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新婚日》 第1章 逃婚 她要逃婚! 红烛摇曳,数不清的灯笼高高挂起,流水的酒席一路从宫内摆到了宫外。 昭康三十七年,正月初一良辰吉日,太子季白檀昭告天下,择相府嫡女韩素为妻,废繁琐礼节,大摆桌酒,以表庆贺,不醉不归。 屋外觥筹交错沸反盈天,屋内新娘盖着喜盖,安安静静地等着新郎到来。 一旁的小婢女帮新娘整理完喜服,轻声细语道:“小姐,奴婢退了。” “初荷。”盖头下的人唤住她,嗓音淡淡的,“不急,先去做碗醒酒汤。” 初荷应下,掩门离去,与此同时,盖头下的韩素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所及皆是一片红,一切景物掩在红布下,看不真切,像是她未知的余生。 韩素垂着眸子,想着自己这位未来的夫君。 季白檀喜欢她吗?应当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誓此生非她不娶,唯她一人。 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不吃不喝跪在御书房外整整三日,只为向当今圣上求一个恩允。 圣上赐婚后,更是一改传统,将华而不实的礼节废除,改为摆酒席,不但与民同乐,还省下一大笔花销,只因韩素昔日随口提了一句不喜繁琐。 若问世人最为艳羡的女子,那必然是相府嫡女韩素。 她不但出生高贵,还是未来的皇后,成了婚必定也是夫妻恩爱。 某日午后偷闲,初荷将市井谣言说与她听,韩素听后颇为无奈。 前两项她认同,但若论夫妻恩爱,可就有待商榷了。 韩素不喜欢季白檀。 也不是不喜欢,好感是有的,但远远没达到能与他成婚的地步,更别提夫妻恩爱。 她先前不过是与韩素有过数面之缘,定亲后也不过与他多见了几面,而后在她父亲的支持下,马马虎虎地嫁了过来。 她的父亲丞相大人老来得女,格外宠爱她,小事一概听她的,唯有婚姻大事,半步不肯让。 红烛安静地燃烧着,烛油滴在纸面上,似乎有腥臭的焦味传来,悠悠钻入韩素鼻尖。 屋外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小了很多,红盖头像是一层屏障,将一切断绝开来,反倒是那腥味越发的重了。 韩素被熏得昏昏欲睡,心中发疑此等上好的红烛怎会有这种味道,不像是寻常的油臭,倒像是…… 有个念头在她脑海如惊雷般炸响,韩素心脏漏跳了一瞬,掀开盖头的瞬间,掩上的门被猛然踢开,刺耳的相撞声冲击着她的耳膜。 比先前重了千百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几近作呕,地上咕噜噜滚来一个圆形的物什,韩素僵硬地低头去看,瞳孔骤然一缩。 初荷头身分离,惊恐地睁着眼,嘴巴大张,喊声未出口,就已被一刀砍下了脑袋。 韩素袖口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剧烈地大喘了几口气,而后抬头,冷静地望向门外之人。 身着大红喜袍的季白檀一手拎着个男子的头颅,一手拖着把长剑,剑尖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他满身鲜血,双目猩红,身后伏尸百里,万籁俱寂。 察觉到韩素的目光,他松开手,把那男子的头颅往她那踢了一脚。 男子的头滚动了几圈,凌乱的发散开,露出一张韩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她的父亲。 韩素倏然抬眸,却见季白檀扯出一个笑,他脸上溅满血珠,声音温柔得有些诡异。 “新婚快乐,夫人。这是孤为你准备的新婚礼物,不知夫人,是否满意。” 韩素脑中空洞一片,她想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夫人不说话,想必是极为满意的。”季白檀扔了剑,倚着赤红的喜服行至桌旁,不急不缓地倒了两杯酒,笑道,“既然如此,便行了婚事的最后一步,与孤一同饮下这合卺酒吧。” 说罢,便将其中一蛊酒盏强制塞入韩素手心。 冰凉的红窑盏凉得人手一抖,韩素僵直的思绪遽然回笼,她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眸因激动隐隐发红。 可季白檀攥她的手那么用力,像是要将她的手拧成血沫,疼痛之下,韩素甚至听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季白檀饮下自己的那盏酒,而后将瓷盏一扔,高大的身躯压住韩素,一手掰开她的下颚。 韩素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被焚烧殆尽,百般愤恨之下,她唯有用最原始的方法发泄怒气。 她发狠地咬住季白檀的手,急促地喘着气。 季白檀短促地笑了一声,单手用力一掰,韩素的下颚便脱了臼。 “夫人似乎不愿与孤结亲。”他慢条斯理道,“可惜时候已到,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冰凉腥辣的酒液涌入喉间,韩素呼吸不畅,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脑中闪过片刻的白。 嗡嗡的耳鸣声中,她倏然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 【恭喜宿主,达成“结亲”任务,掉落迷心药一份,积分+20。】 【迷心药可于短时间内号令五万士兵,为宿主接下来的篡位奉上助力。】 什么声音! 韩素双瞳放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一秒,季白檀懒懒的声音响了起来,但韩素看得一清二楚,他分明连嘴都没张。 【系统,刚才的“以一敌百”技能不错,就是限用次数太少了,除了和韩素拜堂,还有没有法子加些次数?】 【宿主达成“清除相府势力”任务后,即可无限次使用该技能。】 季白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掐着韩素脖颈,轻声道:“相府,就剩夫人一人了,是吗?” 濒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韩素拼命挣扎,充血的双眸凸起,生死交隔之际,她倏然抬手拔下脑后的发簪,用尽全身力气往季白檀眼中扎去。 眼球爆裂,溅了韩素一脸血,季白檀发出痛苦的嘶吼,猛地松手,将韩素狠狠推下床。 韩素的头砰地磕到了床脚,晃得她作呕,五光十色的眩晕中,耳畔传来季白檀咬牙切齿的声音。 【系统!我要买止痛药!还要复原剂!】 下一秒又是那个冰冷古怪声音。 【宿主大量积分已于昨夜用于魂魄交换,剩余积分只够买一瓶复原剂。】 【买买买!快点!】 韩素捂着鲜血直流的太阳穴,愣然望着季白檀的右眼快速恢复,重新生出血肉,破碎的伤口逐渐愈合。 她的大脑凭借惯性飞速运转,今夜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 系统、宿主、积分、复原剂等一系列词语她闻所未闻,能勉强听懂的唯有那个魂魄交换。 什么意思? 未等她想明白,季白檀的伤口却已然恢复,他缓缓转头,用那双完好无损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韩素,露出个冰冷的笑。 韩素想攥紧手中的发簪,却发现根本提不上力气,她眼前模糊一片,只能在原地微弱地呼吸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2章 相逢 “叫主上。” “听说没,丞相府那位大小姐逃婚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影呢!这都整整七天了!” “哎呦这事不早就传遍了吗!你也太落伍了!迎亲那天太子高头大马亲自去接的人,结果怎么着,新娘不见了,给人家新郎官气得脸都绿了!就剩个小侍女哭天喊地,问什么都答不知道!” “你们说她逃什么啊!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啧啧啧,我要是她,梦里都笑开花了!” 京城某个嘈杂的小茶馆内,几个书生围着木桌坐了一圈,吃着瓜子花生讨论得热烈。 角落里有个戴着帷帽,身形窈窕的女子,听到小侍女哭天喊地的时候攥紧了茶盏,半晌终究没有忍住,上前与那几人道:“几位,叨扰了。我前些日子于山中闭关练武,对太子娶妻之事不甚了解,方才听各位说了几句,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多问一二。”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男女,再加上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竟真的有了些世外高人的味道。 那几个书生巴不得有听众,赶忙热情招呼她过去,给她添了个位置,事无巨细地将那事儿重新讲了一遍。 韩素安静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讲到了那小侍女,赶紧抓住时机问:“那小侍女后来如何了?” “嘿哟,还能怎么办,关进大牢审问呗!听说哭得眼睛都肿了!啧啧啧,摊上这么个主子还真是倒霉!” 韩素的心重重沉了下去,那大牢是审问犯人之所,初荷自小待在她身侧,与她情意深重,名义上是主仆,实则更像姐妹,那大牢里的刑罚她哪能承受得住? 她正想开口多问几句,茶馆外却突然传来些躁动。 紧接着,只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领头男子一手持令牌,一手握刀,高声道:“皇上有令!全城寻找韩家女!” 说罢,衣着金甲的士兵大刀出鞘,拦在了茶馆门口。 可奇怪的是,人群只稍稍躁动了一下,就见怪不怪了。 七日前,韩素逃婚的消息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大怒,亲自求到御前,得了一纸圣令,全城搜寻韩素,将其带回相府。 韩素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士兵已然按着画像一个个查过去,再这么下去,查到她是迟早的事。 与韩素同桌的一个书生抱怨:“又来了又来了,这都几次了,人家堂堂丞相府嫡女,怎么的也不可能看得上这小茶馆啊……诶,小兄弟,你上哪儿去?” 韩素内心紧张,表面却未表露分毫,她行至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住。 领头男子嗓音粗犷:“干嘛去,把帽子撤了!” 韩素压低声音:“官爷,小人得了传染病,摘了帷帽怕是得传染,小人不要紧,但若是害了官爷,那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了。” 男子狐疑道:“得了病不去医馆来茶肆做什么。” 韩素冷静道:“小人吃坏了肚子,来借个茅厕。” 男子皱眉,但听她声音颇似男声,便也放松了警惕,韩素见状,故意咳嗽了几声。 “算了算了,走走走。”男子捂住口鼻后退几步,嫌恶道,“当心别传染给爷!” “是是是。”韩素低头哈腰,松了一口气,哪知出门的瞬间,忽地吹来一阵狂风,将她的帷帽吹开些许。 那男子还未来得及将目光收回,便借着风吹开的缝隙看清了韩素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韩素当机立断,一把扔了那碍事的帷帽,在街上狂奔起来。 下一秒,身后传来男子暴躁的怒吼。 “那是韩素!快追!” 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韩素呼吸急促,发丝在背后乱飞,领口鼓风,几乎产生了飞起来的错觉。 男子在身后怒吼:“站住!速速停下!我等不会对你动粗!” 韩素冷笑一声,速度越发快。 她深知自己不可能跑得过那些常年训练的士兵,便使了巧劲,凭着自己的身形专往犄角旮旯里钻。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咬着她的尾巴,像鱼咬着钩子,无论如何也甩不走。 韩素喘着粗气,双眼发黑,她能感觉到,那群人与她的差距逐渐拉小。 又是一个拐角,却见一堵水泥墙横在道路中间。 韩素猛地回头,心脏狂跳,火烧眉毛之际,身旁的角落伸出一双手,拉住她狠力一拽。 韩素疼得眼前一黑,像有人生生扯断她臂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却搂着她蹲下,紧紧捂住她口鼻。 外头传来男子的怒喝:“人呢!” 韩素被捂得快窒息,身子僵硬,就像一块铁。 那群人四处搜寻一阵,终于还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韩素心头猛然一松,下一秒又挣扎起来,那人却迟迟不松开,将她搂得越发紧了。 韩素心头火起,眸中一抹狠厉闪过,一个手肘就往他要害击去。 她这一下使了五成的力气,虽说不至于让人废掉,但也够让人喝一壶的。 那人闷哼一声,倏然松手,韩素趁机转身,目光警觉地望向他。 那男子身着棉布麻服,咬牙捂着下身,面色惨白,撞上韩素的目光,却又忍着剧痛直起身,艰难地冲她扯出一个笑。 韩素:“……”大可不必如此要面子。 她正欲开口,外头却又传来几声嘈杂,方才追击她的人去而复返。 韩素脸色一变,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抬眸望向男子。 所以方才他不是不放她走,而是知道,那群人会回来! 韩素面露尴尬,男子却攥紧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曲折的小巷弯弯绕绕,韩素随着男子的脚步左转右拐,心中默默将路途记下。 出了小巷,入目的是一个集市,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韩素低头拿黑发遮住脸,不让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男子脚步不停,最终将她拉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好了。”男子开口,“这里没人。” 韩素跟着男子进了木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此地虽小,却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幅挂画,木桌上摆放了支尚未干涸的狼毫。 男子倒了杯水,递给韩素,韩素倒过谢,拿在手中,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 男子动作一顿,沉声道:“知道,相府嫡女,七日前逃婚的韩素。” 韩素慢条斯理地转着茶杯:“既然知道,为何要救我,将我绑了送至朝堂,得到封赏,岂不是皆大欢喜。” 男子蹭蹭鼻尖:“刚好路过,就顺手救了。” 韩素:“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那群人武力不低,你不怕自身难保吗?” 男子:“我自小习武,硬碰硬也不会落于下风。” 韩素盯着他。 他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章 入宫 “不如奖励你入赘我韩家如何?”…… 丞相府。 韩素面色平静地跪在地上,右脸浮着个鲜红的巴掌印。对面韩光一脸怒色,长须都气得飞了起来。 “嫁给太子有什么不好!你嫁过去是太子妃!往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你还有脸回来!回来干什么?让所有人看笑话?告诉别人,我们韩家出了个胆子大到连太子的婚都敢逃的好闺女?你走了你是舒服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从小到大我什么不依你?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往上数,看看历来有哪个准王妃像你这般胡闹?抛头露面也不嫌害臊!” 韩光骂完几句,喘了几口气,板着脸道:“也算你运气好,太子殿下说,只要你回来成婚,一切既往不咎,现下你既然回来了,就重新寻个日子准备准备吧。” 韩素平静道:“父亲,这婚我不会结。” “你说什么!”韩光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你还没任性够?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你!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父亲,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必须的。”韩素淡声道,“您就当女儿不孝吧,这婚我逃得了第一次,便逃得了第二次,第三次,若真被逼急了,也敢来个鱼死网破,大不了一把横刀同归于尽。” 韩素垂着眸子,像是随口一提,但却无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韩光沉默地盯着她,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半晌,他终于败下阵来:“可陛下已经赐了婚,倘若不结,便是抗旨!你想让我们韩家因你一人抄斩九族吗!” “父亲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韩素缓声道,“只要父亲替我挡几日,静待时机。” “行行行,依你。”韩光皱眉:“不过我顶多挡七日。” “够了。”韩素微笑,“还有最后一事,现下我已回来,劳烦父亲出面,将初荷从大牢放出来。” “这你不用担心,早已派人去了,她现在在太医院,大概三日后出来吧。”韩光不耐地挥挥手,瞥到韩素脸上的巴掌印时又放软了声音,“还疼不疼,爹爹也是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碍事。”韩素避过韩光的搀扶,“时候不早了,父亲早日歇息,女儿告退。” “诶——”韩光张了张嘴,最后却只一声长叹,点上烛灯开始写奏折。 韩素避开所有人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雕花门被推开时的轻响掩盖在了簌簌的风声中。 屋内很安静,也很干净,一切还是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摆了几幅未完的字画,墙上挂着她喜爱的寒梅图,窗子外的梅花还没谢,在风中轻轻抖着花瓣,传来阵阵幽香。 她掌起灯,拿笔磨墨,安静地坐在书桌旁,接着临摹那幅洛阳牡丹图。 夜深人静的三更天,火苗像豆子一般跳动着,韩素的脸被映照得明明灭灭,她的眸色却静谧又安详。 最后一笔落下,木门恰好被推开。 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由远及近,来人一身黑衣,面容掩盖在了黑暗里。 “主上,事已办妥。” 季白檀嗓音低沉,细听却透露着一股自豪,像是期待着夸奖。 “干得不错,辛苦阿月了。”韩素笑道,“想要什么奖励?” 季白檀双颊爆红:“属下……不敢邀功。” “唔,那怎么办呢。”韩素恶趣味涌起,故意道,“过几日我退了婚,刚好缺一个夫婿,阿月长得好看,办事也利索,不如奖励你入赘我韩家如何?”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火苗挣扎两下,竟被吹灭了,屋内陷入黑暗一片。 季白檀的心跳越发急促,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韩素的眼睛,正想开口,对面却又传来轻笑。 韩素懒声道:“开玩笑的,知道你不愿意,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他不吭声太正常了,堂堂太子,叫自己主上已经很委屈了,自然不可能入赘她家,若是真一口气答应了那才奇怪。 “是,主上。”季白檀垂下眸子,心口像被凿了个洞一般凉丝丝的。 夜间的风略有些凉,季白檀掩上门,委屈道:“我愿意的……” 只可惜他的声音被盖在了门外,又被风吹散,韩素听不到。 韩素回丞相府的消息一经走漏,就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大街小巷。上至皇帝太子,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例外都议论纷纷。 最为激动的必然是贺云,三番五次在朝堂上和昭康帝提出重择良日立太子妃,都被韩光轻轻巧巧挡了回去。 几次下来,贺云又提出要去丞相府见韩素一面,也被韩光用借口挡了回去。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则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心心地待在丞相府,招猫逗鸟,写字练画,有时也去书房找些古籍阅读。 她的母亲和妹妹一同去寺庙了,现下还没有回来,家里另外几个姨娘都不怎么爱惹事,偌大的丞相府,没有一人来烦她。 除了…… “主上何时才能退婚。” 湖中的小亭内,韩素一曲古筝弹罢,身后便传来个声音。 季白檀的嗓音闷闷的,含着一丝委屈。 “不急。”韩素一指压弦,另一只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古筝,“时机未到。” 韩素说出这句话的第二日,他们等的时机便到了。 宫内传来消息,太子突发高热,浑身冰凉一片,集整个太医院之力也诊断不出此病症。 眼看病症一日日加重,昭康帝龙颜大怒,恰于此时,太医院一个小学徒战战兢兢地说太子这模样好像中了咒。 “你说什么!” 东宫内,所有太医齐刷刷跪了一片,太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昭康帝几步行至那小学徒跟前:“说清楚。” “回陛下的话!”小学徒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道,“小人老家在西南,那一带盛行各式术法,小人母亲之前就不小心中过咒,后来……后来还是叫道士来治好的!太子殿下这副模样……和小人的母亲很像!” 昭康帝面色阴沉:“荒谬!太子真龙之躯!怎会中此等妖术!一派胡言!朕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小学徒闻言大骇:“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小人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跪在最前面的老太医颤颤巍巍道:“陛下,现下实在别无他法,您就叫个道士入宫吧!” 昭康帝怒道:“放肆!道术此等虚无缥缈之术,凭何让朕相信!” 老太医老泪纵横,高声道:“陛下!太子殿下的病拖不得!现下已穷途末路了!” 身后一排人齐齐道:“求陛下召道士入宫!” 昭康帝脸色黑得要滴水,他拧着眉,又将目光对准病床上的太子,良久终于败下阵来,挥手道:“罢了罢了,传朕旨意,火速召天机观许道长入宫。” 天机观位于京城五莲山,道观被缥缈的烟雾遮挡,神秘莫测,道长许言初常年云游在外,虽说名义上是道长,但不怎么露面,近几日才回了观。 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众人不敢耽误,早上才下旨,下午许言初便到了。 昭康帝先前也只是听过此人的名号,从未见过他的模样,一直以为此人是个长须飘飘的老头,最爱说些虚无缥缈的话彰显自己的神秘。 门外传来脚步声,轻快悠闲,来人一袭宽松道袍,一柄雪白拂尘,眯眼浅笑:“贫道见过陛下。” 竟是个青年男子。 昭康帝来不及吃惊,侧身让许言初速速为太子诊断。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章 龙椅 “我要嫁的,是金銮殿顶上那把明…… 双方视线相触,一个淡如秋霜冷月,一个眸中划过一丝惊诧,很快又掩去了。 贺云面色还有些苍白,他垂着眸欲下床,却被拦住。 昭康帝目光慈爱:“檀儿不必起身,你大病初愈,好好休养才是。” 站在韩素身边的季白檀下意识望向了他,面色古怪。 “父皇,儿臣不碍事。”贺云瞥了韩素一眼,“当务之急应是重择良日,准备婚宴。” 韩素挑挑眉,袖中的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腿侧,下一秒,她脑海中便久违地传来了贺云的心中所想。 【系统!怎么回事!】 接着便是系统的声音,冷漠,平淡,像是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波澜。 【检测到未知侵入,系统修复中。】 贺云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系统提示,请宿主尽快完成“结亲”任务,逾期将受到惩罚。】 【系统提示,宿主可于几日后的大宴中交好燕国使臣,获取燕国至宝百疗衣。】 韩素闻言,指尖一顿。 当今天下三分,岳国位于中原,傲视群雄,齐国位于其东北,两国间隔着条深不可测的峡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南疆位于南面,擅巫蛊之术,神秘莫测,国人不常外出。至于剩下的小国,皆是不值一提,逢年过节,它们必然会来三国朝贡,以表衷心。 但燕国比较特殊,它虽是个弹丸之地,却能在各小国中排上名号,不是因为武力高强,也不是因为政治清明,而是因为一样东西。 百疗衣。 传闻这百疗衣是上代国君偶得的秘宝,只要穿上这件衣服,将死之人也能变得生龙活虎。 但这百疗衣是燕国的秘宝,燕国使者本次新春来岳国朝贡,怎会将它带来? 思绪飘远,一直到昭康帝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檀儿,这婚暂且不办了”,韩素才倏然回神。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听贺云如何激动,听许言初耐心地和他解释,听昭康帝点头附和,脑中糊成了一片。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轻轻被碰了一下,隔着一层衣物若即若离,韩素微微侧眸,见到了季白檀眸中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他靠近韩素,低声道:“不舒服?” 在一旁杵了很久的韩光总算发觉了韩素的不对劲,微微拧起了眉,与此同时,韩素突然开口:“陛下,臣女胸口有些闷,可否先行离去。” 她声音飘忽不定,望着有些心不在焉。 昭康帝倒是很好说话,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唤御医来瞧瞧,韩素婉拒过后,便带着季白檀离开了房屋。 外头温度骤降,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般割在人脸上,离轿子还有一段距离,她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两侧是高耸入云巅的红墙,将天空围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块。 像是囚笼,又像是枷锁。 季白檀一路拧着眉,五次三番想将外披脱下给韩素,被拒绝后又闷闷不乐。 他内心疑惑,明明进来前还好好的,在东宫也没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出来便成了这副云游天外的模样。 韩素的魂魄直到入夜才找回来,只因一件事,她的贴身侍女初荷总算从太医院被放出来了。 刑部审人没个轻重,初荷的伤比想象的重得多,在太医院待了好久才被准许回归。 屋内,韩素望着初荷还有些不灵活的腿,道:“伤势如何了?” 初荷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回道:“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她还和之前一样,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完全没有因为这回韩素的任性而心生怨怼。 韩素挥了挥手,提早让人回去休息了,顺便让她将外头打扫的人都遣散。 季白檀隐在暗处,凝神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韩素唤他回去,他走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 韩素的闺房名为梅林院,来此处的每一个人,都会夸赞说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错。窗子一开,梅花的幽香便会顺风而入,春夏秋冬,白天黑夜,这里的白梅似乎永远都不会凋谢。 也曾有人问韩素,为何这院中大片大片都是白梅,没有红梅也没有黄梅,未免单调。 但韩素不过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喜欢。 风忽然大了,吹得窗棂哐哐作响,韩素点了盏豆灯,借着光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 她画得很认真,也很专注,动作却很快,仿佛已经画过无数遍,不消一会儿,她搁下笔,拿起纸张吹干,昏黄的灯光下,能隐隐看得出一枝白梅的轮廓。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叩门的轻响。 韩素望着手中线条完美的白梅图,似乎不怎么满意,随口道:“来得倒是巧。” 寂静中,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来人带着萧索的寒气与沾染的梅香,朗声笑道:“为师的占卜还能出错?” 韩素将图纸搁在桌上,而后抬眸。 来人一身雪白道袍,黑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执一柄雪白拂尘于臂弯,正眯着眼睛对她笑。 韩素望着他透亮的双眼:“别来无恙,师父。” 许言初跨门而入,毫不见外地坐在韩素对面,一甩拂尘:“你花大力气送信给我,又让我自导自演给太子下咒,还让我胡诌出这么个生辰八字的谎,就是为了延缓婚期?” “小徒儿,你既如此厌恶季白檀,为何不干脆拒了这桩婚呢,充其量,也不过是为师一句话的事。” 韩素道:“不能拒。” 她双瞳深不见底,在暗色中却又闪着极微极弱的光,像是被薄云雾霭遮蔽的星子。 当今帝王是个名副其实的笑面虎,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心机深沉,不和人正面交锋,偏爱在背后捅人刀子。韩光身居高位,本就遭帝王忌惮,她身为丞相之女,更是如履薄冰,众目睽睽之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倘若她今日退婚,说大了便是藐视皇威,昭康帝虽目前不会说什么,但这必然会成为他心口的一根刺,长此以往,等皮肉腐烂,等伤口结痂,哪怕最后拔掉,疤痕也再难愈合。 她需要未来太子妃这层身份来做保护膜,她一日不嫁,昭康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章 罚跪 “你替她受罚,长长记性。”…… 落日西沉,窗外的枝丫不时被鸟雀摇得一晃一晃,屋内只有些窸窸窣窣的轻响,是下人们在劳作。 咕噜噜的马车滚起一地烟尘,四匹枣红色的千里马发出长长的铿鸣,待车停稳,坐在前头的仆役快步下车,小心翼翼地掀起那面金丝勾画的帘子,恭敬道:“夫人,二小姐,相府到了。” 一盏茶后,梅林院的门被急促地敲了两声,韩素心跳一顿,倏然睁眼,下一秒,初荷焦急的声音如噼啪落下的惊雷,自门外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耳膜。 “小姐,快醒醒!夫人回来了,听闻了小姐逃婚的事,眼下正在屋里大发脾气呢!” “小姐,夫人气得可厉害了,说要小姐立刻去见她。” “小姐醒了吗?奴婢进来了?” 初荷的声音向来温柔,但她陡然将音调提高,韩素还是有些遭不住。 她昨夜和许言初磨到了很晚,一觉睡到现在,现下被这么一激,太阳穴竟隐隐发起痛来。 韩素一边蹙眉让人进来,一边准备去揉自己的太阳穴,谁知手还没抬起来,脑侧却突然放上一双手,很凉,像是寒夜里漫拉河上结成的冰。 韩素被冻得一个哆嗦,她条件反射地偏头抓住那只手,危险的目光掠过那人的脸,对上的却是一双深邃的瞳孔。 季白檀保持着按压的动作,垂着眸子唤她:“主上。” 他嗓子有些哑,带着倦怠,目光却是一片清明。 韩素怔怔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将头转回去,任由身后那人任劳任怨地为她按摩太阳穴。 门从外头被狠狠撞开,初荷面容焦急,气喘吁吁,却在见到季白檀的那刻失了音。 “小姐……”初荷张嘴叫了一声,目光游离在两人之间。 韩素抬手攥住季白檀的腕,将其摁下,状似无意地轻抚过腕侧,摩挲着留下暧昧,而后面不改色地拢了拢自己散落的黑发:“等我一盏茶的时间。” 初荷赶紧低头应是,红着脸匆匆退下,步伐凌乱。 外头的冷风吹了一盏茶才将她脸上的温度降下去,房门嘎吱一声响,梳妆齐整的韩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开口道:“走吧。” 初荷应了,又自以为隐蔽地偷偷往她后方瞧,韩素轻描淡写:“不用看了,他不跟来。” 初荷一惊,赶紧收回视线,抿着唇安安分分地待在韩素旁边。她心中天人交战,几次都已经开了口,最终看着韩素不怎么愉悦的脸,还是没有问出一句话。 韩素的母亲名为周宁,当年被安排着嫁至丞相府为妻,与韩光谈不上什么感情,多年所出也唯韩素一人。 可她偏偏又听信佛教,没事就爱去寺庙住上十几日,就连在丞相府的居所,也被命名为檀香居。 檀香居处于丞相府的西南角,平日此地只有些打扫的杂役,安和静雅,隔老远就能闻到殿外点上的檀香。 今日却不同以往,浓重的檀香味消失了,所有仆人低垂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干着自己分内的事,生怕触了霉头。 听到房门外传来的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那处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耳朵悄悄竖起。 韩素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行至周宁跟前,行了一个大礼。 “孩儿见过母亲。” “啪!” 清脆的巴掌声措不及防地响起,后头的初荷身子一抖,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韩素被打得偏过头,长长的睫羽微垂,遮下了眼底的情绪。一会儿后,她才将红肿的脸偏回来,抬眼望向眼前的人。 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双眸子,深邃如古井,精敏又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此刻正沉沉地盯着自己。 周宁身着华贵锦衣,黑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浓妆着面,左手被侍女搀扶,右手方才打了韩素,此刻自然下垂,遮在了衣袖内。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韩素,朱唇轻启:“跪下。” 韩素一声不吭地照做,初荷见状,尽管内心焦急,却也只得跟着下跪。 周宁屏退众人,慢条斯理地坐到椅上:“你可知错。” 寺庙隔绝外界消息,她前些日子才启程回府,并不知道东宫发生的事,只知韩素胆大包天,连太子的婚都敢逃。 韩素垂着眸,一言不发,半边脸已然肿起。 檀香居的气氛陡然凝滞,两人一坐一跪,谁都不肯让步。 初荷想解释,开口道:“夫人……” “放肆!”周宁双眉陡然一紧,目光如炬,一字一顿,“我和她说话,你个下人插什么嘴!” 初荷被吓得一抖,赶紧低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章 寒症 “我在等人。” 温暖柔软是韩素对这披风的第一印象,她微微一怔,下意识攥住领口,抬眼去看身旁的人。 季白檀垂着眸子看她,目光聚焦在她脖颈处冻红的皮肤上,张口喊了一声“主上”。 有某一瞬间,韩素甚至觉得他想伸手触碰她脖颈,想拿手掌将那处皮肤焐热,但最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过是摩挲了一下披风。 韩素收回视线,一边动手将带子系上,一边道:“不是让你在梅林院等着。” 季白檀弯腰帮韩素整理衣领,盖住那片通红的皮肤。 韩素平静道:“说话。” 季白檀直起身子:“担心主上。” “阿月,我问你。”韩素偏头看他,“一个侍卫最重要的职责是什么。” 季白檀回答得毫不犹豫:“自然是保护主上的安危。” “那是别人的规矩。”韩素道,“在我这儿,服从命令是第一职责,懂吗?” 季白檀垂着眸子不说话,细看竟还带着一丝委屈。 韩素平静地望着他:“说话。” 季白檀站在原地,良久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好。”韩素道,“现在我命令你,回梅林院。” 季白檀目光如深井,最终还是转头离去。 气温降得很快,夜色黑沉沉地压下来,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欲将人吞食入腹。 韩素拢了拢披风,像是抓着身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轻微地发着抖,太阳穴又隐隐发起痛来,如针锥刺骨,密密实实地扎着她的神经。 自当年那股疯劲儿过后,她已经很久都没体会过这种程度的□□之痛了,现下只觉熟悉又陌生。 巍峨高阔的祠堂立在月光之下,蜡烛残留的油味旋绕在四周。 时间随着漏钟滴答滴答向前走,冷色的光倒映出供桌前的那个背影,腰背直挺挺的,半点弯曲的幅度都没有。 冬风猛烈地刮了几下,将韩素浑身的力气都刮走了。她眨了几下眸子,缓缓闭上眼睛,而后没等多久,只听“砰”地一声响。 那个□□的身影直直倒了下去。 ……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白梅,像是迷雾蒙了眼睛,看不清晰。 浓重的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不远处被梅花铺就的地面上,有两个孩童。 一男一女,看着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女孩跪在地上,手臂僵硬地搂着男孩的脖颈,垂着头,看不清脸,男孩心口汩汩流着血,歪头倒在女孩怀里,一动不动。 滚烫的血液自胸膛流出,将洁白的落花染得鲜红,女孩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才缓缓伸出手,往对方的鼻翼处探去。 没有呼吸。 她终于微微抬起了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呆愣愣地直视着男孩的脸,面无表情,僵直地张口说了些什么。 那是谁,是她吗? 恐惧与悔恨涌上心头,一点点蚕食着理智,心中那根弦突然在某一瞬绷断了。 韩素一个激灵,倏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窗外大片的白梅,像是奔丧时的白布,将白布下的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周边传来些轻响,丁零当啷的敲击声清脆悦耳,将摇摇欲坠的理智拉回正轨。 “小姐醒了。”初荷端着个瓷碗行至韩素身侧,“老爷听说了夫人罚小姐的事,从宫里回来后大发脾气,听闻小姐昏过去更是担心,特意为小姐请了府医。” 韩素撑起身靠在床头:“府医呢?” 初荷将手中的瓷碗递过去:“府医说小姐受了寒,开了药后便走了,小姐既醒了,便趁热把药喝了吧。” 苦涩难闻的药味在空中发散,直直往人鼻腔里钻,韩素垂眸看了眼那黑乎乎的药汤,迟疑了一下才接过。 她一口气闷干药汤,将空碗递还,初荷一边接过,一边关心道:“小姐可还有哪里不适?” “头疼。”韩素轻描淡写,“你下去吧,若是父亲问起来,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人。” 初荷担忧地望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低头退下。 韩素这一病直接病了七天,期间不管谁来,她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韩光派府医日日来诊脉,那群满头须发的老头子皱着眉头来,又更深地拧着眉头回去,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常见的病为何迟迟不自愈。 周宁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来看过她一次,两人一坐一卧,一言不发,空气都为之凝滞。 最后,周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硬邦邦地说了句:“好好休息,长长记性。” 而后一掀衣摆,走得无踪无影。 那时季白檀就站在一旁,敛着眸子,像是在思索什么。 直到周宁走了,他才缓步行至韩素床旁,低声道:“主上是在赌气吗?” “嗯?”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握成了拳,一字一顿:“主上每夜都瞒着所有人去后山泡冷泉,是在赌气吗。” 韩素轻笑一声,声音带着独有的哑:“我没那么幼稚。” 季白檀缄口不言,面色发沉:“那是何故。” “我不是说过了,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安安心心当个贴身侍卫,别越界。”韩素挑眉望他,“不过你要是真想知道,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季白檀当即凝神。 “我在等人。” “谁。” 韩素轻描淡写:“未婚夫。” 她说得那么轻松,神情也并未变动分毫,似乎这不过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季白檀先是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黑了下来。 他的话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说得格外艰难:“主上指的是季……太子吗?” 很那说那一刻他是什么心情,气恼不太合适,欣喜也不可能,只能勉勉强强说是恨铁不成钢。 也不知道那冒牌货怎么样了。 “不然是你吗?阿月?”韩素笑道,“可惜我已有婚约,否则你若是愿意入赘我韩家,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季白檀低着头不说话,直到韩素重新睡了过去,他才缓缓抬起眸,用很轻很轻的话说:“迟早会娶的。” 不知什么原因,韩素久病不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遍了相府附近,短短十日,宫中便得到了消息。 她一连泡了十日冷泉,寒症越发严重,有时明明醒着,脑袋却昏昏沉沉的,浑身提不上力气。季白檀眼睁睁看着她糟践自己的身子,心中的怒火一日比一日旺盛,有时他看着韩素泡得发紫的皮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章 诊治 “那阿月可得护好我。”…… 贺云动作一顿,这才正面打量起一旁侍立的季白檀来:“你是素素的贴身侍卫?叫什么来着……阿月,是吗?” 他笑得危险:“见到孤为何不跪下?” 季白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右手攥紧了腰间的剑鞘。 “月侍卫这是何意?”贺云扭头对韩素道,“素素,你养的这条狗可不怎么乖,三年过后,就踹掉吧。” “殿下误会了。”韩素道,“阿月很乖的,虽是我的贴身侍卫,却从不以刀剑向人,平日也就对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冷脸。” 贺云勾起的嘴角缓缓耷拉下来。 韩素见状又道:“不过他对殿下不敬却是真,稍后我定好好教训他,殿下素来宽宏大量,想来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这顶高帽子一扣,贺云就是再生气也只能将话吞回肚子里,而后咬着牙道:“孤……自然不会。” “那便好。”韩素温柔道,“臣女入宫时需得带上阿月,想必殿下也不会反对。” 贺云狠狠瞪了一眼季白檀,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这都是小事,随素素开心。” “如此,臣女便多谢殿下了。” 岳国向来重视礼仪与节日习俗,春节更是重中之重。原先那新春大宴被安排着和太子大婚一同办,现下婚礼取消,大宴却不能少。 这几日各国使臣已陆陆续续到达岳国,相继被安排着住进南汀宫,三日后他们会先在御花园进行一场小宴,十日后才是正式的新春大宴。 韩素简单和父母打过招呼,便带着初荷一同出了门。太子出面,韩光自然是满口答应,临走前还不断说着让她好好陪着太子。 马车里燃了熏香,味道有些浓,韩素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正打算一路忍过去,帘子便被人从外头打开,清爽的风顺着缝隙透露进来。 季白檀骑着高头大马,偏头低声道:“这样舒服点了吗?” 那一刻,就连韩素都有些怔愣。 初荷迅速掐灭熏香,动作间时不时瞥一眼韩素,欲言又止。 三四次后,韩素淡声道:“想说什么就说。” 她的嗓音很哑,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初荷一下子红了眸:“小姐对不起,都是奴婢不好,害得小姐的病到现在还未痊愈……” “就这事啊。”韩素轻笑,“不必担忧,等到了东宫,让太医看看,自然就好了。” 东宫又没有冷泉,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自然没必要闲着没事干去折腾自己的身子。 初荷仍旧自责:“可若是迟迟不好……” “会好的。”韩素语气确定,又开玩笑道,“若是再不好,我便只能去阎王殿找那神医江景,等治好了再回来。” 初荷猛然道:“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约莫三十多年前,江湖之中曾有过一个赫赫有名的神医,名为江景。 他身份成谜,来历也成谜,一路从偏远的西江舟行至漫拉河,最后在京城落了脚。 此人温润如玉,医术卓绝又上善若水,为穷人治病分文不取,谁人不称他一声“江神医”。 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拥有的一件宝物。 江景从不生病,每日开摊从未缺席,为人诊治时总是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袍衣。 那便是传闻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百疗衣。 只可惜后来,江景被奸人所害,百疗衣也不知所踪,过了好些年,燕国前代国君偶得此秘宝,这才将其作为国宝保存。 他的死相很不好看,被人一刀刺穿心脏,只留了一件里衣,断气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在大街上。 有人不忍心,将他的尸身用一块席子裹住,随便找了个山头扔了。 从此这京城少了一位上善若水的神医,但没人在乎。 富人不缺钱看病,穷人也不过可惜往后没法免费看诊了,唏嘘一阵,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那位江神医被时光的洪流裹挟着,如他的名字一般,湮灭在了浩浩荡荡的江海中。 “怕什么,我不过开个玩笑。”韩素道,“即便你不出头她也会揪着我逃婚的事罚我的,这事儿不怪你,不用自责。” 而后她便倚着车壁闭眼浅寐,似乎有些累了。 初荷见状也停了话,车内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替拢了拢窗帘,将风关在了外头。 一直到东宫,韩素才堪堪清醒,贺云拍了拍她左肩,望着似乎要上前来抱她。 太子的脸长得其实很好看,因此,即便这壳子换了个灵魂,韩素也并不觉得反感。只不过隐约察觉到季白檀快要杀人的目光,她还是稍稍拉开了距离。 “抱歉,殿下,方才睡着了。”韩素将手搭在初荷腕上,借着她的力道下了车。 迎面便是一阵冷风,将韩素吹得打了个哆嗦,她拢了拢披肩,眯着眼打量起跟前的建筑来。 看到牌匾上遒劲有力的“宜春宫”三个大字时,她微妙地顿了一下。 宜春宫是太子妃的卧房,她虽挂了个太子未婚妻的名头,但毕竟还没嫁过去。 不过稍一思索,韩素便明白了。 宜春宫就位于长庆殿附近,占地较广,但正因如此,就显得空旷。 这对于要完成系统任务的贺云来说格外有利。 贺云故作体贴:“素素,孤已经为你从掖庭挑了几名手脚利索的宫女,你若是怕将病传给她们,让她们在屋外打扫便是。” 果然。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贺云认定她是个心软的性子,不忍将病气过给了别人,必然不会让人在自己的卧房内常待。 如此一来,房中没人,杀了一个生了病提不上力气的女子易如反掌。 韩素微微一笑:“不必了,殿下,我不习惯太多人,让她们回去吧。” 贺云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道:“可你毕竟病着……” 韩素顺着他的话:“正是因为病着,才不好将病气过给别人。” “好吧。”贺云叹气道,“既然你不想,孤就不勉强了,一会儿便唤太医过来为你诊诊。” 说罢,他偏头对着初荷道:“扶你家小姐好好进去。” 季白檀冷脸盯着贺云,一马当先地入了宜春宫,韩素挑挑眉,轻笑了一声,也跟着往前去。 宜春宫虽久无人住,但一直有宫女在打扫,明媚大气又干净整洁。初荷去煎药了,韩素在桌前支着头,笑盈盈地望着季白檀:“阿月心情不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章 夜奔 “我在。” 夜半之时,透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冷风呼啦啦地吹过,壁上黑影绰绰。 韩素抬手拢了拢面帘,放轻脚步,利落地翻墙而出,直直往南边赶去。 宫门把守严格,她先前只在大宴的时候来过几次,对此地的布局算不上熟悉,因此撞了好几次壁,才有惊无险地找到了目的地。 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围起,将天空割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天地,这座宫殿很大,里头建着数不清的小宫殿,还有伴有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 韩素蹲身避开巡视的卫兵,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四周,确认无人在附近后,才轻巧落地,动作干净利落。 步入此地前,她再次仔细瞥了眼头顶上的牌匾,确定没找错路。 牌匾上用浓黑的墨写了三个大字。 南汀宫。 南汀宫此时掩去了灯,只有极个别小宫殿于屋廊上挂了几盏灯笼,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像是野兽鲜红的双眼。 韩素屏息凝神,贴墙冲着一座样式古怪的宫殿而去,没惊动任何人。 她风寒未愈,神经还高度紧张,被冷风一吹又有些头疼。 韩素脸色发白,舔了舔唇,强忍着不适探头去看。 那座宫殿的房廊上点着一排红灯笼,门前倚靠着两个侍卫,一边眯眼打盹,一边用奇怪的语言叽里呱啦地聊着些什么。 再一细看,却觉那两人高鼻鹰眼,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韩素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人,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而后猛地朝另一方扔去。 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昏昏欲睡的人猛地惊醒,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喊道:“谁!” 说时迟那时快,韩素当即现身,趁着他们还未回头,一展衣袖,另一只手快速捂住口鼻。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顿,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便双双倒地。 韩素保持着动作后退两步,等那味道彻底散了,才轻推开门,弯腰而入。 入目是间异域风格的卧房,桌上摆着个白色小瓶,瓶中插着几朵淡黄的腊梅,芳香馥郁。 墙壁上挂着些装饰用的象牙与动物的角,具体看不真切,地面铺了一层地毯,很柔软,上面的花纹图样带着神秘与诡异。 再往前便是一张床,被褥鼓鼓的,床上的人背对着她,从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长直的黑发,三千青丝披落而下,零散地散开在床沿。 韩素绕过他,轻手轻脚地在屋内翻找起来。 百疗衣既然是燕国秘宝,必然不会如同寻常的贡品一样放到储物室,贴身穿着又太过于招摇,风险较大。因此,那燕国使臣应当会将其置于一个距离不远又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韩素动作很快,三两下便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可惜一无所获。 柜中倒是挂了几件长袍,但皆是燕国的异域风格,与传闻中的百疗衣不符。 得到这个结果韩素并不惊讶,毕竟是秘宝,若是真这么容易被找到,那才奇怪。 她迅速将一切恢复原状,又把目光对准了床上躺着的人。 袖口中的迷药还剩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洒下去,撑出一段她近身查找的时间应当不难。 韩素一边琢磨着,一边拢住袖口,同时左手向床边探去,刚触上被褥的那一瞬,她心脏便不自觉地一停。 不对。 韩素动作一僵,倏然抬眸,猛地掀开被褥! 只听刷刷刷几声响,细如牛毛的银针破开空气,如银雨般飞掠而起。 韩素脚尖点地,遽然后退,动作迅速地抓起旁边的茶盘抵挡,目光如同锐利的剑,望向床上。 没了被褥抵挡,一切便再明晰不过。 床上根本没躺什么人,先前看到那隆起的一团不过是些棉絮,而黑发只是些特意裁剪过的海藻,不过在夜色的掩饰下才让人晃了眼。 韩素躲闪的速度迅疾,仅仅被银针割断了一缕头发,她轻微地喘着气,不敢停留,几步便破窗而出。 后方响起脚步声,逐渐逼近,应当是方才的动静太大引起了注意,韩素有些烦躁地拧着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专挑人少的小路走。 寂静空荡的小道上,一前一后跑着两个人,韩素体力逐渐透支,未愈的寒症又开始作祟,身后那人若是再近一些,她的身份怕是得暴露。 千钧一发之际,韩素猛地转身,拐入一个回廊,而后来不及多想,拉开最近的那扇门便闪身而入。 这回廊七歪八扭,一钻入便看不见身影,追击之人很轻易便被骗了过去,接着匆匆往前赶。 韩素紧贴着门框,凝神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才松了口气。 她衣衫已被汗浸湿,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安静的房屋中,只能听到急促的喘息。 窗子似乎没关紧,嘎吱嘎吱摇晃了两下,与心跳声和在一起,更让人神经紧绷。 韩素扶着墙在原地缓了许久,直到能平稳控制呼吸后,才抬头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屋子与方才那间不同,看着不像是卧房,也没有人住的迹象,周遭堆砌着好几个大箱子,有些上了锁,有些没上。 韩素只瞥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这应当是哪国使臣送来的贡礼。只是这些东西虽于岳国而言不算特别珍贵,但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颜面,怎能大咧咧地摆在这儿,连个守卫都没有。 她放轻脚步,贴着墙往里头走,刚走两步,耳朵便敏锐地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韩素动作一顿,凝神去听,发现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她掌心扶着墙,指尖用力往壁上扣,探头向里看。 里面的布局与外头相差无几,只是箱子摆放得更为整齐,各个都上了锁。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装的黑衣人缩在角落,低头翻找着什么东西。 韩素心中了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何门外没有守卫,为何这地方能进得如此轻而易举。 原来有人捷足先登。 