,再等等吧。” 一群登天神灵面面相觑,竟是先后下跪,朝着火神跪拜。 有人痛心疾首道:“若不早些发兵凡间,再过个千百年,人间有几个凡人还会敬畏神灵?” 但火神没有理会这些话,只是回了自己那座洞天,再没出来。 几十年后,有一夜月明星稀,人间一道倩影奔月而去。 月上本就有一位神灵,生来便是霜雪化身。 今日却见人间有女子登月,青女便上前询问:“你身无半分修为,却能飞升登月?” 女子自称姮娥,说是误食仙丹至此。 青女只是笑了笑,自此月宫便多了一只玉蟾。 五百年后,有个名为虞重华的人族,受前任大帝禅让,成为新任大帝,都于蒲阪。他生而重瞳,善于制陶,在此期间推广教化,使得天下明德。 又五百年,天庭之上,火神出关。 苦等千年的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去往两界山。 而此时的刘景浊,只是拎着酒、提着剑,静静等候罢了。 天庭大军浩浩荡荡,而两界山中,唯一剑客而已。 白小粥使劲儿扯着刘景浊的袖子,紧张无比。这几万年来,人族登天而成的神灵,全在此地啊! “大哥哥,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啊?” 刘景浊淡然一笑:“不怕!来多少就留下多少,你回去竹楼,别把我的庄稼荒废了啊!” 说完之后,刘景浊换成右手持剑,数万丈之高的法相,凭空出现。 “话先给你们撂下了,若不知退,来多少我杀多少!” 正在此时,一团烈焰从天而降,烈焰遇到海水却不见熄灭,反而变作了与刘景浊差不多高的烈焰化身。 “是吗?四万多年已过,你这座两界山只剩下四指了,你的修为呢?怕也没有四万年前那般无敌了吧?” 刘景浊咧嘴一笑,“还是你有脑子,可惜即便只剩下了一半,拦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火神也是一笑,身上却同样多了一丝混沌气息。 “你来这里的第一个一万年后,我就一直在想,假设人族炼气士有境界,那我更上一层,会是什么?三万年,我没想通,但这一千年,我终于想通了。” 只见火神气息逐渐内敛,火焰之中,也夹杂着一丝混沌。 巨大火焰躯体张开双臂,对着刘景浊,微笑道:“这便是你与天帝的境界,凌霄之上,又上吧?” 话音刚落,滚滚火焰席卷而来,似是要灭世! 白小粥在竹楼二层,吓得嘴唇直发白。她明明是水属妖修,不惧火焰的。可是这等火焰却让她觉得抵挡不了一点儿。 刘景浊也皱了皱眉头,心说怪不得水神打不过你了,原来你早就有了更上一层的想法。 不错,凌霄之上又上,如今我的修为已不足巅峰时的五成,但你也才是个半步而已。 密密麻麻的火焰已经将刘景浊整个包围,像是再过片刻,这座两界山就会变为废墟,甚至会不存在。 后方一众神灵个个面带笑意,如此一来,人间唾手可得! 可是此时,火焰之中多出来些诡异气息,像是浑浊的水一样。 又片刻后,无数剑光先后升腾而起,将那火焰搅得稀碎。 又一道剑光瞬发,直奔火神而去。 后者哈哈大笑,高声喊道:“七万年前见你与天帝一战,天帝居然败了,我就很想与你一战了,如今终于有了机会!” 声音极大,且未做什么掩饰,以至于未曾下到两界山的神灵,与在海上的天兵们都听得真切。 也是此时,许多神灵第一次知道,原来早在七万年前这个人就出现了,还曾与天帝交手,关键是,天帝败了! 剑光瞬息便至,火神一笑,一抬手,一条巨大黑狗凭空出现。再一挥手,数条火龙飞身而出,直冲向刘景浊。 刘景浊咧嘴一笑,心说没想到很早就揍过祸斗啊! 即便境界不如从前,但四万年练剑,也不是白练的。 炼气化物,炼气成剑。 远古剑修,要什么本命神通? 法相之后,有无数金光凭空出现,金光交错之下,一柄柄长剑凭空出现,多到难以计量。 两界山的禁制,已经拦不住刘景浊了。 刘景浊冲杀而去,无数长剑同时袭出,火焰与剑光交织在两界山外。 火神轻声道:“不愧是你。” 又一抬手,火神手中多出来两把巨斧,剑斧相撞,是剑光与火焰的对决。 只这片刻而已,两界山以东的数万里海域,海水已经变得沸腾。 幸好西海龙宫搬走了,否则此时都有水煮龙了。 后方无数长剑飞瀑一般,没花费多大气力便将几头赤龙斩杀,龙尸跌落于两界山手掌之中,沉在下方。 至于那只大黑狗,则是慌忙逃窜到了后方,勉强留下了一条狗命。 如同飞瀑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长剑,与刘景浊的配合可谓是滴水不漏,以至于交手没过多久,火神便已然节节败退。 巨大化的独木舟一次次劈砍而下,每次都将火神击退万里,刘景浊是真打算在这儿做了火神的。 后方那些所谓天兵,皆被二人交战之时带出的狂暴气息掀翻。 几刻之后,刘景浊又是一剑落下,这次出力极大,以至于火神倒飞出去之后,重重撞在了海之尽头,也是天之尽头! 火神深吸一口气,身上还是有血渗出。 “终究还是差了点,你要拦我诛杀人族炼气士,那就是为那团紫气造势!我只要人间无仙,是给你们后世着想的!” 刘景浊举起独木舟,冷声道:“你还是没明白,即便你将人族炼气士诛杀殆尽,你也拦不住人族求知之心,你更无法将天地散道之后留给人间的灵气收回!” 一剑重重落向火神。 “即便天地之间没有灵气之时,都有人在山巅问天,何况如今?” 火神只得举起双斧去迎接长剑,但他还是说了句:“明明我的办法更简单,为何要舍近求远?” 此时剑已落下,刘景浊刚要开口,却听见一声清脆响声。 他怔怔低头,剑……又断了! 难道……难道我的剑心还不够纯粹吗? 只是瞬息的一愣,火神却一斧头洞穿刘景浊法相,又是一斧头将刘景浊劈出去几十万里,法相轰然破碎,人也重重砸在了两界山小指,将那小指砸断了半截儿。 火神瞬身到此,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时运在我。” 第945章 各自的一些往事(上) 这是刘景浊头一次将东边儿来的人族带上两界山。 刘顾舟与曹风简直像是进了大观园,一会儿去田里瞅瞅,一会儿到酒坊看看。 而刘景浊,就坐在竹楼一层,笑盈盈地准备着吃食。 白小粥蹲在门口,看着那两个没见识的,可越看那个青衫剑客越眼熟,背的剑都跟大哥哥的独木舟那么像,长得还像,声音更像。最关键的是,还姓刘! 看来看去,白小粥嗖一声跑进竹楼,压低声音问道:“大哥哥,那是你亲戚吗?之前那几个守门人可都没上来,还有你说很厉害的那个人,你都没让他们来哎!” 刘景浊笑道:“算是亲戚。” 而在外面闲逛的两人,此刻也凑在一块儿聊着什么。 曹风压低声音,指着西边儿海底,声音都打颤:“刘先生,你瞅瞅啊!这海底下积尸如山,看气息,最低都是你这境界啊!” 刘顾舟神色淡然,随口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是说他在这儿都六万多年了吗?能活六万多年的人,你说他能一巴掌拍死我,我都信。” 曹风叹息一声:“关键是你们咋个长得这么像呢?特别是声音,要是闭上眼睛,我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刘顾舟笑了笑,轻声道:“不必大惊小怪,估计是我守门人一脉的前辈吧。老祖宗嘛!长得像点儿,应该的。” 竹楼里面,刘景浊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二人说话刘景浊听得可是真切,这可不敢乱说啊!不是乱了套了吗? 不过这么看来,父亲的逆流而上,不在被黄龙救回之后,而在他的第一世。 而且看样子,道龄不过三十年而已。 三十岁便是大罗金仙了……这天赋,自己确实没法儿比。 两人一趟逛回来,刘景浊的吃食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看着桌边堆积的酒,刘顾舟咧嘴一笑,开口道:“赤亭前辈,我酒量可好,要是憋着灌醉我,估计是不行的。” 刘景浊一笑,“我酒量也好,曹老弟呢?” 曹风讪笑一声:“我?我一般,你们尽兴,我少来点儿。” 一顿酒,这就开喝了。 结果,几万年练出来的酒量,哪里是才三十几岁的刘顾舟能比的? 当儿子的把老爹喝得直往桌子底下钻,曹风都不敢往桌子前靠了。 一顿酒从下午喝到了半夜,最终还是刘景浊将刘顾舟扶上了二楼。 刘景浊坐在床边,看着年轻时的爹,没忍住就是一笑。 长得也就这样,咱父子俩都算不上俊俏,可你咋就把我娘骗到手了? 片刻之后,刘景浊走下竹楼,曹风就站在海棠树底下,看样子是在醒酒。 刘景浊走上前去,又灌了一口酒,之后才说道:“下次见我,尽量不要太过惊讶,最好别让我看出来你很惊讶。” 曹风打了饱嗝儿,疑惑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摆了摆手,“没意思,记住就行了。” 前辈发话,曹风自然不敢不记住,虽然说不晓得有啥用,但还是记在了心里。 刘景浊也在想着,后来敲了曹风闷棍的究竟是谁?难道是娘? 闲来无事,刘景浊便问了问中土近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曹风便将这几年来遇到的最奇怪的三个人说了出来,刘景浊听着听着,就长大了嘴巴。 儒释道三家祖师,现在已经出世了吗? 牛贺洲已经有了一座灵鹫山吗?道祖可曾西出?读书人开始周游列国了吗? 这么些年来,刘景浊头一次觉得历史真实起来了,再不是什么羿射九日,也不是怒触不周山了。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不经意抬头,却见一轮圆月高挂。 于是他问了句:“现在是几月?” 曹风赶忙答复:“八月,八月十五啊!” 刘景浊呢喃道:“八月十五,八月十五。” 那是她的生辰啊!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两个丫头有无陪着她们的师娘过生辰,也不晓得老大老二如今怎么样了。 想到此处,刘景浊忽然转过头,一把按住曹风肩膀。 也是此时,刘景浊才明白这家伙当年说的抱大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所谓大腿从来不是剑灵,而是自己啊! 曹风被吓一跳,赶忙问道:“前辈,有事儿?”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这才说道:“以后碰到一个天衍之数时,看看能不能帮忙让一个人多活些日子,尽量试试,如果实在是做不到,那就算了。” 曹风哭丧着脸,“前辈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刘景浊却只是笑着说道:“等你以后碰见了,你就想得通了。” 说罢,刘景浊再次看向天幕,拿起歪嘴忽路,小口抿着酒。 从前有人说过,历史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场光影大戏,我们对于未来而言,一样是一场光影大戏。既然都是戏,那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场逆流而上,直到现在,刘景浊有了答案。 我们是真实存在的,度过的每一刻,都是真实存在的。 …………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青椋山上却愈发冷清了。 但今日,有个远游十多年的女子,回来了。 一进青白客栈,流泱就闻到了一股子肉味儿。她一下子板起了脸,瞪眼看向梧丘,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欺负人吗?” 梧丘一下子没明白,即便现在已经不木讷了,但脑子还是转得慢了些。 于是梧丘答道:“可是……可是白小豆已经开始吃肉了。” 流泱一皱眉,“什么?!” 此时虞河走了进来,将那年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也不知怎的,流泱听到虞河说,是白小豆自己说炖碗肉时,一下子心里就很难受。 就像是小时候,自己明明不爱吃蘑菇,可别的东西轮不到自己吃,剩下的就是山上采来的野蘑菇。有一天实在是没东西吃了,爹娘将米面锁在柜子里,她只能把已经晒成干儿的蘑菇泡水,自己给自己做着吃。她最讨厌吃蘑菇,可是那时候,要是不吃,就没得吃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从青椋山回去一趟果老县几乎就是动动腿的事儿,流泱也没想过要过去。 甚至她都忘了她原来姓什么叫什么了,是真的忘了,也是好不容易才忘掉的。 流泱抿了一口酒,点头道:“晓得了,梧丘,对不住啊。” 一句对不住说完之后,流泱便上了迟暮峰。 这些年走南闯北,逛遍了九洲,找到了一些盒小众的酒,去给山主尝一尝。 她坐在海棠树下,沉默了很久,最终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山主,我三花聚顶了,我有信心四十年之内破境真武!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三花聚顶了。” 流泱在海棠树下与一堆酒壶自说自话,青白客栈那边,又来了个人。 是个独臂青年,骑着黑驴。 进门之后,他一样闻到了肉味儿,但没说什么。 梧丘红着脸,虽然时过境迁,但还是不好意思。 沉默了许久,梧丘还是问了句:“潭涂……还在生气吗?” 赵长生笑了笑,摇头道:“没,但她说要帮着三岔峡培养出来一位登楼修士才肯回来。我就是来看看,你忙,我去……我去拜见山主。” 眼瞅着赵长生已经出门了,梧丘终于是鼓足了勇气,高声喊道:“对不起!” 赵长生将左手举起挥了挥,“早就过去的事情,还记着干嘛?” 赵长生将黑驴放归,自个儿往迟暮峰海棠树那边走去。与此同时,泥鳅湖里一位少女也在登山,往迟暮峰去。 其实回来的不光是他们,还有张五味。 那座仙草山,张五味跟舒珂坐在一块儿,两人注视着先后返乡的年轻人们。 舒珂笑着说道:“看样子是都得了一些机缘,赵长生已经登楼,流泱也三花聚顶了。” 张五味灌了一口酒,轻声道:“都有所得,可我在外面这十几年,除了打听到了一些上古时的消息,什么都没得到。” 舒珂略微沉默之后,抬起头,轻声道:“我……我好像知道什么,但是我想不起来。这几年来,我总是隐约觉得,我很早就见过阁主,阁主还教我酿酒了,我也很早就见过山主,但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的。” 张五味笑道:“想不起来就算了,或许是你的前世。” “想不起来就算了?张道长可真豁达,那张道长就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三司的守门人、江湖人、寻路人,各有九任,我二伯,张道长,还有那位教祖,都是第九任。张道长不会以为,你真是生于六千年前吧?” 赵思思笑盈盈落地,一时之间,整座仙草山弥漫起了黄泉气息。 张五味一皱眉,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思思淡然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百花仙子跟江湖人,都该想起点儿什么了。” 张五味看着赵思思,询问道:“跟他有关系吗?” 赵思思笑了笑,轻声道:“张道长,舒珂姑娘,青椋山这一山人,包括赵长生的黑驴,还有涂山谣。这八成人能聚在一起,不是大家有缘分,而是真正的因果。” 因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种下了,大家聚在一起,是果。 第950章 山倾(三) 老人头颅被丢去人间之时,一众神灵,大半看向那位天帝。 目光当然不善,这些人能成为神灵,可全凭封神人! 有个头扎冲天鬏的青年率先开口,声音发沉:“天帝真要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那位天帝脸上变颜变色,过了小片刻后,还是一伸手,将那颗头颅拽回,重新安放在了封神人脖子上。 “即便是杀不了他,我也要捣烂两界山,你最好不要拦我。” 话音刚落,他猛地朝前一步,再出现时,一只手已经掐在冲天鬏青年的脖子上。 “众神随我下凡,讨伐两界山!” 此时此刻的两界山上,白小粥双手捂着脑袋,仿佛有人在她脑中出剑,每个呼吸都夹杂着剧痛。 即便是刘景浊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法儿帮白小粥降低痛苦。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提起独木舟,作势再去天庭。 可一把手却抓住了刘景浊的衣襟,白小粥强挤出个笑脸,声音却是止不住的哽咽。 “哥哥,我喝下那碗水的时候就知道会出事的,他们要拿我威胁你,你不要……不要上当。” 刘景浊缓缓转身,将小丫头搂在了怀里。 原来……原来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注定改变不了吗?难道我要让她在那水府之中,沉睡数万年吗? 不……我要试一试! 伸手将白小粥脸上泪水擦拭干净,刘景浊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丫头,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剑光拔地而起,直冲天幕。 可天幕之上,同样有一道金光垂落,硬生生将刘景浊砸了回来。 顷刻之间,金光散尽,两界山被一众神灵团团包围,但这其中,没有一个远古神灵,全是伪神。 天帝披头散发,悬浮高空之上,冷眼看向刘景浊,沉声道:“你能打又如何?” 白小粥的声音痛苦:“哥哥,你……你不要上当。” 刘景浊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身上那股子煞气再次涌现。 以两界山为中心,方圆百万里之内都能察觉到那股子骇人杀意。 灵山之巅,那股子杀意惊得佛陀猛然睁眼,起身朝着西边看去。 他呢喃一句:“那位前辈这是……” 杀意之中,刘景浊束发用的玉簪发出一声清脆响声,黑发随着玉簪碎裂披散开来。 那位天帝突然皱眉,因为这方圆十万里之内,突然之间天地变色,雷霆、火焰、风、雨、剑意充斥。 但凡人世间有的属性,好像都被抽丝剥茧,单独拎了出了。 天幕之上,重伤的封神人看着下方动静,想来想去,只得拍打座下四不像,疾速往东而去。 那位前辈生气了,我得去找水神跟玄女,否则天地就要大乱了! 他看得出,这是一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大阵。 他前脚刚走,两界山仅存的中指峰上,无数剑光涌起,速度极快极快,那位天帝尚未来得及躲避,便被数道剑光砸退万里。 与此同时,漫天神灵开始哀嚎。 刘景浊是在杀人,但不是往死了杀。 那些修为不到凌霄伪神,在被一遍遍肢解,又一遍遍复原。 那是刘景浊从前的本命剑,捉月台。 如今虽然没有本命剑,但此时此刻,神通犹在! 刘景浊走到海棠树下,冷冷一句:“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今日之后,天庭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位天帝瞬身折返,嘴角挂着一丝鲜血。 他冷冷一笑,心念一动,白小粥猛地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痛不欲生。 天帝冷笑道:“刘景浊,你真是厉害啊!此前我从来不相信,有人能于世间全无敌,今日我算是见识了。想救她是吗?那玉泉是俱芦洲一块儿五百万年前的巨石之上滴落,每百年才落一滴,一百滴成一碗,人族饮下能长生,妖族喝下就是龙女这般模样了。星河之主苦心孤诣,攒了一万年的泉水,没想到这龙女居然喝得一滴不剩。” 刘景浊再次举剑,但白小粥一口鲜血狂涌而出,天帝冷笑道:“杀我?试试!用这诸天神灵为一个龙女陪葬,她划得来。” 刘景浊握剑之手直发颤,可他……真不敢再出剑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帝,冷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天帝淡然一笑,“收回你的神通,束手就擒,受我责罚。” 刘景浊哈哈一笑,手一松,半截独木舟便掉落地上。 与此同时,充斥天地之间的杀意、剑意,以及无数气息,尽数消散。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别让我妹妹这么痛苦。” 天帝也是一笑,只是一挥手,白小粥终于停止惨叫,头也不疼了。 “刘景浊,有人说过你妇人之仁吗?为了一个低贱妖族,甘愿如此?” 刘景浊回过头,冲着白小粥一笑,同时祭出一道符箓将其定住,推到了竹楼里面。 再次看向天帝,刘景浊摘下歪嘴忽路灌下一口酒,摇头道:“你忘了你曾经是个人了。”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爆射而来,瞬间洞穿刘景浊左肩。 天帝冷笑一声:“好,你要是躲,你那龙女妹妹可就活不成了。” 又是一道金光,右肩再次被洞穿。 雷神一步跃出,想要落下,却被火神拦住了。 火神往下方看了一眼,摇头道:“人间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看那些追随他的人现在是个什么眼神?” 雷神握紧了拳头,冷声道:“天下人族那般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个人渣?” 火神苦笑一声,叹道:“我选他时,他也是个有德之人,最初的三千年里,他是确确实实在用心让这天地变得更好。这也是他们追随于他的原因。可是……我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可惜火神不懂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手中权柄越大,就越想去把控全局。两界山的存在,让这位皇天上帝无法把控全局。 他,容不得有人不顺从他。 天工部那个由始至终都没插手,可现在瞧见天帝这副模样,他也想骂人了。 他娘的!当你娘的天帝,你连人都不配当。 而此时,那位天帝发了疯似的,一道又一道金光往刘景浊身上砸去,却偏偏要避开要害,他想要虐杀刘景浊。 有个头上扎了两个冲天鬏,手提长枪的青年人一步上前,挥舞长枪打断一束金光,枪尖直指着天帝,冷声道:“我追随你数千年,真是瞎了眼了!他已经束手就擒,你为何还要如此待他?” 天帝面色冷冽,只是一挥手,前方手持长枪的青年人便被打得神魂俱灭,只留下一枚泛着纯正紫气的金丹。 天帝抓住金丹,冷笑一声,随手将其丢去东边。金丹落地之处,正是后世八荒所在。 “还有谁觉得瞎了眼了?” 谁还敢再出声? 刘景浊摇了摇头,此人真是找死啊!即便不是我刘景浊,你也会死。 无德之人,如何掌控得了天地?如何做得了天帝? 可此时一道金光再次袭来,刘景浊左腿被金光洞穿,险些一个踉跄跪地。 天帝神色癫狂,冷笑道:“这都不跪?” 于是又是一道金光,贯穿刘景浊右腿。 刘景浊双膝一软,双腿血流如注,却还是颤颤巍巍站住了。 天帝眉头一皱,数十道金光齐射,刘景浊青衫已然变作红衣,可他依然不跪。 “好硬的骨头啊!本座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跪下朝我叩头,我饶龙女不死。” 刘景浊啐了一口血水,缓缓眯起了眼睛。 而竹楼之中,白小粥泪水早已决堤。 她说不出来话,可心里却在一遍遍说着:“你别跪,大哥哥不许跪!”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此时此刻,天地寂静。 上次这样,好像还是在归墟,朝着姬闻鲸吧? 一口酒之后,刘景浊看向天帝,冷声道:“希望你说话算数。” 跪一下就能救白小粥,跪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那颗花费数万年才真正炼成的剑心,此时此刻开始剧烈震颤。 白小粥就看着刘景浊缓缓屈膝,她焦急难耐,以心声疯狂喊着:“不许跪!你不要跪!” 刘景浊听到了,但没当回事。 眼看着一双膝盖越来越往地面靠近,白小粥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声龙吟之后,变作一条万丈白龙,哭喊道:“你不要跪,我宁愿死也不要大哥哥跪!” 白龙瞬息之间便到了天帝身边,张口血盆大口,像是要一口吞了天帝。 已经心神失守的天帝面色一沉,“你找死!” 一掌拍出,金光之中,白龙重重倒飞了回来,狠狠砸在海面之上。 白龙缓缓化作人形,少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飞去海棠树下,一双手拖起刘景浊的膝盖,使劲儿摇着头。 “别跪,我不要你跪他。没有白小粥了,大哥哥就不必这么为难了。以后……以后见到了剑灵,大哥哥……你……你帮我告诉她,我……我尽力了。” 一双手摔落地面,白小粥重新化作一丈长的小白龙,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海棠树下。 天幕之上,火神叹道:“完了。” 雷神转身折返神霄天,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第951章 山倾(四) 六万多年,第一个一万年最为难熬,那是独木难支的一万年。 第二个一万年便好了一些,孤独成为常态,也不得不去接受孤独。 第三个一万年,有了剑灵,后来有了白小粥。 那时起,孤独就成了过去。 其实一天三顿饭,几万年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了。无非就是米,无非就是面。白小粥留下的理由,早就不是那几顿吃腻了的饭了。 可今日,夕阳西下,剑客的血染红了青衫,陪伴了自己近四万年的白小粥,死了。 刘景浊弯下腰,伸手触摸着白小粥的头,龙首逐渐变得冰凉。 天幕之上,一声炸雷传来,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只是几个呼吸而已,天幕便被阴云笼罩,瓢泼大雨倾天而下。 可刘景浊没听到雷声,直到雨水打湿衣衫,血水顺着手臂滑落,染红了面前白龙。 此时此刻,刘景浊才听到了雨声。 火神长叹了一声,也转身离去。 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天帝让人失望,这个人间……也让人失望。 他不想再管了,自生自灭吧。 天昏地暗,雨中的海棠树下,刘景浊将白小粥的尸身收入袖中,缓缓提起半截儿独木舟。 他都未曾举剑,但惨叫与哀嚎声音,已经相继传来。 天帝披头散发,直到此时,他终于是感觉到了危险。 他冲着刘景浊高喊一声:“你想再掀起天人大战吗?” 刘景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终于是褪去了腥红,可瞳孔又变得昏暗了起来。 刘景浊并未祭出法天相地,但眉心之中居然出现了一道古怪印记。 下一刻,海棠树下哪里还有剑客身影。 天帝瞳孔一缩,这是他成神以来,第一次觉得汗毛倒竖。他明明感觉到了危险将近,但他根本躲不开。 他只觉得肩头一痛,低头看时,这才发现肩头已经被一把断剑插入。 再一抬头,混沌剑光汇聚一处,有了个人的模样。 几个呼吸之后,刘景浊出现在了剑光之中,一只手抓着剑柄。 但那双眼睛……无喜无悲,简直不像是个人了。 天帝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肩头剧痛,瞬间抽身出去,化作剑光慌忙往天庭逃去。 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上升数十万里。 可他又觉得右肩剧痛,再一抬头,与方才一模一样,先是剑光涌动,随后才是一道人影自剑光之中走了出来。 这位天帝,终于是慌了。 “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天庭无主,人间会大乱的!” 但此时此刻的刘景浊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的,人间如何,与他无关了。 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天帝头颅,看起来只是轻轻往下一按,天帝便如同星辰一般,直直坠落人间。 而海面之上,无数剑光自海水之中涌出,随后冲天而起,一剑又一剑,将天帝贯穿,甚至让他无法落下。 这位上任才几千年的皇天上帝,终于是发出了惨叫声音。 存活下来的神灵一个个噤若寒蝉,谁敢去帮忙?那个手持断剑的家伙,此时就是杀神啊! 第952章 黄泉有路 北方癸地有高山,周回三万里,高两千六百里,倒悬海上,乃为六天鬼神去处,又称为幽都地府。 有人自西边来,二话不说便杀了进来,堂堂地府,居然无一人能受其一剑。 就连创造地府的那位,一样拦不住那人。 但刘景浊没想伤及此地鬼差性命,只是让他们不能行动而已。 此时此刻,那位掌控地府的缘故神灵,已经受了三剑。 刘景浊叹息一声,未来的大侄女,对不住了。 可那女子却皱着眉头,顶着刘景浊带来的压力,沉声问道:“生死之事,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你要强行带走龙女魂魄,我这地府会乱套的。” 刘景浊提着半截儿独木舟,已经走过了六城,马上就要到那条黄泉了。 听到她这么说,刘景浊只是一笑,随后轻声答道:“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对于我来说,这是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但也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了。 我现在知道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改变不了。 我也只能,顺着来了。 后世四大鬼王,如今已经有两位在此了。 东西二位明公,怪不得那么怕我,原来很早就认识了。 可这些鬼神,在刘景浊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即便是逆流而上,刘景浊依然对妖族鬼修有着天然压胜。地府中人,见他就要跌一境。 剑光落在黄泉路,那条黄泉之中,无数身影被泉水冲刷,却唯独没有白小粥的身影。 反倒是远处,有人喊了句:“没朋友的。” 刘景浊猛地转头,瞧见的却是个骷髅化身,且手提长剑。 刘景浊一皱眉,疑惑道:“左兄?原来你是地府阎君转世,怪不得。黄泉之中有白龙过去了吗?” 红衣骷髅摇了摇头,“没见,你是疯了吗?” 刘景浊这才舒缓一口气,把半截独木舟插在一边,盘膝坐在黄泉一侧,静静等着白小粥的龙魂。 只要将龙魂带走,再去西海拿上她的水府,之后去往鸿胜山,就可以在日后让她复生。 左春树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体,但他知道肯定维持不了多久的,便也只好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问了句:“为了一道龙魂杀进地府,就是当年离洲那条白龙吧?” 刘景浊甩给左春树一壶酒,自个儿则是摘下了歪嘴忽路抿了一口。 “是,两界山已经不复存在,我斩杀了天帝,此后何去何从尚不可知。我也……终于摆脱了那处牢笼。” 对于斩杀天帝,左春树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多久了?” 刘景浊想了想,说道:“我吗?来这儿六万五千年了,两界山倒塌的时间,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早。还是说你吧,怎么来的,干嘛来了?” 左春树实话实说:“曹风喊我来的,他说他很早就见过你,赵思思居然是虚空元君转世,她出手以黄泉气息送我来此的。” 刘景浊一笑,抿了一口酒,又问道:“都……都还好吗?” 左春树原本不想提起那件事,但瞧见刘景浊这副看淡生死的模样,便沉声道:“都好,但白小豆失踪了,龙丘棠溪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只能肯定还活着,但不在这方天地之中。” 第953章 小竹山、鱼窍峡 觉着有趣,刘景浊便化虚走进山村,看着那孩子练剑。 孩子手中的剑,就是独木舟。 听前几任守门人说过,独木舟代代相承,但不是每个人都是守门人的。好像成为守门人,是需要什么考验的,近七万年,也才出了七位守门人。 刘景浊想了想,要是没算错,爹是第八任,自己是第九任。 算时候,刘顾舟还要个几千年才能出生。 本就是深夜了,练了一会儿,那位麻先生便让孩子先回去了。 只不过等孩子走后,麻先生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 此处山村与后世区别还是有些大,可惜的是,江湖人与寻路人早就离开了小竹山,真正的三司刘景浊是见不着了。 沿着一条乡间小路走了走,一口井便出现在了眼前。 大长井、泗水井、大口井、蝇丸井,以及往东去的山谷中的一口十谅水,这是小竹山的五把剑。 后来十谅水成了白小豆手中的青白,长井在二师兄手中,小师姐拿的是泗水井,蝇丸井张五味取走了。还有大口井,据说很早就断了。 但刘景浊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南边那座山峰尚无蝇丸井,剩余三口井都有,但只是井,不是剑。 走了一圈儿之后才发现,一座山村八十余口人,全是剑修啊! 这可了不得,放在什么时候都很吓人了。 山村不大,但有趣的地方很多,看着看着,一夜已过。后半夜飘起了雪花,卯时前后山村已被雪盖住了。 此时刘景浊发现,昨日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挑着两只小竹筒,要去泗水井挑水。 雪下了厚厚一层,去往泗水井的路上,有一段儿斜坡十分陡峭。刘景浊心说换成自己,肯定是先扫雪再挑水,这孩子就不怕摔着吗? 泗水井不远处有个茅庐,那位麻先生就住在里面。 孩子小心翼翼走去井边上,打水时故意弄出来很大的动静,还时不时偷瞄一眼茅庐。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心眼儿还挺多。 孩子又哪里知道,茅庐之中,那位麻先生又长叹了一声。 之后孩子挑水往回走,对大人来说的小桶,对他来说却是不小。小小的身体挑着两桶水,一步一滑,走上去时,肩头已经轻了一半了。 刘景浊也摇了摇头,果不其然,等孩子第二次来的时候,之前洒在雪中的水已经冻成了冰溜子,他一个没站稳,直接往下划了三四丈,泪水直打旋儿。 下来都不容易,何况是上去了。 第二趟回去时,才走了几步,便连人带桶摔落,水洒光了,衣裳也湿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坐着看热闹,也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他知道,茅庐之中那位麻先生,此时不知有多失望。 生怕干活儿没人看见,又急于求成,不愿先清扫路上积雪,以至于洒水成冰,路越走越难。 设身处地去想,刘景浊觉得若是从前的自己,看见这样一个孩子,也不会收徒的。 喜欢抖小机灵,又不愿脚踏实地,这样的徒弟谁会喜欢?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刘景浊会觉得,这才是个正常孩子。 他的家世不是太好,但也绝对不坏。他的性格不算稳重,但也绝算不上毛糙。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孩子,在一个就该自以为是的年纪,就应该如此。 像是小儿辩日,在大人眼中定然滑稽,但正因为如此,孩子才是孩子啊! 果不其然,那孩子摔了好几次,浑身湿透了,终于是坐在冰溜子上,眼泪哗哗流,抽泣不止却未曾大声哭泣。 刘景浊比较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是一直哭,想惹茅庐中那人出来安慰几句? 结果并非他想的这样,孩子哭了许久,眼瞅着天要亮了,他也不去挑水了,而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然后一路狂奔。 很快,他拿回来了个锄头,一下一下挖出来能够落脚的小坑,这才再次打水挑水。 这次就没有滑倒,水也没有洒出来。 那位麻先生终于是有了个笑脸,刘景浊也笑了起来。 下次雪中挑水,孩子绝对会先将雪扫干净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是人性。 看完之后,刘景浊笑着摇了摇头,又往南看了一眼,打算去鱼窍峡看看。 正要走时,茅庐之中忽地有剑意生发,刘景浊猛地转头,却发现那位麻先生取出来了一把剑,正是蝇丸井。 凌霄巅峰的剑修,还拿着蝇丸井,想必这就是第八任江湖人了。 此时那位麻先生呢喃一句:“两界山已不复存在,守门人又将何去何从?” 天光大亮,刘景浊往南走去,也呢喃一句:“总有守不完的门。” 南下百里,后世广化书院所在之处却没有西去路口,哪里有什么风泉镇,哪里有什么鱼窍峡? 这……不对啊!怎么会没有风泉镇没有鱼窍峡呢? 直到他散开神识探视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有一座洞天隐藏在这附近。 对于凌霄之上的刘景浊来说,找到入口不是多难的事情。 略微一探,刘景浊诧异道:“八卦石?” 于是他一个瞬身,到了下辨城外的青泥河中。 儒释道三家祖师的气息尤其清楚,一块儿巨石横在河面,上刻先天八卦。 原来八卦石长这样?这还这是头一次真正见到八卦石呢。 虽说是三家祖师合力而成,但对于现在的刘景浊来说,算不上什么。 他只是一步迈出,便走了八卦石。 片刻之后便落在小镇入口,老远就瞧见那棵巨大柏树,后世在中央如今却是在东头儿。 才落地而已,有个手持烟杆子的老汉便瞬身至此,一脸戒备,沉声问道:“何方宵小,胆敢擅闯黄龙洞天?” 刘景浊咧嘴一笑,这人自己在画卷中见过啊!不就是开着药铺,嘴毒死人的乔老汉吗? 看老头儿来者不善,刘景浊便缓缓抬手虚按下去,那老头儿顿时汗流浃背。 “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刘景浊这才收回手,往南边遍生灯台树的山峰看了一眼,微笑道:“不用怕,我去鱼窍峡见见故人,聊几句之后……最多种棵树就走。” 说罢便往鱼窍峡方向去了,老汉是拦不住,更不敢拦。 大罗金仙境界的老头儿,在刘景浊面前,还真牛气不起来。 很快,刘景浊便走进了一处峡谷。 此时的鱼窍峡还没有栈道,只有一条能走人的小路。 天下大雪,腰悬酒葫芦的青衫雪中行走,极其扎眼。 十几里路,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到。 到了那处幽深潭水,刘景浊走到岩壁下方,取出来一壶酒放在一边,自个儿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 “我要称呼你大帝呢?还是黄龙?” 潭水之中,一道金黄巨龙钻了出来,落地之时便是个儒衫中年人了。 中年人站立雪中,恭恭敬敬一抱拳,微笑道:“前辈,数万年不见,眼力还是这么好。我这身份,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无需多礼,我肯定不是第一个,至少守在昆仑的陆吾是知道的。” 中年人一愣,但很快就想通了。 是啊!那家伙跟我几千年,猜不到就怪了。 他坐在刘景浊身边,喝了一口酒,大笑道:“当年两界山下,最馋的就是前辈的酒了,没想到还能喝到。” 刘景浊也灌了一口酒,随后问道:“为何自囚于此?” 中年人笑了笑,轻声道:“不算是自囚,我化身黄龙成了中土之兽,在这儿算是个镇物。况且,后来碰到那位文王,他起了一卦,告诉我,我或许是未来很重要的存在,得守好我这一身龙气。” 刘景浊点了点头,大致已经明白了。 黄龙活在中土,或是死后散道中土,对于中土而言都是定子。 又灌了一口酒,刘景浊问了句:“登天称帝那个,是你子嗣吧?” 中年人点了点头,叹道:“我是想劝阻的,但终究没能去,因为这个黄龙身份。” 刘景浊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我把他杀了。” 中年人一愣,盯着刘景浊看了许久,这才问道:“前辈教我数百年,你的脾气秉性我清楚。能让前辈亲自下手,说明他……学坏了。” 刘景浊大致说了个来龙去脉,气得中年人吹胡子瞪眼的,一口一个孽障、不肖子孙。 “不如前辈将白龙取出,我看看有无法子挽回?” 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了,我有办法,只是需要等。” 坐了许久,雪也小了,刘景浊想来想去,将歪嘴忽路留了下来,随后走出了鱼窍峡。 乔老汉作为看门的,一直盯着刘景浊,但鱼窍峡里的动静他一点儿也没瞧见。 此时雪下的小了,乔老汉就看着那人走上灯台山,在山巅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见那人去了东边常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山峰,在近山巅处种下了一棵树。 直到黄昏,一缕残阳照在山峰之上,刘景浊低头看了一眼海棠树苗,随后一笑。 “怪不得叫迟暮峰。” 与此同时,十万大山之中,一缕紫气冲破剑意压制,疾速往南。 很快,赡部洲以南十万里的海中,多了一处海眼。海眼之中,紫气汇聚成为一道中年身影,中年人一身黑衣,周身紫气萦绕。 紫气居然口吐人言:“数万年来,我吃了极多炼气士,只需祭炼千年,那些个炼气士便能帮我们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黑衣中年人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是伪天帝,你是半个天帝,你我加在一块就是完整的天帝!” 失去的东西,我要一样一样,全部拿回来! 第954章 无我会如何? 还不叫迟暮峰的迟暮峰,夕阳已西下,人盘坐山巅。 没想到这海棠树居然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南边尚无泥鳅湖,笑雪峰倒是有,但与后世有些差别。 乔老汉看得直皱眉,心说这人哪儿来的?那会儿以剑意压人,分明只是露出来一丝,却压得我气都喘不过。如此存在,来这儿这是为与黄龙叙旧,然后在山上坐一坐? 正想着呢,却见那人化作剑光拔地而起,好像落在了后方一处山涧。 小镇人将那山涧叫做阴寒谷,因为里面有寒潭一处,虽未结冰,但常年冒着寒气,盛夏时节去往山谷之中都坐不住。 刘景浊落在寒潭一侧,仔细打量了一番。 青椋山各处山峰都有了主人,这落冰潭是专属于龙丘棠溪的。 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只能瞧出寒潭是天生地养,自然形成的。 想了想,刘景浊取了几壶酒封好之后将其沉入寒潭。 后来好像没人发现这几壶酒,因为从前很少有人进去,后来落冰潭成了只属于龙丘棠溪的地方,就更少有人进去了。 自己在落冰潭闭关,好像也没发现有酒壶。 也罢,谁与这两壶酒有缘分谁就拿去吧。 也差不多该走了,于是他一把迈出,到了柏树下方。 依稀记得当年进入画卷,爹与四方求水,乔老汉给了一碗,爹接过水时险些跌倒,还是柏树扶了一把。 刘景浊抬手将一道混沌灵气注入柏树,因也好果也罢,今日点化于你,日后再见便是故人了。 做完这些之后,一道剑光拔地而起,顷刻间穿破天幕,离开了这方天地。 乔老汉随后落地,皱着眉头看向柏树,疑惑道:“他为何要点化你?” 柏树又怎会答复他? 行在云海之中,刘景浊取出一壶酒,抿了几口之后,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我去哪儿?跟当年在胜神洲一样,卖酒?”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没劲啊! 出了两界山,天大地大,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去哪儿了。 有些从前你很喜欢的地方,现如今有大把时间,却没有想去的意思了。 果然啊!若是没有想要见到的人,去哪儿都无趣。 于是剑光又南下,往十万大山去了。 几十万里,瞬息而已。 但这座十万大山,现如今并无瘴气,倒是有些出乎预料。 中心那处深渊远没有后世那般巨大,现如今充其量是个方圆三四丈的大井。 一把剑就悬浮井口,剑意镇压着下方紫气,肉眼可见,那紫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冲出来,但剑意将其压得结结实实,根本出不来。 不过深渊之中,紫气如同飞瀑落地似的响个不停,着实聒噪。 刘景浊一皱眉,冷声道:“安静点!” 嘈杂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一个抽泣的孩子,被父亲吼了一声,抽泣声立马止住了。 此时刘景浊抬头看向那把剑,轻声道:“剑灵,听得见吗?” 古剑高悬,并无反应。 刘景浊又问了句:“是走不了吗?” 古剑无动于衷。 刘景浊以心神连通古剑,再次询问:“能听见吗?” 那把剑终于是晃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声。 只不过,刘景浊似乎能感觉到,那把剑在告诉自己,它暂时无法抽身,得等到有人来此守山才能脱身。 也不知怎的,刘景浊问了句:“会……会孤独吗?” 这次的答复很清晰,虽然没有声音,但作为剑的主人,感受到了它的答复。 它说:“我又不是人,离开主人到这里之后,就是一闭眼,然后主人就来了。” 刘景浊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经历了足够的孤独,他不想他的剑与他一样孤独。 尽管如此,刘景浊还是没着急走。 瞬身去往小西峰,刘景浊又放下了几壶酒。再一转头,果然小南峰还在。 这就有些让人想不通了,谁把小南峰搬去渐江源头的?玄女? 正想着呢,心湖之中传来剑灵的意念,大致是说,剑客没把剑可不行。 刘景浊哈哈一笑,说得也对哈! 于是走之前,刘景浊在十万大山之中砍了一棵树,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木头,就是照着那把剑做成了木剑,背在了身后。 背着木剑的剑客,开始在世间游荡,也没有个确切去处。 这期间他曾南下赡部洲,在最南端待了好几年,却没发现任何紫嘟嘟的魔物。 之后又去往八荒,但如今的八荒是真的荒,除却有些妖族之外,杳无人迹。m..nět 刘景浊倒是无意中瞧见了一枚金丹,正好在一处蕴含天地精华的山坳之中。 落地一看,山坳之中,居然生长着一株空心杨柳。 他忽然就想到了后世妖族那七剑。 紫珠就是远古金丹成精,难不成就是这枚金丹?对,这是那日天帝丢出来的金丹。 至于空心杨柳,或许日后长成,就是那个杨眉了。 一趟八荒之后,刘景浊去了东边的胜神洲。 如今四洲才开始有国度,人族繁衍至今,四洲加起来或许才几万万人。 本该出现在豫章的枭阳居然在胜神洲定居,瞧见这群皆持长矛的反踵巨人,刘景浊一下子想起了阿达。 怪不得,原来枭阳一族很早就定居胜神洲了。 百年间,刘景浊将胜神洲逛了个遍,想要再去俱芦洲时,忽然发现东海有巨蛇以龙为食。 刘景浊笑了笑,真想提醒她一句,日后千万不要去中土,更别往北方冰原去。 都是熟人,可惜了,此时并不相识。 此后千年,刘景浊北上俱芦洲,又重回牛贺洲一趟,最后回了中土,去了那座昆仑。 高山之巅所谓瑶池,早就没了黑虎女神,只剩下一位孤单书生。 刘景浊落在山巅,中年儒生竟是不敢上前。 刘景浊只好收敛自身气息,笑问道:“大管家,怕什么啊?” 陆吾咽下一口唾沫,沉声道:“你……你干嘛来了?” 刘景浊一笑,甩去一壶酒,轻声道:“千年前去了一趟鱼窍峡,见了你主人。这不,路过此地,就来见见你。” 陆吾一皱眉,冷声道:“前辈不要瞎说,我主人早就仙逝了。” 刘景浊一撇嘴,“得了,少跟我装糊涂。我其实想问你一句话,日后若还有一场伐天,你帮忙吗?” 陆吾摇了摇头,“不知道。” 刘景浊笑了笑,又丢下几壶酒,摆手道:“行吧,大管家忙活着,我先走了。” 此时人间,人族占据平原,万国林立。妖族占据山野大泽,瞧着倒是一派祥和。 天庭神灵下凡乱世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 但刘景浊知道,一定会发生,否则就不会有第三次伐天了。 再回中土,这次下辨已经改称同谷,属于后世必将一统天下的西边大国治下了。 行至一处地方时,刘景浊见一位老者骑牛西行,将至函谷关。 刘景浊落在函谷关外,隐约瞧见有紫气自东而来。与十万大山那怪异紫气不同,这团紫气端的是正直。 还真有紫气东来啊? 那位关尹眼巴巴等着,刘景浊也好奇那五千言是如何出来的。 正此时,有人声传入刘景浊耳中。 “可是当年两界山那位?” 刘景浊诧异无比,如今人间还有人族能察觉到我? 但人家都问话了,刘景浊便笑着往东十几里,落在直道。 落地之后,刘景浊恭恭敬敬抱拳。 论先来后到,当然算是自己早点儿了,毕竟几万岁了。 但论谁是前辈,必然是眼前这位了。 白发老者翻身下牛,指着童子将牛儿牵去路边,随即指着路边一块大石头,笑问道:“坐下聊聊?” 刘景浊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人豁达且随意,爬上大石头,盘膝坐下,上炕似的。 他率先开口:“道友千年前去过鱼窍峡了吧?” 刘景浊点头道:“是去过了。” 本以为会围绕着此事聊上许久,但老者话锋一转,问道:“后世人间如何?” 这下刘景浊是真的惊到了,除却那几位远古神灵之外,可再无人知道自己是从未来逆流而上的。 可眼前这位被后世道门称之为祖的老者,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服真不行啊! 刘景浊取出一壶酒递去,微笑道:“三万年陈酿,道友莫嫌弃。” 老者接过酒壶之后,却转而又说了另外的,“道友觉得未来是否可以改变?”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多半是不行。” 老者哈哈一笑,喝了一口酒,问道:“道友有无想过,正是因为你的存在,你所知的从前才是如今模样?换句话说,倘若道友没来,后世是否会大不一样?” 刘景浊闻言当场愣住,他是真没这么想过。 是啊!若非自己逆流而上与天帝一战,他不会下定决心散道人间,那人间就不会有炼气士。 是我刘景浊出现在了十万年前,与天帝一战,才有的后来这些事情。 这么说来,始作俑者一直是我吗? 念头一起,就再也止不住了。若是自己没有来,人间是否会没有炼气士?那人间是否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在事出之后想未出事会如何,想了又能如何?你不是说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吗?何不试试?” 刘景浊猛地惊醒,身边却是白雪皑皑。 来时可是盛夏啊! 他瞬身去往函谷关,但关内已无人,南山之上有人迹,于是刘景浊一步去往南山。 落地便问道:“道友,是否有一位骑牛老者西去?” 关尹笑道:“前辈枯坐三百年,家师也已西去三百年了。” 刘景浊一愣,三百年? 第955章 不过是心魔 瞬息之间,过去了三百年? 这是刘景浊过得最快的三百年了。 沉默片刻之后,刘景浊问道:“道友姓尹?” 对面那人笑道:“正是,道友姓刘?” 