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想趁机出去,眼看即将退至门口,那被她忽视已久的寒症突然窜出了头。 或许是受了冷风的影响,又或许是此地空气不流通,总之,韩素鼻子一痒,反应过来时一个喷嚏便已出了口。 尽管她有意克制,但这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章 系结 “某人怕是得闹了。” 韩素望着他微微发黑的眼底,拧眉道:“你一夜没睡?” 季白檀不应声,浓黑的眼珠深深浅浅地望着她,长长的鸦羽遮挡而下。 韩素心口突然涌起一股烦躁,她极力耐着性子问:“为什么不睡。” 季白檀回答得毫不犹豫:“在等主上。” “你是觉得我回不来?”韩素气笑了,“不想睡是吧,那好,和我讲讲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南汀宫。” 季白檀蹭了蹭鼻尖,韩素沉着脸与他对望,良久,对面那人才轻声道:“找东西。” 韩素刨根问底:“找什么。” 季白檀抿着唇,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般垂下了头。 自从灵魂互换后,他每日睁眼脑中想的便是回到原身的办法,前些日子无意在南疆秘史上读到南疆人擅巫蛊,或许有什么法子能将灵魂换回来。刚好新春大宴,各国使臣相继而来,他这才铤而走险,去南汀宫找寻南疆的赠礼,想着碰碰运气。 谁知出师不利,竟被心上人逮个正着。 韩素平静地望着他:“说话。” 季白檀并不正面回答:“主上又在找什么呢。” “百疗衣。” “主上想要燕国秘宝?” “是。”韩素踱步行至窗台,坦然承认,眸中藏的是抹不掉的野心。 外头天已经蒙蒙亮,天地都映照在太阳的光辉下,云层被镶上了一层金边,金鸡啼鸣,晨光破晓。 韩素转头的那一刻,金乌撕破云层,刺目的光从窗外射入屋内,稍不留神便晃了人的眼睛。 韩素平静地凝视季白檀的双眸:“阿月,帮我。” 没有犹豫,没有困顿,季白檀张口道:“好。” 得到满意的答复,韩素轻笑着上前,动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真乖,去休息会儿吧。” 这日过后,她再也没和季白檀提起百疗衣的事,日日窝在床上养病,倒是安分了不少。 郭太医还是每天都来,为她带了许多药,韩素面上微笑着感谢,背地里唤初荷重新去太医院抓一副再熬。 郭太医毕竟是贺云派来的,即便他自身或许没有害人的心思,但未必不会变成贺云向她刺出的一把刀。 这药若是喝了,指不定系统下一秒就欢呼着“恭喜宿主达成任务”了。 太医院的药都是极好的,再加上韩素一直配合着养病,三日过后,她的寒症便好得差不多了。 而今日,也恰好是御花园小宴的举办日。 虽说是小宴,但岳国也极其重视,不但派了专门的官员组织,还邀请了官员家眷,与各国使臣一同把酒言欢。 韩素今日着了件湛蓝的常服,额点花钿,端的是素淡雅致。 季白檀侍立在侧,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微微拧起。 韩素笑着打趣:“怎么?不好看?” 季白檀微微摇头,韩素长相本就偏锐利,着浓妆是艳压群芳,着淡妆是清水芙蓉,自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 韩素挑眉:“可我看你这表情,像是不喜欢我这身衣服?” 季白檀犹豫一番:“主上风寒未愈,还是多穿些吧。” “我们阿月这是在关心我?” 季白檀仓促地别开视线,耳后慢慢爬上一丝薄红,良久才轻声道:“属下关心主上……是应该的。” “好吧。”韩素从衣柜中捞出一件同色系的水蓝披风披至身后,矜傲地冲季白檀抬抬下巴:“过来,给我系上。” 季白檀愣了一下,而后双颊爆红,同手同脚地靠近韩素。 他速度很慢,韩素眯着双眸,一手撑住桌面,一手勾着季白檀的腰带,猛地往里一拽。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都能看清脸上细密的绒毛。韩素勾唇,懒声道:“愣着干什么。” 季白檀脑中一片浆糊,平日举剑都不颤一下的手此刻抖如筛糠,试了好几次才堪堪将那结系上。 韩素瞥了眼被系得歪七扭八的结,戏谑道:“打歪了。” “……嗯。”季白檀喉结动了一下,哑声道,“我重新系。” 说罢,他便准备凑上来,谁知韩素却闪身,“不用了,挺有个性的。” 而后双手拢了拢披风,一个转身,光明正大地带着季白檀系的结飘飘然往御花园去了。 初荷早已在外头等候已久,一见韩素出来便迎上来,走近一看,却微妙地顿了一下:“小姐披风的结歪了,奴婢重新帮小姐系吧。” “不用。”韩素挥手打断,偏头往后瞥了一眼,轻笑道,“要是重新系,某人怕是得闹了。” 身于暗处的季白檀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快燃起来了。 东宫离御花园不远,故而韩素并未选择乘轿,一路步行。旁人冲韩素行礼时,总会有意无意多看一眼她胸前那抹格外显眼的结,于是,季白檀的脸便红了一路。 一直到御花园碰上来接见的贺云,他的脸才缓缓沉了下来。 贺云今日着了件滚边卷云袍,烫金的袖口自然垂下,端的是华丽隆重,配上季白檀原身那张宛若神赐的脸,光是往那儿一站便是人群焦点。 眼见韩素饶有兴致地往他那儿走去,季白檀心中酸涩一片。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张脸,轻声嘀咕:“也不过如此。” “素素。”贺云温声上前,动作自然地来牵她的手,韩素似笑非笑,却也不躲开。 下一秒,只听“刷”地一声响,白光闪过,利刃出鞘,季白檀黑着脸,拿剑挡在两人中间,咬牙道:“太子殿下请自重。” 贺云动作一顿,勾起的唇缓缓放下:“素素本就是孤的未婚妻,何必避讳,倒是你……”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小小一个侍卫,托了生辰八字的福才有幸伴在素素身侧,谁给你的胆子这么来质问孤!” 季白檀本就不善言辞,又不能直接开口说出真相,一时竟真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双目泛红地瞪着贺云,看着还有些委屈。 “殿下何必动气。”韩素安抚性地拍了拍横在身前的剑鞘,示意人往后退,“我家阿月被我惯着,有些冲动,说话直了些,殿下,天潢贵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章 闻香 “抓住你了。” 晏霜捏着酒盏在指尖转了一圈:“在下看姑娘的穿着,不似寻常官员的家眷。” 敬了酒却不喝,这便有些冒昧了,但韩素却毫不在意,对着晏霜轻笑道:“家父是丞相,先前应当与晏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原来如此。”晏霜了然点头,欣然道,“亭中太闷,韩姑娘可愿与在下一道去外面透透气?” 韩素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与他目光相对,却见晏霜笑得彬彬有礼又不失分寸,似乎真的只是厌倦了此处嘈杂的环境。 “御花园的寒梅这几日开得很好。”韩素笑道,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示意季白檀和初荷别跟过来,“却之不恭。” 此次小宴本就嘈杂不堪开心为上,因此,两人结伴而出也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湖心亭通向陆地要经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回廊两边接以屏风,还种有各式各样的绿植,韩素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湛色风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晏霜聊着天。 “听晏大人的口音,似乎很擅长说中原话?” “惭愧惭愧。”晏霜谦虚道,“在下早些年曾在中原住过一段时日,对此稍有了解,这才有幸被吾王派来出使岳国。” “这倒是稀奇。”韩素道,“鲜少有燕国人能孤身一人待在中原,晏大人既然在此住过一段时日,必然有几个岳国的好友吧。” 话及此处,晏霜微妙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韩素甚至疑心自己看错了。 他笑道:“不瞒韩姑娘,是有一个,可惜早已失了联系。” “萍水相逢、分道扬镳皆是人间常事,晏大人不必介怀。” “或许吧。”晏霜叹道,将话题一转,“许久不来岳国,此处似乎变了许多。” “世事都会变的,晏大人。” “那倒未必,岳国地大物博,所拥宝物众多,这点怕是过个十年百年也变不了。” “晏大人言重。”韩素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梅树前,轻点了一下眼前的那株花蕊,“小女子倒是听闻,燕国有一秘宝,名为百疗衣,可生死人肉白骨。” 她说得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神经却已高度紧绷。 只可惜韩素背对着晏霜,看不到身后那人逐渐变化的脸色。 晏霜静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余光却瞥见一个圆润透明的物什猛地朝此处飞来。那物什在日光下闪了一下,如流星坠地,眼见着就要砸到他身上。 他双瞳骤缩,下意识一展衣袖,三两根银针掷出,瞬息便将那物什击成三四瓣,只听丁零当啷几声,相继摔落在地。 韩素听到动静转身,却见那是个圆润的冰球,透亮无暇,精致小巧,一看便价值不菲,此刻却碎成几瓣散落在地。 “本小姐的冰球!” 下一秒,不远处便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来者一袭红衣,宛若烈火燃烧在冰原。 红衣女子快步跑到晏霜跟前,痛心地捧起那冰球的碎片,抬头气道:“谁给你的胆子弄坏本小姐的东西!你可知这冰球有多难得!” 倘若忽视她的身高劣势,这番话还是很有气势的,可惜她只到晏霜肩膀处,看人还得抬头。 “姑娘,能否讲些道理。”晏霜温声道,“倘若不是在下那几根银针,姑娘身上便已经背上人命了。” “你敢和我顶嘴?”红衣女孩气笑了,“本小姐可是长安侯的嫡女,你算什么东西,报上名来!” “这……”晏霜笑容微敛,袖下的手摩挲了两下。 韩素在一旁看了半晌了戏,总算肯跳出来说句话:“顾珊,别闹。” 顾珊这才屈尊降贵地将目光放到她身上,眯了眯眼睛:“你又是谁?” 韩素微笑道:“家父是丞相韩光。” “哦,听说过。”顾珊嗤笑一声,“前些日子逃婚的准太子妃嘛,这京城谁人不知你韩素的大名啊?本小姐原先还以为你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今日得见……” 顾珊微抬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丑倒是不丑,只可惜比本小姐还差点。” 话音刚落,只听回廊出传来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胖似肉球的太监一边跑,一边焦急大喊:“大小姐!大小姐!您跑慢点饶了咱家吧!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家就是把脑袋割给太后娘娘也赔不起啊!” 顾珊啧了一声,满脸不耐烦地转身:“八喜,你帮我告诉太后娘娘,这人把我的冰球弄坏了!” “哎呦!”谁料那八喜一见晏霜即刻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行了个大礼,高声道,“咱家见过晏大人!” “晏大人?”顾珊狐疑地盯着他的脸,一挑眉,“你是晏霜?” 晏霜作揖,风度翩翩:“正是在下。” 八喜在后面欲哭无泪:“大小姐,别说了……” “怕什么!”顾珊冷哼一声,低声嘀咕道,“竟然还是个使臣。” “算了算了,今天本小姐心情好,就不让你赔了。”顾珊满脸不耐地挥挥手,“赶紧滚,别扰了本小姐兴致。” “还有你。”韩素瞥了眼韩素,“没事儿赶紧滚。” 说罢,她冲着八喜抬抬下巴,示意他将此处打扫了,再重新找个冰球过来。 “是是是。”八喜满脸苦涩地点头,又冲着韩素与晏霜行了好几个礼才堪堪离去。 回湖心亭的路上,晏霜笑道:“你们岳国的女子,倒是很有个性。” “……晏大人此言差矣。”韩素难得感觉有点脸热,“顾珊年龄小,又被宠惯了,对谁都是如此,有冒犯到晏大人的地方,我替她道歉。” 晏霜面目带笑,看不出心中的情绪。 因为这个小插曲,韩素不得不停了刚才试探的话,刚转过拐角,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 贺云眉眼阴郁,见到韩素的那一刻才稍稍松下来,开口便是质问:“你去哪儿了。” “陪着晏大人四处逛了逛。”韩素瞥了眼晏霜,淡声道。 贺云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晏霜,草草点头打过招呼,并不想多言。晏霜也知趣得很,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往后不要与男子一同闲逛。”贺云皱眉道,“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虽与孤已经有了婚约,但若是传出去,未免遭人闲话。” 韩素望着他,面无表情。 贺云见状,又补上一句:“素素,孤也是为你好。” 韩素哼笑一声,不置一词,越过人便走。 她走得如此干脆,毫不犹豫,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贺云几乎没反应过来。 “素素!”贺云脸色沉下来,大跨步行至韩素跟前,正欲和人理论,不远处的湖面却猛然响起一阵冰裂的咔嚓声,紧接着,咕咚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了水。 “啊!”尖叫声几乎贯穿人的耳膜,“来人!救命!八喜!” 与呼救声一同响起的是那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章 还衣 “我说!那天!谢谢你!”…… 贺云眼角狠狠一抽,眸中一抹恶毒闪过,韩素甚至能感受到他与系统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系统,给我弄碎韩素脚下的冰!】 【宿主是否支付10积分达成心愿。】 【支付!】 下一瞬,只听剧烈的咔嚓声响起,韩素脚步一顿,眼睁睁看着周遭的裂缝由远及近。以她为中心,厚冰快速碎裂,露出望不到底的水面。 贺云双目发红地望着此情此景,嘴角缓缓勾起。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韩素却格外冷静,她瞥了眼脚底,又抬眸与远处的贺云隔岸相对,视线交错。 贺云冷眼旁观,目光冰冷又恶毒,如丝丝吐信的毒蛇。 韩素站在孤岛中央,轻声唤了一句:“阿月。” 像是平地起了一阵风,又像是落了一场南城的烟雨,韩素发丝微扬,鼻尖钻入一股梅香。 她眯了下眼睛,只觉一股大力从后腰传来,季白檀靠着从岸边借来的力,踏水而行,三两下搂住韩素,飞身而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落于贺云跟前。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太快,贺云的笑还挂在嘴角,甚至来不及放下。 “主上。”季白檀瞥了眼韩素发红的后颈,哑声道,“可有受伤。” “有我们家阿月在,我自然是不会出事的。”韩素笑了一声,状似无意道,“真是不巧,好端端的,这冰竟裂了。” 贺云这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是啊,太危险了,素素,他不是在湖心亭吗?” “殿下说什么呢。”韩素惊讶道,“阿月是我的贴身侍卫,自然得随时与我在一块儿了,只不过我方才没让他出来罢了。” 季白檀跟着应和:“保护主上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贺云一想到白瞎了10积分牙都快咬碎了:“……素素没事便好。” 韩素笑着扎他心:“如殿下所愿,臣女这几日连风寒都好得差不多了。” 贺云的笑快挂不住了,匆匆找了个借口便回了湖心亭,韩素本来去那小宴也不过想知道百疗衣的下落,现下没了兴趣,便带着季白檀直接回了宜春宫。 这一回,她便闭了宫门,一闭就是三日,谁来都说不见。眼见系统定下的期限逐渐逼近,贺云心中越发焦急,却不舍得再用积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学着寻常的手段达成目的。 下药?试了。他借着韩素风寒未完全痊愈的借口偷偷将药下在郭太医每日带去的药包上,然而,全部都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刺杀?试了。身份使然,他不便出面雇请杀手,只能自己出马,然而,每次还未碰到宜春宫的门便被季白檀发现了。 强加罪名?他倒是想借着偷来的身份给韩素下个不敬太子的罪,但耐不住某人闭门谢客,使得他毫无办法。 新春大宴的前一日,韩素坐在桌前,着手描摹着一枝白梅,季白檀侍在一旁为她磨墨。 宜春宫的大门就是在这时被打开的。 彼时初荷正拿着把剪子修剪宫前的腊梅花,突然听见屋门猛地被敲了三声,紧接着,一个稍显傲慢的女声隔着门板传了过来。 “此处可是丞相之女韩素的居所?” 初荷动作一顿,放下剪子行至门前,提高音调:“我家小姐这几日不见客。” “由不得你。”那人冷哼一声,“听好了,我家小姐要见她,命你现在就将门打开。” 初荷眉头轻蹙:“抱歉,我家小姐说了……” “玉竹,你和她废什么话。”这个声音更为年轻稚嫩,却也更为傲慢,“本小姐数三下,倘若你不开门,本小姐便让人将这门撞开。” “三。” 初荷眉头拧得更紧,面露犹豫之色。 随即嘎吱一声响,韩素听到动静,从内屋推门而出:“出什么事了。” “小姐。”初荷松了口气,“外头有个人非要见你。” 韩素挑眉望向紧闭的门,下一瞬,某个熟悉的声音再响起。 “二。” 初荷焦急道:“小姐,她要将门撞开!” 韩素淡声道:“开门吧。” 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落,沉重的雕花门被人从外推开,韩素敛着眸,果不其然看到了某个爱闹事的小家伙。 顾珊将头抬得高高的,面上的表情有些别扭,她双颊微微泛红,将手中的东西猛地甩过来。 韩素眼疾手快地接住,仔细一看,发觉是那天她借给顾珊的披风。 韩素懒声道:“来还披风,就这个态度?” 顾珊气急败坏地抬头:“本小姐这几日每天都来!你自己闭门谢客怪得了谁!” 这倒是让韩素有些惊讶:“每日都来?” “你别误会,本小姐才不是想来见你。”顾珊冷哼一声,“你那件披风丑死了,放本小姐那儿掉本小姐的面子。” “是吗,那真是让我伤心。”韩素将披风叠整齐放在臂弯上,抬头却发现顾珊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有什么事吗?” 顾珊别别扭扭地站在原地,粉红的云霞缓缓爬上双颊:“那天……” 韩素挑眉:“什么?没听清。” “那天……你。” “再大声些,还是没听清。” 事不过三,顾珊一咬牙,大吼道:“我说!那天!谢谢你!听清了吧!啊!” 喊完话的顾珊满脸通红,因为情绪激动,头上几根没梳顺的发翘了起来。 “这回听见了。”韩素笑道,顺手揉了一把顾珊翘起来的头发,“不客气,顾小珊。” 顾珊猛地一愣,气急败坏:“韩素!你才小!” 韩素俯视着她:“你先高过我再说吧。” “你给我等着!”顾珊瞪着她,“玉竹!我们走!” 玉竹应声,也狠狠一瞪韩素,跟着骂了两句,谁料顾珊突然冷了脸:“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走!” 韩素摩挲着手中的披风,目光戏谑地望着顾珊气急败坏的背影,轻笑一声。 “小姐,难不成……这位便是长安侯最受宠的幼女?” 韩素瞥了初荷一眼,懒声道:“背靠长安侯与太后两座大山,性子骄纵点也正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章 中毒 “这毒是……红枫之毒。”…… “并未发觉可疑之处。”季白檀低声道,“住处已排查,晏大人身上的衣物也每日都换,没有格外钟爱哪一件。” 韩素眉头微微一蹙,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系统总不会判断失误,那便只剩一种可能,晏霜并未将百疗衣带入宫。 可他自燕国而来,沿途路程太长,在这么广的范围内调查与他私下见过面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主上。” 韩素回过神来,却听季白檀问道:“容属下多嘴,主上要百疗衣何用。” “这个啊。”韩素又恢复了不着调的模样,懒声道,“传说中的秘宝,我想要还需要理由吗?” 季白檀目光深深地望着她:“不是的。” 他能感觉到,韩素一定要去做什么事,而这件事,需要百疗衣来完成。 韩素嗤笑一声:“别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阿月,我比你想象的坏多了。” 季白檀垂眸看她,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正欲开口,却被门外的一声“太子殿下到”给打断。 韩素随意地支着头往外望去,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脑中倏然传来系统的播报。 【系统提示,任务时间到,宿主并未消灭韩素,任务失败,积分-20。】 系统先前的声音都格外古怪,且没有一丝起伏,但这次不知为何,韩素竟从那平静中听出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贺云考虑到场合,强忍着面色不变,衣袖下的双拳却紧紧攥起。 韩素听到他在心中大吼。 【系统!你是不是疯了!我上个世界总共就得了100积分!】 系统声音冰冷。 【请宿主再接再厉。】 韩素唇角微微勾起,内心愉悦,她还想多听两句,无奈昭康帝恰好到了,大宴即刻开场。 于是大殿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一副和乐之景。 酒过三巡,各国使臣相继上前敬酒,贺礼一箱接一箱搬入,有南疆盛产的药草,也有齐国的特产和田玉,这些贺礼于岳国算不上格外珍贵,但足以见其心意。 昭康帝龙心大悦,一连干了两杯。 韩素转着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际视线从未离开过晏霜。 可晏霜也奇怪,按理来说,别国使者都争着当第一个献礼的,以便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他倒好,不急不缓地一人在角落酌酒,没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 直到昭康帝都看不下去,沉声问道:“燕使可在?” 晏霜放下酒杯,施施然上前:“外臣在。” 昭康帝面露不悦:“为何不上前献礼。” “陛下息怒,燕国并无不敬陛下之意。”晏霜不卑不亢,“只是吾王特地嘱咐外臣,有几句话需外臣亲自说与陛下听。” 说话间,几位跟随而来的副使搬着几大箱装修精致的箱子上前,依次打开,只见金光灿灿的贺礼堆了满箱。 昭康帝面色和缓了一些:“是什么话。” “吾王说,祝岳国民众,新春喜乐。”晏霜温声道,袖下的手摩挲了一下,“祝陛下,平安康健。” 这就是再平常不过的祝福语,比他说得好的大有人在,昭康帝笑意微敛:“燕使有心了。” 晏霜嘴角勾起,躬身行礼,刚刚起身,不远处猛然传出一阵高亢的呐喊,盖过了缠绵悱恻的乐音。 “啊!死人啦!” “啪!”不知是不是巧合,乐师的琴弦突然断了,调子倏然走高,在和谐的曲声中显得煞为突兀。 歌舞升平的流云殿霎时变得寂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对准声音传出的方向,却见一个刚才还好端端的小宫女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端着的瓷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那小宫女双目瞪得极大,眼球涨红,紧接着,赤红的鲜血如汩汩的河流般,从她七窍喷涌而出。短短一瞬,只听沉闷的一声响,那小宫女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空气似乎都凝滞起来,有离得近的人畏惧地后退了几步,也有胆大好奇的跃跃欲试想上前。 昭康帝吞了口唾沫,浑身上下都泛起一股凉,嗓音有些抖:“来人,唤太医。” 沉重压抑的氛围下,郭太医提着药盒匆匆而来。他蹲下身,一丝不苟地将尸身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素来波澜不惊的脸色逐渐下沉,双眉紧皱。 昭康帝心中一沉:“如何?” “启禀陛下。”郭太医说得格外艰难,“……是毒。” 人群骚动起来,昭康帝放在一旁的手捏成了拳:“可能探出是何毒?” 郭太医犹豫一番,似乎在忌讳什么,昭康帝皱眉:“你说便是。” “是。”郭太医缓声道,“依微臣拙见,这毒是……红枫之毒。” 韩素倏然抬眸,攥紧了手心的青瓷盏。 “红枫之毒不是在三十年前就和江景一同消失了吗!” 三十多年前,神医江景还在世时,曾误制过一种旷世奇毒,中毒者倘若不去特意诊脉,便察觉不出任何异常。直到毒入骨髓,人会在瞬息之间七窍流血而死,鲜血如同秋日漫天遍野的枫叶,因此名为红枫之毒。 好在江景既为神医,自然也能研制出解药,只可惜自他死后,那药方也随他一同销声匿迹了。 新春大宴出如此丑闻,昭康帝心情极差:“你可确定?” “微臣确定,这便是已消失近三十年的红枫之毒。” “陛下,臣女启奏!”韩素猛地起身,疾步行至御前,“此事非同小可,红枫之毒极有可能被下于宴会的菜肴中,还请陛下下令,封锁此地!” 此言一出,便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人人自危。 昭康帝怒道:“胡说什么!韩卿!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陛下!”韩素高声道,“下毒之人既选择红枫之毒,目标必然不会是小小一个宫女,如此大费周章,于他而言毫无益处!” 她目光坚毅,一字一顿,声音响彻大殿:“那么陛下想想,他真正想害的人,是谁。” 昭康帝面色难看起来,与此同时,角落有个宫女终于憋不住,猛地哭出声:“陛下!” 她的眼泪如潮水般翻涌,一边哭一边跌撞着上前,扑倒在御前:“奴婢有事禀报。” 昭康帝沉声:“说。” “方才死的那个宫女,和奴婢相识!”她抽噎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章 妇人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你?”昭康帝皱眉,面露不悦。 “韩素,你凑什么热闹!”韩光咬牙低声道,“你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已是不成体统,胡闹什么!” “女流?”韩素轻声重复,眸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嗤笑,“若不是臣女这介女流,陛下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中了红枫之毒。” 众目睽睽之下,此话可以说得上不敬了,韩光狠狠一锤大腿,太阳穴突突直跳:“韩素!” 昭康帝缓缓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朕不允许。” “陛下,臣女亦食用了枣泥糕。”韩素淡声道,“臣女不愿将命交于他人手中,想亲自寻求解药,还望陛下成全。” “什么!”坐在前头的顾珊猛地起身,目光紧张,“你吃了?吃了多少?现在难不难受!什么时候……” 她一连问了三句才倏然顿住,而后抿了抿唇:“本小姐就是……就是问问,谁管你死活!” 说罢,她冷哼一声,将头撇到一边,也不知在气些什么。 韩素轻勾嘴角,目光散漫地望着昭康帝。 她其实不是一个特别贪吃的人,即便在宴会上也只喝酒,方才故意食用枣泥糕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 昭康帝猜忌心重,必然不会答应她无缘无故提出的请求,但倘若她同样中了红枫之毒,这便是求生之举,是情理之中。 不出所料,昭康帝面色果然和缓了许多:“当着?” “臣女自然不敢犯欺君之罪。”韩素恭敬道,又不动声色地点了他一下,“何况有太子殿下在,臣女必然不会出事。” 昭康帝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韩素死了不要紧,但太子万万不能死。 “朕可以应允你的请求。”昭康帝居高临下,“但你得答应朕,必须于七日内找到解药,将太子带回宫。” “陛下放心。”韩素微笑道,“臣女定不负所托。” 新春大宴便以此种戏剧性的结局匆匆做结,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引起恐慌,昭康帝一连下三道圣旨,将今日参与大宴之众暂押七日。 这圣旨太过霸道,自然引起了一众不满,其中属南疆的使臣闹得最凶。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小公子,数条麻花辫垂在脑后,肩上背把大弓,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横眉怒斥着:“你们有什么资格关押我!” 御林军面无表情,锋利的刀刃闪着白森森的光:“楼大人,这是陛下的命令。” 楼离伽目露凶光,一脚踹翻了眼前的长桌:“你们给我等着!” 相较而言,齐国使臣便冷静多了,听闻此消息,也不过一展折扇挡住下半边脸,而后轻笑着点头应允。 因为时间紧张,所以韩素当晚便与晏霜贺云结伴出发了,与他们一同而行的还有必须日夜伴韩素身侧的季白檀。 江景生前最后的故地位于京城的苍蹊,距离皇宫算不上远,但此地偏僻又人烟稀少,四人摸错了好几次路,最后在晏霜的带领下才到达了目的地。 一道高高的拱门横在路中央,门上布满脏污的尘土,底端的石块已经开了裂,像是要随时倒塌,拱门中央用刀刻了两个不甚清晰的字,韩素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苍蹊”。 她心中略略惊讶,记得谁和她说过,先前的苍蹊是一个格外繁华的地带,为何短短几年便破败成了这样。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住?”贺云眉头紧拧,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 【系统!你不是说来这儿能找到百疗衣吗?你确定百疗衣会在这个鬼地方?】 只听滋滋几声响,系统似乎在算着什么,没过多久,那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系统提示,经大数据推算显示无误。】 韩素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晏霜,而后朝后面勾了勾手。 季白檀自从得知韩素中毒后便沉默寡言起来,一路过来没说过一句话,现下才慢吞吞地行至韩素身侧。 韩素瞥见他的脸色一顿,原本要说的话也转了个弯:“心情不好?” 季白檀摇摇头。 “那你耷拉个脸做什么?” 季白檀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担心主上。” 他嗓子因长久不说话有些沙哑,更离奇的是竟染上了些哭腔:“红枫之毒难解,若是七日后仍没找到解药……” 韩素爱逗人的恶趣味又冒出了头:“那倘若我死了,阿月是会另择良主入朝廷,还是孤身一人闯江湖?” 季白檀没有犹豫地摇摇头:“都不会。” 韩素轻笑:“那我们家阿月是打算淡云流水度安年了?” “不。”季白檀偏头盯着她的双眼,“属下会陪主上一起死。” 韩素向来挂着的笑容倏然顿住,而后缓缓耷拉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季白檀坚定的目光,良久,一字一顿清晰道:“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牺牲什么,尤其是性命,懂吗?”韩素道,“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也不是我的所有物,你是一个人。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该自作多情地为了另一人放弃自己的命,更不该有如此愚钝的想法。” “众生之命皆平等,凡人百姓如此,九五之尊亦如此,我不需要你随我一同死,我不会感动,只会觉得你愚蠢可笑。”韩素道,“这次作罢,往后再说类似的话,你就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主上!”季白檀倏然攥拳,“属下……知错。” 韩素面色缓缓恢复平常,思及方才季白檀的担忧,她又道:“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阿月,这几日我需要你帮我继续盯着晏霜,有任何异常举动,即刻汇报。” “属下领命。” 冷风萧瑟,卷起一地枯枝落叶,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地,韩素不动声色观察起路两旁的小屋。 这些小屋都差不多,清一色地又低又矮。瓦楞残缺不齐地盖在屋顶上,缺失的地方仅仅铺了些茅草。墙面东一块西一块地脱落,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从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出,远远望去,一片荒废之色。 贺云面上难掩嫌弃:“晏大人,你确定这里是江景的故地?这种地方能住人?” 晏霜温润道:“殿下,三十多年过去,沧海亦能变桑田,何况是小小一处苍蹊呢。” 贺云皱眉道:“现下天色已晚,晏大人是否考虑过夜间我们该到何处歇息?” 晏霜微笑:“倘若无处可去,只能找个草垛将就一晚了。” “什么!”贺云惊叫道,“你要孤和那群乞丐一样睡在地上?你疯了吗!” 见众人都将目光对准他,他又心虚地欲盖弥彰:“孤……孤倒是无所谓,只是素素娇生惯养,必不可受此等委屈。” 韩素莫名其妙:“殿下,臣女何时说过委屈。” 见贺云脸色一黑,晏霜又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还是找此地居民借宿吧。” 说罢,他四处看了看,挑中一间屋子,叩了叩门。 贺云满脸烦躁:“这破地方怎么可能住人!”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贺云哑了声。 韩素在一旁似笑非笑:“殿下,此处房屋虽老旧,但门前的柴草却堆放得井然有序,房顶上的烟囱也残留着烟熏的痕迹,这般明显的细节,殿下总不会没注意到吧?” “……孤自然都懂。”贺云艰难地挤出五个字,逃命似的匆匆跟着晏霜行至那扇门前。 门只轻轻开了一道小缝,从外面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头银白稀疏的头发,一个老伯拄着拐杖佝偻着腰,身子似乎有些哆嗦,颤颤巍巍道:“谁……” 晏霜温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顺便问了问江景的事,可他话还未说完,那老伯突然惊声叫起来。 尖锐的喊声响彻在寂静的大街上,听得人汗毛倒竖。 “出去!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他直起拐杖往门外狠狠乱戳,毫无章法却又慌乱至极,随后那扇破旧的木门砰地在他们跟前关闭。 贺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后退几步,缓过神来后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韩素远远观望着这一幕,脑中思绪翻涌,不一会儿,她又挂上那副笑,缓步行至晏霜跟前:“晏大人莫急,换一家再问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4章 同床 “怎么?你不想吗?”…… “将白粥多闷一会儿更好吃。”韩素微笑着胡说八道,“他是厨子,平日对这些多有了解。” 老妇人阴恻恻地盯了他一会儿,贺云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僵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那老妇人才慢悠悠地转身,缓步往厨房去了。韩素暗暗松了口气,眯着眸子似笑非笑:“殿下这便忘了先前的教训了?” 贺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鲁莽,强撑着面子道:“孤……孤只是太过忧心父皇。” “陛下一片赤诚之心,是为难得。”晏霜温声道,“但切不可操之过急。” 贺云面上挂不住,冷哼一声,往楼上走去,韩素不紧不慢地跟上:“二楼只有两张床,辛苦殿下打地铺了。” 贺云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凭什么让孤打地铺!” “晏大人远道而来,我们自然得尽地主之谊,万万没有让他打地铺的道理,至于臣女……”韩素微笑道,“臣女娇生惯养,必不可受委屈。” 这话乍一听有些熟悉,贺云愣神,回忆过来后面色一黑,想说什么却无法反驳。 这不正是方才在外头他拿韩素当挡箭牌时说的话! 晏霜也恰于此时跟了上来,拱手道:“辛苦殿下。” 两人一唱一和将贺云的退路通通堵死,贺云张了张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结局。 韩素是女子,自然得和另外两人分房。进门前,她眯眼笑着和另外两人招呼:“明日见。” 晏霜尚且微笑着回礼,贺云却只敷衍一点头,砰地一声将门关紧。 木门的竖框上沾满了灰尘,一看便很久没人碰了,韩素毫不在意地捻了捻手指,推门而入。 黑暗中只听得到脚步声,韩素慢吞吞地摸索着点上灯,昏暗的光逐渐将此地照亮。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床占掉了大半部分空间,剩下的空间则放置了一张方桌。桌上简单地摆了些针线,墙壁上贴着一张泛黄的辟邪符。 韩素在屋内转了一圈,而后毫不见外地开始翻东西,从毛线团翻到床下,再从方桌底翻到墙纸后,犄角旮旯也没放过,里里外外都被她翻了个彻底。 最后,她猛地一掀床褥,终于停了手。 床褥下零零散散地洒着些糯米,有些已经隐隐发黄,和在门外看到那种的一模一样。 韩素垂着眸,伸手捏起几粒,发觉那糯米质感格外坚硬,应当已经放了很久了。 古书云:糯米,神赐之物也,质地坚硬,乳色透明,分洒于地,可驱邪避害。 而此屋的主人将糯米洒于屋前与床下,是想驱什么邪,又想弊什么害。 屋外突然掀起一阵狂风,远处的树叶呼啦啦作响,只听叩叩两声,一个沙哑低沉的嗓音透过门缝传来:“白粥来了。” 韩素眸色一凝,如疾风般迅速将被褥恢复原状,而后一拉门,笑眯眯道:“婆婆。” 外面没点灯,很黑,老妇人的半边脸隐逸在黑暗里,露出的那只眼睛显得阴森森的。 她手中端着碗白粥,色泽微微泛黄,浑浊地黏在一起,光是看一眼便让人没了食欲。 老妇人将手中的碗往前递,向内凹的眼珠死死盯着她:“喝啊。” 韩素笑容不变,接过石碗。 老妇人接着催促,有些恶狠狠的意味:“喝。” 咕咚咕咚几声,韩素仰头一饮而尽,拿手擦擦嘴角,笑道:“味道不错,多谢婆婆招待。” 老妇人满意了,接过空碗,一步一顿地转身,韩素却在这时突然开口:“等等。” 老妇人动作一停,又僵硬地转过身来,低声道:“还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紧要事,不过是好奇想问问。”韩素露出一个无害的笑,佯装天真道,“婆婆,我进来时看到屋前洒了好些糯米,是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老妇人盯着她,艰涩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辟邪。” 韩素打破砂锅问到底:“辟什么邪?” 黑暗中,老妇人身子僵直,面目阴森可怖:“驱鬼。” “苍蹊何时开始闹鬼了?” “三十多年前。” “可曾叫大师过来看看?” “没用的,驱不走。” “这些年可有人被害?” “数百之众。” “如何害得?” “被害之人活不过七日,七窍流血而死。” “可知道那鬼怪为何害人?” “……” 韩素步步紧逼,老妇人竟也一一回答,直到后来,她才面无表情地盯着韩素,低声道:“你问得太多了。” 韩素见好就收,乖巧道:“婆婆,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天色晚了,婆婆早日歇息。” 说罢,她将门一掩,转身之时,方才的乖巧荡然无存。 人总是会对看似无害的少女降低戒备心,而她借着这招百试百灵。 屋内的烛灯明明灭灭,黏腻的油顺着鲜红的烛身滚落,在油皮纸上烫出几个凹痕,昏暗的光照出桌上摆着的一幅墨渍未干的寒梅图。韩素支着头浅寐,呼吸声很轻。风吹窗棂,树叶晃荡两下,随后只听窗外叩叩两声响,那扇窗竟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地面轻微抖动了一下,像是有人轻巧巧落了地,来人风尘仆仆地行至韩素跟前,单膝跪地,低声唤道:“主上。” 韩素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思维逐渐清醒,也不知是不是受那碗白粥的影响,方才她竟差点睡着了。 “来了?”韩素嗓音有些软,囫囵笑了一下,“还挺快,坐。” 季白檀应声落座,韩素起身行至窗边,晚风将她昏昏欲睡的头脑吹醒了大半:“说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 “属下探查了整个苍蹊的住户,发觉他们无一例外对江景讳莫如深,还有,此地住户似乎格外信鬼神,家家户户都不缺避鬼驱邪的物什。” 这些和自己调查到的差不多,韩素不出意外地点点头,却听季白檀接着道:“另外,属下此次还碰上了一件特殊的事。” “嗯?” “天色已晚,不知是不是属下看错了。”季白檀低声道,“当时属下敲开了一扇门,那住户如先前之众一样,拒绝让属下入内,但奇怪的是,属下竟闻到屋内有血腥味。” “那味道很浓,属下担心有人出事,便擅做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5章 指引 “小狼崽子。” 季白檀艰难地克制自己:“主上,这于礼不合。” 可他嗓子分明已经哑了。 韩素微微一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太子不在这儿,谁都不会知道。” “主上……”季白檀垂着眸不敢看她,抬手揉了揉鼻尖。 “都说了是贴身侍卫了,自然得,贴身。”韩素攥住他腰带轻轻一扯,季白檀措不及防,猛地压在她身上,两人的距离瞬间变近,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季白檀双目猛然瞪大,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韩素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饶有兴致地调笑道:“阿月,脸好红。” 季白檀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他死死盯着韩素一张一合的红唇,来不及多想,俯身便吻。 本就是他的未婚妻,亲一下怎么了? 谁料韩素却抬手挡在了两人唇瓣中央,只露出一双含情眼,佯装无辜道:“阿月,这于礼不合。” 季白檀浑身都快烧起来了,韩素这一挡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双目发红,猛地低头咬在了韩素颈侧。 出乎意料的疼痛自颈间传来,韩素皱眉嘶了一声,推推他脑袋,骂道:“小狼崽子。” 季白檀拿牙磨了磨那块软肉,低声道:“主上,别勾我。” “你说什么呢。”韩素无辜道,“我不过看你辛苦想让你睡得舒服些,你想哪儿去了。” 季白檀抬眸深深地望着她。 “你不想睡便罢了。”韩素一手撑在身后,一手自季白檀腰上缓缓划过,最后拍了拍他腰窝,“起来,我要睡觉了。” 季白檀一言不发地盯了她半晌,而后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清冷的月色隐隐透入屋内,韩素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很轻。季白檀脑中一团乱麻,感受不到丝毫困意,睁眼熬了一宿。 次日,韩素是被阳光刺醒的,她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眯眼望着窗边的人影,有些吃惊:“你没睡?” 季白檀转身,眼下微微发青,一言难尽道:“主上往后还是……” “嗯?”韩素揉着眼睛。 “……没什么。”季白檀叹了口气,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韩素简单整理过后,两人便一同下了楼。今日楼下的窗子全被打开,阳光顺着透入屋内,为房间披上了温暖的味道,不似昨日般阴森。 桌上摆着四个龟裂的石碗,晏霜坐在左侧,正拿勺子缓缓搅拌着碗里的白粥。 贺云压着嗓子破口大骂:“这种脏东西也配进孤的嘴?什么恶心东西也敢端上桌来!” 见到韩素与季白檀,他脸色好歹和缓了一些,总算闭嘴了。 韩素不动声色地和晏霜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沉默地行至晏霜身旁坐下,没一会儿,老妇人便蹒跚地自另一间屋走来,见到季白檀也没多吃惊,不过是自顾自道:“粥在厨房,不够自己去盛。” “多谢婆婆。”晏霜温声道,“我们几人自漫拉河那处而来,对此地不甚熟悉,若不是婆婆相助,昨晚怕是要露宿街头。” “漫拉河?”老妇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苍蹊干什么?” “婆婆,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寻找解药的。”韩素接话,面色自然,“我们都中了红枫之毒。” 老妇人双眼猛地瞪大,目光狠狠从她身上碾过。 贺云被盯得一个哆嗦,藏在下面的手拽了拽韩素衣服,低声道:“你要死啊!” 韩素恍若未闻:“我们听闻苍蹊是红枫之毒的发源地,故而前来碰碰运气,看看有无生还的可能。” 晏霜微笑着应和:“不知婆婆可曾听闻过与红枫之毒相关的事。” 老妇人沉默地望着他们,良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哼笑,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白粥来喝。 她的声音苍老且古怪:“过去几年,苍蹊因红枫之毒而死的民众不计其数,你们要找解药,来错地方了。” 韩素面色如常:“可曾有过什么痊愈的例外?” “有又如何?”老妇人面带嘲讽,“那人宅在自己的一亩两分地,不见外人,想让他帮你们?做梦。”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等绝不会放手。”晏霜搁下手中的石碗,“还望婆婆细细道来。” “没什么好说的。”老妇人轻哼一声,“这些年红枫之毒肆虐苍蹊,害得人心惶惶。不少人因害怕而搬离此地,只因中毒者七日后必七窍流血而亡,无一例外。直到两三年前,有一中毒者七窍流血后,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那人住在苍蹊的最东面,姓王,旁人都叫他王老汉。他生性孤僻不爱走动,这事儿也没多少人知道。” 韩素道:“这位王老汉,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 “不清楚。”老妇人囫囵道,“我只听旁人说起,他某天似乎捡了件颜色鲜艳的外衣。” 贺云猛地起身:“外衣?什么外衣?” 他心脏砰砰直跳,有个答案似乎就要冲出胸腔。 韩素奇怪地觑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贺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正常的情绪,欲掩弥彰地咳嗽一声:“我……我不过是为找到线索而高兴。” 说罢,他又义正言辞道:“我今日便着手去探访王老汉,定早日查清解毒之法。婆婆,那件外衣还在王老汉处吗?” 老妇人略带嘲讽地看了眼贺云:“他从不曾脱下那件衣物。” 贺云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喜悦与激动逐渐自心口蔓延。 “那王老汉性子古怪,不喜太多人打搅他。”老妇人目光从左往右扫了一遍,又停在贺云和季白檀身上,“若想去碰碰运气,你们两人便够了。” 季白檀下意识将视线对准韩素,韩素轻点了一下头。 “多谢婆婆指引。”晏霜拱手,“稍后我等便自行离去,就不多叨扰了。” “不必。”老妇人咽下一口发黄的白粥,用浑浊的眼珠盯着他们,“粥还剩不少,再留一日也行。” 韩素袖下的手稍稍蜷起,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老妇人。 晏霜显然也没料到老妇人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怔愣,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轻笑道:“那便多谢婆婆了。” 老妇人佝偻着背慢慢转身,往二楼去了,徒留四人面面相觑。 贺云清了清嗓子:“昨夜你们赶路都辛苦了,今日便留在此地好好休息,等孤回来。” “怕是不妥,太子殿下千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事,臣女可就百死难辞其咎了。”韩素皮笑肉不笑,“还是让臣女的贴身侍卫与殿下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6章 怪物 “我就先把你衣服扒了。” 韩素双瞳骤然一缩。 光被白森森的剑面反射,刺了一下韩素的眼睛,她疾步后退,颈间却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其实这点痛于她而言不过就是被针扎了一下,完全算不得什么,但她着实忍受不了旁人伤她。 韩素面色一沉,弯腰避过新一轮的攻击,往剑来处偏头,这才看清了执剑之人。 那人看着不过就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带着一个造型简单的玄铁面具,手执利刃,目光冷冽地望着她。 颈间有些痒痒的触感,像是液体流动,韩素抬手去摸,却触到了满手的血。 周遭不知何时已空无人影,唯有寂静的冷风将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韩素摩挲着指尖的血,嗤笑一声:“武功不错,让你五招吧。” 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显然激怒了对方,男子手腕轻转,寒光一闪,却见落叶纷飞,似蝶似舞。 韩素双手背在身后,脚步微移,侧身避过,轻声道:“一招。” 男子双目微微泛红,捏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剑气势如破竹。 韩素依旧躲得不慌不忙:“两招。” …… “三招。” “四招。” “五招。” 韩素微微一笑:“次数到了。” 话毕,只觉一阵清风起,男子正攥着剑严阵以待,面前那人却不见了。 他微微发愣,傻傻地站在原地痴望,还未回过神来,一只手却从后头伸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这手看着纤细,力道却丝毫不小,甚至还在缓缓加大,韩素轻笑着冲他耳边吹气:“你的招式看似迅疾实则凌乱,光顾着攻击却忘了防守,倘若有人捏住了破绽,你便是死路一条。” “你的动作不像任何一家的功法,应当是半路出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告诉我,谁让你来的。” 男子咬着牙一言不发,韩素轻笑道:“你以为不说话便能瞒住我?” 男子对她怒目而视:“就算你摘了我的面具也认不出我。” 韩素嗤笑:“我何时说过要摘你面具了?” “来苍蹊的路上,我依稀记得附近有一家花楼。”韩素指尖危险地蹭了蹭他喉结,暧昧道,“倘若你不说,我便废了你的武功,将你送进去接客,直到你嘴软下来,我再接你出来。” “你戴着面具的模样称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有些达官显贵就喜欢蒙着脸玩,到那时,你失去的就不止是背后的主子这么简单了。” “你敢!”男子难以置信,“你一个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韩素勾唇笑了一下,“男子逛花楼看舞姬能被夸赞一句风流多情,而女子不过是说了句与花楼相关的话便要被扣上一个‘不知羞耻’的帽子,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平。” “我不想和你扯废话,你说是不说。”韩素一手攥着剑的把柄,一手握住男子的咽喉,声音逐渐泛冷。 男子抿着唇坚持自我,韩素冷笑:“这么有骨气,我就先把你衣服扒了。” 她说得那般轻巧,右手从男子脖颈处缓缓滑下,攥住他衣领往外一扯。 “你干嘛!”男子实在想不到韩素竟如此大胆,说做就做,登时便慌了,“我说我说!是有人委托我来杀你的!” “委托?”韩素眯着眼睛,“为什么来杀我?” 男子一阵沉默,韩素又是不耐地将他的衣领往下一拉,大半片雪白的胸膛裸露而出。 “我不知道!”男子崩溃大喊,“那个人说找到了治红枫之毒的办法,但要将你杀了才有效!” 韩素倏然抬眸:“什么办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放了我!” 韩素拧眉:“委托你的人是谁。” 男子犹豫一番:“是……” 韩素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谁料男子刚刚说出一个字,身子却猛然往前一倾,只听刺啦一声,衣领被撕碎,男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捂着自己裸露的上半身落荒而逃。 “想知道!做梦吧!” 韩素指尖摩挲着那片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布,若有所思。良久,她抬手摁着自己颈上的伤口,借着那布草草打了个结,而后往西边的山头去了。 韩素这一走直到天蒙蒙黑才回来,她指尖沾染了许多泥巴,脸上却是干干净净,脖颈处的伤口裂了开来,血液流到领口下,现下却已经凝结了。 她这副狼狈的模样让晏霜吃了一惊:“韩姑娘,这是怎么了?” “晏大人不必担心,不过蹭破了点皮。” 晏霜将手里的白粥和干饼递过去:“婆婆已经睡了,韩姑娘吃了这些也早点歇息吧。” 韩素咬着饼含糊不清:“他们没回来?” 晏霜摇摇头,韩素便不再多问,三两口吃完东西,一边清洗碗具,一边对着晏霜道:“江景的坟不在西边,晏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晏霜苦笑着摇摇头,他这一日几乎跑遍了北边的山头,一座坟一座坟地去找。字小的他便跪在地上凑近看,字迹模糊的他便拿袖口将上面的尘土擦去,他像个疯子般毫无理智地一步步将山头踏遍。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晏霜拖着步子行至房间,望着窗外的那轮弯月看了很久很久。 他拢着袖子,长袖被风吹开一角,中衣与外衫间竟还着了件透色的罩衫。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黑影斑驳,无端地让人觉得有些恐怖。 晏霜转身,正准备休息,却听见身后的窗棂像是被人敲了一声。 他动作一顿,猛然回头,双瞳骤然紧缩。 窗台上趴着一个人。 那人动作诡异,四肢紧紧扒着窗子的四角,将自己的腹部安于一个悬空的位置,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脸。 他的脸部像是融成了一团,五官处隆起几个肉疙瘩,脖颈僵硬地望右边一转,一动不动,像是望着他。 晏霜愣愣地盯着窗子,脑中突然浮现那日韩素说的话。 辟邪。 他脑中混乱一片,面上却表现得极度冷静,刚上前一步,那人却猛地往旁边一跳,顿时不见了。 晏霜望了窗棂许久,高度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 他出乎意料地冷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在房中找了根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7章 真相 “最开始的时候,阿景还没死。”…… 那群无脸人无一例外地四肢着地,腹部隆起,远远望去就像一群姿势诡异的蜘蛛,正缓慢地向着他们的方向爬去。 韩素急促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刚才还有些紧张,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了。 他们伏在地上蓄势待发,韩素右手背在身后,偷偷折下一根细小的枯木枝。 那枯木枝真的很小,伤不了任何人,轻轻一碰就能断,但韩素还是将它攥紧了。 山野的风总是带点草木的微苦味,韩素神经高度敏感,脑中却倏然闪过一道白光。 