刘景浊诧异道:“你也知道了?” 那人点头,微笑道:“两百年前来了一人,同样背剑,比道友道龄小了极多极多,但看起来却与道友血脉相连,且道友还是后来者。那位道友,自称刘顾舟。” 说着,中年人递来一壶酒,笑道:“说是给你的。” 刘景浊接过酒壶,就是此地产的白簿,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下意识抿了一口,酒入喉头,却听见人声:“记得你生在什么地方吗?” 刘景浊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 此时对面那人说道:“家师走之前说过,有人能让我徐师弟离开化女泉,便是他的关门弟子了。刘顾舟做到了,可惜他不愿做我师弟。” 说话时,有个小道士迈步走了过来。 刘景浊看了一眼,面色无异,但心神大骇。 怪不得,怪不得大真人曾说我按辈分,可以是同门。 但这也不对啊! 小道士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刘景浊,微笑道:“道友知道这是什么吧?” 刘景浊没碰就知道,火山大丹术。 但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摆了摆手,摇头道:“我……暂时用不到,用到之时会与小道友讨要的。” 小道士笑了笑,点头道:“知道了,会以另外一种法子到道友手中。” 刘景浊苦笑一声,哪里是以另外一种法子到我手中啊?分明就是伴我而生。 人间道皇?从前不想做,如今还是不想做。 小道士笑了笑,点头道:“明白了。” 随后小道士转头看向那位关尹,“师尊,我先行退下了。” 说走就走,刘景浊看着少年道士走出去,没忍住开口说了句:“三番五次拒绝好意,对不住了。” 小道士没回头,只是笑道:“三番五次时再说,如今才是一次。只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道友一次次自绝生路,是不是需要对自己说声对不住?”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眯眼问道:“二位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师徒同时开口:“睁眼便见得到。” 小道士已然离去,中年人指着不远处的下山路,微笑道:“心有疑惑,但在心中找不到解惑法子的。” 刘景浊看着那条下山路,愣了许久,终于是对着中年人一抱拳,沉声道:“多谢点拨,叨扰了。” 说罢,背着木剑的青年人沿着小路下山。 一步春来,一步夏尽。一步漫山红叶,一步风雪不止。 但下山路上的刘景浊,根本就没有发现周遭变化。 他只是一步又一步,不知在想什么,也许都在想,也许什么都没想。筆趣閣 不知几千步后,又或是上万步,走着走着,便到了山下了。 一条傍山小河映入逐渐映入眼帘。 此时此刻,刘景浊终于回过神。 但一团雾气升腾而起,周遭一片蒙蒙,唯独河水东流。 不知为何,青年人伸手摸了摸背后木剑,此时他才发现,背后木剑早已腐朽,已然变成炭了。 刘景浊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得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河水之中浮现一道画面。 是个背双剑的青年人,绕行到了一处枯树下石碑一侧,瞧见七个字,“也不难,动步便到。” 往昔重重涌上心头,河边青年人说了一句话,树下青年心湖响起一句话。 是当年两界山下,那位佛陀曾说过的一句话。 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原来当年摩珂院外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 也是此时,河水之中一阵汹涌,周遭天地剧变。 再一回神,已在云海中。 有道身影御剑而来,两两对视,片刻无言。 对面那人递来一壶酒,苦笑道:“是搞走,还是回了?” 刘景浊接过酒壶抿了一口,想起来当年第一次见到自己。于是他笑着说了句当年听到的答案:“没,是闲着太无聊,就把光阴片段搜集到了眼前,分出来一缕心神晃荡晃荡。” 说到此时,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不见南山。 但他还是说道:“尚未等到云开日暮,往哪儿走?” 对面的刘景浊笑问道:“这么厉害的?” 刘景浊下意识一句:“怎么不问?” 对面的自己摇头道:“不问,再说问了又怎样,事情乱如麻,现如今手中又没有个趁手快刀。” 刘景浊尚未答复,对面的自己又问了句:“撑得住?” 刘景浊一愣,往事再次冲上心头。 于是他笑着说道:“其实挺有意思的,起码时间够多,算不上苦挨。” 这是真心话,第一个一万年后,就不是苦挨了。 对面的自己又问:“不愿与人敞开心扉,与不愿与人多做解释,有区别吗?” 聊了许久,刘景浊最终还是说了当年的结束语,“走了,来见你是因为之前也是这样子见你的,快子时了,出去放烟花去吧。” 说完之后,另一个自己已然消失,刘景浊再回河边。 他看了看手中的酒,笑着摇头:“这是个病句啊!” 到了此时,刘景浊又看了一眼背后白雾,笑了笑。 当年与龙丘棠溪去南山,得了一张白纸,白纸留了一句话。 很早刘景浊就知道那是最后一线生机,但代价是离开龙丘棠溪。所以后来,有了‘重伤’南宫妙妙,也被孟休借此夺得机会。 于是那最后一线生机,也没了。 此时刘景浊伸手往河面一挥,最后一次,我与我相见。 是告诉从前的我,也是后来的我,放心走。 人生磕磕碰碰,谁生下来都是嫩的,谁老死时都是糙的。 若是只求结果,何苦活这一遭? 此时雾气升腾,刘景浊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初入离洲,在绿坞湖外。 刘景浊环顾四周,哈哈大笑。 让我选是吧?我选做个登徒子。 一道剑光瞬间落在湖边,湖中有个少女一丝不挂,湖边是个年轻人笑盈盈盯着。 湖中少女长长啊了一声,大骂道:“登徒子你找死!” 再回湖边,刘景浊取下玉簪,散开长发,只一伸手,手中便多了一只酒葫芦。 他猛灌一口酒,爽朗大笑,问道:“还要选吗?” 楼观道祖师是假的,大真人,也是假的。 果然,迷雾之中有人声传来:“你很自私,为何要自断生路?” 刘景浊又灌一口酒,右臂垂垂落下,手中金光汇聚,成了一把剑,不是独木舟,不是山水桥,更不是悬在十万大山那把剑。 曾经刘景浊带着姜柚南下炀谷,睡着之后有一道法相显现,那道只几丈大小的法相,手中之剑,正是此剑。 重开青椋山时,刘景浊被困自身天地,当年曾仗剑开自身天地,也是此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扁平、长锷,如竹节的剑柄,圆首。 一股子狂风不知从何而起,却吹不散迷雾。只是个手持长剑且披头散发的青年人站在雾中,身形飘逸。 刘景浊答道:“求活而忘我?我宁愿不活。” 那道声音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躲了龙丘棠溪的身子,你知道她不会再嫁别人,以她的天赋,凌霄不在话下,你要她守数万年活寡吗?刘景浊,拿下南宫妙妙又如何?美道姑姿色不差,何况你也夺了人家身子,孟休所言不虚。” 刘景浊笑道:“我承认,青椋山那次,有那么一刹那,我想了既然对她来说已经是真的,对我来说,让此事更真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为求活,龙丘棠溪会怪我?” 那道声音笑着说道:“是啊!你从来就是好色之徒,年幼时哄骗少女脱衣,更小时偷看刘小北洗澡。”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淡然道:“你说得对,但你知道一个好色之徒,为何活到了现在,也只有一个真正女人吗?” 说着,刘景浊提起手中剑,一剑斩出。 须臾之间,天地清明。 可只清明片刻,迷雾再次笼罩此地。 那声音说道:“我倒是想听听。” 刘景浊右手提剑横抹过剑身,微笑道:“人人心中都有心猿意马,是人就会有。关得住牵得住,就不会信马由缰。我刘景浊,懂得克制。” 那声音嘁了一声,讥笑道:“那你可知我是谁?” 刘景浊淡然一笑,一剑洞穿自己心房,随后淡淡然一句:“不过是心魔而已。” 那道声音哈哈大笑,“还是你狠,可是有用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自然有用。” 沾了血的剑被一只只有四指的手拔出,朝天一击,并无剑光,但天崩地裂。 那道声音变得虚弱,但笑了起来。 “你……终于学会了。” 一张棋盘落在刘景浊面前,刘景浊看也没看,随手一剑便将其劈开。 是的,我学会了。 我不会下棋,但我力大,可以掀翻棋盘! 此时此刻,真正的天地清明,刘景浊重回函谷关外,已经不知过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了。 只是函谷关外,冲杀声音正酣。 万军之中,有个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人背好了长剑,安安静静地走了过去。 出阵之时,大战已消。 今夕是何年?不重要了。 数千里只在两三步间,走到一处山村,本想御剑离去的青年人却瞧见一片废墟之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抱着大一些的少年,跪在一张草席前。 刘景浊一步走去,少女已经哭红了双眼,少年人奄奄一息。而草席之中,卷着一对夫妇。 少女猛地抬头,哽咽道:“救救我哥哥。” 刘景浊点了点头,但见少女面容有些熟悉,便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哽咽道:“我……我叫糯,这是我兄长,惊。五国联军攻秦,我爹娘死在了敌军手中,我兄长为了护我,中了一剑。求你……求你救救他。” 糯?又让我选? 无关过去未来,这次我从心。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刘景浊是不会见到这种事不管的。 披散着头发的青年人从怀中取出一颗糖递去,笑问道:“糯,想学剑吗?” 「熬夜码字就是流畅,舒爽。 可惜有点儿费肝儿……」 第956章 我可是天工 秦楚边境,两个十二岁的孩子,醒着的叫做糯,受伤昏迷的,叫做惊。 边境流民,甚至都没有个姓氏。 哽咽不止的少年拿到了一颗糖,含在嘴里当然掩不住丧亲之痛,但至少她不会觉得人间好苦。 少年被一剑贯穿了小腹,伤被刘景浊治好了,但恢复元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行的,况且刘景浊也不想帮他恢复,刘景浊希望他自己锤炼体魄,把这一剑耗费的元气慢慢补回来。 坟包前方,兄妹二人跪着,泣不成声。 披散头发的剑客站在不远处,时不时抿一口酒。 破了心魔之后,刘景浊再无束发心思,日后至多也就是箍起来。 少年人擦了擦眼泪,对着妹妹说道:“糯,别哭了,爹娘走了……算是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再像从前那么辛苦了。” 说完之后,少年人站直了身子,朝着刘景浊作揖,又弯下了身子。 “先生救我性命,帮我安葬父母,惊无以为报,此后愿追随先生,做牛做马。” 刘景浊摆了摆手,摇头道:“我不缺牛马,日后跟着我走江湖吧,跟你们爹娘道别之后,随我南下吧。” 糯擦了擦眼泪,眼睛还是通红的。 他看着刘景浊,问道:“先生,我们要去楚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先下西南入蜀,再沿着江水往下,走到哪儿算哪儿。” 双生兄妹,都不爱笑,但哥哥明显更有眼力见儿。南下路上,多半都在山野停歇,每次落脚时惊都会主动出去捡些柴禾。 当然了,他也极其照顾妹妹,总是要看着妹妹吃饱了自己才肯吃。 前三个月,刘景浊没教他们一招半式,只是每日赶路。天一亮就要走,天黑透了才停下,风雨无阻。 兄妹二人韧性极好,即便累得走不动了,也从未发过一句牢骚。 眼瞅着已经九月底,天气转凉,但兄妹二人还都穿着草鞋与单薄衣裳。 换成从前,刘景浊会让他们主动开口。但现在,他比较随心。 于是有一天,三人走进一处城池,这是惊与糯第一次进城,也是出发三月来,第一次没有露宿荒野。 平常不太笑的小姑娘开心的直蹦,她跑到刘景浊身边,笑着说道:“先生先生,我从小就想进城看看,可是一直没能如愿,今天终于进城了!” 惊也满脸笑意,但比较含蓄,还特意瞪了妹妹一眼,说道:“糯,稳当点儿。” 糯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两侧街边吃食不算多,但都是糯没见过的,于是乎,一个清冷丫头盯着那些吃食,已经迈不动脚了。 少女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刘景浊,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刘景浊也看了看吃的,又看了看少女,然后尴尬一笑,“那个……我好久没用过钱了。” 说得比较委婉,但实际上,某人现在身无分文。 本以为这丫头会不高兴,结果她转过头灿烂一笑,轻声道:“没事儿,我看看就好。” 惊则是说道:“那以后咱们在路上看见草药什么的可以采来带上,进城卖了就有钱了。” 刘景浊哈哈一笑,伸手按住惊的小脑壳,轻声道:“倒也不至于如此寒碜,我虽没钱,但能赚钱啊!” 翻手取出几张符箓,刘景浊率先走去街边一处空地,将符箓摆好,然后就蹲下了。 城中炼气士不少,卖点儿钱还不容易。 此时刘景浊收敛自身气息,除却惊与糯,别人是看不到他的原本模样,更感受不到气息的。 没法子,境界太高,怕把人吓到。 惊和糯一左一右,蹲在刘景浊身边。 惊看着地上那几张符箓,看了好半天,然后凑去刘景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先生,真没事,一路上我跟糯也没挨饿,是她不懂事,先生不要觉得丢脸。” 刘景浊一愣,脑子里饶了一大圈儿才明白惊的意思。 这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因为没钱,怕丢面子,才取出几张纸卖的? 可一转头,糯蹲在一边,双臂环抱膝盖,静静等着有人来买。 她甚至都不知道地上那几张黄纸是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看向惊,笑道:“小子,信不信待会儿有人求着我要买走?” 少年人干笑一声,使劲儿点头。 头是点了,但表情却是,我信你个鬼。 果然,蹲了半个时辰,路人形形色色,就没一个多看几眼的。 此时糯也转过头,轻声问道:“先生,卖得出去吗?” 刘景浊张开嘴,还未答复,却忽然转头看向街边。 他咧嘴一笑,“瞧好了,你家先生还没有卖出去的东西!” 道路尽头有个一身白衣的青年人,见着漂亮女子就要多看几眼。 刘景浊冷笑一声,这家伙,前生后世一样好色啊?不在天上当他的天工,跑人间作甚来了? 刘景浊摘下佩剑放在符箓边上,吓得惊赶忙开口:“先生,不卖了不卖了,你的剑可不能卖。” 糯就更干脆了,伸手就要去取剑,却被刘景浊抓住了胳膊。 “别动啊!你们信不信,不光有人会买走我的符箓,我还能给你们各自弄一把剑?” 糯点了点头,“我信!” 反观惊,干笑一声,没说话。 少年人心中叹息,都怪糯,先生也要面子的,这下好了,咱们不知道要蹲到什么时候去。 但此时,那位白衣青年走了过了。 只瞄了一眼,立时就被剑吸引住了目光。 他一步走了,盯着那把剑,目不转睛。 刘景浊将剑往后抽了抽,笑盈盈一句:“想要?” 那人立刻抬头,点头道:“想要,道友,怎么卖?” 刘景浊笑道:“三千圜钱吧。” 白衣青年一拍大腿,“成!” 结果刘景浊接着说道:“外加百镒黄金。” 惊咽下一口唾沫,心说先生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一镒二十四两,百镒就是两千四百两啊! 糯就不一样,只是看着刘景浊,满脸崇拜。 能卖这么些钱呢? 结果兄妹二人都没想到,那白衣青年笑盈盈一句:“成交!” 他笑盈盈取出一只百宝囊,笑道:“一百余一镒,不用找了。” 说罢就要伸手拿剑,但刘景浊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剑柄。 白衣青年一皱眉,抬起头,冷声问道:“道友,这是什么意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还是神灵有钱啊!怎么?没了两界山,你们就尽情下界撒欢儿了?” 第958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上) “在等你呀!” 一句话而已,老蛟嘴角上扬,只是一挥手,前方空地便出现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 “仙子,船上一叙?” 刘小北笑了笑,单手托腮,转头看去。 “空手套白狼啊?” 老蛟也是一笑,单手负后,淡淡然道:“天下有两条通天河,一条在西边,一条在故道县以北,本王行宫便在通天河中,日后仙子就是通天河的女主人了。” 刘小北故作惊讶,眨了眨眼,问道:“真的吗?” 老蛟点头道:“上船一叙便知真假。” 刘小北忽然伸出食指挑起刘景浊下巴,微笑道:“公子,我不能陪你了哦。” 糯眨了眨眼,想听先生怎么说。 结果先生淡淡然一句:“请便。” 与此同时,老蛟以心声对重焦与灵炆说道:“这披发男子与那丫头,你们可以放心吃,但黑衣少年得给我留下。” 刘小北一步上船,老蛟紧随其后。 那艘画舫便缓缓飘上了云海。 糯压低声音问了句:“先生,漂亮姐姐不会有事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笑道:“希望吧。” 糯哪里知道,她瞧见的那位漂亮姐姐可厉害,刘景浊小时候就时常被挑逗。 当然了,也怪年幼时的某人好色。 糯哦一声,瞄了一眼哥哥,心说怎么睡得死沉啊?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扫了一眼远处两兄妹,没当回事。 后世八荒妖帝灵炆,陈灵舟的侍女。 他们已经出现,说明风泉镇里已经有了个丧亲少年。 有些事情谜底到底如何,这次刘景浊要去看个清楚。 重焦迈步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给你两个选择,选第一个还是第二个?” 糯撇了撇嘴,嘟囔道:“先生,这人有病,什么选择都不说。” 灵炆眼睛一眯,“小丫头,会说话吗?” 重焦回头看了一眼,灵炆立时闭嘴。 再次转过头,重焦沉声道:“你修为不浅,也是个元婴修士了,应该看得出我们的根脚吧?” 刘景浊一乐,“方才你爹不是都说了,通天河嘛!” 重焦抬头看了一眼,那艘画舫剧烈抖动。 “第一,你们留下,三个人全死。第二,你们两个走,睡着的那个黑衣少年留下。” 灵炆一皱眉,“哥!你放走他们,我们吃什么?” 刘景浊倒是仔细看了一眼重焦,照理说有他跟在身后,陈灵溪不至于学坏啊? 很明显,灵炆是不想放过刘景浊与糯的。 于是重焦缓缓转过身,沉声道:“听我的,还是听爹的?我们七位哥哥姐姐的结局,你不知道?” 说着,还特意以心声说了句:“灵炆,即便是妖族,咱们也得有所为有所不为。吃了他们二人,你能破境炼虚吗?既然不能,为何要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灵炆只好低下头,但还是有些不服气。 刘景浊笑问一句:“糯,不怕吗?” 少女嘿嘿义兄,“先生天下无敌,我才不怕!” 刘景浊笑了笑,“你咋知道我天下无敌的?” 糯拿出小荷包,眨眼道:“他都怕成那样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以心声说道:“重焦,你的一丝善意,救了你的性命。” 这句话传入重焦耳中时,刘景浊没有遮掩任何气息。以至于这位真境巅峰的水蛟连退几步,满脸惊骇。 第959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中) 行至冬月,三人终是走出了故道县,到了下辨道境内。 惊不喜欢背剑,故而将剑挎在腰间。他也不喜欢穿鞋子,于是又换回了草鞋,有时甚至就光着脚,也不怕冻。糯则是学着刘景浊,先生怎么背剑她就怎么背,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学刘景浊的坐姿,结果就是被臭骂一顿。 你一个女孩子,学我作甚? 到了一处山涧,两山夹一水,绕了个大圈儿。有几家零散住户,惊和糯上门换了些吃食,听到此地名为娘娘坝,据说是老老年间有位神女娘娘在此入定,那几年发大水,是神女出手,救下了此地住户。后来那些住户就都搬出去了,就剩下河滩上几家人不愿搬离。 听完故事,刘景浊笑了笑。 水神娘娘嘛!此地留有她的气息,能感觉到。 出了娘娘坝继续往西,大致走了三日,三人到了一处山巅,远远瞧见另一处山巅,居然有十几里湖泊一处。 此地便是后世琉璃州的果老县了,流泱的家乡。 刘景浊说了句:“传闻有仙女下凡,就在那湖中沐浴。” 糯两眼直放光,问道:“仙子?有刘小北好看吗?” 刘景浊摇头道:“不晓得,没见过。” 糯是想去瞧瞧的,但听先生这么说,肯定不愿去了。 又花了几日,刘景浊没沿着直道前行,反而是往偏北方向跋山涉水。 有一日到了一处河谷,惊拿出舆图看了看,说道:“先生,这小河,应该就是辨水了吧?” 刘景浊打量了一番,点头道:“应该就是了。” 刘景浊来这里,还是三万八千年后的少年时。万年沧海桑田,后世河谷与现如今差别极大,唯一没变的就是两侧都是石头山。 糯蹲在河边看了看,轻声道:“先生,看样子往年水位不低,此地今年有些干旱吧?” 刘景浊也瞧见了水线,于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咱们走了这么久,没下一场雨,的确是有点儿干。” 也是此时,刘景浊回头往一条小路看去。 有个挑着木桶的中年人小步下山,笑着说道:“外乡人,不止一个月喽,入秋之后就没下过雨,我们吃水得走十里地下山,到河里挑水呢。自打那帮被安置到此的外乡人落户,龙王庙被改成了八业庙,这是把龙王爷得罪喽!” 刘景浊面色一变,沉声道:“你说八业庙?哪个八哪个业?” 中年人已经走到河边,他一边打水,一边说道:“我不识字,不过听村里识字的说,是七八的八,业障的业。” 中年人速度很快,聊了几句之后,挑着水就走了。 八业庙?在中土?此地距离小竹山不过几十里,往南翻过两座山就是了,八业庙怎会在此? 惊见刘景浊皱着眉头,便走上前,问道:“先生,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然后冲着已经在上山的中年人喊道:“兄台,你们村子叫什么?” 中年人也没回头,只是喊道:“观音崖。” 观音崖,八业庙? 佛门如今可尚未传到此处呢!非要说,那就只有风泉镇西头,靠近鱼窍峡处,有个养着狗且打光棍的秃子了。 刘景浊呢喃一句,“怪不得我这么嫌弃佛门。”biquiu 方才散开神识探视了一番,观音崖也好八业庙也罢,两个村子里都没有炼气士气息,唯一古怪的便是那个将龙王搬出来的庙宇了。 古怪之处在于,庙宇分明改了名字也将龙王塑像搬出来了,可如今庙里却空空荡荡。 此八业庙,与后世那座八业庙有何区别? 但山村之中都是凡人,也没必要去为难他们了。 于是刘景浊带着兄妹二人开始南下,次日清晨,终于是到了一处山村,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小竹。 上次来此,算是五千年前了,那时村中八十余户,皆是剑修。可短短五千年,这山中一个炼气士都没有了。 不过四口井倒是已经齐全,且各自有剑意汇聚,但无剑在。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这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听见哎呦一声,刘景浊转头看了看,是泗水井方向。 “去看看。” 惊点了点头,率先狂奔过去,糯则是慢悠悠地跟在刘景浊身边。 走到那口四四方方的井边,这才发现,有个中年妇人跌落井底。 好在是天旱,井里水不多。 但摔的可就狠了。 将妇人拉上了,刘景浊暗自弹去一缕灵气,妇人原本剧痛的腰,忽然就好了。 再一转头,井里水也满了。 妇人瞪大了眼珠子,可一抬头,方才三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妇人大惊,赶忙双膝下跪,大喊道:“神仙老爷啊!” 而此时云海之上,惊紧闭着眼睛,糯抱着刘景浊的腿,哭唧唧的,都不敢往下看。 刘景浊无奈道:“放心,掉不下去,掉下去了我赔行不行?” 糯苦着脸,嘟囔道:“摔下去就没了,还赔什么?” 刘景浊笑道:“行了,松开。” 可糯无动于衷。 没法子,刘景浊之后炼出一艘飞舟,将两人丢了上去。 惊这才睁开眼睛,看着飞舟飘荡在云海之中,好奇问道:“以前还以为是先生吹牛,原来先生真是神仙啊?” 糯撇嘴道:“哥哥你这话说的,咱们先生天下无敌,飞算什么?说不定还会……” 话没说完,便见刘景浊踩在剑上,悬空站立。 兄妹俩双眼直放光,惊问道:“先……先生,以后我们也能这样吗?” 刘景浊点头道:“好好修炼,自然能行。” 说话时,刘景浊是一只看向小竹山的。 方才之所以突然离开,是因为有人去了小竹山。是一帮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儿,却已经是炼虚修士了。 一行三人,一男两女,男的是炼虚境界,岁数大一些的女子是真境,小一些的才十四岁左右,但已经金丹了。 都是天骄啊! 三人走上山村小路,少女笑着说道:“周师兄,姜师姐,这就是小竹山了。不过我听爷爷说,两界山消失之后,三司便散了,这座小竹山日渐没落,到现在已经没有三司踪迹了。” 前方女子笑道:“师妹很早就离开了中土,到现在还记得这些事,真是不容易。” 少女挠了挠头,干笑一声,轻声道:“没办法,生在这穷乡僻壤,师兄师姐可别笑话我。” 姜姓女子微笑道:“可别这么说,我们祖上都在中土。我往祖上追溯,先祖是齐国太公,周师兄要是追寻,还是周天子之后呢。” 刘景浊略微眯眼,以他如今境界,从稀薄血脉之中便能看出些端倪,只要从前见过,便能认出来。 姜姓女子,封神人之后,算起来还是柚儿的老祖宗呢。 至于周姓男子,也确实是那位天下共主的血脉之后。 倒是那赵姓少女,景炀王朝的赵,跟她是一个赵。 回想从前,恐怕这就是赵白鹿了,南赡部洲赵氏初祖。 糯见先生沉默,便问了句:“先生,这是怎么啦?” 刘景浊回过神,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晓得我是哪里人吗?” 惊摇了摇头,他话本就少,但做得多。 而糯则是趴在船边,好奇问道:“先生不会是这里人吧?”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我生在东边海上一处小岛,长在渭水河边,我也自认为没有什么家乡。但非要找一个出来,那便是……” 惊与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在一处河边了。 河里有一块儿大石头,将河水分在两边。 刘景浊指了指八卦石,笑道:“那便是这里面了。” 糯瞪大了眼珠子,“先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 正此时,石头里有人说道:“进门求机缘,十万买路钱。” 刘景浊淡然答复:“什么钱。” 石头里那道声音再次传来,“半两钱,没有就趁早……是你?” 刘景浊笑盈盈道:“没有就怎么?” 那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前辈进来可以,但不能显露身份。前辈与黄龙是故交,想必知道他与那三位的约定吧?黄龙在此,就是为反哺人间的。” 刘景浊点头道:“我只待在青椋山,只看,绝不会插手的。” 一道门户凭空出现,刘景浊一手抓一个,嗖一声便进去,落在了大柏树下。 柏树见刘景浊落下,树冠倾斜,似是鞠躬。 刘景浊摆手道:“无需多礼。” 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座迟暮峰,海棠树居然才两丈高? 此时药铺老者迈步出来,先生一作揖,随后才说道:“前辈走后,光阴流速就变了。外界五千年,此地才过去五百年。” 刘景浊点了点头,问了句:“你是胜神洲话事人?那为何没有胜神洲人到此?” 乔老汉说道:“四洲有一场比试,胜者才能来,赡部洲胜了。” 刘景浊又问:“还有三洲,南边的赵家,北边的铁匠铺,西边的光棍是吧?” 乔老汉诧异无比,皱眉道:“天底下知晓此事的,除却我们几个当事人,不会出一手之数,前辈怎会知道?” 刘景浊随口一句:“算的。” 说完便带着境与糯上了迟暮峰。 海棠树以东多了一条小溪,但小溪边上尚无茅庐。 糯抬头看着海棠树,看了许久,问道:“先生好像很喜欢这棵树?” 刘景浊笑了笑,看了一眼树,又看了一眼溪水,呢喃道:“棠溪嘛!” 第960章 一些不确定的事(下) 雪后一个艳阳天,中土青椋山迟暮峰上,海棠树下。 有个清冷女冠重回此地,也终于是找到了前世年幼时几段零碎记忆。 她抬头看着数十丈高的大树,树干十人合抱都未必抱得住,从前的一些言语也在耳边响起。 就是在这棵树下,但海棠树比现在小多了。 一个青衫披发的青年人坐在树底下,一直望着青泥河边的一处小屋。 “先生,看什么呢?吃糖吗?” 青年人摇了摇头,说道:“不了,糖是给孩子吃的,你吃就好。” 想到此处,南宫妙妙嘴角一挑,呢喃道:“我终于知道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有个头戴簪花,一身水蓝色长裙,背着青伞的女子,飘飘然落地。 “他说了什么?” 南宫妙妙微笑道:“他说棠溪。” 龙丘棠溪一愣,“你……你不要告诉我,这棵树是他种下的?” 南宫妙妙伸手放在树上,点头道:“是,不过有件事他不知道,这棵树当年已经开了灵智,但不知为什么,只有我能察觉到,他根本不知道。可现在看来,树已无魂,我死得早,只在他走后回来看了一次。所以也不知海棠树经历了什么,被何人夺魂。”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你不要吃醋啊!那时候你才多大?喜欢他干什么?” 南宫妙妙轻声道:“他教我跟哥哥练剑,带着我们走了百年江湖。后来的几千年里,我跟哥哥各自闯出名声,也招惹了不少仇家,次次都是他突然出现救我们。小时候不能喜欢,后来长大了,还不能喜欢吗?” 龙丘棠溪撇了撇嘴,“等他回来了,他要是愿意,让他娶俩呗。” 南宫妙妙笑问道:“真心话?” 龙丘棠溪眉头一挑,“自然是假的,再说他也得敢。”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南宫妙妙问了句:“还是没有白小豆的消息吗?”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摇了摇头。 “不过姜柚快回来了,估计已经到了瘦篙洲。她骑着风生兽,至多月余光景就能回来。你呢,事情如何了?” 南宫妙妙说道:“能找的,已经全找来了。如今李南坡跟着青女去了月宫,吴天咫也在。总而言之,我能找的人都找来了。”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这边也差不多了,就看思思丫头想怎么做了。” 这是两人很多年前便商量好的事情,指路明灯。只不过当时南宫妙妙没有前世记忆,如今她想起来一些事,那就相对就好办多了。 片刻之后,龙丘棠溪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在两万年前南下赡部洲之后就杳无音讯?” 南宫妙妙无奈道:“只是我没找到他,也可能是他故意躲着我。后来我就战死了,不知道啊!” 龙丘棠溪沉声道:“那豆兵城抵抗的,究竟是什么?贼丫头说得含糊,我也没闹明白。” 南宫妙妙想了想,答道:“是一群炼气士,全部被紫气环绕,有些存在格外强大。我甚至……甚至在里面看见了三司历代的身影,就好像我们迎战的,是历代先贤。”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其实,我查来查去,发现在你前世战死不久后,大约三千年后,便是打三次伐天,而伐天之时豆兵城战场就稀奇古怪的消失了。大战之时妖族倒戈冲向十万大山,登天之人不得不掉头折返镇压妖族。大战尾声,中土分成了九块。但建立天穹罩住九洲,是在大战两千年之后了,而且是以九鼎为根基,是幸存的凌霄修士合力所为。” 顿了顿,龙丘棠溪说道:“他最近一次出现,应该就是送白小粥去了鸿胜山,那时天庭已经名存实亡了。” 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伐天大战之后,刘景浊就出现过一次,此后他仿佛消失于人间,再无迹可寻了。 南宫妙妙看了一眼龙丘棠溪,微笑道:“你……运气真好。” 沿着广化书院以北的那条河逆流而上,走个百余里地有一处小村庄。 村子在大山深处,但今日锣鼓喧天,是有人娶新媳妇儿。 新媳妇儿长得贼好看,十里八乡都夸赞,说这小子上辈子积德了。 年轻人也才二十出头,前些年在城里做生意,挣了点儿钱,如今娶亲,之前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许诺,要修缮那个破败百年的老庙。 今日成亲,也是庙成之日。 茅房大小的小庙,被起名为八业庙。 新婚之夜,女子端坐床头,对镜梳妆。 男子则是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 男子转过头,问道:“其实有时候想想,挺可惜的。刘景浊,多猛一人?” 女子淡然道:“少说这个,我可是亲自见识过的,还好跑得快,不然就死在夫余国了。” 男子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吃了那帮人没过多久,他就闻着味儿来了,给我吓够呛。咱们妖族啊!在他面前天生短一截儿。要是他活着,你敢近他万里?” 女子笑了笑,神色略显无奈:“还万里?跟他同处一洲我都直犯怵。在夫余国那些日子,哪天我不是提心吊胆?” 话锋一转,女子叹道:“可惜了,未曾给我的邱郎生下一儿半女。” 男子倒是无所谓这个,只是叹道:“你说咱们算是哪边的?帝君?大先生?还是赤帝?又或是许经由?” 女子也是一叹,“少问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谁能保我的命,我就是哪边的。当年被流放,实际上留下的活着的就咱俩,那时咱俩还是小妖呢。你在离洲八业庙,我在醒神王朝。现在倒好,八业庙的人被你吃光了,醒神王朝也被大瑶灭了,你说咱俩丧不丧啊?” 男子苦笑道:“丧都是小事儿,关键是这里离着青椋山,也忒近了。人皇那山头儿,大罗金仙扎堆儿,光一个张五味就受不了,还有曹风……” 新婚之夜,两人聊得正欢,门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你们聊得还不错,带我一个?” 男女对视一眼,一瞬间妖气冲天,即将掀翻屋子。 但一个巨大‘禁’字从天而降,将这宅子死死压住。 进来的人一身儒衫,戴着面具,上写圣人二字。 同人需迈步进来,淡淡然一句:“别闹,等你们很久了。” 新婚夫妇站在一块儿,面色皆紧绷。 女子沉声道:“你这术法在哪儿学的,我只见过余恬有这本事!” 同人需笑道:“我光明正大学的,来路可正。你们也别怕,龙师死前交代过我一件事,我只是来转告你们一声。” 男子舒展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他无奈道:“原来是龙师的人,吓我一跳。龙师有言,我等马首是瞻啊!” 同人需笑道:“也没什么事儿,他让我告诉你们,要听赤帝的话。” 男子一愣,如遭雷劈,“你……你说什么?” 此时那女子冷笑一声,沉声道:“我说呢,当年他为何救我,赤帝又是怎么发现我的踪迹的,原来是一伙儿的!” 同人需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好了,现在转告另一个人的话。” 女子顿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皱眉问道:“谁?” 同人需笑了笑,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他的笑容,定然很玩味了。 “赤帝让我转告二位,留你们一命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养老的。大先生的话听,本座的话就不听了?找死吗?” 男子再次呆住,此时他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跟而起,瞬间爬满后背。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反观那女子,已经面色煞白! 此时同人需又道:“另外,大先生让我转告二位,安安分分在这儿做个凡人,等到需要时,自会联系你们。” 那对分别潜藏九洲八千年的新婚夫妇,此时此刻,满脸惊骇。 此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的人?到底让我们做什么? 女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到底想让我们听谁的?” 同人需冷冷一笑,对面二人急忙以灵气护体,但雷火夹杂,他们已经身处炼狱之中。 就在那同人需左右,分别悬浮一个雷字,一个火字。 “听谁的你们自己决定,前提是你们能从我手中活着出去。” 那对男女终于是明白了,不是听许经由的,也不是听赤帝跟孟休的,而是,听他的。 天光大亮,太白山下太白镇。 头戴圣人面具的男子,与头戴君子面具的女子,一同登山。 走着走着,青渭冷不丁开口:“明王的这手神通,我知道,听前任秋官说过。得是有足够浩然正气且正直之人才能修炼,你……” 同人需转过头,问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坏?只是各有所求,走了不同的路而已。” 话锋一转,同人需微笑道:“被压在山下那么多年都没学会的东西,你猜我什么时候真正学会的?” 青渭摇了摇头,但同人需没答复,而是又问一句:“青渭,咱们俩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觉得他又能坏到哪里去?” 女子一把摘下面具,死死盯着同人需,颤声道:“他……他没有杀我?” 同人需轻轻抬手,将君子面具扣了回去,然后说道:“正义不是只在日光下才有的,总要有人身处黑暗之中,做些日光下没办法去做的事情。难道夜里救人,就不算做好事了?” 青渭站在原地,惊骇至极,实在是走不动路。 “所以这又是一场以命请人入局的谋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干?” 同人需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呢喃道:“这是很难确定的事情。” 第961章 带路鱼窍峡 这次进来,答应了乔老汉不出面,说到就得做到。 更何况本就是来求证一些事,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天一大清早的,青泥河边有个少年人走出破败宅子,手持柴刀,背着竹篓,往鱼窍峡去了。 出门不久就下起了大雪,但少年没有折返意思。 快到鱼窍峡入口时,少年人刻意往路边走了走,想要绕开一处破烂宅子。 结果一条恶犬冲了出来,追得刘顾舟撒丫子就跑。 院中有个光头汉子,是风泉镇出了名的光棍。他冲着院外大喊:“草包,跑什么啊你?” 追到鱼窍峡时,恶犬这才掉头。 看到此处,刘景浊冷笑一声。 好一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直到午时,少年走出鱼窍峡,竹篓里有几株草药,还有一条烤熟了的鱼。 他走到一处小院外,学着麻雀吹了几声口哨,院子里便飞速跑出来一个少年。 两个少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这么回了河边宅子。 背竹篓的少年名为刘顾舟,空手的那个,叫做陈灵舟。 据说小镇这一辈的孩子,叫什么舟的很多。 刘顾舟将烤熟的鱼递给陈灵舟,后者翻了个白眼,拿起鱼就啃了起来。 陈灵舟一边吃鱼一边嘟囔,“我吃了你的鱼,待会儿跟我回家吃饭,今个儿冬至,我娘包了饺子。” 刘顾舟点头道:“好,正好灵溪去私塾的钱我攒够了。” 本是平平淡淡一句话,可陈灵舟听见之后,拿着半截儿鱼指着刘顾舟就骂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那时我妹妹,用得着你管吗?” 刘顾舟咧嘴一笑,“快吃完,你又不是不知道,鱼窍峡里那个高人教我武功也教我读书,我现在吃喝都够,要钱干什么?” 糯跟惊一左一右坐在刘景浊身边,因为刘景浊的关系,刘景浊能看到的,他们也看得到。 此时惊问了句:“先生,他在撒谎,他肯定没有多少钱的。” 糯使劲儿点了点头,“就是。可是先生,他为什么要拿钱给别人家的孩子去读书啊?”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灌了一口酒,随后说道:“刘……刘顾舟的爹死得早,娘后来病重,也死了。在刘顾舟七八岁时,陈灵舟的爹为救刘顾舟而死,他觉得他欠陈家的。” 糯歪着头,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先生会知道?” 刘景浊伸出手,笑道:“我会算啊!” 其实哪里是会算,只是因为刘景浊的父亲叫刘顾舟。 那个少年人,后来会是你们先生的爹啊! 惊和糯自然看不出来,刘顾舟给陈灵舟吃的鱼,是黄龙之气凝结的龙鱼。 听娘亲说,黄龙潭里那位每天都会给爹一条鱼,黄龙一开始就是将爹当做传承者的,或许是看出来自己与他血脉相连,又或许是因为少年人的刘顾舟,是个心善的孩子。 而且黄龙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给出去的鱼,刘顾舟一口都没吃。 此时刘景浊便能确定一件事,陈天帝的天帝之姿,源自年少时这一条一条龙鱼的滋养。 没过多久,河那边有个少女小跑过来,喊道:“顾舟哥哥,还有陈灵舟,我娘喊你们吃饭。” 陈灵舟黑着脸,没好气道:“谁才是你亲哥?” 糯哈哈一笑,说道:“先生,他们关系真好哎!” 刘景浊也笑了笑,“是挺好。” 可谁想得到,日后这个可爱少女会仗着两个哥哥的势为非作歹。又有谁想得到,刘顾舟会亲手斩杀自己从小照顾大的陈灵溪,也是因为此事,刘顾舟与陈灵舟割袍断义。 人家在吃饭,惊与糯便也架起了锅,自己做饭了。 与照顾白小豆跟姜柚不同,这兄妹二人可都会做饭,不晓得多省心。 饭吃完后,天已经黑了,刘顾舟攒了三年的钱也被他偷偷放在厨房。 大雪不止,少年人回家取出几株药材,然后冒着风雪,走去了大柏树下的药铺。 结果还没进门,乔老汉便冷笑一声:“刘顾舟,你是不是想给陈灵舟跟陈灵溪当爹?怎么,觉得娶了你陈大娘,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少年人将药丢在门口,冷声道:“你再说这种话,我会跟你拼命。给钱!” 说话时,有个少女声音传来:“顾舟哥哥!” 刘顾舟猛地转头,却瞧见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女。 赵白鹿走到前面,微笑道:“顾舟哥哥,我是白鹿啊!三年不见了,我好想你呀!” 刘顾舟笑了笑,轻声道:“回来就好,赵爷爷常说想你呢。” 赵白鹿小跑到刘顾舟身边,微笑道:“顾舟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师兄,叫做周鲆。这个漂亮姑娘是我师姐,叫做姜圣鹭。师兄师姐这次陪着我回来过年,我想带他们去鱼窍峡逛逛,顾舟哥哥对鱼窍峡最熟悉,到时候你带我们去呗?” 刘顾舟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此时药铺大门打开,乔老汉黑着脸甩去一个钱袋子,骂道:“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发现你刘顾舟原来是个瞎子啊?拿上你的钱,滚远点。” 刘顾舟黑着脸捡起钱袋子,冲着赵白鹿说道:“我先回了,什么时候去你们来找我就行。” 说罢就狂奔离去,姜圣鹭与周鲆对视一眼,神色古怪。 等刘顾舟走远之后,二人才齐齐对着乔老汉抱拳,“赡部洲泉山周鲆、姜圣鹭,拜见乔前辈。” 乔老汉笑盈盈看向赵白鹿,都没搭理另外二人。 “赵家丫头,你年幼时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顾舟哥哥,让他帮你做了多少事你心里没点儿数?哦,现在拜入泉山,还想利用他?” 赵白鹿羞涩一笑,轻声道:“乔爷爷,怎么能算是利用呢?十万买路钱我们可花了一半了,事后我会给顾舟哥哥一大笔钱,让他一生富裕。一个凡人,能够有花不完的钱,不是很好了吗?” 话锋一转,只十几岁的少女对着乔老汉笑盈盈一句:“乔爷爷修道有成,自然知道仙凡有别,我爷爷乱点的鸳鸯谱,也该撕碎了。” 乔老汉面色阴寒,甩出一枚令牌,冷声道:“滚!”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心说到底是乔山长的老祖宗,做事儿说话,爱憎分明。 往赵家去的路上,周鲆问了句:“白鹿,你说的被你爷爷传了你们赵氏三式神通的人,就是他?” 赵白鹿点了点头,可面色有些尴尬。 “师兄,是我爷爷说他值得押注,就是随口一说,我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下贱泥腿子?” 周鲆笑了笑,“我觉得也是,不过他已经修出了黄庭,看样子很快就要凝成诸景之神了。就比你大一岁,天赋尚可。” 赵白鹿撇嘴道:“山坳里的乡巴佬,注定走不出去,即便知道了天地广阔,他也还是只能坐井观天,爬不出来的。” 刘景浊时刻注意着三人,也唯有姜圣鹭,听见赵白鹿那番话后皱了皱眉头。 夜已经深了,刘景浊本想收回神识,可他突然瞧见刘顾舟推开房门,趁着夜色往小镇北边去了,手里还攥着今日刚刚拿来的钱袋子。 不多久,少年人到了北边铁匠铺,十里八乡的农具都是出自他手。 大半夜的,铁匠铺里还有打铁声音。 刘顾舟一把推开院门,进去之后还不忘关门。 院中有个草棚,大雪之中,铁匠赤膊挥舞铁锤。 铁匠抬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你来干什么?你家有地吗?” 少年人快步走过去,将钱袋子放下,沉声道:“我的柴刀坏了,能不能帮我打个锋利些的家伙?” 铁匠撇嘴道:“怎么?要去杀人?气不过了,想要宰了西头儿那个老光棍?” 刘顾舟憨笑一声,摇头道:“杨伯说笑了,你知道我常往鱼窍峡去,有个锋利家伙我好防身。” 铁匠笑了笑,说道:“行吧,要什么样的?刀?剑?” 少年人想了想,答道:“反正要直的,最好两边对称。” 铁匠哈哈一笑,刚想说话,却忽然变了脸色。 “好,后天早晨来取,滚蛋吧。” 少年人识趣离开,门刚刚关上,铁匠便摔下锤子,转头看向屋中。 “贱骨头!我养你千年,喂不熟吗?” 屋中一阵剑鸣,铁匠竟是有些压不住。 海棠树下,刘景浊猛地起身。 方才剑意,是独木舟! 刘景浊嘴角一挑,笑了起来。 “守门人代代相承的剑,自然会亲近守门人,你养一千年就想让他易主?一万年也不行!” 五千年前到此,北边还没有铁匠。那就是说,独木舟是铁匠带进来的。至于他如何得到独木舟的,就不得而知了。 次日清晨,刘顾舟背好了背篓,刚想出门,却见赵白鹿已经蹲在河边了。 少女见着刘顾舟,微微一笑,喊道:“顾舟哥哥,要进鱼窍峡吗?带上我呗?” 姜圣鹭与周鲆,此时也缓步走来了。 刘顾舟笑了笑,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湖之中却有人声传来。 “顾舟,带他们进来。有个地方你自己进不去,因为不合规矩。他们来了,你正好一块儿进去,也是你的一场机缘。” 少年人并未着急答话,而是说道:“我早知道周先生不是凡人,所以我要问周先生,你所说的那个地方我要是去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鱼窍峡里有人哈哈一笑,呢喃道:“不会的,放心吧。” 刘顾舟这才冲着赵白鹿说道:“好啊!那就一块儿进去吧。” 赵白鹿嘿嘿一笑,轻声道:“就知道我的顾舟哥哥最好了。” 海棠树下,刘景浊直作呕。 老子逆流以来,头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当面一口一个顾舟哥哥,背地里一口一个下贱泥腿子。 第962章 风泉镇中(上) 三道身影进入鱼窍峡后立时销声匿迹,刘景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处洞天之中居然另外还有一处洞天,刘顾舟与赵白鹿共计四人,全部进了那处洞中洞。 这个姜圣鹭还说得过去,其余二人……一言难尽。 那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鸟,只希望日后遭这世道毒打,能有所改变吧。 至于鱼窍峡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刘景浊就不得而知了。 但一连三日过去,刘顾舟也好,赵白鹿也罢,都没有走出鱼窍峡。 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在小镇之中并不起眼,在意他的人又会有谁? 也就是小镇偏北的陈灵舟家里,一家三口一直在担心。 终于啊,冬月十七了,刘顾舟消失已经七日。 这天陈灵舟偷偷逃出私塾,冒着大雪,站在刘顾舟家门外,使劲儿往里面看着。 看了许久,他还是不放心,终于是翻过了早已破败的泥土夯筑的院墙,在门槛下的裂缝找到了刘顾舟屋子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了。 桌上放着一袋钱,还有一根木椟。 陈灵舟拿起木椟看了一眼,当场破口大骂:“你这家伙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到底去哪儿了?” 木椟之上,写着一句话。 “灵舟,要是我很久没回来,记得有空了,帮我去我爹娘坟头拔拔草。” 陈灵舟知道,钱袋子里,是他刘顾舟攒了好几年的全部家底儿了。 少年人飞奔出门,狂奔去往鱼窍峡,他要去找刘顾舟说的那位先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他花了整整一天,把整个鱼窍峡走遍了,依旧没能发现有什么人的踪迹。 这座鱼窍峡里,哪里有人居住的迹象啊? 陈大娘也着急,本想求着左邻右舍帮忙找一找,可南边赵家大院那位老太公居然主动上门,之后找寻刘顾舟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可是陈灵舟跟陈灵溪从未放弃找寻刘顾舟,只要散堂,便会去鱼窍峡找寻。 这一晃,便到年底了,可刘顾舟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海棠树下,兄妹二人身上都有压胜符,每一张符箓都有百斤重,以至于二人光是站立都很艰难了。 而刘景浊还时不时在一边煽风点火,“糯丫头,撑不住就算了吧,我会给你找个学绣花的地方,你以后好好学,最后找个对你不错的人嫁了。还有惊,我看你很吃力啊?把木棍放下吧,我给你钱,你去学着做生意,以后我给你娶十个八个媳妇儿,如何?” 两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各自扛着百斤重担,还得持剑站桩。此时风雪正盛,他们站在风雪之中,头上冒出来的热气将覆盖在头顶的雪融化,以至于汗水与雪水沿着衣领子下去,很快身上就湿光了。 糯的手臂直发抖,但还是撇着嘴,嘟囔一句:“先生不该鼓励我们吗?怎么反倒说这些丧气话呢?”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伸手接住雪花,一些往事尽数浮现在眼前。 就是在这座山,极少会来海棠树下的八九老人也常阴阳怪气。 二殿下,练什么拳啊?回去当皇帝不好吗? 唉!不过是几百斤,你就这样了?算了,你不适合练拳,还是回去当你的皇子吧。 片刻后,刘景浊嘴角一挑,微笑道:“教拳教剑,教我的人都会先劝我放弃,我也会劝我教的人放弃。不是空话,假如你们想放弃,那就放弃吧。” 惊硬撑着将手臂抬起,呢喃问道:“我家在秦楚边境,爹说,我们有时是秦人,有时是楚人。因为隔一段时间两国就会交战,我们所在的地方经常会被一方占去。即便我生下来是秦人,可被楚国占据几年,我就成成了楚人,所以我们没有归属,谁都想要,又谁都不要。”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没说完吧?继续。” 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个问题我想问先生很久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世间安定些,不再会因为打仗让我们这种无辜百姓遭难?” 雪的下的越来越大,刘景浊听到惊的话,也略微沉默。 沉默之后,刘景浊说道:“办法都有,但代价也都有。譬如,推广教化,天下人都有好的德行,都能知足克制,那天下定然再无争斗,但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惊说了句:“若是有一个巨大王朝出来,统一天下,是不是会好很多?假如像先生这样的神仙出手,促成一统,会不会少死很多人?” 刘景浊一笑,刚想开口,却听见糯说道:“哥哥说得不对,如今打仗这么多,不就是诸国都想一统,想要一统,付出的代价只会是死伤更多人。就说此时,倘若哥哥没经受练剑之苦,先生就告诉哥哥你不适合练剑,那哥哥是不是会不甘心?同理,像先生这样的神仙出手去促成一统,那最终成为亡国之人的百姓,是不是也会不甘心?我倒是觉得,与其强加干涉,倒不如放任自流。” 惊沉声道:“放任自流,不就成了一盘散沙?” 糯的嘴皮子也不弱,开口道:“要多高的墙才能束沙?” 刘景浊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还有功夫斗嘴,那就加一张符箓?” 可某人心里都乐开花儿了,收了两个好学生啊! 其实从平常二人举动,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格。 如糯,凡事都不着急。 就像上次在小竹山,有人坠井,惊狂奔而去,但糯极其平静。 虽是龙凤胎,但惊的性子主动,糯则是不愿主动,更喜欢……自然。 刘景浊忽然想起当年在炀谷与南宫妙妙初遇,此时再看糯,很容易就会发现她的后世今生,都是天生的修道者。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你们的想法都很不错,但打铁还需自身硬。今日先生教你们我觉得最重要的一句话,四个字,莫向外求。为人处世是这样,修炼更是这样。不过也不用钻牛角尖,譬如我四十岁前,觉得天地灵气是外物。” 说着,辣子鸡指向下方青泥河,微笑道:“但是后来就在那个地方,下小雨,有个背着锄头的老者跟我说了一番话。” 兄妹俩都好奇,于是齐声问道:“什么话?” 刘景浊笑道:“打个比方,荒山野树长着鲜美果子,你想吃的话就得将其摘下来,很浅显的道理了吧?但前提是,你得有本事将其摘下来,摘下来就是你的。” 说到了此处,刘景浊赶忙叮嘱一句:“记住了,是无主的树。要是跑去人家果园子里摘果子,被人打死都不多。” 糯嘿嘿一笑,结果泄了气,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 而惊则是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之后才说道:“可是先生,即便是无主之树,不也是天生地养吗?天地才是他的主人。退一万步说,我们吃了果子,是不是我们也是书上的果子,人家靠本事摘去就是自己的?” 刘景浊一阵头大,心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怎么问不出这个问题? 想了想,他答复道:“等你日后境界修为上来了,自然会明白的。” 就好比惊问了句,天为什么会下雨? 然后刘景浊答道,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几天之后,除夕夜里,陈灵舟囫囵吃了几口东西后就去了刘顾舟家。 夜色之中,少年人坐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东西旁人看不到,恐怕这处地方唯独刘景浊与黄龙看得见,坐在门前的少年人身上,有一阵一阵金光外放。 正月初一,小镇又来了几个外乡人。 是个在那人带着一男一女,来了自然先去拜会乔老汉,随后便散出消息,但凡青泥河里的活物,论两算,一两肉一两金。 于是这座风泉镇都要疯了,大家年也不拜了,饭也不做了,大冬天的,都卷着裤脚在青泥河里捞鱼。 可是本就不大的青泥河,又是冬日,能有多少鱼? 还没到正月十五呢,这青泥河里都被捞绝户了。 陈灵舟对于捞鱼根本没兴趣,但架不住他的娘亲非要他去。而那三位金主,就一直待在青泥河边上。 只不过,陈灵舟总觉得那个中年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正月十五那晚,天上月明晃晃的,陈灵舟坐在刘顾舟家门口,自言自语道:“这么久了,这傻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正此时,有个中年人笑盈盈走来,看来上次被刘小北一顿打,不长记性啊? 中年人站在河那边,淡淡然道:“少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杀了你全家。第二,我吃了你。” 海棠树下,刘景浊微微眯眼,伸手将剑抓在了手里。 但那间药铺有人声传来:“前辈,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答应过我,不能插手这里的事情。” 刘景浊皱眉道:“那就看着他死?” 乔老汉长叹一声:“我是此时才发现,原来真正受黄龙传承的是陈灵舟。原本不该是他遭难,但刘顾舟的好心成了坏事。不瞒前辈,这小子福缘深厚,远在刘顾舟之上,这是他的劫难,若他挺过去,将来便能扶摇直上。若挺不过……那便是命数。”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回想到从前娘亲讲的故事,便又放下了剑。 于是这天夜里,有个少年人被吸干一身龙气,重伤濒死。 老蛟还不满意,他还要等到某个人从鱼窍峡中走出。 也是这天夜里,黄龙潭里有人说话:“前辈,能否暂借我一些修为?天上有些宵小要趁我虚弱来坏事儿。” 刘景浊一笑,“找我帮忙就直说,还借修为?” 披发剑客一步跨出,落在药铺前方。 “里面的事情我管不了,外面的总行吧?” 乔老汉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狗日的伪神,前辈请便!” 第963章 风泉镇中(下) 风泉镇里的事情管不了,风泉镇外的事情我还管不了吗? 天庭中人为何到此先不说,反正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一道剑光轻而易举撕破小镇天幕,去了外面。 也是此时,药铺的乔老汉才知道,原来他不用走大门也进出自由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此时黄龙已经现身,好奇心使然,乔老汉便问了句:“黄龙前辈,这位剑仙到底是什么人?” 鱼窍峡黄龙潭一侧,中年人笑着说道:“人间有两界山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但两界山上有人,是七万年前的事情。我年轻时候曾经去过两界山,也在山下受教了一些年头。” 乔老汉瞪大了眼珠子,“什么?人……人可以活七万年吗?那他得是什么境界了?” 黄龙淡然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打不过。还是说正事儿吧。” 话锋一转,黄龙沉声道:“你们想怎样?你是代表那个读书人的,南边的赵家姑且算是那牛鼻子的人,西边儿光棍就不说了,北边儿铁匠呢?我曾经许诺给人族培养天骄,我答应了,我也做到了。” 话锋一转,黄龙沉声道:“但也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刘顾舟是我的弟子,亲传!” 乔老汉苦涩一笑,无奈道:“我们没想怎样,只是……只是现在的孩子太浮躁了。” 黄龙冷声道:“你们就是死……” 话说一半,再无声音了。 也是此时,有三道身影像是逃难一般跑出了鱼窍峡。 周鲆一身血水,姜圣鹭也好不到哪儿去。而赵白鹿,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沾满了血。 赵白鹿沉声道:“走。” 姜圣鹭面色阴沉,“白鹿,你过分了,他一直在护着你!” 赵白鹿猛地回过头,“一共只有四人,不留下他,留你们吗?我已经得了传承,此时起我就是泉山圣女,我说走!” 一夜之间,小镇南边就再无赵家了。 但临走之前,赵白鹿去了一趟河边宅子,蹲在门口哽咽不止。 小镇天外,刘景浊抿了一口酒。 若是没有这场痛哭,你赵白鹿去不了南赡部洲了。 以大欺小?不存在的,算起来你们都是祖宗。 天外星河,剑客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剑,淡淡然望向天幕,一句话也没说。 更上方,几道身影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敢去往人间。 有些人不必出手,只是在这里,就足够阻拦某些人的某些想法了。 就在星河尽头,有个胸前被血水染红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 身边一人身穿白色儒衫,静静站着。 刘顾舟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掐了自己一把,疼,那就不是在做梦。 但他还是问了句:“周先生,我是死了吗?” 黄龙摇了摇头,轻声道:“倒是也没有死,不过受伤极重,跟死差不多了。” 少年人咧嘴一笑,轻声道:“没死就行,受伤重就慢慢养呗。” 结果黄龙笑着说道:“倒也不用慢慢养,我已经把你治好了。” 话锋一转,黄龙问道:“生气吗?” 少年面色一沉,“气!其实我知道她已经变了,可我想着毕竟是跟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跟灵溪一样。没想到她真会为了所谓传承,将我留下垫背。” 当日刘顾舟带路,四人误入一处秘境,为的就是求黄龙传承。 结果黄龙又是一句:“秘境是我一手创建的,机缘本就是给她的。只不过,她有机会拿到秘境之中的全部传承,但她的选择决定了她只能拿走一部分,那剩下的,就是你的了。” 黄龙走过去拍了拍少年人肩膀,微笑道:“我救了你,坏了规矩,所以此后三月我要付出代价,不能出来了。还有一件事,昨夜陈灵舟被人重伤,他的一身黄龙气息被人抽走了,此时重伤濒死。” 刘顾舟猛地皱起眉头,沉声道:“谁干的?” 后来摇头道:“先不说谁干的,先选吧。你有两个选择,剩余的一半传承,你选择自己拿还是给陈灵舟。若是给陈灵舟,你此生注定走不出风泉镇了。若是不给他,他活不过三日。” 少年人几乎没有思量,立刻开口道:“我当然选救他,我欠他们家一条命。” 黄龙盯着刘顾舟看了许久,随后说出一句让刘顾舟心潮狂涌的话。 “顾舟,我要是告诉你,陈灵舟的父亲不是为救你而救你呢?这座小镇,祖上都是人间权贵、各大势力,为的就是夺取我的气运。只不过,陈父手段高明些,与别人的硬抢不一样,他以自己的命,让你心甘情愿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送给了他的儿子。结果就是,不该是他的东西,他接不住,也因此遭难。” 不止是刘顾舟,就连坐镇星河的刘景浊也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注定无法修炼的人,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夺得机缘,居然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做了个偷天换日的局? 但刘顾舟好像完全没听进去这些,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后问道:“也就是说,我要是没把周先生的鱼给他吃,他就不会有此劫难了?是我害了他对吗?” 黄龙点了点头,“是这样。知道了故事始末,依旧要把剩余机缘给他吗?” 少年人点了点头,“要给。”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爹娘死后,陈伯跟陈大娘没让我饿死是真的。” 黄龙无奈一叹,“也罢,你选择了就好。作为补偿,选一颗吧,送给你。” 少年一愣,问道:“什么选一颗?” 星河之中,刘景浊笑着摇了摇头,传音说道:“行了,留下你的气力吧,我的事情看完了,算是我给他的一份礼物了。” 说着,一道剑光穿破星河,于群星之中斩落一颗星辰。星辰被他以混沌之力揉成了一枚珠子,然后漂浮到了刘顾舟面前。 黄龙传音问道:“前辈要走?” 刘景浊点头道:“是要走了,看过了他,也要去看看另外一个人了。” 但临走之前,刘景浊冲着天幕淡淡然一句:“别打这里的主意了,再敢乱来,就别怪我劈了你们天庭。当什么神灵?你们有神灵的模样吗?” 说罢,披发剑客持剑返回,星河之中就只剩下黄龙与刘顾舟了。 次日清晨,有个剑客带着一对兄妹出了风泉镇。有个少年人,也终于走出了鱼窍峡。 光棍家的恶犬一如既往地狂奔而来,但这次刘顾舟没有躲,他只一脚便将其踢飞,院中光棍也破天荒没有喊出来那句草包。 刘顾舟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先去了陈灵舟的家里。 走出陈家小宅之时,他就下了某个决心。 于是这天夜里,他去了北边铁匠铺。 推开门时,铁匠一脸诧异,问道:“你还活着呢?” 刘顾舟点了点头,“运气好,没死,我的东西做好了吗?” 铁匠沉默了片刻,从铁砧一侧抓起一把剑丢了出去,并瞪着刘顾舟说道:“算我借你的,以后记得还我。” 少年人接住剑时,不由自主地甩出个剑花。 剑刃寒光闪烁,剑身八棱,刻着古怪纹路,拿在手中之时,剑好像在鸣叫,好像是很开心。 铁匠面色冰冷,“赶紧滚蛋,少在这里碍眼了。” 走出铁匠铺,刘顾舟一路往南,到了青泥河边时,一步跳下河堤,弯腰掬水洗剑。 一头蛟龙,想借着黄龙气息化身真龙? 你想化龙也好化虫也罢,本与我无关。但你竟敢伤我朋友,那我刘顾舟烂命一条,得跟你拼一拼! 片刻之后,刘顾舟提起独木舟,又从腰间取出一片金黄龙鳞,随后继续洗剑。 小镇之中,某处客栈,老蛟猛地睁眼,直流口水。 “就差这点,我马上就可以化身真龙了!” 风泉镇外,刘景浊才刚刚落地,又有个熟人来了。 刘景浊笑盈盈喊道:“大管家,嘛去?” 对于大管家这个外号,陆吾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黑着脸,沉声道:“收个弟子。” 刘景浊一笑,“快去吧,不然来不及了。” 陆吾黑着脸钻入风泉镇,刘景浊笑个不停,糯和惊各自疑惑,不晓得先生在笑什么。 糯扯了扯刘景浊的衣袖,问道:“先生,咱们不帮他们,就走了吗?” 刘景浊摇头道:“他们,无需被帮忙。今夜风泉镇里,会有个刚刚凝神的少年人,反杀炼虚水蛟。” 刘景浊早就跟他们说过境界之事,于是惊瞪大了眼珠子,问道:“第四境反杀第九境,怎么杀?”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利用对方的贪念,再拿命博。” 风泉镇里又下起了雪,青泥河中多了个大坑,河水已经将其填满了。 大坑边缘充斥着星辰之力,碎肉溅在河岸,一个丈与大小的蛟首就在河边放着。 灵炆与重焦站在不远处,惊骇至极。 而一个右臂垂落,浑身是血的少年人,此时站在一处废墟前,喘着粗气。 在此之前,刘顾舟从未有过离开风泉镇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他想出去走走了。 因为,家没了。 也是此时,有个光头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了刘顾舟身边。 少年人转过头,目光冷冽。 “你呢?想干嘛?” 光头看着废墟,往前走了一步,身上衣衫突然变成僧衣,身边的黑狗,也成了一种奇异怪兽。 僧人转过身子,抬手搭在了少年肩头,轻轻拍了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刘顾舟讥讽一笑,“我要是还有力气,少说也要捅你八个窟窿眼。” 僧人转身骑上异兽,离去之前说了句:“你出风泉镇必死,我看谁还会再青睐于一个不能走出小镇的绝世天骄。” 说罢,僧人撕破天幕,飞出小镇。 前脚刚刚出去,剑光已至,一人一兽重重摔落。 惊疑惑转头,问道:“先生不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刘景浊黑着脸,沉声道:“退一步越想越气,也就不想忍了。” 娘的!我们父子招你惹你了? 「看了一下评论,其实……也不乱」 第964章 多了个同行者(上) 刘景知道陈灵舟不会死,他会被陆吾带回昆仑修炼,陈灵溪则是会被带去东边的胜神洲。 老蛟死后,重焦会跟着陈灵溪东去胜神洲。而灵炆则是成为了陈灵舟的侍女,一起去了昆仑。 但刘景浊不知道,其实一开始,陆吾收服他们姐妹为的是补偿刘顾舟,但刘顾舟死活不要什么随从,将二人打发给了陈灵舟与陈灵溪。 因为刘顾舟知道,西边的那个光棍没有骗他,他或许真的走不出风泉镇了。 反观刘景浊,已经一路往西,到了桓水。 沿着此河而下,最终会到阆水、江水。 此地被群山环绕,一条河穿城而过。 站在高处往下看了片刻,惊指着桓水说道:“先生,这河怎么这样?” 他问的是这河怎么这么高? 刘景浊忽然想起年少时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于是笑着说道:“自古以来,地方就是水比河高,河比城高。” 说着,他伸手指向一处山丘,轻声道:“喏,这就是最早的城池建造地,因为下面一到汛期就有水患,没法子,只能在山上建城了。” 糯嘀咕道:“先生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到哪儿都能说出一番故事来?” 刘景浊闻言一笑,解释道:“丫头,江湖不全是行侠仗义,更多是行至一处山水边便去了解一处山水。走江湖,长的是心胸与见识,心胸足够宽广,见识足够高远,你的剑术才能永无最高。” 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刘景浊,走的足够多了。 其实期间也曾去后世化马县,但那地方尚无神树。 在风泉镇方圆,人们都说化马县是天之尽头了,可其实还尚未走出琉璃州呢。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更远处会是个什么光景。 于是在下山路上,刘景浊说了句:“你们走过的路,九成现世凡人都达不到。” 下山之后又要上山,但在山脚下,兄妹二人瞧见有一对夫妇辛苦推着个大磨盘上山。 妇人在前方牵着牛,牛拉着板车,车上架着磨盘。 这次都没等刘景浊开口,惊便将佩剑别在后腰,快步上前帮忙推车。 反观糯,依旧没有多少帮人的热情。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淡然一句:“你觉得具象的自然是什么?” 糯的答案脱口而出:“春夏秋冬。” 刘景浊便顺势问道:“春夏秋冬,你在其中吗?” 糯点了点头,“在的。” 刘景浊又问道:“假设某一年秋,你没换厚衣裳,冬天会不会不来?” 糯啊了一声,疑惑道:“先生这话哪儿哪儿不挨着啊!冬天年年都来,与我穿不穿厚衣裳有什么关系?” 刘景浊点了点头,回头指着几人走过的路,问道:“那你走过的路,与别人走过的,有什么不一样?” 糯皱起小脸,“先生要说什么啊?我走过的路,与别人走过的路没有两样的。” 此时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你想做一个旁观者,不去影响天地自然的运转。那我就要问问你了,帮人推上山车不自然了?” 糯嘴角一扯,翻了个白眼,赶忙小跑上前,帮忙推车。 弯弯绕,一圈儿又一圈儿。让我推车,你早说啊! 年纪还小,滋生了一个顺其自然的想法,但他现在根本不知道什么算是自然。 还是后世的南宫妙妙看得透彻些。 半山腰有一处村庄,拉车夫妇非得喊上三人吃顿午饭。但刘景浊没点头,谁也没敢去。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心说只靠言传,果然教不了人啊! 于是这天夜里,青年人将长发随意箍在脑后,也换上了一身粗布做的衣裳。 此后南下路上,先生除了取出来竹简教他们读书,兄妹二人就很少听见先生的道理了。 只不过,长达数月的南下路,他们时不时就会瞧见先生做一些……并无意义的事情。 譬如他会花费好几天时间,泡在水里去修缮已经没人敢走的桥。在瞧见山长虎豹一场厮杀,母豹不敌身死之后,他会护着那只小豹子,但也等到小豹子能自己觅食之后,就走了。 后来糯问了句,是不是等到她与惊能靠着自己活下去时,先生也会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 当时刘景浊敲了敲糯的脑壳,没好气道:“这话问的,你怎么跟野兽比啊?” 糯自然而然地以为先生不会这样,可是少女没听到弦外之音。 等你们能靠着自己在这个世道活下去,还得些日子呢。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全凭他们自己了。 也是,如今的刘景在,对于时间,已经变得极其模糊了。对于他来说,几十年几百年,好像已经不算什么了。 冬去春来,万物发生,越往南边儿,树木愈发葱郁,气候也越来越暖和。 半道上就听说了,前些年秦人灭了巴国,屯兵江州,起名为巴郡,治所在江水与阆水汇合之处。 巴郡下辖四县,会是未来的三十六郡之一。 就是不知如今此地有无火锅? 天气略微转暖,惊换上了草鞋,糯却不喜欢穿草鞋。 兄妹二人如今身上都有三张压胜符,一张在背后,两张分别在肩头。 如今距离那地方还不算近,要西去巴蜀,现在唯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脚下这条石牛道了。 石牛粪金,五丁开道。 事儿就发生在几年前,没想到风泉镇几月,错过了这件事。 多少有些惋惜了, 刘景浊悬空御剑,惊与糯就得在悬崖栈道攀爬了。 瞧着兄妹二人,刘景浊难免想到一句蜀道难。 后世景炀王朝的官道四通八达,蜀道难好像只是书上才能体会到的,哪成想今日切切实实瞧见了一次。 糯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刘景浊,嘟囔道:“先生自个儿飞,让我们走着,像话吗?”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淡然道:“那你飞着,我走?” 糯哼了一声,低声道:“我这不是还没有学会嘛!” 入夜之后,三人行到一处峡谷,再走几日就能到巴郡,这是刘景浊后世此时,为数不多的去那地方。 就是不晓得如今有无火锅。 从前可不敢去,因为有个人家在那里。 糯捶打着小腿,问道:“先生,咱们要去哪儿啊?” 刘景浊笑道:“到了巴郡之后,我会造一艘船,然后顺流而下。带你们去运杂瞧瞧,之后再去彭泽瞧瞧,大致是要个两个光景的。最终会带你们登匡庐,在山中炼剑,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座山了。” 无论何时,刘景浊最喜欢的山,还是匡庐。 说实话,要是某人不要脸点儿,真就把匡庐搬回青椋山了。 惊只是歇息了一会儿就继续练剑,二人都已经引气入体,刘景浊看惊这模样,用不了多久就能筑起灵台从而着手修建黄庭了。 修为进境倒是不错,很天才了,毕竟这才一年不到。但二人从未与人交过手,真要打起架来,还真不好说。 可惜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个合适对手,实在不行就弄几张符箓给他们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回头往山林中看了一眼,心说想什么来什么? 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个文弱书生。 糯瞪大了眼珠子,问道:“先生换衣服作甚?咋还变年轻了?” 刘景浊只是笑了笑,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人便狂奔而来,边跑边喊着:“救命啊!山中有大虫啊!” 刘景浊以心声说道:“你们去拦,拦得住最好,拦不住断胳膊断腿我不会管,最多过几天给你们接回去。” 惊点了点头,可看了一眼手中树枝之后就有点儿蔫儿了。 刘景浊心念一动,树枝便变作了柴刀,糯手里也是。 兄妹二人对视一笑,学了好几个月了,终于能动动手了。 惊与糯先后狂奔过去,算是拦住了恶虎。 被追赶的那人连滚带爬到了刘景浊身边,“兄……兄弟,跑啊!”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惊恐,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跑……腿软了。” 两丈长的吊睛白额虎,爪子一挥,糯就倒飞回来了。 刘景浊无奈传音:“就不晓得不符箓撕了?” 同时跟身边青年人说了句:“兄弟,别怕!我……我这两个学生会武功!” 糯翻了个白眼,几下撕掉身上符箓,瞬间就觉得身轻如燕。 少女冲着刘景浊一眨眼,“先生别怕!我保护你!” 糯才出去,惊又倒飞出来,摔得直干呕。 少年人起身撕下身上符箓,提着柴刀就要上前,可想来想去,还是回头说了句:“先生别怕,我保护你!” 刘景浊面色无异,可心中都气笑了。 浑小子,死丫头,倒是会配合我做戏啊?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话时牙床都在打颤。 “先生性命,可就交给你们了!” 对面瘫坐在地的青年人瞪大了眼珠子,问道:“兄弟,你这……让两个孩子去拼命啊?” 刘景浊一点头,“兄弟说的是,我虽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能让学生为我拼命呐!” 说着,不晓得在哪儿抽出来一把菜刀,拎着就往大虎跑去。 结果没走几步,左脚拌右脚就是个狗吃屎。 青年人伸手捂住额头,本以为是个高人,没想到是个废物啊! 第966章 多了个同行者(下) 三尖两刃刀未拿出来,刘景浊尚且有些不确定。可是现在,那不是李怆祖宗,还能是谁? 所谓蛟神,其实也就是个登楼境界。 刘景浊也很纳闷儿,这年头儿水蛟咋个这么多?莫不是当年水神与火神打架,闹得人间水运昌隆的缘故? 合道修士打个登楼修士……没法儿打啊!刘景浊还没玩儿够呢,李潮人已经砍下老蛟头颅,转身到了岸边。 此时船上一众乘客都傻了眼,盘踞此地百年的蛟神爷,就这么被人斩了? 惊与糯也看得瞪大了眼珠子,不怪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是刘景浊真的很久没打架了。 某人则是心中嘟囔一句,怪不得叫李潮人,弄潮玩浪,祖传治水啊! 刘景浊都怀疑这家伙跟那东明公有没有血缘关系了。 李潮人瞬身过来,看了一眼如同死鱼的刘景浊,无奈一摇头,随后朝其灌入一缕灵气。 李潮人瞄了一眼惊,又瞅了瞅糯,摇头道:“你们两个,心是真大啊!跟个文弱书生行走天下,还是个犟种,跪一下怎么啦?还投河?” 糯就不乐意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先生,于是黑着脸,沉声道:“我家先生说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心有恐惧是人之常情,但也不能因为怕,就做不该做的事情。” 李潮人淡淡然道:“得,读了几本书,你们道理都多。那个小子,将你手中的符印收好,老子都眼红!哪儿来的啊?” 惊刚要开口,李潮人便摆了摆手,“别介,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不抢你的,你再一说,我可就没有这等前辈高人的模样了。行了,我得走了,为救这一船没骨头的泄露行踪,真他娘划不来。” 没等二人言语,他又转过头,看着尚未平静下来的河面,嘟囔道:“本以为是个扮猪吃虎的高人呢,不就能帮我点儿忙吗?哪成想根本就没有扮……”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不见了。 一艘船也已经顺流而下,帆影渐远。 糯一屁股坐在刘景浊身边,轻声道:“先生,不要装了,人走了。这瞧着是个好人啊!你玩儿人家干嘛呀?” 惊却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他有可能是冲着先生变出来的符印来的。” 此时刘景浊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做好,微笑道:“是,目的不纯,但最终不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惊忽然一笑,问道:“先生是不是要跟上去?”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了,他不是想找人帮忙吗?且瞧瞧,他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事情了。” 转头看了一眼水面漂浮的蛟龙首级,刘景浊弹指过去,一束炽热混沌气息顷刻之间便将蛟龙首级焚烧殆尽。 糯瞪大了眼珠子,不解道:“怎么……怎么火能在水上烧啊?水不会是可以灭火的吗?” 刘景浊淡淡然一笑,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几天没喝,真是有点儿想了。 “虽说水能灭火,但当火焰强大到了一定程度,水也就灭不了了。” 现如今刘景浊不太喜欢用分身,因为不太用得着了。从前喜欢用,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境界不够。现在嘛……某人觉得天底下能跟他交手的,撑死了也就是一手之数。 是交手,不是赢。 刘景浊缓缓起身,微笑道:“得了,走吧,他也去了巴郡,咱们迎头赶上,瞧瞧他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两日之后,一场春雨中,三人各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进了巴郡治所。两水汇合之处,应该是太守府了 此地常有大雾,今日小雨,自然也差不多。 倒是没有后世渝州那般热闹但刘景浊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沿着江水往上些有个地方,是个姑娘的家乡。若后世也过去几十年了,想必他也有了儿孙后代,过得会相当不错的。 糯凑上去问了句:“先生怎么啦?” 刘景在摇了摇头,微笑道:“就是有些感慨,到过的地方太多,每次重来都能想到一些往事,只是有些往事,注定想得到摸不到,空伤怀罢了。” 说话时,刘景浊拎着酒壶,就蹲在江畔,目不转睛。 细雨绵绵,也不知道为什么,糯忽然觉得,先生好孤独。 少女走过去,蹲在先生身边,略微压了压声音,问道:“先生在故乡都没有想念谁,现在忽然想起谁了吗?” 黑衣少年也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说道:“怎么可能不想念谁,上了那座山之后,你见先生离开过海棠树几次?” 刘景浊往左看了看,是个丫头。又往右瞧了瞧,是个小子。 他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其实我有三个徒弟,大弟子叫做白小豆。” 他伸手按了按,“这么点儿高的时候就跟着我了,跟你们一样,学拳学剑,还学读书认字。结果后来我出去了一趟,再回去,她就跟你们一样高了。” 糯呢喃一句:“那先生肯定觉得很可惜吧?” 惊则是说道:“可是人总会长大。”https:/ 刘景浊又是一笑,“二弟子叫姜柚,也是个丫头,认识的时候,比你们大几岁。那丫头可不让人省心,所以她吃饭必须自己做,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干活儿来换。教了好几年,终于是有点儿改变了。” 糯问道:“全是姑娘啊?三弟子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三弟子,叫做楚廉。我在一处地方戍边之时,他就住在我院子里,扫了好几年的地才让他拜师的。” 惊沉默了许久,这才问了句:“先生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这个问题,刘景浊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为什么不去找?因为……我离他们,几万年远呢。 结果糯忽然问了句:“那先生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找个媳妇儿吗?” 刘景浊哈哈一笑,“有个未过门的,也离得太远,一时半会找不到。” 少女哦了一声,再不说话,就陪着先生淋雨看水。 惊抱着自个儿的漆黑长剑,也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人蹲成一排,远远看去,就像是个大鸭子领着两只小鸭子。 雨越下越大,刘景浊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前方江面,有一艘小舟破开浓雾,缓缓驶来。 明明在湍急江水之中,却不见其受丝毫影响。 这次惊跟糯都学聪明,惊皱着眉头问道:“奔着咱们来的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估计是,是有人追杀李潮人,他本不想显露修为,但在阆水还是现出真正身份了。我们跟他待了几日,故而沾染了他的气息,以至于被人寻来了。” 糯问道:“那他着急离开,是不是也是为了不让我们受难?” 刘景浊点了点头,微笑道:“可惜,李潮人小觑了他身上的印记。” 惊又问道:“先生早就发现了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收起酒葫芦,再次化作文弱书生。 惊与糯的剑未曾出鞘之前,就是两把寻常铁剑。毕竟是欧钰的手笔,凌霄之下没人看得出。 而此时江上,两个开天门,一个大罗金仙。 刘景浊也有点儿好奇,这李潮人干了什么?至于让人派出大罗金仙追杀吗? 无论是哪个时代,若凌霄境界是最高,那大罗金仙也就只低一丢丢了,一样是山巅存在。 先前与欧钰闲聊,如今人间,凌霄境界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双手之数,大罗金仙也就是百余人。这可是中土神洲加上海外四洲,如此广袤天地,也才百余大罗金仙,分下来,一洲也就是二十出头。的确是比后世强得多了,但人家天下,可是有凌霄之上的。 人间再无两界山后,刘景浊那个之上又上已经变成了之上,但天底下能跟他掰手腕的,也就是天庭当中的雷神火神,流落人间的玄女跟刘小北,还有水神了。 满打满算,也就五人。 可想而知,一个大罗金仙去追杀李潮人,他是砸了人家炕还是掀了人家瓦? 船越来越近,此时惊与糯才看清,船头站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略微靠后,是一男一女,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 只不过,二人都背剑。 听闻现世四洲,各有两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天之骄子,男的是剑子,女子叫越女。与千年前玄女在越国教剑关系不浅。 不到两百岁,开天门剑修?就是不晓得是哪州人氏。 嚯!这李潮人是捅了马蜂窝了? 惊一皱眉,“先生,他们好像要上来!” 刘景浊拍了拍膝盖,缓缓起身,笑道:“好了,君子所见大水必观,大水咱们看完了,寻一间客栈,吃火锅儿去。” 如今还真有火锅,只不过是陶罐儿为锅,叫陶锅更应景些。 转身走了没几步,一道剑光掀开浓雾划破雨珠,飘飘然落在三人前方。 刘景浊脸上变颜变色,咽下一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 “不不不,一定是我眼花了,天底下怎会有人能飞?” 糯心中一叹,先生啊先生,你咋不去唱木偶戏呢? 对面女子面无表情,并指随手一划,竟是将阆水江水同时断流。 “我只问一遍,见过一个叫做李潮人的男子吗?” 某人神色惊骇,赶忙将两个弟子护在身后,颤声道:“见……见过,有……事儿?” 对岸某处山丘,有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的男子冷笑一声,自嘲道:“我这一生,唯独眼光差极。” 女子又问:“他人在哪儿?” 刘景浊一愣,“他没说啊!” 女子面无表情,轻轻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朝前点了点,书生一条臂膀已经与肩头分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杀猪般的叫声。 女子冷声道:“你最好说实话。” 一条左臂血流如注,读书人躺在地上,直打滚儿。 “我……我说你奶奶个腿儿!” 李潮人长叹一声,手持三尖两刃刀,一步落在雨中。 “这话我爱听,可惜了,我还是没练成铁石心肠。” 女子嘴角一挑,瞬间拔剑出鞘,冷冷开口:“东西给我,我饶你不死。” 李潮人一伸胳膊,手中已经多出来一把漆黑长剑。 “你说这个?” 刘景浊眼睛略微眯起,这把剑,不正是白小豆一趟洞天出来之后,身上多出来的剑吗? 又是南赡部洲人。 「一章写的我趴在桌上睡着了三次……太困了!」 第967章 那天就是你 手持三尖两刃刀的青年人一挥手,将刘景浊的断臂接了回去,没好气一句:“你这人运气是真差,带上你的学生快走吧。” 刘景浊还在哀嚎,也在叫骂:“娘的,欺负读书人啊!二话不说就把我胳膊砍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惊儿糯儿,快去报官!” 糯的苦涩面容真不是装出来的,姑娘心说先生你不要装了,你装的好假啊! 但此时,两人心湖之中都响起了刘景浊的声音:“别怕,先生带你们看一场大戏!” 此时李潮人没好气道:“胳膊接回去了,你试试还疼不疼了再喊成吗?赶紧带着你学生走,再不走真就跟我死在这里了。” 可此时对面持剑女子摇了摇头,嗤笑道:“手段不错,剑被你锁了是吗?不解开禁制,你们谁也走不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将这把剑原模原样给我,我定会放你们离开。你李潮人,本是宵小,就不必装什么义士了吧?” 此时刘景浊也不叫唤了,李潮人长叹一声,回过头,问道:“景浊兄,我的确不算是什么好人,但这把剑是一位救我性命的兄台所留,他临死之前让我一定拿好他,将来会有人来取剑。今日遭人围堵,景浊兄是受我所累,若景浊兄觉得这剑应该交出去,李某会双手递出。” 糯强忍着没翻白眼,这什么人啊?明明是你的事情,却要我家先生决定?即便不死,以后有人问起他剑去哪儿了,他是不是可以说是有个书生为求活命让他将剑交出去了? 但惊不这么想,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先生一定不会答应交出去,且李潮人是吃定了先生这点才发问的。 果然,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转过头问了句:“你们呢?怎么想?” 惊笑了笑,“先生说了算。” 糯叹息一声:“你们说了算呗。” 江面小舟,老者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趟中土之行,还有意外之喜,这两个孩子千万不要伤到。” 不愧是大罗金仙,眼光真毒。 后方背剑青年笑着点头:“老祖这是惜才了。” 鹤发童颜的老者笑了笑,继续往上看,再次开口:“我倒是好奇,这咋咋呼呼的读书人会如何选择。巢儿,莫着急,看这书生如何选。” 女子便放下了剑,饶有兴致地看向刘景浊,笑盈盈问道:“你可选好了,生与死,看你选择了。” 刘景浊一把扯下蓑衣,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江堤上,淡淡然一句:“潮人兄,我怕疼是真的,但我可不怕死。既然有人托付,那就得说到做到。” 女子眯起了眼睛,却听见刘景浊说道:“不过我这两个学生与此无关,莫要伤害他们。” 话音刚落,船上老者一挥手便将惊与糯扯到了船上。 他淡淡然一句:“放心,我会带他们南下修行,比跟着你强多了。” 说着,还顺便定住了少年少女,然后开口道:“取剑吧,找寻了近十年,我也想家了。” 李潮人咧嘴一笑,将漆黑长剑抛给刘景浊,顺势一抱拳:“对不住了!” 第968章 此人记忆 刘景浊干笑一声,递去一枚药丸子,轻声道:“得了,潮人兄先养伤,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了。” 江上老者猛地转身,眉头紧紧皱起。 “炼虚修士?我竟是没有看出来,藏的不错啊?” 话锋一转,老者冷声道:“我佩服你的胆量。” 文丈张了张嘴,却被身边女子一把拉住。 文丈一皱眉,传音说道:“没有这么简单,能从老祖手底下救人出去,怎么会只是个炼虚?” 巢儿沉声传音:“我知道!可你……当走狗,上瘾了吗?” 文丈面色大变,“你……你平常比谁都心狠手辣啊!” 巢儿苦笑道:“我要是不心狠手辣,我们也得被抽离魂魄,肉身被人夺取。” 而此时,鹤发童颜的老者已经一步一步往船走去,踏浪而行。 李潮人还在骂人:“你大爷的!玩儿了这么久,有意思吗?” 刘景浊好奇问道:“我只是个炼虚修士哎,你就不怕我回来也是个死?” 李潮人冷笑道:“那日气息,绝不只是炼虚!” 此时的李潮人已经确信,当日在石牛道发现的恐怖气息,绝对就是这个喜欢装蒜的家伙了。于是他也有些庆幸,要是那天抢了惊的符印,我李潮人还能活着到这儿? 老者声音发沉:“炼虚修士,你来找死的吗?” 刘景浊坐在船边,咧嘴一笑,气息陡增。 “只是炼虚吗?” 说话之时,他修为境界已经是登楼了。 老者依旧不停步,更是冷笑着问道:“登楼而已,合道又如何,开天门又如何?” 刘景浊摇了摇头,手中多了一壶酒。灌下一口之后,刘景浊微笑道:“那就开天门吧。” 文丈心神大骇,巢儿则是苦笑不已,方才她可斩了人家胳膊啊! 直到此时,老者终于是压下了些许怒气,神志也清醒了些,步子更是放慢了很多。 李潮人没好气道:“装蒜!” 对面老者,距离此地,不足三十丈。 刘景浊缓缓起身,笑问道:“这个境界,还够吗?” 老者终于是停下了步子,皱着眉头看向刘景浊,忽然露出个笑脸。 “年轻人,修行至此,不容易了。将剑给我,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了。” 刘景浊一笑,将手中漆黑长剑举起,问道:“你说这个?” 说话间,刘景浊也迈步,走出了小船。 一步走出,书生一身装束大变,竟成了个披发青年,身后还有一把剑。 老者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颤,因为对面那人,此时已在大罗金仙境。 此时此刻,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道友,我只是求剑,为了一个小小合道,你我打生打死,没有必要吧?” 刘景浊笑了笑,“是没有必要。” 老者怂了一口气,终于是又有笑容了。 “既然如此,我给道友赔个不是,道友也不必再管这等闲事了,如何?” 李潮人硬撑着坐了起来,他也不由得开始紧张了。在他心中,刘景浊恐怕最多也就是个大罗金仙了,对面老东西说的对,大罗金仙之间打起来,胜负未可知。他刘景浊何苦为了我这萍水相逢的合道修士而冒险? 惊看出了李潮人的担心,于是笑着说道:“李前辈别担心,先生不会不管的。” 糯咧嘴一笑,“我家先生,天下无敌!” 刘景浊又灌了一口酒,同时再往前一步。 对面老者双膝一软,一下子冷汗直流,只觉得后背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他颤抖着声音,沙哑道:“凌……凌霄?!” 就连李潮人也瞪大了眼珠子,回过头,颤声问道:“你家先生,凌霄境界?” 糯还是那句话:“反正我家先生,天下无敌。” 巢儿苦笑不止,已经退去岸上,静待发落了。 跑?在凌霄手底下,又能跑去哪里? 因为就连那老者也没有跑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跑不掉的。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这是什么运气?一趟中土,真就碰上了个凌霄修士?” 刘景浊已经走到了老者面前,他点了点头,“嗯,遇到了,然后呢?” 老者惨笑一声:“遇到了,是我运气不好,那就……打死凌霄!” 他一手猛地朝前,一身怪异紫气升腾了起来,在紫气加持之下,生命气息疾速缩减,同时修为暴涨。 刘景浊神色古怪,献祭寿元?这招我熟悉啊! 然后他抬起手掌,一巴掌甩出。 “要点儿脸!” 老者顺着江水,打水漂似的荡去岸边,砸落一片江堤。 还打死凌霄?你这身献祭出来的修为都赶不上半步凌霄的太平教祖,还打死凌霄?天底下有几个凌霄,你说打死就打死? 惊与糯对视一眼,先生打架总是这么轻描淡写吗? 糯转身问道:“李前辈,大罗金仙这么弱的吗?连先生一巴掌都吃不住?” 李潮人跟吃了死苍蝇一样,脸上变颜变色。 刚刚那老东西,可不只是大罗金仙了。即便真是凌霄修为,也做不到一巴掌将大罗金仙抽飞吧? 你当打儿子呢? 文丈苦笑一声,瞬身落在巢儿身边,呢喃道:“那你当年杀了阿川,也是为了让人觉得你冷血无情?杀了三娘也是?” 此时此刻,没必要去心声传音了。 巢儿笑了笑,轻声道:“阿川没死,三娘也没死。其实誉山兄也没死,我唯一亲手杀了的,就……只有大兄了。” 文丈缓缓转头,却见巢儿苦笑不止。 巢儿又说道:“行了,看这位前辈的手段,你我二人是绝逃不出的。不过你这么些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应该说得通。” 而此时,刘景浊提着老者,落在了二人身边。 他一挥手,将船召了过来,然后又取下酒葫芦,抿了一口,随后笑着说道:“你身上这紫气在外面乱跑的情形,我上次见还是在好几万年前。得了,解释解释吧,哪儿来的?” 李潮人被扶着上岸,可听到刘景浊这句几万年前,他一下子愣住了。 “几……几万年前?糯,你知道你家先生,究竟多大岁数吗?” 糯想了想,答复道:“具体真不知道,就是听先生跟人聊天,说什么十万年前七万年前的。” 李潮人脸皮抽搐不停,同时吞下了一口唾沫。 我李某人,这是招了个什么存在啊?凌霄修为,能活两万年吗? 实在是过于震撼,李潮人有些口不择言。 “你们的先生,其实是个龟精吧?” 千年王八万年龟嘛! 惊与糯原本一边儿一个扶着呢,可听到这话,糯与惊同时黑脸,同时松手。 李潮人一脸杵在了地上。 糯跑上去站在刘景浊身后,嘟囔道:“先生,这人骂你呢!” 刘景浊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儿,来,你们瞧一瞧,这紫气一定要记住,日后但凡遇见身上有这种紫气的,打得过就打死,打不过就快跑。” 糯哦了一声,她也没有那么好奇,而是转头看向了那个叫做巢儿的女子。 哼!就你最凶,还敢砍我家先生的胳膊! 巢儿苦笑一声,转身问道:“文丈,你说这两个小东西怎么这么淡定?换成旁人,即便是我们,也都吓成这样了。” 刘景浊听到这话,忽然一愣。 这倒是将他提点了一通,是啊!这两个孩子对于修为境界,是只知道其中划分,但完全没有什么大的概念。 一巴掌将个大罗金仙拍的半死,别人都长大了嘴巴,就惊与糯,特别是糯,还觉得理所应当。 这以后要是觉得大罗金仙而已,一巴掌就能解决,那不完犊子了吗? 失误失误,这下是真的失误啊! 只能日后慢慢纠正了,现在还是干正事儿要紧。 踢了一脚半死不活的老者,刘景浊淡淡然道:“别装了,你死不了,想引爆魂魄也没可能,用你的话说,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去活来,识趣点儿,说说你的主人是谁,这紫气哪儿来的?” 老者抬起头,冷笑道:“我……无可奉告!” 刘景浊点了点头,“那好吧。” 说着便将手叩在老者头上,然后转身问了句:“接下来会有点儿血腥,不想看就转过头去。” 糯摇了摇头,“我不怕。” 惊略微沉默,也摇了摇头,道:“血腥的,我看多了。” 凡人打仗,虽赶不上炼气士这般声势浩大,但比起血腥,前者或许会远胜于后者。 刘景浊点了点头,却听见老者冷笑道:“你吓唬谁呢?杀了我我也不……啊!” 老者话还没有说完,数道剑光便从他头顶灌入,痛苦惨叫随之而来。 刚刚爬上来的李潮人还没站定,便听见一声惨叫,然后就瞧见,刘景浊的眼神逐渐阴沉了下来。 他猛地收回手臂,沉声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谁?” 老者抬起头,惨笑一声:“我?我是主人的奴仆!”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屈指弹出一缕火焰,瞬间将老者焚烧殆尽,连那紫气都被火焰烧光了。 惊走去刘景浊身边,轻声问道:“先生,怎么啦?” 刘景浊摇了摇头,看向了巢儿与文丈。 方才搜魂,的确看到了一些记忆。 可那些记忆,分明是第二次伐天大战的场景,但眼前老者,绝不可能参与过伐天! 第969章 新阁主 一场大风刮了起来,今日去往海棠树下的人又有很多。 有个年轻教书先生散堂之后,买了香烛纸钱,先往青泥河边去了。 竺束去时,碰见了折返的虞河跟梧丘。 双方相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都走出去了几十步,梧丘突然转头,问道:“今天在客栈吃吧,听流泱说姜柚赶晚饭就回来了,鲍酬他们都在,你也来呗。” 竺束脚下一顿,回过头,笑着点头:“好啊,看完山主之后我就去。” 