她的双瞳微微放大了,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被她忽视许久的野草上。 这种野草在苍蹊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长了遍地。墙壁内、石头缝里、泥土地上到处都是它的身影。 当初她不过是闻了一下,便觉得这野草味有些熟悉,因此叮嘱季白檀最好别碰,但却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直到刚才,淡去的记忆猛地冲击了她的脑海,她恍然间想起,前不久的新春大宴上,这味道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一扫而过的袖口内,在顺走的枣泥糕中。 红枫之毒。 脑中倏然闪过这个词,韩素还待细想,那群无脸人却来不及再等,蜂拥而上。 韩素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刻才发觉他们的主要目标不是自己,而是一旁的晏霜。 晏霜的身影很快便被埋没在了人群中,韩素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群疯子似的无脸人,不耐地啧了一下,而后快步冲上前,直接动手将他们扒开。 出乎意料的是,那群人看似像怪物,但力气却实在不大,韩素只稍微用了点力,便达到了目的。 想救晏霜出来,其实直接动用武力杀人是最好的办法,但…… 韩素在内心叹了口气,将目光对准趴在晏霜最上方的无脸人,握紧手心的枯枝,猛地朝他的脸颊刺去。 然而,晏霜的速度比他更快。 只听刺啦一声,像是纸张被撕开,晏霜半边身子侧着,手中抓着一张不厚不薄的东西,肉色的,刚好是人脸的形状,有点像□□。 而方才那个趴在晏霜身上肆无忌惮地扯着他衣领的人,终于显露出了他的真实样貌,痛得面目扭曲。 晏霜这一动作像是把时间都暂停了,人群停止了疯狂的动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上的五官虽被遮挡,但总给人一种呆愣的感觉,乍一看还有些好笑。 韩素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将手中准备划人脸皮的枯枝扔了,补上了刚才的后半句话。 杀不得,因为他们都是人。 都是借着□□掩盖真实身份、却不知目的为何的活生生的人。 晏霜推开身前那人站起来,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不置一词。 韩素缓步行至晏霜身边,看到那张被撕掉面具的人脸时目光稍顿,紧接着,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又见面了。”韩素微微一笑,“上回杀我没杀成,这次换目标了?” 那少年见到韩素也是一愣,而后满脸难以置信:“你怎认出我的!上回我明明没摘面具!” “对你印象深刻。”韩素摸了摸自己颈侧的那道血痂,“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在我脖子上划一刀。” 少年一噎,面色僵硬地瞥向一个站在后方的无脸人。 人在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韩素与晏霜对视一眼,笔直走向那个无脸人。 此刻所有人都已经直立起了身子,走近了,韩素才发现那人后背有些佝偻,个子较旁人矮一些,动作也不那么灵活。 “婆婆。”韩素道,“或许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聊一聊。” 那人僵直着腿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抬手,刺啦一声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韩素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正是那个老妇人。 她面上还是那般冷漠,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和恼羞成怒。这一动作就好像个命令,其他无脸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着将面具撕下。 晏霜环视了一圈,发觉有几个熟悉身影,其中也包括他们刚来时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那个老伯。 “婆婆。”晏霜行至老妇人跟前,无奈道,“你刻意捏造出一个鬼怪之说,又聚集众人扮鬼吓唬我们,何苦呢?” “那日来杀我的少年也是你派来的吧,甚至连王老汉可能都是编纂的,不过是想将我们分散。你如此煞费苦心,我猜……”韩素玩着手里野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因为红枫之毒,对吗?” 她话虽说不急不缓,却有种咄咄逼人之感,老妇人闭了闭眼睛,终于支撑不住,面上的疲惫之色尽显。 她像是一座高大的山岳,此刻却终于承受不住山洪的冲击,山崩地裂。 “不错。”老妇人声音沙哑,“但我不想杀你们,只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 “什么?” 老妇人将目光对准许久不说话的晏霜,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你身上穿的,百疗衣。” 韩素倏然抬眸,眼中划过一丝暗光。 晏霜面容带笑:“婆婆,百疗衣是燕国秘宝,又怎会在我手中呢?” “你是燕国人吧。”老妇人的目光悠悠地望向他胸前裸露出的布片,“我看到了。” 众人的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晏霜的衣襟,像是下一秒就要化身野兽扑上前。 晏霜失笑:“这不过就是件普通的衣物罢了,婆婆是从何处得来的假消息。” “你骗不过我的。”老妇人咧嘴一笑,“当年江景在苍蹊,穿的就是这身衣服,领口的补丁与你这件一模一样。” 晏霜笑容猛地一沉:“你见过江景。” 老妇人闷声笑道:“他尸体都是我埋的。” 韩素沉默地站在一旁,至此,先前那些零碎离奇的事终于连成了片。 老妇人生前与江景相识,甚至相熟,因此,那日他们四人一敲门,她便认出了晏霜身上的百疗衣。 她听信百疗衣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为了治疗苍蹊肆虐的红枫之毒,特意编纂出一个王老汉的谎言,调离季白檀与贺云,又派人刺杀自己,以便让晏霜落单。 最后,再编纂出一个鬼怪的传说,披着□□夺走衣服,如此,不但能拿到秘宝,也不会暴露身份。 可她没算到韩素一介女子会武功,也没算到晏霜能一眼看出□□的把戏。 然而,自老妇人说到江景后,晏霜的状况显然不太对,他阴沉着脸,指尖不正常地相互摩挲着,喉结用力上下滚动一圈,低声道:“他的坟墓在哪里。” 这有些出乎韩素的意料,她先前以为晏霜急着找江景的坟墓不过是为了解红枫之毒,但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老妇人缄默地望着他,晏霜双目微微泛红,低声道:“百疗衣治不了任何病,但我知道红枫之毒的解法。” 他迫切道:“倘若你不信,我能将百疗衣借给你,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8章 知己 “韩姑娘,天冷了,多加衣。”…… 被一剑刺中胸口后,江景并没有直接死。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那剑偏了一寸,离他的心脏还有一点距离,给了他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 江景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出来,失力倒在泥地上,捂着心脏处汩汩流出的血艰难地去扯路人的衣摆,但众人不过是犹豫地觑了他一眼,扯回衣摆急匆匆地走了。 他毫无尊严地躺在地上,虚弱地喊着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他,可惜喧闹的大街人来人往,没有一人愿意为他而停留。 他时不时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些人明明几日前还坐在他的摊前满面笑容地鞠躬,嘴里说着一堆感谢的话,感谢江神医的无私帮助,感谢江神医分文不取,夸他是活菩萨。 可现在这位活菩萨快死了。 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好心的妇人想上前帮他,可下一秒就被她们身边的男人拉住了。 他们或许会死死攥着妇女的手,恶狠狠地压低声音,以最强烈的恶意揣测一条快要消逝的人命。 “不要命了!他那样子一看就是招惹了仇家!小心别人报复!” “你过去干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管闲事!” “妇人之仁!那么多人都没上去,你当什么出头鸟!” 于是,在这些充满责怪与谩骂的语句中,那些刚刚冒出头的人性就这么被摁回去了。 血液流失的速度很快,但真算起来也没多久,隆冬的寒风呼啸着吹过,轻而易举地篡取人的体温,江景觉得浑身都冷,甚至胸口流出的血也是冰的。 到后来他也不挣扎了,就这么躺在地上,抬头望着天,眸中渐渐有泪氤氲而出。 他在最冷的冬日,怀抱着世间最大的绝望,死在了大街上。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平时一日不洗澡便难受,死的时候却浑身脏污,连路过的野狗都能上前踩两脚。 他的尸身不知道在大街躺了几日,后来有人看不下去,找了块席子把尸体裹了,往某个山头一扔,这事就算过去了。 而等晏霜兴冲冲地回来时,迎接他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木屋。 江景很喜欢在制药时燃上特制的熏香,因此小诊所平日总是有朦胧的白雾悠悠浮起,像是幻梦。 夜晚,晏霜伏在桌上,支头看着江景忙碌的身影,闻着鼻尖传来的熟悉的气味,昏昏欲睡,而后拖腔带调地喊一声“江神医——”。 那时江景无论有多忙,总会放下手中的东西,温声笑道:“又怎么了?” 可现在,熏香早就燃完了,那个在他半梦半醒时走来的朦胧身影,也看不到了。 其实被刺杀的那天,江景已经研制出红枫之毒的解药了。 他翻遍史书,发现那一直被人忽视的野草名为月灵草,含有剧毒,常人如果受了伤,伤口又接触了月灵草的汁液,很容易七窍流血而亡。 因此,上回那毒并不是他误制的,而是月灵草本身就有的。 解毒方法也很简单,不过是摘取月灵草的根茎,与另外五味药草同熬一个时辰,过去药渣饮用。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传达出来,便惨遭毒手。 月灵草只生于苍蹊,慢慢地,外界便传言,是江景制出了红枫之毒,此毒无解。 尘封的真相如陈旧的画布,缓缓铺开在众人眼前,老妇人敛着眸子,不置一词。 韩素站累了,找了块空地坐下,手中把玩着一根刚揪下来的月灵草:“然后呢?” 晏霜低声道:“然后我去了燕国。” 齐国国君心思缜密,南疆太过神秘,其他的小国又军力不足,思来想去,唯有燕国可破。 他披着那件传闻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百疗衣,带着□□,假装成燕国人,将其献予了燕王。 而后违逆自己自由至上的本性,矜矜业业蛰伏三十多年,暗中扶植了一个最有野心的皇子上位,终于成了现任燕王最为信任的心腹,出使岳国。 他学着算计,学着布局,学着掌控人心,也学着江景先前的样子,将性子磨得温润如玉。 就好像他从未离去。 韩素道:“既然百疗衣是燕国秘宝,燕王怎会允许你将它带到中原。” “他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有何骗不得。”晏霜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我告诉他岳国皇帝的宠妃病重,我带着百疗衣前去医治,以此为条件易地百里。可倘若此次出使我未归,你猜那个莽夫会如何作为?” 韩素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如何作为?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遑论这次是燕王派自己的心腹和平出使,还带上了本国秘宝以表诚心。 晏霜从胸口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告诉我江景的坟墓在哪,我就把解毒之法给你们。” 老妇人冷哼道:“你拿什么证明这是真的。” 晏霜喉间囫囵滚出一个笑,将那纸攥得愈发紧了:“事到如今,我还有骗你的必要吗?” “我只是想再见见他。”晏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露出了疲惫的模样,过去千千万万个日夜里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我找他三十多年了。” 老妇人迟疑道:“你先将药方给我。” 晏霜毫不犹豫地将纸张送了出去。 韩素张了张嘴,本想阻止,最终却还是没说话。 老妇人很快地浏览了一遍药方,张口道:“出了这条路往西走,有一棵梧桐树,旁边有个无字碑。” 晏霜毫不犹豫地转身。 韩素微微蹙着眉,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眼下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眯眼一笑,行至老妇人跟前,礼貌道:“婆婆,能把这药方给我看一眼吗?” 说罢,她摁了摁自己的指骨,骨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 韩素找到晏霜的时候,他正跪在碑前,敛着眸将那件“百疗衣”披到碑上。 那是一块很小的碑,通体黑色,插得歪歪斜斜的,就好像一阵风吹来就要倒。 晏霜脱了外袍,只留一件里衣,拿袖口缓缓地擦着碑上沾染的泥点。听到脚步声,他也并未回头,只是轻声说着话,也不知是说给韩素听还是自言自语。 “他生前最爱干净,衣服上沾一点泥都得生好久的闷气。” 他擦得很慢,也很用力,像是在干一件神圣的事。 “怎么擦不干净呢。”晏霜叹了口气,“对不起啊,阿景。” “这些年在燕国的时候我总是想,你孤零零一个人在岳国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委屈?会不会怪我把你丢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9章 沐浴 “阿月不是想留下来服侍我吗?”…… “死了?”贺云声音猛地提高,“你说晏霜死了?” 韩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向季白檀:“回来就好,没受伤吧?” 季白檀低声道:“属下没事。” “韩素!”贺云拧眉急道,“晏霜死了,我们怎么和父皇交代!” “臣女记得,陛下只要求我在七日内找到解药,并将太子殿下带回宫。”韩素轻笑一声,“其他的事不归臣女管,晏大人的死为何要向陛下交代?” 贺云一噎:“可……晏霜毕竟是燕国来使……” “殿下如此心忧晏大人……”韩素凉凉道,“不如跳下悬崖去看看,兴许能找到晏大人七零八碎的尸身。” 贺云沉默一阵,又张口责怪道:“你为何不看好他。” 季白檀终于听不下去,蹙着眉想和贺云讲讲道理,韩素却反客为主道:“殿下为何不看好他?为何要去东面去找王老汉?为何不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和晏大人黏在一起?为何无时无刻不关心他会不会坠崖?” 贺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韩素冷笑:“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尚且做不到的事,臣女一介女流自然更是无从下手了。” “素素,孤不是这个意思……”贺云软下声来,“孤只是担心燕国罢了,万一他们借口出兵……” “那就打。”韩素冷冷地盯着他,“打到燕国俯首称臣。” 说罢,她懒得再和贺云虚以委蛇,淡声道:“走吧殿下,事已至此,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早日回宫熬制解药。” 日月转过一轮,三人便回了宫,此时距离他们离开,仅仅过去了短短五日。 贺云自然得先进宫去拜见昭康帝,韩素则带着季白檀直接回了丞相府。 昭康帝或许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两日前便放了所有人,只下了一道走漏消息诛九族的圣旨。 丞相府门前,有几个侍女拿着扫帚扫着地面上的积雪,沙沙沙的声音听得人有些犯困。 直到脚步声响起,她们才抬头,眼见是韩素,纷纷一愣,紧接着,其中一个小侍女猛地将扫帚一扔,转身欢呼道:“大小姐回来啦!” 安静的府邸逐渐躁动起来,只听哒哒哒几声,初荷喘着粗气从木廊跑来,见到韩素的瞬间眼圈一红:“小姐!” 她匆匆上前,低声道:“小姐的毒解了吗?” 韩素点点头,淡声道:“初荷,帮我转告父亲母亲,天色已晚,我就不向他们请安了,你也早点休息。” 初荷犹豫了一下,说好。 梅林院的白梅扬扬洒洒开了一路,馥郁的芳香溢了满院。 季白檀安安静静地跟在韩素后半步,突然开口:“为什么要在院中种白梅。” “嗯?”韩素抬手接住飘落的一片花瓣,将其揉碎在掌心,轻笑道,“这能有什么原因,喜欢就种了。” “那为何只有白梅。” 韩素一如既往地说出那个顺口的答案:“不喜欢别的。” 季白檀垂着眸子,喉咙像是被湿棉花堵住了。 梅林院每日都有人来打扫,何况韩素也没走多久,因此并没沾染灰尘。古木茶几上依旧摆着未画完的白梅图,窗子半开着,风过无痕。 “阿月。”韩素点了灯,面上终于显露出疲惫之色,“这一路辛苦你了,去隔壁休息吧。” “主上还未睡下,属下怎能先一步离开。” 韩素挑挑眉:“不想走?好啊,那你就留下。” 说罢,她将手滑至腰侧轻轻一抽,衣带便开了。 韩素旁若无人地脱下外袍,将其搭在臂弯,又解了发绳,三千青丝便垂落至腰侧。 她这一举动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季白檀回过神来,已经瞥到了韩素玉藕般的小臂。 他双颊猛地红了一片,几乎是狼狈地撇过头,结巴道:“主上……主上这是干什么……” “沐浴啊。”韩素漫不经心道,又抬手去解内衫的纽扣,望见季白檀窘迫的样子勾唇一笑,“阿月不是想留下来服侍我吗?怎么不过来?” “主上……”季白檀低着头声若蚊蝇,“别逗属下玩了。” “我们阿月害羞了。”韩素淡笑,终于大发慈悲道,“去隔壁休息吧,听话。” 季白檀几乎是落荒而逃。 韩素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 温泉池里熏香袅袅,与朦胧的白雾混在一起,混杂出一幅美人图。 韩素只着了薄薄一件内衫,此刻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她懒懒地靠着池壁,指尖转着自己的黑发,有些困倦。水面上飘着几朵落下的白梅花,将整个池子染得芳香。 回屋已是亥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0章 失窃 “不过就是张纸,丢了就丢了。”…… 接到昭康帝令她入宫小住两日的圣旨,韩素并不是很惊讶。 那日她虽将药方交给了贺云,但药方上有些细节写得并不是很明确,这一味药草该煮多久,那一味药草该称几两,都有严格的讲究。 只是,唤她过去对对细节只需半日便罢,住几日也太夸张了些。 韩素从容起身,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衣上的灰尘,上前一步准备接过圣旨。 来送圣旨的是昭康帝身边的红人王公公,平日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面上却染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匆匆将圣旨塞到韩素手中,压低嗓子道:“韩姑娘,劳烦快些动身,出大事了。” 韩素心中一动,垂眸应是。 回府不过几个时辰,想来也没什么要准备的,该有的东西东宫都有。韩素简单回屋换了身衣物,又让初荷帮她拿了几件披风。 来接人的轿子早早便停在了相府门口,临行前,韩素无意往门内瞥了一眼,却恰好看到一抹淡粉一闪而过。 她轻笑一声,冲着角落招手:“躲着做什么。” 韩潇潇缓缓从墙后探出半个头,叫道:“姐姐。” 她试探着靠近韩素,抿唇道:“姐姐又要走了吗?” “是啊。”韩素坦然承认,恶趣味地捏了捏她头上顶着的两个小球,“潇潇舍不得姐姐?” “啊……”韩潇潇轻呼一声,有些笨拙地躲开韩素的魔爪,“头发乱了……” “姐姐过两天就回来。”韩素笑眯眯地将她的头发弄得更乱,“潇潇乖乖在家等着。” 韩潇潇捂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认真点了点头。 咕噜噜的马车滚起一地烟尘,厚重的帘子隔断了外面呼啸的狂风,车内点着熏香,朦胧的暖气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韩素靠着车壁打盹,初荷轻手轻脚地为她拢了拢披风,季白檀坐在前头,和车夫一同赶车。 皇宫离得不远,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掀开帘子的那刻,韩素被呼啸的寒风扑了满脸,她眯了眯眼睛,却见季白檀裸露的皮肤已经被吹得发红。 韩素终于良心未泯地琢磨出一点抱歉的味道了。 季白檀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的太子,和贺云这种冒牌货不是一个级别的,从小到大说不定连雨都没淋过,她却让人生生在冷风里挨了一个时辰的冻。 “冷吗?”韩素拿手贴上他的脸。 被冻得麻木的脸颊陡然传来一阵灼热,季白檀被烫得一抖,下意识后退一步,耳朵红得滴血。 “主上!”他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干哑,“属下不冷。” “都快冻成冰了。”韩素轻笑,“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嗯?” 初荷低着头装瞎,脸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王公公早早便等在了养心殿门口,一见韩素的身影,便火急火燎地上前:“韩姑娘,快随咱家来吧。” 韩素微微颔首,刚一踏入养心殿,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即便皇上病重,养心殿也不该这般死寂,了无生气。有宫女太监步履匆匆地路过回廊,皆敛眸屏气,就连脚步声也尽量放到最轻。 紧张的气氛缠绕在空气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地攥取人的呼吸。 季白檀的心跳逐渐加速,眸中染上了一层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担忧,步伐也不自觉快了些。 韩素偏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担心?” 毕竟是自己的父皇,眼下生死不明地躺在床上,担忧也是难免的。但季白檀怕暴露身份,违心地摇了摇头。 韩素也不拆穿他,状似随口地安慰了一句:“放心。” 然而,短短一盏茶后,别说季白檀,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把那颗心提起来了。 养心殿正门口整整齐齐跪满了几排宫女,长长的队伍一字排开,一眼望去煞为壮观。 昭康帝仅仅着了件内衫,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贺云与郭太医一左一右立在两旁。 在昭康帝正前方,还跪着一个小宫女。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透过背后破破烂烂的衣服,能隐隐看到狰狞的伤痕。 鲜血顺着她的背脊一路流到地上,氤氲出一朵朵血花,如同雪地里开的红梅,糜丽而刺目。 那小宫女哭得肝肠寸断,止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说出口的话都被抽噎撞得声不成声调不成调。 “陛下饶命!奴婢冤枉啊!奴婢拿性命发誓!奴婢从未碰过那张药方!” “你那条贱命能值几个钱?”贺云冷笑道,“郭太医抓药时将那药方藏在柜中,怎会好端端地不见?那日只有你去过太医院!不是你还能是谁!” 昭康帝狐疑地瞥了一眼贺云。 贺云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太过放肆,险些忘了掩藏身份。 他咳嗽一声,欲盖弥彰道:“儿臣忧心父皇,口不择言了些,父皇莫怪。” 那小宫女哭得双目发红:“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拿药方!求陛下明鉴!” 韩素目不斜视地抬步踏入养心殿,不卑不亢道:“臣女参见陛下。” 养心殿的争吵戛然而止。 昭康帝有些烦躁地抬了抬手,让人赐座。 韩素顺势坐下:“陛下,恕臣女一问,出了何事?” “药方被偷了。”贺云黑着脸抢先开口,冲着那小宫女抬了抬下巴,“喏,怎么也不肯交出来。” 韩素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按理来说,抢着回答帝王的话是极为不敬的,何况韩素叫的还是“陛下”,这要是真论起来,禁足都是轻的。 但昭康帝说不准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期还是对太子太过纵容,总之并未深究这行为。 韩素将目光从小宫女转到贺云身上:“殿下拿什么断定,是她拿了药方。” 贺云冷哼一声:“那日去太医院抓药的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不是她是谁。” 韩素淡声道:“殿下怎知那日只有她一人。” “孤那日陪着郭太医抓药,恰好碰见她。” 韩素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倘若我说是殿下拿了那张药方,殿下又该如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1章 喜欢 “主上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朦胧的白雾袅袅升起,古怪的苦味弥漫在御药房,几个小宫女悄悄捂着鼻子,手中的扇子摇得飞起。 韩素立在药架前:“郭太医,太医院可有什么药材能安神助眠。” “自然是有的。”郭太医毫不犹豫道,末了又拧眉:“不知韩姑娘要这药是……” “我自己用。”韩素微笑道,“这几日总是睡不好,麻烦郭太医了。” 郭太医一愣:“……好,下官这就为姑娘抓药。” 说罢,他转身钻入药架,木架子开开合合地响了两声,颇具节奏感。 韩素看着他熟练地抓药称药,而后将捣碎的药材放入黄纸中,眼看就要包起来。 “郭太医。”韩素望着那堆小山高的药材,眸子很淡,“我不过想做个香囊,这些太多了。” 郭太医动作一顿,看看手中的药材,踌躇道:“姑娘拿着吧,多做个香囊总比浪费好。” 说罢,他三两下便将药材包好,用一条白绳扎了塞给韩素,面露难色:“姑娘,这都快一日了,解药……” “就快好了。”韩素微微一笑,往外瞥了一眼,“过会儿便给陛下送去吧。” “诶,好好好。”郭太医心中的弦松了一半。 话音刚落,外面的小宫女就扯着脆生生的嗓子喊:“姑娘,药好了!” 韩素拿起药包,冲郭太医微微颔首:“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劳烦太医走一趟。” “诶。”郭太医躬身道,“姑娘走好。” 太医院外寒风凛冽,像是要将人生生割去骨肉。韩素眯了眯眼睛,抬眸便看到了某个乖乖等她出来的小狼崽子。 季白檀挺身立在簌簌冷风中,如松如柏,见到韩素的刹那,暗淡的双眸亮起一道光,像是冬日的融融暖阳。 他快步行至韩素身侧,嘴角轻微的弧度还没落下,便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药包。 于是那抹弧度转瞬即逝,季白檀嘴角耷拉下来:“你病了?” 韩素看着季白檀被吹得通红的脸微微蹙眉:“让你等着你就真吹了半天冷风?” 季白檀盯着那药包不说话。 韩素无奈叹气:“不过是些助眠的药材,我拿来做香囊的。” 季白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下一瞬,他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香囊与其他配饰不同,男女互赠香囊便意味着定情。 季白檀又偷偷瞥了眼那个药包,心中警铃大作。 就这个分量,正正好做两个香囊,说不准还是相同的款式! “和你说话呢。”韩素不满季白檀的走神,“以后别那么傻,好歹找个地方避避风。” 季白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一早便如纸鸢般飘远了。 韩素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做香囊,又要做给谁?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冒牌货吗? 凭什么?他都不曾得到过心上人亲手做的东西,那个阴沟里的老鼠也配? 季白檀袖下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面色如乌云般黑沉。 韩素不知他起了误会,只以为他听得不耐烦,便不再多言:“行了,回去吧。” 季白檀的脸色一直到宜春宫也没好起来,这倒是出乎韩素的意料。 她挥手让初荷退了出去,又将门掩上,从柜中翻出两个香囊袋,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动手将药草塞入袋中。 方才天还阴,这会儿倒是出太阳了,暖阳从窗外洒入,浮光跃金,映在韩素的侧脸。 韩素塞得很细致,边边角角都没落下,不一会儿,一个形状完美的香囊便诞生了。她将这香囊放于一边,又如法炮制地做起第二个。 她做第一个时季白檀尚且能忍耐,做第二个时他实在忍不了了。 韩素刚系完结,季白檀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开口:“主上,恕属下多嘴,这香囊是为谁而做。” 韩素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地抬眼,瞥见他神情时突然福至心灵:“你很在意这个?” 季白檀臭着脸装哑巴。 于是韩素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他为何心情不愉,竟只是因为这么小一件事。 季白檀拧眉:“主上。” 韩素漫不经心地勾着香囊,动作间,那香囊在她指尖飞舞着,金线绣成的蝴蝶展翅欲飞。 “太医抓药抓多了,又不想浪费,我便全拿了过来。”韩素耐心解释,“原本只想做一个香囊。” 季白檀紧拧的眉关蓦然一松,犹豫了一下:“……真的?” “真的。”韩素勾唇,抬手将季白檀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不骗你。” 季白檀缓缓舒出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总算能放回胸腔。 “不过——”韩素拖腔带调,抬眸望他,“你有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反而一个人暗地生气呢?” 季白檀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懂吗?”韩素轻描淡写,似是随口一提,“我无法探知别人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永远都不知道,以后别让我猜你的心思,好吗?” 季白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才道:“属下明白。” “嗯。”韩素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香囊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她抛得随意,反倒是季白檀手忙脚乱地去接。 “主上。”季白檀小心地捧着手上的香囊,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韩素收拾着桌上残留的药渣,头都没抬:“香囊做太多我也没用,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季白檀双眸瞬间就亮了:“真的!” 韩素轻笑道:“骗你何干。” 季白檀赶紧将香囊妥帖收入衣内,声音带上了一丝雀跃:“多谢主上!” 淡淡的草药味自那双碟戏舞的香囊中飘散开来,韩素靠在桌前,伸手拿起那香囊,轻轻捏了捏,冲季白檀抬抬下巴:“过来,替我系上。” 季白檀一怔,揉了揉鼻尖,不自然地上前一步接过香囊,却迟迟没有动作。 韩素挑了挑眉,却见季白檀红着脸,尴尬道:“主上,属下不会……” “不会?”韩素笑道,一手扶着身后的桌面,一手握住季白檀的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2章 做饭 “好歹是我亲自下厨。”…… 季白檀双眸一亮,还想追问:“那……” 然而,他才吐出一个字,木门处却传来叩叩两声,初荷柔声道:“小姐,有人求见。” “求?谁求她了!本小姐见谁要求!”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下一秒,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冬日草木微微发苦的味道席卷而入,顾珊一身红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面上微微发愠:“你的侍女会不会说话!” 韩素抬手让初荷退下,对着顾珊漫不经心道:“顾大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珊一抬下巴,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小姐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嗯。”韩素煞有介事地点头,“来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红枫之毒怎么没把你毒哑!” 韩素轻笑着转移话题:“大小姐,一会儿要留下吃饭吗?” “不要。”顾珊嘴硬,“你这儿的厨子做菜肯定没慈宁宫的好。” “真的不要?” “不要!” “那倒是可惜了。”韩素故作遗憾,“好歹是我亲自下厨。” “什么!”顾珊惊道,“你还会下厨?” “会一点。”韩素笑道,“大小姐能不能赏个薄面?” 顾珊双眼都快冒出光来了,却还是假意犹豫一番,而后才别别扭扭道:“行吧,给你个机会讨好本小姐。” 韩素垂着眸子,突然感觉衣物被人扯了扯,她偏头瞥了一眼,却见季白檀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也不说话,像是在暗示什么。 韩素拍拍他的手,低声安慰:“放心,有你的份。” 季白檀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顾珊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季白檀,她屈尊降贵地冲他抬抬下巴,对着韩素道:“你的侍卫?” 韩素嗯了一声,抬起胳膊肘戳了戳季白檀,季白檀收到暗示,面无表情地冲顾珊抱拳:“见过顾小姐。” 虽说是行礼,他却看不出一点诚心,动作也格外随意。 之前当太子的时候,他天天忙着处理政务,忙着向昭康帝证明自己,虽听说过这个无法无天的顾家大小姐,但从未与其真正接触。 但这人一来就和他争抢韩素注意力,他能有好脸色才怪。 顾珊冷哼一声,没理他。 韩素偏头往后看了一眼:“你的贴身侍女去哪儿了?” “玉竹没和我一道。”顾珊语气带了点骄傲,“本小姐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的?”韩素微微挑眉,心中略惊。 “太后不准我乱跑。”顾珊拧眉,一脸烦躁,“让八喜和玉竹天天盯着我。” 韩素眯眼笑:“听起来我们家顾小珊不是很自由。” “不许叫本小姐顾小珊!”顾珊瞪着她,说完却又泄气道,“还不如和爹爹一起去杀敌,也好过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韩素蹙眉:“一辈子?” “嗯。”顾珊没精打采,“太后娘娘想让我当太子侧妃。” 韩素一顿,瞥了眼季白檀,却见季白檀也下意识望向她,眸中少见地浮现出茫然无措。 顾珊趴在桌上垂头丧气,突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她烦躁地拧眉,冲着季白檀道:“看什么看,你以为本小姐愿意嫁?” “大小姐。”韩素靠在椅背上,懒声道,“你在未来太子妃面前说这个……” 说到“太子妃”三个字时,她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季白檀,满意地看着某人脸上逐渐爬上一抹红霞,才缓声补上后面几个字:“不怕我给你使绊子吗?” “哈!”顾珊气笑了,“你敢因为这个给本小姐使绊子子我第一个看不起你!” “真以为谁稀罕当太子侧妃!”顾珊耷拉着脸骂骂咧咧,“谁愿意嫁谁嫁,反正本小姐不嫁!” “你不喜欢太子?” “这还用问吗?”顾珊皱眉,难掩嫌弃,“何况他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性情大变。” 季白檀动作一僵,终于开始正眼望向顾珊。 说实在话,贺云虽然没法做到尽善尽美,但该演的时候还是演得挺像的。即便偶尔过于激动露了破绽,事后也会补上漏洞,不至于让人察觉出壳子里换了人。 但顾珊竟说“性情大变”。 韩素顺着道:“观察得倒是仔细,你很关心太子?” “本小姐关心狗都不关心他!”顾珊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太后娘娘让我多去他面前走动走动,走得多了自然就看出来了。” 季白檀听到第一句话时面色诡异地僵了一下,但砰砰直跳的心却是逐渐慢下来了。 太好了,幸亏不喜欢他。 韩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顾珊心头一紧,拧着衣角,别别扭扭道:“喂,你不会真的为了个男人和本小姐反目吧?” “自然不会。”韩素笑着逗人,“怎么有人比得上我们家顾小珊呢?” “你!”顾珊气急,“算了,随你怎么叫。” 韩素满意了:“我去做饭,你乖乖在这儿等着。” 顾珊倨傲地点点头,顺便白了眼季白檀。 季白檀觉得莫名其妙。 韩素一走,屋内便陷入了寂静,顾珊敛着眸欣赏桌上摆的白梅图,连个眼神也不赏给季白檀。 “你什么时候跟着她的。”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随口道。 “逃婚后。”季白檀眼珠都不转一下。 “行,那我考考你。”顾珊倨傲道,“作为贴身侍卫,总得了解主人的喜好吧?” “她……”顾珊顿了一下,瞥了眼厨房,确保韩素听不到后才小声问,“她平日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季白檀面无表情:“不知。” 韩素的喜好藏得格外隐秘,他细心观察了多年才于缝隙中窥见一隅,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告诉顾珊后等着她来和自己争抢韩素的注意力吗? “不知?”顾珊怒火噌地升起,“你没长眼睛吗?平日就是这么照顾你主子的?万一哪天她碰上危险失踪,你是不是也得像今天一样说一句不知?” 季白檀凉凉地望向顾珊:“这与顾小姐似乎没什么关系。” “你!”顾珊气急,却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得怒气冲冲地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3章 邀请 “顾大小姐亲自邀请,却之不恭。…… “殿下。” 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看到顾珊的刹那,贺云一怔,装出来的笑缓缓耷拉下来:“怎么是你。” 顾氏嫡女顾珊,本该被他收入后宫,可惜韩素一搅和,任务失败了,他还多赔了十积分。 “见过殿下。”顾珊乖巧道,“臣女来宜春宫找……” 她诡异地顿了一下:“找韩素,碰巧遇上她做菜,殿下要不要赏脸尝尝。” 贺云颇有兴趣地往里探了两眼:“什么菜。” 顾珊侧身,眯眼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东坡肉。” 韩素刚住进宜春宫不久,故而宫内还算空旷,贺云一眼便看见了桌上摆着白玉碗。 韩素脸上带着与顾珊一模一样的笑,歪头望着他。 贺云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步子僵硬地行至桌前,探头往玉碗中看去。 看到那又焦又黑又糊的不明物体时,贺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殿下,要全部吃完哦。”顾珊眯眼笑道,“这可是准太子妃亲手做的。” 韩素也不说话,就这么望着贺云。 贺云动作僵硬,开始在脑中咆哮。 【系统!】 韩素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咬牙切齿。 【你们穿越者联盟是不是有病!怎么布置的任务!之前让我杀了韩素,现在又要让我刷她的好感度?】 【系统提示,宿主已错过消灭韩素的最佳时间,系统已自动为宿主更换任务路线。】 【十分钟前你让我来宜春宫!说有办法把好感度刷高!】 贺云艰难地夹起一块东坡肉,喉结动了动,始终不敢将东西扔进嘴里。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系统装作没听见,机械地重复先前的话。 【请宿主尽快刷高韩素的好感度。】 韩素一脸温柔地望着他:“吃啊,殿下。” 贺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一鼓作气地将东坡肉塞入了嘴中,快速地嚼了两口。 而后—— “唔……”他没忍住,面色诡异地抽搐了一下,薄唇抿得紧紧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将肉咽下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又苦又涩的味道自舌根传来,直直连到肠胃,口腔充斥着古怪的调料味,贺云将死不死地闭上眼睛,强忍着控制表情。 【系统……】 这回他声音虚了很多。 【好感加了吗?】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不忍心将实话告诉他。 【韩素好感并未增加。】 贺云差点吐血。 韩素兴致盎然地偷听着两人的谈话,故意道:“殿下,味道如何?” 贺云闭上眼睛:“甚好。” 顾珊噗嗤一声笑出来:“喜欢是吧?喜欢就多吃点,一块都别剩。” 贺云脸色开始变白了,偏偏顾珊还不放过他,将玉碗往他那儿推了推:“吃啊。” “……毕竟是素素亲手做的,顾姑娘何不尝点。” 顾珊嗤笑一声:“这么难吃的东西狗都不吃。” 贺云一噎,似乎没料到竟真的有人敢在当朝太子跟前这么放肆。 季白檀安静地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突然庆幸自己和贺云换了壳子。 “殿下,臣女记得今年西北大旱,农民缺银少粮,虽说陛下特赫免税,却还是有大量穷苦人家没熬过去。”韩素道,“殿下贵为一国太子,总不该浪费粮食。” 贺云抿着唇,像是下一秒要晕过去了。 他在内心僵持许久,终于缓缓端起碗筷,将肉一块块塞入嘴中。大的就嚼两下,小的连嚼都不嚼,直接吞下去。 韩素饶有兴致地看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最后转成乌云一般的黑。 好不容易吃完,贺云一撂筷子,甚至来不及告别,落荒而逃。 他口中苦得说不出话,脑子却还能思考,依然不死心地问系统。 【这回好感度涨了没……】 系统没反应,直到贺云的背影都快远得看不见了,韩素才听到系统低低的声音。 【韩素好感并未增加。】 “开心了?”韩素瞥了眼幸灾乐祸的顾珊。 顾珊冷嗤一声:“少装无辜,你分明也乐意看他出丑。” 韩素点点头:“我不否认。” 顾珊哼笑,复又一脸嫌弃地瞥了眼那玉碗:你下回还是别下厨了,省得哪天落个毒害太子的罪名。” 韩素轻笑一声,并不说话。 窗外的枯枝晃了一晃,七日便转瞬即逝。 韩素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连七日都把自己关在小厨房,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那道东坡肉。 顾珊前两天还会无聊往宜春宫跑,直到被逼着吃了一块东坡肉后,就再也不来了。 于是受苦的就变成了季白檀,他在韩素笑容的迷惑下,没逃脱过一次毒手。 虽然韩素的手艺逐渐精进,东坡肉的味道也一日好过一日,但连着吃五日一样的东西还是让人受不了。 终于,某日韩素在厨房捣鼓东捣鼓西的时候,季白檀总算忍不住叫道:“主上。” 他顿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主上若是喜欢东坡肉,可唤人来做。” “嗯?”韩素把酱汁倒入锅中,连头都没抬,“我不喜欢。” “那……”季白檀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像是裂了一条缝。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那么执着?”韩素于百忙中抬了一下头,“没什么原因,无聊找点事情罢了。” 这倒是真的。 贺云自上回之后再也没来过宜春宫,郭太医已然学会了解药的制作方法,学徒们碰上什么问题通常直接找他,根本不会想到韩素。 这般日子过了半个月后,韩素总算学会了东坡肉的正确做法,也恰好是在这日,顾珊重新出现在了宜春宫。 半月不见,她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喜欢穿鲜红繁复的华服,头上也戴满了张扬的发饰,双眸亮晶晶的:“本小姐要出宫了!” “出宫?”韩素挑挑眉,突然想到顾珊不过是进宫陪太后一段时日,这么久过去,也该回府邸了。 “我爹爹前些日子回京述职,再过几天又要离京了。”顾珊道,“走之前不得好好和本小姐道个别?” “长安侯?”韩素一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4章 佳节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韩素仅仅在养心殿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与初荷一同出了门。 不出所料,昭康帝果然没有进行太强的阻拦,不过是在应下前多问了一句“可是宜春宫住得不顺心”。 韩素敛着眸,规矩答道:“宜春宫一切都好,只是臣女思家心切。” 昭康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准了她的请求。 消息传得很快,次日,就有丞相府的车辇入了宫,韩素熟悉的车夫坐在车头,冲她慈祥笑道:“大小姐,老奴接您回府。” 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滚过宫道,载着韩素驶出这个精致的囚牢。车身微微颠簸着,韩素坐在暖融融的车厢内,突然伸手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长到没有尽头的红墙在视线中倒退,车窗像是一个巨大的幕布,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小姐,当心着凉。”初荷轻声提醒。 韩素垂下双眸,掩了帘子,就像斩断了一条枷锁。 其实昨日在养心殿,她听出了昭康帝的暗语。 倘若没有让她长住的念头,也不会多嘴问一句宜春宫住得顺不顺心。 而韩素也如实说了,宜春宫一切都好,只不过后来,她还在脑海补了另一句话。 没养心殿住得顺心。 车帘挡住了外头的冷风,韩素抱着暖炉,刚打了个盹,马车便停了。 韩素撩开帘子的刹那就被风扑了满脸,她眯了眯眼睛,恍然看到一抹绿。 哦,是相府门前的枯枝抽芽了。 很小的一个嫩芽,颜色也很浅淡,躲在后面,若不是方才风将枯枝吹开,韩素决计不会注意到它。 可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初荷疑惑:“小姐,怎么了?” 韩素回过神,摇摇头,与初荷一同入了相府。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突然意识到,这个冬天快要过去了。 韩素简单和父母打过招呼后,便回了自己的居所。 梅林院的白梅谢了不少,花瓣蜷曲着,在风中微微颤抖,时不时坠下两片,幽香便飘了满屋。 “呀,小姐。”初荷望着满地的花瓣轻呼,“可需奴婢打扫一番。” “不用。”韩素踩着满地落花,抬眼的刹那,却见有一抹裙摆闪过。 那裙摆的颜色很淡,几乎称得上素白,与白梅融在一起,险些让人怀疑花了眼。 韩素凝神,看清楚人影后,冲那处招招手:“潇潇来了?躲着做什么。” 韩潇潇缓缓地挪动自己的脚步,慢吞吞地喊道:“姐姐。” 韩素上手捏捏她头上的丸子:“进来吧。” “姐姐说谎……”韩潇潇低声嗫嚅道,“说好会很快回来的。” “姐姐错了。”韩素没什么诚意地道歉,“过两日姐姐带你出去玩。” 韩潇潇双眸一亮,但很快又暗淡下来,沮丧道:“母亲不会让我出去的。” 韩潇潇虽是赵姨娘生的,但却被周宁管得格外严。平日不让她看书便罢了,就连外出都要经过许可,一般情况下不准抛头露面,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也是和周宁一道上香拜佛。 “她会的。”韩素肯定道,“潇潇放心便是。” 韩潇潇偷偷叹了口气,没抱任何希望。 三日后,顾珊如约而至。 彼时相府的红灯笼整整齐齐亮了一排,远远望去像是燃烧的火焰,喜庆又热烈。韩光听闻顾珊来访,亲自出门相迎,尽全了地主之谊。 顾珊不出所料又是一人偷跑出来的,原先只想悄悄叫韩素出门便罢,奈何她生来高调,相府门口的小厮仅仅问了一句“贵人找谁”,她便将头一扬,把自己所有底细透了出去。 “本小姐是长安侯嫡女顾珊,让韩素出来见我。” 她在相府门口转转悠悠潇洒等了半天,等来了当朝丞相韩光。 顾珊动作一僵,潇洒不出来了。 她根本不擅长与长辈相处,偏偏又不肯放下身段,只能强撑着面子和人扯东扯西。 因此,韩素带着韩潇潇一出门,看到的便是顾珊手足无措还故作冷静的模样。 “你怎么才来!让本……”顾珊下意识道,说到一半又考虑到韩光在场,“让……丞相大人等这么久!” 韩素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来,礼数周全地送走了韩光,才对着顾珊道:“换衣服耽误了些时间,顾大小姐见谅。” 顾珊冷哼一声,这才注意到韩素身后还跟着个人。她偏头去看,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人一番,皱眉道:“你怎么还换了个丫鬟。” 韩潇潇畏惧地往韩素身后躲了躲,声若蚊蝇:“我不是丫鬟……” 顾珊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大小姐,别吓着人家。”韩素无奈地将人从身后扯出来,“这是我妹妹。” “潇潇,这是长安侯嫡女顾珊。”韩素笑道,“按年龄你应该叫一声姐姐。” 韩潇潇很小声地说了声“姐姐好”。 “不是丫鬟穿这么朴素干什么,我家玉竹都穿得比你好。”顾珊低声嘟囔了几句,又将头一扬,“改天本小姐挑几套名贵衣服送你府里去,就当作见面礼了。” “谢谢姐姐。”韩潇潇轻声道。 天色暗下去了,日头西落,霞光抹在天空的一角,映照出一片橙红。 上元佳节,东篱大街人头攒动,数不清的纸灯笼挂了一路,有的下方还坠着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苍穹有力的字迹写着一个个灯谜。 小贩站在摊前扯着嗓子吆喝,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时不时有人在摊前驻留,你来我往地调价几句,而后带着自己喜欢的物什满意离去。 顾珊手中转着一个买来的面具,头也不回地冲着韩素道:“诶,经常跟着你的那个侍卫呢?不会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咱们吧?” “他没来。”韩素轻描淡写,“我有事委托他去办。” 顾珊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韩素攥着韩潇潇没有说话,顾珊奇怪地瞥她一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 顾珊向来喜欢热闹,若是有三两玩伴一道,她能在此地玩上一个时辰。明月爬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梦魇 暗夜永降,再无晴天。 “谁管你吃不吃辣!”顾珊一下子拔高音量,“自作多情!本小姐不要辣纯粹是因为这两日喉咙疼!” 她说话中气十足,声音也不见沙哑,这点谎话显然站不住脚。 可韩素还是很给面子地顺道:“嗯,是我多想了。 雅间位于二楼,前用一红帘隔断,人影绰绰,悠扬婉转的唱腔便随着舞动的水袖传了上来。 流水般的菜肴一道道端入,摆盘精致,千金难求。顾珊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兴致缺缺地夹了几样菜便放下了碗筷,挑剔道:“这回怎么做这么咸,天禧楼的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韩潇潇好奇地尝了一口,嘀咕道:“明明很好吃……” 顾珊转着酒盏:“对了,再晚一些护城河有划船比赛,谁要陪本小姐去看?” 韩潇潇嘴巴塞得鼓鼓的,悄悄低下了头。 韩素搁下碗筷:“潇潇累了?” 韩潇潇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又指了指桌上留了大半的饭菜,轻声道:“姐姐,我没吃饱,你们去吧。” 她手上还拿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上面的冰糖有些融化了,黏腻地粘在细木棒上,闪着细碎的光。 顾珊皱眉道:“小家伙,你知不知来天禧楼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人行吗?” 韩潇潇乖乖点头:“没事的。” 倘若顾珊多了解了解如今的天禧楼,她必然说什么都要带着韩潇潇走。 可很多时候,事情就是那么凑巧。 后来的许多年,三人都会有意无意地想,倘若顾珊那日没有突发奇想去护城河,倘若韩素多留一个心眼,倘若韩潇潇改变主意跟了过去,一切的噩梦源头是不是可以避免。 养在温室中的花对世间万物总是怀揣着美好的希冀与天真的向往,见到伪装成锦绣的深渊时,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顾珊急着去看比赛,唤来小厮为韩潇潇重新点了几道热菜,别扭地叮嘱她别乱跑,她们晚些就过来接人。 她微微抬着下巴,有种目中无人之感,好心的叮嘱从她口说出如同发号施令,让人忍俊不禁。 韩潇潇乖巧地应下,笑得眼睛眯起,头顶上的两个小球一晃一晃的。 顾珊攥着韩素的衣袖,一拨红帘,急匆匆出了天禧楼,于是空大的雅间便只剩韩潇潇一人。 楼下的大堂似乎在唱什么节目,檐廊的灯逐渐暗了下来,唯余舞台上那一抹光亮。 透过一道红帘,能听到楼下众人闹哄哄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五十两”“七十两”的叫卖声,传到此处却像是隔了层迷雾。 冰糖葫芦的糖霜已经完全融化了,滴落在她的手心,一片黏腻。平日周宁不让她吃这些东西,好不容易得来一串糖葫芦,她很是宝贵,木签子上还剩三颗糖球,她舍不得吃。 隔壁雅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周遭突然变得很安静,偌大的地方只剩下玉筷与碗碟的敲击声。吹来一阵风,将红帘拨开些许,韩潇潇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有些冷。 “有人吗?”韩潇潇没了食欲,轻轻唤了一声,想让人进来点灯,但她声音太小了,无人应答。 韩潇潇静悄悄地起身,想出去找人,可刚行至门口,却猛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句说话声。 那声音很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讨好的笑,像是醉后之语,离她越来越近。 韩潇潇动作僵住了,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恐惧,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双脚像扎了根,浑身如同一块冰冷的铁。 近了,越来越近了,嬉笑玩闹的语调如恶魔的低语,轻而易举地传入她耳膜。 “顾爷,您的口味咱还不知道嘛!您放心,这回给您找的您一准满意!” “顾爷这回要是玩开心了,以后啊,还请多多照顾小弟们!” 浓重的酒气隔着红帘扑面而来,熏得韩潇潇头脑发晕。 下一秒,带着惰懒与倦怠的嗓音响起:“是处吗?” “顾爷放心!咱们知道您的规矩!” 脚步声逐渐逼近,而后停在了她所在的雅间前。 韩潇潇攥紧了床帘,掌心的木签深深卡进了软肉,她心跳如擂鼓,几近要蹦出胸腔。 “顾爷,就是这间!” 阿谀奉承的话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红帘响在耳侧,韩潇潇缩在角落,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该来的总会来。 刷地一声,红帘被掀开,韩潇潇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胸前便传来一阵力,背部狠狠撞在墙角。 剧烈的疼痛袭来,韩潇潇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听清脆的咔哒一声—— 红帘外的人不知按了哪处隐蔽的机关,隐藏在框中的木门应声而动,缓缓合拢。 “顾爷!好好玩儿啊!” 韩潇潇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认错了人,可抵着她的那个身躯是那么高大,压倒性的力量逼得她动弹不得。 “放开……” 没吃完的糖葫芦被甩了出去,滚得好远好远,手够不到。 黏腻的糖霜粘上了灰尘,弄脏了。 豆大的泪珠自脸侧滑落,衣衫撕碎的刺拉声清晰又刺耳。韩潇潇惊恐地挣扎着,推搡着,最终换来的却是上位者干脆利落的一个巴掌。 黑暗中,韩潇潇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那人轻蔑的嗤笑,像是利刃,生生剖开五脏六腑,凌迟着她的骨肉。 “都出来卖了,装什么清纯。” “咔哒。” 雅间的机关门终于完完全全合拢了,最后一丝光也被断在门外,这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如同一把剪子,咔地一下,就剪碎了她心中摇摇欲坠的那根弦。 昭康三十七年的上元节是韩潇潇过去十五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有了梦寐以求的玩伴,尝到了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于是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要迎来新的人生了。 可出相府大门之前,没人告诉她,仅仅一个时辰的快乐,竟要用余生的梦魇来换。 一楼的大堂内,仍有许多人高声喊着价,酒楼掌柜听着不断上涨的数目,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外面的东篱大街上,家家户户都在欢庆着上元节的到来,富贵人家大张旗鼓地在檐廊挂满了灯笼,大手一挥就是数不清的赏钱。即便是贫苦人家,也会选择在这日放下手中的活,陪着孩子出门赏舞狮,猜灯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6章 战争 “那时,她仅有十四岁。”…… 屋外冷风呼啸,韩素掩上门,点了灯,浑身上下终于泛起暖来。 豆子般的火焰在红烛上跳动着,衬得韩素的脸明明灭灭,她缓步行至桌前坐下,又抬眼看了眼季白檀:“怎么不说话?” 季白檀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朦胧又浅淡,出口的声音也像隔了一层布似的,闷重低哑:“你早就知道了。” 韩素动作一顿,下一秒又轻描淡写道:“知道什么?” 她垂着眸,像是望着桌上那幅白梅图,瞳孔却没有焦距,心不在焉道:“我不过担心晏霜死后燕国会心生不满,借口出兵,让你帮我多注意相关消息。” 她轻笑一声:“怎么到你嘴里,就好像是我刻意挑起战争似的。” 又是一阵沉默,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交杂呼吸声,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安宁。 “主上。”季白檀低声道,“新春大典上的月灵草,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嗯?”韩素偏头道,“上回不是说过了,御膳房粗心,准备食材的时候无意混入了一味月灵草,这才使得枣泥糕粘上红枫之毒。” 季白檀的声音无悲无喜:“是意外,不是人为,对吗?” “这是自然。” 季白檀的眸色很深,定定直视她良久,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下些许。 应当是他多想了,韩素与晏霜不过点头之交,倘若红枫之毒真是晏霜所为,韩素没必要包庇他,何况两国交战于她而言百害无一利。 只可惜燕国那边就难交代了。 如果晏霜是下毒之人,他死的就是理所应当,燕国即便不悦,也毫无办法。可如果晏霜什么都没干便死在了岳国境内,燕国以此为借口拨兵攻打边境,事情就难办了。 燕国虽小,却处于地势关窍。几十年来,岳燕两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早已构建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倘若平衡被打破,邻国必定会横插一脚,届时东有齐国狼子野心,南有南疆虎视眈眈,岳国就是腹背受敌。 “阿月?”韩素唤道,“你今日怎么了?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昨日急报,燕国出兵西凉州,大军压境,粮草告磬。”季白檀的情绪被淹没在了昏暗里,“眼下长安侯坐镇南疆无法抽身,薛将军远赴海关清缴海寇,傅老将军奔往西北安抚大旱流民,其余小将火候未到,难堪大任,因此……” “因此,思来想去,便只剩下一个人选。”韩素缓声道吐出七个字,“长安侯嫡女,顾珊。” 季白檀倏然抬眸,浓黑的双瞳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道。 且不提届时各部大臣会如何反对,即便昭康帝一意孤行地封她为将,众士兵服不服她还是个问题。 “各皇子及笄后,昭康帝便一张诏书将他们送去了封地,除却太子,无一例外。”韩素指尖摸着图上的白梅,“倘若圣上不想让他唯一的嫡子去送死,唯有这个选择。” 她唇角缓缓勾起,似嘲似讽:“燕国这步棋走得滴水不漏。” “可……”季白檀张了张嘴,“她从未上马征战……” 韩素安静地望着他,浅淡的双眸在烛火下凝出一层薄雾。 季白檀话语一顿,某个快被他遗忘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闪现,像是流星,没留下一丝痕迹。 “想起来了?”韩素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昭康三十五年秋,渝州蝗虫过境,颗粒无收,当时的知州欺瞒不报,等消息传回京城,为时已晚。” “数万流民一路向南,行至锦州,占山为王,组建帮寨。长安侯携其幼女同行剿匪,却突发旧伤,卧病在床。”韩素平静地陈述道,“粮草衰竭,朝堂的援兵行进过慢,千钧一发之际,顾珊亲身上阵,制定战术,安抚人心,将一众山匪收归朝廷,编队入伍。” “那时,她仅有十四岁。” “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便是圣上,也将剿匪的功劳全归于长安侯。” 季白檀问道:“主上又是如何得知。” “她告诉我的。”韩素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毕竟是个小姑娘,藏不住心思。” 季白檀:“……” 他突然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便早些回去休息。”韩素将白梅图压在柜下,随口道。 季白檀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韩素却突然叫道:“等等。” “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提醒你一下。”韩素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也会与顾珊同去西凉州。” 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季白檀脑中空白一片,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去干什么。” “谁知道呢?”韩素又挂上那颇具欺骗性的招牌笑容,“可能是去送死吧。” 昭康三十七年二月十四,燕国以燕使的亡故为借口出兵西凉州。事出突然,守城将领措手不及,被逼得节节败退,雁山一带即刻沦陷。 消息传到京城,昭康帝龙颜大怒,晨钟足足提前一个时辰响起,然而,任他喊破金銮殿的屋顶,满朝文武也无一人敢接下这烂摊子。 百般推辞之下,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何不让长安侯之女出征”,很快被淹没在了激烈的争论中。 可昭康帝偏偏耳聪目明,气得拿起桌上的砚台砸下去,怒道:“百余个朝堂命官!竟提名要一女子出征!朕养你们何用!是想让燕国人看咱们大岳的笑话吗!” 于是不出意料,又是呼啦啦的跪拜,众人第三次齐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朕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昭康帝冷笑道,逐渐冷静下来,“方才是谁说要长安侯之女出征。” 金銮殿鸦雀无声。 昭康帝的嘴角缓缓垂下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过了许久,终于有个站在后排的老臣缓缓行至殿中,哆哆嗦嗦地下跪哭道:“陛下!臣实在别无他法啊!” “是许爱卿啊,请起吧,朕没怪你。”昭康帝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意味不明道,“朕觉得许爱卿所言甚是,不如这样,朕准了爱卿的提议,赋予长安侯之女十万大军,倘若赢了,朕赏爱卿黄金百两。” 那位姓许的大臣难以置信地抬头,却见高位上方的帝王笑得阴沉:“但倘若败了,朕诛你九族。” “你认是不认?” 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7章 理想 “赌你首征,旗开得胜。”…… 纱帘晃了一下,像被轻风抚过,动静小得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紧接着,一双纤细有力的手微微拨开帘子,刻意压低的嗓音从里面传出:“过山崖后休整,马车靠边停,记得停隐蔽些。” 顾珊指尖摩挲着缰绳,回头望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低低嗯了一声,应完还不够,拧眉轻声道:“本将军知道,要你提醒?” 马车内的人低低笑了一下:“嗯,顾小将军最棒了。” 顾珊冷哼一声,扯了扯缰绳。马匹快跑几步,远离了此地。 月上树梢,大地渐渐被夜幕笼罩。 没了日光照明,大军的行进速度不自觉缓下来,原本整齐划一的步伐也变得凌乱。 过了山崖便是一片稀疏的野林,再往前走几十公里,便是最近的城镇。 顾珊扯住缰绳,倏然一抬手。 大军随着她的动作顿住脚步。 “传我号令!”顾珊骑着马回头,嘹声道,“安营扎寨,就地休整!” “是!”随行的副将抱拳,转身冲着身后的大军重复,“将军有令——安营扎寨!就地休整!” 人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才窸窸窣窣地动起来,有序地分布在野林中,职责分明地干起自己的分内事。 顾珊视线扫过林间,锐利的目光如利刃,似是能刺破黑暗。 她不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瞳色很深,将情绪深深藏起。 确保一切都有条不絮地进行,顾珊稍稍松下一口气,唤来副将:“太子殿下如何了?” 副将如实道:“回禀将军,太子殿下一切都好,现下已回营帐休息了。” 顾珊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这么早便休息了?真矫情。” 副将不动声色地皱皱眉,一言不发。 “不在京城好好待着非要来掺一脚,出了事到头来还是本将军顶罪。”顾珊眉目间凝着一丝烦躁,“多找几个人看着他,若有意外,随时汇报。” 副将闻言,眸中划过一丝不甚清晰的情绪。 他比顾珊年长几岁,打过几次胜仗,也算是少年英豪,现有的功勋都是从马背上赢下来的。此次西征,朝中大将皆抽不开身,他原以为这差事必然会落到自己头上,哪知道半路会跳出一个顾珊。 将门之女又如何,不过沾了祖上的荣光。他品阶不够,无法参加金銮殿的朝会,也不知道那些老东西怎么想的,竟真的让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人带兵出征。 “李钰!”顾珊秀眉一拧,“本将军方才说的话,你听清楚没?” 李钰垂眸,收起不小心露出的獠牙和利爪:“属下明白。”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下回若是再走神,自行领罚。”顾珊警告完,又状似无意道,“对了,马车记得靠边停,别挡了中间的道。” 李钰应下,转身离开。 顾珊不急着去休息,而是在营地转了一圈,简单视察过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营帐。 然而,掀开帘子抬眼的那刻,她瞬间顿住了,良久才缓缓放下手,抬步入帐,目光却始终聚焦在正前方的某人身上。 韩素身着祥云卷文服,及腰的长发用一根黑簪利落别起,脸上化了浓重的妆,加重了眉眼的轮廓,抬眼的刹那,活生生一个翩翩公子。 “你……”顾珊身上还穿着盔甲,险些没认出人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小将军?”韩素轻笑道,嗓音也刻意伪装过,“这副扮相,可有资格做你的军师?” 顾珊抿了抿唇,嘴硬道:“勉勉强强。” “只是勉强吗?”韩素挑眉。 “有资格!”顾珊涨红着脸,“满意了吧?” 韩素点了下头。 顾珊别扭道:“诶,你怎么说动皇上封我为将的。” 那日她正学着做鲜花饼,脸上还沾着面粉,突然接到圣旨,急匆匆就跑了出去,握在手中的擀面杖都忘了放,画面颇为可笑。 听到被封将军的那刻,她脑子懵了一瞬,擀面杖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韩素望着她,问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本小姐何时说过要……” “半月之前,宜春宫。”韩素答得毫不犹豫,语调却格外平静,仿佛在说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你说比起囚居深宫,更愿上阵杀敌。” 顾珊哑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怎么连这都记,这就是随口说的……” 她知道奔腾沙场的夙愿不可能实现,上马打仗自古以来就是男人的活儿,她身为女子,只需老老实实接受自己既定的宿命——嫁入后宫,为将来的皇帝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她没有机会选择,没有资格反抗,就连深埋于心底的理想,也只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而后看着众人笑笑,往她心里划一刀,再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 她从没想过真的会有人拨开厚重的迷雾,妄图去撼动那座沉重的大山。 压着她满腔抱负的大山。 顾珊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喉间像糊了层岩浆。 她用了下力才哑声道:“你出了什么代价。” “我没付出代价.”韩素神色平静,目光如深井,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冷月,“我不过唤人与陛下打了个赌,赌百余条人命与黄金百两。” 顾珊呼吸一顿,心脏处像是着了火,几近要把她燃成灰烬。 这股火逐渐蔓延开来,从胸腔往四处扩散,烧到五脏六腑,烧至四肢百骸,烧穿血肉骨骼。 她怔怔地望着韩素的眼睛,对方也平静地望着她,双瞳像是淹了一片冰湖。 她像是求证什么似的,缓声问道:“赌什么。” 韩素一字一顿,嗓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赌你首征,旗开得胜。” 或许是巧合,但那个刹那,营帐中最大的烛焰突然狠狠跳动了一下,照得韩素双瞳猛地一亮。 她眯了眯眼睛,眼前的画面逐渐与几日前重合。 那也是个昏暗的黑天,叫不出名的鸟立在枝头,嘲哳的鸣叫声似乎能穿破空气。 韩素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8章 埋伏 季白檀永远不会牵错…… 系统滋滋地响了两下,像是在思考。 韩素安静地望着贺云,面上风轻云淡,唇角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弧度。 没一会儿,系统慢吞吞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系统搜寻无果。】 【又是搜寻无果!】 贺云拧眉,面上堆积起烦躁。 【你除了给我发布任务还会干嘛!看看别的系统!宿主问什么它们答什么!再看看你!废物!】 系统委委屈屈地滋滋两声,小声辩驳。 【并非所有宿主都会问问题。】 贺云一听火大了。 【你是嫌我问题多?摆清你的位置!穿越者联盟成立以来有宿主不靠系统靠自己?】 这回系统答得很快。 【有!】 它平直的声音罕见地多了丝情绪,似乎暗含隐隐的崇拜。 【五年前有系统绑定过一个传奇宿主,他共打了十个世界,皆为完美结局。】 “十个?!” 贺云没忍住,猛地出声,瞥见顾珊莫名其妙的目光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顾珊蹙眉道:“殿下,你说什么?” 贺云却来不及管那么多,在脑中疯狂地吼叫。 【怎么可能!打出一个完美结局就能当上联盟高管了!他要是打了十个联盟里怎么可能没有他的名号!】 【他解绑系统,退出了联盟。】 贺云倏地静下来,视线与韩素相交,却见对方正安静地望着自己,眸中尽是淡然。 “方才见笑了。”贺云冲着两人笑笑,“若是没有旁事,便启程吧。” 顾珊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左手背在身后扯扯韩素的袖子,敷衍应道:“嗯。” 上午还天朗气清,下午便有了落雨的征兆,乌云沉沉地压下来,似乎随时能降下一场淋漓大雨。 大军安静地行进着,过了城镇便是一水的山路,晚间日头刚落西山,淅淅沥沥的雨便落了下来。 山道坑坑洼洼的,众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裤腿被溅上稀稀落落的泥点子。寒风呼啸而过,将道旁的枯枝吹得摇摇欲坠。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直到大军过了冀州,天才放晴,再往西北走,便是传闻中易攻难守的逐鹿崖,过了逐鹿崖,就是西凉州边境了。 韩素这几日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大部队,闲暇时与顾珊扯扯皮,每当顾珊问她那个形影不离的贴身侍卫去哪儿了时,她总是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就在这儿”,再看着顾珊气急败坏地说“你敢耍本将军”。 但韩素还真没说谎。 季白檀从始至终都跟在韩素身边,除非韩素开口,否则他那黑曜石般的双瞳永远注视着韩素。 他永远距离韩素十步之内。 逐鹿崖三面环坡,易攻难守,却是通往西凉州的必经之路。很久之前这里是有村落的,当地人曾言看到过一只白鹿,通体雪白,柔弱无骨,从山崖的一头欢脱地蹦至另一头,在开阔的平原上飘逸而过,一眨眼又不见了。 传得多了,这处山崖便有了名字。只可惜昭康元年后,白鹿再也没出现过,居民觉得是不详的征兆,纷纷搬离,久而久之,此地便荒废了。 望不到尽头的竹林笔直地挺立在山崖两侧,林间时不时传出几声清脆的鸟鸣,风过,涛声如海。 数不清的竹林叶将阳光割得稀碎,荫蔽之下,温度骤降,冷风裹挟着寒气往人衣领里灌,纵使穿了密不透风的盔甲,也还是不自觉打哆嗦。 顾珊刚踏上夹道的小路,胸膛便升起一股凉飕飕的心慌,她不自觉放慢脚步,秀眉缓缓拧起。 韩素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往前几步与她同行,低声道:“怎么了?” “总感觉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顾珊摇摇头:“说不上来。” 韩素抬头往上方看了看,只看到密不透风的竹林与遍野翠绿。 她猜测道:“你担心此处有埋伏?” 顾珊烦躁地啧了一声,没说话,反倒是一旁的副将李钰憋不住了,皱眉道:“将军多虑了,此地是大岳境内,又多年未闻山匪,怎会有埋伏?” 韩素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大军井然有序地前行着,像条长龙盘踞在崖间,铁靴踏地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心脏的顿跳,一下下响在顾珊胸膛。 风突然猛烈了,竹林剧烈地晃动起来,阳光溜入缝隙,悄悄洒入这片冰凉地,山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折射,很快地亮了一瞬。 顾珊猛地停住脚步,视线定定地聚焦在右上角某一处,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下来。 那是遮挡在竹林后的一柄箭,冰凉锋利,方才就是它折射的光刺中了顾珊的眼睛。 “回撤!!!” 顾珊一夹马腹,高嘹的嗓音回荡在空荡的羊肠小道上。 大军跟着顿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林深处突然传出悠长的号角声。 李钰条件反射地打了个颤,后背析出一层冷汗。 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当年他随薛将军征战,在岳齐两国的边境线被埋伏,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号角声。 下一秒,纷纷扬扬的箭雨自两侧射落,粉饰的太平被打破,竹林人头攒动,杀气腾腾的吼声震天响。 “回撤!快!”李钰目眦欲裂,一边避开自天而落的箭雨,一边大吼,“保护太子殿下!” 马蹄踏踏,如同重石滚落山崖,敌军露出锋利的獠牙和利爪,欲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大军的步伐被打乱,众人推搡着往后撤,不断有人被冷箭刺中,惨叫声、马鸣声、冷箭入体的顿响交织错落,响成一片。 赤红淌落,银甲沾了血,更显冰冷肃杀,像是昆仑山上浸泡的寒铁。翠绿的竹叶溅上了喷涌而出的鲜血,晃动两下,血滴顺着竹身淌落在地。 兵戈相斗,撞出一片浓重的血海。 顾珊急促地喘着气,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她一手攥弓一手攥箭,刷刷便是几条人命。 浓重的血腥味在羊肠小道蔓延,韩素刚避开一柄袭来的箭,右手腕便被人攥住了。 她浑身一僵,下意识转头,心跳都停了一下。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9章 敌营 为将者,心冷,血热…… 顾珊没有说话,眸中闪着点点星光,像隆冬漫拉河上的迷雾。 韩素一针见血:“自责?” 顾珊闭了闭眼睛,头脑被酒精熏得昏昏沉沉,良久才迟钝地苦涩一笑。 韩素安静地望着她:“顾珊,说话。” 她很少叫顾珊的全名,通常是懒懒散散地叫声“顾大小姐”,或是叫“顾小珊”逗人玩,西征后又戏谑地喊一声“顾小将军”。 顾珊愣了一下,冷风一吹,倏然清醒过来。 “我……”她不自觉张口,这才发觉自己嗓音哑得可怕。 “此次埋伏不是巧合,你是想接着在这儿借酒消愁耗完十万大军,还是想去探查敌军底细。”韩素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将手中的酒壶递出,“顾珊,站起来。” 那时落日的余晖染透了半边天,金乌破开云层,灿烂的日光猛地照在韩素伪装过的脸庞,刺得人眼睛发疼。 顾珊怔怔地望着她,一动不动,韩素也不离开,像是在等着什么。 良久,顾珊总算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接过酒壶,打开木塞,缓缓将剩下半壶酒倒了下去。 浓烈的酒味在空中弥散,顾珊顿了顿,哑声开口:“我……” 打仗会死人,她知道。当年她随父亲至锦州剿匪,杀过人,也见过活生生的人被刀剖开胸膛。 她以为她能忍住的,但当她听到李钰报给她的伤亡人数时,心口还是被石子重重碾压而过。 六千四百三十二。 不是个冰冷的数字,而是六千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曾经一腔热血,满腔抱负,不破雁山不归还,也曾在寂静的深夜与战友抵足而眠,相结同袍之谊。或许出征前,他们的妻子儿女会站在凌冽的寒风之中,目送他们远行,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班师回朝。 可西凉州未至,那一颗颗鲜活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马革裹尸甚至都成了一种奢望。 “如果我早点发现逐鹿崖有埋伏……” “没有如果。”韩素淡声打断,“先查清楚敌军的来历。” 顾珊眼角微微发红,喉间像是被塞了一块烧红的铁,咬着牙说不出话。 韩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叹道:“小将军,前路还长。” 所以走下去吧。 顾珊最终还是回到了营地,那个空掉的酒壶被她洗净,挂在了腰间。恢复状态后,她依然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小将军。 这是她封将以来打的第一场仗,以六千四百三十二条人命为代价,教她学会了第一课。 为将者,心冷,血热。 韩素送完顾珊又偷偷去大军队列看了一眼季白檀,确认人没事才放心回帐休息。 她没有季白檀那样海底捞针的本事,但实际上根本不用她寻。 韩素只需要个空旷地,喊一声“阿月”,某人便会屁颠屁颠地出现在她跟前。 前前后后所花不过一炷香时间,但许是不凑巧,回营路上她恰好碰上了贺云。 韩素冷静地冲人行了个礼,伪装得很完美,但与其擦肩而过时,脑中却滋滋响了两声。 她一顿,知道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凝神细听。 【系统提示,检测到今日敌袭军队携带宝物琉璃石,宿主可暗中抢夺并制作贴身利刃。】 贺云面上端得温润如玉,心下发疑。 【琉璃石?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昆山有玉,其名琉璃,通体透亮,质坚不摧,锻之为刃,可斩万物。】 贺云在心中嗤笑一声。 【这么厉害的宝物,又怎么会落到小小一个军队手里?】 【敌军首领于几日前偶得。】 韩素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摸清了规律,只有贺云在她视线之内,她才能听见两人的脑内谈话。 只可惜,贺云没再多说,步履匆匆地走了。 晚间的风有些发寒,星子点缀在夜空,月亮的光浅淡而朦胧。 琉璃石? 韩素眯了眯眸子,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听着怪有意思的,她刚好缺一把贴身利刃。 将军营帐的灯一直亮到了后半夜,顾珊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撬开了俘虏的嘴。 “你是燕国人?”她冷着脸,眸中尽是肃杀,“怎么入的岳国境内。” 俘虏被一根挂绳吊在两侧,散乱的黑发长长地遮挡下来,刺目的血自胸前流淌而下,像是孩童闲暇时所作的泼墨画。 他气若游丝地抬头:“有接应的人……” 顾珊心尖一凉,像是被一根冰锥刺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沁出一层冷汗。 一个极度可怕的念头闯进了她脑海。 西凉州有卧底,而且势力不小,甚至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马燕国人偷渡进来。 最关键的是,西凉州的守城将领很可能不知道这回事。 她嗓子发哑:“接应者是谁。” 俘虏垂着头,面容晦暗不清,嘴巴轻微蠕动了两下。 顾珊将左耳贴近:“什么?” 俘虏浑身像根面条一样软塌塌地垂下来,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前,他铁骨铮铮,被带刺的长鞭划得鲜血淋漓也不曾透露出一个字。那时顾珊的思绪被六千四百三十二条人命填满,下了死手,没给他留一点后路。 后来他终于承受不住严刑峻法,可招供的话才说了没两句,便安静地去了。 滚烫的烛油顺着烛身滑落,老旧的红烛燃了太久,终于烧尽了,火光很快地闪动两下,熄灭在余灰中。 黑暗里,感官变得愈发清明,顾珊孤身一人怔怔地站了良久,最后僵硬地摸索着重新点上灯,唤人将那俘虏抬出去埋了。 然后她叫来李钰,让他带着三两随众快马加急,去西凉州向守城将领告知卧底一事。办完这一切,她靠在床头,整宿未眠。 次日,她眼下凝出了两个又大又黑的眼圈,一眼望去,煞是显眼。 韩素细长白皙的指节拿着麻饼,随意地咬了几口又垂落下来,看着顾珊轻笑:“小将军昨夜辛苦了。” 顾珊还沉浸在俘虏未尽的话中,闻言抿了抿唇,见到韩素手中没吃几口的干粮时皱皱眉:“多咬几口能要了你的命吗?” “没什么胃口。”韩素一边用油纸将麻饼包好,一边道,“小将军今日如何打算。” 打算?还能怎么打算? 燕国大军气势汹汹,雁山已然沦陷,西凉州告危,即便她带领的大军死伤过半,也决不能停下脚步。 她停一日,西凉州的百姓就多一份危险。【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0章 亲吻 韩素搂着他脖颈,吻…… 漆黑的夜幕中缀着点点繁星,东南角的月亮散着清浅朦胧的光,像是笼着轻纱的梦。 逐鹿崖附近的营帐伏在月色下,似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夜深人静,所有的人和物都睡了过去,只有偶尔的瞬间,风过林梢,满目的树叶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敌军的营地驻扎在崖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布置格外简单,有些将士甚至席地而睡,抵足而眠。 韩素身着夜行衣,并未褪去男子的装束,躲在灌木丛后头远远眺望。 千百个营帐密密扎扎地挤成一团,让人眼花缭乱,要在这么多个营帐里找出首领住的那个,无异于大海捞针。 “主上。”季白檀安静地蹲在她身后,“去哪儿。” 韩素心头烦躁,来之前也没人告诉她燕军是不设将帅营帐的。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跟前一模一样的鼓包,罕见地浮上一丝头疼。 “别急。”韩素低声道,“先混进去再说。” 季白檀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窸窸窣窣一阵轻响,林间闪过两个黑影,眨眼却又不见了,像是幻觉。 守营卫兵将长枪撑在地面,浑身软趴趴地靠在上面,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主上。”堂堂太子许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透着一股紧张,“我们偷偷进去吗?” 韩素故意学着他的语调,用气音道:“怎么偷偷进去呀?” 季白檀将声音放得更轻:“走远路绕进去。” “四面都有卫兵驻守诶。” 季白檀草草瞥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韩素故意学他说话,“我教你怎么办好不好?” 季白檀以为韩素真要传给他什么方法,一脸认真。 谁料韩素戏谑一笑,四下看了看,挑中一根顶端锋利的劲枝一折。 寂静中猛然传出清脆的“咔嚓”声,韩素颠了颠手中的物什,轻声自语:“差强人意。” 而后起身,如一道旋风般冲了出去。 季白檀双目瞪大,喉间一声“主上”还未出口便堪堪哑在了原地。 他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下意识起身跟了上去。 夜间的风有些寒,站岗的守卫浑身一个激灵,大脑瞬间清醒,感觉脖颈处凉飕飕的。 刚醒来,视线还有些模糊,他缩了缩脖子,心口发空,莫名涌上一丝恐惧。 “喂!”守卫推了推旁边与他一同站岗的人,想说话缓解一下紧张,“醒醒。” 旁边那人靠着长枪没有动。 他稍稍加重了力度:“醒醒,别睡了,给老子起来。” 可那人看上去睡得很熟,还是没有理他。 他低垂着头,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面容被隐在了阴影下,安静得听不到呼吸。 守卫逐渐不耐,猛地推了他一把:“我说你……” “砰!” 一声闷响,那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发丝散开,露出一张苍白又死气的脸。 他面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紫,双眼瞪得极大,眼白上翻,嘴巴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刺目的血缓缓从伤口淌落,像长蛇一样蜿蜒爬行,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流过。 他的侧颈被插了一根树枝,又细又尖,扎得很深,一击毙命。 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挡住了,世界都暗下来,守卫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尖叫,想逃跑,脚却如同扎了根,沉重又僵直。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守卫浑身一个哆嗦,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一切感官似乎都消失在了这个暗夜。 他迟钝又缓慢地转头,卡一下动一下,好不容易将半个身子转过来,却对上了一双浓黑的眼睛。 那个男子眉眼俊俏,面上甚至含着笑,眸子却尽显肃杀冷意,像是死水浮着薄冰。 一个尖锐的物什抵到了他的侧颈,脖颈处的血管因受到压迫而突突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男子笑问道:“是在找我吗?” 守卫浑身泛冷,双瞳因恐惧而放大。 此地偏僻,凉风一过,树叶呼啦作响。 他猛吸一口气,刚刚张开嘴,颈侧便传来“噗嗤”一声顿响。 那声尖叫被死死压抑在了喉内。 世界在他眼中颠倒,左耳传来一阵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云层慢吞吞地向东边移动,刚才躲起来的月亮又露了脸,将清辉洒向大地。 守卫浑身一抽一抽地动了两下,源源不断的血随之流出,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见那个罪魁祸首冲他抱歉一笑,张嘴说了些什么。 或许是嗤笑吧。 韩素居高临下地望着地面,冷眼看着守卫向自己伸手,看着他露出祈求的目光,最后看着他绝望地睁着眼,手臂僵垂下去,一动不动。 他死得很快,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一息之差。 韩素安静地蹲下身帮他合眼,利落脱下他的盔甲穿戴上,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她手中拎着另一套扒下来的盔甲,往季白檀身上一抛:“穿上。” 说完,又挑剔地盯着他被遮挡住的脸:“面具摘了。” 目睹了全程的季白檀一言难尽地看看手中的盔甲,又看看韩素:“主上……这就是你说的好方法?” “有强闯的本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溜进去?”韩素一脸理所当然,“你还找得出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季白檀沉默良久,老老实实摘了面具,换上燕军盔甲。 这队人马不过是燕军拿来拖延时间的棋子,军纪不算严明,韩素靠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轻轻松松就瞒过敌军,混入敌营。 敌营比外头更静,士兵挺直地站着,身姿如松,目光如刃。 韩素猫着腰躲在视线死角观察敌情,季白檀与她挤在一处,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激起一阵麻痒。 韩素的心被弄得有点乱,她不动声色地往前移了移。 下一秒,季白檀也跟着她的步调往前移动。 韩素皱皱眉,又往前移了一小块距离。 后面那人依然毫不犹豫地跟上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与她贴得更紧。 韩素忍无可忍,碍于环境不敢大声,只能用气音道:“往后些!” “主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1章 伺候 再亲一下…… 很轻,唇瓣只触了一下便退开了,而后游离在脸颊附近,要碰不碰的,有点痒。 那一刻,什么燕军,什么营帐,什么首领,季白檀都忘了,世界安静下来,一切触感都聚焦在了左边的侧脸。他像溺进了深海,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两人贴得很近,他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从胸腔处传来,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韩素的。 韩素的心跳和他一样快。 她声音微微发着抖,命令道:“搂我。” 季白檀僵硬地抬手放在她腰侧,指尖蜷缩着不敢碰她,只浅浅触及衣服的表层。 闷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与心跳声重合。 韩素囫囵笑了一下:“别紧张。” 巡逻士兵拐过转角的刹那,韩素掌心抚过季白檀后背,将人压得更近,又一次垫脚吻住他的脸。 时间把控得刚刚好,分秒不差。 “里面的人,赶紧出……哎呦!”来人刚过来便脚底起火似的别过身去,顺势拦住另一个同行者,”哎!别去别去!里头两人走火呢!” 肢体相触撞出布料的摩擦声,韩素一边做戏,一边努力凝神听着外面两人的谈话,心中想着是不是要做得再猛一些才能将人逼走。 可这身子毕竟是贺云的…… “哎呦,虚惊一场,赶紧走赶紧走。” “什么人啊,不在营帐里走,非得到野外找刺激……” 嘟嘟囔囔的抱怨声逐渐远了,韩素等了一会儿,确定人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将人放开。 因着自古以来的规矩,从军者皆为男子,一堆大老爷们长时间在外征战,难免会有些生理需求。因此,大多士兵都会为自己找个伴,生死之前,性别也不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走火之时,切勿打扰,是每个军营心照不宣的规矩,方才情况紧急,韩素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赌一把,赌赢了最好,赌输了直接动手。 她外表还是男子的装扮,方才那两个士兵又只是匆匆瞥一眼,所以蒙混过关。 韩素双颊微微泛红,明明是假的,但方才有一瞬间她竟真的入了戏。许是被寒风刮过,季白檀的脸很凉,像冰,亲上去的时候会冷得让人抖一下。 心跳慢不下来,这样的失控感让她恐惧。 韩素背对着季白檀不敢转身,罕见地感觉有点丢人。 两个人一言不发,像傻子一样沉默地吹了半天冷风。直到心跳恢复平稳,重新将自己包装得完美无缺,韩素才若无其事地转了身。 她原以为季白檀堂堂太子,怎么也不该比她还紧张,应当早就恢复了才是。 但出乎她的意料,某人反应好像有点大。 韩素推了推季白檀:“傻了?” 季白檀满脸通红,眼神飘忽。 “说句话。”韩素有些头疼。 季白檀下意识道:“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韩素:“……” 你说话过脑子了吗? “抱歉,主上。”季白檀目光暗沉地盯着韩素微微泛白的唇,嗓音低哑,“属下逾矩。” “算了……”韩素道,“事态紧急迫不得已,这事往后就别提了。” “别提?”季白檀一怔,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心口滚烫的温度骤降。 他面无表情,眸色泛冷:“主上的意思是,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别人,你也会和他做那种事,对吗?” “哪有什么如果。”韩素有些头疼,“少胡思乱想。” 季白檀猛地攥住她手腕,咬牙道:“是不是!” 韩素面色也沉下来:“松手。” 季白檀死瞪着她,眼尾泛红,掌心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腕间的压迫增强,痛感一层层叠加汇成麻木,韩素能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他指尖一凸一凸地跳,鲜活又脆弱。 “阿月。”她将另一只手覆在季白檀手背上,“松开。” 季白檀力道微松,眸中却透着一股委屈。 韩素安慰道:“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别人,我会杀了那两个士兵。” 这当然是骗人的,她还没沦落到为了个男的不要命的地步。 但季白檀信以为真,心中的石子倏然落地,浑身都松快起来。他两耳涨红一片,轻声道:“属下也是。” “是什么?”韩素一边顺着人说,一边远远监视着将帅营帐,刚好看到篷布掀起。她视线聚焦在透着微光的账内,眼珠一转不转。 季白檀还在低着头表白,脸色通红:“属下只和主上做这样的事……” “嗯嗯。”韩素随口敷衍,“阿月真乖。” 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自帐内抬步而出,他身板如松,行动如风,一看便绝非普通小兵。 韩素心念一动,知道自己等的时机到了。 “阿月!”她回头扶住季白檀的肩膀,“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季白檀盯着她张张合合的唇,脸红了。 韩素恨铁不成钢,猛地将他扯下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息之差,便能让季白檀的脸色从立春转为隆冬。 他面色难看,毫不犹豫道:“不行!” 说完这句还觉得不够,又咬牙补充道:“我不走!” “听话点。”韩素哄小孩似的拍拍季白檀的后颈,“我不会出事的。” “不行!”季白檀加重语气。 “乖,别闹。”韩素耐心道,“记得来之前怎么说的吗?” 季白檀沉默了。 来之前,他确实答应韩素一切听她的,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季白檀不占理,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咬牙瞪着他,脚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我不会有事的。”韩素轻声安慰,看着季白檀的头顶有些手痒,碍于对方是太子才没摸,“去吧,记住,丑时为界,信烟为号。” 季白檀攥着她的衣服,有些可怜。 韩素别无他法:“事情办成了有奖励。” “……什么奖励。” 好歹开口说话了。 韩素戏谑一笑:“方才你心心念念的东西。” 心心念念的东西…… 季白檀脑子一懵,却见韩素意有所指地碰了碰自己的唇瓣,他福至心灵,耳畔突然响起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 “可不可以再亲一下。” “再亲一下……” “亲一下……” “一下……” 季白檀喉结隐忍地上下滚动一圈:“当真?” “不骗你。”韩素的声音近乎蛊惑,“真的。” 季白檀猛地起身,攥紧腰间的剑柄,低声叮嘱:“注意安全。” “放心。”韩素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确认季白檀走后,她勾起的唇角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2章 玉盒 “你答应我不会受伤…… 韩素微微一笑,轻声道:“如此良辰美景,将军何不以酒相配。” 冯将军笑容收了点:“醉酒误事,杜谋士这是何意?” “将军多虑了。”韩素动纤步,俯身凑到他耳边,“与将军的第一夜,小人想让将军……尽兴。” 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不清,尾音拖着,带了点委屈,将冯将军迷得晕头转向。美色当前,什么醉酒,什么军机,都抛之脑后了。 冯将军长臂一伸,欲将人搂入怀中,韩素却反应迅速地闪至另一边,摸着他的肩膀委屈道:“将军。” 那双手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微微蜷曲着放在玄铁的盔甲上,乍一看似乎柔如柳絮,轻如白云,合该娇养着保护着。 冯将军直勾勾地盯着那柔夷,上手抚摸,滑嫩的触感让他心神荡漾:“好好好,你既有这份心,依你便是。” 韩素浅笑盈盈地瞥了眼他闲不住的手,没有躲闪。 冯将军好酒肉,帐中常备美酒,酒塞一开,醇厚浓香的酒味便飘了满帐。还未沾唇,人便已醉了。 “此酒名为花下醉,杜谋士定会喜欢。”冯将军意有所指地将视线下移,伸手拿起酒坛往杯中注满,“来。” 行军途中资源有限,没有小巧的玲珑盏。韩素捏着粗糙的石碗,掌心被凸起的石粒咯得有些疼,她将碗凑近鼻尖闻了闻,笑道:“好酒。”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墨绿浮绣纹衣受力飘起,又缓缓落下,如花如锦。冯将军只觉眼前一花,腿间一重,再睁眼,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正柔弱无骨地倚靠着他,将浓香的酒喂到他嘴边。 “将军,请。”韩素微微垂着眼,缓缓抚上他胸膛,心中想着等会儿该挑哪里刺一刀。 冯将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顺着韩素的手将整碗酒一饮而尽,伸长脖颈便要与她亲近。 韩素借着倒酒的功夫不动声色地躲开,在那两片又厚又肥的唇瓣贴上来之前抢先将石碗一推,夸道:“将军豪气,再来一杯。” “嗯……”两杯酒下肚,冯将军脸色微微发红,手也更加不老实地摸起韩素,“美人好香。” “一会儿还有更香的……”韩素贴着他耳侧,“将军定会喜欢。” 她刻意把声音放低放柔,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人眼前。冯将军被撩拨得欲罢不能,又低头顺着韩素的手闷了一碗酒。 烛灯的光暖融融地照在账上,倒映出两个纠缠不清的影子,暧昧朦胧。不知不觉中,冯将军几乎快把一整坛花下醉喝空。 “将军好酒量。”韩素夸道,“将军如此豪放大气,难怪手下都说将军英明神武。” “那是自然。”冯将军哈哈大笑,“不过这事儿,你又是如何得知?” 韩素乖顺道:“小人刚到逐鹿崖时,曾与几个守卫闲聊,他们皆对大人赞不绝口。” 这话极大地满足了冯将军的虚荣心:“哦?哈哈哈哈,他们还与你说什么了?” “还说将军眼光独到,不愧为将门之子。”韩素一本正经地瞎编,编完才状似无意道,“听下面的人说,将军近日得了一样秘宝,可当真?” 冯将军哼笑道:“消息倒还听灵通。” “将军坐拥金银细软无数,能入得了眼的东西,定非等闲之物。”韩素柔声道,“小人倒有些好奇了。” 冯将军大笑,酒精将他的思绪弄得一片混乱,平日轻易不说出口的话今日如豆子一般往外蹦,“给你看看也无妨!” 他伸手掐了一把韩素的脸,搂着人脖颈顺势从胸口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盒子。 “盒子?”韩素蹙眉,接过那物什放于手心把玩观察。 玉盒通体透亮,顶端雕刻着古怪且精巧的机关,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一起,沉甸甸,质坚如石。 怎么回事?系统不是说宝物是琉璃石吗?难不成是她弄错了? 还是说…… 韩素轻轻晃了晃玉盒,只听清脆的咕咚两声,像是金石相撞。 “不过是个盒子,有何稀奇。”韩素委屈地把东西扔回去,将头转向另一边,“将军就知道逗我玩。” “美人有所不知。”冯将军笑道,“这木盒乃是用昆山琉璃玉制成,里头盛放的可是好东西。” “那将军为何不把玉盒打开看看?” “若是能打开本将还会等到现在?”冯将军趁机抓了把韩素的腰,笑眯眯道,“这琉璃石质坚不催,绝非外力可强行破开,要想开启,唯有解开机关。” 说着,他随手拨了拨玉盒上方的圆珠,噼里啪啦的清响如铃如筝。 那机关乍一看简单,真算起来却格外繁复,韩素瞥了两眼,竟没有丝毫头绪。 “行了,酒也喝了宝物也看了,美人是不是该……”冯将军眯着眼睛凑近韩素使劲闻了闻,面露陶醉。 “这是自然。”韩素轻笑着抬手,却见三千黑丝顷刻一泻而下,绿云扰扰,将人勾得魂迷神倒。 冯将军使劲吞了吞唾液,眼冒精光,如饿狼望见了鲜美的肥肉。 他迫不及待地脱下碍事的盔甲与上衣,猛地上前将人扑倒在地,搂住韩素腰身,将脸埋入她脖颈。 韩素漫不经心道:“将军,现在什么时辰了?” 冯将军陷在美人乡,哪顾得上这个,□□道:“快丑时了吧,美人放心,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慢慢……” 他说话声猛地顿住了,眯着的双眸骤然瞪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侧颈传来刺痛,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插入了他的颈脉,血液流动被阻塞,凸一下疼一下。 “砰!” 远处突然响起信烟的炸响,像是一阵闷雷,劈头盖脸地从他头顶流至脚底,他全身都发起凉来。 随即而来的便是喧闹阵阵,寂静被打破,军营一片兵荒马乱,铜锣哐哐哐的声音袭击着他耳膜,有人仓促惊喊:“夜袭!夜袭!” 冯将军趴在地上,艰难地抬眼,却只能看到一双手。 那双手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柔如柳絮,轻如白云,似乎该娇养着保护着。 可就在几秒钟前,他以为的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生生将发簪插入他侧颈,要了他的命。 他死咬着牙瞪着韩素,颈侧受到压迫,血像喷泉一般争先恐后地冒出,溅在韩素的衣摆。 他说不出话,上身的衣服被扔在一侧,肥胖的身躯光溜溜的,不像人,倒像畜生。 韩素蹲下身,找出玉盒收起,眸色淡淡地伸手拔出发簪。 于是鲜血四散,喷得到处都是。 冯将军死死瞪着眼睛,嘴巴大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将军。”韩素轻轻笑了一下,“酒喝了,宝物看了,你也该下地狱了。” 她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3章 棋子 往前是死,往后也是死…… 方才她绞尽脑汁想着季白檀可能说出口的话,无非是骂她□□,嫌她肮脏,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她从前逃婚的时候也不是没被人嚼过舌根,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韩素也是人,从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时候,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内心却被言语制成的利刃刺得鲜血淋漓。 可现在有一人,在满目引人遐想的暧昧氛围中第一眼看到了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伤口。 “我说我亲了人。”韩素下意识道。 季白檀接着自顾自道:“你食言了。” 那一刻,韩素突然松了口气。 “嗯,食言了。”韩素总算露出一个笑,“我错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季白檀沉着脸一言不发,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韩素顺着地跟上他的脚步。 深夜,外头寒风呼啸,呼啦啦地往人衣领子里灌。温差过大,韩素适应不及,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便有件披风披到了她肩上。 季白檀脸色还是很难看,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结结实实地将人裹成了粽子,还小心地没碰到她伤口。 韩素眯了眯眼睛,披风很厚实,还带着季白檀的体温,严丝合缝地将她包围,连怀中的玉盒都变得温热起来。 此刻外头已经没了刀光剑影,这场突击战打得很成功,岳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将绝大部分燕军俘虏。首领一死,剩下的人便群龙无首,毫不意外地投降了。 大战告捷,积成山的军务堆积在一块,顾珊刚指挥完作战,便马不停蹄地在逐鹿崖附近搭了个营帐,方便尽快处理事项。季白檀送完韩素后便隐入了大军的行列,贺云仍留守在原来的营帐。 因此,当韩素穿着沾了血的衣衫抬步入帐时,只望见了顾珊一人。 她黑发尚未束起,直直地垂至腰侧,像流动的瀑布,行走的时候,会随着步伐一晃一晃的,在油灯下微微发着亮。 彼时顾珊正苦恼这一万燕军该如何处置,听到动静抬头,望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韩素脸上沾着干涸的点点血迹,将她那张脸衬得格外艳丽。 顾珊提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她扔下笔急匆匆上前几步,嫌弃道:“这么多血,脏死了,受伤没啊!” 话毕,她猛然意识到这话过于露骨,赶紧接一句遮掩:“别丢了本将军的面子。” 韩素不动声色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臂遮掩在袖下:“没有,血是别人的。” 可惜韩素或许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否则她定不会逞强。 总之,当顾珊毫不犹豫地攥住她手腕掀开衣服,盯着她腕上暴露的伤痕时,韩素难得地沉默了。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开窍了。 顾珊盯着那道入得格外深的伤口,冷笑道:“嗯,没事。” 韩素有些脸热。 顾珊沉着脸,转身从帐中翻找出一瓶金疮药与一卷纱布,狠狠往韩素的方向砸去:“拿着用,别死在这儿!” 韩素抬手接住,轻笑一声,打算往胳膊上涂。还没开盖子,手中的东西便被人夺了去。 她挑眉抬头,却见顾珊面色黑得比刚才更厉害,掌心却攥着金疮药不放,咬牙道:“逞什么强,单手还想涂药,涂不好还得重涂,浪费!” 她又伸手夺过纱布:“手放这儿!真是的,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韩素由着她折腾,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顾珊看着她这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恨不得再用力一点,痛到让人长了记最好,但涂药时却连皮肤都不敢碰久。 温黄的油灯照得人半边侧脸微微发烫,顾珊聚精会神,生怕自己的半吊子功夫出一点岔子。 好不容易将纱布包扎完,她缓缓松下一口气,起身时发觉后背因过于用力而泛着酸痛。 再一抬眸,却见某个忘恩负义的军师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顾珊脸色很差:“看什么看。” “心情不好?”韩素这回没有特意转变男声,许是因为对比,声音竟显得有些温柔。 顾珊绷着脸一言不发。 韩素一针见血:“为难那一万俘虏怎么处理?” 顾珊闻言也懒得再装,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回简易军椅上坐下,闷声道:“嗯。” “都放了吧。”韩素轻描淡写。 顾珊目光缓缓沉下来,军务相关的事,她从不敷衍以对。 “你疯了吗?”顾珊道,“放虎归山,倘若他们心怀仇恨,借机报仇,延误军机,届时你如何担待得起。” “他们不会反扑。”