这些年来,竺束不常登山,好像都快不是青椋山修士了。 他每日清晨洗漱完毕便往广化书院去,午休返回半山腰的宅子泡一壶茶,下午再去书院,黄昏折返。 特别是白小豆失踪之后,他就越来越少出现了。 梧丘挽着虞河的胳膊,呢喃道:“竺束一直觉得他太弱了,上次孟九羌来,两人其实打了一架,竺束没打赢。当年白小豆北上求学,是竺束陪着一起去的,现在白小豆下落不明,他其实很自责。” 虞河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好像当年北上,山主说让竺束帮忙照顾白小豆。现在山主没了,白小豆也失踪了,竺束很自责。可是……这根本与他没什么关系。” 这只被山主从西北带回来的小妖,这些年拼命读书,就是害怕学生问什么他答不出来,因为书院里都知道他是青椋山修士。他也在想尽一切法子教学生,不为其他,就为了将来能多几个像山主那样的人。 竺束走到周放与关荟芝的坟前,点着了香,站了许久。 青椋山人从未忘记周山长跟三掌柜,只是大家好像都不喜欢烧香,到这儿就是拔拔草,聊聊天。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个出去游历的孩子,如今都长成了大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尚在外面的人,其实不多了。 正打算折返呢,竺束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穿着青色紧身长衫的姑娘从天而降,手中还捧着一束花。 竺束回过头,瞧见那个十几年不见的姑娘,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怎么开口打招呼。 姜柚稳稳落地,放下一束花,微笑道:“抱歉啊!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没能来看看你们。喏,花是胜神洲拿来的,还不错吧?” 姑娘在自言自语,竺束想了想,还是掉头走去了坟前。 此时姜柚回过头,板着脸问道:“听说你这些年来很孤僻啊?大家叫你吃饭都不去?怎么,不想待在青椋山了?” 竺束一屁股坐在河边,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姜柚,白桃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山主交代?” 姜柚气急而笑,“轮得到你交代吗?你是我家桃子什么人啊?再说你说什么丧气话?谁会回不来?” 竺束哑口无言,他苦笑一声,呢喃道:“是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个读了几本书的竹鼠精而已。” 姜柚一皱眉,冷声道:“欧钰,这家伙交给你调理几天,喝花酒逛青楼随你便,但要是敢带他去欺负人,我就砍了你的狗头。” 州城里有个家伙长叹一声,“得,你说了算,听姑奶奶的。” 这虎妞儿,说砍人可真会砍的,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就是这竺束,也真是的,怎么还妄自菲薄起来了?你晓得有个青椋山牒谱身份在如今世道多吃香吗?还你是个什么东西?要这么说,我他娘的就不是东西了。 得!欧钰大爷帮你重拾信心。 祭拜完周放与关荟芝之后,姜柚御剑落在了迟暮峰。 至于竺束,今晚上的饭他吃不上了,明日也会是他十几年来头一次“旷工”。 姜柚想法极其简单,就是先让欧钰帮忙带出去玩儿几天,实在要是不行,那就自己带着竺束去走走江湖。 年幼时常在闺中,所以她知道,因为不见人、封闭自己,时间一长就越来越不喜欢与人交往,性格自然就会孤僻起来。 法子也简单,但出去溜一圈儿就好了。 走到海棠树下,姜柚轻声一句:“山水桥,我想单独跟师傅聊聊。” 木剑之中渗出一阵剑意,海棠树周围便被剑意围了起来。 姑娘将半截儿独木舟放在树底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师父你放心,桃子我会找回来的,我这些年也不是白长的。对了,我已经把那青莲给了诗仙,那人不好打交道,还不如姓施的好打交道呢。” 片刻之后,姜柚取出来一壶酒放下,沉声道:“师父,我在俱芦洲知道了一件事。” 话音刚落,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迈步走来。 “你知道了什么事?” 姜柚猛地转头,干笑一声:“呀,山水桥都挡不住师娘啊?” 龙丘棠溪走到姜柚身边,伸手按住了姑娘肩膀,轻声问道:“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小豆子都要愁死我了,你要是再瞎胡闹,等你师父回来你们让我怎么交代?” 姜柚眼眶微红,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翻手变出来一幅画卷。 “鸿胜山的火神传承,我得了一半,狄邰得了另一半,显然我得到的更多。一趟风火谷,我知道了九洲天穹是如何来的了。” 龙丘棠溪双手捧着画卷,面色凝重。 过了片刻,她将画卷收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姜柚脑袋。 “长大了,都能帮上忙了。” 此时泥鳅湖里,已经长成少女的黛窎收到了一封南边儿来信,看完信中内容之后,黛窎便皱起了眉头。 想来想去,她传音喊来了流泱与赵长生。 没过多久,三人便齐聚在了养剑亭外。 青椋山的各处山头儿,若是没什么大事儿,绝不会有人去窥探山上动静。就像刘景浊在时,他几乎不会在迟暮峰设下禁制,当然也没人敢去窥探迟暮峰。后来久而久之,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故而如今即便是曹风等人,也不会轻易泥鳅湖以及别处山头儿的动静。 于是黛窎将那封信给二人传阅了一番。 收回信,黛窎就将信烧了。 沉默片刻,黛窎率先开口,说道:“山主夫人说,如今天下没有三子了,我们就是人间三子的传人,可咱们也是青椋山嫡传,我还是泥鳅湖主外加鱼雁楼主,这……怎么办?要不要跟山主夫人说?” 流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能说,我愿意干!” 赵长生也点了点头,沉声道:“清溪阁……反正也是自家地盘儿,咱们不算叛变吧?” 黛窎哭丧着脸,“可是……我是楼主哎!” 流泱哈哈一笑,伸手按住黛窎脑袋,轻声道:“没事儿,不过你要跟人撒谎了,日后找你再算她行踪,你得说不知道才行。” 结果不知怎的,黛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吧,我也干。那你们……几时南下?” 赵长生沉吟片刻,呢喃道:“”我想再去一趟神鹿洲,起码先破境登楼,之后再南下吧。有一把剑,我也该用了。” 流泱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儿吧,好好劝劝潭涂,怎么还能在别人家当谷主,不回来呢?” ………… 离洲以南,那座天朝之中,如今也分作了两派。 赤帝那边,年轻人居多。如曹庋、行目之流,当然了,刘小北算是他这一边的,光是个刘小北,就足够吓人了。 如今天下,凌霄之上只此一位,可谓是天下无敌, 至于孟休,还是老一班人马。 但孟休手中有一大势力,是刘御空不得不忌惮的存在。上次天下大会,出现在天幕的只是一小部分。 今日孟休找到刘御空,两人一块儿到了这座天朝最深处,连作为赤帝的刘御空都没进去过的地方。 那处地方被紫气包裹,只有孟休能开门。 进去之后,尚未站稳,刘御空便皱起了眉头。 因为前方有着一棵树,树下是被紫气环绕的一道身影,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一道身影。 刘御空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想干什么?” 孟休微笑道:“想知道这是哪里吗?” 刘御空一抬头,却见紫气如同海潮,不知直上几万里。 他沉声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孟休笑道:“大概在一万年前,伐天大战之后不久。” 说着,孟休一挥手,迷雾立时笼罩此地。 “你信吗?” 刘御空面色凝重,“你引我来此,是……啊!孟休!” 一道又一道的紫气,顷刻间爬满刘御空全身。 孟休淡淡然一句:“我曾经想过,有无可能我辛苦布局,自己却成了局中人?想搜你的魂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多想了,你说得对,是我不自信了。” 紫气褪去,刘御空双手撑着地面,汗珠不断滴落。 “知道你跟刘景浊最像的是什么吗?就是玩儿命自查!知道你跟他最不像的是什么吗?他一旦选择相信谁,就会一直相信,但你不是。” 孟休笑了笑,叹道:“谋划万古的大局,总该谨慎再谨慎。” 说着,他双眼已经弥漫怪异紫气。 “我吃亏上当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就说这么些年来,哪一步不是按照我的想法来的?” “好了,出去吧,以后我相信你了。天下无人能有法子将你的记忆抹去,更无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刘御空讥笑一声:“大先生,谨慎啊!万一呢?” 孟休也来了兴趣,于是问了句:“白小豆当年在那块镜花石瞧见了一些东西,你呢,你瞧见了什么?” 刘御空硬撑着直起身子,淡然一笑:“我看见的,可多了。” 孟休哈哈大笑,“好样的,都会跟我无中生有了。” 话音刚落,孟休一步迈出,刘御空也被丢出了这道门户。 那位不知还算不算大先生的中年人大步离去,刘御空却嘴角一挑,呢喃道:“真不骗你,我看见的,可多了。” 最后,刘御空往那处门户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赤帝,当得真他娘憋屈,还不如在籴粜镇时被向儒管着。 行目与曹庋先后至此,齐声问道:“怎么啦?” 刘御空硬撑着站直了,摆手道:“没事儿,见着了个吓人事情,给我吓得够呛。” ………… 南赡部洲那座早无战场的豆兵城,一楼更比一楼高。 鱼雁楼高过清溪阁。 靠近海边的那座清溪阁,三日之前有人背剑进入,此后再没出现。 清溪阁地下三层,两个女子聊了许久,但此时,桂祘忽然现身,摆手不止,“不行不行,你这样我怎么跟我师娘交代?怎么跟你师娘交代?” 对面的年轻女子一身紧身儒衫,背着两把剑。 那张面孔,自然是失踪数年的白小豆了。 白小豆缓缓起身,苦笑着说道:“小师伯,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你要是不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 桂祘摆手不止,“不行不行,清溪阁给你都是小事情,我以前跟道宫干架,现在跟天朝干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是让我瞒着我师娘跟你师娘,我可做不到。” 白小豆站了起来,眼睛直直望着桂祘,很快眼珠子就变得通红。 “小师伯,我去了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跟咱们这里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炼气士,只有武道,武道顶天了也就是炼气士的炼虚战力,寿元最多也就是两三百年。可那个地方有能在地上跑的车,不用马拉,还有能在天上飞的铁家伙。我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三年,有个傻家伙对我很好,我……差点儿不想回来了。可是我又想让我的师父回来,是那个傻家伙拼命把我送回了的,我要是找不回师父,那那他就白死了。” 说着,白小豆哽咽了起来。 “小师伯,我不怕被当成什么大魔头,可是你要帮我啊!这些事情只能暗地里做,且不能跟青椋山扯在一起,否则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根本没法儿混淆视听。我要让清溪阁重新出世,至少得是那座天朝极其头疼的存在。我还得做一些对青椋山不太好的事情,这样一来,就不会只是两方,而是三方拉扯了。” 桂祘黑着脸,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用灵犀遮掩气息,我都看不出来,你师娘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师娘一剑砍死你怎么办?” 白小豆破涕为笑,因为她听出来了桂祘语气,已经有了松口意思了。 “那我争取早日破境大罗金仙,尽量不然师娘一剑就砍得死?” 第970章 撒豆成兵 濛濛细雨之中,李潮人带着刘景浊以及巢儿五人,进了一处饭铺子。 因为刘景浊说要吃火锅,李潮人也不晓得火锅是个啥,但听样子应该跟这差不多。 结果进去才知道,现在尚无那种辣锅。 行吧,怎么都可以,吃呗。 大家挤在一张桌子上,在一只冒着热气的锅里吃东西,惊与糯自然早就习惯了,李潮人也不怕,但巢儿跟文丈可不敢,就站在一边看着。 吃了一口羊肉,刘景浊便放下了筷子。 糯歪着头问道:“先生怎么不吃了?” 刘景浊笑道:“你们吃,我饱了。” 有无辣味不重要,如今菜式单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前吃这个,都是陪着某个姑娘的,如今自个儿吃……总是觉得缺了什么。 李潮人可不管那么多,死里逃生,吃一口是一口。 吞下一大口肉后,李潮人问道:“景浊兄,我就不喊前辈了啊,有点儿别扭。留着这两人作甚?我觉得不如一起做掉,不然还得管饭。” 惊冷不丁一句:“应该先砍去一条胳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哎呦,别打,不说了。” 这样略微俏皮的惊,可不多见,就是是看出先生有点儿不那么高兴,出来耍个宝。 刘景浊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酒,随后问道:“说说吧,总不用我提醒你们该说什么吧?” 巢儿摇了摇头,“不用,我来说。” 她猛地起身,摘下佩剑立在一边,沉声道:“在下无姓,先师给我起名一个巢字,后就叫做巢儿了。他是我师弟,叫做文丈。被前辈打杀的那人是我们的老祖,名为沛簧。赡部洲西南,有一处山门,名为中伏,我等皆是中伏宗修士。两百年前起,老祖一趟远游归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修为暴涨但性情大变,我们必须臣服于某位主人,不臣服的代价,就是变作傀儡。后来我才知道,不止中伏宗,还有泉山、神树山等宗门,都认南海一人为主,如今半座赡部洲恐怕都一样。”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淡淡然道:“言下之意,你是被逼无奈了?” 巢儿笑了笑,摇头道:“前辈,文丈是被逼无奈,我只是怕死而已。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滥杀无辜,手上沾血的事情,向来是我做的。” 文丈大急,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刘景浊笑盈盈问道:“大致说说,都有什么事?” 巢儿问道:“前辈能否给口酒喝?” 刘景浊一叹,甩去一壶酒,轻声道:“三万年陈酿,悠着点儿喝。” 李潮人两眼直放光,“那个……景浊兄,还有吗?” 刘景浊便又丢去一壶。 此时巢儿才说道:“打死师妹师弟,虐杀……师父独子,算不算?” 糯黑着脸,看巢儿的眼神愈发不善。惊也差不多,心性再好也是少年嘛! 此时刘景浊心念一动,巢儿闭嘴,文丈急忙开口:“前辈,她没有杀师妹师弟。我师弟叫做徐川,此时应该已经与师妹成亲,在神洲北部扎根了。” 第972章 百年弹指间(中) 蓦然回首,七年已过。 糯长成了大姑娘,眉眼与南宫妙妙极其相似。 至于惊,也成了俊朗小伙儿。只不过这家伙还是不爱穿鞋,衣裳总是穿得松松散散,也还是习惯佩剑而不是背剑。 但兄妹二人,至今尚未拔剑。 耗费七年光阴,二十岁才结丹,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有点儿慢了。 但这是刘景浊强行压着他们,将每一境打磨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故而虽说只是金丹修为,但兄妹二人几乎都做得到同境无敌了。 今日下了大雪,推开门后,糯在生火,惊则是拿着扫把,清扫门前雪。 刘景浊知道,惊想去走江湖,想带上妹妹,但糯不想离开自己。 可如今世道,要出去历练的话,金丹修为是真的不够看。 果然,扫完雪后,惊便笑呵呵走来,又帮忙拢柴又帮忙递酒的。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随手朝着惊的佩剑一指,然后说道:“三年之内只要能拔剑出鞘,我准你下山游历,不走出方圆万里即可。” 惊干劲儿十足,点头道:“您就瞧好了吧!” 但糯只是坐在边上,嘟囔道:“江湖有什么好走的?没有先生在的江湖,得多无聊?” 正聊着呢,大雪之中,有人狂奔而来。 刘景浊转过了头,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惊,你去把后面追的人拦下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御风而出,速度极快。 而有个年轻人背着个少女,刚刚到此。 那人一瞧见刘景浊便愣住了,腿都迈不动。 糯皱着眉头,沉声道:“这都七八年了,怎么不见长大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小镇之中光阴流速比外界慢很多。大致相当于里面一年,外界过去十年。” 说罢,刘景浊看向门口青年人,问道:“对吗?” 青年人点了点头,苦笑道:“是这样,不过登刘顾舟出了风泉镇后,小镇与外界就一样了。” 此人不是重焦,又能是谁? 而重焦背上的少女,正是陈灵溪。 刘景浊变换了容貌,并说道:“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重焦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我绝不会与她透露前辈容貌。” 刘景浊点了点头,“进来吧,我给她疗伤,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 此时糯说了一声去帮忙,瞬身就出去了。 重焦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前辈,有两个真境在后面,他们两个……” 刘景浊笑道:“少担心那个,这不是还有我吗?哪家山头儿啊?怎么招惹的?” 此话一出,重焦已经面容苦涩,无奈道:“我劝她了,可她非不听。南边儿有个叫做五西山的地方,是个小山头,山主也才是真境。我们路过的时候,碰上有人攻山,就去看了看。不看不要紧,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攻山之人几千年前就是那处山头儿的人,后来瞧不上故土,便去了牛贺洲。几百年前,牛贺洲的妖族大肆屠杀人族,他们待不下去,便在两百年前回了中土,跟五西山修士说这是他们的故土,请求收留。五西山那帮人觉得帮人一把是应该的,就将其收留,还分了一部分地盘儿。结果短短两百年,原本属于五西山的地方,被那些人占去了九成,如今连这最后一块儿地方都要抢去。” 刘景浊嘴角抽搐,弹出一缕灵气过渡给陈灵溪,咋舌道:“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呢?” 重焦苦笑道:“谁说不是呢?结果她就看不下去了,可我们又打不过。等了许久,终于逮到个机会,她……她把领头人儿子的命根子踢断了……” 刘景浊脸上变颜变色,嘴角抽搐不休。 好家伙,看那位悲春崖宗主,也没这样儿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断子绝孙? 重焦面色尴尬,“我无处可去,跑到这儿来了,就上山了,没成想前辈在这里。”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了,她歇息片刻就能醒。你呢?回去祭拜过你娘了吗?不是跟着陆吾去昆仑了,陈灵舟呢?” 重焦大惊,颤声道:“前辈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景浊撇嘴道:“你们让风泉镇百姓捞鱼的时候,我就看着呢。” 刘景浊忽然往西看了一眼,随后说道:“我去瞅瞅,他们吃亏了。” 远方云海,人还没到,剑光先至。 登刘景浊落下之时,糯与惊都已经受了伤。 刘景浊笑盈盈转头,问道:“就这点儿境界,怎么去游历?” 惊咳出一口鲜血,“先生说的是,拔剑出鞘之前,我不离开了。” 又看了对面几个真境修士,刘景浊扭了扭腮帮子,呢喃道:“如今天下,没有比我年长的人族了,我跟谁都是以大欺小啊!这咋弄?” 糯擦了擦嘴角鲜血,沉声道:“先生,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景浊淡然道:“这些年学了什么?是不是好东西你一眼看得出?” 倒也懒得跟他们较劲,于是随手挥出一道混沌气息,问道:“谁无缘无故杀过凡人,谁欺负过五西山女修。” 惊有些疑惑,心说这么问,人家会说吗? 结果有人当即开口:“有!” 话音刚落,一声炸响传来,那人灰飞烟灭。 一行五人,瞬息而已,尽数化成了血雾。 刘景浊面无表情,淡淡然转头,对着糯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糯也是一愣,摇头道:“不知道,就是看出来了。” 道种,就这么古怪吗? 返回路上,惊询问道:“为何先生能让他们自己说?” 刘景浊笑道:“可能是因为岁数太大,神魂太强吧。” 一般人想做到如此,还真不容易。 返回药铺之后,陈灵溪已经醒了过了,这边先生弟子,都换了容貌。 只让陈灵溪在药铺休息三日,刘景浊便下了逐客令。 由头至尾刘景浊都没有显露出来炼气士修为,重焦自然是不敢提起此事。 不过陈灵溪走时还在嘀咕,说要去找哥哥,到时候要去报仇。 日子很快变得宁静,又恢复以往那般,瞧病、酿酒。 三年之后,糯强压住境界,惊却终于是破境元婴了。 于是一个挎着长剑的黑衣年轻人走下了匡庐,药铺之中,就剩下中年模样的刘景浊与糯了。 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糯可是匡庐山上一枝花了。 三年三年又三年,转眼便是十年光景。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背剑折返,穿着黑衣,踩着黑色长靴,戾气极重,杀意根本掩不住。 第973章 百年弹指间(下) 故事是这样,下山之后,惊遇到了一位被追杀的姑娘。先生所教,路见不平必起而鸣之。 从小有爹娘护佑,爹娘死后又有先生护佑的年轻人,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很快就喜欢上了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是杨汉之畔一处修士家族的嫡女,见喜欢的姑娘家族被人欺压,惊看不过去,便为那孟家出生入死,不光将刘景浊所传剑术全数教了出去,还将自己的佩剑作为定情信物给了那女子。 这十年间,一大半他是在孟家度过的。 惊想得很好,等孟家走上正轨,他便带着姑娘回山,去见先生,请先生主婚。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破入神游之后,刚刚出关,试着分身出去了一趟,当时就瞧见一幕让他道心稀碎的画面。 他喜欢的姑娘,将他的剑递给另一个男子,甚至含情脉脉道:“太子哥哥,有这么个傻打手,我定能助你坐上楚王的位子。听那傻子说,这把剑是他的先生请一位极其厉害的炼器师打造,是仙剑。我还是觉得这把剑,更配太子哥哥。” 那位太子当时反问一句:“剑不是他给你的定情信物吗?给了我,你怎么与他交代?” 姑娘嗤笑道:“一个空有修为却无脑子的愣头青,我随便一套说辞就糊弄过去了。” 惊说到此处,糯早已面沉似水,转身提剑,就要下山。 刘景浊冷声道:“嘛去?” 糯沉声道:“敢羞辱我哥哥,我去杀人!” 刘景浊看向惊,话却是说给糯的。 “还用得着你去杀?” 惊呢喃道:“不用了,我已经杀了楚国太子……几乎灭了孟家满门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刘景浊,问道:“楚国供奉暴毙,是先生所为吧?” 刘景浊没好气道:“我得让你这个猪脑子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当日你若杀无辜之人,我是不会再认你这个弟子的。” 惊苦笑道:“先生教诲,我又岂敢忘却。” 刘景浊叹道:“也罢,你只修力不修行心,且得再去走江湖。还是一样,封住你的修为,等你砍光那片松林,我再准你下山。” 惊哪里会知道,他若是无法求得真我,他的树是砍不完的。 惊更不会知道,刘景浊只是知道得晚了,若是真的很早就知道,那先生绝不会让弟子吃这一堑。 鼠目寸光的蠢女子,我的弟子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楚国太子吗? 在刘景浊眼中,糯也好,惊也罢,早就是如同白小豆与姜柚一般。若白小豆或姜柚被人戏耍,刘景浊绝不会坐视不管。 惊与糯,也一样。 此后惊砍树三年,糯看了三年。 有一日,匡庐大雪,糯推开了刘景浊房门,问了句:“先生,我可以下山走走吗?” 刘景浊点了点头,笑道:“你都炼虚了,不出中土神洲即可。但有一样,你是女子,有些事情不用问叮嘱吧?” 没想到糯小步跑了过了,凑到刘景浊身边,轻声一句:“先生怕我失身?不然先生先拿走吧?这样就不用怕了。” 刘景浊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冷声道:“谁教你的?” 第974章 刘顾舟的一盘棋 景炀王朝天衍四十九年,腊月二十一,皇帝赵坎与皇后唐昧儿先后离世,赵坎享年六十九岁。 天衍一朝四十九年,其中有三十年在打仗。西取大月、远征浮屠洲、东征璃月。 文人骂他是好大喜功,只为最强王朝名号而不顾景炀王朝数万万百姓。 也有人说他立下了不世之功,让景炀王朝,傲立于此方天穹之下。 但赵坎生前就不在乎这些说法,何况死后? 姜柚一趟长安折返,已经是正月初三了。 没能让赵坎坚持几年,赵焱很难过,但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因为赵坎临行之前曾对他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苦非要找个出路?我笑去黄泉,不也还是出路? 当时赵坎还对着下方一众孩子说道:“我们这三兄弟,现在可就只剩下你大伯了,你们有空常去瞧瞧啊!你们都是炼气士,若是几十年不联系,可就生分了。” 姜柚回了迟暮峰,坐在海棠树下许久。 新皇年号灵枢,如今已经改称灵枢元年了。 在医者手中,灵枢治病。在皇帝手中,灵枢治世。 与师父说完这些事,龙丘棠溪便来了。 “听说焱儿只准备当八年皇帝便退位?” 姜柚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小子本来就很不愿意当皇帝,他说八年之后,太子也差不多有理朝本事了,他要和阿祖尔去隐居。也不当太上皇,可能弄个假死跑出来。” 龙丘棠溪略微沉默之后,询问道:“他生气吗?” 姜柚摇了摇头,皱着脸说道:“没,他就是说,爹临了都没等来大姐。” 大姐,说的自然就是白小豆了。 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姜柚挤出个笑脸,轻声道:“他说要封楚廉郡王,要不是人多,我就扇他两巴掌。” 对于赵焱来说,大姐最体贴,二姐最吓人。姜柚的巴掌,那是说落就落,管你是太子还是皇帝呢。 龙丘棠溪笑了笑,按住姜柚脑袋,轻声道:“帮师娘一个忙可以吗?” 姜柚点头道:“师娘说就行了。” 龙丘棠溪便说道:“找一下黛窎,算出来阁主行踪,你去陪着阁主,别让她胡来。还有,让涂山谣回来。” 姜柚也没问为什么,就是点了点头。 而在此时,皇陵终于是没人了。有个身穿儒衫且背剑的姑娘,与赵思思一块儿到了皇陵外。 两人跪在皇陵之外,赵思思见白小豆有些难过,便劝说道:“我安排了,幽都那边会让爹娘转世在一块儿,还是青梅竹马。但我没看爹娘的具体下落,或许……或许离我们远一些,他们会更自由。” 白小豆点了点头,一边烧纸一边询问:“思思,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算是地母,还是我妹妹?” 赵思思斩钉截铁道:“我是赵思思!” 白小豆挤出个笑脸,这才说道:“我住宫里的时候,那时候还没你呢。我每天骑着个小毛驴出宫,可给皇家丢人,但爷爷说没事儿,谁说丢人就把谁发配去边关。我每次回去晚了,权忠爷爷都在宫门等我,三婶儿总会拉我去东宫,满满一桌子素菜。我在长安那段时间,大家都瘦了。” 赵思思苦着脸,轻声道:“得亏爹娘都不知道大姐现在吃肉了,不然他们得多伤心啊?” 过了许久,白小豆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要走了,丫头,谢谢啊!” 赵思思皱着脸,嘟囔道:“谢什么啊?我自小就喜欢大姐二姐,只是……大姐这样做,好吗?要是二伯母晓得了,不得……” 白小豆微笑道:“所以说不得,不然师娘会打死我的。”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白小豆轻声道:“好了,我走了,让你哥稳重点,都当皇帝的人了,还那么轻浮。还有,你去柚子耳边吹吹风,让她再去一趟长安,去告诉赵焱,把钟孝泉给我接回来!” 赵思思点了点头,“嗯,好。” 之后白小豆便瞬间消失,落在了云海之上一艘核舟之中。 与寻常核舟不同,这艘核舟就真的只有桃核大小,人化虚进去,里面却另有一番天地。 船头站着个独臂剑客,还有个腰佩短刀的女子。 赵长生开口道:“麒麟与我那黑驴现在可都无主了。” 白小豆走去船头,看了一样下方,轻声道:“要是我骑着麒麟,天底下谁不认识我?倒是你们,后悔吗?” 流泱咧嘴一笑,“后个啥悔啊?就是现在青椋山与白鹿城,还有各洲与山主关系不错的山头儿都在拼命查,万一要是查出来点儿啥,山主夫人会不会打死我们?” 白小豆笑道:“这个先不管了,日后总要被劈头盖脸骂个半死的,说不定真会挨打。但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南下干一件事。” 流泱疑惑道:“什么事?” 白小豆眉头一挑,“去十万大山带走白小粥,南下百越杀了胡潇潇。之后再南下,弄死曹庋。” 她还补了一句:“曹庋是真要弄死。” 赵长生取出当年得自白水洞天的剑,换下了师父留给自己的剑,点头道:“好。” 想了想,赵长生说了句:“告诉你们一件事。” 白小豆与流泱都转过了头, 然后就听见赵长生说道:“我师父没死,我在俱芦洲游历时,他找到了我。” 白小豆张了张嘴,“你……你是说安子前辈尚在人世间?” 赵长生点了点头:“是的。” 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我们完事儿之后,还得去争取争取安子前辈。” 能上这艘船的人,目前暂定的也就是四五人,日后或许会更多日后或许也会更少,但能争取的,总要争取一下的。 流泱忽然问了句:“那姬闻鲸呢?又或是左春树那些人?” 赵长生嘴角一抽,“你玩儿得过那些老狐狸?” 流泱一愣,干笑一声:“倒也是啊!那些老狐狸,咱们真有可能玩儿不过哎。” 白小豆站在船头,一手扶着围栏,她学不会那种豪气干云的话,就只能不说话了。 那就多做,少说呗。 去洛阳之前,赵思思曾问,如此费力,图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白小豆只说了句,无论如何,要把水搅浑。 浑水才有机会摸鱼。 ……………… 南宫妙妙回了一趟匡庐,山巅转弯处的房子还在,但早就是倒塌重建不知几千次,也早不是那个药铺了。 此次重返匡庐,其实是找人。 只是再次想起从前事后,南宫妙妙第一次重回故地,感触良多。 所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很讨厌不辞而别的人,因为先生就是不辞而别。 从前药铺所在之地,如今被一分为二,一边是个茶铺,卖的是匡庐云雾茶。另一边是个酒肆,卖的自酿酒,没名字。 南宫妙妙走进酒铺,其中一张桌子已经坐人了。那人瞧见南宫妙妙走来,眼睛已经挪不开了,赶忙笑着与掌柜打招呼:“掌柜的,给这位道长筛一碗酒,账算在我身上。” 南宫妙妙并未理会他,而是选了个窗边位置坐下。 而那边醉醺醺的汉子还要端着碗过来敬酒,掌柜见状赶忙将其拦下,对着南宫妙妙赔笑不停。 清冷女子摆了摆手,掌柜这才放心了些,硬是将那醉汉拽了回去。 过了没多久,有人叹着气,走进了酒铺。 “筛二斤酒,随便儿弄些下酒菜。” 坐在了南宫妙妙对坐,李泥丸无奈问道:“究竟有什么事?上这儿堵我来了?” 南宫妙妙抬头看去,还是没什么笑容。 “你当年为何去往疯魔海?” 李泥丸一愣,再一看南宫妙妙境界,于是反问道:“你这是?” 南宫妙妙只是问道:“是不是刘顾舟早就对你有所交代?张虎皮是谁?” 李泥丸抿了一口酒,“张虎皮是我师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宫妙妙自己也喝了一口酒,放下碗后,她居然对着李泥丸一笑。 “我明白了一些。” 是曾经逆流去往数万年前的刘顾舟,在回到当年那个时代之后,又见到了已经不在两界山的刘景浊。但当时刘顾舟应该想不到刘景浊的身份,或许是在第三次伐天之前才知道。 后来战死在天庭,想必残魂在虚空之中又知道了什么,所以“第二世”时才会有如此之多的谋划。 南宫妙妙询问道:“说是不说?我查了,千年之前,你的天赋不比景欢等人弱,却偏偏要自己去瘦篙洲,把自己关在疯魔海千年,直到刘景浊路过瘦篙洲你才出来。” 李泥丸无奈道:“让我阻拦刘景浊的,不是刘顾舟,是龙丘晾。” 南宫妙妙一笑,“那就是刘顾舟让你干了别的事情了?” 李泥丸点了点头,轻声道:“的确是,但千年前我去往疯魔海,是与他交手,我败了,听胜者处置而已。真正交代事情,其实是在他提着剑满天下踹门求人的时候。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不能说。” 南宫妙妙抬起头,眼神殷切,“跟刘景浊……有关系吗?” 李泥丸不解道:“你为何如此执着?” 南宫妙妙笑了笑,呢喃道:“三万八千年前,就在你我脚下,有一间药铺。有个叫做糯的孩子,也有个叫做惊的孩子,他们有个共同的先生,叫做刘景浊。” 李泥丸诧异道:“你是说?”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糯。” 此时林比完终于是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原来是这样,可这样一来,我就越糊涂了。他当年上门求人,似乎是早就知道刘景浊会有今日结果,现在看来他在第一世遇到过他的儿子。但我不明白,既然他早知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又为何求我促成此事,而是不是提前规避?” 南宫妙妙也是一皱眉,“促成此事?” 李泥丸点了点头,略微沉默之后,沉声道:“其实刘御空成就赤帝,算起来我也出了不少力的,因为这是我与刘顾舟的约定。” 略微一顿,李泥丸说道:“有这个约定的,绝不只是我。我知道的不多,但这其中必然有龙丘晾与姬闻鲸。别看姬闻鲸一副要逼死亲外甥的模样,但他肯定另有谋划的,何不仔细回想一番?” 南宫妙妙还真就仔细回想了一番。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相遇之后就被姬闻鲸追杀,那时刘景浊二十岁,也就是说他明明有二十年的时间弄死不受他待见的外甥,但他偏偏要逼着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去到那处地方,然后倒退三百年? 其次,这桩桩件件,让刘景浊当众下跪以得拒妖岛十万修士人心所向,在轩辕城输给了不到五十岁的刘景浊,这些事如今回想起来,好像都是姬闻鲸在给刘景浊造势! 此时李泥丸提醒了一句:“你我都知道,那把人皇之剑在黄帝之后就是所谓天下共主的象征,无情无德之人可拿不起来。但你同样也瞧见了,姬闻鲸是拿着那把剑的,而且,刘御空也拿得起那把剑。” 说到了此处,李泥丸便也解释了一句:“这也是我会帮他成为赤帝的原因之一。” 姬闻鲸可以拿起那把剑,这个原因不只是南宫妙妙,许多人都曾想起过,但始终无人想的这么深。 此时南宫妙妙皱着眉头,看向窗外,呢喃道:“既然他早就知道,为何还要为害他儿子的人推波助澜?为何又要这么算计……我家先生。” 李泥丸抿了一口酒,叹道:“多余的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修为恐怕至少也是半步凌霄,当时的他,打死教祖或许不是什么难事,弄死孟休,也不会太难的。那你说他为何不愿以力降服他们,而是弯弯绕这么多?图什么?” 南宫妙妙呢喃道:“除非……除非有什么事情,不是修为高,力大就能解决的,” 说到此处,糯忽然想到当年在巴郡时他曾说的一句话,关于紫气的一句话。 她也想到了后来在豆兵城以南的战场上,那些个粉嘟嘟的,且如同历代先贤的存在。 当年直到战死她都没想明白那些紫气究竟是什么,但此时,她恍然间有些相通了。 于是南宫妙妙看向李泥丸,传音问道:“力大至极犹不可敌的,是十万大山里的?” 李泥丸灌下一口酒,点头道:“估计是。” 两人在客栈中交谈,而那座名存实亡的天庭,有客至。 第975章 大计 有一年秦国迁都至咸阳,这一年北边儿有人连克数国,学着胡人骑马,此后中原大地,马匹就不再是只用于拉战车辎重。 也是这一年,有个背剑青年,到了一处山野之中,那座山头儿如今并无名字,后世叫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以拳凿山,山中很快便出现个大洞。之后他便钻入洞中盘坐。 他要看一看,假如刘景浊凭空消失,那这个世道会如何? 没有刘景浊的外界,的确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该打仗的地方依旧在打仗,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但这些年有几个人,名声越来越大。 有个名叫刘顾舟的剑修西去牛贺洲,提着一把独木舟闯上灵山,一人力战所谓菩萨罗汉,最终一剑砍烂佛祖宝座,扬长而去。 而当年在风泉镇西的老光棍,自认罪孽深重,于是投身幽都,说了一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还有一位名为陈灵舟的年轻人,同样天赋卓绝,三百岁成就大罗金仙,成仙之时,曾被天庭许诺,只要愿意登天为帝,那他就是天庭共主,新的陈天帝。 但很明显,陈灵舟没答应做天帝。 但天庭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东西南北中,五位大帝。雷神与火神皆卸任,由这五帝轮番执掌天庭,如今正好轮到东方的青帝。 青帝座下有一位百花仙子,执掌人间百花气运。 但此时的百花仙子,还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时常偷偷跑下天庭,后来在某处地方遇到了个红衣女子,那女子自称离秋水,最会酿酒。 于是百年之后,天地之间头一次出现了百花仙酿。 有一年刘景浊出关,分身出去巡视了一圈儿,结果瞧见惊被一群妖族围在牛贺洲一处山谷之中。 刘景浊也没有现身,只是帮已经开天门的孩子解了围。 惊就在山谷之中,面向天幕,一般般问着:“是先生吗?为何不现身?” 当然不会有人答话。 另一道分身则是在胜神洲寻到了糯,此时姑娘愈发好看,但还是没脑子。 刘景浊叹息了一声,见糯实在是打不过了,这才屈指弹出一缕剑气,将围杀者串了糖葫芦。 也是一样,打完就走,根本就不听那丫头在说什么。 糯一遍又一遍的喊先生,当然无人应答。 刘景浊哪里会知道,就是因为如此,那个死孩子会觉得只要她身陷险境,先生就会来救她,于是她就上赶着作死。 可惜,后来刘景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刘景浊返回那处山洞之后,便将所有知道的东西,如符箓阵法,往他能做到的最强去演练。丹道、符箓、阵法,甚至是炼器,总而言之,他知道什么,就在钻研什么,而且是三道分身分别去做。 或许是因为数万年来,他的神魂早已强大到无以复加,以至于从前很难办到的事情,如今居然个个信手拈来。 人嘛!一旦对什么起了真正兴趣,那忙活起来就没有时间概念了,以至于当年分身出山一次之后,事至如今,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他只在外界留下两张符箓,说白了还是放心不下惊与糯。 终于有一天,刘景浊将随身携带的那把无名之剑练成了从前数把飞剑的融合。 飞剑长风的画地为牢,清池的速度、捉月台的操控光阴、菩提大千世界,这些从前分在好几把剑的本命神通,如今已经不算是剑术神通了。 外界天下,数千年前起,南赡部洲那三百六十豆消亡殆尽,无数身披紫气的怪异存在登上陆地,只三十年而已,半洲沦陷。 当年有一道人率先南下,化身白骨收复东线。还有个读万卷书,一朝成圣的读书人,以万千文字为将,平推中线。还有一位自牛贺洲来,身骑白象,头戴宝冠的僧人,以一己之力收复南赡部洲西线。 此后三人硬生生将战线推去海上,先后散道此地,形成一张无形大网,使得紫色吗,魔物难以登临陆地。 此后千年间,有识之士尽南下,反观天庭,居然作壁上观,不出一兵一卒。 他们甚至趁着人族大修士南下,大批神灵去往中土,阻拦大修士南下,也在阻拦中土神洲一统。 于是远古三司,又重新出世。 有个手持独木舟的凌霄修士一剑斩断日月山,之后西去牛贺洲,滨海而立,放出话来,但凡神灵下界,他见一个杀一个。 而在中土以及其余三洲,也有凌霄消失猎杀神灵,其中以一位黑衣披发且腰间佩剑的修士,还有个白衣佩剑的修士,以及被人称之为陈天帝的陈灵舟,名声最大。 如今世间,是要比后世那八千年,团结的多。 这日刘景浊猛地惊醒,当年他心血来潮,让分身去炼制足以媲美后世九洲天穹的大阵,现在终于是成了,但笼罩范围却小的多,放在后世,最多能盖住中土与浮屠洲,这也是刘景浊能做到的极限了。 要做到炼制九洲天穹,其实也不是做不到,但代价会极其巨大。 想了想,这次闭关过于夸张,都不知道过去了几千年了,于是他终于凿开山洞,出了这地方。 说不担心那两个孩子是假的,出来的一瞬间,刘景浊便撒开神识,满天下去找寻糯与惊。 一体看之下,刘景浊立即皱起眉头,只是心念一动便到了东边儿某处山巅。 山巅下方都是熟人,自家孩子与三位神灵交手。糯是凌霄修为,那三位伪神一样算是凌霄。 只听见那伪神一句:“天帝即将归来,刘景浊已经遁世近万年,恐怕早就死了,当年我们失去的,会尽数拿回来的!” 天帝即将归来?这句话刘景浊没太明白,是哪个天帝,如何归来? 此时糯冷笑了一声,硬撑着拄剑起身,说了句她小时候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们在怕,因为我家先生,天下无敌!” 对方有人叹道:“就连比你们早入凌霄三千年的人都已经臣服于我们,你有何必苦苦支撑呢?再这样,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糯还没有说话,一道剑光便凭空出现,三位伪神连出剑之人是谁都没瞧见,便饮恨当场了。 第977章 我没魔怔 有处地方,也该去一去了。 射日之后,这是刘景浊头一次来找金乌。还是跟李二喝酒,提起那个奔月之人才胡人想起来。 当年治水那位大帝出炀谷分九河,是在此地,借助金乌之力淬炼的九鼎。 炀谷如今还位处东方,不在南境。 刘景浊缓缓落地,炀谷与后世差别不小,但火属性灵气肆意弥漫,与后世差异不是多大。 忽然想到,原本姜柚要破境登楼,需要去往炀谷找寻真火。但后来她阴差阳错,拿到了鸿胜山的火源,以至于即便没有真火,也能安然破境了。 循着真意,很快便找到了一处洞穴。 如今天下,能拦住刘景浊的地方,其实极少,几乎没有。故而山洞之外的禁制,对于刘景浊来说,几乎就是摆设。 进去之后,刘景浊这才发现,一只三足金乌蜷缩在角落,身上火焰黯淡,瑟瑟发抖。 刘景浊一皱眉,瞬身过去,分出一缕极致纯净的火道真意过渡了去,随后问道:“小喵,听得见吗?” 那点儿火属真意很快就被吸收殆尽,金乌的羽毛也逐渐褪去,很快便变作了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 少年人一样浑身颤抖,但瞧见刘景浊后,立刻颤声一句:“是……是你?”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我,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少年人盘坐原地,用力吸食炀谷真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才完完整整说出一句:“有人将我与天上那轮太阳割开了,那是我的本源。” 刘景浊皱眉道:“是谁?” 少年人摇了摇头,呢喃道:“不知道,当年只觉得眼前一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轻扶起少年人,轻声道:“好,接下来,就跟我走吧。” 但是手搭在少年人胳膊上时,也不知道从何处出现一股子奇异力道,刘景浊居然拿不掉自己的手了。但也只是一瞬间,刘景浊的手才离开少年,少年便抬起头,冷不丁一句:“主人。” 刘景浊一愣,问道:“你喊我什么?” 少年又说了一句:“主人。” 此时此刻,刘景浊无奈一笑,叹道:“怪不得,原来早就有迹可循啊!” 谁想得到,小巷之中,为帮少年差点儿身死的白猫,很早就叫了某人主人。谁有想得到,主人当了几十年后,逆流直上又下八万年,主人又遇到了自己的白小喵。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呢喃道:“什么叫轮回?恐怕这就是了。也罢,你以后就叫白小喵了,跟我走吧。” 少年人抬起头,问道:“主人,我维持人族身形很费力。”https:/ 刘景浊便轻轻按住少年肩头,一只眉心有着火红印记的白猫就这么出现了。 将白猫放在肩头,刘景浊微笑道:“这是你的专属席位了。” 一时间,刘景浊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未来。 白小喵又问:“主人,那咱们去哪儿?” 刘景浊沉声道:“去灵山,问一件事。” 话音刚落,有个高大老者缓步走来。老者身形挺拔,腰悬一把剑,像是文人所佩,略短。 “若去灵山,道友带我一个,李先生嘴里的胡说八道,说就是他们头上没毛的这帮人。” 刘景浊愣了好几愣,瞪大了眼珠子,问道:“你是?” 老者笑道:“别管我是谁了,反正谁也没你岁数大,叫声道友,算我托大了。” 刘景浊只好压下心中猜想,问了句:“道友有事?” 老者微笑道:“道友有时间的话,咱们摆上一盘棋如何?” 刘景浊笑着摇头,摆手道:“我数万年都没能学会,天生与棋无缘。” 可老者却挥手变出棋盘,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按你的规矩来嘛!”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就这样,我输了,就算我赢。在棋盘上我想法子让道友赢,道友想法子让我赢,如何?” 老者点了点头,大笑道:“倒是有趣。” 可刘景浊一瞧见棋盘就眼冒金星,索性也就不看了,随心所欲,想在哪儿落子就在哪儿落子,速度极快。 果然,与想象一样,棋盘上刘景浊输了,但按照玩儿法,刘景浊赢了。 肩头白猫睡得很香,看起来是比刘景浊对这棋盘还没兴趣。 片刻之后,又是一局,结果不出所料。 老者咋舌道:“还有这种事?来来来,道友陪我下这最后一局。” 刘景浊便陪着又下了一局,当然还是输。 “道友,我真不会下棋。” 结果老者一咬牙,沉声道:“按照寻常规则对局,就一局,如何?” 刘景浊无奈,只好陪着下棋。 换成了寻常规则,不出一刻,老者便杀得刘景浊片甲不留。 此时老者瞪大了眼珠子,手臂直颤抖:“你……与你一局棋,我要倒退三百年棋力啊!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人啊!罢了,好好学吧,即使输一万次,只要不死,那你赢一次就够了。” 最后这句话,声音尤其重。 即使输一万次,只要不死,那赢一次就够了。 刘景浊还在沉思,忽然一抬头,面前老者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盘棋了。 刘景浊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此时,方才那人声音再次传来:“轮回之说,难道没有办事儿不牢的那帮人,就不会有了?问又有什么用?问不如行。” 刘景浊终于确定此人是谁了,于是笑着作揖:“多谢夫子提点。” 那人笑道:“也是前辈念头通达。” 说是去灵山问,其实是责。问他们,倒不如问自己。 伸手拍了拍白小喵,刘景浊微笑道:“走,不去西边儿了,咱们南下!” ………… 壬午年正月初一,也是景炀王朝天枢三年。 有人说刘景浊若是在世,如今也才是七十六岁而已,可惜了,人皇英年早逝。 几年前天朝上卿曹庋遇刺重伤,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了离洲大都督,代天朝巡视离洲。 行目跟在曹庋身后,呢喃一句:“这些年来,瞧着相安无事,但实际上是孟休不敢动而已,你见过海底那支大军吗?” 曹庋点了点头,“见过,醒神王朝覆灭之时,孟休险些就要调动海底那十万大军了。只不过,他好像忌惮人间最高处的某样东西?我可不信你猜不到,有些事情赤帝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行目呢喃道:“是啊!” 第978章 我尽力了 一艘往东去的画舫停在了青鸾洲上方,丘昧潋此时换上了一身仙气飘飘的白纱长裙,膝盖之下隐约可见,皮肤白皙。容貌就更不用说了,称得上一大美人的。 俊俏男子与一位美人站在一起,还是很养眼的。 见丘昧潋停船,曹庋皱着眉头说道:“你我二人都在鱼雁楼与清溪阁的必杀榜上,咱们要是碰上葬剑城或是大瑶王朝的修士,可就走不掉了。” 丘昧潋笑了笑,说道:“曹相公别怕嘛!陪我下去走走,就一会儿。” 实在是拗不过,拉拉扯扯的,等发现已经落地了。 曹庋皱眉问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别耽误你们大先生跟与赤帝的交代。” 丘昧潋没说话,只是沿着一条小道一路往前。 两人离了大概有一里地远时,丘昧潋这才开口:“我前世是什么,你猜一下?” 曹庋答道:“我知道,赤帝说过,你是天帝侍女。” 丘昧潋笑了笑,“没想到咱们的赤帝,真的把什么都查清楚了。的确,我前世是天帝身边侍女,好在伪神也算是寡欲,不然就得暖床了。” 