韩素肯定道,“在岳燕两国争出一个结果之前,他们甚至不会回燕国。” 顾珊眉峰微微皱起:“为什么。” “你没发现吗?”韩素轻笑一声,“这一万燕军有何特殊之处?” 顾珊目光凝重,良久艰难道:“长相与岳国人不同?” “还有呢?” 顾珊哑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头烦躁浮起。 韩素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像是一道流星划破天际,顾珊福至心灵,猛地开口:“语言!” “对,语言。”顾珊喃喃道,“他们说的是中原话。” 不管是冯将军,还是方才投降的一众士兵,说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岳国话,甚至因为他们说得太过纯正,听不出口音,让她忽视了这显而易见的一点。 “顾小将军真聪明。”韩素夸赞道,一步步引导,“他们会说中原话,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顾珊顿了一下,“他们长时间居住在岳国边境,与岳国人有频繁的交流,或者他们就居住在岳国国境内。” “不仅如此。”韩素道,“其中很多都是被燕国强征而来的民兵,并未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前两天他们与岳国交手,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全依赖于地形优势。若是硬碰硬……” 韩素冲着桌上的那堆军务抬了抬下巴:“便只能落得如今的下场。” “对,这场仗比我预估的轻松很多。”顾珊道,“他们甚至没有过多的激烈反抗便缴了械。” 顾珊轻声捋着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4章 空计 李钰呢? 马蹄踏踏,空谷回响。顾珊办完军务回营帐,次日便率领众军启了程。 过了逐鹿崖,再往西北走便是西凉州。顾珊披星戴月,终于踩着二月的尾巴赶到了目的地。 平日熙熙攘攘的地方现下一片荒芜,风卷着落叶呼啦啦吹过,像是霜雪飘了一地。粮草告罄,兵力告急,援军迟迟未到,希望像是暴雨天的太阳,不知何日才会升起。 家中的男丁一个接一个被抓去从兵,战线却始终拉得很紧。家家户户躲在屋中不敢出去,悲怆的哭声随着呜呜的风响至天际。 求援的文书向雪花一样飘向了京城,却如水落大海,毫无回音。多次之后,朝堂放弃西凉州的市井谣言便轰轰烈烈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一时间绝望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这片方寸之地。 门口的守卫瘫靠在城墙上,面色因过于饥饿而泛白,眯着眼睛没听到动静。 直到望不到头的十万岳军停在了城关。 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响彻在这片荒芜之地,遮天蔽日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守卫艰难地睁开眼,咬牙探头往城下望去。 说来也巧,那个瞬间,久不露面的金乌猛地撕破云层,刺目的光扬扬洒洒地一泻千里,像是下了场淋漓的金雨。 守卫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却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堆积在城关,往后望不见尾,如同绵延了百里。 最前端站着的那个女子,身披银甲,执劲弓,背箭囊,墨发随风飘扬。 轰隆! 像是晴天落了一道雷,将人霹得头晕眼花。守卫颤颤巍巍地攥紧长矛,心脏在胸腔里飞快跳动着。 原先几乎被扑灭的希望如同星火,明明在黑暗中看不清,此刻却又有了复燃的趋势。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因太过紧张微微颤抖,缓声确认道:“来者……何人……” 顾珊隔着城墙与他遥遥对视,转手摸出一块令牌,声音铿锵有力:“顾珊,携十万大军,特来援助西凉州。” 心中的大石倏然落地,守卫嘴唇上下抖动着,激动到极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没等他缓过来,却见顾珊身后的马车中又走出一人。那人身着湖蓝锦衣,披一抖浅色貂毛斗篷,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他腰间坠着一块佩玉,随着动作轻晃着,即便距离隔得远,守卫还是一眼注意到了。 他呼吸都不敢用力,死死盯着玉佩,如同在确认什么信息。 顾珊见状,即便心中不乐意,也还是按着规矩道:“太子亲至,还不迎?” 守卫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猛地往城梯跑,怆然高呼:“太子亲征!太子亲征!开城门!” 轰隆。 清脆的钥匙声咔哒咔哒响了两下,被锁了多日的城门缓缓开启,发出老牛般的叹息。这个自我怀疑被朝堂放弃的地方,靠着众人的坚持与不弃,总算熬来了曙光和黎明。 “快通知钟将军!朝廷援军到了!还派出太子殿下亲征!”守卫的喊声响遏行云,“来人!快来人!我们有救了!” 紧闭的窗子逐个打开,看到浩浩荡荡的人头,众人无一不仰天高呼,感谢万岁。 【系统,此处便是西凉州?】 刚下马车,脑中便传来贺云的声音,韩素瞥了他一眼,一边跟上大部队,一边凝神细听。 系统照旧滋滋卡了两声。 【是。】 贺云急了。 【琉璃石呢!】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贺云几乎要将不耐烦表现在脸上,韩素才听到了它无语又不忍的声音。 【琉璃石已被抢夺,任务失败,请宿主再接再厉。】 【被抢了?】 贺云大惊失色。 【被谁抢了!能不能再抢回来!】 可这次系统像是真的无力交流了,滴滴两声便陷入了沉睡。 “西凉州守城将领是谁?让他速速出来见本将军。”顾珊安顿好大军,一边疾步往准备好的房间走,一边拧眉补充,“越快越好!” “是!将军!” 房间布置得很简陋,只胡乱塞了点必备的东西,乍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 墙面上的漆这一块那一块地脱落,地面上还有灰黑的粉尘。窄小的床紧紧靠着墙角,几乎要缩到壁里面去,最中心的位置放了张脏兮兮的木桌,桌面还残留着小刀刻下的痕迹,像是时间的年轮。 韩素与贺云跟在顾珊后头进了屋,刚一踏入,贺云便不自觉拧上了眉,目露挑剔。 他用的是季白檀的脸,这张脸丰神俊逸,即便是皱眉也显得赏心悦目。 或许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异常,贺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立在一侧,这屋里的东西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顾珊脑中藏着事,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没过多久,只听铁靴踏地的声响由远及近,顾珊抬眸往外看,却见来人步伐匆匆,一身盔甲在光下像是发着亮。 “顾将军!”那人几步奔至屋内,半跪行礼,神色难掩激动,“末将钟离念,见过将军!” “起来起来。”顾珊匆匆上前将人扶住,抬头的那刻,门外又进来一人。 久不闻音讯的李钰抬步入屋,冲顾珊抱了个拳。 屋内几人分别认了个脸,钟离念将西凉州大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顾珊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她低声问:“李钰说与你的事,可有头绪?” 钟离念一愣,缓缓摇头。 “此人能不知不觉将人带入境,地位定然不低,你再去查查几个副将,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末将明白!”钟离念坚定道,“对了顾将军,还有一事……” 顾珊将视线从西凉州的地形图上移开,欲凝神细听之时,屋外猛然响起仓皇的锣鼓声,紧接着,门框啪地撞向墙壁,抖落簌簌粉尘。有身披盔甲的士兵惊慌高喊:“将军!敌袭!” 顾珊脸色一沉,显然没预料到第一次交手竟来得如此之快。 钟离念反应迅速,一面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头盔佩戴,一面匆匆往外走:“大约多少人?” “一万!全挤在雁山一带!” “备战!”钟离念疾步往外走,却被人攥住了腕,他猛一回头,却见顾珊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去吧。”顾珊说。 “顾将军!你别开玩笑了!”钟离念急道,“你刚到西凉州,对此处一窍不通,怎么打!” “新到的十万大军尚需将军编队入伍。”顾珊道,“此事等不得。” 钟离念目光游离,似乎在犹豫。 “调我五万大军。”顾珊道,总算有了些京城大小姐的倨傲,“本将军定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钟离念许是被顾珊外露的自信所感染,一时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同意道:“好,那一切便拜托顾将军了。” “李钰跟我走,其余人待在原地。”顾珊发号施令,又咬牙看了眼韩素,“尤其是你,别整幺蛾子。” 韩素笑眯眯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5章 哭泣 燕军追上来了,笃…… 燕军追上来了,笃笃的马蹄音像是死亡倒计时。 身边残余的岳军眼巴巴望着顾珊,像是等待她下一步指令。 顾珊握着劲弓的手微微发着抖,她狠狠瞪着追击而来的燕军,一夹马腹,咬牙怒喝道:“杀!” 残阳映照在苍凉大地,淋漓的鲜血挥洒至渺茫的天际。 四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早已因长时间作战而疲劳不堪,被势如破竹的燕军打得节节败退。 原先大好的局势反转,围剿变成了反围剿。 箭囊将空,对方的人却源源不断。 敌军首领手持长枪,如一把拉满的弓,势不可挡。 他策马奔向顾珊,看样子想来一场近战。 长弓擅远不擅近,若是聪明些的人,必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但今日在这里的偏偏是顾珊。 她自幼傲到了顶,又多多少少受了战况影响,竟也生出了种背水一战之感。 为区区一条命当逃兵,这样的事,她做不到,也不会去做。 战局僵持在了锡河一带,心中压抑的不知是悲还是愤,沉甸甸的情感将她的心脏塞得满满当当。 顾珊眼尾泛红,瞳孔在光的照耀下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寒霜化雪。她抬手抹了把被血溅得模糊不清的脸,扔下空掉的箭囊,捏着缰绳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驾!” 一声怆然高呼,马匹穿过刀枪冷箭,穿过生死之距,向着那柄长枪飞驰而去。 少年握紧长枪,猛地往前一刺。 顾珊偏头躲过这一击,突然上手攥住枪头,往自己这儿一拉—— 少年措不及防,向前一跌。他腿下的马匹受惊,抬起前蹄昂首嘶鸣。 少年眉峰紧攥,两腿用力夹住,反手将长枪扯向自己。 两人就这个姿势僵持了几回合,身下的两匹马随之旋转,头身相撞,似乎也在斗着气。 “你,女人,不错。”少年突然开口,操着生硬的中原话说了几个词,“可惜。” 说罢,只见他脚下的马匹猛地抬起前蹄,狠狠往前踹了一脚。身下的马突然发疯,顾珊骤然失衡,被巨大的力度裹挟震荡至半空,狠狠摔落在地,如同铁球砸向地心。 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但她却分不清究竟是哪块骨头断了,连呼吸都夹着痛。 那少年将军翻身下马,行至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过如此。” 顾珊起不来身,甚至连动都动不了,脑海空白一片,双眼发黑。 她像是看到那个人站在自己跟前,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她却看不清,听不切。 刺痛像是一张蛛网,严丝合缝地将她包围,疼到极致,五脏六腑都泛起酸水,逼得人作呕,窒息的死亡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压死在这方寸之地。 少年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跑,刚才。” 顾珊眯了眯眼睛,眼前层层叠叠的重影将一切掩盖。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口中源源不断淌出的血水打断。 血水堵着她的血管,她似乎想咳嗽,试了两声却没咳出声来。 少年还在固执地问:“为什么,不跑,刚才。” 顾珊这回听清了,她艰难又缓慢地勾起唇角。 倘若这里躺着的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碰上这般生死危局,即便不跪地求饶,也至少说些好听话,让对方赏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法。 一般说辞,无非是什么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好让对方感同身受。 可惜顾珊的嘴比钢铁还硬,她宁可被长枪捅个对穿,也不愿在口舌之争上落下风。 短短几个交锋她便能摸清对方的性子,与自己的性格极为相像,而要逼疯这种人,她最清楚不过。 她不仅要说,还要说得铿锵有力,甚至考虑到了对方不是岳国人,听不懂中原话,出口的话简明且直击要害,短短三个字概括一切。 “你不配。” 少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珊咬牙:“你,不,配!” 轰地一声,像是有人往火星子里倒了一筐酒,熊熊烈火骤然升起,火舌卷曲着白烟烧向天际。 少年怒目圆睁:“我杀了你!” 长□□破寒风,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扎入顾珊胸膛,顾珊闷哼一声,唯一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长枪,不让它往前一步。 少年的心腔被怒火填满,又是狠狠一顶。 空气似乎变稀薄了,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攥住了气管,让她双颊涨得通红。 顾珊的声音变得很嘶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嗤笑着将方才少年扔给她的话还回去,“不过如此。” “你!”少年几乎要被她宁死不屈的模样逼疯,他猛然上前掐住顾珊的脖颈,咬牙道:“该死!” 顾珊眯闭着眼睛,阳光刺得她有些头晕,似乎有人捂住了她耳朵,周遭喧闹震天的打斗声逐渐远去。 不远处那棵枯枝好像长出了一个嫩芽。 顾珊迷迷糊糊地想,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吵,怎么还不停…… 不对! 思绪几乎停滞的一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 燕军胜利大局已定,何来喧天的打斗声? 紧攥的手倏然松开,冰凉的冷空气猛地灌入腹部,霜雪般严寒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冻成块。 紧接着,“噗嗤”一声,胸前骤然一凉,长枪被狠狠拔出,堵住的血液没了障碍,争先恐后地喷涌,像是泉水自地下汩汩而出。 “将军!” 悲怆的呐喊划破耳膜,顾珊被这声音刺得一个激灵,闷厚的布“刷”一下被撤去,耳畔骤然清晰。 她看见好多岳军。 他们密密麻麻地冲过来,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手中紧攥着武器,铺天盖地地围至锡河一带。 她还听见了马蹄的笃笃音,速度很快地往她这边冲来。 来人似乎很急迫,连马都没停稳便半途跳下,一路滑跪至她跟前,怆然高呼:“将军!将军!” 撕拉一声,那人许是扯下了自己里衣的布料子,不怎么熟练地为顾珊包扎伤口,可惜那创口太深了,喷出的血顷刻便将料子染透。 顾珊头很疼,听见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她艰难地偏头,努力集中注意力,总算看清了来人是谁。 李钰这王八犊子还知道回来。 顾珊迷迷糊糊地想。 她不了解实情,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没按计划来,即便真是这样,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6章 嫉妒 “长得一般,没我好看…… 视线闪过片刻的白,顾珊眯了一下双眼,重新睁开时,朦胧的景象总算变得清晰。 有说话声传来,压抑又愤怒,隐隐能听到“重伤”“计划”这样的词语。全身上下又酸又疼,像是被马车碾过。 顾珊被吵得心神不安,艰难地挪了一下被褥,于是争吵瞬间停止,世界几乎陷入寂静。 “将军!” 李钰最先反应过来,振臂高呼,紧接着,众人如鸟兽般,呼啦啦围过来,其中属李钰跑得最快。 他面色泛白,紧紧攥住顾珊的手,眸子湿漉漉的,似乎随时会下一场淋漓大雨。 “将军!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手好冰,冷不冷?”李钰的话跟连珠炮弹似的噼里啪啦一顿扔过来,将人砸得头晕眼花。 “闭嘴。”顾珊咬牙道,“扶我起来。” 李钰面露难色,没了动作。 “扶我起来!”顾珊瞪着他。 “躺床上恢复得快。” 身侧突然传出一个冷淡的声音,顾珊偏头,却见韩素面无表情地站在床沿,脸色如霜雪。 “长枪离心脏只剩一寸,你还为了打仗拖着不回来。”韩素冷笑,“顾珊,你好样的。” 顾珊被那笑激得后背发凉,罕见地浮现出心虚,但下一秒,她猛然想起什么,狠狠攥住李钰,低声道:“赢了没?” “赢了。”韩素抢先道,“现在满意了?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就开心了?” 眼下一场仗刚结束,钟离念忙着善后,贺云与军医将药送来后便走了,韩素屏退众人,只留下了李钰。 顾珊靠在床背,掌心的药暖烘烘的,发凉的手逐渐回温。 “人既醒了,就来算算账吧。”韩素看着李钰,淡声道,“李将军,为何不按命令擅自行动,希望你能给个解释。” 李钰看也不看她一眼,咚地朝顾珊跪下:“末将有违军规,请将军责罚!” 汤药的苦涩味在半空发散,顾珊被咚得脑子疼。 她趁机将汤药不怎么刻意地搁在一旁,开口道:“先起来。” “我不!”李钰看着特别有骨气地大喊,“请将军责罚!” 韩素冷不丁:“把药喝了。” 顾珊:“……” 她苦大仇深地撇过头,闭上眼装死。 随即便听到石子相撞的清响,有人攥住她的下巴一把掰过,下唇触上了一片温热。 顾珊惊愣地睁眼,却见韩素将石碗抵在她下唇,半垂着眸子看她。 清浅的月色自窗外透入,于是她的瞳孔沾上了一点亮,像是闹市朦胧的灯火,和在喧嚣人语中,稍不小心便会熄灭。 “顾珊。”韩素低声道,“听话。” 顾珊抿抿唇,借着她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李钰见状,心口微微发涩,同是男子,这邯军师凭什么能得顾珊青睐。 “将军!”他第三次嚷道,“请将军责罚!” 这一声吼得格外嘹亮,将顾珊本就不多的耐心轰地吼没了。 她狠狠吸了口气,伤口随即一疼,像是有把尖刀刺入胸膛,狠狠搅动了两下。 “是,都怪你!”顾珊总算找回了些京城大小姐的脾气,“出发前本将军怎么说的!让你在锡河埋伏让你在锡河埋伏!你最开始不同意便罢了!后来同意了还不按计划进行!你是不是有病!” “自以为是!擅做主张!若不是你,这场仗赢得根本没有悬念!”顾珊骂到激动时,下意识拿起石碗,准备砸下去的那刻却又想起浪费不得,迫不得已止住,只能猛地捶了一下床,“几万条人命,你让本将军怎么回去交代!” 李钰被骂得满脸通红,羞愧地低头,一句话都不敢回。 顾珊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总算散了一些:“你没去锡河,去了哪里?” 李钰低声道:“雁山南。” “蠢蛋!”顾珊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固执己见!” 开战前,李钰认为正确的埋伏之地,就是雁山南。 “出发前你怎么答应本将军的!”顾珊气得眼眶发红,“那长枪怎么没把我捅死!” “顾将军!”李钰被这话吓得心脏一顿,猛地扑到床边,“是末将糊涂!是末将轻信小人!将军怎么罚我都行,别气坏了身子。” “滚蛋!”顾珊别过头不去看她,韩素却敏感地注意到了关键点。 “你刚才说,轻信小人?”韩素道,“怎么回事?” “什么小人!都是借口!”顾珊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嘴唇泛白。 李钰紧张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哪句说得不顺心加重人的伤口。 韩素蹙眉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钰看都不看她一眼。 “愣着干什么!”顾珊气道,“说啊!” “是。”李钰望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末将原先领着大军前往锡河一带,没成想走到一半有个小兵从队伍后跑来,自称传达顾将军命令,让末将带人赶往雁山南。” 顾珊难以置信:“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知道埋伏一事的人屈指可数,他却说得言之凿凿……”李钰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何况顾将军刚与末将争论过,也不是没有改变主意的可能……” “所以你就傻乎乎地改了计划?” 李钰蹲在床边,像大犬一样垂着头,莫名有点委屈:“嗯……” 韩素问道:“你可记得那小兵长什么样?” 李钰眼巴巴地望着顾珊,没理她。 几次下来,韩素还没说什么,顾珊倒是火了。 “你是聋了吗?”她怒气冲冲道,“长耳朵了吗?没听到韩……邯军师和你说话?” 李钰眸色一暗。 他在顾珊跟前服软不代表他性子软,顾珊有资格让他臣服,但那邯军师算什么东西? 半吊子出身,来历不明,打仗时只知道躲后面,嘴皮子一张便指点江山。 他此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样的人。 李钰当初快马加鞭赶来西凉州告诉钟离念卧底之事,并不知韩素孤身入敌营的光辉事迹。因此,他对韩素没什么好脸色。 李钰敷衍道:“不记得了。” “知道埋伏一事的唯有几个将领。”韩素冷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7章 奸细 “城门破——敌军屠城…… [] 顾珊下床的那日,韩素与西凉州的几个将军吵了一架。 事情的起因是不知谁把卧底一事宣扬了出去,又不知为何传成了怀疑几个副将当中有卧底。 行军之人,大多性情急躁又侮辱不得,偏偏这几个副将皆为莽夫,听到传言问也不问一句,提着把刀就合伙冲进了韩素的房间。 彼时韩素正和钟离念商讨下一个行军部署,听到屋外传来怒骂声时,她迫不得已停了话往外瞧去,下一瞬,木门被一脚踢开,几个身着盔甲的魁梧大汉冲进屋子,狠狠将刀砸在军事图上,震得桌子抖三抖。 钟离念脑子空白了一瞬,没反应过来,显得有些愣。 韩素瞥了眼刀,冷静道:“几位这是何意?” 其中一人怒目圆睁:“你怀疑咱们是卧底!拿出证据来!” “我这辈子生是大岳人,死是大岳鬼!你拿什么侮辱我们都成,就是不能把通敌叛国这屎盆子盖咱头上!” “咱哥儿几个为大岳征战多年!你既然怀疑咱们是奸细!今日咱就用这刀争个高下!” “诸位,莫急。”韩素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钟离念,后者仓皇将视线游离。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刀放在一边:“不知诸位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说本军师怀疑你们。” 对方却咄咄相逼:“难道你没怀疑吗?难道你没让钟将军暗中探查我们吗!” “是。”韩素坦然承认,“事情是我干的,但这不过是例行调查,诸位何必如此愤怒。” “例行调查例行调查!说得好听!你就一身清白吗!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那个奸细!” “我无法证明。”韩素道,“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方才嚷得最大声的人一噎,显然没意料到韩素会如此坦然。 “所以目前,我们谁都不清白。”她轻笑道,“诸位与其在这儿与我叫板,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我是卧底。倘若你们抓住了我的辫子,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军中办事讲求个证据与规矩,各位若是没有他事,就按着规矩离开此地吧。”韩素食指卷曲在刀柄上一压,那刀被弹起,在空中转一圈后回到了她手上,刀锋闪着森寒的光,像是霜雪下的月影。 她捏着两片薄薄的刀锋,将刀柄往前一递,眸色淡淡。 几个副将被噎得说不出话,最终只得狠狠拿回刀柄,转身离开。 簌簌寒风被掩在门外,韩素指尖摩挲着军事图,漫不经心道:“钟将军,我们继续?” 钟离念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韩素喊了两声,才把他的魂给喊回来。 距离上回燕军出兵已有了十余日,许是领教到了岳国援军的实力,他们没有再轻举妄动。 但谁也没放松。 两方人马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他们心里都清楚,现下看似安稳的日子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下回再打,就是最终之战了。 燕军首领于上一场战争中打伤了顾珊,势必会乘胜追击,而李钰亲眼见证了顾珊的伤亡,若他去打,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最终的交锋来得很快,前方传来战报,燕国的军队浩浩荡荡绵延了百里,旌旗猎猎,几乎遮去了半边天。 而站在最前方的指挥首领,赫然是那日刺了顾珊一枪的少年。 李钰披挂出征,谁知顾珊竟也拖着尚未痊愈的身躯上了马。 “顾将军?”李钰惊道,“一切交给末将便是,你旧伤未愈,快回去!” “嚷嚷什么。”顾珊绕了两圈缰绳,“敌军进攻主将未到,你让将士们怎么想?军心还要不要定!” 李钰哑然:“可是……” “没有可是。”顾珊沉静下来时眸子很暗,像是寒夜的星,“军心至上。” 说罢,她一夹马腹,飞奔出去,顷刻便只能瞧见背影。李钰一咬牙,跟了上去。 前线已然打得火热,顾珊一手握弓,一手从背后抽出箭弩,带着身后几万大军,果断加入战局。 浓重的血色如飘雨般挥洒在苍茫大地,顾珊抹了一把脸上沾的血,伤口似乎撕裂开来,隐隐作痛。 天不知何时变暗了,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仿佛随时会下一场淋漓大雨。 顾珊眉心一跳,莫名有点惴惴不安。她四下环顾一周,视察情况。 燕军此刻已然败了下风,那少年膝盖中了一刀,浑身浴血,吃力地用长枪挡住攻击,眉目总算涌上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慌张。 按理说对方应当没了后招,形式对岳军大好。 “顾将军。”李钰丢了马,与她靠背而立,“怎么了?” 顾珊捂着胸口不让它渗血,低声道:“有种不好的预感。” “将军放心。”李钰一刀砍下敌军的头颅,嗓子因微微急促的喘息而发哑,“末将定会带你回家。” 心中的失控感被这话冲淡很多,顾珊笑了一下:“先管好你自己吧。” 远处闷雷滚滚,天空似乎被一块黑布盖住了,只透出点点微光。岳军势如破竹,终于将雁山一带攻陷。 遮天的旌旗摇摇欲坠,有人拿刀狠狠往旗杆上劈了两下,于是它终于缓缓倒下来了。旗面被撕得破破烂烂,上面的“燕”字被刀划得看不出原形。顾珊随手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横在那少年颈侧。 少年半跪着,膝盖上的伤口狰狞可怖,翻着猩红的肉,边缘微微泛白。 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用生涩的中原话道:“你,不错。” 顾珊拧眉道:“你笑什么!” 少年说了两句燕国话,低沉的声音混着异域腔调,有些动听,但顾珊心脏却跳得越发急促,牵动胸口的伤痛得她嘴唇微微泛白。 她掌心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刀随之抖动,在少年颈侧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 但少年反而沉静下来了。 他棕黄的眼瞳深深望着顾珊,胸有成竹道:“你,杀不了,我。” 顾珊厉声道:“你看本将军敢不敢杀你!” 话毕,她猛地后撤一步,锋利的刀尖很快地折射了一下。愤怒、心慌、急促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囊括在这一刀里了。 可有时事情就是那么戏剧性。 眼看那刀蓄势待发,即将破风而出,远处却传来急促 38. 祭刀 “我拿你的头来祭刀。…… [] 少年嗬嗬地咳出血,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着。 顾珊动作太过干脆,手段太过狠厉,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你……”昔日呼风唤雨的少年英豪现下跪在地上,脸颊涨红,涎水顺着唇角流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尊严可言。 “你!”他突然狠声扬起脖颈,眼里装满滔天的恨意,“去死!” 银光一闪,少年拼尽最后的力气挥动衣袖,将隐藏的暗器飞掷而出,如风如刃。 顾珊眼前一花,只觉一阵狠厉的风扑面而来,将她脸侧的发丝吹散。 天旋地转,身前遮下一片阴影,替她挡住了淋漓的雨,刀剑入体的顿响模糊在了飘摇的风中。 密集的雨水汇成一块帘布,将人的脸映照得模糊不清。 顾珊愣愣地站在原地,身前那座山岳猛然倒塌。 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只抱到了一片冰凉。 “……李钰?” 顾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轻若蚊蝇,似乎在山的另一头。 掌心落下的雨突然变得滚烫,顾珊僵硬地低头去看,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四五个窟窿如红玫瑰一般开在李钰的后背,血流如注。 他似乎轻声呢喃了什么,顾珊没听清。 “你说什么?” 顾珊一面胡乱地拿手去堵血窟窿,一面努力凝神,去听李钰的话。 可她耳畔嗡嗡作响,翻来覆去也只听到四个字。 “……你不能死。” 顾珊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直到怀中人的温度降得与冰一样冷。 那个少年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胸前的窟窿流着汩汩的血,已经没了呼吸。 和李钰一样。 “将军……”来报信的那个士兵哆哆嗦嗦,“我们怎么办……” 雨下得越发大了,青石上已然积起大片大片的水洼,众人衣衫浸透,半尺景色渐朦胧。 顾珊面无表情,眸色似乎比黑云还要暗,脸上划过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保存好李将军的遗体。”她将李钰的尸身递给那个士兵,冷静到可怕。 “众将士听令!”顾珊翻身上马,嗓音嘶哑,“回城!” 马蹄溅起水花四溢,落叶蜷曲着粘在地面,又被踩碎。 浩浩荡荡的大军逐渐远去,销匿在了风雨中。 西凉州。 暴雨如注,猖狂的狞笑与悲怆的哭腔交错混杂,血色漫天,大街上孤零零地滚来一只孩童的鞋,上方的污泥清晰可见。 城楼不远处有一间小屋,门口守着四个燕国士兵。钟离念正惬意地坐在屋中,指尖转着一串钥匙——不多不少正好九把。 他奉命开城门后,便被安排在了此地。燕军找了四位战力超群的士兵保护他,只要再等上片刻,金银细软他能拿到手软。 窗外暴雨倾盆,冷空气如冰一般往人脖颈灌,屋内却温暖如春。 钟离念靠在椅上一翘一翘的,眉目间都含着笑。 然而下一瞬,变故陡升。 紧锁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哐当”一声巨响,似乎能震过天边的滚滚闷雷。 钟离念面上的笑还没放下去,就被这动静吓得一个哆嗦。 铜锁悠悠地在门上荡了两下,扑通一声砸下来,寒风混着雨丝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像是一双大手,攥取人的呼吸。 电闪雷鸣,密布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来人的双瞳被掩盖在了阴影下。 她下巴有些尖,面上像是涂了粉绘,此刻淋了雨,那些七彩的油墨便顺着脸淌了下来。 她身材高挑,左手攥着个香囊,右手提着把剑,血滴顺着半垂的剑身慢慢滑落,溅在地面开出小小的血花。 钟离念惊魂未定地往外望去,却见外头不知何时没了旁人的身影,那些被燕军吹嘘着“战力超群”的士兵,早已悄无声息地倒地。 被杀于无形。 钟离念木愣地望着那个身影,不确定地开口:“邯军师?” 韩素倏然抬头。 闪电如利刃一刀斩下,将天空劈成两半,韩素的脸在光影绰绰中被映照得明明灭灭。 钟离念惊骇:“你是女的?!” “钟将军。”这回韩素没有掩盖自己的真实声线,“我道西凉州为何连败,甚至连雁山一带都被抢了去。” 她盯着钟离念:“有将军在,一切就说得通了。” 钟离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你要干嘛?”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死亡倒计时。铁靴刚沾过血,在干燥的地面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韩素将刀往桌上一扔,眸色被暴雨冲得很淡:“找你打听个人。” 她左手张开,一个系着红绳的香囊从掌心悬挂下来。 这香囊制得不是很精细,针脚却密密麻麻,缝得很用心。许是淋了雨,香囊的边角有些蜷缩,上方沾了血,血腥与里头的草药混出一钟古怪的味道。 韩素面无表情道:“它的主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钟离念尽量不去瞥桌上血淋淋的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没见过。” 开城门后,他自以为万事大吉,连贴身的武器都没拿,就大大咧咧在四个士兵的护送下躲到了屋子里。 “砰!” 耳畔传来一阵巨响,震得身下的木桌抖了抖。 紧接着,削肉刺骨的疼痛从掌心陡然升起,钟离念呼吸一窒,惨绝人寰的嗓音响彻在屋内。 生理性的眼泪几乎在瞬间就淌了下来,钟离念双目瞪大,像死鱼一般往外凸,左手死死攥着右腕,浑身不住地颤抖。 他将右手举在上空,手上只剩下四根手指,原先长小指的地方被生生剁掉,只留下一个平整的切口。 韩素安静地望着他,神经质地将手中的香囊往前递,重复道:“它的主人在哪里?” “我他娘的不知道!”钟离念崩溃地大叫,“你个疯子!我说了不知道!我真没见过!” 韩素勾了一下唇,很快又放下,让人疑心是幻觉。 她毫不犹豫地攥住钟离念的腕按在桌上,将刀高高抬起,作势要再砍一根手指。 “别别别!”钟离念尖叫,“我说我说我说!” 韩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依然没松手,将刀锋对准他剩下的几根手指。 “我说……我说……”钟离念呼吸发抖,只会机械地重复这两个字。 “说啊。”韩素轻声提醒。 “让我先问一句!”钟离念哆嗦道,“你要找的人,是百姓还是士兵……” 韩素淡声道:“算士兵吧。” 钟离念几乎要被她这个“算”字给逼疯:“倘若是士兵,连这么重要的贴身之物都丢了,恐怕凶……” “凶多吉少”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他一下子被韩素突然加重的力气逼得止住了话头。 锋利的刀口在指节处按压,仿佛随时能切下这一块骨头。 韩素望着他,声音几不可闻:“你说什么?” “活着!肯定活着!”钟离念欲哭无泪,赶紧改口,“若是不在西凉州,可能是被燕军带走当俘虏了!” “俘虏会被带去哪儿?” “燕国!”这回钟离念 39. 皇宫 【系统暂无查看权限。…… [] 倾盆的暴雨哗啦啦砸下,天地颠倒,被淹成茫茫一片。 韩素的肤色被雨泡得苍白,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她眸色很暗,看人的时候像黑不见底的深渊。 贺云眼神躲闪:“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噌——” 森寒的长刀被搁在了贺云脖颈,血水滑落,刀锋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镜面反射出人模糊的影子。 马蹄颠簸,韩素逼得极紧,几乎下一刻那刀就会嵌入喉咙。 贺云背后冷汗淋漓,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当我开玩笑么。”韩素平静道,“还是以为,套着太子的壳子,我就不敢动你?” 前方是数百个攒动的人头,再过一会儿便要撞上,身后还有个人拿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贺云近乎崩溃,绝望怒吼:“你这个疯子!” 韩素却在这凉风冷雨中笑起来,未冲洗干净的油彩沾在脸上,衬得她像个厉鬼,让人毛骨悚然。 “用积分。”她神经质地笑着,握着刀的手一寸寸用力。 贺云崩溃道:“不行!我积分快没了!积分清零我会死的!” “是么。”韩素漫不经心,“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将刀锋摩擦两下,贺云的脖颈顷刻便淌下了滴滴血珠。 “这是季白檀的身子!”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惊惶大叫,“你要是杀我!他也活不了!” “我不信。”韩素道,“要不要试试。” 前方拦路的燕军大喊着停下,已有人将弓弩架起,锋利的冷箭在雨中闪着寒光。 韩素充耳不闻那警告声,反而加快了速度。 “系统!快救我!”贺云破罐子破摔地在暴雨中呐喊。 韩素将唇贴在他耳侧:“你猜是我的刀快,还是你那个总是卡机的系统快。” 系统滋滋卡了两声。 【宿主是否使用20积分购买“缩地千里”技能的单次使用权?】 贺云犹豫了一下。 韩素将刀往下压了压,冷声命令道:“用积分。” “用用用!”贺云崩溃大喊。 恰于此时,对方的耐心总算到了极限,倏然发动进攻。 百余根冷箭破开风,带着暴雨的凄寒,冲着两人射落,像是落了一场箭雨。 贺云尖叫:“系统——” 他甚至能看到冷箭尖头的寒锋。 系统的声音总算姗姗来迟地响起。 【交易成功。】 下一瞬,前方的空间被撕裂出一条缝隙,枣红马刹车不及,直直奔了进去。 视线一白,眼前景象如泼墨画一般旋转撕裂,再聚成一个光点,最后猛地爆炸。 贺云脑海一片空白,急促地喘着气,狼狈不堪。 脖子一空,他僵硬地低头,这才发觉韩素已经将那把寒气森然的刀给撤了。 韩素扯着缰绳让马慢下来,面色仍然冷若冰霜。 贺云总算松下一口气,浑身已然被冷汗浸透。他四下环望一圈,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两侧围着高高的红墙,天空被框得四四方方,周遭很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雨已经不下了,暖融融的阳光洒在瓦楞上,发着金灿灿的光。 贺云怔住了,险些将此处认作岳国皇宫,再往东南走,便是他居住的东宫。隆冬日,若隐若无的梅香便会随着万里长风飘至天际。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岳国。房屋形制粗看与岳国格外相像,但若是细看,便是千差万别。 贺云抓着韩素:“这是哪儿!” “燕国皇宫。” 贺云缩了一下脖子,不确定道:“你要干嘛?” 韩素摩挲着染血的香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说辞:“找人。” 她腰上挂着两个香囊,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左边那个沾了星星点点的血。 贺云抓狂:“找谁啊!” “太子。”韩素冷冷地瞥他一眼,“季白檀。”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却没有丝毫生疏。 “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贺云骂道,“大军从雁山赶往燕国皇宫,至少还需三日才能到!” “嗯。”韩素翻身下马,漫不经心,“你的系统把我送到这儿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贺云一噎,赶紧下马跟上韩素。 【系统!】 他在脑中咬牙切齿地喊。 【为什么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系统语调依然没什么感情。 【检测到周遭有通往燕国皇宫的强烈意念。】 【什么意思!用我的积分换的“缩地千里”!凭什么目的地不是我决定!】 系统微妙地停了一下,像在无声地质问他怎么有脸说这句话。 它隐晦地暗示了一句。 【检测到宿主当时心率过快。】 意思是他当时被吓得屁滚尿流,脑子一片空白,因此才选了周遭意念最强之人想去的目的地。 长长的宫道像是望不到头,贺云悄悄瞥了眼走在前方的韩素,明明知道韩素听不到,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被窥视的心虚感。 【系统!】 他又在心里喊。 【韩素怎么知道你的!她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能不能帮我查查!】 系统或许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难得认真起来。 它滴滴两声。 【正在调出世界人物资料库。】 【调出成功。】 【搜寻中……】 滴滴的声音一下下冲击着耳膜,像是针锥刺入太阳穴。 贺云的心跳随之急促,像是骤落的鼓点。 【滴——】 【搜寻失败。】 【系统暂无查看权限。】 “没有权限?”贺云惊道,“为什么!” 他自加入穿越者联盟以来,纵横多个世界,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 下一刻,滴滴滴的声音愈发迅疾,像死亡倒计时。 单调重复的语句在脑海回荡。 【未知错误。】 【未知错误。】 【未知错误。】 随即又是很长的“滴——”,紧接着,万籁俱寂。 前面的韩素被吵得烦不胜烦:“过来!” 贺云下意识抬头,总算止住了脑中的碎碎念。 他环顾四周,发现望不到头的宫道竟已经走到了尽头。 到分 40. 蛊惑 “我死了不好吗?” [] 有水滴声。 滴答,滴答,滴答…… 鼻尖钻入一股潮湿的腐朽味,像是暴雨过后草木微微发苦的味道。 好冷,像躺在寒风簌雪中,浑身被冻得僵硬,连血液都结成了冰。 韩素冷得一个哆嗦,倏然睁开了眼睛。 又梦到了十三岁。 红梅开得漫山遍野,风一吹,沾着血的花瓣便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凄美又鬼魅。 她跪在梅树下,愣愣地看着怀中死掉的人,一动都不敢动。 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有的地方已经凝结了。 “砰!” 铁石相撞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回忆被剪断,韩素闭了闭眼睛,后背的冷汗沾在衣服上,黏黏乎乎的,有些难受。 “砰——” 又是一声,比刚才响了很多,刺耳的音调冲击着人的耳膜,余音嗡嗡,久久不停。 韩素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腰腹部很疼,左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血顺着垂下的手流淌,蔓延成好几道,将素衫晕得肮脏不堪。 那把长刀已经被收缴了,唯一能支撑她的东西也没了。 韩素强撑着支起身,坐起来的那一刻,眼前闪过片刻的白,她措不及防,咚地倒回去。 已经许久没这么狼狈过了,韩素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有些恍惚。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她浑身软趴趴的,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不远处那个嘈杂的声音仍在回荡,韩素双眼半阖,没力气去看。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续上力气,费力将自己挪到最近的墙角,疼得指尖都在颤抖。 又是“砰”地一声,贴着她左边的墙壁。 韩素缓了缓呼吸,这才抬眼打量起四周来。 是一间牢房。 狭小又逼仄,角落挂着蜘蛛网,除了一条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的竹席外什么也没有。牢门正对处有一间窗,开得又高又小,方方正正的,像是豆腐块,外面用两块木条交叉钉死。牢房唯一的光源,便仰仗它了。 从这里抬头望过去,能看到天空的一角,没有游云,一成不变得像是在窗外贴了张画。 牢房三面用脱皮的石灰墙围起,厚厚敦敦,左边的墙面有一扇小门,用一根铁栓拴住,像是联通两个牢房的。 那恼人的噪音就是从铁栓后传出来的,仿佛有人狠狠拍着门企图唤醒她,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喊名字。 韩素不想动弹,但对面没完没了,仿佛她不给个回应就能一直敲下去。 韩素被吵得心情烦躁,总算慢吞吞地挪过去,一抬手臂开了栓,顺势扒拉开小铁门。 随即与抬手的贺云来了个眼对眼。 双方皆是一愣,贺云欲盖弥彰地搓了搓手指,理所当然地侧身入了韩素的牢房。 韩素蹙眉,若是平时,她定然在贺云抬脚的那刻便将门摔回去了,但现下情况特殊,她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贺云入了牢房,高高在上地环视一圈,嫌弃道:“你这儿怎么小成这个样子,当了俘虏待遇比孤还差。” 韩素疼得面色发白,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思考。 她模模糊糊地看到贺云嘴皮子动了两下,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都是俘虏,有什么区别。”韩素哑声道,“你跑得快,不也被抓进来了么?” 贺云咬牙:“要不是你突然发疯冲出去!孤怎么可能被抓!” 韩素扯了一下嘴角,张口的瞬间,冷风却从喉间灌了进去,呛得她使劲咳嗽,喉咙里的血一阵阵翻涌,又被她硬撑着压下。 贺云被这撕心裂肺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撤一步,仔细观察一阵,拧眉道:“你怎么了?” 韩素狠狠咳嗽一声,一口血就措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啊!”贺云惊叫,“你……怎么回事啊!” 方才韩素蜷着腰,没将伤口露出来,现下素衣散乱,大片大片的血迹与胳膊上的伤口就这么淋淋地暴露在贺云眼前。 贺云怔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怕什么?”韩素止住咳嗽,“杀过那么多人,还会怕血吗?” 这般惨烈的视线冲击下,贺云根本来不及去细究韩素的话。 他在别的世界做任务时,也曾借着系统杀过不少人,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 他不怕杀人,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杀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的NPC,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应当与之前一样,无非是听系统的话做做任务,攻略主角,最后登临帝位,获取积分奖励,通往下一个世界。 就像一辆火车,轰隆隆地开过铁轨,按着既定的轨迹前行。 可过拐角时,火车偏离了轨道。 从韩素说出“系统”这两个字的刹那,她就不再是一个NPC,而是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血流如注,奄奄一息,贺云没法冷眼旁观。 “贺云。”韩素安静地望着他,“你在怕,你怕什么。” 贺云没心思去想韩素怎么知道的他名字,他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牢房内变得很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目光死死黏在韩素左臂狰狞的伤口处,张了张嘴却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别死了”。 “我死了不好吗?”韩素瞳孔像是琥珀,发着细碎的光,“我死后没人知道你是假太子,没人会再阻挠你,你能很轻易地完成系统交予的任务,奔往下一个世界。” 贺云怔怔地望着她,袖下的手缓缓攥成一团。 “错过这次机会,你不可能再找到机会杀了我。”韩素声音很轻,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贺云,为什么不动手。” 【系统提示,宿主可借此机会杀了韩素,一劳永逸。】 脑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韩素艰难一笑:“看啊,你的系统都这么说了,你还在等什么。” 贺云攥紧了拳,像是被蛊惑一般抬起脚。 他动作又轻又慢,在韩素面前蹲下身,颤抖着手缓缓靠近韩素的脖颈。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亢奋,不再如以往一样无波无澜。 【宿主!好机会!杀了她!】 贺云猛地攥住韩素的脖颈,掌心用力,狠狠摁下去。 逼仄的窒息感从喉间涌起,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心肺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揉捏在一起,连一 41. 活人 “活人啊。”…… [] 三日后,春祭大典。 卯时,牢房外便已喧嚣一片,重物拖地声一刻不停,混杂着狱卒高声的谈天说地。 贺云早在前几日便被赶回了自己的牢房,韩素为图个清静将铁栓上了锁,谁料这锁上了和没上一个样。 她没被狱卒吵醒,反倒是被贺云一大清早的咒骂给弄得毫无困意。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再加上伤口的疼痛,磨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谁料刚闭眼没多久,隔壁那扇门就被砰砰砰敲响。 韩素困顿地眯着眼睛,看到高高的小窗透出一点点微光,太阳似乎才刚刚升起。 贺云还在那边叫她名字,声音甚至压过了外面的狱卒。 “韩素!”他踢了一脚铁门,“把门打开!” 韩素懒得理他,她躺在那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用手盖住双眼,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韩素!”贺云哐哐哐砸着门,“还活着吗?” “韩素!出个声!” “韩素!你是死了吗!” “韩素!醒了没!说话啊!” “韩素……” 韩素缓缓捏紧了拳头,而后猛地打在地上。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认命地爬起来,猛地将门拉开。 贺云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张铁黑的脸。 他一下子噎住了,想说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好一会儿后才干巴道:“你醒了啊。” “有事?”韩素冷静道。 “你怎么有脸问孤有没有事!”贺云难以置信,“前两天你怎么说的?你说春祭这日我们绝对能从牢房里出去!今天就是春祭!你不准备准备计划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脸睡着!” “哦,那个啊,我瞎说的。”韩素随口道,“你真信啊?” “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我瞎说的。”韩素抱胸靠在墙角,眸色很淡,“没别的事,少来烦我。” 她左臂已经不再流血了,猩红的肉往外翻着,微微泛白。伤口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韩素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看都没看上一眼。 贺云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正想好好和她理论理论,几个狱卒却从拐角处走来。 贺云止住话头,愣愣地看他们踹牢门,找钥匙,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那狱卒却猛地攥住他手腕,三两下便用根绳子将他绑了,而后扯着绳头往外拉。 “你们干什么!”贺云始料不及,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小心踹到了那狱卒,对方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可不是做戏,那一巴掌下去直接把人打懵了,左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贺云愣了几秒,随后怒吼:“系统!” 他从没受过这种折辱,不管是来这个世界之前还是来这个世界之后,向来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 系统依旧选择装死。 韩素的待遇也大差不差,狱卒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拉起,而后一鼓作气将人五花大绑。 但相比与贺云,她却老实多了,任由人折腾,一点也不反抗,伤口因动作幅度过大再度撕裂,她也毫不在意。因此,狱卒也没过多为难她。 两人被推搡着往外走,贺云面色奇差,但碍于刚才那个巴掌,只敢嘴上咒骂。 牢房的通道狭长逼仄,不时传来清幽的水滴声,回音阵阵,显得有些悠远。 韩素被贺云吵得头昏脑涨,忍了一会儿后实在忍不下去,冷声道:“闭嘴。” 贺云一顿,随后更为愤怒:“他敢扇孤巴掌!孤要灭了他九族!” 饶是韩素,此刻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当这是哪儿?”韩素嘴角含笑,眸中闪过冷色,“面具带久了,真把自己当太子了?” 贺云没了词,下意识道:“要不是你!孤怎么会被抓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句话他在牢里已经说了七八遍,韩素听得都快能背了。 “是啊,怪我。”她垂着眸子,双瞳像是寒池里化开的墨,“不然你杀了我?” 贺云一噎。 “杀不了啊。”韩素笑了一下,“那就闭嘴。” 贺云愤恨地盯着她。 “还有,提醒一句。”韩素微微偏头,眼珠转动一圈,停在他还没消下红肿的半边脸上,“这张脸是季白檀的。” 她低声道,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冷:“你若是把它折腾毁了,得担得起后果。” 贺云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喉结滚动一圈,正想说话,身后那个狱卒却猛地推他一把,大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约莫是觉得他太吵。 贺云一个踉跄,把话咽了下去。 一时间,通道内变得极其幽静,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 拐过两个转角,便能望见一束光,从很远的地方透进来。 狱卒加快了脚步,韩素与贺云不得不被推搡着往前走。 出牢门的那一瞬间,天光大亮。 许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停留太久,眼睛有些不适应,韩素眯着双眸,周遭也依然亮堂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狱卒抵着她后背,高声说着什么,像是催促。 韩素闭了闭眼睛,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缓了一会儿后才重新打量四周。 朱门金漆的宫殿错落有致,大红的宫道远得似乎没有尽头,周遭栽满了西府海棠,枝条上垂满了花骨朵,似乎只消一阵春风,便能扬扬洒洒开满地。 面前停着一辆样式古怪的车,通体漆黑,底下安了四个轮子,前方却没有马,也不知该如何驱动。 车身是全封闭式的,没有帘子,连个窗子也没有,仅仅在最前方开了一扇很小的门,约莫只有半人高。 两个狱卒嘻嘻哈哈大笑两声,笑得贺云心里发毛。 他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狱卒上前将小门打开,里头乌漆嘛黑,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身后那个狱卒将他往车上推去。 贺云心中发憷,忍不住叫道:“你们要干嘛!” 话未说完,他便狠狠跌进了车内。 视线所及皆是黑暗,贺云反应不及,一个踉跄,额头磕在车壁上,登时眼冒金星。 紧接着,身后传来动静,韩素抬步走上车,只听砰地一声,车门落锁,一切光源都被隔绝在了外头。 黑暗总是令 42. 道人 “动手!”…… [] 寒意从脚底升起,贺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吞了口唾沫,张开想说话,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却倏然从背后响起。 身着华丽祭祀服的大祭司舞着身上的铃铛,叮叮咚咚的铃声清脆且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春祭开始了。 人群躁动起来,互相推搡着一边跳舞一边往祭坛走,不消一会儿,便有几十个燕国人上了祭坛,手拉手绕“祭品”围成一个圈,面色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这是极其惊悚的一幕,贺云被他们直勾勾的视线盯得脊背发凉,他在脑海中喊了好几遍系统,系统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约莫跳了一盏茶的时间,大祭司收了铃铛,冲左侧抬了一下手。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敲鼓人见状,不约而同地转身,拿起搁在一旁的木棒,同时敲下了第一声鼓。 砰! 辽远空荡的回声响彻在祭坛四周,于是巨山若裂,发出摇曳乾坤的震颤。在这振聋发聩的境界中,贺云的心脏随之鼓动,跳得越来越快,他甚至有些呼吸不畅。 “韩素!”贺云没忍住惊叫,“他们在干嘛!” 韩素懒声道:“除秽。” 贺云紧张道:“什么意思!” “春噬神饮食颇为讲究,上贡的祭品必须保证绝对干净。”韩素道,“因此,祭祀正式举行之前,需得有人颂圣歌,舞圣曲,直至完全除去祭品身上的污秽。” “那……然后呢?” “然后啊。”韩素的视线虚虚地看向远处的山峰,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然后当然是燃一把火,将祭品送过去咯。” 话音刚落,那鼓声突然停了,拉手转圈的人群也安静下来,面色重新变得庄严肃静,百余道视线直勾勾地望向最上方的大祭司。 大祭司左手拿着一串摇铃,一步一摇,嘴里唱着冗长又神秘的歌谣。 他几步行至祭坛,缓缓地绕着“祭品”转圈,面具后透出的视线如蛇般冰寒。 贺云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冷,着了魔般提不上一点力气。 大祭司走完一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粗长的木棍,一擦一抹便有白烟缓缓冒出。 他用抬手挡住木棍,随后一甩袖,却见眼前一花,冲天的火光自木棍顶窜起,围观群众无不欢呼,就连站在最上方的燕王,也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腿,圣心大悦。 “点圣火。”韩素尽职尽责地为贺云解释,“燕国人将火视为与神灵沟通的圣物,圣火若是点燃,便意味着大祭祀与春噬神取得了联系。” 就像应和她的话似的,下一秒,有人推搡着“祭品”往人字架走去,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贺云剧烈挣扎起来,可惜根本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细致又耐心地将他捆上人字架。 粗糙的绳子在手腕缠了好几圈,绑得很紧,挣扎间,皮肤被磨红,隐隐渗出血迹。 贺云看着那团火心里发虚,他下意识往旁边望去,却见韩素半阖着眸子,面无表情。 大祭司举着圣火,笔直地往离他最近的人字架走去。 很不巧,贺云便是第一个祭品。 隔着一层面具,他与大祭司遥遥对视,挣扎的动作越发激烈,几近疯癫。 “你知道孤是谁吗!”他怒吼着,“孤是大岳太子!谁敢动我!” 大祭司双瞳无波无澜,步频都没变。 “放开孤!”贺云破口大骂,“你这个神棍!骗子!狗东西!” 灼热逐渐逼近,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贺云后背却一片冰凉。 他急得眼泪都快落下,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大祭司已经行至他跟前,火苗跃动着,热烈又滚烫,像是魔鬼的手,要将他拽入地狱。 下方人头挤得密密麻麻,一双双眼睛透露出期待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庆贺着一场盛大的狂欢。 大祭司搂着衣袍蹲下身,缓缓将火焰往底端的柴火移去。 “韩素!”贺云崩溃大叫,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风过无痕,韩素在第一片树叶落下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手腕一转,麻绳自动脱落,她借着这股力道一个翻身,便轻轻巧巧地落了地。 “动手!” 威严的命令自她口中传出,眨眼间,不知从哪儿射出一根寒光四溢的冷箭,顷刻将那大祭司捅了个对穿。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快到连大祭司本人都没反应过来,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杀自己的凶手,便咚地沉闷倒地。 那个瞬间,一切归于死寂。 那根燃烧的木棍啪嗒一下掉入柴火堆中,眨眼间,火焰一蹦三尺高。 呛人的白烟与火共舞,钻入眼睛与鼻腔,热辣的泪珠便滚滚落下。灼热自脚底腾然跃起,烧至素白衣衫,像是一双赤红的大手,欲拖人入地狱。 贺云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白雾,看不清又听不切,火焰张牙舞爪地贴着皮肤往上爬,他甚至听到了滋滋的焦灼声。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却听刷刷两道剑气,腕上一松。 他软趴趴地倒了下来,手掌蹭着火苗,摩擦出一片殷红的血色。 那只手一刻都不曾松懈,像是一把大钳子,牢牢拽着他的命。 贺云在朦胧烟雾与冲天热焰中抬了一下眼睛。 随即,一股大力猛地从腕上袭来,他措不及防,顷刻间便被拽出了火堆。紧接着,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他被水流弄得睁不开眼,有水顺着流入他口中,很冰,很凉,像是昆仑山上的雪沫。 腕上一松,贺云倏然睁眼,望见了个挺身直立的背影。 那人脊背如松如柏,黑发凌乱地散下来,裸露的左臂上血迹斑斑,将素衣染得殷红一片。 晨间的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韩素在初霜冷雾中偏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冷得像是隆冬的夜。 “滚回去,躲起来。”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打鼓人猛然将衣袍一掀,转手摸出一把寒光烁烁的铁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燕王冲去。 其余打鼓人也纷纷卸去面 执念 [] 许言初身着雪白道袍,腕间搭一拂尘,瞥了她一眼,转身如游云般没入了人群,眨眼便看不见了。 韩素背后不自觉沁出冷汗,心脏像破了一个大口子似的呼啦啦透着风,一寸寸凉了下去。 她深深喘出一口气,倏然转身,竟连燕军都顾不上,急匆匆扒拉开劈上来的刀,视线快速在人群中游走,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慌。 贺云伏身缩在角落,死死扒着阶梯,双眼警惕地在四周游离。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只手,将他的腕紧紧攥住。 那只手白皙干净,骨节细长,力道却极大,微微颤着,甚至能看得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贺云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却见韩素沉着脸,面色发白,像是在恐惧什么,连眼角都因激动而泛红。 贺云一愣,赶紧抹除心中的念头。 肯定是他想岔了,韩素天不怕地不怕,世间万物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闲暇时的乐子,哪怕有一日天崩地裂,她也只会轻笑一声,优哉游哉地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解决危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露出恐惧的神情。 “你干什么!”贺云动了动腕子,想甩开韩素,但她握得那么紧,手像是把钳子。 “贺云。”韩素的嗓音又低又哑,像威胁又像警告,“出岳国后发生的一切,我要你保密。” 她死死盯着贺云,力道加大。 贺云疼得面目扭曲:“你突然抽什么疯!” “回答我。”韩素声音很轻。 “保密保密保密!”贺云龇牙咧嘴。 “这几日,我什么都不曾说过,回岳国后,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懂吗?” “懂懂懂!”贺云捶着她的手欲哭无泪,“你倒是松开啊!” 韩素总算松下一丝力道,贺云赶紧将手抽出,低头一看,却见腕间上已经被磨出一圈明显的红印。 他又疼又气,正想好好和人理论一番,韩素却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纯白圣洁的祭坛现下溢满了鲜血,宛若人间地狱,顾珊将弓背在身后,随手捡了把长刀近身作战,三步杀一人,被血染了满身。 护卫队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却被岳军挡在白玉石阶之下,凶神恶煞的武官赤手空拳,又怎么抵得上寒芒四溢的刀剑。 “刺啦!” 冷光一闪,血色喷涌,连天边的苍穹都被染得赤红。 顾珊哐当扔下刀,反手抽出背后的劲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动。 弓弦嗡鸣。 冷箭锋芒尽露,带着少年意气向前方刺去。 马蹄踏踏,有武官偷偷牵着一匹宝马至祭坛,半跪于地请燕王暂避锋芒,先行一步。 燕王看着失控的场面本就心里发虚,自然是一万个答应。然而,他刚在下官的帮衬下踩上马镫,耳畔却倏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燕王下意识转头去看,却见一根冷箭如悬夜坠星,带着刺穿苍穹之势向此处飞来,宛若长虹贯日。 他瞳孔一缩,心脏都停滞了一下。 那箭近在咫尺。 马匹受惊,高声嘶鸣,前蹄猛地抬起,燕王惊惶大叫,另一只脚踩了个空。他只觉那冷箭堪堪擦着头皮过去,差一点就能将脑袋穿个窟窿。 人仰马翻,发冠被挑断,长发一垂而下,燕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不堪。 周遭一片混乱,人群乌压压地涌了上来将他包围,七手八脚地想将他扶起来,嘈杂声几乎能顶破半边天。 可他顾不上这些,甚至顾不上羞耻,反而循箭而望,妄图找出趁乱偷袭他的是谁。 看过去的第一眼,他便怔住了。 那人甚至连藏身都不屑,就这么大咧咧地站在白玉砌成的高台上,隔着尸山血海与他遥遥对视。 她微微垂着眸子,握弓的臂弯崩得笔直,一身红衣宛如烧在山林里的火。 日头高升,将祭坛前的山林照得满目金光,大雁从渺远的天边翱翔自远方,风过无痕。 顾珊冲燕王挑衅一笑,慢条斯理地架起乌木重弓,这次,箭尖对准了他的头颅。 她问:“降,还是死?” 箭锋被折射,亮了一瞬。 燕王浑身僵直,腿侧微微湿润。 他眼前发白,天旋地转,竟直接吓晕了过去。 …… 昭康三十七年三月中旬,男扮女装的韩家大小姐韩素携同太子,诱敌深入,与顾珊将军里应外合,一举攻下燕国首都,夺回雁山。从今往后,燕国便是大岳的附属国,而燕国小皇子阿木扎,也需随着回京城,作为质子。 同年,西凉州守城将领钟离念的卧底身份暴露,被一剑斩于韩素剑下。 消息传回京城,众人欢呼雀跃,纷纷交口称赞两位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昭康帝龙心大悦,虽对韩素擅自行动颇有微词,但念在其劳苦功高,又是准太子妃,便功过相抵,免除了她的罪行。 而当初顶着压力上谏的许大人,自然也得到了昭康帝承诺的百两黄金,一连几日都喜笑颜开,逢人就明里暗里炫耀几句。 诏书千里传至西凉州,圣上有旨,封顾珊暂任守城将领,坐镇燕岳边境,回京述职的任务则交于韩素与太子。 话虽如此,但刚打完仗,西凉州仍有一大堆事物需要处理,韩素陪着顾珊忙前忙后好几日,总算让一切尘埃落定。 下了一场雨,窸窸窣窣的雨滴顺着长风斜扫进窗棂。彼时韩素刚安排完大军布局,推门的刹那,她抬了一下眼,便望见门前的桃花开了满树。 她愣了一下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隆冬已过,暖春到了。 这场战争所耗费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超过三个月,但却像过了三年那么长。 季白檀自上回过后便没再出现,但韩素却丝毫不担心。 他武功高强,寻常人绝不可能轻易将其带走。但倘若那人是许言初,一切便说得通了。 贺云许是被韩素弄怕了,绝口不提在燕国发生的事。除了在最开始时问一句她是如何与顾珊里应外合的,其他时间都是能避她多远避多远。 彼时韩素一手拿着香囊,一手拿着块白布,正细致地擦着上面的血迹。 听到贺云的问话,她停了一下动作,随后漫不经心道:“我割了钟离念三根手指。” 贺云莫名感觉自己手指也疼起来:“所以……” “三根手指,对应三日。”韩素看着血迹模糊的香囊,终究选择放弃拯救,她将目光对准贺云,疑惑道,“很难理解吗?” 贺云哑然。 踏着阑珊春意,一众人总算整装待发,临行前一晚,韩素添了灯芯,静候故人归来。 子时,各个营 过去 [] 若说这大岳国最让人羡慕的女子,那必然是韩家大小姐韩素。她不但智勇双全出身高贵,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倘若不出意外,往后还会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原先年初的时候她是要大婚的,可世事难料。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她逃了婚,婚期也延展至三年后。 没人知道她逃婚的真正原因,哪怕她将一切付诸于口,听者也仅仅会恍然大悟地说上一句“原来如此,倘若我听到系统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说话,也确实会不知所措”。 然而实际上,那日的韩素并没有惊慌失措,系统于她而言也不是闻所未闻。 她只是太过惊讶,以至失了先机。 惊讶什么呢? 惊讶这个世界,来了除她以外的另一个穿越者联盟成员。 韩素也曾有过系统,只不过,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隆冬似乎比哪一年都漫长,寒风呼啸着刮过窗棂,撞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彼时韩素住的院子还不叫梅林院,屋外种的花也千奇百怪,四季皆开。因此,丞相大人灵光一闪,将此地命名为落英院,而后赐给了韩素。 韩素是很喜欢这个小地方的,周宁不常露面,韩光又忙于公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度过。 那时她性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冷,相反,她好动得很,招猫逗狗、上房揭瓦、掏鸟窝、挖狗洞,一样也没落。 她见人总是笑着的,热闹似乎总是环绕着她,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个错觉。 直到她在钻狗洞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小乞丐。 时值隆冬,京城大雪纷飞,落了一地的白。小乞丐头顶落满白雪,只披了件破破烂烂的漏风斗篷,裸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白。 他垂着眉眼,睫毛沾了雪,湿漉漉的,眸底的情绪掩盖在了漆黑的阴影之下。 韩素一钻出洞,便与那小乞丐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去捂住头,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重新爬出来,拧着眉头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对方浑身脏兮兮的,脸却很干净,五官端正,眸底却不含情绪,像是淬了雪的冰。 韩素弯着眉眼,生出一些逗人玩的心思。 她从怀中掏出出府前拿的糕点,递到小乞丐面前,笑着说:“你笑一下,这个就归你。” 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下意识觉得,若是这张脸沾了笑,定会更为好看。 可对方不过瞥她一眼,眸子里依然盛着化不开的冰。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韩素并未生气,反而笑盈盈地糕点递得更近,“很甜的。” 小乞丐依然无动于衷。 “好吧。”韩素笑容未变,“那送给你好啦!” 小乞丐总算正眼看她,慢吞吞地抬手接过糕点塞进嘴里,双颊一鼓一鼓的,像小兔子。 韩素和他一起蹲在角落,托着下巴,笑着看他一口一口将糕点全吃完。 “好吃吗?”韩素眨眨眼,诱惑道,“你要是笑一下,下回我再给你带。” 可小乞丐又恢复成那冷若冰霜的样子了。 他垂着眸子,半晌才道:“不累吗?” 声音清清冷冷的,很好听。 韩素笑意更盛:“你在说什么呀。” “一直假装开心,不累吗?” 韩素笑容一僵。 她垂了一下唇角,又很快恢复原状:“你真会开玩笑,我当然是真的开心才笑的。” “是吗。”小乞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他明明没说什么,但韩素就是笑不出来了。 “你真不会说话。”韩素嘟囔着,“好歹我也给你吃了东西,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过分吧?” “我没有名字。”小乞丐冷声,“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真没意思。”韩素颇为无趣,戏谑道,“无名,我明天这个点还来找你。” 无名抱腿缩在角落,看也不看她。 次日,韩素如约而至。 这次她换了件暖红的衣裳,外披一件毛领斗篷,像个小太阳。 她猫着腰从洞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后,热气腾腾的白雾便冒了出来,如烟般缥缈。 “呐!”韩素将碗端出来,笑得眼睛弯弯,“你看!” 无名低头,双眸被热气氤氲出蒙蒙的雾。 “这样吧。”韩素扇了扇碗,故意让香气四散,“你笑一笑,这碗饺子就全归你。” 无名一言不发地偏过头,左手摁着腹部,面无表情。 韩素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动作,便收回了手。 瓷碗被搁在地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如金石碎玉。 无名目光虚虚地拢在一处,一动不动,心似乎也随着那声音碎了一块。 果然,那些对他施以援手的人不过是将他视为一个逗趣的玩具,没人例外,她也一样。 有时他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明明是个乞丐,却偏偏要端着架子,宁可饿晕都不肯像旁人那样赔笑,宁碎不折。 真是……活该落得如此境地。 但下一秒,热腾腾的气息重新扑了他满脸,鲜香的气味顺着隆冬的风钻入鼻腔。 瓷碗被一只手端着递到他面前,碗里的饺子又圆又鼓,上下浮动,葱花被奶白的汤汁裹挟着,在顶端悠悠地晃。 韩素又将碗往前递了递,笑道:“刚刚逗你玩的,今天冬至,怎么能不吃饺子呢?” 无名一愣。 韩素催促道:“拿着呀。” 饺子入口的瞬间,味蕾便被浓浓的鲜香包围,暖气一路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浑身都热了起来。 无名一口口吃得很慢,眸子湿润润的,仿佛只需一阵风就会决堤,下一场淋漓大雨。 韩素收了碗,蹲在地上笑:“我明天还来找你。” 无名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下。 这日之后,韩素像是上了瘾,日日都会去钻狗洞,次次都带着不同味道的小点心,见到无名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笑一笑,这个就归你”。 但无名格外高冷,从未展露过笑颜。 长久下来,韩素总算有了点挫败感。 某日她和无名蹲在一排,独自嘀咕道:“怎么从来不见你笑呢。” 无名玩着枯枝的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向韩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嗯?”韩素疑惑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无名不知为何脸红了。 “是不是我不笑……”他顿了一下,声音轻了很多,“你就会日日都来。” “你笑了我也来啊。”韩素挑挑眉,“我若是不来,你也可以来韩府找我嘛,报我韩素的名字,保准让你进去。” 生辰 [] 什么声音! 韩素搓搓胳膊,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宿主。】 冰冷的机械声环绕着,让人想起极寒之地的霜。 【检测到您强烈的欲望,我们特选您为新任宿主,系统001,竭诚为您服务。】 “愿望?”韩素喃喃自语,眼里重新凝聚起希冀,“你是神仙派来的吗!你能救救他吗!” 【宿主是否与穿越者联盟缔结条约,自愿绑定,成为联盟成员。】 无名的呼吸愈发微弱,韩素顾不上其他,急切道:“我答应了你们就能救他吗!” 【是。】 “我答应我答应!”韩素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脸颊,“快救他!” 【恭喜宿主,绑定成功。】 卡着电流的电子音在脑海滋滋响过,眼前突然爆出一阵光,如白虹贯日,韩素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隐约看见了一个光球。 那光很快暗下去,韩素匆匆睁眼,却见无名依然安静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头垂在一边。 “系统!怎么回事!”韩素焦急道,“不是说我答应了你就会救他吗!他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宿主是否领取新手奖励。】 “领领领!” 【领取成功,积分+100,宿主是否使用80积分购买“起死回生”单次使用权?】 “要要要!” 【温馨提示,积分清零宿主将失去生命,请思虑周全,是否确认?】 韩素快急哭了:“快点啊!” 【交易成功。】 下一秒,那汩汩流着的血竟突然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肉重新生长,一切复原,就连无名苍白的脸,也慢慢泛起健康的红润。 韩素惊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好一会儿后,她才哆哆嗦嗦地戳戳无名的脸:“喂,喂?” 无名闭着眼睛,脸蛋软软地凹下去。 韩素泪珠子又在眼眶里打转:“他怎么还不醒啊?” 【请宿主安心等待。】 没过多久,无名果然睁开了眼睛,韩素大喜过望,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那时太过年幼,不知道天下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不知道穿越者联盟是什么,也不知道强留下一个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日起,所有人都说韩素变了。 她变得神神叨叨,嘴里总说着什么“积分”“任务”等等一些奇怪的词语,韩光起初还会问两句,时间久了,见她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便也不管不顾了。 最开始绑定系统的那些时日,韩素并未察觉生活有什么不同,系统给她布置的任务都简单得要命,她照样去找无名,照样逗人家,甚至找到了那日让他受伤的人,凭着自己的身份让人付出了代价。 可后来,任务难度逐步升级,她被逼着干了许多不愿意的事。 韩素逐渐厌烦,后知后觉地感到失控与恐惧。可来不及了,那些任务像是一张蛛网,悄无声息地将她束缚,等她反应过来时,早已蛛网缠身,无路可退。 她病急乱投医,天真地以为自己碰到了妖怪,找了好几个捉鬼的道士,奈何什么用都没有。午夜梦回,听到系统的声音,她总会下意识哆嗦。 系统给她下了禁令,不准她将此事说出口,百般压迫之下,韩素几乎绝望。 许言初就是在这个关头出现的。 那是个冬末春初的夜晚,月光清寒,照得大地泛凉,韩素偷跑出来,坐在小湖泊旁,忧郁地冲着水里丢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系统聊天。 “系统系统,穿越者联盟是干嘛的?” 【我们穿梭于各个世界,寻找拥有强烈欲望者为宿主,通过完成任务的方式助其站上世界之巅,达成该世界结局。】 “哦。”韩素嘟囔了一句,“可如果我不想站上世界之巅,只想当个普通人呢?” 【绝无可能。】 系统冷漠说道。 【无人能抵挡权力与欲望的吸引。】 韩素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你叫001,穿越者联盟的每个系统都有自己的编号吗?” 【联盟设有数万个系统,皆穿梭于各个世界,唯有能力前十者可得编号。】 韩素惊讶:“所以你是所有系统里的第一?” 系统毫不谦虚地承认。 【是。】 “那联盟为什么把你派给我啊?” 【联盟无法派遣有编号的系统。】 “所以是你主动选了我?” 【是。】 韩素一愣,下意识道:“为什么选我?你随便找个人都比我上进吧,哪像我,一点抱负都没有。” 这回系统安静了很久,韩素险些以为它不会回答自己了。 【我不看那些。】 系统冷声道。 【我选宿主,只看眼缘。】 韩素托着下巴,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系统。”她突然道,“我不想做任务了,能不能退出联盟啊。” 【按理说不可。】 系统顿了一下。 【但我能以001的权限向上级申请,当然,你得付出代价。】 韩素眼睛一亮:“什么代价!” 系统许久都没有回音,韩素便无聊地敲着小石子,抬眼的那一刹,是她与许言初的初见。 彼时许言初一袭青灰道袍立于月光下,手执拂尘,远远望去像是天上的仙人。 韩素看过去的时候,恰恰与他目光相撞。 “道长。”许是前些日子找过太多驱鬼的道士,韩素下意识便叫了出来。 许言初抬步走来,朗声道:“壬寅年腊月生,喜甜厌辣,近日嘛,似乎因某事烦恼。” 他微微一笑:“可对?” 韩素激动:“对对对!全对啊!” 她眨着星星眼:“道长好厉害,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言初神秘一笑:“此乃天机也,不可泄露。” 韩素碰上了这等奇事,一下子便将系统抛却脑后:“道长,我最近确实有件烦心事,但因某些原因无法付诸于口,恳请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哪知许言初却摇摇头:“此乃姑娘的因果,贫道身在局外,无法插手。” “别啊!”韩素道,“除了道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许言初垂眸望着韩素,那女孩刚到自己胸膛,梳着精巧的小辫,眼珠很黑,像是夜间的繁星,望过去格外乖巧。 但看着平平无奇,也不知怎么会被穿越者联盟选中。 罢了,索性就当养个小孩。 “韩素。”许言初张口唤出她名字,“你可愿拜我为师?” “啊?”韩素一愣。 许言初一甩拂尘:“倘若你成了我徒儿,便与我有了牵扯,如此,我插手你的事,就不算有违天道。” 韩素并未想太多,相较于犹豫,反倒是即将拥有师父的新奇感占了上风。 她激动地点头:“好啊好啊!” 而后毫不犹豫地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大声背着书上看过来的话:“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徒儿。”许言初笑得很开心,“起来吧,乖。” 韩素脆生生道:“还请师父指点!” 许言初随意地掐手一算,高深莫测道:“破局关键在你。” “我?”韩素认真道,“还请师父明示!” 许言初却哈哈一笑,揉揉她的脑袋:“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韩素挽留,便一甩拂尘,如山间游云般飘飘然离去了。 说来也奇怪,许言初前脚刚走,001后脚就冒了出来。 【宿主,上级已批准,前提是打出一个世界的完美结局。】 韩素疑惑:“什么是完美结局?” 【在登上世界之巅的前提上,完成各级支线任务。】 “啊……”韩素毫无骨气地叹气,“那算了,那些分任务我没一个喜欢的,我才不打。” 001又缄口不言,许是无 复活 [] 韩素眸子湿漉漉的:“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日?” 无名:“猜的。” 韩素哑然,她抬步往前走,盘腿坐在梅树下,靠着粗壮的枝干没有说话。 无名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边,嗓音发紧:“你喜欢吗?” “嗯?”韩素故意逗他,“还行吧,可惜不是红梅。” 无名愣道:“你喜欢红梅?” “是比白梅喜欢那么一点。”韩素在内心偷笑,“下回给你看看我亲自画的红梅图。” 说完,她又撇撇嘴:“我最讨厌画画了,都赖我娘,非说女子得会琴棋书画。” 无名没再说话,抱腿和韩素靠在一起,安静地看花雨落纷纷。 “诶。”韩素戳戳他,“等以后,咱们一起去宁州吧。” 无名偏头看他,面无表情:“为什么。” “整个大岳,就宁州的红梅开得最好!”韩素夸张道,“冬天一到,整座山头的红梅被覆盖在白雪下面,你都不知道那有多漂亮!” 她越说越激动,凑上前攥住无名的手:“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那儿住一段时间,等来年回春再回京!” 无名凉凉地瞥她一眼:“就我们两个?” 韩素毫无意识,还兴高采烈道:“对啊对啊。” 幻想太过美好,因此,即便知道这事是天马行空无名也不忍心戳破:“吃穿用度怎么办呢?” “对哦,我什么都不会啊……”韩素皱眉看他,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展露笑颜,“不如我们去茶楼酒馆卖唱吧,你长得这么好看,简单打扮一下,肯定有人愿意为你花钱。” “……你还知道这个?” “当然知道啊!”韩素笑眯眯道,“东篱大街上那些姐姐唱歌唱得可好听了。” 她双颊被风吹得发红,整个脑袋埋在软乎乎的斗篷里,黑瞳闪着细碎的光。 于是无名再次鬼使神差地顺着这荒唐话说了下去:“那若是有人想花钱将我带走呢?” 韩素一愣:“你会走吗?” 无名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韩素犹豫道:“你走可以,但你得回来呀。” 无名耷拉着脸:“你画够一万幅白梅图,我就回来。” 韩素问道:“为什么是白梅图不是红梅图?” 无名冷漠地看着前方飘洒的梅花雨,一言不发。 韩素总算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喂,你生气啦?”韩素抬手戳了戳无名,“我逗你玩的,其实我特别喜欢你给我准备的惊喜,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 无名总算舍得瞥她一眼,却见韩素一脸认真地竖起三根手指:“真的!我发誓!这回不是在开玩笑了!” 长风拂过,有几片花瓣顺着风落在了她头顶。 无名沉沉地望着她,抬手摘掉那些花瓣,松手的刹那,却听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如流星坠地。 紧接着,心脏一凉,像被粗大的针头扎中,疼痛随之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轻微地张了张口,原本是想说话的,但话没说,反倒咳出一片红。 韩素面上还挂着笑,三根竖起的手指还没放下,就被溅了满脸的血。 星星点点的,倒有点像宁州的红梅。 一根赤红的箭从无名心脏处贯穿,铁制的箭尖寒光四溢,刺得韩素眼睛好疼好疼。 她死死攥着无名的手,眼球充血,大脑一片空白。 太阳躲进了云层里,光暗淡下来,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 韩素动了一下唇,喉咙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布,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煎熬着,呜咽着,痛哭着。 无名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后天地倾倒,无边无际的天空被他框在了一片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他手上还捏着从韩素头顶摘下来的梅花瓣,洁白的花沾了血,带着一种妖艳的美。 他死得太快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只是最后的一瞬间,他脑中想的竟然是…… 好可惜,没法陪她去宁州了,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红梅映雪有多美。 今日是十二月三日,韩素十三岁的生辰。 今年生辰,她碰上了第一个愿意为她花心思庆生的朋友,他们相约好了同游宁州,静赏落花。 【宿主。】 韩素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宿主。】 是001。 韩素双眼泛红,努力凝神去听。 001素来机械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奈。 【我说过的,你别无选择。】 【这是他命定的劫。】 韩素喉咙滚了两圈,费力才挤出一句话:“箭是谁射的?”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才重新开口。 【这是他的命中劫。】 “我不信命。”韩素哑着嗓子,缓缓抬头直视前方,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但她的视线像是穿透了时空,隔着虚妄的屏障与001遥遥对望。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落下,与猩红温热的血混在一处,韩素一字一顿:“我要救他。” 001无奈。 【宿主,他已经死了。】 “那就复活他!”韩素嘶哑着怒吼,“我要他活过来!你听到没有!” 【宿主,人死不可复生。】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泪珠将世界折射得光怪陆离,韩素哭得泣不成声,“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 【他身份特殊,倘若他活着,会阻碍你完成最终任务。】 韩素急促地喘着气,几乎无法呼吸。 【此外,宿主,还有一个消息通知你。】 韩素闭着眼睛落泪,一言不发。 系统冷静的声音响彻在脑海。 【你得走了。】 韩素用力哽咽着。 【检测到宿主在原世界无所作为,特此降下惩罚,宿主将于一分钟后身穿至其他世界。】 韩素总算舍得睁开眼睛,缓了好久才总算听明白系统的意思。 她望着前方那一树被血染得通红的白梅,茫然问道:“那……我爹娘怎么办?” 【届时系统会抹除所有人记忆,宿主将彻底消失于该世界。】 韩素张了张嘴,说不清是荒唐还是震惊,前方的血梅刺得眼睛疼,她低头看向无名的尸身,那只手还泛着未散的温热。 韩素低声问道:“一定要走吗?” 【其余宿主若是如你这般不作为,早已积分清零死亡。】 系统无奈。 【此次惩罚措施由联盟最高层发布,无法更改,宿主,这回我无法护着你了。】 韩素脖颈处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我还能回来吗?” 系统微妙地安静几秒,那个瞬间,韩素觉得它是想说什么的。 【几乎不可能。】 韩素捕捉到重点:“几乎?” 【历来无人成功过。】 “回来要什么条件?”韩素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现在她倒是冷静下来了,目光有些可怕。 【打出十个世界的完美结局。】 “好。”韩素毫不犹豫,“我答应你。” 她紧攥着无名的手不松开,一字一顿如同发誓:“我要回来,我要复活他。” 【宿主,完美结局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系统道。 【打出一个完美结局就能当上联盟高管,你知道十个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韩素垂着眸,光影将她的面庞映照得晦暗不清,“我只想回来,退出联盟,想法子将他复活。” 【你会做很多你不愿意的事,必须杀很多人,可能会很痛。】 韩素指尖一紧。 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光球,逐渐膨胀,变得越来越亮,将周遭一切都吞噬,天地倾倒,世界被扭曲成一团。 尖锐又刺耳的滴滴声响彻在脑海,像是死亡倒计时。 【警告,警告,倒计时十秒,宿主将身穿至下一个世界。】 【十。】 【九。】 【八。】 【七。】 …… 一声一声,从不间断。 浑身变得轻飘飘的,似乎能被一阵风吹开,韩素在炫目的白光里睁了一下眼睛,却再也看不见无名的尸体。 【二。】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着什么。 “无怨无悔。” 【一。】 是她自己的。 后来,穿越者联盟里兴起了一个传 所求 [] 【001。】 同行数百世界后,韩素已然学会如何通过思绪与系统交流。 她一身血衣,通身散着煞气,像是沉寂千年的上古兵器,单是往那儿一坐,便能让人胆寒。这些年她辗转于各个小世界,早已忘却时间,也说不出自己年岁几何,十三岁那个天真到对谁都能笑嘻嘻的韩素,早已湮灭在了十年如一日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中。 可现在,她微微敛着眸,眉眼竟逐渐与幼时的自己重逢。 “我……” 她没忍住张了张口,但堪堪只吐出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离开原世界后的每日每夜,她总会不自觉去想,倘若某天她真的完成了这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解绑系统回家,会是什么心情。 必定是愉悦的,激动的,期待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001。”像是怕系统听不见,这回她没有用思维交流。 “我要退出联盟。”韩素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回家。” 【系统无法使时间回溯,宿主回原世界后,会魂穿至离开的时间点。另,退出联盟,意味着宿主自愿放弃晋升高管的机会,是否确认?】 “嗯。”韩素应道,“确认。” 话毕,她心脏处突然散出一团柔光,温温热热,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而后温柔地将她包围。 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只纸鸢随风而动,似乎只需轻轻一撕就会碎裂。 双脚渐渐离地,韩素轻盈地浮在了半空。 那个白胡子老臣见上方迟迟没有动静,大着胆子往上觑了一眼。 这一眼,差点吓得他再次一屁股摔倒:“鬼啊!” 惊惶的尖叫响彻在大殿,众人下意识抬头,纷纷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素凉凉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光影朦胧中,半空的那个身影逐渐淡下去,仿若浓墨入池,被水晕得四散,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白胡子老臣又惊又怕,目不转睛,思绪乱成一团乱麻,然而,他还未开口说话,太阳穴却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拿着千斤重的铁锤,狠狠给他来了一下。 这一下又凶又猛,来得太过突然,老臣猛地抱头,脑中似乎闪过一阵白光,随即,疼痛又消失了。 可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眸中却尽是迷茫。 再回望四周,却见诸位同僚亦是如此。 金殿中乱糟糟的,突然,不知是谁尖叫道:“陛下!” 那是一个年轻人,身着深蓝官袍,站在后排,此刻正大睁着眼,哆哆嗦嗦地指向那个血淋淋的头颅。 白胡子老臣一惊,赶忙攥着身旁之人问道:“张大人,这……这是出了何事啊!” “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名张姓官员轻蔑地瞥了眼头颅,冷笑道,“梁狗穷奢极欲,自食恶果,方才被林将军一剑斩于金殿,闹得沸沸扬扬,李大人莫不是吓得失了忆?” 李官员脑中空白一片,直到对方提示,他才想起方才血淋淋的画面,不禁又是一阵心悸:“那……林将军人呢?” “这不,迎新帝去了。”张官员冲外头努了努嘴,又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梁狗的时代结束了。” 韩素隐身在半空,垂眼看着他们推诿扯皮,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飘入了那个光圈。 这些世界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她走了,各世界还得走下去。因此,每当她完成任务离开,系统便会修改众人的记忆,让他们彻底忘记韩素,就像她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这些年她穿梭在千千万万的小世界中,碰上了很多人,也看到了很多不曾看过的风景,似乎很热闹。但实际上,当她离开的那个刹那,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会消失,不管是实物还是记忆。 她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走,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 001布置给她的活儿复杂又危险,她被浸泡在高强度的任务之下,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如何活着离开。但极偶然的瞬间,某个念头会突然窜进脑海,还未等她深入去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流星坠天。 倘若天地之间真的有一个权利如此之大的联盟,连人的记忆都能随意修改,那她一直坚持的信念,一直不肯忘却的与无名的美好回忆,还有意义吗? 【系统提示,穿越开启,正在搜寻宿主原世界。】 【嘀——嘀——嘀——】 鸣声回荡在脑海,嘈杂又刺耳,将她的思维打断,韩素在漫天白光中眯了一下眼睛。 【搜寻成功。】 巨大的吸力自身前的漩涡处传来,狂风将那红衣吹得猎猎作响。韩素脚尖微点,被攥入了光里。 她在风中,听到了001的声音。 【宿主自愿退出联盟,信息传达中,嘀,传达成功,上级已批准,恭喜宿主,达成所愿。】 【系统001已与宿主相识一千三百六十六日,今日传达解绑请求,嘀,上级已批准。】 【迄今为止,宿主已功成身退,感谢宿主三年多的至诚合作。】 这是每个系统与宿主解绑时说的话,是深埋于系统程序深处无可改变的指令,身为排行榜首的001,对此更是熟得不能再熟。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它突然卡了一下,时间很短,常人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插曲,或许是程序卡顿,或许是简单的代码错误,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道别的这一天,任何错误都能自动修复的001出乎意料地忽视了它。 原先的【宿主,再会。】被错误影响,改成了另一句话。 于是,韩素在漫天呼啸的狂风中,听到了001隐藏在官方腔调下的真挚祝福。 【韩素,前路顺遂,后会有期。】 风声戛然而止。 韩素双脚触地,倏然睁眼。 入目是一条漆黑脏乱的小巷,巷子里没人,只有一条黄狗吐着舌头,冲她汪汪叫。 阳光从爬满青苔的瓦楞上照下来,照在老屋缝隙里的脏污纳垢上,远远望去,端的是满目荆榛,断壁残桓。 韩素愣了一会儿,而后才艰难地从脑海深处翻找出相关记忆。 这是东篱大街唯一一条穷人巷,处在最南边的犄角旮旯,前些年还算热闹,近来倒是荒废了。巷内没了人影,杂草丛生,只偶尔能见到流浪狗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吃。 韩素心悸,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记得001说的是回到穿越时的时间点,她穿走时明明身在梅林,也不知回来后为何到了这个小巷。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先找到无名的尸身。 动作比思绪更快,等韩素反应过来时,她已然坐上了马车。 乳白色的熏香在半空氤氲开,像是用白烟绘成的泼墨画,缥缈又唯虚无。 车内被熏得暖融融的,韩素靠在软和的坐垫上,两手微微下垂,指尖发紧,坐立难安。 短短几盏茶的时间就像被无限拉长,好不容易挨到停马,她连话都顾不上说一句,急匆匆将钱扔给车夫,而后扬长而去。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梅林时,心脏像是被冻住似的,一寸寸冷了下去。 白梅漫山遍野,绵延百里,像是落了一地的雪,长风过天,花 白鼠 [] 朦胧烟雨逐渐与晃荡烛影重合,韩素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师父,不管怎么说,我们胜了,不是吗?” 她后退半步,眉端微微上挑,眸中早已没了潋滟水光,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场幻觉。 许言初安静地望着她,某一刻,韩素竟从他眼中读出一丝怜悯。 她心脏狠狠一震,像是被人硬生生刺了一刀。 许言初太了解她了,清楚她厌恶什么,怕什么,也知道做什么能让她长长记性。 严刑峻法,韩素嗤之以鼻,批评辱骂,韩素漫不经心地呛回去,讲大道理,韩素皮笑肉不笑地和人扯皮。藏此以往,几乎没人知道韩素的软肋,就连韩光也对她毫无办法。 但其实,想让韩素难受,用不着那么麻烦,只要高高在上地施予她一个怜悯的眼神就好了。 仅此而已。 韩素袖下的手紧了紧:“仗都打完了,师父现下说这些也无用,不如和徒儿说说,您……” 她顿了一下,缓缓撑起一个笑:“为何带走徒儿的贴身侍卫呢?” 许言初拂尘一甩:“你有证据吗?” 韩素:“……” “师父。”她叹了口气,“春祭那日,我看见了。” “哦——”许言初拖腔带调,“也没什么原因,不过是许久没见你如此在乎一个人,有些好奇,带走看看。” 韩素道:“我不在乎他。” “是吗?”许言初勾了一下唇角,“既然如此,他是生是死应当与你无关。” 韩素脱口而出:“他在哪儿!” 手心一疼,韩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间将指尖扎入了肉里。 她喊完才后知后觉地后悔,心理斗争最忌讳的便是情绪暴露,这场博弈,她又输了。 韩素抬眼瞥了眼许言初,对方双瞳浓得像水池的墨,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许言初总是这样,总能凭着一句话,一两个动作,轻而易举地击破她的伪装。 “别担心。”许言初朗声笑道,“他既是你的人,为师自然不会动他。” 韩素嘴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望着他一言不发。 “真的,不骗你,不过是怕你重蹈覆辙。”许言初叹道,“倘若他能帮你走出来,也好。” 韩素垂了一下眸子,看见桌上燃着的烛灯,晃得她眼睛疼。 “他就在外面。”许言初道。 韩素倏然抬眸,抬脚便往门口去,经过许言初身边时却被攥住了腕。 她下意识抽了抽,没抽出来。 韩素这才偏头望过去,却见许言初垂着眸,将她攥得死紧。 “你想找燕国的邪术复活死人,我阻挡不了。”许言初盯着她,“但你若是疯成六年前那个样子,神仙也救不了你。” 韩素顿了一下,一用力,便将手挣脱开来。 她声音又轻又低:“徒儿明白。” “等等。”许言初一甩拂尘,卷住衣袖把人拉回来,“这么着急做什么。” 韩素眉间总算染上一丝急促,她看看门,又看看许言初,皱眉道:“师父!” “外面冷。”许言初道,“会冻坏的。” 韩素很快接道:“那怎么还让他站外面!” “他冷不冷与我何干?”许言初奇怪道,“为师是说你。” 他拍拍韩素的手背,示意人稍安勿躁:“等着,我让他进来。” 说罢,便一扫拂尘飘飘然离去了。 许言初前脚刚走,季白檀几乎是与他擦着身推开了门。 韩素望着他,这些天在胸口沉积的话一股脑儿挤上来,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到头来竟不知该说哪一句。 季白檀瞳孔很黑,像是深秋的夜。 他张口喊道:“主上。” “嗯。”韩素应道,“回来就好。” 季白檀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突然上前将人搂在怀里。 韩素被冻得一抖,无意识地拧起眉梢。 他吹了这么久的风,手冷得像冰,衣衫也泛着股凉意,唯有衣衫后的胸膛,依然火热滚烫。 “主上。”季白檀的声音被笼在面具之下,有些发闷,“香囊丢了。” 他颇为自责,有些可怜兮兮的。 韩素心一揪,安慰性地拍拍他后背,从腰侧拽下那个带血的香囊:“没丢,我帮你藏起来了。” 季白檀明显一僵,猛地放开韩素,拽过那香囊,看了一会儿,眼尾发红:“脏了。” 韩素没有说话,良久才道:“既然脏了,就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说罢,她便想将那香囊焚了,但刚伸出手,某人便将手往后一背:“不行。” “嗯?”韩素挑挑眉。 季白檀:“给了属下就不能再拿回去了。” 他视线瞥向韩素腰侧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你也不许摘。” 韩素有些头疼,转移话题道:“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季白檀有问必答:“许道长问了我一些话。” “什么话。” 季白檀莫名脸红了。 韩素:“?” “问属下……”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模糊不清,韩素疑道:“你说什么?” 季白檀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主上放心。” 韩素:“……” 就是因为不是要紧事她才放不下心。 但季白檀显然不想多说什么,韩素也不好逼问,挥挥手便让他回去。 对方临走前,她突然道:“明日回京。” 季白檀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推门离去。 次日,西凉州城门口,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顾珊被圣旨留在了西凉州,只能送人至城关。 她身着铠甲,眼圈被凉风吹得有些红:“喂,李钰的尸身就交给你了啊。” “嗯。”韩素拍了拍她的肩,“放心。” 她顿了一下:“我带他回家。” 长风过天,将一树柳枝吹得晃晃悠悠,嫩绿的新芽从枝头上冒出,春日,总算来了。 长龙一般的队伍缓缓行进,跨过山川,越过高崖,到锦州时,已是三月末,整个大岳都被盛大的春意浸得馥郁芳香,花开万里。 班师回朝,军队士气高扬,行进脚程也比先前快上很多。贺云躲在马车内不怎么露面,一切权利交予了韩素。 虽说如此,但回京路上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韩素也闲得开心,若非要说一个…… “韩大人!小的抓到了!就是这玩意儿这两天一直偷吃我军食粮!” 韩素一言难尽地看看对面兴奋的卫兵,又看看他手上揪着的老鼠,有些头疼。 春日一到,鼠类便也活泛起来了,近两日军中便出现了粮袋被啃的现象,一群大老爷们蹲了好几天才将罪魁祸首揪出来,迫不及待地便来韩素跟前邀功。 那只老鼠格外肥硕,毛色雪白透亮,尾巴又细又长,泛着淡淡的粉,从某个角度来讲……还挺漂亮。 韩素被自己清奇的念头弄得笑了一下,她伸手揪住老鼠的尾巴,仔细打量起来,却发现它身子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害怕,圆豆子一般黑溜溜的眼珠转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尖细的吱吱声。 那卫兵情绪激动,口水唾骂直飞:“韩大人!弟兄几个蹲了满屁股的蚊子块才揪住这玩意儿!您可一定要给咱报仇雪恨啊!” 韩素瞥他一眼:“春天哪来的蚊子?” “有有有!”卫兵激动得指手画脚,说话间又挖了挖自己的手臂,“韩大人初来锦州有所不知,这地方什么都少,就蚊子多,一年四季都有蚊子,毒得要命!” 韩素佯装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体贴道,“回头去我那儿拿些青草膏和弟兄们分了,下回别干这种傻事。” 卫兵感动得热泪盈眶:“韩大人!有您这样的头头,弟兄们真是三生有幸啊!” 韩素笑眯眯地背过手去:“好了,快走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对方感动地点点头,对韩 49. 机关 [] 窗前的梅花又落了,晃晃悠悠地飘荡至地面,被来来往往的人几脚踏碎,碾作尘埃。 阳光融融地照进来,给屋子里添了些暖气,但韩潇潇的脸依然惨白。她坐在窗前,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上面密密麻麻挤着黑色的小字,还画着两幅古琴的拆解图。 初荷蹙眉在一旁绕来绕去,嘴上念念有词:“二小姐,你说大小姐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快半个月了,总不会出事了吧……” 韩潇潇垂着眸子,眼底的情绪被挡在了阴影之下,她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书,看样子却又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荷急道:“二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嗯?”韩潇潇被这一声弄得清醒过来,她看向初荷,轻声道,“别着急,姐姐一定不会出事的。” “唉,小姐也太胡闹了,竟然就这么瞒着所有人跑到了西凉州,太危险了,亏得打赢了,不然……”她嘴里嘟嘟囔囔,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委屈道,“二小姐也真是的,大小姐瞒着奴婢也罢了,怎么二小姐也帮着她瞒消息……” 韩潇潇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好啦,我相信姐姐。” “话虽如此,但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初荷在屋里走走停停,抱怨道,“小姐也太过分了,就这么丢下奴婢……” “谁说我过分?”