顿了顿,丘昧潋又说道:“那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嘛?” 曹庋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说着,曹庋也赶了上去。 此时他听见巧了吗说道:“当年你的父亲与玥谷做交易,我们改造了他,只留下了他的记忆,其余的东西全换了,胳膊腿都是用别人的缝制。即便刘景浊不杀,他也活不了多久的。对你们这些大小王朝的皇族来说,亡国求复国,丢掉了土地求收复,其实挺无聊的。” 曹庋知道还有下言,便没说话,静静等着丘昧潋继续。 果然,女子收拢裙摆,轻轻蹲在了某处小山丘上。 她伸手指着下方一处地方,轻声道:“呐,那个地方是我的出生地,我在那里长到了十四岁。十四岁那年,我把我的爹娘全杀了,自灭满门,就留一个弟弟,放在夫余国,姓邱。” 话锋一转,丘昧潋问道:“猜一猜我为什么自灭满门?” 曹庋已经到了丘昧潋身后,他问道:“大先生所迫?” 丘昧潋摇头道:“那换个问法儿,你猜一猜,我此生被几个男人爬上过床?” 曹庋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丘昧潋却道:“你说呗,按你所想来说。” 曹庋便按照心中所想,说了四个字:“数不胜数?” 丘昧潋哈哈大笑,摇头道:“你们这些个肚子里有几两学问的,总喜欢以貌取人。怎么,我寻常穿得暴露些,就是放荡女子了?又或者说在你曹庋心中,我丘昧潋就是个人裤腰带不紧的贱人?”筆趣閣 说着,丘昧潋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她伸手指着下方一片民宅,冷声道:“其实就一个,是我的亲爹!理由简单的可怕,因为我长得好看。你绝对想不到,我的亲娘就在门外站着,任凭我哭喊,却始终没有进门阻拦。那件事后,我恢复了前世一段记忆,自然而然,要杀光他们。” 曹庋沉默片刻,问道:“所以穿着打扮,你是对自己的另一种保护?” 丘昧潋缓缓转身,恢复笑脸,微笑道:“曹相公,我不是用自己的身世遭遇来博你同情的。你长得是好看,但是我也不是那种脱光衣裳在人前晃荡的女子。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曹庋一皱眉,沉声道:“什么意思?” 丘昧潋冷笑一声,沉声道:“后来我查到了,我的父亲是被人操控,那个人除了我的大先生,还能是谁?” 没等曹庋开口,丘昧潋便继续说道:“我不是要站在赤帝那边,也不为别的任何事情,我只是想奉劝曹相公,永远不要低估大先生的心狠手辣,他狠起来,根本不像个人。你也好,行目也罢,又或是赤帝,所谋之事连我都瞒不住,还想瞒住孟休?” 说罢,丘昧潋率先折返,落在了船头。 曹庋紧随其后,落下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要提醒我?” 丘昧潋转过头,笑道:“只是觉得你不是个玩意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假如是我,能在少年时碰见刘景浊那样的人,能有一座钧炉山给我依靠,我何至于如此?” 曹庋取出一壶酒,灌了一口。 “别人的总是好的,谁都这么想。你最终,不还是看开了吗?” 丘昧潋哈哈大笑,笑得直流眼泪。 “我有法子不看开吗?” 很快画舫便到了拒妖岛上空,那座朽城孤零零立在海面,时不时有小船停靠。也不知道那些登上城头的修士,瞧见广袤大海会有什么感触。 没过多久,大致也就是月余光景,渡船稳稳当当落在八荒一片绿洲。 可丘昧潋与曹庋尚未下船,一男一女便踏空而来。 女子一身青色长裙,面色极其难看。 男子一身黑衣,双眸散发金光,光着脚,腰间佩剑。 丘昧潋笑盈盈行礼,轻声道:“见过帝君,大先生让我带话,如若帝君不拿出来我们想要的东西,帝君这经营八千年的八荒之地,就没有存在必要了。” 灵炆抬头看了一眼,大罗金仙的一眼,对于曹庋与丘昧潋来说,几乎就是数十万座大山压来。 黑衣青年淡然道:“为难他们作甚?” 丘昧潋只是一挥手,远处海面十万紫衣大军齐出,看那气息,十万大军皆是登楼! “还请帝君斟酌!” 黑衣青年缓缓解下腰间佩剑,笑盈盈道:“知道我这把剑,有多久没有出鞘了吗?” 灵炆一皱眉,沉声道:“你做什么?” 黑衣青年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向高处。 此时此刻,灵炆只觉得一股子无名之火冲上眉心,她的理智在一点一点被磨灭。 猛地一阵涟漪散发出来,画舫硬是被逼退数千里,妖族那两位的说话声,他们再也听不见了。 黑衣青年拔出剑来,作势横扫,灵炆化身一头巨大蛟龙,硕大身影挡在了黑衣青年面前。 蛟龙冲着黑衣青年一阵咆哮,掀起无数滔天巨浪。 第979章 开端 狄邰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瞧见白小喵时,他很是诧异。 记忆中,他还在柱容峰闭关试图将体内火焰激发,想要更上一层楼。怎么这一瞬间的功夫,就到了中土了? 于是他沉声问道:“这是哪儿?” 白小喵答道:“云梦泽。” 看了狄邰一眼,见对方神色凝重,白小喵便说道:“我或许知道你为何如此,但作为交换,我要去你们那座洪圣庙看看。” 狄邰闻言,想笑,但实在是做不出那个表情,他只好摆手道:“洪圣庙啊?早就拆了。” 白小喵就更是诧异了,问道:“你们鸿胜山,居然敢拆洪圣庙?” 但狄邰只是轻飘飘一句:“我是宗主,我把鸿胜山拆了都没人敢拦。” 顿了顿,白小喵说道:“洪圣庙去不了,就只能去你们柱容峰闭关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为你解惑,如果不让……我也说。” 狄邰脸皮一抽,明显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行了,我朋友不多,你家主人算一个,要去就去,打声招呼的事情。” 白小喵却没觉得这么理所当然,而是重重抱拳,沉声道:“多谢狄宗主。” 狄邰干笑一声,摇头道:“谢什么呢,鸿胜山占了离洲的方家铺子一成,这些年没少挣钱,山上那些家伙不会阻拦的。何况……何况你主人叫刘景浊,这个名字够你横行天下了。先去青椋山吧,是边走边说呢,还是修炼完了再说?” 白小喵摇头道:“青椋山我不能回去,回去就走不了了,至于狄宗主为何来此,我估计是火神想来找我。” 狄邰猛地转头,“什么?” 他笑不出来,想要做出什么震惊表情,自然也是一样了。 白小豆伸手指了指狄邰,略微思量之后,开口道:“鸿胜山祖师当年捡到了火神的残存真意,然后就有了柱容峰跟洪圣庙,后来我家主人寻上门,特意带来了十八水府之一的其中半座,与火神的半座洞天相融,龙女便借着二者相冲,去抵消自身肉身与魂魄相融带来的排斥。我说得对吗?” 狄邰终于是皱起了眉头,“你家主人都不知道这么多吧?这些事情,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的!” 白小喵又抬手指了指天上大日。 “我是金乌,那是我的本源,当年火神炼化太阳,催生十大金乌,我的哥哥们都被射了下来,只剩下我独活了。算起来,火神是金乌之父。我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情,打开相当于触发了某种禁制。你要让那火焰更强,就要祭炼火焰,也算是打开了某种禁制。都打开了,他也就能察觉到我,自然而然就找来了。” 狄邰皱起眉头,沉声道:“那你要去柱容峰修炼,为的是什么?” 白小喵笑了笑,指着太阳说道:“把他拿回来,或者我回去。” 狄邰忽然想起来当年刘景浊曾说过让他帮忙照顾白小喵,离得近之类的话。从前没想这么多,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于是他问道:“是不是一旦炼化,炀谷便要去往东之极,你此后也就不能再出炀谷了?” 白小喵摇了摇头,“不知道,得弄死那头鸠占鹊巢的火猿之后才知道。” 话锋一转,白小喵问了句:“对了,高图生还在离洲吗?” 第981章 大船无人也自行 “剑?不学不学,哪儿有刀用起来爽快,一砍一大片!”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此时环首刀也就剩下个刀柄了。他将刀柄丢了出去,轻描淡写摘下背后那把与独木舟一模一样的剑,然后轻飘飘朝着一处无人大山挥去,同时说道:“那你睁大眼睛,瞧好了。” 少年姜黄转头看了一眼,啥也没有啊? 于是他气道:“变戏法的,把小爷的刀还回来,你的骗术在我这儿不灵。你说你,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实在不行,跟着小爷我混,保你吃……” 话没说完,远处有座山峰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少年人转过头,这才发现,这不就是方才那家伙挥剑去的方向吗? 他就眼瞅着一座山从中间分开,硬生生成了两座山,还自带峡谷。 姜黄咽下一口唾沫,结巴道:“你……你变戏法儿呢?” 刘景浊一笑,问道:“学吗?” 少年点头如捣蒜,“学,这得学啊!我要有这本事,看镇上那些家伙谁还敢欺负人!” 刘景浊疑惑道:“你不是在这一片儿说话很管用吗?还有人敢欺负你?那要是我出去报你名字会咋样?” 姜黄干笑一声:“多半是会被打的……” 刘景浊取出一把自脊背山讨来的剑递给姜黄,淡然道:“走吧,进镇子,顺便跟我说说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丢了一把刀,多了一把剑,姜黄心里还是比较平衡的。但听到刘景浊发问,他想了想,答复道:“我没有家人,也不是这儿的人,我来这里是……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刘景浊忽然想到了姜黄曾说的一些话,便问道:“是离家出走,还是没有家?” 姜黄苦笑道:“没有家,我骗你做什么?”、 刘景浊只是想起当年姜黄曾说,以后要是在南赡部洲遇到一个愣小子,记得告诉他,在家的时候要顾家。 很明显在镇压神灵的地方,姜黄是记得刘景浊的,但这家伙……你都没家,顾什么家啊? 于是他转而问道:“保护谁?是男是女?” 姜黄挠了挠头,笑道:“是个姑娘,比我大几岁,还没嫁人呢。当年我在路边快要饿死了,是她用一块儿窝窝头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就来这儿保护她。” 结果刘景浊一把抓住少年肩膀,将其衣裳扯了下来。吓得姜黄瞪大了眼珠子,“你嘛呢?小爷我是纯爷们儿!” 刘景浊直想给他一脚,用酒葫芦指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保护?脸上怎么没伤?” 少年干笑一声,“那个……我就护着脸了,脸上要是有伤,容易让人担心。” 不多一会儿,走到了一处小镇入口,老远就瞧见了个姑娘手提菜篮子,焦急等候。 姑娘一瞧见姜黄就拉下了脸,老远便喊道:“说了多少遍了,他们骂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儿肉,为什么不听话?” 刘景浊在一边看戏,心说这小子也不像是喜欢那姑娘啊! 白小喵则是以心声说道:“主人,这姑娘没有修炼资质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个我看出来了。” 此时姜黄干笑一声,凑到姑娘身边,撒娇似的,说道:“姐,别担心,你快回家吧,我又没有受伤。” 姑娘摇头道:“不行,你跟我一起回去,今日必去不可!” 姜黄还是挣开了姑娘的手,挤出来了个笑脸,轻声道:“姐,你看后面那位,那是刘师傅,我刚刚认识,但剑术可高。” 说着还将手中长剑举起,笑盈盈道:“我以后要学剑的,住在姐家里不方便。不过想吃姐做的饭了,我还是会去的。” 刘景浊迈步上前,这轮到自己出场了啊! 小子刘师傅叫得够顺嘴的?当我村口修鞋的呢? 刘景浊微微抱拳,轻声道:“在下刘景浊,北方人。姜黄祖上与我有缘,我专为找他而来。接下来会教剑几年,吃喝我都会管,姑娘大可放心。每月十五我让他回来见你,如何?” 女子很谨慎,此人瞧着倒不像坏人,那白猫也好看。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她问道:“北方我也去过,公子所谓北方是哪里?” 刘景浊便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北方说道:“一路往北,到陆地尽头,去岸两千余万里便是我家乡所在,姑娘可曾听说过中土神洲?” 女子当然摇了摇头,她住在赡部洲,却连赡部洲都没听说过。更别说什么两千余万里,听着就像是糊弄人。 没法子,刘景浊只好翻手取出一枚金锭子递去,无奈道:“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上赶着教别人练剑,这点儿钱就压在你这儿,你觉得姜黄有这么值钱吗?” 姑娘尚未开口,姜黄却直咽吐沫,摇头道:“不值不值……” 此时女子瞪了姜黄一眼,随后便将金锭子递了回去。 刘景浊甚是诧异,如今天下银两极少,制式铜币之外就是金子了。这一坨金子,少说够女子吃个十年八年了,她就一点儿不动心? 女子对着刘景浊行了一礼,轻声道:“公子如此,我已经放心了。我这弟弟心好,为了一个窝头追我到这儿,为我打抱不平,常常弄得一身伤。此后跟着公子学剑,将来也有个护命本事,我这当姐姐的,谢过公子了。” 免不了一通叮嘱,但刘景浊的金子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估计又得杀生喽! 找了一处能远远瞧见女子住处的山头儿,坐下之后,刘景浊才问道:“你这姐姐,为何会被人骚扰?” 刘景浊心说长相素净,但也算不上多好看吧? 姜黄蹲在火堆边上,轻声道:“姐姐有一家医馆,他爹娘留的,有人想要医馆那块儿的地皮,姐姐不肯,于是就时常上门找事。后来姐姐时常去一个大户人家,为那老爷治病。也不知怎的,后来上门寻事的就没了,但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我跟人打架,就是因为这个。” 此时刘景浊往远处小镇看了一眼,医馆后的宅子里,有个十九岁的姑娘,在为自己准备嫁妆呢。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伸手摸了摸白小喵。 此时白小喵口吐人言:“这个世道,女子好像只有成为炼气士,才能真正摆脱这等命运。” 第982章 等你几万年了(一) “看来道友修为又有精进啊!上次见面,可无需道友答应。”筆趣閣 所谓的无需答应,意思就是不用跟刘景浊打招呼他也得进入这处虚无之地。 但很明显,现在的刘景浊想不来就可以不来。 刘景浊往前走了几步,自嘲一句:“高人见面,都喜欢在山巅处。” 不远处随意倚在大石头上的老者抚须大笑,道:“山之巅,是凡人能及之最高,高人自会喜欢相聚于此了。说起这个,倒是想问道友,好山还是好水?” 刘景浊笑道:“还都行,别是海就好,我实在是在海边待够了。” 略微一顿,刘景浊问道:“恕我眼拙,莫非道友还在人世间?” 老者摆手道:“早死了,但说得神神叨叨些,老朽便是道之祖,故无处不在。” 刘景浊一笑,“那不知道友寻我何事?” 老者摸了摸胡子,呢喃道:“当年函谷关下,曾与道友聊了几句。道友悟性绝佳,故而悟过头儿了。” 刘景浊哑然失笑,这话说得可够委婉的。 “还请道友直言。” 老者坐直了,笑盈盈道:“道友身影贯穿古今未来,若按时间来说,你才是出现在人世间的第一个炼气士的,但道友自己知道,你并不是。我说得试试,道友是如何理解的?” 刘景浊如实说道:“改变试试。” 老者笑道:“道友有无想过,你所知道的就是改变之后的,你不知道的,改成了什么样的你知道了才知道。” 刘景浊一阵头大,摆手道:“道友别学灵鹫山那人啊!” 佛门中人唠叨。 哪成想老者朝着地面啐了一口,“我学他?” 话锋一转,老者将言语缩减,脱口而出:“若未见江河入海,又怎知其入海耶?” 刘景浊无奈一笑,到底是先贤啊! 他转身抱拳:“多谢道友解惑。” 老者摆手道:“莫如此,道友不过是心太大,思绪杂而多,我一句话,道友将那思绪拧成绳,也就不杂了。” 刘景浊忽然一笑,自语道:“先前一事,忘问夫子了。” 老者疑惑道:“何事?” 刘景浊一笑,“原来古人说话也不之乎者也,骂娘这种事好像根本无法溯源。” 老者哈哈大笑,“道友真是有趣,老朽告辞了。” 刘景浊起身抱拳:“告辞。” 心神重返茅庐,刘景浊自个儿给自个儿灌下一口酒,微笑道:“未见江河入海,怎知其入海耶。” 已经知道的,不必赌那个意外了,要赌就赌不知道的。 那这几百年里,将讲一些事做完吧。 归路何在,归期如何,未可知,我也懒得伤脑筋了。 依旧是本体坐镇豆兵城,两道分身各自一处游历。 至于那姜黄,教剑十年,待其结丹之后刘景浊便离开了。 这年他带着白小喵重回中土,蜀郡已经多了一处都江堰,灌口李二手持三尖两刃刀,十几年间斩尽想要兴风作浪的水蛟,还在一处地方建造了伏龙观。 灌口李二,如今是真的远近闻名了。 又是一年之后,刘景浊肩头扛着白小喵,带着李二重游匡庐。可高大汉子不是喜好游山玩水的主儿,没一会儿就不愿意逛了。 李二抿了一口酒,嘟囔道:“兄弟,你走那年,我听说洛河大水,淹死了好多人。人间水患如此,水神是干什么吃的?” 第983章 等你几万年了(二) 北边儿有个荡魔渡口,与龙丘棠溪在天外的那些日子,二人曾在荡魔渡住了十几年。 如今渡口与后世差别还是很大,但现如今,这座渡口是有大罗金仙存在的。 分身从荡魔渡搭乘渡船,一路往北,落地之处后世叫做温酒城,某人跟敖封在这儿偷过酒。 只是如今尚无酒。 他就是四处晃荡,他也不晓得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只是碰见有在人间游荡的神灵之后,就顺手打杀了。 眼瞅着第三场伐天在即,距离后世也越来越近,但刘景浊反倒不着急了。 就连能否回去他都不再那么坚持,回得去与回不去,得看后事如何,现在还吃不准。 其实前些年在中土,刘景浊遇到了个行医少年,以为靠着自己的妙手能让天地回春。刘景浊有理由杀他,却没出手。 也是,当年陆青儿都没下得去手,自己又如何下得去手? 之后还在后世的浮屠洲所在之地,瞧见了祭完兄长之后折返的灵炆。 女子身后跟着个年轻书生,姓杨,是当年风泉镇铁匠的后人,叫做……杨书薄。 待九洲有了一座天穹之后,栖客山会多一个门房,门房之中会多个赎罪人,也叫杨书薄。 那个杨书薄,最后会战死于八荒,跟渔子左珩川一起慷慨赴义。 还有中土神洲东边,有个只有炼虚境界的青年人自己建立了一座山头儿,叫做积风山。 但如今的积风山,没有定风珠,没有拨浪鼓,更没有芭蕉扇,也没有止水塔。 待九洲有了天穹之后,再过个五千年,妖族打开归墟门户杀上青鸾洲,那座山头儿会被迫迁徙,最终会留在中土北境。 最后那座积风山会在中土的西南一隅,由一个名叫杨贞的女子延续道统。 坐在山林中,刘景浊抿了一口酒。 现世有两大隐世家族,直到现在也未曾出世。一个自称高阳之后,一个自称轩辕之后。到现在成了两个姓,莫姓与姬姓。https:/ 樱江已经有了雏形,但远不及后世那般横贯半洲,但灵犀江尚无踪迹。 南边的汤江,也才有了个源头。 至于东边,刘顾舟与陈灵舟的一场大战,硬生生弄出来一条却河。 最西边的春秋二漕,刘景浊当年闭关就已经出现了,据说也是有人打架,硬生生凿出来的。 所以如今要是有一幅舆图,只要将中土神洲分为九份,那大体上已经与后世无异了。 而且如今刘景浊肩头,已经没有那只白猫了。 三十年前刘景浊在中土放下了白小喵,他的江湖,还得他自己走。 刘景浊又怎会想到,很久很久之后,那个家伙肩头也会多出来一只乌鸦,那乌鸦也会喊白小喵主人。 坐在这儿喝了一壶酒,刘景浊缓缓起身,去了俱芦洲方家。 还是一样,只是瞧瞧,不会现身。 如今方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靠着自家隐藏的一块灵玉矿,在稳步提升家族实力。 将来这个方家,也会成为一方霸主,成为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几天之后,刘景浊已经在俱芦洲北边的天尽头。即便是刘景浊如今修为,已然无法越过天尽头的屏障,他不禁好奇,这屏障之外,会是什么? 第997章 让古人得见今时月 青云大会,龙丘棠溪遇袭,生死不明。 行凶之人疑似天朝供奉,伤人凶器是远古射日神弓。 一众大小山头儿开始疯传邸报,那可是大天门榜榜首,面子里子都是天下第一。 原本大伙儿还将信将疑,但听见是被射日神弓所伤,也就有点儿相信了。 但奇怪的是,青椋山与白鹿城居然无动于衷,好像并无去往天朝找人算账的意思。 天朝之中,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寂静,孟休却没觉得有多奇怪。 他奇怪的是,白鹿是替死鬼,但替死鬼死后,神鹿洲会气运不稳固才对,为何没有丁点儿动静,难不成是那替死鬼没死? 那神弓即便威能不如从前,瞬杀大罗金仙却是做得到,一个充其量就是合道的替死鬼,居然会不死? 想到此处,孟休摊开左手,周身被紫气环绕。 结果掐指一算,立即一口血水喷涌而出。 孟休眉头一皱,擦了擦嘴角鲜血,呢喃道:“好一个渔子左珩川,死了这么些年,算计犹在!” 当年神鹿洲白鹿现身,被他逮去成了岳白鹿的魂魄,一洲气运还在龙丘棠溪身上,但若有人图气运重伤龙丘棠溪,那岳白鹿便是替死鬼! 但让孟休没想到的是,渔子早就算到会有今日! 何止是他,陆青儿等人也不太明白。 因为鱼雁楼传信过来,说南楼主性命无虞,只是伤势太重,需要静养。 柱容峰上一处别院,男人们在院中,屋中是一群女子。 童婳自帆海山赶来此地,却瞧见龙丘棠溪伤上加伤,几乎是奄奄一息。 正想开口询问,龙丘棠溪便沙哑道:“我没事,但……” 她看了一眼南宫妙妙,声音有气无力。 “但正月十五,我去不了月宫了。” 南宫妙妙赶忙说道:“你先养伤,时间越久,我们把握越大。” 陆青儿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左春树手中的药丸,为什么正好能救岳白鹿?”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当年在神鹿洲,神鹿现世,渔子说他帮我们白鹿城挡去一灾,以此还刘景浊代他传话给你。挡灾,就是让岳白鹿在关键时候给我做一次替死鬼。我一直在尽量躲避,但没想到……还是害了她。至于药丸,妙妙应该知道。” 南宫妙妙点了点头,叹道:“姜柚,记得赤城山下的钟神医,以及你跟你师父在路上遇见的一位凿山老者吗?” 姜柚抓住龙丘棠溪的手,眼眶通红,“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南宫妙妙呢喃道:“钟神医,是我前世认识的一位丹师,转世之后,没再做炼气士。药丸是当年你们离开赤城山前,他给你师父的。但为何到了左春树手中,我就不知道了。他的弟子,那个钟槐,濒死之时,楚廉知道的那棵槐树精为其挡了一灾,故而钟槐去了青椋山,报恩。你帮忙以拳凿山的那个老者,也死在了开天一战,他有个弟子,是个柳树精,记得柳眠书屋吗?” 什……什么? 那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师父怎么从未跟我提起过? 此时南宫妙妙又道:“药师说,丹药是左珩川跟他交易的,他一开始并不想给刘景浊。是因为左珩川牵线搭桥,以槐树为钟槐续命,这才给了刘景浊。” 陆青儿面无表情,淡淡然一句:“意思是他早就算到了?死小鬼,看不出来啊!” 看来因为当年之事,陆青儿心中仍旧觉得左元放是个胆小鬼。 童婳呢喃道:“人间三子……若是不死,如今依旧是天之最高。” 屋内谈话声音,屋外听得到。 狄邰阴沉着脸,极其不悦。 “朋友妻在我的地盘儿受了重伤,我脸上挂不住!” 高图生点头道:“在离洲,我脸上也挂不住。去他娘人间最高处,十二个小屁孩儿敢拦,我们就教训孩子一顿。走!给左春树传信,咱们弄他狗日的孟休!” 张五味原地坐着,小口抿酒。李怆手提三尖两刃刀,但闭口不言。 牧沉桥倒是说了句:“你们说了算,我跟去揍人就是。” 张五味看了一眼李怆,后者将三尖两刃刀插在脚边,呢喃道:“你们不明白龙丘棠溪为何不让我们去天朝吗?我、张五味、李怆,青椋山曹风说到就到。屋子陆青城、南宫妙妙,我们六个大罗金仙,联袂去往天朝,怎么着也够他们喝一壶。” 说着,李怆看向屋中,问道:“事至如今,能说吗?孟休前来捣乱,必然是知道了我们的谋划。” 此时有人一脚踹开院门,边走边骂:“有什么事情不能说?今日这里的,哪个不是跟刘景浊有过命交情的?是我姚放牛不值得信任,还是他狄邰高图生是个烂嘴巴?” 高图生冷声道:“你他娘说归说,别捎带着我啊!” 此时张五味说了句:“连我也要瞒着?” 屋子里,龙丘棠溪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他困在过去的岁月里,或许像个游魂一般在人间飘荡,我想把他带回来,就是这个事。” 南宫妙妙呢喃道:“在刘景浊活着的时候,我跟她已经有个商量。我们要找出一座座灯塔,为他引路。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姬荞阁主钻入混乱虚空之中,打了个前站,魏薇跟罗杵在将风神之力全数召回。棠溪身怀水神真意,姜柚身上有火神传承,白寒是青女转世,吴天咫是伪神再生,赵思思是幽都之主。我们……我们想用神灵气息,开一条逆流之路,将他引回来。” 说着,南宫妙妙走出屋子,抬头看向夜空。 “亘古以来,日有数变,唯独月不曾变过。今时月是古时月,我们想用这当空皓月,为他指路,人古人也见今时月。你们当中,能帮上忙的就一个张五味,其余人知道也是白知道,还容易泄露消息。可惜了,张五味至今都没能想起从前事,我虽然知道些,但我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屋里屋外,几人齐齐愣住。 要开一条逆流而上的通道,要……要让古人得见今时月? 其实好多事情,就连姜柚也是头一次听见。 陆青儿颤声道:“你……你们真是的,这种事应该带上我啊!我被虚空扯来扯去都习惯了。” 张五味皱眉道:“那百节跟苏崮?” 龙丘棠溪笑了笑,声音微弱:“百节跟着刘景浊时,刘景浊才十六岁而已,他怎么可能叛出青椋山?他们二人拿着断剑,就藏在胜神洲,姜柚带回山的,是假的。东门笑酒跟霍犬年如今跟他们在一块儿,就在我与刘景浊曾经待过百余年的地方,他在那地方待的时间最久,用他的剑,收拢关于他的痕迹。将来半把独木舟会是我们在漫长岁月中找到他的关键。” 陆青儿询问道:“相比胜神洲,两界山不是更久?去往海底,应该寻得到的吧?” 南宫妙妙答道:“可那不是现世的他所留。” 陆青儿呢喃道:“倒也是,那时候的小师叔,气息与现在天壤之别。”https:/ 李怆叹道:“无敌十万年的刘景浊,与如今的刘景浊,区别极其大的。” 高图生一愣,“你说啥?无敌十万年?” 李怆呵呵一笑,“那可是打的水神没脾气,剑斩第二位天帝的人!只不过八千年前的事情,当年被有意压下了,故而知道的人不多。想我灌口李二,当年治水时,也算是方圆……” 话还没说完,已经没人理他了。 张五味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跟舒珂再出去一趟,以她现在的伤势,想要正月十五去做这件事,根本来不及,养伤都得十几二十年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化作剑光就走了。 片刻之后,狄邰开口问道:“具体呢?是要本源之力或是寿元?总要付出些什么吧?” 南宫妙妙言道:“我找过那个和尚了,当年他送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到三百年前,几乎就用了大罗金仙修为的六成。而且,他几乎是用尽了自身佛门气运,以至于错过了如来之位。” 牧沉桥低头摆着手指头算了个账,“那就是说,大罗金仙修为,拼尽全力,也只能送人回去最多六百年?那……那全天下的大罗金仙加起来也不够用啊!还有,你得意思是说,还需要各种气运?” 南宫妙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我们只能给他引路,没有办法送人回去,否则人真的不够用。故而,早在二十几年前,姬荞阁主便将中土清溪阁旧人分派了出去,去四处收集各种气运了。” 此时姚放牛说了句:“这怎么与孟休一样了?当年那九座山头儿,不就一直在收集各种气运吗?国运、剑运、山水气运,好像他什么都要。” 的确如此,开天之前,孟休几乎是在疯狂收敛天下气运。最初还以为他是为太平教祖,但后来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为了教祖。 姚放牛忽然说道:“青椋山的气运,好像一直很足吧?” 第998章 是在等这个 神鹿洲有座朦胧台,从前是九洲修士心神往之的地方。就说当年拒妖岛东战事停歇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是先到这朦胧台逍遥一把的。 如今朦胧台越发壮大,仙子们数量只增不减。 只不过,长得越漂亮的女子,越是砸多少钱都进不去闺房。 这不,有人豪掷千金,求与仙子亲近一番不成,居然当场耍起了酒疯。 “老子跑了数千万里,来此就为一亲芳泽,花了三百泉儿了,手都不让摸?大爷我今日把话撂这儿,不把柳嫣仙子送到我屋子里去,大爷砸了你这破朦胧台!” 朦胧台上百花争艳,之前从未有过花魁,但二十年前起,有个叫做柳嫣的女子,便成了炙手可热的第一魁。 这边有人叫骂,楼上长廊之中,有两位女子正并肩往此处来。 两人皆穿红衣。 其中一位女子笑着说道:“潇潇姐,那人是胜神洲康家嫡系,是合道境界。嫣儿跟我说了好几次,说很烦这人。” 前方女子,自然是“死了”二十几年的胡潇潇了。 “人家花钱了,这有什么好烦的?又不用她受委屈。这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回头你得好好教训教训。” 若刘景浊在此,一定会认得说话女子。 因为刘贼名号就是自高车而起,这女子便是从前的高车女帝,如今改名帕儿。 胡潇潇又问了句:“各洲消息呢?龙丘姑娘伤势如何了?小阁主传信过来,一定要盯紧了。” 帕儿笑道:“放心吧,那几人都在此地做了那么多年红倌,如今能在各大王朝后宫当什么皇后贵妃的,也算是熬出头儿了。有清溪阁的那禁制,还有你下的蛊,量她们也不敢起异心的。至于龙丘姑娘,十五年前已经回了青椋山,听黛窎说,如今在落冰潭恢复修为呢。只不过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即便是她,想要恢复如初,恐怕也还得几年。” 说话间,已经到快到了,那人还在骂。 胡潇潇揉了揉眉心,这人确实有些聒噪。 红衣女子站在二楼露台处,往下看了一眼,越看越烦躁,于是冷冷一声:“把这人丢出去,禁止他再入朦胧台。” 那男子闻言一愣,冲着二楼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说什么?” 但话音刚落,一道浓厚灵气便不知从何而起,硬生生将那男子丢出去,摔在千里之外的灵犀江上。 看热闹的一众人都傻了,有人结巴道:“这是大……大罗金仙?朦胧台什么时候有了大罗金仙了?” 胡潇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笑脸,轻声道:“诸位客官,规矩早就立好了,清倌只卖艺,要寻欢的话,朦胧台里红倌多的是,还请分一分清红,莫要为难我家姑娘。再有这种无理取闹的,下场也是这般。诸位花钱求开心,我求一个安稳挣钱,能皆大欢喜是最好。” 说完便扭头往回走,同时问道:“她出手干什么?不是说了让她不要轻易出手吗?清溪阁养的开天门修士死光了?” 帕儿无奈道:“人家是上古大妖,大罗金仙,谁管得住她啊?” 胡潇潇干脆传音说道:“规矩早跟前辈说过,前辈若是觉得压抑,大可回竹儿岭,我这里不缺一个大罗金仙。” 说着,她回头问了句:“你当女帝时的霸气呢?” 帕儿笑道:“这不退位很久了嘛!” 帕儿忽然说道:“哦对了,管楼他们各自传信回来了。教主大人跟岑良珠如今在俱芦洲的卫国。方虢跟青鳞已经到了胜神洲的大元王朝。其余人也都各自到位了,但我自作主张,把青鸾洲大瑶王朝的人撤了。” 胡潇潇点头道:“做得对,杜神太聪明,要是安插进去,他很容易就会发现其中端倪的。” 帕儿略微一顿,转过头,轻声问道:“可是……小阁主这样做,要是殿下还活着,会很生气的。” 胡潇潇呢喃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 核舟北上之时,路过中土,白小豆眉头紧紧皱着,就是没敢低头往青椋山方向看一眼。 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师娘? 二楼茶室之中,白小粥躺在藤椅上,仰头就是窗户,窗外是一场风雨。 白小豆则是坐在茶盘前方,一遍又一遍地洗茶杯。 屋子里倒水声音,核舟之外,风雨声音。 过了许久,白小粥敲了敲自个儿的犄角,轻声道:“看到了什么,连我都不能说吗?” 冷不丁一句发问,倒是真让白小豆一下愣住了。 是啊!小粥姑姑毕竟陪了师父数万年,怎么可能猜不到? 白小豆笑问道:“姑姑怎么不早问?” 白小粥没有起身,眼睛还是盯着窗外的。 “等你自己说啊!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肯定看到了。” 白小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沉默了许久后,点头道:“的确看到了,看到了极其完整的始末。但师父回来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白小粥轻声道:“哥哥回来之后呢?你还是不能现身对吧?” 白小豆疑惑道:“姑姑很肯定我师父会回来?” 头上长有一双犄角的姑娘缓缓坐起,笑道:“那可是我的大哥哥,当然回得来。” 顿了顿,白小粥又道:“管楼跟岑良珠他们去哪儿了?别做傻事,别……弄巧成拙。我陪着你闹,因为你是哥哥最疼的徒弟,但别把自己闹坏了。这船上的人精太多,我是最没脑子的。管楼跟岑良珠都不傻,方虢跟金月冉也不笨。这些年来,你四处捣乱,非要在天朝、天庭、人族中间插一脚,成了第四方。胡潇潇最早下船,去干什么了,我不问你,而且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忙,前提是你想好了怎么去做,你也得知道你是刘景浊的弟子。” 白小豆呢喃道:“姑姑,我被坑怕了,我得留个后手。师娘的一切手段我都知道,现在差的就是气运。假设我师父能平安归来,我是不会动各大王朝的。” 话锋一转,白小豆问了句:“假如,我是说假如,在百万无辜之人与我师父之间,让姑姑选,你会选哪个?” 白小粥淡然道:“当然会选哥哥,按嫂子的话说,天下大义与我何干?当年大哥哥下手也挺狠的啊,火神率领神众要冲过两界山时,大哥哥不知道瞬杀多少神灵。” 白小豆苦笑道:“那是因为师父觉得他们该杀,倘若罪不至死,师父决计不会轻易杀人的。除非……除非师父生气了。但我师父,很少真正生气的,他情绪太稳定了。” 能气到刘景浊的人是真的不多,唯有他在意的人。 路边儿蹦出来个棉花球儿骂上一万句刘贼,师父也不带搭理的,估计还会递去一杯水,问他渴不渴。 顿了顿,白小豆又说道:“假如真的成了,我当然会出现,胡潇潇她们一样得出现。但清溪阁主的身份不能透露,就看到时候怎么编瞎话了呗。” 只要能让我师父回来,什么代价什么骂名,我都担了。这个骂名决不能让师父师娘去担,清溪阁本就是黑道,不怕骂名了。 白小粥猛地起身,将脑袋伸出窗外。 “那个风神,破境开天门了。” ………… 离洲以南的海域,一艘小船飘在海上,距离炀谷极近。 船上坐着两个人,各自手提鱼竿儿,自然是孟休与那赤帝了。 刘御空一抽竿儿,微笑道:“大先生啊!看来你今日手气是赶不上我喽!” 孟休一笑,问道:“是吗?晓得为何带你来炀谷以南吗?” 刘御空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转头,笑道:“那只火猿,想收来当坐骑?不至于吧?倒不如去捉一……” 说话之时,炀谷之中一声猿啼,之后又是一声刺耳鸣叫声音。 刘御空微微皱眉,自打炀谷有热浪冲出,热浪掀起滔天海啸,正在朝着小船袭来。 此时此刻,有个姑娘端坐风生兽后背悬在云海。 风狸皱着眉头问道:“咱们不去帮忙吗?” 姜柚将山水桥横在身前,思量再三,还是将山水桥放下了。 “小喵打得过,这是他的地盘儿,得他自己夺回来。” 炀谷中心处,一头手持镔铁棍,足足五千余丈高的火焰巨猿,正与一头如同火神再世的三足金乌厮杀。 同是开天门修为,但金乌明显要落在下风,因为这处地方被火猿经营许久,已经不是金乌主场了。 海上那艘小舟,自然不会被巨浪所影响,只不过二人的鱼获注定要比预想少很多了。 孟休干脆放下鱼竿儿,点了一袋烟,淡淡然一句:“火猿必败,丘昧潋射龙丘棠溪的那支箭,原本是用来射金乌的,但被刘景浊拦下了。这头金乌只要适应炀谷火焰,就与你在天朝差不多,在那炀谷之中能敌他的人不是超过三个。他才是炀谷的主人。” 刘御空也没回头去看,只是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孟休猛吸一口烟,吐出来一大口烟雾,微笑道:“龙丘棠溪,南宫妙妙,花了这近甲子光阴,做了一场大局。对我来说当然就是小孩的把戏了,不过想法很好,想要借助某些东西,开辟出来一条虚空之路,将刘景浊自从前带回来。这件事,你知道吗?” 刘御空淡然道:“我如同绣女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知道个什么?” 孟休微笑道:“拖延了快二十年了,我是是在等这个,等金乌重新入主炀谷,等你我头顶那轮大日,真正复原。” 刘景浊笑道:“然后呢?” 孟休回过头,往炀谷方向看去。 “有人要救我大敌,我不去阻拦,是不是有点儿不像话了?即便他们这数十年的努力是闲扯淡、无用功。远古那个刘景浊,早在天穹落下之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biquiu 第999章 齐聚青椋山 晃神功夫,已至八月十三,过两日便是龙丘棠溪的生辰,也是一个月圆夜。 白小喵与火猿一场大战到了现在,可算结束了,胜者当然是白小喵。 看着被火焰包裹着奄奄一息的金乌,姜柚深吸了一口气,提剑到了那只火猿身边。 火猿恢复了寻常大小,却也有足足三丈与高。 炀谷中心处,此时尽是焦土。 姜柚向来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这头火猿,今日必须斩杀,否则将来就是白小喵的祸事。 已经走到了火猿身边,一身皮甲的庞然大物侧着头望向姜柚,鼻孔扩张又缩小,不断喘着粗气。 但此时,后方火焰之中,白小喵沙哑一句:“姜柚……饶了他。” 姜柚猛地转头,皱眉道:“你确定?” 白小喵沉声道:“确定,别杀他。” 姜柚手握山水桥,略微思量之后,还是将剑收了起来。 青毛小兽蹲在不远处,瞧见这一幕,便嘿嘿一笑。 她就知道白小喵不会对火猿下死手的。 姜柚翻手取出一枚药丸子,丢入了火猿口中,冷声道:“你或许不记得,当年就在此处,你逼得我与师父走投无路,害我师父为了救下我们的命,去了他不愿去的地方。光是这条,我就有杀你的理由。白小喵饶你不死是他仁慈,你要念他的好!” 既然不杀,姜柚也不会放任他离去。白小喵短时间内定然走不出炀谷,留个开天门大妖为他护道也是好的。 火猿将丹药咽下,一双大眼睛盯着姜柚,看了许久,然后说道:“我记得,你是九十年前到此的那个剑客的弟子。” 姜柚沉声道:“记得就行。” 方才她愣了一愣,算时间,当年跟着师父到炀谷时,师父也才不到三十岁,自己十六而已。如今已是癸丑年,自己都过九十之龄,师父离世,已近甲子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此时火猿恢复了几分气力,他硬撑着起身,看了一眼远处金乌,呢喃道:“我不是叫火猿,我叫火行猿,当年炀谷南迁之时,我就在这里了。” 说话之时,火行猿目光复杂。 “我认了,此后便是他的死侍。” 姜柚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正想转身呢,火猿却说了句:“你认识艾禾吗?” 姜柚猛地转头,皱眉道:“我前世叫做艾禾,怎么?” 火行猿苦笑一声,问道:“晓得艾禾前世叫做什么吗?” 姜柚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知道。” 此时火行猿说了句:“你猜我修行至今,多久了?” 姜柚淡然道:“开天门修为,六千年撑死了。” 火行猿摇头道:“你猜错了,我开灵智便有万年,又以万年修成人身,再以万年修成火焰之身,距今三万年有余。艾禾前世,是一位女将军,就叫女艾,大夏天水郡人。我……曾与她并肩作战。” 姜柚神色极其淡然,“那你记住了,我叫姜柚,青椋山主的二弟子。艾禾也好女艾也罢,跟我没什么关系。” 火猿呢喃一句:“晓得了。” 不过他抬头看了一眼正要西斜的日头,笑道:“金乌即将归位,这几万年来,人间要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日了。” 姜柚取出酒葫芦,抿了一口掺了水的酒,然后静静看着白小喵。 片刻之后,姜柚说道:“小喵,我得回了,想我了就传信,我来找你。” 白小喵却传音一句:“赶在八月十五前我会归位,替我给青女打声招呼,我与她共同开路。姜柚……一定把主人带回来!” 姜柚咧嘴一笑,点头道:“放心吧。” 回过头后,姜柚喊道:“阿狸,回家。” 一头青毛小兽即可化作大妖风狸,随风而起,疾速往北。 火行猿苦笑一声,大罗金仙修为的风生兽,看样子是北俱芦洲最早出现的异兽之一,若是她一起出手,自己早就败了。 “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跟盘瓠都是帝前大将,女艾也是,但你提这个作甚?她是我的小主人,叫姜柚,不是女艾!” 火行猿只觉得那股子火从天而降,几乎要将自己烤化掉。 一双大眼满是惊恐,他怔怔看着那只硕大金乌,结巴道:“你……你早就想起来了?” 金乌换做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沐浴火焰之中,冷冷看向火猿,沉声道:“留你的命,是因为当年你在扶桑树下没起贪念。” 火行猿化作人形,苦笑道:“明白了。” ………… 八月十四,一日清晨,海棠树下聚满了人。 时隔近甲子,终于回来的魏薇与罗杵,以及已成真武境的陈文佳。 魏薇与罗杵是先去神鹿洲看过了魏宏墓才来的,而陈文佳重返婳枝峰后,在师父与弟子的墓前,坐了许久。 师父在世时,陈文佳极少远游。师父没了,她一趟远游数十年,回来时弟子也没了。 原本极其刚强的女子,昨夜坐在婳枝峰上,哽咽了许久。 刘景浊走后,青椋山只在祖师大殿有过一次议事,在海棠树下一次都没有。其余议事,都是在泥鳅湖举行的。 海棠树下的小议,如今只有龙丘棠溪有资格召开。 楚廉本以为自己会是最早到的,结果来时才发现,陈文佳已经到了。 楚廉便微微一抱拳,笑道:“陈掌律总算是回来了。” 陈文佳摆了摆手,摇头道:“这么多年没尽责,不敢再称掌律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把寒藻头上那个‘代’字摘了,如今她也是合道修士了,还是个剑修,担任掌律,实至名归。” 此时有个年轻姑娘撇着嘴走来,嘟囔道:“掌律在外面玩儿够了,我可还没机会去呢,这个代字不光要摘,我身上的掌律二字,一样要摘。可千万别推辞,我想去海外四洲逛一逛。” 陈文佳笑着拍了拍刑寒藻肩膀,轻声道:“辛苦了,接下来换我守着家。” 楚廉与刑寒藻走去海棠树下,同时作揖。 魏薇罗杵随后到此,免不了的一通寒暄。 二人修为都到了开天门,如今的青椋山,可太不好惹了。 今日会出现许多许久没出现的人,山下客栈,他们自个儿先碰头了。 张柳自然骗到了郁梳蝉,旧清溪阁左右护法,如今是一对神仙眷侣。 还有路阖邝乐以及韩逄,也有南北楼主,方家姐妹,马黄竹舟。 这些人,这么多年过来,除了挣钱,就是在收拢各种无主气运。 当然了,客人也很多。 有个长相与李湖生一模一样的家伙,名字叫做李南坡,他与青女一同登山。 还有三人,大多数人瞧见都会吓一大跳。 赵思思走在前方,没好气道:“你们那好儿子是真欠揍啊!青椋山跟长风岛是如今景炀王朝明面上最大的靠山,你们的好儿子居然要削去大伯二伯的王爵?人家吃你们皇家俸禄了吗?看把他能的,咋不把天衍帝从坟里刨出来?” 另外二人,自然是赵焱与阿祖尔。 当爹的无奈一笑:“可是我已经死了啊,再去教训儿子,不会吓人吗?再说了,你是长公主啊!你当姑姑的,踢死他去!” 结果被阿祖尔瞪了一眼,赵焱只得干笑一声,再不做声。 阿祖尔轻声道:“他性子不坏的,怪我们走得早,让他身陷皇城,就学会了把弄权术。但他要是太过分的话,我去找一趟余先生,让他教训教训侄孙。” 是啊!如今景炀王朝的皇帝,对于余恬来说,都是孙子辈儿了。 龙丘棠溪凭空出现,笑着说道:“行了,余恬哪有时间?风苓可才给他剩下一双龙凤胎。” 赵思思咧嘴一笑,“二伯母,好些了吗?” 阿祖尔也问道:“听说你受伤,我着急死了。” 龙丘棠溪摆手道:“都养了二十年了,好的七七八八了。” 其实后边儿还有一队人,多半都是曾经拒妖岛上与刘景浊并肩厮杀过的。 另外还有一对男女,这是首次一起出现。 栖客山书院的山长,孙犁。以及他的道侣,剑修祝贺。 他们御剑落在左春树等人附近,可把大家伙儿吓一大跳。 高图生脸皮抽搐,“祝贺居然是女人?” 狄邰面无表情,但说了句:“我总算是知道堂堂孙山长,为何跑去玉骨山大发雷霆了,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本来是打趣言语,可搭配这毫无表情的面容,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孙犁无奈道:“这次要是能成,将来请大家吃酒,咱们合伙儿灌他。” 秋暮云哑然失笑:“那怕是不容易唷。” 众人齐笑,那倒是啊!那家伙放一碗血出来估计都能把人喝醉,灌醉他?想来是真不容易。 琉璃州城里有一间客栈,有个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住了二楼第三间。 读书人与掌柜闲聊,提起那座青椋山,掌柜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说什么那可是咱们流离王的山头儿,可惜,他小时候流离王便死了。 读书人便与那老掌柜说了一句。别灰心,他们是神仙,说不定会回来呢。 另有一艘核舟,此时悬在天寿山上,脸上有疤痕的背剑女子眼眶有些湿润。 太久没回来了,真想去山上坐坐。 天之极高处,破碎天庭之中,身穿黄袍的道人呢喃一句:“真的回得来吗?若是可以,我也愿出一份力,斗也要光明正大的斗。” 人皇与教祖从来都不是敌人,只是走了两条路而已。 第1000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上) 一场小议开始,各峰主罕见聚首,就缺二人。 护法阿达,山主刘景浊。 如陶茶与竹舟马黄这样的,自然参与不了议事。 山上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互相之间就不那么熟络了。于是一屋子人,真正聊得热络的,也没几个。 夏晴夏朗早就算不上年轻人了,但姐妹俩至今尚未炼虚,反而成了第二代弟子当中,修为偏低的。 青椋山上就没有比刘景浊高一辈儿的,即便有,收的徒弟也算是二代弟子。最晚入门的竹舟与钟槐,其实与白小豆姜柚一样。 如今青椋山第三代弟子,数量极少。 陈拾冬算一个,那是楚廉的弟子。 除了楚廉之外,二代弟子只有袁塑成收了弟子,他的徒弟是牛贺洲人,一头小牛妖,今日师徒二人都没有来。 故而青椋山真正意义上的三代弟子,只有陈拾冬与袁哞了。 但连陈拾冬都是炼虚巅峰了,夏晴夏朗两个二代弟子,脸上确实挂不住。 青椋山上都是一帮怪物,姜柚跟楚廉……跟他们没什么好比的,人家都是开天门修士了,那是山主亲传。但夏晴夏朗与别人比,也还差一点,就连鲍酬都聚起双花了。 此时有个年轻女子迈步进门,问道:“人呢?” 陶茶瞪大了眼珠子:“潭涂姐姐?” 梧丘忽然低下头,不敢去看潭涂。 但后者轻声问道:“梧丘,姜柚她们呢?” 梧丘一愣,抬起头,却见潭涂满脸笑意。 于是梧丘也笑了起来,指着迟暮峰,说道:“都在山上,海棠树下小议。” 潭涂一笑,“小议之后,没我的酒可不成。” 山主走之前潭涂便负气离去,如今山主辞世近一甲子,潭涂走了也有一甲子了。 迟暮峰下,还是当年路阖亲手做的板凳儿,客人们一人一个小马扎,青椋山修士或席地而坐或站着。 客人们分山头儿战站立,葬剑城左春树夫妇,山海宗高图生夫妇,栖客山孙犁与其道侣,高阳城莫问春夫妇,这些是成双成对的,再就是鸿胜山狄邰、百花山庄忘忧、木鱼宗陆青城、神弦宗沐竹与青女白寒。 客人中的散修,南宫妙妙、牧沉桥、李怆、吴天咫、阿祖尔、赵焱、赵思思、霍犬年。 青椋山这边,三位楼主、各峰主。 方杳木与顾衣珏时隔数十年,终于回山了。 此时此刻,人差不多全了,龙丘棠溪缓缓起身,先对着在场众人重重抱拳。 “诸位能来,我龙丘棠溪替他说声谢谢了。” 霍犬年扣了扣鼻孔,笑道:“你要是发个邸报出去,估计海棠树下人都坐不下。” 阿祖尔也是一笑,“确实如此,我们这些个曾经在拒妖岛厮杀,被他留做薪火之用的人,怕的是自己帮不上忙、帮的太少。” 此时一道长风至此,有个儒衫青年飘然落地,黑着脸说道:“拿我当外人吗?” 顾衣珏一笑,抱拳道:“余先生,好久不见。” 龙丘棠溪一叹,苦笑道:“大哥又没有破境大罗金仙。” 余恬没好气道:“我看看还不行吗?” 我可就这一个弟弟了。 第1001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中) 黄昏时分,迟暮峰上就只剩下龙丘棠溪一人了,她也没有返回茅庐,就拉了一张靠椅,坐在他当年写东西的桌子前。 快过去一甲子了,当年墨迹犹在,只是不见写书人。 她又抬头看了看与从前不太一样的日头,然后抿了一口酒。 也是此时,龙丘棠溪听到骂声传来。 “你个老东西,非要上来干什么嘛?带你飞来你又不肯,非得要走上来,我就问你,你来能干个啥?” 白发老者拄着拐杖,老了老了,反倒更执拗了。 龙丘棠溪摇头一笑,很快就瞧见姬泉扶着个老汉走来。 “元青,下次想来就喊一声,让孩子们送你来。” 老人家摇了摇头,远远就高喊着:“夫人,我老了。” 若刘景浊在世,已是近一百二十岁了,而宋元青如今也早过了九十。那时候在拒妖岛受海风侵袭,落下一身的病,若非中年学拳,怕是撑不到现在了。 姬泉冲着龙丘棠溪干笑一声,无奈道:“这老家伙,我死活拦不住,非要走着来。” 龙丘棠溪摆手道:“好了,快扶着元青坐下。” 此时的宋元青,已经是个干瘦老者,发须皆白,拄着一根拐杖,还是当年宋元典在藏书楼学剑时送的。 不是炼气士的宋元青,武道资质也出奇的差,练武几十年都还没有武道开山河。 宋元青颤颤巍巍落坐,先说了句:“夫人的伤好了吗?我这老把式现在门都看不了,真是拖累人。” 姬泉没好气道:“你小点声,她听得见。” 龙丘棠溪摆了摆手,“没关系,谁都有个老的时候,只是我们会比他慢而已。元青,找我有事?” 宋元青一双干枯手掌重叠起来,搭在拐杖上,说话时身子会微微颤抖,这已经是在他肉身极限用药之后,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 “我……我老了,再撑不住多久了,就想在临走之前,见见大家伙儿。阿祖尔跟霍犬年他们我见着了,就夫人还没见上,就……就山主还没见上,看样子,我怕是见不上了。” 才说了几句话,宋元青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姬泉边骂边取出一瓶药丸子,递给宋元青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见宋元青说话有些困难,姬泉便替他说:“他……他想回拒妖岛瞧瞧。” 此时宋元青赶忙说道:“我肯定要埋在青椋山的,可人老了,总是想去长大的地方看看。” 略微一顿,宋元青连咳嗽好几声,之后又道:“我想告诉夫人,宋元青年幼时遇见了刘景浊,是这辈子最走运的事,此生能现在戍己楼后在青椋山,元青无憾了。就是……就是临死之前,见不到刘大哥。” 一说,说的就多了,龙丘棠溪也只能静静听着。 所有人年轻时都觉得自己老了不会糊涂,起码不会像见过的老人那般糊涂。可是,真正老了,不由得就会啰嗦,不由得就会迟钝。 大约两刻,宋元青已经昏昏欲睡,话说到一半,便靠着椅子上睡着了。 天色已暮,圆月逐渐倚上了山巅。 姬泉往天上看了一眼,呢喃道:“我不后悔,他死了,我再活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我会守着他的。” 说着,她转过头,轻声道:“去吧,把他带回来。” 龙丘棠溪没着急动身,即便数道剑光与十几道身影已经上了月宫。 “怎么不跟他一起变老?他七老八十,你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他会不会多想?” 姬泉咧嘴一笑,摇头道:“不会的,我家元青,与你家刘景浊一样,都是读书很多,看事情很透的人。” 龙丘棠溪咧嘴一笑,轻声道:“把寒蝉喊回来吧,陪陪他爹。” 姬泉点头道:“晓得,你快去忙你的吧。” 于是乎,一道剑光划破夜空,直去月上广寒。 月上是有月宫,起先无名,后来才叫广寒的。 大家人手一壶青椋酒,是潭涂的存酒,也是陈酿。 桂树下方站着白寒与那只捣药兔并肩站立,树后面儿,是吴天咫。 昨日树下人,今日又在树下,只不过海棠树变成了桂树。 许久未曾出现的苏崮与阿达,终于捧着一柄断剑回来了。 人间看月,月在高处。在月宫去看人间,万家灯火如同星辰。 前方一处平坦地方,众人齐聚。 姜柚落在龙丘棠溪身边,递出山水桥,轻声道:“出来吧。” 于是便有个青年人钻出山水桥,站在了姜柚身边。 姜柚微笑道:“山水桥与独木舟,陪着师父一样久。” 高图生嘴角抽搐,戳了戳狄邰,无奈道:“瞧见没有,晚辈都有剑灵了!” 狄邰面无表情,淡淡然一句:“羡慕吧?我也羡慕。” 这表情,可不像羡慕啊! 陆青儿一步迈步,沉声道:“月至中天,咱们开始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回头冲着白寒一抱拳,轻声道:“辛苦。” 白寒笑道:“分内之事,有什么好辛苦的?龙丘姐姐别这么客气啊!” 说话间,数道寒霜已起,这月亮很快便被一层白霜覆盖,于是自人间看去,此夜大月极其璀璨。 龙丘棠溪深吸了一口气,拔出玄梦,将剑尖抵在白霜之上。biquiu 顷刻之间,这月亮又被寒冰笼照,淡蓝色的寒光在人间看来,极其怪异。 左春树一步迈出,呢喃道:“就这样吗?” 结果刚拔剑出鞘,赵思思便抢先站出来,微微一跺脚。 黄泉气息,极冷。 左春树无奈道:“得,前世你是我顶头上司,你先来。” 此时此刻,玉京天上,虞河等人一样往天幕看去,只见寒光之上在不断堆叠其余气息,那轮圆月,也变得越发奇异。 一艘核舟恢复本来大小,稳稳落在放凤山上,白小豆率先下船,其余人紧随其后。 紫珠呢喃一句:“这月亮,真好看啊!” 白小粥却问了句:“什么时候的月亮不好看?” 有九位剑客坐在一处小山高处,身形高大的熊椛,就连影子也比别人更长。 安去乎双臂抱胸,呢喃道:“真的能救回人皇吗?” 此时同人需传音至此:“今夜,若是有人阻拦,你们拼死相护。” 陈修真咋舌道:“同人需能说出一句人话来,可真是不容易。” 而在天外的那座破碎天庭之中,太平教祖也站了起来,一双眸子直视月宫。 他呢喃道:“传令众渠帅,若月宫气运不够,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其填补气运。” 上次赢,说真的,我胜之不武。这次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若能复生,便是最好了。 海外四洲,但凡大罗金仙,尽数侧目月上。 都在疑惑,中土这些人是要干什么?如此之多的大罗金仙,若是真要有什么大动作,足以横推四洲了。 有个白衣身影落地此处,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下。 只见他坐下之后,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青莲。 赵思思瞪大了眼珠子,“你把这玩意儿都拿出来了?” 十大灵根之首,创世青莲! 察觉到青莲气息,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扬眉黄福,你们去帮忙。” 既然创世青莲能派上用场,那这空心杨柳与黄中李,自然也有用。 扬眉无奈道:“得,当年饶我们性命,也是报恩之时了。” 黄福赶忙解释道:“小阁主别多想啊!你知道的,妖族没有不怕人皇的。” 白小豆摇头道:“无事,先去帮忙,此后你们七人就可以出现在明面上了。” 离洲炀谷,白小喵钻出火海,仰头看着天幕。呢喃道:“主人,该回来了。” 就连不能走出十万大山的剑灵,也盘坐在一处树梢,眼中满是光彩。 五十几年对于她来说,真的很短很短了,可是清醒时,又觉得好长好长。 而在琉璃州城,孟休笑盈盈望向天上月,呢喃道:“若刘景浊真的没死,或许这样真可以被他们带回来。虽是孩子玩儿的把戏,却也多多少少有些用处了。” 刘御空沉声道:“你打算何时出手?” 孟休笑道:“这会儿他们都是全盛之时,我去不是找死吗?我只是脑子好,打架一般。” 此时的月宫之上,一众转世神灵与大罗金仙,都分出了部分本源在这月上。 尚且不到子时,月华映照着人间,这个八月十五,月亮照的整座人间,如同白昼。 龙丘棠溪忽然拔剑出鞘,朝着天幕斩去一剑。 随后便是月上众人剑光与绚烂术法齐发,就像是有人在月亮上放了一场烟花。 龙丘棠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魏薇罗杵!” 魏薇一步跃起,呢喃道:“来了。” 话音落时,人间有大风起,月下云海顷刻间便被吹散。 与此同时,月上一道虚空裂缝凭空出现。 裂缝那边,有一道虚影凭空出现。 龙丘棠溪瞬间眼眶湿润,呢喃道:“娘?” 站在裂缝那边的女子冲着龙丘棠溪眨了眨眼,随即化作一道浅淡光华,牵引着月华钻入裂缝,漆黑裂缝,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正在此时,有人淡淡然一句:“你们真是不拿我当回事儿啊?” 龙丘棠溪猛地转头,皱了皱眉头,此时众人都在月上,根本无法抽身。 高图生破口大骂:“你这狗日的,还敢来?” 有个独臂青年御空而来,他单手握着长刀,冷声道:“我外甥的归来路,谁也不能阻拦!” 「今天房租到期了,搬离住了两年的院子,所以有点儿晚了,」 第1002章 此夜月映从前路(下) 闻鲸老贼? 这话是霍犬年说的。 他还有一句:“闻鲸老贼!你这狗日的,缺了个胳膊,反倒成了真的人了?” 孟休正前方,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在风中飘摇。另一只手握着一柄大环刀。 姬闻鲸还是喜欢一身黑衣,这身装扮早已成了习惯。 孟休微微一笑,叹道:“姬闻鲸,你不再是一人可压半座天下的天之骄子了。” 说话间,无数星辰自天幕而下,径直砸向月宫。 星河之中,有人手持阔剑,眉心多了一目。 龙丘棠溪皱了皱眉头,随即沉声道:“赵前辈,是不是该出手了?” 有个老者凭空出现,一挥袖子,便将那些下坠星辰打散,待碎片落下之时,已经被天地灵气磨成了碎片。 龙丘棠溪冷声道:“我只是懒得动脑子,不是没脑子。” 就这赡部洲赵家族祖一人,护住月宫即可。 但此时,一对男女凭空出现,一人挥舞芭蕉扇,一人晃动拨浪鼓。赵家老祖竟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月上,短暂失神。 魏薇皱了皱眉头,因为此时整座月宫在剧烈晃动,她作为转世风神,却被自己的大风袭击,着实是挂不住脸了。 可是此时她要以神灵气息将月华送去虚空裂缝,还真就腾不出手来教训那婆娑洲的小丫头。 这些年来,天朝众人的身世,早已被鱼雁楼摸得一清二楚。 顾衣珏转头看了一眼,冷声道:“当年我们山主带着我与姚宗主,一趟婆娑洲象城之行,为的可是给你家报仇!” 罗刹女冷笑一声,再次挥动芭蕉扇,竟是将大月挪开了数百里。 她呢喃道:“我生来便是渔女,所谓家人没给过我一粒米!” 当年象城之中,被灭了满门的,其实就是罗刹女的家。 当年刘景浊离洲炼剑之后,返乡路上特意绕道南下,一手灭了象城阎家,其实就是为这罗刹女的爷爷出气。 陆青儿冷笑一声:“这两人我认识,当年在龙渊水,就是他们兴风作浪。” 一人手持拨浪鼓,挥动芭蕉扇,确实是兴风作浪了。 姬闻鲸举起大环刀,沉声道:“还不到开战的时候,但你若不退去,就休怪我不顾大局了。” 与此同时,九道身影冲上星河,一道九宫剑阵立时结成。 月上众人察觉到了那熟悉气息,还以为这么快就奏效了,结果抬头之时才发现,原来只是九个身怀他一丝混沌气息的年轻人。 长潭等人见状也齐齐登天,都是开天门修为,一时之间,居然打得难解难分。 青椋山上,有个许久未拿起夹鞘刀的姑娘抬头看了一眼星河,下一刻便木奴出鞘,以长刀作剑,直上星河。 刑寒藻只一剑,便生生将星河斩出一道裂痕,虽然那道裂痕很快就复原了。 “当年我无能为力,如今再想欺负人,那先得问问我的木奴答不答应了。” 孟休看着姬闻鲸淡淡然一笑,随口说道:“龙丘棠溪,青椋山上合道之上倾巢而出,我给你做个选择,保青椋山,还是继续一意孤行?已死之人,妄想将其救活,难道不是有悖天道吗?” 有悖天道?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淡然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蠢的。” 此时此刻,有个一身红衣的青年人落在青泥河边,刘御空伸手取出那把人皇之剑,深深看了一眼青椋山,叹道:“刘叔儿,对不住了啊!你都死了我还要毁你山头儿。不过你要怪就怪孟休,你找得到,我无可奈何啊!” 仙草山上有两位女子,一位在浇花,一位花间起舞。 远处小亭之中,宁琼无奈大喊:“婆婆,别玩儿了,人家来拆家了!” 不再圆脸的舒珂一笑,轻声一句:“宁仙子,继续起舞。” 话音刚落,只见仙草山上百花盛开,一条由花瓣铺设的大道,自仙草山直达客栈之外。 两条红色水袖自花间探出,竟是如那真武双拳,径直轰向刘御空。 青年人嘴角一扯,“还有大罗金仙?有完没完?” 他刚要举剑,却见花瓣落地之时,自身周遭,竟有花卉竞开。 刘御空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挥出一剑,以烈焰开路,之后便化虹南下,速度极快。 “大先生,遭不住啊,我先撤了,你千万别死啊!” 此时那位短暂失神的大罗金仙皱了皱眉头,却见各处都有人牵制,便干脆守着月亮,再不动弹。 直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 月上龙丘棠溪淡然道:“诸位,我们忙自己的,今日无论如何,他孟休不能近此地半步!” 姬闻鲸深吸一口气,一道八千余丈的法天相地即可显现。 “看来今日,注定是无法善终了。” 孟休微微一笑,身后竟有紫气翻腾。 只眨眼光景,无数紫气如雨点一般散落人间。 他冷笑道:“天下百姓对我来说是鸡肋,于你们而言呢?诸位,孟某奉劝一句,已死之人,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的!龙丘棠溪,青椋山上你有后手,九洲各处大城,一样留有后手?为一个可能,让数百万上千万的人族去死,这个代价,你敢付出吗?” 果然,龙丘棠溪一愣。 姬闻鲸皱着眉头,刚要举刀,却听见孟休冷声道:“你姬闻鲸是轩辕之后,也敢背此骂名?将来天下人知道,为让一个死而复生,以千万人……” 话未说完,那道近四千丈长的大环刀已然落下。 同是大罗金仙,姬闻鲸即便断臂,也是自己修来的境界,岂是你孟休能接住的? 于是一刀落下,孟休如同飞矢一般被砸落至海上。 姬闻鲸冷声道:“你话太多了,修的是嘴道吗?” 霍犬年差点儿都跳起来了,大喊道:“老贼威武啊!” 可姬闻鲸是真的被孟休说烦了,打架就打架,非要打,我可不虚你,可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https:/ 他再次举起长刀,瞬间掠去海面,一道落下,竟是斩出一道数十万里之长的海沟。 “你真的好烦啊!” 此时此刻,玉京天上,虞河无奈道:“走吧,当坏人去吧,这次回去,我不被姜柚打个半死就算我运气好了,恐怕梧丘都不会帮我说话……” 孟休是真的不能死,他要是死了,那玄岩等人,也就白死了。 果然,姬闻鲸再次举刀之时,本以为刘小北会现身阻拦,结果没想到,阻拦的会是虞河等人。 虞河苦笑一声,无奈道:“姬城主,他现在是真的不能死。” 孟休趁机在虚空中撕开一道口子,抓起丘侬等人,疾速逃遁。 但临走前,他还不忘说一句:“原来诸位,也是冷血之人。” 但此时根本无人应答,因为方才陆青儿猛地起身,瞬身钻入虚空之中,拦都拦不住啊! 进去之前,她还笑着说了句:“我习惯了这种事。” 陆青儿极力控制着剑意,沿着姬荞引领的月华,很快便撕裂虚空,瞧见了个在水边呢喃的青年人。 她本想说一句师叔快跟我走,可开口之时,却成了:“师叔,假设你要是不事先知道结局,很多事情你会做一样的决定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我不是要说这个啊! 那虚空之中那股子巨力,硬生生将陆青儿吸扯回去,重重丢在了那轮大月之上。 龙丘棠溪赶忙问道:“见着了吗?” 陆青儿猛地涌出一口鲜血,苦笑道:“见……见到了,但……但我根本说不出我想说的话来,就像是一切都被提前预设好了,我只能按照那个去做!” 龙丘棠溪一咬牙,居然强行分身想要闯进那处虚空,吓得陆青儿大喊:“你没去过那么远,会被撕碎的!” 可……龙丘棠溪根本连那处虚空裂缝都进不去。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虚空裂缝之中的月华,掀起了一阵风,那风又引着月,照亮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涣散,浑浑噩噩,死人一般。 风起时他走,风止时他停,漫无目的,也身不由己。 画面中并未显现出刘景浊道化天穹之事,但月上众人,就是知道了这件事。 裂缝之中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不断变换。 直到那虚影在白水洞天为两只螃蟹起名时,狄邰这才明白,当年重伤师祖的,原来就是刘景浊。 众人也都知道,那时的刘景浊,已是回光返照了。 很快,画面变慢了。 众人只见拒妖岛上多了一棵含桃树,那道虚影与各刚刚出生的婴儿对视一眼,虚影在笑,婴儿在哭。 随后,又是一道风起,虚影被风轻轻吹散。 裂缝之中,月华尽数返还,魏薇罗杵承受不住,被重重击飞。 而那道通往从前的虚空裂缝,瞬间关闭。 姜柚双眼通红,泪珠接连滑落,她走去龙丘棠溪身边,哽咽道:“师娘,咱们回家吧。” 龙丘棠溪愣了好半天,终于是被姜柚哭声唤醒。 她猛地转头,脸上尽是笑意,还帮着姜柚擦了擦泪水。 “哭什么嘛!谁知道画面是真是假?这个法子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嘛!” 姜柚愣了愣,瞧见师娘如此,一下子止住了哭声。 她只见师娘笑着起身,对众人抱拳,说道:“今日多谢诸位了,都来青椋山,好好喝顿酒。姜柚楚廉,领着诸位前辈回山,我先去准备准备。” 寒冰剑光坠入青椋山,女子走到海棠树下,随后便愣住了。 过了许久,她猛地捂住嘴巴,一只手不行便又添了一只手。 有个脸上留有疤痕的姑娘好似被人从虚空中丢了出来,姜柚瞧见那许久不见的熟悉面孔,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随后在各洲,有几道身影被接连抛了出来。 白小豆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御剑落在海棠树下,哽咽道:“师娘,我回来了。” 龙丘棠溪猛地转身,紧紧抱住白小豆,声音都在发颤:“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你们师父弟子,能回来一个就很好了。” ………… 孟休与刘御空重回天朝,前者孤身走进了一处宫殿,后者擦了擦嘴角血水,嘴角微微挑起。 宫殿之中那棵树下,有一道身影逐渐有了呼吸。 孟休忍不住喷出一口血,但他可不生气,反倒对着树下那道身影笑盈盈说道:“大家都很想你啊?记住四个字,我说出来的才算。” 孟休呢喃道:“驱虎吞狼。” 第1003章 一梦十万八千年(上) 那艘核舟之上如今可就只剩下剑妖一人了。 他叹息一声,要找的人没找来,倒是把这些死了很久的人,找回来了。 设宴之处在泥鳅湖,有几个不爱凑热闹的已经走了,如诗仙与姬闻鲸一类的。 养剑亭外,高图生与狄邰对视一眼,先是同时叹气,然后碰了碰酒杯。 那道裂缝传来的画面,今夜月上众人都瞧见了,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九洲天穹,从何而来了。 左春树走了过来,自顾自灌下一口酒,随后呢喃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果,唉!” 两次献身,一次天下皆知,另外一次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姚放牛跟张五味坐在一块儿,也是互相碰杯,但今夜的酒,甚是寡淡。 姚放牛猛灌一口酒,嘟囔道:“什么破世道,可着一个人嚯嚯!” 张五味点头道:“是啊!干脆毁灭吧。” 但二人自己知道,这不过是牢骚话而已。 有些事情即便已经很感同身受了,但其实远远无法与当事人一样。 张五味走了过来,呢喃道:“得亏白小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 姚放牛点了点头,“是啊!谁还没有崩溃过,这个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那会儿裂缝关闭,姜柚嚎啕大哭,龙丘棠溪却满脸的笑意,反过去安慰姜柚。 其实都看得出来,她是硬撑着的。大家也都知道,一个人要是开始罔顾事实真相,自己欺骗自己了,那他离着崩溃也就不远了。不远处一处桌前,李怆小口抿着酒,时不时看一眼南宫妙妙。牧沉桥循着李怆目光看去,略微一叹,喃喃道:“是啊!她的难受,不比龙丘棠溪少多少的。” 李怆先是抿了一口酒,之后才说的:“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前世治水之时。那个时代,天底下最负盛名的人里边儿,都是如今耳熟能详的。如天下第一刘顾舟,不远登天称帝的陈灵舟,糯与惊,这都是绝世天骄。当年岷江边上,我第一次见刘景浊,也第一次见糯。她就死死抱着先生胳膊,生怕先生跑了。” 这辈子的事情,众人就都晓得了。 牧沉桥叹道:“得亏白小豆回来了啊!要不然……” 正说话时,有个姑娘往陈文佳身边狂奔而去,边跑边说道:“陈掌律!分楼传来的消息,流泱没死,她回来了。” 陈文佳大吃一惊,她哪里知道,这番话黛窎演练了几百遍了。 而在海棠树下,龙丘棠溪一直牵着白小豆的手,本来话不算多的女子,今日话极多,不断问着白小豆去哪儿了,死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些年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姜柚在边上抹眼泪,楚廉就静静站着。 而刑寒藻此时也收到了几道消息,左春树跟流泱出现在了别洲,连白小粥都出现在了婆娑洲。 今夜孟休至此,看似排场极大,但实际上就只是出来晃悠了一番而已。 咱们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没找回山主,白小豆却回来了。 当然了,白小豆能够平安归来,刑寒藻很高兴,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而在此时,朦胧台上,胡潇潇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么多年的谋划,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阁主现身了,也好,不然我真怕龙丘棠溪撑不过去。” 其实熟悉之人都知道,这么些年来,支持龙丘棠溪不断往下走的,就是刘景浊尚有一丝归来希望。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都已经没了,那……那她的念想,也就断了。 其实朦胧台上,其中一处客室,有个白发背剑的中年人盘坐床头,紧紧皱着眉头。 如今天下,剑道无主,最前方好像有一层桎梏一般,谁也无法靠前,唯独重返大罗金仙境的自己能往前方一探究竟。 从前郑红烛是剑道之主,但他身前总要一道虚影。伐天之战,刘景浊战死之时,郑红烛第一次看清那道身影,那不是刘景浊,还能是谁? 但他也知道,就在不久前,月上那巨大动静,最终,没能带回刘景浊。 可这样,就更奇怪了。 因为他明明瞧见,在当年虚影站立之处,有剑光汇聚! 想到此处,这位安子忽然一愣,他呢喃道:“难不成……难不成!” ………… 此夜月圆且明,照的整座人间如同白昼。 东胜神洲一处靠海地方,有个小姑娘起的极早,她要赶在天亮之前修补好渔网,免得明日早晨又挨骂。 此时也才寅时而已,十来岁的小丫头打了个哈欠,精神欠佳。但想到明日一大早若是不能把渔网补好,免不得又被爹爹一通数落,她便使劲儿朝着自个儿的胳膊咬了一口。痛意涌上心头,她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忙活了还没多久,实在是太困了,小姑娘一不小心,针就扎在了手指上。 此时她冷不丁一抬头,却猛地瞧见,海面有一道奇异紫气正朝着这边儿漂来。 她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赶忙跑去潮水中,可那紫气却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嘟囔道:“还以为有什么宝贝呢。” 就在此时,小姑娘只听见不远处有人声传来:“这……这是哪儿?” 小姑娘被吓一跳,结果一转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扭头儿往渔村狂奔而去,边跑边喊:“有流氓啊!” 今夜月光极其亮,人间如同白昼。 月下海边,有个青年人披头散发站在潮水中,身上不着寸缕。 也怨不得吓小姑娘一跳,大喊着有流氓。 青年人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真是个屌儿啷当。 他下意识心念一动,便穿上了一身苍青长衫。 但只略微运转混沌气息,就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是有些不适应这方天地。 他皱了皱眉头,呢喃道:“怎么回事?幻境?又或是……回光返照?” 才想了片刻而已,不远处便有一帮人大喊着跑来。 “臭不要脸的,连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都敢调戏,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青年人略微一皱眉,懒得计较,心念一动便化虹而起。 可起身之时,脑海之中的记忆翻江倒海,飞出去不足千里,他便再也无法调动自身灵气,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也是此时,一缕日光洒落人间,东胜神洲自然是最早瞧见日光的地方。 刘景浊倒在碎石之中,脑海中一团浆糊。 肉身确实有,但自身修为好像难以界定于某个境界,表面上看,依旧只是登楼罢了。 可是不对啊!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是死了的。 但……这肉身,又做不了假。 实在是想不通,越想越糊涂,但时间飞快流逝,很快日头已经悬在天中了。 正此时,不远处的山头儿,有女子声音传来。 刘景浊缓缓坐起,此时头也不怎么疼了。 只听见那女子说道:“再不回家,我爹跟我娘就拎着藤条找我来了。不过我姐姐会保护我的,你放心吧!” 边上还有个男子,男子苦笑道:“可是我如今才是神游境界,真要跟你去中土,我……我怕。” 姑娘气得牙痒痒,“咋个这么没种啊你?我们青椋山上,钱谷的丈夫都是个凡人,大家也不说什么啊!你怕个鬼啊?” 年轻男子嘟囔道:“可那是宋元青哎,我……我就是个散修,资质也不好,我……我都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喜欢你。” 听到这里,刘景浊略微一皱眉。 怎么回事?青椋山?怎么还是个生面孔?难不成……我回来了? 此时那姑娘笑盈盈一句:“不怕!我楚醒醒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谁也拦不住!” 刘景浊一愣,赶忙撒开神识探视了一番。 一看之下,吓了一大跳。 楚廉的血脉,怕是楚廉的闺女吧?她还有个姐姐?楚廉这小子,不赖啊! 刘景浊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管他呢,回了就行。” 但在此时,两道合道气息自云上来,尚未落地,便高声喊道:“韩困小子,还吃上软饭了?” 刘景浊神色古怪,心说难不成刚刚清醒,就要杀人了? 想了想,他摇头一笑,沉声一句:“给我死远点。” 声音之中裹挟剑意,那两道合道身影尚未落地,可听见这句话,心肝儿险些惊了出来。 娘的!这至少是开天门巅峰,这泥腿子运气忒好,咱们撤。 楚醒醒原本都打算自报家门了,结果都没来得及。 她嘟囔一句:“哎!想显摆都没机会啊!” 韩困赶忙拉住楚醒醒,御风到了碎石堆里。 楚醒醒撇了撇嘴,嘟囔道:“这不才是登楼境界嘛!” 韩困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得罪人啊!肯定是大前辈,压境了,否则能吓怕两个合道修士吗?” 落地之后,韩困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多谢前辈出手搭救。” 刘景浊摆了摆手,问道:“有酒吗?他们追杀你作甚?” 韩困一愣,摇了摇头,“我……不喝酒。追杀我的缘由,晚辈不方便说,请前辈见谅。” 此时楚醒醒嘟囔一句:“我要是自报家门,他们也得跑。” 刘景浊哑然失笑,楚廉咋生出来这么个丫头?这不活脱脱的二世祖啊! 刘景浊笑着问道:“你爹是楚廉对吧?那你娘呢?是谁啊?” 姑娘撇了撇嘴,嘟囔道:“认识我爹的人多了去了,不知道的娘是谁的,还真少。” 姑娘丢出一壶酒,刘景浊刚刚抿了一口,还没有下肚,便听她说道:“听好了,我爹是青椋山山主的关门弟子楚廉,我娘是破烂山的护山供奉红酥!” 噗的一声,一口酒水是一点儿没留下啊! 刘景浊一脸不敢置信,“你说啥?” 第1005章 幸未失约 白鹿城本是皇城,故而城墙极高。 这些年来龙丘棠溪返乡次数很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龙丘洒洒自然要好好陪陪姐姐。 白小豆见龙丘洒洒来了,便想着让龙丘洒洒先跟师娘聊聊,反正接下来自己会陪着师娘的。 走出那处院子,姜柚就抱着剑,靠在墙上。 白小豆转过头,挤出个笑脸,问道:“啥意思嘛?不想我回来?” 姜柚绷了好半天,结果这一句话就绷不住了,她嘟囔一声:“有你这么当大师姐的吗?楚廉都生了个闺女了,可咱们师父的第二个徒孙,连她大师伯都没见过。” 白小豆挤出个笑脸,将姜柚拦腰搂住,打趣道:“那我家柚子呢?被人得手没有?” 姜柚翻了个白眼,反手抱住白小豆:“哪儿敢啊?这不给你留着呢么?” 两个姑娘互相上下其手,该摸不该摸的地方全摸了。 可二人笑着笑着,就都沉默了。 姜柚呢喃道:“桃子,师娘笑着安慰我的时候,我比知道师父回不来时还伤心,还有点儿怕。还好你回来了,否则我真怕师娘撑不住。” 白小豆闻言,呢喃一句:“这次,咱们多陪陪师娘吧。” 而在院子里,龙丘洒洒一边儿给姐姐剥葡萄,一边说道:“记得小时候姐姐想吃葡萄了,可娘觉得不新鲜,爹就专门跑去中土给姐姐买葡萄。我还记得,有一次爹跟娘吵架,是咱们一人一颗葡萄给他们喂嘴里,他们才停下的。” 龙丘棠溪笑了笑,轻声道:“爹说,哪里有人吃葡萄会剥皮的?” 晃眼功夫,姐妹二人都过了百岁了。 龙丘棠溪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即便……即便这次不行,我也不会放弃的,要是这个修为做不到,我就踏上凌霄,如果凌霄还不行,我就继续再上!我从来都不相信天有尽头,所谓的天尽头,只是我能去到的最远的地方罢了。” 龙丘洒洒欲言又止,但她又不忍心让姐姐难受,便只是点了点头。 可龙丘洒洒心里清楚,昨夜那般动静都不成,恐怕…… 再者说,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这些话,她不敢说,她怕一旦说出口,姐姐会真的坚持不住。 别人不知道,但这些年来,龙丘洒洒最清楚姐姐有多努力。 她只是想姐夫回来。 此时龙丘棠溪忽然说了句:“洒洒,你说,当年我要是牵线搭桥,跟南宫妙妙一起,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龙丘洒洒赶忙将一粒葡萄塞进龙丘棠溪嘴里,并说道:“即便是你愿意,姐夫也不会愿意的。” 龙丘棠溪一笑,“那倒是啊!他可胆小了。” 某个家伙其实已经到了白鹿城外,但忽然想到自己终于回来了,难不成要空手去见她? 这当然不行了! 想到此处,某人立刻掉头,重返中土,去往于阗国,买了一城的葡萄,捧着就往白鹿城去。 这次跨海倒是没有头疼,一个来回花了不到两刻,但买葡萄,足足两个时辰,结果等到再次折返,宫城之中已经没人了。 城中街道,各家商铺门前悬挂的灯笼尚有残红,姐妹二人并肩走在前头,后方也有姐妹二人,一个脸上留有一道疤痕,另一个生得极美。 龙丘洒洒笑盈盈道:“当年姐夫说白鹿城少了烟火气,这些年来,城里多了很多很多的凡人,你看,卖啥的都有,烟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对吧?” 龙丘棠溪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样确实会好一些,我记得他说,话本里总会写仙凡有别,但其实我们不也是从凡人一步步走回来的?” 龙丘洒洒笑道:“倒也是啊!” 后方不远处,白小豆也在与姜柚闲聊。 白小豆说了句:“师娘不放弃,我们也不能放弃,咱们还是得想法子。” 姜柚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就不信等我境界有了师父十万年前那么高,我还找不回师父!到时候咱们撕开光阴,也逆流而上,将师父带回了就是了!” 白小豆被这话逗得一乐,又深深看了一眼姜柚,心说柚子与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自信。 此时街上行人极多,大多数人见着龙丘洒洒都会点头示意,喊上一句城主。 多年前,城里修士见着龙丘棠溪,会喊上一句大小姐。 也是此时,龙丘棠溪忽然停步,转头看向一处卖甜酒的小摊。各式各样的甜酒,有米酒,有麦仁酒。 龙丘棠溪便转身做到长板凳上,轻声道:“给我一碗麦仁酒。” 转过头,龙丘棠溪问道:“豆豆,柚儿,要吗?” 姜柚摇了摇头,道:“不了,不……” 话没说完,便被白小豆拉着上前,白小豆笑着说道:“要,好久没吃了。” 龙丘棠溪笑道:“你们的师父有时候就像个木头,除了酒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喜欢吃的喝的,非要找出来个,也就是这玩意儿了。” 白小豆笑着点头,坐在了斜对面,“师父可不爱喝里边儿放了柿子的,他就爱喝个麦粒。” 龙丘洒洒在此,那卖甜酒的老人家是忙前忙后,挑了最甜的一缸,挖出来四勺子,给这四位贵客每人一碗。 但没过多久,忽然间就下起了大雨,摊主赶忙将大伞撑起来,生怕贵客受惊。 街上行人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手中有伞的自然从容不迫,但大多数人都伸手举过头顶,生怕雨水打湿了衣裳。 龙丘棠溪端起了碗,外界嘈杂与她无干,她的世界安静很久了。 抿了一口麦仁酒,风泉镇是这个叫法,但别处管这东西叫做甜胚。 其实也没有多甜,味道就像是一碗放了少许糖的白水,被滴了几滴酒而已。这家做得不错,其实很多人做出来的,会有些发涩。 白小豆轻声一句:“我去的那处地方,也有卖这个的,但总觉得滋味不对。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同样一种东西,在家里跟外面,是两种滋味。” 龙丘洒洒翻了个白眼,“小豆子是越来越像姐夫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端起碗,刚刚放到嘴边,可腰间酒葫芦忽然震颤了起来。 姜柚身边放着的山水桥,一样有剑鸣发出。 也是此时,一道剑光落在了长街尽头,龙丘棠溪手中的碗瞬间摔落,青石板上,麦粒洒落一地。 白小豆猛地起身,姜柚也是一样,两个姑娘眼眶瞬间变得通红。 姜柚脸上,豆大的泪珠已然滑落。 是了,天底下再无任何人会有这种气息了! 姜柚想都没想就要狂奔过去,可白小豆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姜柚手腕。 龙丘棠溪缓缓起身,走出小摊,都忘了以灵气驱散雨水。 她站在当街,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当即如水一般被分流。 白小豆将姜柚拽了回来,强忍着泪水,可还是又哭又笑的。 “你傻啊你?当然要让师父师娘先见面了。” 姜柚却忍不住,已经哭了起来,但也在点头,哽咽道:“还……还好你拉住了我。” 而龙丘洒洒,一样抽了抽鼻子,呢喃道:“我跟你们说啊!这次一定要让你们的师父把我姐姐娶回家,他得给我姐姐一个让天下人都羡慕的婚宴。” 两个姑娘齐齐点头:“嗯嗯。” 长街尽头,有个年轻人一身青衫,同样没用灵气驱散雨水,只是挤出个笑脸,边走边说道:“你知道吗,青椋山那棵海棠树是我种的。我在两界山那些年里,刻了好多塑像,全是你。十万年来,我最不敢做的就是抬头看夜空,我……” 话没说完,对面那个同在雨中的姑娘抽了抽鼻子,已经狂奔向终于回来的某人。 刘景浊赶忙说道:“等等!” 龙丘棠溪一愣,却见那家伙笑着朝自己跑来。 很快,年轻人走到女子身前,一个熊抱,将心心念念十万年的姑娘紧紧搂入怀中。 “说好了这次是我来找你,怎么能让你奔向我呢?” 此时街头,再无什么天下一人龙丘棠溪,唯独一个终于等得心上人归来的弱女子。 绷了许久的女子,终于哭出了声音:“我都以为我找不回来你了,我还以你你要失约呢。”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温柔道:“回头我找宁琼做两身新衣裳,咱们一人一身行不?我再让路阖做一顶轿子,要天底下最红的漆。” 龙丘棠溪一把推开刘景浊,撇嘴道:“想得美你,刚回来就想白娶个媳妇儿?” 某人一愣,“啊?那……” 龙丘棠溪擦了擦眼泪,忽然转身,朝着两个兔子似的姑娘喊道:“等什么呢?不认识了?”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跑出来了两个年轻姑娘,一边儿一个挂在了刘景浊身上。 刘景浊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多大了都?” 姜柚哽咽道:“多大了也是师父的徒弟。” 但刘景浊瞧见白小豆脸上那道伤痕之时,眉头瞬间皱起。 “剑伤?谁干的?” 白小豆赶忙伸手朝着脸上一抹,伤痕当即消失。 “故意留着的,有点儿伤吓人些嘛!” 片刻之后,刘景浊走上前拉起龙丘棠溪的手,轻声道:“带我去拜祭岳父岳母,我得跟他们报个平安。” 可走了没几步,刘景浊忽然声音发颤,说道:“还好……还好我没失约。” 第1006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一) 去往城外小溪边的路上,刘景浊问了问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 得知赵焱真就娶了阿祖尔,他其实也没有死,只是不愿当皇帝,来了个金蝉脱壳而已。 姚放牛与徐瑶至今没有一儿半女,或许是因为徐瑶是咒师,他们没法儿留后。而且徐瑶不止一次的劝说姚放牛纳妾,但姚大宗主根本不听。 倒是余恬跟风苓,一双龙凤胎出生没多久,正好能赶上二叔发一个大红包。 登山路上,刘景浊问了句:“巢木矩那家伙呢?” 姜柚撇嘴道:“人家巢湖主,如今势力几乎囊括整个星宿海,虽然暂时只有真境修为,但人家丹器双绝,上次青云大会排名很不错呢。” 刘景浊哑然失笑,呢喃道:“谁想得到烙饼少年,有一日丹器双绝?” 龙丘棠溪挽着刘景浊的胳膊,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有点儿不相信他真的回来了,生怕下一刻人就没了,所以龙丘棠溪抓的极紧。 龙丘棠溪以心声问道:“昨夜我看见了画面,我看见你到了拒妖岛你的出生地,可怎么……” 刘景浊同样以心声答复:“我也不知道,那八千年,我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人间游荡,被风牵引着来来去去,由不得自己。可今日清晨,我稀里糊涂的出现在了胜神洲。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暂时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我回来的事情,最多就是山上的自己人。” 那会儿一头栽进灵犀江里的事情没有提起,连自己都推算不出来的事情,龙丘棠溪知道了也是白白担心。 白小豆跟姜柚跟在后面,龙丘洒洒已经回去了。 白小豆往前走了几步,询问道:“九洲天穹是师父所化对吗?可师父为什么要将九洲与外界隔开啊?” 姜柚也很好奇,她也问了句:“他们都说师父无敌十万年,既然无敌,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刘景浊笑了笑,摆手道:“日后再详说吧。” 因为已经到了一座合葬墓前,白小豆与姜柚也识趣没有跟去。 龙丘棠溪取出一壶酒递给刘景浊,后者缓步上前,倒下一些酒,呢喃道:“岳父大人,我回来了。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拦路虎,我很快就会把棠溪娶回家的。” 盘腿坐在墓前,龙丘棠溪冷不丁发现,此地已被一种混沌气息笼罩,就连她想出去都极其难。 此时刘景浊说了句:“我知道了洒洒的生父是谁了。” 龙丘棠溪一怔,“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画卷之中,并无与龙丘洒洒相关的画面。 刘景浊抓住龙丘棠溪的手,轻声道:“第三次伐天之前,天庭多了东南西北四位大帝,东边儿那位大帝也叫青帝,舒珂是其座下百花仙子。但伐天之前他就下了天庭,不再称神。” 龙丘棠溪倒吸一口凉气,呢喃道:“如此隐秘,知道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吧?” 刘景浊呢喃道:“知道的差不多都死光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而在三千年前黄龙找回我爹之后,太守虞上卿碎了八卦石,黄龙洞天坠地,是青帝将青泥河一分为二,将那座神霄天带到了神鹿洲,同时以灵犀凿出来了一条灵犀江。后来,小姨与青帝相恋,生下一女,并将其封印,直到岳母生下你之后,才解除的封印。故而,龙丘洒洒是青帝之女,这也是她的本源为何能滋滋补百花气运的缘故。” 第1007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二) 长安城里,才回来不久的九个年轻人聚在一起,不晓得该干些什么。 练剑数十年,为等一人归来,结果那人……恐怕回不来了。 正此时,佟泠一笑,淡淡然一句:“不然咱们先演练一下阵法?” 陈修真撇嘴道:“练个屁!我……” 结果佟泠已经瞪眼过来,陈修真只好哭丧着脸点头,“好好好,练还不行嘛!” 顾回生撇撇嘴,嘟囔道:“真他娘是个贱骨头。” 廖乐梦冲着顾回生一瞪眼,后者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赶忙咽下一口唾沫,闭嘴不再说话了。 大高个儿熊椛咧嘴一笑,轻声道:“那来呗!” 她起势,九人陆续入阵。 此时佟泠淡淡然说道:“咱们在两界山所得混沌气息,寻常就只是一丢丢,但合成剑阵之后,混沌气息会浓郁很多。” 数十年的修炼,九人一旦归位,剑阵瞬息之间便成,而那股子混沌气息,此时也会愈发浓烈。 此时佟泠笑着说了句:“葛翀,柳先珏,你们二人以神念引路,熊椛跟钱泓追踪引路,我们五个跟着你们,试试以这混沌气息神佑一番。” 陈修真撇嘴道:“你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但安去乎等人觉得有趣,便附和神游,陈修真也没法子,只能跟着一起了。 没想到在这混沌气息加持之下,九人居然能同时神游太虚,且此时此刻,九人竟是心神相通! 陈修真哈哈大笑,“这真他娘有趣哎!” 与此同时,有个正疾速往中土而来的身影眨了眨眼,心说我正八经的弟子都没学到我这混沌剑意,居然被你们九个小家伙学到了? 于是乎,刘景浊笑盈盈道:“我若不在这方天地,那几个孩子是察觉不到我的,但我现在活了,他们又得了我的剑意,这下知道我死而复生的人,又多了几个。” 龙丘棠溪微微一笑,轻声道:“吓唬一下,让别瞎说呗!” 但刘景浊只是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吓唬。” 因为那九道神魂穿梭在虚空之中,还没走多久呢,便瞧见虚空之中有人影静坐。 佟泠嘴角一挑,但此时尚且无人发现。 顾回生疑惑道:“前面那是啥?” 廖乐梦淡然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于是众人齐心去往那处,速度极快。 快到跟前时,熊椛一愣,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股子气息咋个跟咱们这会儿有点儿像呢?” 此时众人已到那团浓厚混沌剑意不远处,熊椛又是一句:“别不是龙丘前辈没找来的人,被我们找着了吧?” 此时其余八人齐齐抬头,却见虚空之中有人静坐,那人横剑在膝,右手缺了一指。 那人笑盈盈看向众人,问道:“嘛呢?” 陈修真破口大骂:“熊椛,你这嘴是开了光了吧?” 安去乎瞪大了眼珠子,骂道:“吵你大爷!快掉头,跑路啊!” 刘景浊笑得合不拢嘴,收回心念,对着龙丘棠溪说道:“这九人,上次在青白客栈被我揍怕了,见着我就跑啊!” 龙丘棠溪也笑了笑,呢喃道:“可真巧,你刚回来,他们就神游太虚发现了你。” 刘景浊笑意猛地收住,摘下混沌葫,灌了一口酒。 说者无心,但听在刘景浊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是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天下的巧事,多半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时龙丘棠溪又说了句:“好像从前许经由训练他们,为的就是克制你吧?那他们学了你的剑意,还能克制你吗?” 刘景浊小口抿了一口酒,神色凝重。 龙丘棠溪这才瞧见他神色不对,赶忙问道:“怎么啦?”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呢喃道:“若是强行解释混沌二字,就是什么都没有。要想克制我,只能用我的剑意。” 龙丘棠溪也不傻,听到此处,便沉声一句:“你觉得他们是知道你要回来的?这怎么可能?九个开天门而已。” 刘景浊再次灌进一口酒,轻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而此时,九个年轻人除了佟泠之外,各自满头大汗。 陈修真皱着眉头看向佟泠,沉声传音:“你故意的?” 佟泠淡淡然传音答复:“想要刨根问底?做好刨根问底的打算没有?代价你愿意承担吗?你的那小心肝儿,禁得住你想知道的事情?想清楚了再问。” 陈修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干他娘!” 廖乐梦哭丧着脸,“你别骂啊!他都活了,要是能听见咋整啊?不得跟上次一样,被胖揍一顿?” 佟泠微笑道:“你可别忘了,我们九个的存在是干什么用的。既然他往中土来了,早晚都会去往皇陵看看天衍帝,想要挨揍少,就先去设伏。” 就连安去乎都瞪大了眼珠子,脸皮直抽抽,问道:“你说真的?那可是在万古岁月中全无敌的存在,我们真要设伏?” 此时陈修真也忽然想起当年佟泠说过的,能克制他的,只有他。 他再蠢都知道,佟泠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他回来的消息,她的消息,也只能在同人需那边来。 可是同人需又是在何处得知的消息? 确实,陈修真不敢知道的更多了,他深深看了一眼佟泠,呢喃道:“累吗?” 佟泠一笑,背好了阔剑,率先出门往皇陵方向去。 女子迎着风,心中低声细语。 “小时候,我的确恨他,恨他是个皇子,所以我的爹爹死了,他却能安然无恙。但后来大月开战,再后来浮屠洲开战,死的人都能堆成上太华山,耿太守、长水校尉、陈尚书,死了那么多人之后,我就不那么想了。再后来,拒妖岛的消息传到五龙卫,他数次重伤险些身死,无奈朝着最不愿低头的人下跪,一人一楼在海上阻拦千万妖族……那时候,其实就不恨了。” 陈修真闻言,苦笑道:“没事儿,你说吧,我担得住。高低得有个人陪你,谁叫我是花钱走后门进来的呢?” 佟泠笑道:“确定?你不会喜欢我吧?” 陈修真脸色一黑:“滚?喜欢你一天扛个门板,跟疯婆子一样?” 佟泠自然是开玩笑的,男女之间或许没有纯粹的友谊,但我们九人,情同手足。 她又问了句:“那你吊着乐梦到什么时候?” 结果陈修真淡淡然传音:“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你喜欢钟孝泉,跟他在一起了吗?这么些年了,你提起过半句吗?” 佟泠一愣,这一愣,就是好半天,落地之时才回过神。 她转过头,呢喃道:“回头陪我去看看他呗,听说今年已经下不了床了。” 其实钟孝泉是有机会修行的,可他不愿,连他的妻子,都自废修为,不愿丈夫老了,自己却依旧年轻。 片刻之后,大阵已成,笼罩着整座皇陵。 而陈修真,也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皱了皱眉头,传音问道:“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被人搜魂吗?” 佟泠笑道:“没法子,被人搜魂,就引爆魂魄吧。” 不多久后,两道身影飘飘然落地。 龙丘棠溪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这不是找打吗?” 刘景浊一笑,“待会儿看完老三再揍他们。” 皇帝陵寝,与凡人大不一样。即便赵坎不喜欢,但拗不过祖制,即位那天就开始修建自己的皇陵了。天衍元年开始修建,天衍二十年才算是修完。不过看似修建多年,但规模并不大,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在打仗,赵坎几次停了修建,说要是死了,随便儿找个草席卷了埋了就行。 墓门自然拦不住二人,只一个瞬身,就到了墓室之中。 落地之后,刘景浊一愣,转头问道:“这……怎么回事?” 因为墓室之中的棺椁,是寒冰所做,赵坎与唐昧儿躺在一块儿,就像是睡着了,只是面色略微发白。 龙丘棠溪看着冰棺,呢喃道:“焱儿跟思思求我做的,两个孩子说……说爹不想二伯回来,瞧见的只是白骨。”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抬起手搭在冰棺上。 “老三,哥回来了。” 可惜棺材里边,注定没有任何答复。 龙丘棠溪低声道:“我送了很多驻颜丹,可是他死活不吃,昧儿便也不吃了。好在是思思说,他们转世之后,依旧会是青梅竹马,下辈子他可以做个侠客惩恶扬善,昧儿也可以开一间大酒楼,各自做自己这辈子没法儿做的事情。” 刘景浊只是静静看着冰棺之中两道身影,过了许久才呢喃一句:“昧儿,等二哥到了你的酒楼,记得给我一碗羊羹。” …… 已近黄昏,两道身影终于出来了。 龙丘棠溪往上方看了一眼,无奈摇头,随即瞬身去了长安城。 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不怕就算了,还主动跑来挨揍? 龙丘棠溪前脚刚走,刘景浊便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先说好了,谁敢弄折皇陵边上一根草,我剥了谁的皮。” 陈修真哭丧着脸,嘟囔道:“那咱换个地方成不?” 佟泠沉声道:“少说废话,起剑!” 九道混沌光束从天而降,一道剑光自皇陵而起。 到了天幕,刘景浊咋舌道:“谁教的剑阵?” 真要与他们同境界,还真有点儿难办呢。 第1008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三) 片刻功夫,九道身影便齐齐倒在了河水之畔。 某人蹲在河边抿了一口酒,叹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咋个就不见长进呢?” 由头至尾,刘景浊只出了一剑而已。 熊椛擦了擦嘴角鲜血,嘟囔一声:“敢不敢压境一战?” 柳先珏眼皮一颤,服了这姑奶奶了,找虐作甚啊? 刘景浊一笑,问道:“压境?压到什么境界?合道还是登楼?” 熊椛却是一句:“开天门就行!” 刘景浊哑然失笑,摇头道:“好啊,不过换个地方吧。佟泠,望福客栈还开着吗?” 佟泠抻着阔剑起身,摇头道:“张叔叔跟娘亲去世之后,客栈就荒废了,我又没空看着。” 刘景浊点头道:“我在客栈等你们。” 话音刚落,人影已经消散。 安去乎啐了一口血水,骂骂咧咧道:“娘的,练了这么多年的剑阵,连用出来的机会都没有。还克制他?真是想瞎了心了。不如咱们散伙儿吧,我回大雪山养牛养马,你们……爱干啥干啥。” 陈修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擦了擦嘴角鲜血,随即化作剑光直去长安城。 廖乐梦二话不说就跟上去了,佟泠则是嘴角一挑,紧随其后。 剩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受虐去呗! 九道剑光钻入客栈之时,有个青年人已经坐在了靠窗位置。 佟泠轻声道:“先等等。” 说着便走去地窖,很快就拿出来了一坛子酒。 她将酒递给刘景浊,轻声道:“知道你死了之后,娘想去青椋山祭拜一番的,可是当时娘病重,也没机会去,便让我帮忙拿去。幸好我没去,不然全给土喝了。” 这丫头的变化,刘景浊是感觉得到的。 他轻轻揭开泥封,轻声道:“当年在青白客栈用过一半的剑阵,我给你们用出来的机会。