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音嗓,紧接着,嘎吱一声,半掩的门被推开,金子般的阳光便铺天盖地地倾洒而下。 初荷眼睛一亮:“小姐!” 韩潇潇也站起身,轻声道:“姐姐,你回来了。” “多日不见,潇潇倒是文静不少。”韩素一边轻笑着抬脚,一边掸去身上的灰尘,“宫里的事太子去办了,我一下马车便赶来相府,谁知还没入门就听见某人暗地里说我坏话?” 初荷毫不心虚,甚至还敢当着韩素的面再说一遍:“小姐,你把奴婢抛下难道不过分吗?” “过分,过分。”韩素毫无诚意道,“我错了。” “潇潇。”她笑道,“这段时日多谢你了,你做得很棒。” 韩潇潇摇了摇头:“没帮上姐姐什么忙。” “这几日我要待在藏书室,父亲若是问起来,你们记得帮我回一声。” 初荷下意识道:“小姐,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的吗?” “不用,你在外头守着便好。”说罢,韩素又将视线对准韩潇潇,笑道,“姐姐从西凉州带了些礼物回来,去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送走了两人,韩素才拢上门窗,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物什搁在桌上。 那是个通体透亮的玉盒,顶端的图腾机关古怪且精巧,镶嵌得严丝合缝,沉甸甸的,质坚如石——正是当日从冯将军处得来的宝物,也是系统提示贺云去抢夺的“琉璃石”。 那玉盒在韩素手中转了一圈,又被藏进袖子里。韩素拐了几道,从梅林院的后门出来,绕远路去了相府的藏书室。 藏书室偏远,想来的人没资格进来,有资格进来的人也没空来,长此以往,这地方便荒废下来了。尽管里面的书籍浩如烟海,也不过充当个装饰作用。 拉开门的刹那,尘埃飞扬,韩素眯着眼睛使劲扇了扇,好一会儿后才敢抬脚踏入。 外头有初荷与韩潇潇打点,她便安安心心地将门一关,一留就是三日。 藏书室中存放着食物与水,虽然时间有些长,但不知用的什么方法保存,到现在竟还没坏。韩素燃着灯,一本不落地从头找到尾,等翻完最后一页,她将手中的书往桌前一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此地已然被弄得乱七八糟,各式藏书凌乱地堆在桌上,几乎被垒成了一座小山,一旁丢着个咬过的大饼粗粮,再旁边还放着杯喝了一半的水。 地面也东一本西一本地丢着些摊开的书,一式暗色系的封面,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讲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始作俑者坐在桌前,跳动的烛火将她的脸映得明明灭灭。她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指尖的玉盒,面上的表情漫不经心。 翻了这么多书,都没找到玉盒机关的解法,看来这事比她想象的棘手。 或许能试着用强硬手段打开? 不行……风险太大,搞不好会弄坏里面存放的东西。 也或许是相府藏书不够齐全,要不然想办法去皇宫里找找相关信息? 可她平日不爱读书,这回在相府的藏书室一待三日便已足够奇怪,再找借口去皇宫,怕是会惹昭康帝怀疑。 自古帝王多疑心,到昭康帝这一脉更是如此,他怀疑自己不要紧,奈何她上面还有个丞相老爹,不得不谨言慎行。 韩素垂眸看着手中质地莹润的物什,眉目染上一丝烦躁,她啧了一声,把乱糟糟的书整回原位,又将灯火熄了,头也不回地出了此地。 刚落了一场雨,地面都是湿的,空中弥漫着草木微微发苦的味道。看漏钟已是亥时,相府静得可怕,半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唯有天上的星子微微散着光,像是为旅人点着盏夜灯。 入藏书室前,韩素特地和初荷交代过,让她不用守在梅林院,因此,按理来说,梅林院应当是没人的。 但当韩素转过拐角时,却实实在在地怔住了。 温黄暖光与融融月色混在一起,像是落了一地的霜。枯败的梅枝上挂满了数不清的橘灯,树旁倚着个年轻男人。 他抱着把剑,笔直的长腿微微曲着,抬眼的刹那,眼底便落满了光。 那一盏盏橘灯挂得极高,数量又多,共同亮起来的刹那,能将暖光传得好远好远。倘若迷路的旅人望见了,只需跟着光走,便能归家了。 两人隔着莹莹光辉对视,韩素心脏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不痛不酸,只是发着痒。 季白檀的眼瞳很黑,像是京城的夜,此刻深深地望过来,被灯火一照,便披上一层朦胧的光。 “等多久了?”太久没说话,韩素嗓子有些哑。 季白檀嘴唇微微泛白:“没多久。” 韩素抬眼看了他几秒,而后哼笑一声,突然触上他的手。 季白檀下意识将手往后藏,藏完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这动作太过欲盖弥彰。 “躲什么?”韩素抬眼觑了他一眼,“手这么冰,还说没多久?” 季白檀抿抿唇:“想早些见到你。” 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很想你。” 韩素心脏一抖,猛地移 50. 忠君 [] “恩公……”那小宫女双眸微微瞪大,眼底氤氲着泪花,无端惹人怜爱,她手心紧紧攥着玉盒,欣喜道,“恩公还记得奴婢?” “恩公倒不必。”韩素笑了一下,“你的伤好了?” 小宫女很快改口:“托小姐的福,已经好了。” 几月前昭康帝身中红枫之毒,贺云为登上皇位,销毁药方,将脏水泼到一个名为夏柳的小宫女身上。 当日若不是韩素出手相助,夏柳必然活不了。 韩素垂眸看向她手心,夏柳会意,立刻将玉盒双手奉上:“小姐,给。” 哪知韩素却道:“你再仔细看看,认不认识上面的图腾,能不能试着解开机关?” 夏柳犹豫一瞬:“奴婢的确认识。” 韩素缓缓站直了身子。 风过,林叶发出沙啦沙啦的摩擦声,鼻尖不知何时又钻入了清浅的草木香,远处的游云安静下来,似乎也在凝神细听这里的动静。 韩素道:“你说。” 夏柳摩挲着玉盒上的图腾,轻声道:“小时候,爹娘曾给奴婢看过这个图案,还给奴婢画过一幅机关图,再三嘱咐奴婢一定要记下。” 她指尖在上面轻轻摆弄了几下,全神贯注,几乎快出残影,韩素安静地看着她动作,没有打断。 玄黑方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奏着首悦耳的曲子,没一会儿,却听咔嚓一下,玉盒自动弹开。 夏柳松了口气,将玉盒递给韩素:“小姐,开了。” 韩素并没有接:“这东西与你爹娘息息相关,你就这么给我了?” “小姐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夏柳又将玉盒往前递了递,“更何况,这玉盒本就是小姐的东西,奴婢断没有强占的道理。” 韩素闻言便也不再推脱,翻开玉盒往里探去。 里头端端正正放着块半掌大小的石子,一旁还有张纸条。 与想象中的莹圆白玉不同,琉璃石被切得方正齐整,边缘镶着金纹,却又不像是后天雕琢上去的。它质感通透,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烟紫,如同异域人紫魄般的眼眸,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就是琉璃石?”韩素散漫地翻看几眼,随手将它“咚”地扔回玉盒内。 夏柳惊道:“小姐,当心些,小心坏了。” “不要紧。”韩素颠了颠玉盒,金石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倘若就这么随手颠几下便坏了,那这玩意儿我也不稀罕要。” 她一边淡声说着,一边拿起那张泛黄的卷纸摊开。 许是隔的时间太长,浓厚的墨水在纸张上晕了开来,丝丝缕缕地渗透出去,显得字迹不甚清晰,但韩素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手一抖,纸悠悠落在地上。 “主上?” 沉默许久的季白檀看她脸色不对,下意识唤了一声。他捡起纸张,仔细辨认半晌,但字迹糊成了一团,根本看不清。 “让奴婢看看吧。”夏柳轻声道。 季白檀将东西递给她,夏柳垂着双眸,低声道:“盖顶头,再下面好像是……心,丁为底,这是……” 她顿了一下,思绪仿佛倏然飘远了一瞬。 韩素顺着补上了她的话:“宁州。” 她紧紧捏着玉盒,冰凉锋利的棱角卡进了肉里,再细听,却听她嗓音都泛着微哑。 韩素低声问夏柳:“你认得这个地方?” “认得的。”夏柳顿声道,“奴婢的老家就在宁州。” 韩素沉默了一会儿:“你入宫多久了?” “早已记不清了。”夏柳摇摇头,“八九岁,也或许更早。” 韩素轻声道:“想回宁州见见爹娘吗?” 夏柳手一抖,眸中划过一丝痛楚,快得让人疑心自己看错了。 她只是盯着自己脚尖,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并不回话,韩素定定望了她半晌,内心轻叹一口气,正打算放弃之时,夏柳却开了口。 她声音有些低哑,轻得似乎只需一阵风便能吹走。 “小姐,奴婢不想回去。”她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情绪,“奴婢也早已没了爹娘。” 韩素心里咯噔一下,暗叹可惜。 玉盒指向宁州,她想找出线索,必然得去一趟,而夏柳又和琉璃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带着她,行事会方便不少。 但看她目前这个样子,韩素决计不可能违背她的主观意愿,再者,她还是皇后宫里的人,真想带走,也得花一些功夫。 “这里地处偏僻,你怎会来此?”韩素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开。 “皇后娘娘命奴婢来藏书室还书。”夏柳道,“小姐打算去宁州吗?” “嗯。”韩素“咔哒”一下将玉盒合上,漫不经心,“是打算去看看。” “奴婢愿随往。”夏柳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轻声补充,“若小姐愿意的话。” 韩素停住动作,正眼看她:“不是说不想回去?” “和小姐一道,奴婢是愿意的。”夏柳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宁州毕竟是奴婢的老家,小姐或许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奴婢。” “那你就跟着吧。”韩素笑了笑,偏头的刹那,脸侧的黑发被风扬起,又很快垂下。 “主上。”季白檀上前两步,低声道,“想将宫女带出去,怕是不容易。” 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眸中却闪着不悦。 “也不算难。”韩素又恢复成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要皇后点个头,这事不就成了?” “皇后久居深宫,未必会见外人。” “那就多去几趟凤栖宫。”韩素道,“次数多了,总会见的。” “主上……” “阿月。”韩素看向他,“你一直在阻止我。” 季白檀将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过了一会儿才道:“属下……” 他却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 说他心思阴暗,想独占韩素? 说他自私自利,不想让韩素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先前的顾珊已经很烦了,再来个夏柳,韩素还会要他吗? 这些话季白檀自然不会说出口,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单单透过一双眼睛便能读出他的心。 韩素从喉间囫囵发出一抹笑:“醋坛子。” 季白檀不出意料地脸红,心下那股不快瞬间消下去大半。 “走吧。”韩素将玉盒收入衣侧,轻轻巧巧地顺着石径小路往外走。 夏柳一愣:“小姐,去哪儿?” 韩素头也不回:“去凤栖宫将你要来。” 季白檀一边将冰冷的手摁在双颊上好让温度快些降下来,一边 51. 亏欠 [] 入殿后,若有若无的香味便逐渐浓郁起来,却不刺鼻。金椅旁的檀木桌上摆着个造型精巧的焚香炉,乳白的烟雾如流云般在半空缥缈,窗外的斜阳一射,眨眼间,便显出七彩的色调。 那小宫女奉上翠玉茶盏,请人坐下。江南的明湖龙井清香怡人,茶香四溢,韩素却只是端着,并不喝,浅笑道:“皇后娘娘呢?” 小宫女敛着眸:“娘娘一会儿便到了。” 说罢,她便规规矩矩地替人掩上门,去外头守着了。 韩素转着手里的茶盏,并不说话,季白檀向来喜欢装哑巴,夏柳不敢落座,孤零零一个人侍立在门旁,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屋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内外两殿被一袭珠帘隔开,还掩着一块白布,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着实看不真切。 好一会儿后,里头才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走得不急不缓。紧接着,卷珠帘被人掀起,轻轻晃荡了两下,丁零当啷的脆响过后,便听得一个又轻又柔的音嗓:“久等了。” 韩素抬眼,透过蒸腾的白雾往那儿望去,却见来人一袭金纹凤衣,素白内衬,面上未施粉黛,口脂似乎抹得匆忙,唇角余了些出来。 她双眉似蹙非蹙,眸子如冷湖般带些忧郁,瘦弱的身子被繁重服饰压着,几乎要弯折下来。 第一眼望过去,她就像朵居于万丈高崖的菟丝花,只需一阵风,便会断了根茎,落下山崖。 “皇后娘娘。”韩素起身,“冒昧打搅,多有得罪。” “何来打搅一说,这也算我们第一回见面。”薛皇后柔声道,“本宫能唤你素素吗?” “娘娘想唤,自然可以。”韩素面上维持着微笑,心下却略略吃惊。 市井传言也不算空穴来风,薛安确实温柔,但过了头,便是懦弱了。 这样的性子,真的坐得稳皇后之位吗? “素素。”薛安双眸含笑,“还用过午膳吧,不如与本宫一道?” 韩素不动声色地冲左下角觑了一眼,发觉季白檀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下一秒,窗外传来叩叩两声轻响,透过半掩的窗子,能隐隐看到一只染血的香囊。 韩素心中一松,偏头笑道:“却之不恭。” 精巧的菜肴被盛放在瓷白的碗碟上,光是看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发,虽然数量算不上多,但两个人吃也绰绰有余。 韩素摩挲着瓷碗,跟着薛安动了筷。 没吃两口,她便半点不委婉地提出能否将夏柳带走,言语间还瞥了门口几眼,直将对方看红了脸,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 “你与她有缘,本宫自然得成人之美。”薛安没怎么犹豫便应了下来,“内务府那儿交给本宫,你将人带走便是。” 夏柳猛地抬头,双颊浮上云霞,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激动,欢欢喜喜地告退。 反观韩素,轻笑着道了谢,似乎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可常言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相同的代价。 果不其然,时候差不多了,薛安亲自夹了一片嫩笋送至韩素碗中,轻声道:“素素。” 韩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善解人意道:“娘娘可是有话要说与臣女听?” “嗯……”薛安轻声应道,似乎在斟酌用词,“你觉得……太子如何?” 那清湖一般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着韩素,光是看一眼,便无端让人心里难过起来。再细看,却见薛安攥着玉筷的指尖发紧,皮肤因过于用力被压出一道痕印。 “太子殿下……”韩素顿了一下,紧接着笑道,“金枝玉叶,文武双全,当属人中龙凤。” 薛安几乎是有些迫切道:“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韩素毫不犹豫:“陛下赐婚的诏书已下,臣女自然不会抗旨。” “素素,本宫不是这个意思。”薛安道,“本宫是想问,你愿意嫁给他吗?” “或者换句话。”薛安搁下玉筷,定定地望着她,嗓音依然柔和,出口的话却像逼问,“你喜欢他吗?” 韩素心脏漏跳了一拍,一时间哑了口。 “素素,这里没有旁人,说实话便是。”薛安接着道,“本宫决计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潜意思是,只要她说一句不喜欢,薛安必定想方设法解了这婚约。 那个瞬间,很难形容韩素是什么感受。 当初她联同许言初撒下一个生辰八字的谎,本就是为了方便与贺云相斗,同时拿准太子妃这层身份当保护膜,逼迫昭康帝不动她。 但现在,贺云已经不是威胁了,这层身份变得可有可无。 这是解除婚约的最好时机。 风将珠帘吹得叮当作响,从窗边望过去,隐隐能看到季白檀的身影。 韩素想,她应该说不喜欢。 这是个一劳永逸的答案,只要说了不喜欢,薛皇后就会出面为她解除婚约,昭康帝即便不满,也定然会应允,还不会怪罪到她头上。 只要说了不喜欢,她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便能独善其身,此后不必如笼中鸟一般永困深宫,天地之广阔,任君遨游。 只要说了不喜欢,等季白檀换回身体后她便不必与他虚与委蛇,能去做一切想做的事,再也没有一个身份能将她束缚。 她这么爱自由,她应该说不喜欢…… 可偏偏是这个瞬间,她想起被周宁罚跪那晚带着余温的毛领披风,想起枯败梅树旁抱剑倚靠的身影,想起一声声近乎虔诚的“主上”,想起永远注视着她的那双深色眼睛,想起染血的香囊,想起……逐鹿崖那个刻入骨髓的吻。 韩素垂下发红的眼眶,想如以往那般将满腔情愫咽下。 但偏偏这回,她失败了。 炽热的爱意如野草般疯长,滚烫的心脏将伪装融化,摇摇欲坠的人总算放弃挣扎,从悬崖一坠而下。 自由至上的飞鸟心甘情愿地落入情网,圈困于红墙之下。 韩素闭了闭眼睛,哑声道:“娘娘,我喜欢他。” 此言说罢,她胸腔倏然一轻,压在心底的巨石总算消失得无踪无影。 薛皇后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 52. 疯子 [] 韩素故意道:“有区别?” 季白檀狠狠道:“有。” “我想想。”韩素敛着眸子,掩去落入眼底的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喜欢的是季白檀。” 她沉如黑井的眸子深深望着他,重复道:“不是太子,是季白檀。” 季白檀心脏漏跳了一拍。 已经很久没人唤出这个名字了。 昭康帝在众人面前总是唤他太子,极偶尔的时候才会赏赐般地叫一句“檀儿”,薛皇后久居深宫,屈指可数的见面也不过与他相顾无言,至于别人,更是不敢提及太子名讳,见到他时总是将腰一弯,恭恭敬敬地来一句“殿下”。 上回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竟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了。 季白檀口中发干,他喉结滚动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便他不是太子,主上也会喜欢他?” 韩素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季白檀于是更加迫切:“是不是哪怕他样貌全变,主上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韩素依旧缄口不言。 季白檀语速越来越快:“倘若哪一天他由高高在上的太子沦为碾入地底的尘埃,主上也愿意陪着他?” 他几乎是焦灼地望着韩素,心中暗暗希望她别答应。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了,贺云底细无法摸清,未来他说不准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愿韩素陪着他吃苦。 “不愿意。”这回韩素总算开了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嗤笑一声,“我脑子有病吗,陪着他落魄?” 季白檀松了口气,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底却仍然涌上一丝空落:“弃了也好。” 韩素奇怪地瞥他一眼:“谁说我要弃了?” 宫墙的大门向两边大敞,数十条木枝从朱墙内伸出,当真为“春色满园关不住”。 韩素就是在那个瞬间偏了头,被鲜活的春意扑了满脸。 “我不会抛弃他。”韩素道,“我会助他,将一切夺回来。” “阿月。”韩素淡声道,“逃避与自怨是弱者的行为,真正的王者,哪怕跌入深渊,也会踩着敌人的尸骨往上爬。” 一直到丞相府,季白檀都没再说话。 梅林院只种了梅树,春日一到,梅花便全落了,一眼望去,满目萧索。 周宁去礼佛了,估摸着又要几十日不归家,韩光与她见了个面,话没说两句便急匆匆地要走,听到她要去宁州的消息时,甚至没有过问原因便应下了。 初荷忙着帮韩素整理衣物,她虽说是韩素的贴身侍女,但更多的时间却是留守梅林院,反倒像个管事。 临行那日,初荷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滚起一地烟尘,心里一阵空落。 此趟离去,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归家。 时光的车轮咕噜噜转着,在一趟趟日升月落里,几十日悄然而过。 宁州位于大岳的边境,冬季漫长,高高低低的山峰错落有致,山顶常年积雪。江南的春季都快接近尾声了,这里的梅花仍漫山遍野,飘香万里。 韩素下马车时,便被这萧索的寒意扑了满脸,抬眸的刹那,却见红梅点枝,漫天飘零。 她呼吸一顿,恍惚间,某个深埋于脑海的画面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合,张牙舞爪地欲吞噬她的识海。 身侧传来声轻唤,韩素回神,却见季白檀沉沉望着她:“怎么了?” “无事。”韩素垂下眼眸:“想起一位故人。” 夏柳的老家位于宁州韩庄,是一个普通的小村镇。眼下天刚蒙蒙亮,河旁便已然围上一群浣衣妇女,她们手中无一例外地提着个木桶,黑发用一根样式简单的发簪盘起,操着一口家乡话,手臂被冰凉的水浸得通红。 清一色的厚灰墙体建筑顺着河道一字排开,河两岸栽种的梅树被风一吹,浓香便传了万里。 夏柳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脑海中似乎有什么记忆正在破茧复苏。 “眼熟吗?”韩素问她。 夏柳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低声道:“都变了。” “没有不变的?” 夏柳四下望了望,指指一个方向:“只有那个。” 韩素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却见河上竟还架着一座石拱桥,灰黑色,桥身破损,东凸一块西凸一块,像是被人砸过,桥头上的石狮子一个被砸去了半个脑袋,另一个干脆全砸完了。 夏柳轻声道:“小时候那座桥还是完好的,桥边没有屋子,只有大片大片的稻田,夏天还会跳青蛙,晚上月亮很圆,奴婢喜欢躺在稻田里,有时候不小心睡过去了,醒来天就亮了。” “然后呢?” “然后……”夏柳顿了一下,“奴婢会踩着稻田回家,路上会碰到几个玩伴,街坊邻里住的奶奶见了奴婢,会给奴婢塞点心。” 韩素循循善诱:“还能记得回家的路吗?” 夏柳蹙眉道:“韩庄变化太大了,奴婢不确定能不能……” 话音未落,肩侧一疼,她迫不得已停了话,偏头去看,却见几个浣衣妇女拎着木桶急匆匆往巷口跑,还有人面露鄙夷,语速极快:“那疯子又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夏柳被推搡着挤到墙角,心下惊恐,水灵灵的双眸瞪得很大,仿若灵鹿。 韩素拨开季白檀横在她面前的剑身,拉住一个妇女,乖巧笑道:“姐姐,不知前头出了什么事?” 那妇女突然被攥住,条件反射地面露不悦,但很快就被那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 “你们是外面来的吧?”她拿湿漉漉的手拍拍韩素手背,往后头瞥了一眼,嫌恶道,“咱们这儿有个瞎了眼的疯子,待这儿好多年了,逢人就拉他回家,嘴里还念些有的没的,你们小心些,千万别被她逮到了,赶紧走赶紧走。” “拉人回家?”韩素挑挑眉,顺着妇女说的方向望过去,却见灰白残破的石拱桥上,确确实实站着一个耄耋老人。 她银白的头发在风中颤颤巍巍地抖动,苍老的手扶着石桥,缓慢又艰难地拖动自己的身子,仅存的一只眼睛茫然地四下望,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姐姐。”韩素将视线挪回来,像个不谙世事的 53. 点心 [] 那声音苍老且沉闷,像黏在一起,将整句话扯得模糊不清,仿佛是从棺材板里透出来的。 夏柳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好一会儿后才颤颤巍巍地视线对准韩素寻求帮助。 韩素瞥了眼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冲着夏柳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 季白檀握紧刀鞘,低声道:“主上,可要动手?” “动什么,瞎闹。”韩素将手搭在刘老太的腕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抬头的瞬间,面上又恢复成乖乖巧巧的模样,浅笑盈盈道,“刘奶奶,我这位朋友比较胆小,怕见生人,如有得罪还望见谅。” 她说着,将夏柳的手缓缓抽出来,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我们去你家就是了。” 裙摆被轻轻扯了两下,夏柳身子微微发着抖,无声地哀求。 韩素恍若未闻,乖巧笑道:“走吧。” 刘老太浑浊的右眼沉沉望着她,面无表情。呼呼的风安静下来,空气滞涩,河畔的红梅香变得似有似无。 那个对峙其实只有一瞬间,却被拉得无限长,刘老太四下环视一圈,一言不发地转身,艰难地挪着双腿原路返回,没回头看一眼。 木拐一敲一敲,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夏柳被吓得浑身一抖,仿佛那不是一根拐杖,而是一把刀,下一秒就要刺入她的心脏。 “小姐!”夏柳带着哭腔,双腿像扎了根一般无法挪动半步,“我们不去好不好。” 韩素垂眼看她,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奴婢怕……”夏柳噎了一下,竟说不出下文。 “你看。”韩素淡笑道,“过耳的话听听便罢,真相要用心去寻。” 韩素看着前方蹒跚的背影,轻声道:“何况,你不想打听打听你原来的家在哪儿吗?” 夏柳盯着脚尖,一言不发。 “她邀请的是你。”韩素侧身站到一边,“去不去你说了算。” 刘老太敲着拐杖一步步走着,不曾回头。 夏柳紧紧攥着拳,视线虚虚地聚焦在前方,好一会儿后,总算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而后她步伐逐渐加快,却始终与刘老太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韩素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抬步跟上。 韩庄面积不大,人口却多,清一色的房屋挤在一起,只留出一条窄窄的小道。寻常人若是不熟悉地带,拐几个转角便会迷路。 刘老太腿脚不便,速度很慢,却走得熟门熟路。不消一会儿,她便在一座小屋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座堆砌起的石屋,门开得又低又矮,常人要弯腰才能进去。水泥裸露在石面上,砌得很不均匀。 它深深地伏于两座高大的房屋中间,钉在罅隙中,阳光照不进来,于是角落阴暗潮湿,青苔遍生,熏天的臭气张牙舞爪。 刘老太慢慢转头,用灰翳的右眼看着夏柳,哑声道:“进来吧。” 夏柳望着旁边被当成垃圾焚烧地的废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目怔愣。听到刘老太的声音,她才骤然回神,冲屋内看去。 里头昏暗一片,黑漆漆的洞口如血盆大口,欲将人吞噬入腹。 夏柳打了退堂鼓,下意识退一步,后背却倏然抵上一只手。 韩素沉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 “别怕,我在你身后。” 她说得随意,但夏柳偏偏就是被这么几个字定住了心。 她深吸一口气,弯腰走进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连蜡烛也没有,唯有外面透进的一点光,能勉强照亮角落一隅。 这里空间很小,却因放置的东西太少给人一种空旷感,最中央摆着张缺角的桌子,桌旁堆着厚厚的茅草,上铺一张灰扑扑的布,再往上,是一条长有霉斑的被子,这应当就是床了。床旁边还放着一个低矮的柜子,只到人胸口,柜子分三层,最上面的那层竟还配了把古铜色的锁。 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墙壁用泥草草抹了一遍,凹凸不平,屋内充斥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像雨后草丛里蠕动的蛆。 刘老太拄着拐杖,敲击声很清脆。 夏柳下意识放轻呼吸,又往前迈了几步。 刘老太走到柜子前,将拐杖搁在一边,背对着夏柳,低头捣鼓着什么东西,有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夏柳回头瞥了眼门口,却见韩素迟迟没跟上来,外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脑子空白了一瞬,却听柜层拉开的哗啦声,刘老太东翻西翻,似乎在找什么。 屋内光线不好,她又瞎了左眼,因此看不清东西。她将腰弓得很低,头几乎要垂到地里去,脸使劲往柜层里怼,乍一看过去甚至有些滑稽。 但夏柳笑不出来。 “刘奶奶?”她嘴唇发干,嗓子用了点力才把这三个字挤出来,“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刘老太充耳不闻,继续翻翻找找,下面那两个柜层一下开一下合,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 “刘奶奶!”夏柳提高声音,“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却听砰一声响,刘老太手里攥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咔嚓打开了最上方的柜层。 “刘奶奶。”夏柳吞吞口水,换了个话题,“十几年前,韩庄住着一户姓夏的人家,你……听说过吗?” 刘老太将两只手伸进柜层,摸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夏柳。 她半个身子隐逸在阴影中,着实让人看不清手里的东西。 夏柳的心理防线快被击破了,她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刘奶奶,你手上拿的是……” 刘老太不出意料地没回话,只是拖着双腿往她走来。 夏柳很快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刘老太这回没用拐杖,从阴影下走出来时,手中的物什被光反射,很快地亮了一瞬。 夏柳眨了一下眼睛,瞳孔骤然一缩,尖叫声被死死压在了喉咙里。 刘老太右手拿的,是一把菜刀,刀面生着铁锈,很钝,应当许久没用了。 闷重的脚步声像死亡倒计时,夏柳后背被冷汗浸湿,理智告诉她她应当逃跑,但双腿像是钉子一般深深扎入地底,浑身僵得像块铁板。 恍惚间,浣衣妇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带着鄙夷的,嫌恶的话。 “疯子干的能是什么好事,把人拉回去剁了也说不准。” 把人剁 54. 糯米 [] 石屋外,韩素抱着双臂倚在灰墙上,漫不经心地轻叩指尖,似乎在计算时间。 季白檀紧攥着腰间的黑剑,目光警觉地盯着石屋门口,一刻都不曾放松。 咚! 沉闷的重击,像是菜刀剁碎头骨。 季白檀噌一下拔刀出鞘,急匆匆就要破门而入。 “诶诶诶。”韩素直起身,“干什么?” 季白檀低声道:“主上,再不进去就出事了。” “真要出事你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韩素又懒懒地靠回墙上,“稍安勿躁。” 话音刚落,屋内又传出闷重的碰撞声,像是刀片剁着碎肉,几声过后,陷入彻底的死寂。 风过,将垃圾的熏臭味带至此处,季白檀背后发冷。 他虽生性凉薄,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何况夏柳和玉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决不能因这么个可笑的原因而死。 可他是韩素的人,韩素不让他动,他决计不会出手。 好一会儿后,石屋内总算重新传出了动静。 先是拐杖的击打声,很轻,细听才能听清,似乎往门口去了。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有些凌乱,与夏柳细细的嗓音一同在门口响起。 “刘奶奶,真的知道很多夏家的事?” 季白檀吊起来的一颗心总算松了下去,他下意识望向韩素,却见她支起身,觑了他一眼,懒声道:“不是很关心人家?怎么不去看看?” 季白檀哑口无言。 韩素轻笑一声,偏头看向石屋门口,夏柳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却在看到她的那刻双眼发亮。 “小姐!”她疾步跑来,缩在韩素身后,低声道:“刘奶奶说她记得奴婢家原来的位置,但……” 她顿了一下,似乎有难言之隐。 韩素道:“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她没有伤害奴婢,只是……”夏柳回头看了眼刘老太,“只是坚持给奴婢塞放了好久的点心,奴婢不要,那点心就不小心掉地上了,她要奴婢和她一起再做一块。” 刘老太拄着拐杖往这儿走来,现在的她与刚见面时相比倒是正常很多,虽然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右眼却不像先前那般灰扑扑了,好歹有了活人的气息。 她将开裂的木棍往地上咚咚敲了两下,低声嘟囔道:“找糯米,做米糕。” “刘奶奶,我们会陪你做米糕的。”韩素笑着保证道,“你喜欢吃米糕吗?” 她一口牙快掉没了,嘴唇深深地凹进去,米糕虽软糯,却很劲道,口味还偏甜,大多是孩童喜欢的点心,若说刘老太这把年纪还喜欢吃米糕,属实不太让人相信。 但不自己吃,她又能给谁呢? 刘老太并不回答韩素的问题,只是重复刚才的话。 “找糯米,做米糕。” 紧接着,她又补上一句:“去稻田。” 说罢,她便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外头走。 若是一般人,受到一个瞎眼老太婆这样的忽视与冷眼,早就破口大骂跳脚了,但韩素心理素质极强,依然热情道:“刘奶奶,等等我们!” “走吧。”她垂眸拍拍夏柳的脑袋,随口道,“还有,既然在宫外,就不用自称奴婢了。” 刘老太腿脚不好,走得很慢,韩素不催她,也不扶她,放慢脚步与她走在同一平行线。她原先想趁此机会打听打听玉盒的事,但看刘老太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也缄口不言了。 拐出胡同后,刘老太回到了原先的那条小河旁,蹒跚行至石桥上。河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道旁的梅树摇摇晃晃,风一吹,花瓣落在河面,水便染上了梅香。 许是听闻刘老太出门的事,这会儿河边连个人影都没有,坐落在河岸边的老屋房门紧闭,寂静得没有一点生息,整个韩庄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 刘老太却对这些毫不在意,依然自顾自地赶路,似乎已经习惯这一切。 夏柳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韩素后面,走到桥的最上头时,抽空瞥了眼空荡荡的大道,心底突然空落落的,涌上一股莫名的哀伤。 一个瞎了左眼的老人,不过想带人回家罢了,也许只是奢求一点陪伴,却被人当成了疯子。她腿脚不好,这辈子或许都走不出韩庄,好不容易想散散心,出门迎接她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她被所有人躲着避着,被造谣,受尽唾骂与冷眼,这样的日子一晃便是十几年。 她该有多孤独。 刘老太在河畔的小路上晃了一圈,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许是当地的方言,韩素没听懂。 她走得漫无目的,迈出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目光茫然地环视,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可惜没找着。 韩素被她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却依然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跟紧她的步伐。 然而,当刘老太第三次绕着河道走的时候,韩素总算忍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挡在刘老太面前:“刘奶奶,你在找什么?我们帮你找。” 刘老太看她一眼,竟开了口:“糯米。” 她伸长脖子往后看:“稻田呢……” 她说得很慢,也有些含糊,带着明显的失落与焦急。 韩素并没听懂刘老太的意思,她回头仔仔细细地望了一遍,只见水流澹澹,红梅开遍,砖石铸就的土屋错落有致,再往后,是拢在渺白烟雾中的青山。 韩庄早在几年前就以商业出名了,一亩亩田被夷为平地,哪来的什么水稻? 做米糕不去买糯米,反而找什么稻田? 疑惑如刚烧开的水一般咕咚冒着泡,一时间,韩素竟不知从何处问起。 刘老太仍目光焦急地四处望:“在这里的,去哪儿了,那么大一片……” “刘奶奶。”韩素看不下去,“你找稻田是为了摘糯米吗?” 刘老太倏然定住了,愣愣地看她半晌,像是没听清她的话。 于是韩素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刘老太总算迟缓地点点头:“嗯,糯米。” 夏柳悄悄提醒她:“小 55. 闹剧 [] 昏暗的小巷,恶臭的垃圾堆,还有旁边那个破旧的石屋。 平日这里寂静得可怕,连鸟雀都不愿停留,唯有凛冽的寒风造访,掀起一阵孤独的浪潮。但今日,那间世人眼中“绝不可靠近”的石屋竟传出了热闹的说话声,伴随着各式动静。 刘老太在捣糯米。 那张缺了一角的桌子被移到了窗台边,上面放了个破旧但干净的石碗,里头盛着些糯米与水的混合物。刘老太一手扶着碗,一手拿着个石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用力地往碗内凿。 在韩庄任何一个人看来,这都是极其恐怖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又得生出好多谣言。往后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只要说上一句“再哭小心被巷口的疯子抓走当糯米凿碎”,孩子必定不敢哭闹了。 但此刻,刘老太却捣得格外认真,直到现在也不曾休息过。石臼捣下去的那一刻,声音有些闷,可当它转动,糯米被碾碎,又会发出沙沙声,像是海边细沙落下的余音。 听久了,竟让人有些困倦。 韩素帮刘老太洗完糯米,又替她准备了做米糕要用的其他材料,便无所事事地倚在墙壁上,安静地等待刘老太将手头上的事干完。 她本想帮帮刘老太,但刘老太死活不干,非说只有她捣的糯米才细腻,做出的米糕才香甜。 韩素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倚在门口,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刘老太搁下石臼,用竹盖将石碗盖住,搁在木桌上,看来是要等糯米发酵。 “刘奶奶。”韩素走到她身边,“如何了?” 刘老太眯着眼睛看她,过了一会儿才道:“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饶是好脾气的夏柳也忍不住出声,“可是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她蹙眉瞥了韩素一眼,低声嘟囔道:“刘奶奶,你能不能先把关于夏家的东西告诉我们啊……” 可刘老太这个时候又耳聋了,她对夏柳话充耳不闻,反倒转过身去,又开始在那个低矮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 毕竟事关家族,夏柳心中焦虑,说出口的话也不免带些抱怨:“刘奶奶,你究竟知不知道啊?” 话音刚落,刘老太突然转过身来,直直冲着夏柳走来,手中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夏柳被这眼神一瞪,瞬间缄了声。 尽管先前刘老太和她说了很多话,但不代表她对刘老太完全消除了恐惧。本质上她还是个胆怯的小孩,方才只是因为过于焦虑才口不择言,现在回过神来,夏柳又开始害怕。 “刘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嗓音轻若蚊蝇,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求助的目光对准韩素。 韩素站得比较远,正在和季白檀说话,没注意到她。 刘老太脚步不停地行至夏柳跟前,攥上她的手腕。 老年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或许刘老太是无心之举,但夏柳的手腕却猛地传来一阵疼痛。 她惊叫道:“小姐!” 下一秒,刘老太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甜呢,甜呢。” 夏柳连连摇头,那三块发霉的米糕似乎又浮现在眼前:我不要!我不要!” 可这回刘老太却格外坚持,硬生生掰开夏柳的拳头,将东西塞了进去。 掌心的物什黏黏糊糊的,一时间竟甩不掉,夏柳小臂僵硬,又不敢低头看,正当她脑海一片空白时,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从背后伸出,将她的手腕扯了回来。 韩素轻声道:“刘奶奶,你弄疼她了。” 刘老太倏然松手,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她看看夏柳被攥得通红的手腕,又看看她委屈的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夏柳揉着手腕,摊开掌心,却见上面躺着两颗用油皮纸包裹的糖,包得很严实,却因放置时间过长融化了,黏糊糊的糖浆从缝隙渗了出来。 她怔住了。 她认得这种糖,用油皮纸将糖包成三角形的模样,是韩庄的特产,别的地方买不到。童年时,每到夏日,胡同口总会站着几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他们面前摆着个小摊,逢人就喊“卖糖嘞——”,吆喝声能传出去好远好远。 她小时候嘴馋,又没钱买这些,只能偷偷躲在角落,光是闻着那糖香就心满意足了。后来还是邻居老奶奶心疼她,拿捡破烂攒起的钱为她买了一颗糖,那个甜味她记了好久。 可这种糖早在很多年前就消失了,刘老太是从哪儿弄来的? 夏柳怔怔地望着手心的糖,双眼逐渐发红,她看向刘老太:“这糖,是从哪儿来的?” 刘老太却固执地盯着夏柳被掐红的手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神情难过。听到夏柳的质问,她也不过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的脸色,而后答非所问道:“吃呀,甜的。” 夏柳倏然松了力道。 问她这些做什么,她有时连话都听不懂。 夏柳在内心对自己说。 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依着她,和她一起做完米糕,然后套出和夏家相关的信息,帮小姐找到玉盒的真相。 “刘奶奶,糖我收下了,谢谢你。”夏柳道,“夏家的事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劳烦你仔细回忆回忆,我们明天再来找你,好不好。” 说罢,她有些犹豫地望向韩素,用气音道:“小姐,这样可以吗?” “嗯,自然。”韩素欣然道,“刘奶奶,我们明日见。” 刘老太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阴影下,并未说话,也并未挽留,或许她也知道挽留起不到什么作用。 落日西沉,带走了光和热闹,石屋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刘老太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她年纪太大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就像被云雾遮蔽的群山,远远望过去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走近细看,映入眼帘的唯有一团白雾。只有极偶尔的瞬间,当风吹开那一层似有似无的白纱,她才能于记忆的识海中窥见一隅。 她像是活在一个四面紧闭的牢笼中,笼内空气稀薄,她听不清也看不见外面的景物,唯有一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活下去。 她早已忘了那是什么,也弄不清楚自己这望不到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但每当她想放弃,脑海就会有一根绳索将她吊住,告诉她,她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于是她便强撑着支离病骨,等着一个不确定。 直到几日前,两个奇怪的女孩闯进了她的生活。 她们不惧怕她的传闻,愿意与她回家,甚至愿意 56. 动手 [] “喂!小美女!那小子细皮嫩肉的,有什么好的!” 突然,不远处传来个粗犷的嗓音,韩素微微偏头,却见说话的是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喝醉了酒,满脸通红。 他嘴唇右下长着颗黑痣,面上挂着猥琐的笑,对着韩素大声调戏道:“反正都是睡!不如跟了小爷我!保证啊,嘿嘿,一个晚上,让你食髓知味!” 这话算是打响了第一枪,人群轰地一下炸了,各式难以入耳的言论纷纷冲着韩素砸来。 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这样一个普通的客栈,来的都不是正人君子,而是市井窑子里逛大的糙汉,当众开黄色玩笑于他们而言是司空见惯。 刚刚那个糙汉就是出了名的爱调戏良家妇女,每每碰上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不论场地,他总要故意当众说些不入耳的话,而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面露难堪,哭着跑开。 美人落泪嘛,谁会不爱呢? 其实,从韩素进门的第一刻起,他便已经注意到这个皮相绝佳的美人,只等着有机会出言侮辱一番,好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韩素皮肤白皙,嘴唇殷红,翘起的睫毛像展翅欲飞的蝴蝶,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黑,像两颗巨大的黑宝石镶嵌在内。这样一双眼睛,眼尾发红,可怜兮兮地哭泣时一定很带感。 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真见到了该有多销魂。 那汉子愈发期待,又流氓地冲她吹了个口哨,大声道:“怎么样?小美女?考虑得如何了?你要是想爽又舍不得情郎,不如咱两一起上!” 说罢,他又嘿嘿笑两声:“不过,那小白脸铁定没有老子持久!” “你别欺人太甚!”夏柳被气得双眼发红,想还嘴却又嘴笨,险些把自己憋死。 “也试试我的!一准让你舒服!” “睡一个睡两个不都一样!不如也加我一个啊?小美人?” “哎呦,外表看着多清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人。” 那汉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般来讲,被调戏的小姑娘这时就该狡辩了,但没人会相信她说的,百口莫辩之下,最后她就会哭着跑开。 真是期待。 汉子视线在韩素全身上下游离,等着她张口。 “看到了吧!未婚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就是这个下场!”掌柜洋洋得意,“没了男人你怎么活!身为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毕竟除了这些事你们也不会干别的了!” 季白檀的脸色从一开始便黑了下来,现在更是沉得要下雨,他一口银牙咬碎,垂下的手紧紧钻成拳,骨骼都被捏得咔咔响,心口的那根弦总算啪一下断了。 他突然抬手,死死攥住腰间的刀鞘,尚未拔出,却被韩素的一记眼刀震在原地。 “干什么。”韩素嗓音冷得像雪原的霜,她压低声音,“想闹出人命么?” 季白檀的眼尾一下子红了。 他眸中心疼与愤怒交织,攥着刀柄的掌心用力到颤抖,最后还是徒然松手,像失去了一切支撑。 “掌柜的。”韩素平静道,“两间客房,住一晚,卖不卖。” “啊?”掌柜被这句话弄懵了,难以置信都这个关头了,居然还有人能面不改色。 韩素拿碎银敲敲柜台,仿佛置身事外,漫不经心道:“你要是不卖,我就到别处去了。” “额,卖,我卖。”掌柜啧啧两声,心中嘀咕。 但送上来的生意不要白不要,他收了银,把钥匙递给韩素,随后眼睁睁看着她像没事人一样带着另外两人上楼。 楼下的糙汉纷纷发出嘘声,还有几个不死心,趁着韩素走楼梯的间隙不忘喊上几句:“妹妹!乖乖待在房间!晚上哥哥来找你啊!” 韩素恍若未闻,自顾自上了楼,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小姐!”夏柳愤慨道,“他们欺人太甚!为什么不动手!” 韩素凉凉地瞥她一眼:“动了手,然后呢?” 夏柳一噎。 “打上一架,把事情闹大,就舒服了?”韩素分出一把钥匙给她,“你堵得住他们的嘴,堵得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吗?” “每回碰上今日这样的事,你都要与他们打一架,打得过来吗?” 夏柳哑口无言,好一会儿后才不平道:“可这样的话,小姐也太委屈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就被人骂这么难听的话……” “我不觉得委屈。”韩素将钥匙插入门孔,自然道,“安心休息,晚上好好待在房间里,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明日辰时来找我。” 这话属实让人疑惑,但夏柳现在心口发闷,没空细想韩素话里藏着的意思。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经历了这些事还能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不委屈”。 她心里憋着气,一直到后半夜才浅睡了过去,恍惚中,似乎听到房间外头很吵闹,似乎有噼里啪啦的重物落地,还有男子惊恐的尖叫。 但这些声音离得有些远,传过来时像隔了层雾,夏柳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漆黑的天花板,扯扯被子,翻了个身,重新睡了过去。 后半夜她睡得很好,直到暖阳透过窗棂,夏柳才悠悠转醒,辰时一到,她便准备像韩素说的那样,去隔壁房找她。 谁知,刚推开门,她便感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 按理来说,这恰好是吃早饭的时间点,客栈理应是热热闹闹的才是。但楼下大堂空无一人,别的房间也鸦雀无声,探头往下望,一楼只站着掌柜。 他直挺挺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因为隔得太远,夏柳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心口发疑,突然想起昨夜听到的动静,还未细思,隔壁的门却嘎吱一下被推开,韩素手中转着钥匙,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只是侧颈处不知为何红了一块。 这么冷的天也会有蚊子吗? 季白檀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替她掩了门,视线瞥过韩素脖颈时,不知为何红了脸。 “起这么早?”韩素微微一笑,“走吧,这个点糯米应当发酵好了。” 夏柳眼睁睁看着她若无其事地下楼,犹豫一番,抬步跟上。 “掌柜,退房。”韩素将钥匙往柜台前一推,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房间隔音不错。” 大堂安静得可怕,掌柜面色泛白,狠狠地瞪着韩素,突然猛地朝她扑去:“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对不对!” “噌——”季白檀利 57. 故人 [] “还有……”夏柳细思半晌,最终无奈道,“时间隔得太久,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小姐了。” 那时的她太过年幼,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经历,更何况后来被爹娘抛弃,本能地不去回忆过往的痛苦,于是那段记忆便慢慢腐烂在时光的罅隙里了。 关于韩庄,她只记得夏日的蛙鸣,成片的稻田,还有巷口总是会叫她“囡囡”、给她塞点心的老奶奶。至于旁人,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不值得她为之惦念。 “小姐是想到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没事。”韩素并不想多说,“走吧。” 拐过两条老街,便能望见一条清澈的潺潺流水,顺着河道行进,是清一色的厚土灰墙。想在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房屋中找到一条极窄的小巷,还真不算一件易事。 好在还有那条古老的石桥,为他们指明方向。 夏柳担忧道:“小姐,咱们这么早过去,会不会打扰刘奶奶睡觉?” “不会的。”韩素放慢脚步,“我们走慢一些。” 她抬头望向顺着屋檐斜扫下来的阳光:“走慢些,顺便欣赏风景。” 夏柳也学着韩素的样子往上看,却只看见脏兮兮的瓦片,掉光叶子的枯枝,还有秃尾巴飞来飞去的野鸟,端的是满目荆榛,断壁颓桓。 这样的环境,甚至不能称之为“风景”,遑论“欣赏”呢?可韩素看得那么认真,双眸溢满了星光,不像装装样子。 夏柳疑惑,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也照葫芦画瓢,装作自己看得很认真。 可看着看着,她竟真的从这杂乱的小巷中琢磨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是突然开窍爱上了这种风格,而是她在炫目的光晕里,窥见了封存记忆中的一隅。 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她家也位于一个小胡同内,但周遭的景色与此地截然不同。 那个胡同很宽,几乎能容纳一辆小型马车。胡同很长,她光着脚丫子跑好久才能跑到头。胡同顶上的天很蓝,会有软乎乎的白云被风吹动,悠悠飘去好远好远,月亮很亮,像是镜面。 胡同口总会站着一两个卖糖的老人,他们推着糖摊,边上还零零散散摆着些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吆喝声能传出去好远。 夏柳总会在那儿驻足,闻一会儿甜美的糖香,而后心满意足地绕过小摊回家。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经过家门口,邻居捡破烂为生的老奶奶必然会塞给她一种香甜软糯的点心。 