我也只用开天门修为,且不会挪动。” 熊椛眨了眨眼,问道:“当真啊?” 刘景浊点头道:“当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砸烂一只碗都不行,谁要是砸烂东西,事后便让你们尝尝我曾经的痛。” 熊椛大大咧咧一笑,占据中宫,长剑在手,口念中五。 钱泓占坎位,沉声道:“一!” 葛翀位居坤宫,念二。廖乐梦口念震三,所处之地雷霆窜动。 安去乎占巽位,是四。佟泠手持阔剑,乾六。陈修真举剑朝天,默念一句兑七。 顾回生占艮位八,柳先珏一身烈焰,乃是离九。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佟嫂子自留的白簿,有心了。 正此时,一道剑气虚影袭来,先出手的是柳先珏。 此时其余八人修为,尽数加到了柳先珏一人身上,烈焰熊熊,得亏刘景浊以剑意护住了客栈,否则都要融化掉。 刘景浊抱着酒坛子微微后仰,转头想要喷出一口酒水,可又一想,这不浪费吗?于是便抬手从后院水井取出清水一滴,悬空一弹指后,那滴水化作一股清泉,硬生生将柳先珏的火焰扑灭了。 同时说了句:“阵法加持之下,修为提高蛮多。但你没明白一件事,九宫之中,水火各只一宫。你不去找寻真火祭炼,永无法发挥你离宫真正威能。” 柳先珏苦笑一声,方才他作势喷酒自个儿可是瞧见了。以酒灭火,这不是欺负人嘛? 陈修真持剑上前,佟泠一同出剑。 两柄大小差异极大的剑,就这么刺到了刘景浊面前。 刘景浊略微一叹,抬手拍苍蝇似的,两把剑便各自飘去一边。 “糟蹋我的剑意,路边儿找条野狗学了,都比你们强。” 九个年轻天骄气归气,却没法子,谁叫打不过人家呢? 刘景浊是有些失望的,本以为压境之后,这九个小家伙能让自己被动些。结果没想到,他们只知道以这混沌剑意将其余人的力量加持在出剑之人身上。 这就是一潭死水,谁出剑谁舀一瓢,看似是让死水出去了,事实上是守着金山要饭吃。 客栈里的动静,长安城中,唯独龙丘棠溪与景语能够察觉,就连同人需,也只知道人到了客栈,不知客栈之中发生了什么。 青渭叹道:“这么些年白练了?” 同人需苦笑道:“没法儿比啊!光是那纵贯万古的眼界,就抵得上个开天门修士的修为了。不过我想刘先生是会指教一番的。” 毕竟……当年筹建十剑,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只是没想到,最终成了九剑。 而龙丘棠溪,此时正跟景语在一块儿呢。 作为景炀王朝的镇国神兽,她察觉到了动静,但不知道里边儿是谁。正要过去一探究竟时,却被龙丘棠溪拦住了。 龙丘棠溪只说了句:“他没想瞒你,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暂时不能透露他的消息。” 景语苦笑道:“可这哪里瞒得住?只要恩公认真动手,那牵动的涟漪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龙丘棠溪笑了笑,“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这么久还没有打完,看样子是想帮那九人磨合一番了。 刘景浊的想法,也正是如此。 瞧着这帮人守着金山不会用,刘景浊是真着急。 而此时,九人已经相继出完了剑。 刘景浊都没挪动屁股,头发丝儿都没伤着。 瞧着气喘吁吁的九人,刘景浊摇了摇头,抱着酒坛子站了起来。 熊椛瞪大了眼珠子,“哎!说好了不动的。” 刘景浊叹道:“教你们的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儿,他自己就不懂阵法,瞎教。” 说着,刘景浊抿了一口酒,身形已经到了柳先珏前方。 “离宫出剑,巽宫要以风助火,其余诸宫,要依照五行属性去互补,让这死水活过来。出剑!” 柳先珏被吓一跳,冷不丁一剑斩出,安去乎赶忙以混沌剑意化作长风,助长火势。 这一剑,刘景浊居然伸手阻拦了。 刘景浊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这样死水就成活水了,势不就出来了?各自单独出剑,以此类推即可。” 说话间,刘景浊伸出短一指的右手,混沌剑意纠缠之际,一柄长剑凭空出现。 只见刘景浊挥动长剑,九人各自被一缕剑意侵入体内,一时之间痛苦不堪。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问道:“佟泠,你觉得我的剑意是什么属性?” 佟泠咬着牙,可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火!” 陈修真点头附和,沉声道:“我也是。” 刘景浊再次转头,看向安去乎与廖乐梦,笑问道:“你们呢?” 二人齐声道:“金!” 刘景浊淡然道:“剩余人呢?” 柳先珏颤声道:“我是水。” 钱泓则是说道:“土!” 其余三人先后说话,都是木。 但刘景浊却道:“我所发剑意,只混沌而已。假如我想帮钱泓,他感觉到的便是金,我想制他,便是土,明白了吗?” 熊椛一愣,“明白啥?” 青年人瞬身过去,照着熊椛脑袋就是一辈子。 “白长这么大个儿了你。” 此时顾回生说了句:“不是要纯,而是……杂?包罗万象,不是自己让它变化,而是随着对手变而变?” 刘景浊咧嘴一笑,“你这顾家小子,还算不错。” 话音刚落,刘景浊收回剑意,几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可熊椛身子一摊,竟是压坏了一张板凳。 容貌娇小却身形高大的姑娘被吓一大跳,赶忙哭丧着脸解释:“不不不,是它年久失修了,我不是……” 话没说完,九人齐齐哀嚎出来,熊椛眼泪汪汪:“痛……好痛!” 刘景浊撇嘴道:“我这样疼了半年呢。” 话锋一转,刘景浊再无玩笑声音,沉声道:“佟泠,你用的是阔剑,不是门板,瞻前顾后的想干什么?重剑无锋,全凭一往无前,你位在乾宫杀力最高,你要是瞻前顾后,你们的剑阵杀力便会大打折扣。你们啊!想克制我,且得练呢。” “哈哈哈!” 刘景浊猛地转头,却见陈修真疼得面目狰狞,却还在笑。 于是没忍住问了句:“走后门那个,你有病啊?” 陈修真赶忙摇了摇头,“没……就是你回来了,我高兴。” 佟泠使劲儿刮了一眼陈修真,但此时她不敢传音。 你这家伙,你当咱们面对的是谁啊?故意的是吧? 刘景浊哦了一声,轻轻撤去那股子痛意,笑容玩味。 “我要去看孝泉,你们两个跟着去吗?” 佟泠一愣,呢喃道:“我……我换身衣裳。” 陈修真看了看佟泠,意思是我要不要换? 刘景浊摇了摇头,笑道:“随你们,我先去了。” 确定刘景浊已经走远,安去乎整个人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他呵呵一笑,自嘲道:“克制他?玩儿呢吧!” 廖乐梦嘟囔道:“他带着五龙卫灭妖鬼十国时,我爹还没娶我娘呢。跟他比,咱们是九只小鸡崽子,人家是成精了的鹰!” 佟泠一把抓起陈修真,迈步上二楼,以心声说道:“你笑什么?你以为你是在提醒吗?你会害死他!害死好不容易回来的他!” 陈修真再无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张了张嘴,问道:“那……被他搜魂怎么办?” 佟泠黑着脸摊开手,手中光华闪烁,随即便出现一条白色虫子。 “他不会搜你的魂,但他会翻看你的记忆,吃了它就不怕了,但每隔八十一天就会有一个时辰生不如死。” 陈修真脸皮抽搐,干笑一声:“我……我最近吃素。” 佟泠黑着脸,一把将虫子塞进陈修真嘴里,骂道:“你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陈修真咽下虫子,干呕了好半天,平静之后,却问了句:“几十年来,你一直这样吗?” 佟泠气笑道:“你陈修真最会装蒜!” 而此时,有个并未背剑的青年人推开了一处房门。 床上老者缓缓睁开眼,只隐约瞧见是个年轻人,便笑问道:“谁家的孩子啊?”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声道:“孝泉,是我。” 老者明显一怔,愣了好半天,这才开口:“是殿……是殿下?” 刘景浊坐在床边,点头道:“是我。” 第1009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四) 钟孝泉只比刘景浊小个十一二岁,按如今来算,刘景浊已经满打满算一百零七岁了,而钟孝泉也已经过了九十。 瞧见钟孝泉着急到颤抖,刘景浊感觉轻轻将他搀扶着做起来,并说道:“别着急,真是我。” 钟孝泉死死抓住刘景浊的手,颤声道:“殿下真的回来了?”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我这么个大活人,还能作假?” 钟孝泉这才笑了笑,刚想转头喊人,却被刘景浊拦了下来。 “我偷偷来的,这次回来,暂时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方才去皇陵看了老三,离着京城近,便来瞧瞧你。我怕再不来,真就见不着了。” 钟孝泉闻言,微微一笑。呢喃道:“听殿下的。” 刘景浊点头道:“你别着急,灵丹妙药我那侄孙也没少给你。小豆子也回来了,正在往长安城赶来见你。” 钟孝泉笑了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他是强忍着眼泪,因为面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先生,是自己年少时的指路良师。 刘景浊也没提太过伤感的话题,只是问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听你家里事情,给我说说?” 钟孝泉笑道:“妻子是浮屠洲妖族,不过自废修为,也变老了。四十岁得一女,四十五岁得一子。本是想让佟泠收女儿为徒的,结果她没空,后来就拜了池妖妖。儿子也走了仕途,陛下信任,如今也是吏部尚书了。孙儿嘛!喜欢舞刀弄枪,如今在瘦篙洲飞地任职。殿下,我也算是一生圆满了吧?” 刘景浊笑道:“你小子,跟我嘚瑟起来了是吧?” 钟孝泉哈哈大笑,结果一笑,就咳嗽了起来。 年逾九十,天衍元年的状元郎,天衍年间位极人臣受封国公,特准世袭罔替。灵枢年间是国之柱石,天璇年间又是顾命大臣,三朝元老。 当官儿当到这份儿上,古往今来没几人了。 人老了,聊得多了会更伤感,刘景浊便说得很少。 数万年没动刻刀的刘景浊,坐在床边给钟孝泉留下了一方印章,是路边随手捡来的石头,削平之后刻下忠孝全三字。 临走之前,刘景浊说了句:“后世儿孙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就拿上印章,去青椋山找人。即便我不在,也会有人帮忙。” 钟孝泉坐在床上,抱拳送人,微笑道:“只希望永用不上。” 眼看刘景浊即将离去,钟孝泉突然喊道:“刘大哥,孝泉一生,没让你失望吧?也……也没让我父亲失望吧?” 刘景浊回过头,点头道:“我们都以你为傲。” 出了国公府邸,刘景浊瞧见佟泠换上了一身红衣,像是小时候的穿着打扮。 刘景浊微微一叹,呢喃道:“有想说的抓紧说,有些话不开口,容易抱憾终身。炼气士的寿元,实在是太长了。” 走出小巷,龙丘棠溪手持一串糖葫芦,笑问道:“要去瞧瞧你的侄孙吗?” 刘景浊摇了摇头:“不了,有青椋山在,景炀王朝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龙丘棠溪笑道:“小豆子已经去了拒妖岛,元青无事,咱们是先行回山还是?” 刘景浊想了想,轻声道:“原本打算是先去取剑,之后再回山的。只不过……” 龙丘棠溪一瞪眼:“剑灵等了你几万年了,拍拍屁股的事儿,你好意思吗你?” 刘景浊哑然失笑,点头道:“那就先去一趟十万大山。” 但刘景浊话锋一转,轻声一句:“我回来路上遇见了渔子,知道了剑道最前方的事儿,你看得到吗?” 龙丘棠溪摇头道:“最前方,云山雾罩的,根本看不清。” 刘景浊一叹,“我是怕取剑之后,但凡合道剑修,就都知道我回来了。” 不是过于自信,而是肯定的。 十万年来,剑也不是白练了,一旦我刘景浊身上再有佩剑,必成剑道之主。 龙丘棠溪撇嘴道:“管他呢。” 刘景浊一笑:“是啊!管他呢!” 两人前脚刚刚离开长安城,有个骑着墨麒麟的姑娘便到了。 但她没着急去看钟孝泉,而是先去了一处客栈。 客栈里悬浮一只核舟,舟上只剑妖一人。 次日清晨,一对神仙眷侣携手进了十万大山,中心处久违地下起了大雨。 龙丘棠溪撑开油纸伞,两人并肩行走。 刘景浊呢喃道:“中间那紫气,是天帝的另一半,当年中土碎裂,说起来也算是他一手主导,这也是如今炼气士不能与古时炼气士一样炼气化物的缘故了。” 顿了顿,刘景浊说道:“最后一场伐天之时,我被他以半座远古天廷镇压,他本想让那半座天廷将我吸干,却没想到我的混沌剑意天然契合天廷,最终反倒是我将那半座天廷收归己有。其实……其实在紫气告诉我,有我的天穹才能压住他时,我就猜到了笼罩九洲八千余年的天穹,其实是我亲手炼制。而且……我离开糯与惊后,一番闭关,也已经琢磨出来了一座类似于九洲天穹的小型阵法。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好像我回去一趟,就是为了让我所听说过的事情,变作现世。” 龙丘棠溪挽住刘景浊的胳膊,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刘景浊沉默片刻,呢喃道:“我确信我说话天下无人能窥视,所以有些猜想,我得与你开诚布公的说一说。” 龙丘棠溪点头道:“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还不够,于是又灌下一口酒。 “小豆子撒谎了,你可能看不出,但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细微变化我都能察觉到。但我不想揭穿她,她也八十好几的人了,有自己的什么算计筹划,很正常。既然当师父的回来了,那我一定护得住她。其次,佟泠跟陈修真有问题,有两双眼睛始终在窥视他们,境界不算高,我察觉到了,但他们有什么护体,我看不清是什么人,也暂时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毕竟刚刚回来,待取剑之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来一次抽丝剥茧再说。 龙丘棠溪微笑道:“不着急,此时即便你我二人要劈了天朝,也不过举手投足而已。” 刘景浊却说道:“没那么简单,紫气是极其谨慎极其怕死的,当年炼化天廷让他吃亏了,他只会更加谨慎。就一个孟休想要骑在他脖子上拉屎……难了点儿。”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小西峰下。 两人携手登山,龙丘棠溪问了句:“十万年来,除了开始那一万年,什么时候最难熬?” 刘景浊略微一怔,漫长记忆再次袭来,他想了很久,这才说出来一句:“没有什么时候是不难熬的,特别是想你的时候。” 龙丘棠溪笑盈盈问道:“就没想过找个小姑娘解解馋?” 刘景浊苦笑道:“这个……真想过,特别是最后那几年,知道自己注定回不来的时候。只不过,天下女子与住在我心里的姑娘相比,都会黯然失色,其余人……索然无味。” 龙丘棠溪俏脸一红,“滚!” 刘景浊哈哈一笑,松开龙丘棠溪,独自朝前走了几步。呢喃道:“知道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再不用像从前那般蹑手蹑脚了,教祖也好,孟休也罢,待我缓一缓便去一一清算。我不恨教祖,但开天一战,死了那么多人,总要他来扛的。” 龙丘棠溪抬头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风雨之中,他独立山巅。 她是真没想到,十万年的艰难岁月,不仅没让他变得暮气沉沉,反倒是……反倒是有些像刚刚相识,二十出头儿的刘景浊了。 龙丘棠溪忍不住鼻头一酸,沙哑道:“若是舟子前辈能瞧见这样的你,他该有多高兴?” 刘景浊呢喃道:“当年忘了一切,冲上人间最高处,被打的掉落斗寒洲,自囚三字塔两年,扫了两年的雪。离开时,杨书簿杨老汉问我已非少年,锐气依旧否?我答依旧,但后来的几十年,一直没做到。” 话锋一转,刘景浊沉声道:“从前境界不够,四处受人掣肘,都说我不像个剑修了。如今再有人说这屁话,我会告诉他,关你屁事?”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耍什么帅呢你?” 某人干笑一声,转过头,嘟囔道:“我这好不容易意气风发,你……” 龙丘棠溪白眼道:“好好好,你继续。” 被这么一打搅,方才想说什么来着……忘了。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索性也不说了,说一千道一万,倒不如落剑。 他猛地转身,沉声道:“等啥呢?” 有个少女嘿嘿一笑,猛地跃起,化作一柄长剑,迅速落入刘景浊手中。 刘景浊手握天地间的第一把剑,一身剑意再次拔高,被封得严严实实的深渊紫气不住的颤抖。 他呢喃一句:“风风雨雨十万年,让你久等了。” 手中长剑一阵轰鸣,剑灵笑嘻嘻说道:“现在主人知道为什么是我的主人了吧?我就知道,主人会回来的。” 第1011章 十万年来风雨稠(六) 迟暮峰下聚了一大堆人,但没让上山,因为方才龙丘棠溪下来了,说他躺在树下藤椅上睡着了。 谁都不知道自家山主究竟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安心觉了,谁也不忍心上山打扰,可谁也不愿离开。 最后还是作为首席的曹风说了句,大家准备过年,山主回来的事情,自己心里有点儿数儿。 刘景浊没有大张旗鼓的归来,自然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但没瞒着山中人,就是对大家绝对的信任。其实不用曹风说,也没人会辜负刘景浊的信任。 不过还有些境界不到家的小辈,是察觉到不到山主已经回来的。 龙丘棠溪找到刑寒藻,在库中取出来个百宝囊,趁着夜色又走了一趟风泉镇。 那个怕脏的姑娘此时还未睡下,应该是在打扫最后一遍屋子。 说真的,这丫头的住处根本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干净得吓人,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码放在各处,所有带有棱角的东西都朝着一个方向。 龙丘棠溪看了好半天,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将百宝囊放在什么地方好。 好在是此时小姑娘跑下楼,往河边去了。 龙丘棠溪终于逮到机会,走到河边,冲着小姑娘轻声一句:“你叫于清清是吧?有个人说要送你百宝囊,我帮他送来了。” 小姑娘转过头,一见龙丘棠溪就挪不开眼睛了。 “哇!好漂亮的姐姐啊!” 龙丘棠溪笑了笑,走上前将百宝囊递出,并说道:“他说这是个嫌弃自己脏的姑娘,用一生积攒的最干净的东西,天底下没有比它更干净的东西了。” 从前东边有处战场,战场更东边儿,有一座城池,城中有狐窟九处,其中一窟有一只白狐。 明明生的雪白,却不得已做着最脏的事儿,她最想要的是个干干净净的自己。 于是龙丘棠溪又说了句:“于清清,你放心,你这一生,会有人让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过完。” 小姑娘并无修行天赋,刘景浊也从未想让她踏入仙途,因为那只白狐想做个会有生老病死的凡人。 青椋山上,这是自打开天一战后,大家聚得最齐的一次。 可惜袁塑成远游未归,阿达也还在胜神洲。 青白客栈即日起不再开门迎客,但门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都是自家人。 至于刘景浊,这一觉,足足睡了几天几夜,三十儿这天下了一场大雪,他这才睡醒。 起身灌了一口酒,便听见龙丘棠溪传音说了什么。 于是刘景浊一个瞬身,落在了青椋山下那处小木屋。 有个穿着手捧暖炉的老者,端坐屋中。 刘景浊长叹一声,轻轻推开木门,轻声道:“元青,你老了。” 老者赶忙将身边腾了腾,沙哑道:“论年岁,刘大哥肯定比我老的。”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刘景浊看得开,但难免不感慨。 又仔细瞅了瞅宋元青的苍老面容,刘景浊呢喃一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麦杆儿高呢。一晃神都是老头儿了。我回来了,你也别心怀死志,能多留多久是多久,也算给姬泉一个陪伴嘛!用些灵丹妙药,至少多留几十年是可以的。” 宋元青哈哈一笑,摇头道:“刘大哥,我现在可不想死了。也不知怎的,知道大哥回来,我忽然想抱外孙了,我得把寒蝉嫁出去再说。” 刘景浊没好气道:“臭小子,都会拐着弯占便宜了?” 顿了顿,刘景浊呢喃道:“少了个刘景浊而已,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记挂,真是……” 宋元青一笑,轻声道:“刘大哥想过吗?咱们山上这些人,你是多少人小时候的引路者?” 说起这个,刘景浊倒是没想过。 但宋元青笑着说了起来:“记挂刘大哥的人多,是因为刘大哥也记挂着许多人。我孩童时在海边见到的剑修刘见秋,元典穿着开裆裤时在小巷遇见的人皇刘景浊,都是我们人生路的指路明灯。” 刘景浊一笑,摇头道:“好了,吃年夜饭去,大家都在等着了。” 门外有个姑娘推开门,笑着说道:“舅舅,我来扶着我爹吧。” 刘景浊笑着摇头,心说这都打哪儿论的辈分儿? 客栈里边儿除了韩困之外,全是自家人。 同样死而复生的流泱与赵长生也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只不过白小粥尚未回来。 姬寒蝉扶着宋元青进门之后,众人只是让了个宽敞位置,可没对寻常老人那般嘘寒问暖。 因为曹风多年前说过一句,他宋元青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大小伙子。 就如同大家不把涂山谣跟百节当作妖族,大家也不把宋元青看作是有别于自己的凡人。 此时风雪正盛,韩困忙着四处端盘子,他最是坐立不安,干点儿活儿还能自在些。 如今青椋山上,人可太多了,早就超过刘景浊当年设想的三十人了。 坐在角落一桌的,全是清溪阁旧人。 最不受待见的孙文惇一个人靠窗,也不说话,反观路阖韩逄等人,聊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结果此时,孙文惇说了句:“我想求你们帮忙。” 路阖瞪大了眼珠子,邝乐脸上赘肉都是一颤,两人齐声道:“你说啥?” 孙文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明日议事,我要献上夹鞘山牒谱,此后夹鞘山会正式成为青椋山分山。我要回青椋山,但夹鞘山新任山主不能由玉川或寒藻担任。” 张柳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看吧。” 也是此时,两道身影终于走到了门口。 端盘子的韩困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瞧见未来老丈人一个箭步上前,咣当一声跪倒在地,两边肩膀直打颤。 楚醒醒同样被吓一跳,她赶忙转身,朝着夏檀烟看去,问道:“烟姨……这是?” 夏檀烟擦了擦眼泪,没好气道:“你这死丫头,哪里有人不认识自己师祖的?那是咱们山主啊!” 楚醒醒闻言,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完犊子了!把我爹的师父冷嘲热讽好一通,我不会被赶出青椋山吧? 韩困一样手脚发软,因为……那是传说中的青椋山主啊! 刘景浊伸手按住楚廉的肩膀,笑了笑,轻声道:“啥意思?愣要红包啊?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没你的份了。” 楚廉还不起身,直到刘景浊说了句:“起来吧,师父回来了。” 楚廉这才起身,背对着众人,擦了擦眼泪。 刘景浊则是笑了笑,迈步进门,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不在的这些年,辛苦诸位了。” 众人齐齐起身,皆抱拳,齐声道:“恭迎山主。” 然后就让出来一条路,通向一张八仙桌。 刘景浊没好气道:“哪儿学来的坏毛病?” 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坐在主位,白小豆靠左,姜柚与楚廉坐在右边。 青椋山上一向以左为大。 落座之后,见大家伙儿迟迟不动筷子,刘景浊疑惑道:“等我一个个喂啊?我还吃不吃了?”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顾衣珏喊道:“总得说几句吧?” 刘景浊笑了笑,点头道:“那就,说几句吧。” 顿了顿,刘景浊站了起来,将佩剑放在桌边,右手端起一碗酒,思量许久后,开口道:“那就说说我这些年的事儿吧。牛贺洲西边儿,有座两界山,我在两界山足足六万余年,不吹嘘哈!我现在木匠活儿不一定比路阖差,酿酒手艺也不比潭涂低,种地也是一把好手。不过最早的一些日子没酒喝,可把我愁坏了。” 为的是逗大家一笑,结果根本就没有笑声出现,大家反倒是都看着刘景浊,寂静无言。 于是当山主的笑了一声之后,便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我这十万年来风风雨雨,似一锅浓粥,随意舀出一勺就都是事儿。但我知道,诸位历经风雨,不比我少的。我刘景浊能重回此间,能睡个安稳觉,诸位功不可没。” 说着,他双手举杯,沉声道:“在此,谢过诸位了。” 众人举杯共饮,酒水下肚,刑寒藻眼珠子一转,笑问道:“山主,这次总该把我们的山主夫人风风光光迎娶过门儿了吧?” 刘景浊笑道:“那是自然。” 一顿饭吃到了半夜,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但酒水入腹,话就都说不到点子上了。 轮番敬酒,饶是刘景浊,回迟暮峰时也不得不被龙丘棠溪扶着。 再次回到海棠树下,刘景浊躺在藤椅上,面朝风雪。龙丘棠溪坐在一边,头靠在某人胳膊上。 刘景浊打了个酒嗝儿,呢喃道:“我无数次幻想过今时今日的场景,即便现在真的发生了,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龙丘棠溪点头道:“我不这么想,我会觉得既来之必安之。” 刘景浊突然起身,摘下酒葫芦又灌一口酒,然后转身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海棠树。 “一年栽种,一年酿酒,年年盼归年年休。莫忧、莫忧,有人为我苦作舟。三万载春,三万载秋,又三万载世间游。回首、回首,十万年来风雨稠。” 龙丘棠溪眨眨眼:“呦,居然不是小酸诗了?” 第1012章 等消息 正月初一,卯时三刻,青椋山山巅议事大殿。 昨夜几乎都没睡,但今日就没迟到的。 三十儿晚上吃饭,是告诉大家我刘景浊回来了。今日议事,那就是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了。 返乡三月余,刘景浊几乎将这五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过了一遍,即便是现在,还有一道符箓替身在八角亭中的那处小洞天翻阅历年存录的大小事情。 参与议事的修士,各峰主与合道及之上修士,合道之下如今都上不了台面了。 众人依照座次早早落座,首席、掌律、钱谷、护法,这是山主之下四独坐,护法阿达不在,椅子空着,但没撤走。曹风与阿达座椅在主位右手,陈文佳跟姬泉却在左边。 之后便是各峰主。 最前方左侧是青鱼峰,右侧是笑雪峰。明明顾衣珏修为更低,但排名却在张五味之上,且二人都心安理得。 往后一排是箕风山、仙草山。 樊江月与舒珂身后,是泥鳅湖主兼鱼雁楼主黛窎,黛窎对坐是重新执掌渡口的魏薇。在她们后方才是南北二楼,乔青鱼跟岳白鹿。 之后是方家铺子方芽儿、夹鞘山孙文惇。刘景浊不在时新增的红袖峰主宁琼,还有红嘴峰主苏崮。 红嘴峰,便是当年那座天寿山。 如今的青椋山,有主峰青椋山、侧峰迟暮峰、笑雪峰,以及落冰潭、泥鳅湖、婳枝峰、箕风山、拦野台、红嘴峰、红袖峰、青鱼峰、仙草山,共计十二峰。算上南北楼、方家铺子、夹鞘山、渡口、客栈。抛却其他身份职务不算,光是位同一峰之主的,就有十七位之多。 后方座次,不按修为,按资历。 于是邝乐、路阖、韩逄、张柳,这三合道一开天门,反倒靠前。后边儿坐的白小豆、姜柚、楚廉、流泱、梧丘、赵长生、刑寒藻,齐刷刷是开天门修为。 得亏当年建造议事大殿是按坐百余人算的,要不然如今都坐不下。 不过这也算是扩大范围了,若是只召集各峰主,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人上下。 都坐下之后,曹风忽然指着左侧首位说道:“老顾,你挪到右边儿,大家顺势往后走,把左侧峰主首位空出来。” 顾衣珏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余人也极其迅速,于是一把座椅空了出来。 果然,下一刻,两道身影联袂落地,龙丘棠溪瞧见左侧那张椅子,自然而然地坐了下去。 从前龙丘棠溪从未参与过青椋山内部在此地的议事,今日落座,是以落冰潭之主的身份。 刘景浊走上主位之后,众人齐齐起身抱拳。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都坐吧。” 说着,他先取出混沌壶放在桌上,随后将自十万大山取来的那把剑靠在座椅边上。他坐下之后,下方众人才一一落座。 刘景浊一笑,双手九指交错搭在桌上,轻声道:“你们先把想说的事情说,完了我再说。陈掌律,你带个头吧。” 陈文佳点了点头,也没起身,此前就没起身说事儿的规矩。 “我也几十年不在山上,都是寒藻在操心,我说的也是寒藻早就罗列好的事情。”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陈文佳便说道:“山主不在时新添了几个弟子,对外都称是青椋山牒谱修士,但没有山主首肯,一直没有将名字写进去。” 刘景浊轻声道:“这种事情,以后掌律把关就是,无需我首肯。” 陈文佳点了点头,又道:“接下来也是最主要的事情,当年流泱及赵长生遭遇刺杀,分明魂灯都灭了,但如今人回来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需要交代一下。起码仇人是谁得知道,咱们不惹人,但谁也别想惹咱们。” 刘景浊点头道:“长生流泱,过后将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寒藻录档,查出来是谁后,我亲自去一趟。另外,白小豆也将如何失踪如何归来仔细回忆一番,写出来交由寒藻。” 白小豆说了一声好,赵长生与流泱也应和了,但三人心中,都有些嘀咕。 最煎熬的就是赵长生,这让我怎么骗他啊? 其余人只是各自将本职之事粗略说了说,在听到当年自己欠破烂山的钱都已还清,如今数条航线与各洲坊市都很挣钱时,某人有些臊得慌。 看来即便没有山主,大家过得也不会差。 各峰主说完事儿后,刘景浊问了句:“还有谁要说什么吗?张柳,你们呢?” 张柳摇了摇头,但孙文惇站了起来。 刘景浊无奈道:“坐着说。” 孙文惇却没坐下,而是先抱拳,之后才开口道:“夹鞘山如今也有了些规模,但山门之中,也就我这个合道修士修为最高,有些拿不出手了。所以我想,既然山主归来,倒不如由青椋山接管夹鞘山,此后作为分山,位同一峰。” 刘景浊一笑,尚未开口呢,结果韩逄又是一句:“珠官城如今尽在我手,他姓孙的都这么说了,我也想回青椋山养老。” 刘景浊倒是没拒绝,只是说道:“珠官城先不着急,你乐意在青椋山戴着,让韩屋姐弟看着就成。至于夹鞘山,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接任人选呢?寒藻不行,你别想挖墙脚。” 孙文惇笑道:“不是玉川就行,后辈们修为都在我们这些前辈之上了,我觉得赵长生能胜此任,山主三位高徒也是合适人选。”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陈掌律下来与孙文惇交割,让鱼雁总楼南北二楼同时刊发邸报,夹鞘山此后便是青椋山分山,新任山主是邢玉川。” 孙文惇一愣,“少主……” 称呼都变了,但刘景浊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邢玉川也是登楼修士了,足够了。另外,让夏晴夏朗去担任掌律,林沁执掌钱谷。” 都这样了,根本不容孙文惇反驳,他也只好称是。 青椋山议事,向来如此。有什么事情先说出来,问题是什么,谁去解决,要达到什么目的,这就完了。 黛窎还说了一嘴,中土九洲总楼负责,俱芦洲与赡部洲有南北二楼,她想让李萃潼去胜神洲担任东楼之主,但西楼尚无人选。 刘景浊便说此事暂且一放,待他把两洲之地各走一遍之后再做决定。 即便大家都说得言简意赅,但这一通下来,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此时大家都说完了,刘景浊便看了看潭涂,微笑道:“给大家上点儿不醉人的酒,我一个人喝也不像话。” 片刻之后,刘景浊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酒,虽然依旧面带笑意,但明显有些严肃了。 “咱们青椋山,如今有些吓人啊!瞧瞧,算上龙丘棠溪还有风狸与墨麒麟,大罗金仙足足六位,真武修为的就有三人,开天门修士更是超过了双手之数,即便放在万年之前,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势力了。”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的:“当年开天逼退教祖,也就能撑过去一甲子,再有十年又是一个甲子年,这次我可不会等他来人间了。张五味,你是江湖人,我是守门人,教祖是寻路人,算起来,这还是三司内斗,一场大战少不了的。那座破碎天庭,大罗金仙也不在少数,且太平教祖再上一步,可就不是半步凌霄了。” 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但刘景浊却淡淡然一句:“但,教祖事小,紫气事大。” 此时曹风终于是问了句:“那紫气到底是什么?” 当年就好奇,但事至如今,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心念一动,一道混沌穹顶立时笼罩住了青椋山,议事大殿则是被剑意笼罩。 其余人倒是察觉不到什么,但曹风与张五味都往门口看了一眼,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曹风心中一叹,果然,修为弱了不知多少,但剑意之重,与当年在两界山,只增不减。 张五味心中那叫一个五味杂陈,终于是见着了最吓人的,光是这剑意,随随便便就能压死一片开天门修士了吧? 而刘景浊,一口酒后,将紫气的来由,一五一十与大家细说了一遍。这种事如今真不怕泄露出去,刘景浊更不怕大家会因为知道了此事后,与当年的自己一般,被硬生生封印了记忆。 如今的刘景浊,对于某些事,可不用忍了。 张五味呢喃一句:“原来……如此!那就是说,孟休耍了深渊紫气,反倒是变相救了我们,而教祖所求,才是真正解决的办法?人间再无炼气士,那紫气便是断了顿的酒鬼,只能干着急?” 刘景浊气笑道:“张道长,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喝酒的人招你惹你了?” 张五味没好气道:“没跟你玩笑,以你当年那凌霄之上甚至之上又上的修为,都拿他没办法。如今开天之后,炼气士修为尽数暴涨,他也吃了个饱啊!” 一直没开口的龙丘棠溪,此时轻声道:“我的修为,其实已至半步凌霄,不如即刻去往天庭砍死太平教祖,只留个孟休,也好对付些?” 刘景浊险些被一口酒呛住,曹风哈哈大笑,叹道:“咱们夫人的办法,永远这么干脆。” 但刘景浊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着急,先等等。” 陈文佳疑惑道:“如今我们势大,还要等?” 刘景浊玩味一笑:“我不显山露水,知道我又活了的人,除了青椋山修士,也就几个人了。我倒要瞧瞧,我不主动出现,天下人何时会得知刘景浊归来之事。” 佟泠背后那人定然早知道我要回来,那就不止是他。 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明显有人知道我的归期,那就是说,有人知道我刘景浊是如何归来的。 小道消息也好,邸报也罢,哪里先传出来我已归来的消息,我就去哪里坐一坐! 最后,刘景浊灌了一口酒,笑道:“不会太久的,等消息传出来,我会去天庭找教祖一叙。” 第1013章 有邪才能压 议事结束之后,黛窎没有着急走,于是刘景浊便在门外露台,与她聊了聊。 几十年过去了,姑娘也长大了,心境也成熟了不少。 她说,咱们青椋山如今明里暗里都是人间最大的山头儿之一了,东楼西楼早晚要建立的,劝说山主好好考虑考虑。鱼雁楼如今以买卖消息、刊发邸报为主要的挣钱路,我们即便不需要用邸报去控制什么舆情,但总得防着山主当年被各洲扣屎盆子的事儿。 听过之后,刘景浊一笑,轻声道:“不愧是鱼雁楼主,放心吧,东西二楼会落成,但我得先去瞧瞧再说。” 黛窎笑着点头,山主不会骗人的,他说会落成,就一定会落成的。 至于私心,当然有,但绝不是对青椋山不好的事情。 可她万万没想到,山主冷不丁问了句:“你如今修为虽然只在合道巅峰,但卦师手段,已经不输渔子当年了吧?就没算到白小豆什么时候归来?” 黛窎心中一惊,完了完了,山主已经开始怀疑了,这我咋个办? 想来想去,只好说道:“当时推衍了一番,只知道她性命无虞,但真找不到人在哪儿。” 刘景浊从头到尾一直盯着黛窎,见姑娘如此说话,便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你本事不到家呢,好了,我走了。” 黛窎瞧见剑光离去,愣了许久,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觉得我本事不到家。” 我还以为山主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呢,没有就好。 刘景浊的去处也不是迟暮峰,而是去了楚廉住处。 这小子,把红酥娶到手,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 青椋山后山的一处府邸之中,楚廉已经落地,就坐在屋檐下。韩困坐立不安,只好拿着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扫雪。 楚醒醒都要气死了,榆木脑袋,带你回来是让你干活儿来的吗? 而楚廉,也一直看着韩困。 当爹的瞧见闺女带回了男子,没谁会有好脸色。但更重要的是,师父那会儿说了几个巧合。 巧合在于,返回之时,很快就遇见了韩困。还有风泉镇里那个于清清,天下如此大,怎么就能转世投胎到此处? 师傅有没有多想不知道,但自己肯定要多想的。 结果此时,混沌剑光坠地,楚廉赶忙起身,抱拳道:“师父来了。” 楚醒醒脸皮一抽,扭头就想跑。 但被刘景浊轻飘飘一句:“别跑呀,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楚廉一听这话,再看自己这好闺女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有事儿。 他脸一黑,沉声道:“还不给你师祖磕头?” 楚醒醒哭丧着脸,咣一声跪下,哭唧唧道:“师祖师祖,我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就别计较我这小人过了。” 刘景浊笑了笑,一边往屋檐下去,一边说道:“起来吧,见面礼晚点儿补上,还没想好送你什么呢。” 转头看了一眼韩困,刘景浊朝他招了招手,笑道:“现在可以说是谁在追杀你,为何被追杀了吧?他们要找什么东西?” 韩困略有些扭捏,但楚廉一黑脸,沉声道:“你当我师父会贪图你的什么东西?” 韩困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赶忙开口,但被吓得有些结巴:“没……不……我……” 楚醒醒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胜神洲有个金水山,被师祖瞎跑的修士就是那个山头的,山中有几位开天门修士,山主是个半步大罗金仙。追杀韩困,是因为……” 她还是看了一眼韩困,没有先说出来。 瞧见这一幕,刘景浊会心一笑,这丫头倒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还是会在意他人感受的。 楚廉黑着脸又要张嘴,刘景浊没好气道:“行了,你哪儿这么大脾气?” 楚廉干笑一声,无奈道:“师父,不给她们立点儿规矩,这些孩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结果当师父的反问一句:“我给你们立规矩了?” 楚廉一笑,“师父教徒弟是以身作则,但徒弟赶不上师父会教人呀。” 真是了不得,楚廉都会拍马屁了。 但此时韩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是个散修,孤儿。年幼时被一位老爷子收养,这才走上了修行路。我不知道老爷子姓名,只叫他丁伯,他临死之前,给我了一样东西。金水山追杀我就是为夺取此物,但我……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说话间,韩困从乾坤玉中取出了一道木头匣子,他将木头匣子打开时,里边就静静躺着一根木椟,但木椟之上,并无刻字。 即便刘景浊以混沌之气去查探,依旧没什么特殊的,就好像只是一块儿有些年头儿的木椟。 楚廉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金水山我知道,近三十年前,八荒妖族帝君突然暴毙,八荒一时间有了许多机缘。那座金水山趁机得了不少好处,他们山主的半步大罗金仙,也是因此而成的。” 听到此处,刘景浊点了点头,呢喃道:“八荒那位帝君……对你来说,还得喊上一句师兄。他是我三万年前收的学生,叫做惊。” 楚醒醒暗呼一声乖乖,原来打油诗也不是吹牛? 哎?不对啊!今年是甲寅年,师祖才一百零八岁啊?怎么就四万年前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轻声道:“将东西收好吧,我也瞧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你暂时先待在青椋山吧,金水山修士要是追来了,楚廉想法子去解决。哎对了,怎么没见拾冬?在破烂山吗?” 楚醒醒插嘴道:“孙山长是姐姐的先生,孙山长三月大婚,她已经去栖客山了。” 刘景浊一愣,转头问道:“孙犁大婚?娶谁啊?我认识吗?” 楚廉一笑,“师父记得当年拒妖岛上,时常独自喝酒的玉骨山修士祝贺吗?” 刘景浊恍然大悟,笑道:“那我是红娘啊!” 可是我把他们凑一块儿去的。 其实闲聊之时,刘景浊已经把韩困的神魂翻了个底儿朝天。 徒弟的闺女喜欢的人,修为可以不高,人品不能不行,毕竟到时候要从青椋山出嫁的。 楚廉笑了笑,冷不丁开口:“师父,拾冬姓陈,她自己选的。那把剑,我也传给她了。” 刘景浊略微以沉默,然后笑了笑。 如此甚好,如此最好啊! 最起码陈黄庭,在这人间留下了一支血脉。 也是此时此刻,一处地方,赵长生与流泱等在门口,白小豆在里面静坐,刑寒藻坐在对面,按照白小豆所说,一字一句记录。 门口二人都不说话,但流泱瞧得出,赵长生有些煎熬。 于是流泱开口说道:“最难受的人不应该是小阁主吗?” 赵长生点了点头,以心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她现身就是了,让咱们也跟着回来,这不是故意让山主怀疑吗?” 流泱无奈道:“她的意思是,夫人没能找回山主,我们都回来,能安慰安慰夫人。可谁想得到山主回来了呀?咱们总不能前脚刚活,后脚再死一趟吧?还是按照事先说好的,将我们消失的原因,推给那个子虚乌有的神秘人吧。” 还能如何?也只能这样了。 按照白小豆的设想,将来还要斩杀那位“夺位”的清溪阁主,她要在明面上掌控清溪阁。 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哪儿有那么简单?上哪儿再找一个清溪阁主去? 而在八角亭中小洞天的那道符箓替身,此时正翻阅这么些年来,只有刑寒藻自己才能翻阅的录事玉简。 这丫头是把刘景浊那事无巨细皆存录,千丝万缕寻源头的本事全学来了。 但这枚玉简,其中刻录,全是刑寒藻觉得有疑点的事情。 与刘景浊一样,刑寒藻也向来不信什么巧合。 最新刻录的,就是两件事。 孟休率众去往人间最高处,看似大张旗鼓,可仔细一看,却好像只是虚晃一枪。 刘景浊笑了笑,因为刑寒藻在下面写着:“论常理,找回山主,孟休自当阻拦。但以往事来看,他若早就知道,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而是会暗自筹划许多,让人防不胜防。但他大张旗鼓出现,反倒是有些刻意了,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阻拦了。” 寒藻这丫头,想的不差。 孟休做事是一环扣一环,当日既然来阻拦,但却没有实质做到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只是虚晃一枪,另有所图。 而第二件事,便是白小豆在这节骨眼上凭空出现,流泱与赵长生也在两洲之地分别被发现,就连白小粥也出现了。但按照虞河所说,白龙被自称清溪阁主的人手下奴役。 这道消息下方留言是:“几人几乎同时出现,绝不是因为夫人打开虚空,此中必有原因。” 看到后面一句,刘景浊哑然失笑,叹道:“这丫头,还把心里话写出来?” 因为后面写着,但他们绝不会做出损害青椋山的事情。 同一时刻,长安城里黄龙卫曾经的驻地,同人需面对佟泠与陈修真,问了句:“复盘了三个多月了,确实能感觉得到,你们的混沌气息,没有一点能压制他?” 陈修真没好气道:“我们的混沌剑意自他而来,能压制诸邪。你难道不知道,只有他身上有邪气,我们才能压制吗?” 第1014章 我代他接受了 一场大雪席卷牛贺洲,灵山之上那位只做了一甲子如来的老僧坐化于山巅。 三月之前那个八月十五,瞧见中土异象之后,老僧便往中土那座九华山传信一封,是他亲笔所写,信封留有师兄亲启字样。 今日布衣和尚自中土折返,顺便去了一趟木鱼宗,拿回了师父所留木鱼。 那位陆大剑仙给的极其干脆,反正是偷来的。 登灵鹫峰时,早已蓄发的布衣和尚每走一步头上黑发便掉落一缕。 自此至山巅共计三千阶,和尚共留长发三千缕。 看着盘坐山巅的师弟,布衣和尚呢喃一句:“恭送如来。” 若是刘景浊在此,定认得出这老僧。 当年他北上斗寒洲,生平头一次进寺院还借住了一夜。后来有僧人牵着毛驴,送君栖客山下。 刘景浊还以为那是上任如来,没想到就是不足三千岁的当世如来。 这位曾经的大法师呢喃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师尊做到了,师弟也做到了。” 从前算计刘景浊,只是以为他会是个变数,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做了万年恶人了。 恶僧师尊与师弟做了,却把正名机会留给了我,真是…… 他双手合十,呢喃道:“阿弥陀佛。” 灵鹫峰上佛音滚滚,布衣和尚转身之时,身后已有功德印,脚下已有莲花座。 也是此时,灵鹫峰上有一菩提树疾速生长,片刻光景便长至百丈之高。 莲花座瞬间移至菩提树下,布衣和尚盘膝而坐,默念一句:“如来因何来?” 而此时,菩提树佛光大放,不等布衣和尚抬头,便有一佛印显化,佛印十字交错之地,有个拇指大小的身影盘坐。 就像是多年前封印某人记忆,那段记忆便是人形,盘坐佛引之后。 布衣和尚面色一紧,沉默了许久,此时再联想到信中内容,所为何事此时便极其清楚了。 “原来如此,弟子明白了。”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是先辈曾答应某人一件事,结果佛门就当了这万年“反派”。 布衣和尚呢喃道:“好一个刘顾舟,真是……算无遗策啊!可是这代价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那人已归,到底是谁先跳出棋盘,就看接下来如何了。 ………… 今年天色颇为怪异,出了正月还有雪。 青椋山上,刘景浊盘坐树下复盘。m..nět 拒妖岛含桃树下生,又在含桃树下死,这便是一个完整的轮回。 重回,好似新生。 “师父,准备好了,师娘呢?” 刘景浊应和一声,喊了一声剑灵,长剑便化作个少女。 他冲着姜柚答复一声:“孙山长大婚,人多眼杂我不方便去,你师娘去恭喜他了。” 剑灵也问了句:“那主人不带白小豆吗?” 刘景浊笑道:“她说要去看看钟孝泉,然后找一趟毛霖聊聊天。我让赵长生跟流泱跟着,不会有事的。而且,白小豆也是栖客山学子,她见完朋友之后也要背上斗寒洲,她也想找贼丫头玩儿。” 说罢,剑光拔地而起,落在风狸背后的宅子里。 鲍酬与林沁已经在等了,只不过二人总觉得去夹鞘山是抢人间饭碗,多少有些不情愿。 刘景浊自然看得出,不过年轻人总要接手一些事情的,正好有这个机会,历练一番也是好的。 姜柚扯来一张椅子,叹道:“师父啥时候娶师娘啊?人家孙山长都成亲了。”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你着急啊?那你先给我找个准女婿?” 姜柚干笑一声,摇头似拨浪鼓。 她心说我要是着急,能给了领回来百八十个,就咱这脸蛋儿,可不是说笑。 刘景浊笑盈盈看去,“百八十个?你厉害。” 姜柚哎呀一声,撒娇道:“师父你怎么随便听女孩子心声啊?” 刘景浊白眼道:“女孩子?你都过九十了!” 不愿与姜柚瞎扯,刘景浊对着风狸说了句:“速度快些,有我护着不用怕。夹鞘山得耽搁些日子,要争取十日内折返。” 风狸嗯了一声,身形拉出一道青色长虹,不多时便已经过了瘦篙洲。 刘景浊取出一块儿玉石,想了许久。林沁瞧见之后,便笑问道:“山主想刻什么?” 刘景浊一笑,说道:“欧钰那家伙我想挖来当峰主,这次去青鸾洲,瞧瞧哪儿有闲置山峰买一座给他,但我没想好山峰叫什么。” 鲍酬脸皮一抽,轻声道:“山主,他……还是算了吧。欧钰此人好色至极,一闲下来就泡在青楼,放在青椋山是不是不太好?” 刘景浊一愣,点头道:“倒也是,备不住哪天就被人打死了。” 于是收起来玉石,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青椋山,剑术一脉不用多说,剑修最多。武道也不用多说,陈文佳与流泱还有姜柚都是真武境了。不过同是真武,陈文佳明显要高出一大截儿,几近大罗金仙了。流泱与姜柚的真武,却只是等同于开天门。 自己现如今虽然也能炼制仙宝仙兵,但总归没那么多心思去单独开一门,于是就想着找个精通炼器的峰主。 现在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风狸速度比不上御剑,但也不慢,本就是大罗金仙修为的妖帝了。 不到两刻,已经身在青鸾洲上了。 刘景浊忽然站了起来,喊了一句剑灵。 趴在风狸脑袋上的少女哦了一声,嗖一声跳来。 刘景浊微笑道:“你们先去夹鞘山,我去轩辕城一趟。” 姜柚长长啊了一声:“师父,他不会泄露你的行踪吗?” 刘景浊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柚儿,你师父……亲人不多了。” 姜柚立时闭嘴,“好,我们先去夹鞘山交割,师父可以稍晚来。” 两道身影离开之后,姜柚也往北看了一眼。 鲍酬轻声道:“其实姬闻鲸,确实变了很多。山主也是,变了很多。” 林沁叹道:“怎么能不变,那可是十万年,不是十年。” 的确,对于刘景浊来说,即便姬闻鲸没变,他一样会喊上一声舅舅的。 外公没了,娘也没了,现在可就两个舅舅了。 瞧见了躺在棺材里的赵坎,又见着了钟孝泉与宋元青,刘景浊只觉得人活一世,又何必与一些可以来往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轩辕城还是那个模样,城主府围墙依旧很高。 剑光落在城头之时,刘景浊只让姬闻鲸感觉得到。 于是有个身穿黑衣的独臂中年人几乎在刘景浊落地的同时到了城头,中年人死死盯着刘景浊,两人就这么站着,足足一刻,一句话都没说。 二人都在等对方说话,因为……因为自己不知开口时该说什么。 终于,刘景浊咧嘴一笑,轻声道:“舅舅。” 这是刘景浊第一次朝着姬闻鲸喊出这两个字,也是姬闻鲸头一次听到刘景浊这么喊自己。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笑着点头,沙哑道:“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声舅舅,一声答应,往事就这么翻过篇儿了。 姬闻鲸挥手变出一张四方桌子啊,轻声道:“坐着聊。” 于是城头之上两人对坐,只是别人都瞧不见而已。 刘景浊答道:“去年八月十六,回来得有些蹊跷,便打算先瞒着。舅舅先别告诉二舅,待过些时日消息传出来了我再见二舅。” 姬闻鲸看了一眼剑灵,问道:“剑拿到了?” 刘景浊点头道:“本就是我的剑,拿到了。” 姬闻鲸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轻轻一叹。 “回来就好,回来就行。荞儿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刘景浊递去一壶酒,顺便问道:“有一件事,要问问舅舅,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的,没关系。” 姬闻鲸抿了一口酒,轻声道:“想问当年逼你跟龙丘棠溪误入那处洞天是无意还是有意?” 刘景浊点了点头:“是。” 姬闻鲸略微一沉默,随即开口道:“是有意,因为救你娘的代价,是答应别人两件事。” 刘景浊面色无异,却问了句:“这个别人,总不会是我爹吧?” 姬闻鲸摇头道:“怎么可能是你爹,当时有两人,自称籴粜门人,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话锋一转,姬闻鲸沉声道:“但现在大概我知道了。” 刘景浊不由得皱起眉头,“我认识?” 姬闻鲸面色凝重,沉声道:“你未必会信,但大概不会错,那二人是方葱跟许经由。他们当时给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让我答应两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没有说,直到你第一次来青鸾洲我才知道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逼你们进去那个地方。况且那时的确看你极其不顺眼,我也乐得做。第二件事……刘御空成就赤帝,我也算是帮手之一。那座青莲洞天中有我送的一部分黄帝之力。而且,你得知道那把人皇之剑,刘御空拿得起。” 刘景浊瞬间面色煞白,赶忙灌下一口酒。 怎……怎么会是干娘跟许经由?他们自称籴粜门人? 刘景浊有些混乱,联想到佟泠那九人,有个似是而非的模糊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刘景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我得再去一趟俱芦洲方家了。” 话锋一转,刘景浊露出笑意,轻声道:“其实特意来,是还有一件事得舅舅帮忙。” 姬闻鲸抖了抖空荡荡的袖子,笑道:“轩辕城倒给你都成。” 刘景浊满脸笑意,缓缓起身走到一边,猛地双膝跪下。 姬闻鲸被这一跪吓了一跳,赶忙闪开,玩笑道:“你别不是几声舅舅就想把我命拿去吧?” 刘景浊摇头道:“舅舅别躲,等到我已归来的消息传遍天下,我要把龙丘棠溪娶回家。爹娘都不在,我只有两个舅舅了。她那边……也没有什么长辈了,所以我想请两位舅舅为我主婚。” 一头磕到底,这次是心甘情愿。 姬闻鲸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饶是他,也不由得嘴唇微微颤动。 我姬闻鲸,还不如这孩子啊! 他弯下腰,单手扶起刘景浊,点头道:“这还用求吗?” 但下一刻,中年人沙哑开口:“从前的姬闻鲸的确当不起你的一声舅舅,我……代他与你说声对不起了,那根朽木,发芽的太晚了。” 刘景浊笑道:“我代从前的刘景浊接受了。” 第1015章 赢棋 醒神王朝已经成了过去,但大瑶王朝并未为难南边的小国,如神水国,如今还在。 其实在刘景浊出发的前一天,总楼与南北二楼便同时刊发邸报。内容也简单,就是夹鞘山山主孙文惇,本就是青椋山牒谱修士,如今夹鞘山要正式回归青椋山,成为青椋山子山。 只是如今消息尚未大肆传开而已,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后才能被大多数人知道。 半月前刑寒藻已经提前到了夹鞘山,青椋山接管夹鞘山事小,如何让夹鞘山修士不抵触才是大事儿。 刘景浊改头换面落在夹鞘山山门处时,便听见几个年轻修士嘟囔。 “青椋山是名声大,人皇山主我也敬佩,但……总觉得是让人买去了。辛辛苦苦为夹鞘山这么多年,结果一份邸报出来,换了姓了?” 也有人说道:“要是一开始就是青椋山下辖也没什么,那可是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可是这冷不丁一下,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心里不爽。” 刘景浊笑了笑,能理解,就像是自己在一处地方挣钱养家,东家待人极好,结果有一天东家说他也是给人打工的,日后咱们都要受大东家管。 走了一段儿之后,前方那两道身影才发现刘景浊,他们赶忙转身,问道:“什么人?上山也不打招呼?”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个客卿令牌,轻声道:“在下李潮人,是青椋山客卿,姜柚剑仙喊我来的。” 前方二人仔细瞧了瞧令牌,随后哦了一声,指着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峰,轻声道:“那是束柳山,姜剑仙他们与玉川师兄都在。” 两个真境修士,听见刘景浊自称是青椋山客卿之后,也没说什么,反倒指路了。 不愧是掌律出身的孙文惇所立山头儿,规矩就是规矩,不爽可以,但要忍着。 结果此时,两道剑光接连落地。 两个真境修士一惊,赶忙掉头回去,恭恭敬敬抱拳,问道:“杜宫主,柳剑仙,你们怎么来了?” 刘景浊没转头,但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两人定然是瞧见了邸报,跑来看来了。 不过杜神不似当年那般稚嫩了,柳初言倒是变化不大。 杜神笑着回礼,轻声道:“瞧见了邸报,便来瞧瞧。前方那位,是青椋山客卿?” 刘景浊嘴角一抽,转身之时却咧出个笑脸,抱拳道:“在下李潮人,见过杜宫主、柳剑仙。” 杜神还没说什么,柳初言却眉头皱了皱,指着刘景浊腰间悬挂的酒囊,问道:“你也好酒?” 刘景浊笑道:“不是酒鬼,进不了青椋山呀!” 杜神有些疑惑,师姐不是个会主动跟陌生人说话的人啊! 于是他传音问道:“师姐?觉得不对劲?” 柳初言摇了摇头,也没传音,只是说道:“我也是青椋山客卿,我怎么不认识你?” 刘景浊心说这都谁干的?她怎么也成青椋山客卿了? 好在是此时姜柚御剑落地,笑盈盈一句:“初言姐姐不认识才对,这是年前才来的客卿,名为李潮人,是方家铺子那边的人。” 柳初言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不过姜柚都说了,青椋山客卿身份,总不至于造假了。 她笑着走上前,伸手挽住姜柚,呢喃道:“早就该收回青椋山管了嘛!有我们问道宫在,也是个帮衬嘛!” 女子腰间悬挂一枚印章,上刻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用姜柚说,只是看这模样,想必她一直挂着吧。 于是刘景浊便与杜神,一起登山了。 不长的一段路,杜神与刘景浊聊了聊。 晏河死后,杜神接掌问道宫,同时也成了大瑶王朝的国师。当年西征九和、璃月,南灭醒神,都是杜神亲自挂帅。以至于当年戍己楼上最聪明的两个人,如今刑寒藻名声不显,倒是杜神,声名极大。 刘景浊便想着,刑寒藻也该闯出些名声了。 登山之后,见柳初言与刑寒藻还有姜柚聊得火热,杜神一时插不进嘴,只好取出一盘棋摆出,笑问一句:“李兄,来两盘儿?” 刘景浊下意识抿了一口酒,笑着摇头:“我下棋就没赢过。” 杜神一听,乐了。 “刘先生下棋,就喜欢下输棋,反正咱们也就是撑场面,插不进嘴,倒不如消磨消磨时间嘛!按照与刘先生的规矩来,棋盘上你输就是我输,棋盘上我输,就是我赢。” 换别人要愣半天,但刘景浊只是笑了笑,点头道:“行,下两盘。” 但这玩意儿,他是真不会啊! 只能跟从前一样,瞎下,反正又赢不了,故而落子极快。 那边刑寒藻时不时传音过来,此时还说了句:“山主,他的脑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露馅儿啊!” 刘景浊淡淡然答复:“漏了也没啥,别让柳初言发现就是了。” 姜柚也问道:“师父,接管不麻烦,但原来的掌律跟钱谷好像有点儿不情愿哎!” 刘景浊无奈传音:“这事儿问寒藻啊!不是说将原有的掌律与钱谷调去青椋山吗?” 一边跟两人说话,一边飞快落子,刘景浊还在想要不要去一趟拒妖岛,杜神的眉头却已经深深皱住了,可刘景浊都没发现。 杜神落下一子又抬头看看这位‘李潮人’的脸,只觉得这下棋风格,有些与刘先生相似啊? 可刘先生的棋力是不可能让自己在棋盘上这么快就输的,他最后落下一子,呢喃道:“李兄,你赢了。” 刘景浊笑着灌下一口酒,轻声道:“就说我不会……” 话没说完,便被杜神打断。 “李兄,你棋盘上赢了。” 刘景浊笑了笑,“咍,我知……你说啥?” 他猛地低头,棋盘之上黑白分明,他破天荒地看懂了棋,棋盘之上,的确是自己赢了! 也是此时,刘景浊忽然发现,他再看棋盘,居然不发晕了。 “杜宫主,你给我讲讲棋盘之上的规矩,我学一学。” 杜神深吸一口气,开始粗略讲解了起来。而刘景浊也第一次发现自己听得懂了! 当年学棋,好几个先生差点儿被自己气死了!如今居然听得进去了? 从前下棋,即便强如杜神,想让自己赢也难如登天。但……这次,他居然在棋盘上让自己赢了。 怎么回事? 那十万年里,刘景浊也曾想过自己为何不能下棋,瞧见那十九道便发晕。那时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就不是这块儿料,但今日,刘景浊不这么想了。 死去活来一场,其中必有其余隐情。 反观杜神,一样面色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略微沉默之后,以心声试探一句:“是……刘先生?” 刘景浊其实没有想要隐瞒杜神,既然被发现了,便点了点头,并说了句先别告诉柳初言。 不然指不定多麻烦呢。 杜神得到答案之后,又是一愣,但这次愣住的时间更长。 刘景浊忽然说了句:“再下一盘,正常下。” 杜神赶忙点头,这是头一次与刘景浊一板一眼的下棋。 但……相较于拒妖岛时,杜神只觉得刘景浊的棋力下降不是一星半点儿。 怎么看都像是个初学者,落子极其死板,一点儿都没有当年那般潇洒。 于是没过多久,刘景浊手中握着黑子,面色更加凝重了。 输了。 刘景浊挥手清空棋盘,沉声道:“再来一局!” 杜神只好说道:“不如这次,我执黑先行?” 刘景浊点了点头,这次落子,相较于方才,其实没什么变化。对于杜神来说,这棋艺,比个蒙童还不如。 可……可面前之人,是刘景浊啊!连渔子前辈都不敢轻易与其下棋的人! 果然,刘景浊很快又输了。 这次刘景浊没说话,只是自顾自清空棋盘,待杜神落子。 没成想第三局更快,刘景浊被杀得片甲不留。 杜神坐在藤椅上,他还以为是刘景浊刚刚归来,哪里不对呢,多下几局是不是就好了? 于是他问道:“刘先生,不如再下一局?” 哪成想刘景浊摇了摇头,放下了棋子。 “不……不用了,这才是我该有的水准。” 话锋一转,刘景浊传音道:“杜神,听说过有什么手段,让一个人永远赢不了棋吗?” 杜神一笑,摇头道:“天底下,怕是没人能有这手段。” 刘景浊深吸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回去,笑道:“估计从前的我就中了这种手段,所以我在棋盘上永远赢不了。你别不信,我真不会下棋,从前好多人教我愣是教不会啊!” 杜神只是一笑,没说话。 其实是想说一句:“我信你个鬼。” “刘先生,归来之事,为何不让大家知道?这些年担心你的人太多了。就说左剑仙,青椋山归来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了。” 刘景浊摆了摆手,随口道:“没到时候呢,过些日子都会知道。” 很明显,他心思此时不在此处。 一双眼睛盯着棋盘,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该这样的啊! 我刘景浊有朝一日,居然能在棋盘上赢棋? 第1016章 梳理 返回大瑶的路上,杜神一直在笑,柳初言都以为这家伙得什么病了。 但问来问去,杜神只说高兴。 刘先生暂时不让更多人知道他回来了,但他在自己面前显露身份,那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再者就是,刘先生说他几年之内会成亲,到时候问道宫得去捧场。 那当然得去啊!刘景浊与龙丘棠溪成亲之日,恐怕会是数百年来九洲最热闹的事儿了吧?杜神都想象的到那场面有多大了。 而夹鞘山巅那座议事大殿之中,刘景浊瞧见自己的挂像,总觉得很别扭。 什么时候我都能上墙了? 他看了好半天,刚要开口,刑寒藻却幽幽一句:“山主,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死人哎!” 邢玉川站在一边,看了看自个儿姐姐,心说能这么开玩笑啊? 结果他刚要开口,刑寒藻便是一句:“你闭嘴,你嘴里没把门儿的,最能得罪人。” 刘景浊自然听说了当年却源山上,邢玉川那句“我就干你娘的大罗金仙了。”。所以刘景浊十分纳闷儿,孙文惇那么稳重的人,教出来个如此跳脱的弟子? 姜柚站在后方,鲍酬与林沁对视一眼,都叹息了一声。 鲍酬如今武道一花,林沁也不过是个炼虚修士,这还是得益于天门开后修为暴涨。二人总觉得自个儿不够资格当什么掌律钱谷的。 刘景浊此行看似是来夹鞘山,其实是去求姬闻鲸日后主婚的。夹鞘山上他没打算露面,来其实就是给鲍酬与林沁壮胆,顺便听一听即将召开的第一场议事。 既然决定开设这‘子山’,总归是要上点心的。 于是刘景浊拍了拍椅子,又看了一眼邢玉川,并说道:“玉川,你的脾气我觉得挺不错,但有事不必那么莽撞。我来呢,其实也是想告诉你一声,夹鞘山日后不必很像青椋山,我只有一个要求,夹鞘山弟子,不能是品行不端之人,但这个品行不端,得看你怎么理解。” 邢玉川终于可以开口了,他问了句:“那山主看来,怎么算是品行不端?” 刘景浊笑道:“那就打个比方,拿偷东西来说,快饿死的人偷窝头给娘吃跟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偷钱买酒吃。” 邢玉川笑道:“那当然是后者比前者不端了。” 姜柚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只梨啃了起来,她心说哪儿有那么简单?师父问话,可绕着呢。 果不其然,刘景浊继续说道:“要是有个姑娘在大街上被欺负,街溜子上去给欺负人的两锤头,孝子却装作没看见呢?” 邢玉川嘴角抽搐,“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仗义每多屠狗辈嘛!可这我还怎么去分?” 刘景浊一笑,拍了拍邢玉川肩膀,呢喃道:“当山主了就得明白,所谓正邪,不是一时一事。你为什么不去想,即便是偷食养母,不也是偷?再如何侠义,不还是偷?说得不讲理些,难道他就不能靠着一膀子力气糊口?难道他就不能不买这个酒?说得讲理些,孝子苦三日不一定挣得来一顿饭钱,街溜子不偷,也未必不会仗义出手吧?” 邢玉川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冒昧问一句,山主,你们修为高的人都爱这么说话?” 把刘景浊问得一愣,一边的刑寒藻蹦起来踢了自个儿弟弟一脚。 刘景浊赶忙拦住刑寒藻,问道:“玉川你说。” 邢玉川想都没想便说道:“可人都是会变的,要是不至于死的罪过,那就给个机会嘛,把握不住那怪不了别人。” 刘景浊哈哈一笑,“浪子回头金不换?” 邢玉川撇嘴道:“想得美,谁给他金不换?真要是致死的罪过,还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啥头,那玩意儿早砍了早舒坦,让他下辈子注意点比金不换强。” 姜柚噗嗤一乐,歪着头想了想,笑道:“你跟我们曹首席肯定能成忘年交。” 刘景浊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日后夹鞘山弟子,得学一学其余山头,按照寒藻拟定的那样办吧。” 次日清晨的议事,刘景浊以李潮人身份旁听,作为青椋山“钦差”的刑寒藻与姜柚,宣读了一系列山规。 与青椋山最不一样的是,日后夹鞘山弟子会与其余山头儿一样分做外门内门,当然会提供弟子修行最基本的用度,但想要更多就得自己挣。 方家铺子那边儿会把需要的一些散碎东西按照价值发布悬赏,夹鞘山弟子就得利用这个去挣修炼用的东西。还有一系列奖罚,例如见死不救杖三十,只要在青云大会取得好名次,或是做了什么好事,自然有奖。 议事结束之后,刘景浊呢喃一句:“这样的山头儿会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才是能持续下去的必然选择。不能像青椋山一样,只靠渡口与方家铺子养活。” 青椋山的存在,放在任何一个修士山头儿都是极为反常的,因为闲的闲死,忙得忙死,出力与所得,其实并不成正比。好在是青椋山是个大家庭一样的地方,不用要求大家献出什么,远游之人有所得,自然会丢去钱谷。 但日后新人会越来越多,人心难聚之时,免不了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的。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问道:“我先不回去了,顺道去一趟拒妖岛,先去胜神洲再去牛贺洲,最后会到破烂山找姚放牛。寒藻跟着我,柚儿你去吗?” 姜柚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答应了杨山娃跟钟槐,一起回一趟离洲的。师父……你不去看看邓老前辈,不去瞧瞧……瞧瞧白小喵吗?” 刘景浊沉默片刻,轻声道:“出不了三月,估计我回来的消息就会出来的,到时候我会南下。” 当务之急,我得先找几个人。 得先带上敖封,然后一起去一趟方家。 南下之时,最好带着二师兄一起。 如今看来,我能逆流而上,真正的转折点,其实是进入那处洞天回到三百年前。而舅舅说了,当年让他答应两界山的,多半是许经由与干娘。 佟泠九人本就形迹可疑,加上那日轩辕城知道了某些事,刘景浊破天荒地觉得,许经由隐瞒了什么,而且是那种他死了才能做成的事情。 剑灵在前方开路,刘景浊带着刑寒藻,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刘景浊将事情与刑寒藻说了一遍,刑寒藻使劲儿点了点头,沉声道:“山主,我去过青莲洞天好几次,照理说啊,百越胡潇潇人性不差,向儒跟那条青蛟也不是什么坏人,无论如何,也教不出个吃里扒外的刘御空啊!回想当年灭挂壁楼时与摩珂院前,是不是有人故意在跟白小豆还有姜柚泄露什么?那人必然是许经由了。小豆子重回神霄洞天,知道了年幼时的真相,是给了武槊一个让人鱼复苏的契机,山主斩杀武槊复苏白龙,是给了许经由意图让灵枢帝成为赤帝的契机。而有人告诉山主白小豆是其中一环,故而山主最后破了许经由的算计,致使许经由的计划落空,赤帝人选便只能是刘御空,最终获利的,也就是孟休。那就是说,当年让高慧耀传信给山主的人,就是孟休?” 刘景浊点了点头,叹道:“还是你脑子好使,换成姜柚,都要被绕哭了。” 刑寒藻干笑一声,继续说道:“那山主觉得,一个自小被悉心照料的孩子,会在游历路上知道了爹娘死因后,而把善心掏出来喂狗吗?即便会,也不至于那般决绝吧?假如不是,那就只能是……” 刘景浊沉声道:“只能是许经由的一个局,刘御空不一定是我们所了解的那样。” 刑寒藻使劲儿点头,“但我想不通,宁愿一死去做局,名声还极其烂的那种,能是什么事儿啊?” 刘景浊呢喃道:“这个答案,或许只有我弄清楚我是如何回来后,才能知道。” 许经由啊许经由,你不是说要为景炀王朝吗?难道一直就是个幌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时刑寒藻嘟囔道:“他还是山主父亲的记名弟子呢,也不把事情说清楚。” 记名弟子? 此时刘景浊猛地想起,那八千年游魂四处闲逛之时,瞧见了爹与许经由。 那时许经由喊的可是师父,而不是刘先生! 此时此刻,离洲以南那座天朝,孟休问了句:“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刘御空摇了摇头,问道:“你倒是先告诉我什么消息啊!天天都有邸报,事情那么多,谁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休玩味一笑,说道:“我都跟你和盘托出了,你还猜不到?你这脑子,真是不如人。” 刘御空张了张嘴巴,一脸惊骇:“你……你是说……我刘叔儿?” 孟休笑盈盈道:“能轰动天下的消息,还能是什么?” 刘御空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沉声道:“没听说。” 孟休活动了一番手指,微笑道:“那就把消息传出去,先在四洲之地散布于市井凡人当中,那些个生怕没东西写的小邸报得知后,自会添油加醋。事关那位死了近甲子依旧声名无两的人物,不出一月,便会天下皆知!” 知道你聪明,你查到凡人头上,还能去哪儿查? 的确有些失算,先是无法翻阅你的记忆,后又无法轻易察觉你的行踪,真不愧是十万年里最无敌的存在。 但你的命门,在我手中! 第1018章 好似空穴来风 六道身影听到先生二字之后,先后去往高台,白小豆皱着眉头,拦都拦不住。 而此时,池妖妖已经背剑至此,不久后新任秋官与春官冬官齐身落地。 池妖妖二话不说便拔剑出鞘,对着高台冷冷一句:“下来受刑!” 但七人无动于衷,他们确实也不怕同是开天门的池妖妖。 正当四人要出手时,白小豆骑着麒麟过来了,她以心声对着上方七道身影说道:“一息之内给我滚下来,别逼我动手。” 赤羽面色复杂,沉声道:“走吧,别惹小阁主生气,我们妖族身份在这里太扎眼了。” 七人先后消失,白小豆这才跳下墨麒麟,苦笑道:“妖妖,抱歉啊,这些人是我带来的,上次不有两人帮我师娘了嘛,给个面子,饶这一次。” 池妖妖收起佩剑,白眼道:“回来也不找我?至于他们,你说了算,你依旧是大长公主呀。” 白小豆苦笑一声,三叔离世之后,按照祖制,师父跟大伯从亲王成了没实权只有封地的藩王,自己的长公主前面,加了个大字。 但自己那个侄子,估计还不认识他的大姑姑。 其余三人先后落在墨麒麟前,对着白小豆恭恭敬敬抱拳,口尊大长公主。 谢白头早已卸任,如今去向不明,当年所收弟子,在皇室供养之下,早就成了合道修士了,新任冬官。颜敬辞的弟子一样,唯独秋官人选,是皇帝亲自任命,白小豆也不陌生。 窦琼笑了笑,轻声道:“回来了就好,先皇跟先皇后……一直挂念着你呢。” 白小豆微微一笑,轻声道:“姑姑放心,我去皇陵拜祭过了。今日之事,风儿问起的话,你们就如实跟他说,我先不见他了,毕竟没见过几次。” 不过还是取出了一把玲珑剔透的飞剑递给池妖妖,笑道:“转交给他,就说大姑姑离乡太久,补的礼物。” 池妖妖皱眉道:“要走?” 白小豆点了点头:“见过毛毛雨了,孙山长大婚,我这个曾经的栖客山弟子,总得去恭喜恭喜嘛!之后有空就来青椋山玩儿,我给你个惊喜!” 再次与众人抱拳,随后翻身骑上墨麒麟,扭头儿就走。 但出了长安城,白小豆面色一下子冷冽了起来。 渭水之畔,流泱与赵长生站在一块儿,那七人站成一堆。 白小豆落下之后,冷声发问:“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 紫珠哭丧着脸,赶忙走过来,嘟囔道:“不是,小阁主,你知道我们七个有个共同的人族先生,后来被赐死了。可是……那座高台之上,的确有先生气息啊!当年司阍……就是祸斗,说我们先生,我们都跟他翻脸了。” 白小豆无奈揉了揉眉心,还是心软了。 “在天和年间,那处高台是龙师与国子监大祭酒还有皇帝才能上去的地方,最多加一个权爷爷。天衍年间,那处地方就成了只有皇帝与龙师能去的地方。灵枢帝即位之后,那处地方便谁也上不去了。那上面去过的炼气士与武道中人,只有权爷爷跟许经由,你们的先生能是我权忠爷爷吗?还是说你们的先生会是许经由?他要是在八荒,妖族帝君会……发现不了吗?” 蓝柊柊走过来,沙哑道:“我是先生自小养大的,我绝不可能感觉错!那就是先生的气息。” 白小豆沉默许久,眼中一道金光闪过。观几人心境,确实没有撒谎。 可这……这怎么会? 白小豆只好说道:“思思,听得见吗?” 有个年轻姑娘凭空出现,看样子只是分身。 赵思思微笑道:“大姐,有事儿?” 白小豆看了七人各自一眼,墨麒麟已经将此地圈禁。白小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能抽出一缕许经由的气息吗?” 赵思思想了想,点头道:“稍候片刻。” 不一会儿的功夫,去而折返,手中拿着几件衣裳,是许经由遗物。 前世作为虚空元君,执掌幽都地府,要从人遗物之中剥取气息,不算难事。 她将那参与气息无限放大,弹出七个气泡似的东西道七人面前,轻声道:“试试。” 蓝柊柊颤抖着手臂,伸出一指戳破气泡,往昔一幕幕当即涌上心头。她嘴唇微动,颤声道:“小阁主……是先生!” 不远处的赵长生一叹:“这事儿总要跟山主说的,可又要怎么跟他扯谎?” 流泱也急得直挠头,叹道:“果然啊!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找补的,不然编不圆啊!” 赵思思一愣,“长生哥哥,你说的……是二伯吗?” 白小豆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师父回来了。也已经去过皇陵,见过三叔了。” 赵思思呢喃道:“那就好……我爹要是再撑这二十几年……就好了。” 而白小豆,此时面色极其凝重。 许经由是妖族那位教书先生?怎么会这样? 沉默了许久,白小豆呢喃道:“你们七人藏不住了,妖妖不会瞒着我师父,我只能说你们现如今认我为主了。但师父肯定会有一番盘问,你们……得暂且咬住牙。” 紫珠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噩梦又要来了……” 对于紫珠来说,那个身影可切切实实是心理阴影。 白小豆又道:“另外,传信给朦胧台,让她们暂时藏一藏。” 白小豆知道藏不长久的,可……没法子,暂时真不能让师父知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仿佛能透过云层瞧见玉京天。 我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呢。 ………… 东胜神洲金水山下,三人一剑灵,已经停留大半月了。 那位金水山主,迟迟未曾现身,敖封好几次说干脆上去拎出来揍一顿,不就知道了? 刑寒藻觉得这莽撞汉子,跟自家傻弟弟有一拼。 眼瞅着已经二月下旬了,这日刘景浊拍了拍大腿,笑道:“那就不等了,寒藻,传信给曹风,让他带着韩困在中土逛一逛,看能不能把人引出来吧。” 主动上山强逼得到的,与主动开口的,不是一回事儿。 此时刑寒藻正拿着一沓儿邸报,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噗嗤一乐,摇头道:“山主,这上面写着胜神洲有位散修,自称空竹大仙,有个法宝就是空竹,他将那空竹祭炼了足足七百年,结果头一次与人对战,就被人收走了。空竹大仙的空竹丢了……哈哈哈!” 刘景浊只是笑了笑,但敖封摇了摇头,叹道:“人才啊!” 又翻到一张,都是些趣事,如今邸报也只能靠着这些卖钱了,毕竟大事儿他们得不到第一手消息。 结果看着看着,刑寒藻一下子坐了起来,面色变得极其凝重。 “山主,消息传出来了。” 刘景浊猛地转头,皱眉道:“哪座山头儿?” 刑寒藻连忙翻阅剩余邸报,足足搜罗出来八处刊发山头儿,都在胜神洲。 她将邸报递出,沉声道:“不止一处,都是些没什么影响力,靠写些修士间花边儿故事卖钱的小山头儿。” 刘景浊扭了扭脖子,淡然道:“走吧,一一造访。同时传信回去,让各洲都注意一下。” 今日二月二十二,中土九洲也好,海外四洲也罢,至少数十家小山头儿先后刊发一道消息,大版面只有一行字与一人画像。 画像那人青衫仗剑,腰悬酒葫芦,右手只九指。 画像一边,相对其余消息来说,极其巨大的字眼,写着:“青椋山主,死而复生!” 不出三日,除了鱼雁楼之外的各处能刊发邸报的地方,同时散发消息,借助渡船大肆传播。 白鹿城里,龙丘洒洒一手持笔忙着写什么,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就在前方站着。 龙丘洒洒也没抬头,只是冷声说道:“把鹿舍修士撒出去,务必查出来消息根源来自何处。” 二人同时抱拳称是,但二人都没离开。 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家主,是真的吗?” 龙丘洒洒抬起头,面带微笑,点头道:“是真的,快去吧。” 主持龙丘家十数年的龙丘洒洒,境界虽然远不如龙丘棠溪,但这一身家主威严,早已养成。 二月二十五日,刘景浊看着一沓儿被大肆传播的邸报,面色凝重。 胜神洲最早刊登消息的八处山头儿,刘景浊带着敖封与刑寒藻一一去过了。 但最终也只能查到,消息其实来自于凡俗市井,至于真假,刊发山头儿也不知道,只将此事当做一个挣钱噱头而已。他们也没想到,那些个大山头儿,也会将此事散布出去。 刘景浊长叹一声,呢喃道:“好手段,也罢,赶在三月初三到斗寒洲,我就去给孙兄道个喜吧。” 消息从凡人之间传来,好似空穴来风,这就无处可查了。 初雪城里有一处宅子,是多年前龙丘棠溪买给白小豆的。 原本是去祝贺孙犁的一众修士,此时都聚在了院子里。 姚放牛原本打算过几日再来的,可听见消息之后,实在是忍不住,便跑到了初雪城。 结果到了才瞧见,院子里聚满了人,龙丘棠溪站在屋檐下,苦笑不已。 白小豆疑惑传音:“师娘为啥不说啊?” 龙丘棠溪声音玩味:“不得在孙犁婚宴上,好好吓吓他们?” 第1019章 需要我问吗? 时隔多年,再来俱芦洲,区别并不是很大。 但对剑灵来说,区别可大了。 她嘟囔一句:“十万年前跟老主人来的时候,这儿就妖魔鬼怪。” 敖封接茬儿道:“待了三天,走的时候啥都没有了。” 剑灵却摇了摇头,“有啊!风生兽就是其中之一,老主人并未斩尽杀绝。” 刘景浊抬头看了看,呢喃道:“荡魔渡口,出现得极早,不比风陵渡晚多久。我记得从前这座荡魔渡口是有凌霄修士的,但如今却只有三个开天门撑场面,真是令人唏嘘。” 敖封瞪大了眼珠子,问道:“就这荡魔渡,还有凌霄修士?刘赤亭,你老实跟我说,你当年是个什么修为?凌霄之上,真的还有境界?” 这家伙还是习惯叫刘赤亭,改不了口。 刘景浊一笑,如实答道:“初入两界山时,我与远古天帝不分上下,大概是天下无敌的。后来三万年,随着两界山日益下沉,修为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慢慢就只是神明巅峰了。其实即便是两界山沉没之时,我依旧算是神明巅峰的修为。离开两界山后,原本应该跌境到凌霄的,但数万年淬炼剑意,我的凌霄,堪比神明。后来炼化半座天穹,我就又回了神明境界了。” 刑寒藻好奇问道:“山主,小北前辈能一剑劈开瘦篙洲,当年的你也能做到吧?” 剑灵笑盈盈一句:“老主人曾说,不敢用力,怕劈开人间。” 刑寒藻长叹一声,呢喃道:“可惜如今人间,凌霄境界都没有哦!” 半步凌霄,已经顶天了。 敖封轻声道:“当年你迎战道宫大罗金仙,荡魔渡口这三人还算是帮过忙,要不要去逛逛?” 刘景浊摇头道:“不了,你传信方篪,让他来温酒城,就说他今日黄昏要是不到温酒城,明日方家见不到天明。” 敖封一乐,竖起大拇指,“这才是我赤亭兄的风格啊!” 刑寒藻疑惑道:“山主从前……很跋扈?” 敖封笑道:“寒藻丫头,当年修炼可没这么容易。一个不到三百岁的半步大罗金仙,你可得知道有多吓人。换你你不嚣张跋扈?” 其实也算不上跋扈,只是出手时,相较于后来失去记忆的几十年,更加果断而已。 临走之前,刘景浊呢喃道:“荡魔渡祖师,也是人间豪侠。” 大罗金仙亲自传信,要多快有多快。 于是方家那位已经数百年没出世的老祖,今日终于迈出了闭关院子。 年近两万岁的大罗金仙,很长寿了,但寿元所剩也不多了。 当世经历过最后一次伐天的修士,极少极少,方篪算是其中之一。 老人听到敖封传信之后,苦笑一声,呢喃道:“方姜,陪我去一趟温酒城吧。” 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疑惑道:“老祖要去温酒城?” 方篪笑道:“有人说,我若不去,方家就等不到明日天明了。” 方姜闻言,哑然失笑,摇头道:“那还是别去了,大不了让人放出我已成金仙的消息就是了。” 方篪却道:“随我去吧,龙四传信,能让他代为传信的人,能有几个?哪个不是狠人?” 说道此处,方姜皱眉道:“当年那位刘赤亭,就是刘景浊。最近一些时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是刘景浊,死而复生了。敖兄当年,可是跟他一块儿去温酒城偷酒的主儿。难不成……魂飞魄散的人,真能复生?” 第1020章 好酒一坛 刑寒藻已经拿出笔墨,准备听一句写一句了。 这种事情,杜小泉当然不能听,敖封想了想,便带着杜小泉出去了。 倒不是刘景浊不让他听,而是他觉得,要是自己该知道,刘景浊会说的。 院中沉默片刻之后,方姜给老父亲拖来了一把椅子。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刘景浊,明明是个百岁出头儿的家伙,可他就是没法儿把他当做晚辈看待。 甚至于……老祖都要喊上一声前辈。 方篪沉默了许久,呢喃道:“当年伐天之前,方家已经小有起色,我作为家主,就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巧合在于有一年,刘、离两位剑仙到了俱芦洲,我便用了些小心思,算是认识了顾舟先生与秋水前辈。伐天之前,顾舟先生游历天下,我只知道在南山、灵山、昆仑,待的时间最多,之后便到了方家着手闭关。闭关之前,顾舟先生让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在海上等候败走的惊前辈,转递一枚玉简。第二件事……将那歪嘴葫芦,交给黄龙。我……只将玉简给了惊前辈,因为当时大战才休,顾舟先生战死,惊成了倒戈叛徒,我……不敢再与其有所牵扯,便将那葫芦带回了俱芦洲,藏在了方家。” 万年前的往事,方姜自然是不知道的。 作为家主的他,颤声问道:“老祖,我大姐当年毅然决然跟着刘先生去往中土,就是因为这个?她说……方家负了刘顾舟,方葱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方篪苦笑道:“再见顾舟先生,我真是抱着赎罪心思,便又答应了两件事,结果……”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结果发现我爹居然在玉京天外,被道宫开天门围攻致死?你就又觉得,牵扯进来,会致使方家万劫不复是吧?” 老者苦笑一声,点头道:“后来确实如此,但不全是这样。” 方姜倒退好几步,呢喃道:“姬荞闯我方家,我原本以为只是为大姐出气,结果……是我们再次失约了?老祖啊!家族固然重要,可脊梁骨更重要啊!” 刘景浊摆了摆手,只是问道:“两件事,都是什么?” 方篪抬起头,沉声道:“第一件事便是,若有一日有人背着他的剑到俱芦洲,须得告诉他,莫要去往天廷碎片所构建的那处虚空,实在不行,将其重创都可以。” 刑寒藻放下笔,直翻白眼,传音道:“山主,这老家伙瞎扯,你的父亲让他重创你?” 刘景浊传音答复:“大概是真的,因为我若不去那处虚空,就不会提前得知紫气真相,也不会丢失记忆,更不会远游到十三万年轻与天帝交手,人间就不会出现炼气士了。我爹,大致是想阻断其中一环,从而改变历史。” “第二件事呢?” 方篪颤声道:“第二件……第二件事,若有一日九洲天门开,人间大帝现,让我……让我方家,尊人间大帝为主。” 刘景浊略微皱眉,我当年未曾多说什么,爹不可能知道后来之事。去往未来?绝无可能。 此时刑寒藻沉声传音:“山主,第一次的两件事,与第二次的第二件事,可以是一条线。虽不知缘由,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吧?至于第二次的第一件事,会不会只是尝试去改变什么。”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在我出生之时,父亲毅然决然冲上玉京天。给儿子取名刘景浊时,恐怕已经知道有些事不可逆转了。 认主大帝,这件事刘景浊想不通。给惊的消息是什么,刘景浊也不得而知。将忽路交给黄龙,是因为最早那只忽路是雷神所留,后来自己给了黄龙,由黄龙又交给父亲的。 要是能知道带给惊的消息是什么就好了。 此时方篪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微笑道:“方篪一生太过势利,两次受恩不报,言而无信,甘愿受死。” 刘景浊也站了起来,背好剑,摇头一笑,道:“我出生之时,我爹肯定知道你又失约了。他都没计较,我计较作甚?” 他忽然对着方姜一抱拳,轻声道:“我大师姐也是我干娘,按辈分会有点儿乱,我就称呼方家主了。方家存世至今,的确不容易,还是好自为之吧。对了,杜小泉给我按住,他是你们方家供奉,他的酒由你们赔。” “敖封,走了。” “哪儿去?不去你们鱼雁楼瞧瞧了?” “不去了。” 但刑寒藻忽然收到传信,便说道:“山主,不必去找高剑仙了,他跟桂剑仙已经都在青椋山了。” 刘景浊笑道:“那便让他们住下等等吧,我喝过喜酒之后便会回山。” 此行方家,听到这些答案之后,刘景浊就知道他们定然不会晓得干娘为何会是籴粜门人。 刘景浊都有些后悔,当年将那籴粜门一锅端了。 就是……哎,不对。 “寒藻,记得当年泥鳅湖边,那个老家伙说了啥嘛?籴粜门那个老头儿。” “剑灵,我为何在远古岁月,未见红树城茶铺老爷子?当年你说他也算是古神对吗?” 剑灵点头道:“是啊!他是古神,但出生之后就在人间,未踏足天廷而已,当年我随老主人去往十万大山,路上老主人见着了,跟我说的。” 刑寒藻插嘴道:“你们说的,会不会并不是一个人?” 刘景浊呢喃道:“有可能,回九洲后,瞧瞧就知道了。敖封,跟我回中土吗?” 巨龙口吐人言,贱兮兮道:“听说……青椋山有只白龙?还是个女娃儿?” 刘景浊立时黑脸,“滚!” 敖封贱兮兮道:“你这人,开玩笑而已嘛!这样吧,你给我个牒谱身份,我加入你青椋山?反正当年也是先生麾下。” 刘景浊笑容玩味,“你现在可是龙王哎!” 敖封破口大骂:“你大爷的!” 结果剑灵轻轻拍了拍敖封脑袋,问道:“你说啥?” 敖封无奈道:“我说大爷坐稳了。” ………… 三月初三日,栖客山上张灯结彩。 辰时初刻,迎亲队伍晃晃荡荡去往玉骨山。也不晓得玉骨山为何突然转性,承认了娘家身份。孙犁本是瞧不惯的,但架不住祝贺想从长大的地方出嫁,孙犁便只能找破烂山借来几艘渡船,排面还是要有的。 当年拒妖岛上的年轻天骄,如今虽然都还没有破境大罗金仙,但也算是一方大人物了,当然了,龙丘棠溪除外。 所以这迎亲阵仗,有点儿大。 多半都是一宗之主。 青鸾洲杜神实在是抽不开身,便由柳初言代宫主来此。 葬剑城左春树夫妇自然要来捧场。 瘦篙洲沈白鱼在踌躇台上开宗立派,干脆就叫白鱼山,他已是真武修为,自然在列。瘦篙洲还有一位,是芦花山新任宗主姚月怜,当年也是戍己楼修士,林禽死后,她便一直被当做山主培养。 中土青椋山有龙丘棠溪与白小豆,离洲有狄邰与高图生夫妇。 玉竹洲神弦宗陶茶、百花山庄忘忧与圣女凉茶。神鹿洲黄羊府楚剑云、白鹿城龙丘阳厉与龙丘白雨。 至于斗寒洲本土,破烂山姚放牛与木鱼宗陆青城是必不可少的。 迎亲之时,几道身影落在了破烂山那座红衫峰,是护法红酥所在之地。 与当年在拒妖岛时一样,红酥有一间带院子的屋子,院中种满了花,要进屋得在靠着墙边走。 刘景浊将剑递给剑灵,自个儿拎着一壶酒进了院子。 门户大开,但真是没个落脚之地啊! 没法子,他只好坐在门槛儿上喝酒,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咋个称呼了。 陈黄庭跟红酥,压根儿没有丁点儿感情可言,红酥只是陈黄庭卧底的一个牺牲品。但对于楚廉来说,红酥是挚爱。 可这红酥是北牢之主,算是平辈,那她又成了楚廉媳妇儿,不就是儿媳妇了? 刘景浊敲了敲脑壳,叹道:“你们这弄得我一脑袋浆糊啊!” 红酥猛地转头,愣了愣,随后笑骂一句:“死楚廉,嘴真严啊!” 刘景浊赶忙摆手,“可别打架,我让暂时保密的。” 红酥笑道:“他倒是敢。” 顿了顿,红酥放下水壶,恭恭敬敬抱拳:“见过刘山主……好久不见了。” 刘景浊笑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谢谢啊!” 红酥自然知道在谢什么,她笑着说道:“跟我无关,拾冬自己选的,主要是楚廉不介意,他要介意,我会阻止的。” 很快,迎亲队伍已经折返。 栖客山上有个女子以心声说道:“你别等人拜天地了你才出来,那不是抢风头吗?” 刘景浊回了一句就来,瞬息之间,剑光已经落在栖客山下。 门房外有长桌,自然有礼簿。 坐在这里的女夫子,曾撰写拒妖传最后一册。 她此时忙着抄录,毕竟日后要还礼的,人情往来,少不了。 一边有个年轻学子,见青年人站立桌前,直愣愣盯着代先生,略有些不悦。 “这位前辈,你瞅啥?我们代先生是长大好看,耐不住你这么看啊!” 刘景浊笑了笑,取出一坛子酒,轻声道:“刘景浊,好酒一坛。” 代芷猛地抬头,却见那人一脸笑意。 她实在是控制不住,结巴了好半天,“刘……刘……” 刘景浊催促道:“刘什么刘,赶紧写,别耽误我喝喜酒啊!” 代芷赶忙写完,目送刘景浊上山。 一边的年轻学子已然呆若木鸡。筆趣閣 他木讷转头,咽下一口唾沫,询问道:“代……代先生,我听错了?” 代芷也才回神,却也只摇了摇头:“你没听错。” 第1021章 栖客山上一顿酒 代芷回过神后,把笔交给身边年轻人,自个儿急忙跟上刘景浊,与其一同登山。 当年最为刘景浊打抱不平的,就是这个撰写最后一册拒妖传,却不能在其中出现刘景浊这三个字眼的代芷了。 刘景浊自然是瞧见了她,于是就问道:“不好好迎客,跟着我作甚?” 代芷特意走到前边,看了许久,然后点头道:“嗯,是活人。” 刘景浊气笑道:“你们山长大喜的日子,你别这么晦气啊!” 话锋一转,刘景浊瞪眼道:“哦,原来你是觉得我来了晦气?” 代芷赶忙摆手,“不不不,我哪儿敢啊?那就是说,那些邸报说的都是真的了?” 刘景浊点头道:“大差不差吧。你……这会儿上去?” 代芷摇了摇头,连退三步,恭恭敬敬作揖:“栖客山代芷,见过扫雪先生。” 刘景浊一笑,抱拳回礼:“多谢代芷。” 然后,她就再次目送刘景浊登山。 若人皇是九洲的传奇人物,那扫雪先生便是栖客山迈不过去的传奇。 自打那位扫雪先生离开栖客山,近九十年过去了,扫雪学子从未少过。 此时山巅,三字塔外的空旷场地,至少摆了百桌。 不是孙犁人缘差,而是能上桌的,就这么些人。 眼看吉时将至,作为主婚人的王立学走上红台,笑道:“诸位宾客,今日我们山长大婚,如若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 霍犬年大喊一声:“谁要看你啊?新郎官儿跟新娘子啥时候出来?” 王立学一笑,高声道:“快了快了,犬兄别着急呀!待日后犬兄成……” 一句话没说完,王立学望路口瞄了一眼,回头之后刚要继续说话,却再次猛地转头,直愣愣看向最后方,慢慢张大了嘴。 是个未曾背剑的年轻人,腰间挎着酒葫芦,笑盈盈望前走着。 白小豆站了起来,招手道:“师父,这里。” 原本还有些嘈杂,可白小豆一声师父,最前方几桌人,一下子齐齐转头。 刘景浊没好气道:“看什么啊?我随份子了,又不是蹭饭来的。” 后方有些年轻修士还不明所以,结果下一刻,骂声四起,姚宗主都拎着凳子要跑出来了,却被徐瑶按住了。 姚放牛这才放下凳子,强压着怒气,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毛病是吧?你们两口子涮我们玩儿呢?有意思吗?” 狄邰面无表情,却说了句:“哥儿几个,今日孙山长的喜事,就别闹了。” 话锋一转,狄邰还是面无表情,但骂声是一点儿不比别人差。 “喝完喜酒之后,把这狗日的头打烂!” 左春树幽幽一句:“赞同。” 沈白鱼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弄他。” 但又补了一句:“一起弄,不然打不过。” 刘景浊这才走到龙丘棠溪身边,落座之后无奈道:“别闹啊!孙先生娶个媳妇容易吗?” 同桌的陈拾冬已经起身,刘景浊抬手虚按,笑道:“这会儿就别多礼了,你看贼丫头坐的多稳当?提前知道了吧?” 白小豆嘿嘿一笑,嘟囔道:“青儿有什么好瞒着的。” 陆青儿嬉皮笑脸道:“恭喜师叔归位!” 刘景浊一脸嫌弃,“边儿去,就你最不靠谱儿。” 台上王立学看在眼里,但明明人就在下方,他却察觉不到其气息,所以赶忙传音孙犁,很快就得到了个答案。 于是众人就见王立学小跑着下来,站在那青年人面前恭恭敬敬作揖,嘴里还说着什么。 后排坐着的一些年轻天骄,是近甲子才崭露头角的,他们也不晓得方才来的那人是谁,怎么连王副山长都要下来,还如此恭敬? 此时有人戳了戳他,指着后方,呢喃道:“这是不是都是当年去过拒妖岛的先生们?” 当年学子,都成先生了。 王立学下来,是要让刘景浊登台做主婚人。 刘景浊无奈至极,我一个死了近甲子的人,难道不晦气吗? 可王立学摆出架势,意思是你不上去,山长就不出来。 此时龙丘棠溪笑着戳了戳他刘景浊,低声道:“好了,祝贺都说了,当年若非你让她在西海等人等到了孙犁,说不定她还是男儿身呢,你为他们主婚,未必不行,大家都是同辈,现在……想找个长辈都难了。” 刘景浊无奈,一转头却瞧见了好奇盯着自己看的凉茶。 他冲着凉茶一笑,回过头后,轻声道:“也罢,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就当练练手,日后为我妹妹主婚嘛!” 刘景浊才一登台,王立学便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一对新人,皆穿红衣,就这么瞧着红绸走了出来。 刘景浊满脸笑意,却没想到,孙犁与祝贺走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刘景浊作揖。孙犁独臂,便只是弯腰了。 刘景浊无奈道:“拜天地拜高堂,拜我作甚?” 新娘子笑道:“我们都是战场相识,若非人皇,我与孙郎都不认识,人皇担得起这一拜。” 刘景浊摆手道:“不是人皇了。” 孙犁微笑道:“那就称呼刘先生吧,况且,我们也不打算拜天拜地。” 刘景浊一笑,明白了。 后方那些个不认识人的年轻修士,一个个嘴都能塞下鸭蛋了。 “祝剑仙说了个啥?” 有人结巴道:“人……人皇?” 他走到一边,往下看了一眼,笑道:“那就,拜人族先贤。” 二人转身,齐齐拜下。 刘景浊看向三字塔,道:“拜历代山长。” 最后一拜,自然是夫妻对拜了。 炼气士成亲,其实没那么多规矩可言。 很快,孙犁与祝贺换了衣裳,便出来敬酒了。 结果刘景浊那一桌,龙丘棠溪与陆青儿等人都被迫换了别的地方,一一桌子人,大半是剑修,一碗酒接着一碗酒,愣灌。m.33qxs.m 刘景浊没好气道:“灌孙犁去啊!我是来喝喜酒的!” 姚放牛呵呵一笑,“这就不是喜酒了?等你与龙丘棠溪成亲,我保证不灌你。” 刘景浊笑道:“正好,我初步打算,丁巳年成亲。” 龙丘棠溪自然听见这句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极其开心,只不过还是嘟囔一句:“自说自话,跟我商量了吗你?” 闹归闹,最没脑子的高图生都晓得这是孙犁的大婚之日,不能让刘景浊这家伙喧宾夺主,于是很快,就都欺负孙山长去了。 也就左春树还在桌前,他举起一杯酒,呢喃道:“回来就好,现在剑术极高吧?抽空切磋切磋?” 刘景浊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当年你护着那巨蚺走江,最后化蛟没有?” 左春树点头道:“半洲水运,还不足让一头巨蚺化蛟?成了一头青蛟。” 听见师父说到了此事,白小豆思前想后,终于是以心声说道:“师父,我去长安时碰到了赤羽他们,擅自上了点将台,我把他们揍了,他们如今认我为主了。” 刘景浊哦了一声,反问道:“没见人呀?” 白小豆只得说道:“他们怕你,早跑了,回青椋山估计就没地方跑了。” 顿了顿,白小豆又道:“师父知道他们为何要上那处高台,引得春夏秋冬四官齐出吗?要不是我瞧见,景语怕就被喊出来了。” 刘景浊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与左春树说道:“还剩下两枚药丸子,先留着,估计还有用处。” 暗地里传音白小豆,问道:“还跟我卖关子啊?你真是长大了。” 白小豆却笑不出来,传音道:“师父知道赤羽紫珠那七人有个人族先生吗?蓝柊柊是被那位先生养大的,但他们七个都说,高台之上有先生气息。” 刘景浊端酒的手一顿,沉声道:“你难道没告诉他,我都只上过两次吗?如今人间,活着上过那处地方的,恐怕就只有我跟你大伯了。最长在那地方的人是谁,你不是不知道。” 白小豆苦笑道:“我知道,所以……只能是一个人。” 刘景浊沉默片刻,呢喃道:“知道了,先不要外传。” 许经由是他们的那个先生?惊会不知道?活着说灵炆不知道? 顿了顿,刘景浊问道:“灵炆身在何处?” 白小豆只得说道:“不知道,师父要找她?” 灵炆也确实没有对白小豆多说过什么,甚至连惊的死因都只是浅浅提了一嘴。 刘景浊心中一叹,这丫头,到底瞒着我啥了?境界越高,与人接触因果越重,你身上分明就有白小粥跟灵炆的气息……算了,愿意说的时候告诉我就行了。 闺女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嘛! “寒藻,把灵炆找出来,只需要知道地方,其余的,你自己清楚就可以。” 刑寒藻没上山,她哦了一声,已经开始传信了。 …… 入夜之后,一帮人坐在三字塔下,刘景浊不断催促着孙犁快走,新婚之夜让人独守空房,像话吗? 今日没几人劝孙犁喝酒,但这会儿,孙犁独臂举起酒盅,呢喃道:“回来就好,你成亲时,我一定到场。” 刘景浊喝下酒,“喝完了,还干嘛?” 众人齐声骂道:“滚去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