胡同很长,回家的路途遥远,但只要一想到点心的滋味,所有疲劳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邻居老奶奶住在一座低矮却漂亮的石屋内,虽然一把年纪,却精神健硕,总会在门口冲她招手,叫她囡囡。 她那时闲不住,喜欢在外面玩到天黑,老奶奶怕她迷路找不着家,就在自己屋门前的树上挂了一串铃铛,为她指明方向。因此,每当她听到清脆的铃音,就知道家要到了。 过往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深埋于地底的记忆总算复苏。 夏柳倏然停住脚步,长睫如羽,轻颤着。 韩素问道:“怎么了?” 夏柳面色怔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思绪一片混沌。 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自她脑海浮现,她下意识反驳,去否认,可一切在下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不知不觉,三人竟已经到了刘老太家不远处。 那座破旧的石屋安静地立在那里,像铆钉一样深深扎入地底,如同遗留在时空缝隙里的避难所。 风动,有铃铛声自不远处传来,丁零当啷,清脆悦耳,和她记忆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微风拨动记忆的琴弦,唤旅人归家。 夏柳指尖颤抖着,缓缓望去。 数十个精致的铃铛挂在石屋前的枯枝上,垂落的红线微微晃动,铃声被万里长风传至天际。 这是十多年前的故人点亮的星火,是为她一人而开的满树繁花。 “我想起来了……”夏柳喃喃道。 她吸了吸鼻子,想抑制住自己的哭泣,可泪珠仍然滚滚而下,她一边哭,一边急匆匆向石屋跑去。 泪水将眼前的世界氤氲成模糊一片,但她永远不会记错那条路。 她曾千次万次地听到树梢上的风铃,千次万次地跑来这座石屋。 这里有叽叽喳喳叫唤的麻雀,有深夜里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她总会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等着那个慈祥的老奶奶推门出来,然后—— 夏柳擦去挂在脸颊的泪珠,抽噎着往里头望去。 刘老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面上挂着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的慈祥笑容,像是等候多时了。 “囡囡。”她举起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米糕,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外面冷,快进来。” 夏柳的眼泪几乎决堤,她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抱住刘老太,哭道:“奶奶。”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宁可被人当成疯子,也从一而终地爱着她。 刘老太记性不好,总分不清今夕何年,但即便相隔十年,她也依然记得夏柳最爱吃的米糕。 原来当时她第一次领夏柳回家,塞给她的不是恶心的发霉糕点,而是她昔日最爱的点心。那三颗糖也不是刘老太的一时兴起,而是她年幼时心心念念好久的甜蜜。 可惜她来得太晚了,糖果和米糕在时光的罅隙里藏了太久,就腐烂发臭了。 但是幸好,幸好。 夏柳一边抽噎,一边将米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香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幸好上天给了她这个机会,一切还不算不可挽回。 韩素和季白檀紧跟着夏柳的步伐行至石屋,看到屋内景象后,停住了脚步,安安静静地等在了外头。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韩素才抬步入门,笑道:“刘奶奶,又见面了。” 刘老太也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丫头。” 这一刻,没有韩庄的疯子,也没有丞相的嫡女,唯有两颗真诚的心碰撞在一起,擦出绚烂的烟火。 “来吃点米糕吧。”刘老太冲韩素招招手,又对着侍立在一旁当木头人的季白檀道,“小伙子,你也过来吧。” 季白檀一怔,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自己的份。 韩素拽拽他衣袖:“他嘴笨,我替她谢谢奶奶。” “没事没事。”刘老太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就连白翳的左眼都泛起活气来,她一字一顿,努力让自己的话能被听清,“丫头,有什么事尽管问吧,老婆子兴许能帮到你。” 韩素笑道:“那就多谢奶奶了,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个问题。” 她将米糕咬在口中,左手在袖内掏了掏,不一会儿,便将手心一 58. 鬼市 [] 辰时过半,初阳冉冉上升,总算把光洒向了昏暗的胡同。微风拂过,将枯枝上挂着的数十个银铃吹得叮当作响。 低矮的石屋内,摆着一张缺了个角的木桌,桌上只点了根蜡烛,四人围桌而坐,面庞被烛光照得忽明忽灭。 夏柳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泛红的眼角还是暴露了她的内心:“奶奶,你说的做戏是什么意思?他们没有抛弃我是什么意思!” 刘老太出神地盯着时不时晃动的烛焰,像是在回忆什么。她眼底有痛苦,有迷茫,有悔恨,种种情绪混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句冗长的叹息。 老友临行前的嘱托似乎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字一顿,不知用了多大毅力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 “让小柳恨着我们吧,只要她这辈子不知道真相,就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你父母临行前,让我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刘老太缓慢道。 她偏头看向窗外,那扇窗开得极高,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见到湛色的天,干净得像那夫妻俩纯粹的心。 她顿了一下,补上下半句:“但我总觉得,倘若就这么瞒下去,对谁都不公平。” 不光是对夏柳,也是对夏氏夫妻。 人无法在羽翼下躲避一辈子,总得出来面对现实,夏柳在乌托邦里藏了十年,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刘老太迟缓地起身,借着拐杖的力道,往那个低矮的木柜走去。 她移开木柜,摁下机关,只听啪嗒一声。 另外三人眼睁睁望着那块墙壁往后凹陷,推出一个小黑盒,谁也想不到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的小石屋内,竟还能有这种玄机。 刘老太拿着黑盒回到桌前,将玉盒里的琉璃石往顶端一摁。 琉璃石严丝合缝地嵌入上空,与此同时,咔哒一声响,沉寂多年的黑盒应声而开。 尽管好奇,可谁也没迫不及待地将黑盒抢过来,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刘老太打开盖板,取出里面泛黄的羊皮纸,刷一下在桌面上摊开。 韩素一手支着头,一手随意地摆在桌上,垂眸去看那半个桌面大小的羊皮纸。 那是一副手绘地图,画得很仔细,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又小又淡,或许是因为隔的时间太长,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再去细瞧,还能发现右下角刻着一个骷髅的图案,而地图最显眼的地方,必然是下方那个被红墨圈起来的地点。 那道墨痕颜色极深,时隔多年仍透着血色一般的艳,整个红圈画得张牙舞爪,几乎要飞出纸面,向外扑来,足以见着墨人情绪之重。 韩素上手抚平蜷曲的纸面,借着烛光细细瞧了一番,正欲开口,有个声音却先她一步。 季白檀低声道:“镇南关。” 韩素下意识偏头看他,这人一路上不声不响太久,她险些忘了身旁跟着是太子。 是从小被当做君王培养,对岳国所有地点了如指掌的太子。 “小伙子眼力不错,竟能一眼看出来。”刘老太心下略惊,“不错,就是镇南关。” 夏柳越发迷茫与焦虑:“这和我爹娘有关系吗?” “囡囡别急。”刘老太安抚道,而后望向季白檀与韩素,面容逐渐变得严肃。 “你们能拿到玉盒,还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她顿了一下,“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岳国有个最为神秘的地界,是堕落者的乐园,狂欢者的盛宴,重病之人能死而复生,绝境之人能逆风翻盘。”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起死回生的灵丹,一刀封喉的利刃,触之即亡的毒药,传说还有能与神明联络的宝物,听过的没听过的都能在那儿找到,金银窝美人窟更是数不胜数。” “那里每年开一次,每次开七天。宾客来自各国各地,带着面具出席,能将带来的宝物拿去拍卖,也能去买别人的东西。” 刘老太白翳的左眼定定望向季白檀和韩素,在烛光或明或暗的照射下有些恐怖。 她龟裂的嘴唇张张合合,缓缓吐出三个字。 “叫鬼市。” “鬼市?”韩素拧眉重复,“……从未听说。” 季白檀也是一脸迷茫的模样,更别提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夏柳。 “那是人间最黑暗的地方。”刘老太垂下眼帘,掩住流淌而出的痛苦,“以骷髅头为标志,每年派遣特定的人去世界各地赠送邀请函,收到邀请的客人跟着信函上的地图寻到鬼市地点,凭信入场,加入盛宴。” “地点每年都变,十二年为一个轮回,派发邀请函的人,被称为鬼使。” “今年……”刘老太伸出皱纹遍布的掌心,虚虚地抚在羊皮纸上方,却始终不敢触及,“刚好和这封邀请函对上一个轮回。” 夏柳急道:“奶奶,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老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十二年前,你娘,是派发信件的鬼使。” 夏柳一怔:“什么……” 于是,众人在跳跃的火苗旁,在清脆的铃音里,在刘老太嘶哑的嗓音中,看到了十二年前。 …… 这世上有很多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人生,有人贫穷,有人富有,有人生来高贵如皇族,也有人落地低贱如蝼蚁。 而44号的命运,却仅仅承载于一张薄薄的邀请信。 从出生起,她便没有童年,记忆里唯一的声音,是孩童的哭叫,尖锐的谩骂,还有铁鞭破空时凌冽的风声。 她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长大,他们管这里叫“塔”,她没有名字,教官给了她一个编号,叫四十四。 塔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暑去寒来,唯有永远不会消散的血味,和死人身上散出来的腐臭。 这里总共有一百个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超过五岁,最小的不过足月。塔内配有五个教官,负责他们每日的武功教学和鞭打,教完后扔给他们二十份食物,让他们在塔里争抢,自生自灭。 在塔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泡在血肉之中,横跨在生死之际,两岁半就会走路,三岁就能杀人,冷心冷情,对上级命令绝对服从。 不像人,倒像杀人工具。 44号占了年纪的便宜,运气也不错 59. 私奔 [] 44号醒来时,望见的是漆黑的天花板,熟悉的血腥味溢满口腔,呛得她鼻尖发酸。没有苦尽甘来后的光明,也没有渴求一生的关怀,那个黑靴铁面的人,亦不见踪影。 她浑身软乎乎的,像刚死的尸体,思绪却极为活跃,然而从外表看上去,却只觉得她在发呆。 这场独角戏很快便落幕,几乎是在她醒后的没多久,外头的那道锁便咔嚓开了,守门人语气谄媚,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的毕恭毕敬。 “大人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哎呦也不知这死丫头什么运气,竟能得大人青睐,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一声淡笑顺着门缝溜入屋内:“好歹是从地狱囚笼里出来的,总不能这么轻易死了。” “大人您也太心善了,就这事鬼主都说过您八百回了!您啊,就是改不掉!” 大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动静,这屋子似乎许久没用了,灰尘漫天飞舞,屋内臭气熏天。 44号将断了一半的头扭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全身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只留下一双眼睛。 “怎么样了?” 她正发愣,那人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边,44号艰难抬眼,对上了一双晶莹的宝蓝色眼睛。 “你……”她下意识想后撤,无奈动弹不了,只能警惕地望着对方,涩声道,“你是谁?” “自我介绍一下。”对方弯弯眼睛,“我是你未来的教官,你可以叫我云舒。” 好自由的名字。 这是44号的第一反应。 但她很快又重新警惕起来,从前她在塔内,不允许知道教官的名字,更别提直呼其名,像这样和教官面对面说话,亦是痴心妄想。 44号低声道:“教官不是像你这样的。” “嗯?”云舒失笑,“那你说是什么样的?” “用铁鞭抽你,不给你饭吃,让你们自相残杀?”面具下,云舒勾了勾唇角,“那不叫教官,那叫畜生。” 44号怔怔地望着他。 “你叫什么?”云舒问完才想起塔内的蛊虫只有编号,便又道,“没有名字的话,不如取一个吧。” 44号死死盯着他,将床单攥得发皱。 人或许都是这样,越想要什么,就越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以此来掩盖自己得不到那样东西的酸涩,说得多了,就好像真的不在乎了。 也或许是她从小不该有的希望太多,经历的失望亦比旁人多得多,因此,当一份希望真的摆在她眼前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警惕。 这世上的因果轮回从没停止过,得到什么东西,就得用相同价值的来换。上天给了她一份希望,她却怕自己付不起报酬。 云舒不知道她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觉得面前的女孩狠狠地盯着他,眸中尽是警惕。就像金狮,即便被拔下利爪,敲碎尖齿,关入牢笼,也绝不俯首称臣,誓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么凶。”云舒俯身揉揉她脑袋,笑着说,“该去去你的凶气,就叫温吧。” 从那日起,无名无姓的浮游生了根,名为温。 刚分到云舒手底下的时候,温总是心惊胆战,每回都练到午夜才睡,生怕次日检查功课,教官不满意,将她打得皮开肉绽。 即便云舒从来不拿铁鞭,也从来不苛责她的饭食,她仍不敢放松警惕。 直到那个仲夏夜。 好巧不巧,那天刚好是大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太阳并没有将燥热带走,周遭没有蛙叫,也没有蝉鸣,唯有急促的喘息与动作间衣袖翻飞带起的风声。 彼时温刚从檐角飞了一圈回来,半跪在地上,想着自己速度还有待提高,抬头的那刻,便听到了个玉润盈温的音嗓。 “我道谁家的小姑娘这么勤奋。”来人踏着月色,面具后的宝蓝色眼珠似在发光,“原来是我家小温。” 温顺着望过去,闷闷叫道:“教官。” 她从不像旁人那般直呼云舒的名讳,而是一板一眼地叫她教官。 “你来这儿有段时间了吧。”云舒弯眸一笑,“还有哪个招式没学会?” “都会了。”温犹豫一番,“只是想着再精进些。” “鬼使罢了,又不是做杀手,要求这么严格做什么。”云舒道,“不如早些睡觉。” 云舒弯腰,笑眯眯道:“小姑娘晚睡会长不高。” 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自从那日在大乱斗里活下来后,她也逐渐知道了很多东西,有的是云舒给她讲的,有的是从别的“预备鬼使”处听到的。 囚住他们的地方叫做鬼市,简单来讲,是个大型拍卖场,为鬼主所有。拍卖会每年召开一次,只派发一定数量的邀请函,并且指定配予有头有脸的人物,而送邀请函的人,则被称为鬼使。 在塔里的孩童从小接受训练,等长到十五岁,就会被送到地狱囚笼进行筛选。筛选成功的人,才能到教官长云舒手下,成为预备鬼使,进行下一轮培训,然后正式上任。 全国各地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有十个塔,能成为预备鬼使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死在了那座铁栅栏围城的囚笼里。 鬼使万里挑一,武功绝顶,如此,才可保证邀请函送到宾客手里万无一失。 “又不说话。”云舒抱怨道,双眸却仍含着笑,“每回都这样。” “起来。”云舒半弯下腰,将手递给她,“地上脏。” 他靠得很近,温温沉沉的声音从面具后透出来,有些闷,那双宝蓝色的眼睛被月光一照,美得惊心动魄。 刚刚飞了一圈,带起来的汗到现在还没消下去,明明没有太阳,但温却感觉几乎要被融在那一对蓝钻里。 “教官。”温没有将手搭上去,她舔了舔唇,稍稍往后退了些,好掩盖自己如雷震耳的心跳。 或许是今夜月色太好,给了她豁出去的勇气,总之,温鬼使神差道,“我……能看看你摘下面具的样子吗?” 空气瞬间安静,连燥热的风也停息,唯有那一声声愈来愈烈的心跳,像是仲夏夜的蝉鸣。 云舒保持着原来伸手的姿势没动,双眼却不像月牙般弯了。他目色沉沉,隔着一块黑铁面具,叫人摸不清情绪。 好一会儿后,他才收手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抬手覆住黑铁面具,将其缓缓挪到一边。 温一眨不眨地盯着。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尖锐又锋芒毕露,本该叫人恐惧的,但偏偏嵌了一双宝蓝色眼睛,将那出鞘的锋芒割了角,达成一个巧妙的平衡。 这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光听声音,她以为云舒应当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谁道竟完全是两个极端。 恍惚间,温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幸好这人常年带着面具,否则就他这张脸,也不知要迷了多少小姑娘的心。 那面具只移开了一瞬,很快又被重新覆上,云舒弯弯眼睛:“怎么样?还满意吗?” 他好像从来没有一点教官长的架子,面具要摘就摘,脸要看就看,就连平日那些预备鬼使做错了事,他也从不责罚打骂,仅仅说一两句,将这事轻飘飘揭过。 他是个很好 60. 造反 [] 温逃走了,和云舒一起。 说不清是怎么想的,她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当年表白失败都只是像往常般说了句“教官再见”,但现在,却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点了头。 她是见识过鬼主手段的,明明知道这一走,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与夹缝求生,她这么渴望活着,还是答应了。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即便已经四年没见,即使无数次地骗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再次对上那双宝蓝色的眼睛,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沦陷下去。 漂泊于尘世的浮萍心甘情愿地落地生根。 鬼主听闻后大怒,剥夺温与云舒的身份,派遣鬼市之人,全世界追杀这两个叛徒。但他们一个是办事万无一失的鬼使,一个是所有教官中能力最强的教官长,想抓住他们,谈何容易。 最开始那两年,鬼主逼得很紧,温和云舒几乎没睡过一天安生觉,辗转于世界各地,夜半总会突然惊醒。 一段时间后,鬼主或许觉得再耗下去费时费力,便放松了力气。 就这么过了四五年,两人最终选择在韩庄定居。这是一个小县城,民风淳朴,风景如画。城中有一条河,湖光粼粼碧波荡漾,汩汩的水声顺着万里长风,能传得好远。 这里还有一望无际的稻田与各式各样的点心,夏日有永不止息的蛙叫与蝉鸣,冬日有簌簌泠泠的白雪与寒冰。远处有青山斜倚,岸柳廊桥,近处有马车笃笃的蹄音与闹市灯火下的喧嚣人语。 这是他们从前在鬼市不敢奢望的人间,如今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五年。”刘老太望着烛焰。 夏柳颤声道:“然后呢?” “然后啊,他们拜了堂,成了亲,很快就生下了你。”刘老太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那时你们家刚好就在我屋子的隔壁,我还是他们的证婚人呢。” “明明一切已经好起来了!”夏柳双眸含泪,“为什么把我丢进宫去!他们根本就不爱我!” “你怎能说他们不爱你!”刘老太老泪纵横,“囡囡,你怎能说他们不爱你啊……” “你从来就不知道鬼市是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鬼主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能容忍云舒和温这两个知道鬼市众多秘密的人苟活于世。 他很快就重新发动了地毯式搜索。 第一个找到韩庄的是一位鬼使。 彼时云舒和温恰好不在家,那鬼使翻遍了整座屋子,连个影子都没找着,就将主意打到了邻居的刘老太身上。 他面上覆着黑铁面具,身上披着的斗篷将全身盖得严严实实。他孤身一人,深夜撬开了刘老太家的门,而后抓住处于睡梦中的刘老太,拿刀刺瞎了她一只眼睛。 于是,当云舒和温听到消息赶回来时,望见的就是血淋淋的地板,昏死过去的刘老太,和百无聊赖玩着刀的黑衣男子。 听到门外的动静,鬼使“哐当”一下将刀在地上,笑盈盈地抬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教官,温,好久不见。” 他是当年云舒手下的预备鬼使,现在已经转正了。 云舒望着满地狼藉,双目泛红,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似乎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教官。”鬼使无奈耸肩,“你也在鬼市当过差,你当我乐意这样做?” 云舒要冲上前,被温死死攥住。 “诶诶诶,别急,冷静!你忘了谁还在我手上?”鬼使踢了踢腿边的刘老太,嘻嘻一笑,“何况,我可不想和昔日的教官动手,徒弟怎么能打得过师父呢?” “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教官几年前的教导,要是可以,我也不想对你们赶尽杀绝。”鬼使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冲云舒行了个大礼,“只是微末之躯,身不由己,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这次就当给你们一个警告,只取走她一只眼睛。”鬼使道,“下回……就说不准了。我听说你们有个女儿?” 温怒喝:“你敢!” “别激动别激动,我还没说要做什么呢。”鬼使转身将窗子推开,外面漆黑一片,月亮藏进了云层,一点光都透不出来,像塔里的天空。 鬼使翻身落在窗台上,临走前,他突然侧过脸,面色冷酷,眸中却尽是怜悯。 “别躲了。”他似乎有些不忍,像是在说给他们听,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躲不掉的,躲不掉的……” 踏进鬼市的那一刻,便意味着将命栓了进去,没人能功成身退,必须和这鬼地方纠缠一辈子,至死方休。 “我给你们七日的时间。”鬼使最后说道,“七日后,八方鬼刀携影卫……” 他勾了勾唇,讽刺地补上最后那几个字:“接你们回家。” 如此,他们也算两清了。 那夜回去后,云舒和温照常哄得夏柳乖乖睡觉,谁也没提刘老太屋里发生的事,一切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有些话根本不用说出口,心有灵犀之人,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 云舒和温最终还是放弃了逃跑,亲手终结了这场持续近十年的闹剧。 刘老太以左眼为代价告诉他们,他们不但逃不掉,甚至会威胁到他人的安全。鬼市的人没有底线,他们不能没有。 “奶奶,你恨他们吗?”夏柳道。 “为什么恨他们呢?”刘老太指指自己的眼睛,笑道,“又不是他们弄瞎的。” “那两个孩子一直心怀愧疚,但我从未怪过他们。”刘老太缓声道,“那夜过后,他们将鬼市的事告诉了我,我问他们,七日后怎么办,被抓回去后怎么办,束手就擒吗,甘心吗?” “他们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要反。” “反?”夏柳怔然,“所以他们不是远走高飞,而是……” “什么远走高飞啊,都是说辞罢了。”刘老太苦笑,“这一去,他们就没想着回来。” 反正束手就擒是死,造反也是死,不如拼一把,假意投降,面见鬼主,而后刺杀,捣毁鬼市。 既然天绝人路,不如鱼死网破。 韩素低低道:“两个人,胜率太低了。”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刘老太敲敲桌面上的地图,“所以留下了这个。” 当年夏 61. 标志 [] “什么意思!”刘老太猛地望向韩素,双眸被昏暗的烛焰照着,只流露出一点点亮色,“你要去鬼市?” “小姐!你是说真的!”夏柳目光灼灼。 “别激动。”韩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模棱两可道,“我不过问问。” “说来也巧。”刘老太叹气道,“按着规律来算,鬼市今年的拍卖会刚好就在……”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而后斩钉截铁道:“若是没算错,应当就在一个多月后,约莫初秋吧。” 韩素自言自语:“初秋,倒也来得及。” “小姐!你真的要去鬼市!”夏柳起身揪住韩素的衣袖,“带上我吧!” “你?”韩素挑眉,“瞎闹什么,且不说我不一定去,就算真去也不会带上你。” 刘老太也插嘴:“囡囡,你不能去。” “为什么!”夏柳激动道,“那机关图是我爹娘要我记住的,他们死在鬼市,我怎能不去!” “夏氏夫妻死在鬼市,不是让你十年后走他们老路的。”韩素冷冷道,“他们布局至此,就是想让你平安活下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你要让他们白费心思吗?” 夏柳哑口无言,却不肯就此放弃,胡乱道:“可小姐一个人太过危险,万一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会陪着她。”不声不响的季白檀冷不丁爆出一句,而后凉凉地瞥她一眼,“你放心。” 不知为何,夏柳莫名读出一种敌意。 “囡囡。”刘老太慈祥道,“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该牵扯其中,留下来吧。” “宫中的事你不用担心,母……”季白檀本想说母后,好在悬崖勒马,“皇后已准你离宫,你大可留在韩庄,过你想过的生活。” 韩素闻言,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疑心这人为何急着将人赶走。 夏柳仍眉头紧锁:“可是小姐,留你们去鬼市,未免太不公平……” “有何不公。”韩素勾勾唇角,“你不会觉得我此行是为捣毁鬼市吧?” 她现在倒承认要去鬼市了。 夏柳一愣,结巴道:“不……不是吗?” 无缘无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是圣人吗? 韩素这么想着,但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再加上阿月……”她顿了一下,而后微微笑道:“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们了。” 夏柳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异想天开,她竟然先入为主,极其自然地将韩素代入了那个“英雄豪杰”的角色。 也或许是这一路过来,韩素给她的感觉太过无所不能,似乎天大的事到了她手里,解决起来也不过易如反掌。 夏柳踟蹰道:“那小姐去鬼市是为了……” “不过有些好奇。”韩素垂眸,漫不经心地望着那张地图,那图因隔的时间太长而发着皱,在烛焰下散着暖黄的光。 她看向刘老太:“你说,鬼市有能与神灵沟通的宝物?” “只是传说罢了,已经被人买走了也说不定。”刘老太眸间忧虑,“即便真的有,这种邪门的东西也还是不碰为妙。” 韩素细细沉思着,然后道:“那你说,鬼市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通过思维对话。” 她既然能听到贺云和系统的交流,那有没有可能,她能直接和系统通话,且不被贺云听到。 韩素顿了一下:“或者,可以让人交换魂灵的物件。” 她声音很轻,幽幽说着,双眼因思索变得不再清明,像是中了蛊似的,在烛焰下有些诡异。 季白檀猛然望向她,心脏重重地跳,思绪一下子活跃起来,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发现了什么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是不是代表她相信灵魂互换的存在? 那他若是坦白一切,她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相信吗? 这些日子他亲眼看着贺云霸占着太子的位置,霸占着他的父皇母后,最重要的是,霸占了原属于他的韩素未婚夫的名义。 他凭什么! 他也配?! 酸涩一撮接一撮地往外冒,这短短一句话,几乎快点燃了他近半年的怒火。 季白檀喉结滚动一圈,脑中闪过坦白一切的念头,他低低唤道:“主上……” “丫头!”刘老太突然开口,打断了季白檀的话,也打断了韩素的思考。 “别想了。”刘老太拧眉看她,担忧道,“你问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邪门得要命,就算鬼市有,你买得起吗,敢用吗?” 韩素当年为复活无名试过的方法数不胜数,专就逮着邪术试,割腕放血剖心一个不落,自然不会将刘老太的几句话放在心上。 但她表面还得装装样子,哂道:“我不过问问,自然不会去碰这些邪术。” 夏柳松下一口气:“小姐下一步如何打算,启程去鬼市吗?” “嗯,反正都出来这么久了,再晚些回去也无妨。” 她从小不服管教,不但对大家闺秀必学的琴棋书画没兴趣,还热爱舞刀弄枪。光是这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好动,喜欢满世界乱窜,将未婚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点规矩吃到了狗肚子里。 韩光和周宁曾试着将她掰正,长久尝试后未果,便也放弃了,随着她闹去,几乎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若不是她还端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韩光估摸着真要将她当做透明人了。 父母的忽视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致命的痛,对于韩素来说却恰恰相反。她之前随001一起满世界乱窜,对亲情格外淡漠,巴不得没人管她,给她彻彻底底的自由。 韩光与周宁的做法正中她下怀。 “没记错的话,镇南关是长安侯的地盘?”韩素久不参政,不确定地望向季白檀。 “是,当年内战平定后,长安侯便领着玄甲军,前往镇南关镇守南疆。”季白檀毫不犹豫地接下话,自然得甚至没人怀疑一个小小侍卫为何知道这么多。 “那便好。”韩素不知想到了什么,哂道,“我一会儿便飞鸽传书顾珊,让她提前和长安侯打个招呼。” 上回攻下燕国后,顾珊便被留在了西凉州镇守,虽说是暂任守城将领,但估计短时间内回不来,锻炼锻炼也不错。 长安侯最是宠爱顾珊,由她出面,他们到了镇南关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韩素动手卷起摊在桌面上的地图,想想还是问了一声:“这个我能拿走吗?” 夏柳道:“玉盒是小姐打开的,找到的东西自然归小姐。” “你想带走当然没问题。”刘老太深深地望着她,“但老婆子得提醒你一句,鬼市凶险,切记保命为上。” “我明白,奶奶。”韩素微微一笑,又对着夏柳道,“今后什么打算?” 夏柳犹豫一瞬:“其实我还是想去鬼市……” 韩素眯了眯眼睛:“你离开韩庄这么久,不想念这里吗?” 夏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性子本就软弱,又极易被人说动,现下竟也拿捏不准起来。 < 62. 吃醋 [] 韩庄地处宁州,一年四季都有漫山红梅开遍,风过纷纷扬扬,像是下了场落花雨。 到达灵山山脚时,落日已西沉,留下的霞光让浮云染上醉意,红了半边天。虽已入夏,但夜间的风还是有些寒,韩素穿得少,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臂。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但还未等她将手放下,便有件披风兜头罩了下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季白檀温温沉沉的声音响在耳侧:“冷?” 韩素拢拢披风,低声道:“还好。” 从韩庄出来后,她便带着季白檀一路往南去,来到了这座灵山脚下。 韩庄不过一个普通小县城,大多数人或许听都没听过,但坐落在它不远处的灵山却格外出名。 原因无他,不过是当年有文人雅客途径此地,瞧见山顶团团锦簇赤红一片,远远望去煞为壮观,便兴致大发,一笔题作《红梅赋》,打响了灵山的名号。 长年累月,连带着宁州也成了著名的红梅之乡,岳国上下凡是爱梅之人,必定找时间来此处游景赏玩一番。 但韩素显然不是那般附庸风雅之人,她来此处,是为赴一个故人之约。 曾几何时,她和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做了宁州的红梅约,可惜岁月苍狗,物是人非。 但她依然想去看看。 季白檀亲手帮韩素系上披风,低声道:“夜间风寒,主上下回若要夜间出游,记得多添衣。” “知道了。”韩素失笑,“先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啰嗦。” 季白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黑,竟酸溜溜道:“先前主上满心满眼都是玉盒,属下何必自讨没趣,碍主上的眼。” 韩素挑眉,没说什么,扯起衣摆开始往山上走。 晚间山路湿滑,两人走了一会儿,天色便逐渐黑了下来,近处还能依稀辨路,远处却是再也看不清。 “主上小心。”途径一个小坎,季白檀自然地上手扶住韩素。 韩素原先倒也没将这砍放在心上,她是习武之人,跨过这等路障于她而言是轻而易举,也不知季白檀是忘了还是故意的。 但眼下,她瞥了季白檀一眼,轻声道:“拉我一把。” 季白檀便先跨过那坎站到上面,攥住韩素的手腕。 韩素故意将手一滑,改手腕为手心,与他掌心相触。 季白檀还未反应过来,韩素便借他的力跨过了坎,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季白檀措不及防,下意识搂住她,浑身绷得僵直,像一块寒铁。 韩素跟没骨头似的靠住他,一个劲儿地往下滑,季白檀不得不更加用力地环住她,像是抱着一块滑溜溜的玉,紧了怕过界,松了又怕拿不住,左右为难。 温香软玉在怀,季白檀甚至能闻到韩素发间透出的淡香,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缠绕在鼻尖,几乎要将他逼疯。 韩素平时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他看出来了,因此每每都恪守着君子之节,将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隐秘的欲望深深埋入土里。但现在,那些什么礼义廉耻全被他吃到了狗肚子里。 季白檀连眼睛都不知道往那儿看,手却依然紧紧地搂着她,结巴道:“主……主上……” 他想说点什么,想让人下来站好,至少别一直这个样子,但偏偏脑海一片空白,说了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 韩素似乎轻笑了一下。 她轻车熟路地搂住季白檀的腰,偏头吻了吻他喉结。 季白檀猛地一僵,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出不了声音。 韩素嗓音含笑:“阿月。” 她轻轻巧巧地唤了一声,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吃醋早说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如燎原烈火般猛然窜至全身,季白檀脑中轰地一声炸了,他猛地推开韩素,往后踉跄两步,几乎快手足无措。 他只庆幸天黑得快,至少能替他遮掩些许。 韩素从未在季白檀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羞赫与无措间,似乎还夹杂着一股尴尬与恼怒。 措不及防被推开,她倒也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模样。那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从他身上碾过,而后她挑挑眉,格外轻佻的样子。 这副身子是贺云的,虽说和季白檀原身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也能迷倒京城一片少女。可韩素心里膈应,就算真想在这荒郊野岭做点什么也做不来。 季白檀乍一对上韩素的目光,突然背过身去,声音中难得带了点恼怒:“主上!” “在呢。”韩素懒懒应了一声,轻笑道,“我又没说什么。” 季白檀依然背对着她,直挺挺地立着,一言不发。 韩素知道他脸皮薄,没点时间是不会转回来了,便善解人意道:“反正时间还早,刚好我也累了,方才过来的路上我瞧见那边有条小溪,过去坐会儿,你……”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解决完……” “韩素!”季白檀恼羞成怒,一时间竟连称呼也顾不上,“不准说!” 韩素无言片刻:“……好,我去那边等你。”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此地,好给季白檀留下充足的时间和空间。 虽说是不得已才暂作休息,但韩素并没有撒谎,她方才确实瞧见不远处有条小溪,距离此处也不算太远,季白檀定然能找见。 溪水清冽,水流的哗哗声和着长风,在夜间格外明显。低头往水下望的时候,能模糊看见湖底。借着朦胧的月光,还能隐约望见自己水中的倒影。 韩素掬一捧水洗了把脸,在水中看见了月亮。 月色皎洁,像是透色的纱,恍惚间,脑海闪过一帧熟悉的画面,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曾和人一起赏过月。 她在记忆长河里摸索,大浪淘沙,总算寻见了识海中的一隅。遥远模糊的画面像是陈旧的书页,纸边泛黄蜷曲,带着淡淡的霉味。 那是很久之前了,久到无名还没死,她也不过是个满心玩闹的小孩。 时值仲夏,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声闹得人心烦气躁,日头西落并没有带走暑气,就连晚间的风都带着股闷重的热意。 彼时韩素刚将教仪态的嬷嬷气走,而后若无其事地砍了檀香居的梧桐木,刻了快半个时辰,做出来一把小型的木棍。 于是周宁祈福完,从寺庙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嬷嬷不知踪影,她最宝贝的梧桐树被砍了一大根枝条,而她生出来的好女儿正拎着那根木棍练武术,动作间,木棍破风,虎虎生威。 周宁差点没气晕过去。 她差人将那木棍折了扔掉,狠狠扇了韩素一巴掌,而后攥着她的头发逼人跪下,铺天盖地的质问与责骂几乎要压弯她的脊梁。 周宁板着脸:“嬷嬷呢?” 那时的韩素毕竟年幼,对周宁还是有一定的恐惧,她遏制住颤抖的指尖:“走了。” 声音虽轻,但带着股少年人独有的倔强。 周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什么走?” 韩素冷静道:“她让我顶着书本走路,我不要,她非逼我,把我弄疼了,我就拿书往她身上砸。刚开始我只是让书擦着她过去,吓吓她,但她骂我野丫头,说我不像个女孩子,我很不喜欢听,于是……” 韩素垂下眼睛,漫不经心道:“我就想给她一点教训,她可 63. 少年 [] 翠绿的梧桐叶不知何时开始卷曲,像是泛黄的旧书页。等头上那片遮天蔽日的绿幕缩小,重新露出湛色的苍穹时,行人才恍然意识到,夏意竟于不知不觉中淡去了。 知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树上叫唤,再也没了仲夏夜时的喧闹,像是夏季余音。 南疆这些日子格外安生,没仗可打,镇南关一带的玄甲军整日无所事事,连带着顾南星都快闲出病来了。 好在今年夏末,他的宝贝女儿飞鸽传书,从遥远的西凉州给他找了点事情做,说是过段日子她在京城的好友要来此处玩玩,让他看着招待招待,别怠慢了人家。 他一口气读完,把信往桌上一拍,气道:“胡闹!镇南关军事重地,哪是玩闹的地方!” 气完又暗自嘟囔:“珊儿也是,好端端的非要跑去什么西凉州,那里的环境是她能受得住的?好不容易给寄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那朋友!朋友朋友,她什么朋友能有老子重要!” 身旁突然传出一声嗤笑:“我看你气的是她信间没提及你吧。” “有你什么事!”这话火上浇油,顾南星目露凶光,“再吵就给老子滚出去!”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信我写的?”少年明显也是个脾气爆的主,毫不客气地驳了一句,然而,当他望见顾南星的臭脸时,心里那股气又憋了回去。 “呦,急了。”他惯会火上浇油,掺杂着一些报复的意味,笑嘻嘻地阴阳怪气,“女儿长大喽,有交好的朋友喽,不要你喽。” “楼离伽!能不能闭嘴!”顾南星板着脸,“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屁孩,真算起来老子比你大了一辈!少在这儿没脸没皮!” 细看,那少年也确实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黑发扎成数条麻花小辫盘在脑后,身旁放着把乌木重弓,皮肤白皙,面容阴柔,一看便不是岳国人。 楼离伽道:“我们南疆人不讲岳国那一套,你少拿年纪来压我!” 说罢,他拿起顾南星招待的茶,刚喝了一口,便猛地吐出来:“呸!这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你不喜欢?”顾南星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长你这样的都喜欢喝茶。” “什么叫长我这样!”楼离伽怒极,“谁会喜欢这种又苦又涩的玩意儿!我不远千里从南疆过来,你不拿美酒招待说得过去?给我上仙人醉!” 顾南星吹胡子瞪眼:“少来!你不知道那酒有多难得!老子自己都没喝过几口!” 楼离伽脾气也上来了,他一甩肩侧垂下的黑辫,正打算和这位长安侯好好掰扯掰扯,屋外却突然传来下属的声音:“将军,外面有两个人,说要见你。” 楼离伽一下子熄了火,恹恹地捧起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尽管刚才他还一脸怒气地说这玩意儿难喝得要命。 顾南星推开门走了出去:“谁要见本将军?” 下属道:“自称来自京城,并未自报家门,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但就是言之凿凿地说将军一定会见他们。属下不敢擅做决定,特来问将军的意见。” “一定会见他们?”顾南星气笑了,“什么人如此信口雌黄,不见!” 说罢,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敲敲那士兵的脑袋:“你也是!别什么人都报到本将军这里来!下次碰上这种身份不明的,直接让他们滚!” “是是是!属下明白!”那士兵赶紧点头,又嘟囔道,“想想也是,他们还说认识顾小将军,这种拙劣的谎言我竟也信了……” “等等!” 士兵赶紧停下脚步,转头道:“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他家将军板着脸,艰难道:“你刚刚说……他们认识珊儿?” “是啊。”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南星的脸色变得跟生吞了一只耗子一样难看。 士兵莫名其妙:“将军,怎么了?” 顾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叫他们进来!” 他的脸好像被打肿了。 九月初,秋意正起,镇南关地处岳国的交界处,是拦截南疆的第一道屏障,虽说是“关”,实则连带着后方的城镇与镇中的一万余人口,全归属顾南星统领。 镇南关是名副其实的军中城,城中居民虽说平日也做些商业往来的生意,但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腔热血,国家危难之际,只需顾将军一声吼,各个能骑马打仗,保家卫国。 城镇不大,各家各户也大多熟识,平日往来只需步行,再不济也有良驹供人驰行。因此,当少见的马车咕噜噜滚街过巷时,很容易就引起注意。 镇南关地处南面,夏季走得迟,骄阳毫不吝啬地将光洒向大地,风也透着燥热。 韩素懒得走动,马车一路坐到了驻扎地。她琢磨着先去拜会一番长安侯,再去城镇上租个客栈,好好摸摸附近的环境。 委托的士兵不消一会儿就回了话,说是请他们进去。 驻扎地位于小镇最南方,是专供将士居住的场所。两人行至一座屋前,那士兵道:“将军就在里面,两位请。” 说罢,又冲两人敬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屋门关得严严实实,光站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走近了,却能听到说话声。 一个声音偏细,语调懒懒的,似乎格外放肆:“喂,那人叫什么名,兴许我认识。” 另一个声音略为粗犷,闻言哈哈大笑:“一个小丫头片子,连我都没见过几面,你个南疆的还装上了?” “嗤,你怕是连自家皇帝都没见过几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会说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哈,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战功赫赫又怎样?年少成名又怎样?一辈子守在这儿你可太甘心了!我要是你早就反了!自己做皇帝!什么名节忠义放我们那儿都是狗屁!” 韩素实在听不下去,正打算敲门,然而手刚抬起来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了拽。 她停下动作,偏头道:“怎么?” 季白檀低低道:“属下听那人的口音不像岳国人,主上小心些。” “好,我会注意的。”韩素看着他一本正 64. 美酒 [] 顾南星惊道:“你真认识啊?” 然而,韩素在脑中思索了一通,只觉此人眼熟,并未想起自己何时与他有过交情。她相识的异国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这少年长相吸睛,若是交谈过,定然不会忘却。 既然没说过话,那只能是有过一面之缘。 韩素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一番,却见少年的着装初看平平无奇,细看却不难发现领口繁复的颈纹绣。没记错的话,那绣印是南疆图腾,非皇亲贵族不可纹。 再结合少年通身的气质…… 韩素心下有数,对着少年淡笑道:“我与阁下曾于宴中见过。” 这话说得巧妙,既不说是哪场宴,也不说对方名字,即便运气不好猜错了,也能给自己留下找补的余地。 “呦!”少年来了兴趣,俯身将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灼灼,“难为你记得我。” 顾南星更是惊讶:“楼离伽!你不就只去过一回京城吗!” “楼离伽”这三个字像是道流星,直直往韩素天灵盖砸下去,至此,那些零碎记忆连成了片,她总算彻底想起了这位少年的来头。 今年新春宴,各国皆派了来使敬贺,以维护良好邦交关系。来使很多,但说得上话的大国也就那几个,南疆派出的来使,恰好就是眼前这位。 南疆三皇子,楼离伽。 “是啊,不过——我可对这位韩小姐印象深刻。”楼离伽拖腔带调,“毕竟敢当众让皇上暂押来使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位,是吗?” 他语气讽刺,听着格外让人不舒服,那眼神像生了刺一般,将韩素从头扎到尾。 季白檀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挡在韩素跟前,右手握紧了腰间佩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楼离伽嗤笑道:“你侍卫还挺衷心。” 韩素用眼神示意季白檀退后,随即不卑不亢道:“当时情况紧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楼大人见谅。” 楼离伽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这事这么过去了。你也不必叫什么楼大人,我此次来岳国是为游山玩水,特意隐了身份,按你们岳国的叫法叫我就成。” 韩素了然:“楼公子是住在这儿?” “这破地方谁住得惯!”楼离伽嫌弃地瞥了眼顾南星,“也就这些大老爷们住得下去!” 顾南星从一开始就没听懂他们说的话,现下又被鄙视一通,感到莫名其妙:“楼离伽!老子又怎么你了!看不惯别过来!” “行,我也没打算多留!”楼离伽将瓷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冷哼道,“连仙人醉都舍不得开,净拿些不入流的东西招待我,这破地方谁稀罕待谁待!” “楼公子这便走了?”韩素瞥了眼那瓷盏,却见茶汤浓厚不见浮沫,又闻清淡的茶香挥发在空中,便不由道,“这是锦州专产的苦丁茶,能清心润肺,讲究苦后回甘,并非顾将军敷衍。” “喝不惯喝不惯!”楼离伽摆摆手,高声道,“我已经包了镇南关最好的平安客栈,你们若是想住,记得来那儿找我!” 韩素无言片刻,还是道了谢。 说是要隐瞒身份,但一出手便如此大张旗鼓,这位南疆三皇子是真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啊…… 楼离伽走了,屋内便只剩下三人,顾南星从桌底下抽出一封信给韩素:“珊儿怕你收不到,特意让我给你。” 他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另一封信也是,字里行间问都不问我一句。” “将军与顾珊血肉亲情,本就无需信件维系,何必耿耿于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拆开,内容却出乎她的意料。 韩素给顾珊写信时好歹还按了格式,再怎么着也意思着写了个“见信如晤展信舒颜”,她倒好,问候署名日期统统没有,偌大的信纸就写了八个字,还顺带附赠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出去玩不准带别人!!!” 那八个字写得又大又重,纸张背面都被墨水浸透,蜷出一缕缕毛边,足以见书写人情绪之重,她几乎能想象出顾珊咬牙切齿的模样。 韩素失笑,将信仔细折好收起,又问顾南星:“将军与楼大人熟识?” “还行吧,很久之前认识。”顾南星含糊其辞,“他就那个脾气,韩姑娘别被见怪。” “自然不会。” 顾南星急着转移话题:“对了,太子怎么没同你一道?” 一旁的季白檀倏然抬眼。 “什么太子?”韩素心脏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太子要来镇南关?” “你不知道?”顾南星比她更惊讶,“你们不是一起的?” 韩素的笑容像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将军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朝廷的飞鸽传书,和珊儿的信几乎同时到。”顾南星拧眉道,“说是有个朝廷命官的女儿消失了,线索指向镇南关,太子过来寻人。” 韩素问道:“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信里没说,谁知道。”顾南星极为头疼,“真是胡闹!堂堂太子怎么就想不开,非得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陛下也糊涂,居然还真同意了!到时候出了意外有他们后悔的!” 他情绪激动,言辞间也毫不避讳韩素,高高在上的皇帝与太子到了他嘴里就成了“糊涂蛋”,显然是私底下骂惯了的。 韩素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贺云此人她了解,绝不是什么善人,也不会吃饱了闲得蛋疼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人,他来镇南关,必然是系统又发布了任务。 “顾将军,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到?” “估摸着就这两天了吧。”顾南星烦躁道,“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最是难伺候,一点苦都吃不得,这不行那不行,真是……” 他骂道一半,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也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还是准太子妃,不由顿了顿:“韩姑娘,你的侍卫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韩素脑子里想着“你当面讲人坏话不盯你盯谁”,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他看谁都是这副眼神,顾将军别见怪”。 说罢,她又和人扯了几句,不动声 65. 面具 [] 入目的房间干净整洁,被褥衣物各归其位。左侧是一张木桌,上面摊着张羊皮纸。右侧摆着一个楠木衣柜,柜门没合紧,能隐隐看到黑色的布料。 韩素有些出乎意料,这人隐瞒身份来岳国赏玩,连衣领处的颈纹绣都要留着,整日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招摇过市,竟然还会穿黑衣。 楼离伽警告:“再乱看挖了你的眼睛!” 说罢又狠狠瞪了季白檀一眼:“护主也别给我摆出这副表情!要不是看在仙人醉的面子上谁准你进来!” 韩素将酒坛放在桌上,眼神无意瞥到了那张羊皮纸。竟是张岳国地图,标注的文字像小虫一样歪七扭八,看样子应当是南疆字,镇南关的位置被一个红圈仔细勾起。 还未等她细看,楼离伽却突然上手将那地图折起,动作仓促:“太乱了,还没整过。” 韩素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不介意,而后自然地在桌旁坐下。季白檀抱着剑,冷脸站在她旁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像尊瘟神。 韩素道:“楼公子此番来岳国,准备去哪里赏玩?兴许我能为公子提些建议。” 楼离伽毫不犹豫:“不知道。”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这回答太过生硬,他又补充:“此番乘兴而来,还没想好去哪儿。” “楼公子只一人吗?没带侍从?” 楼离伽顿了一下:“我不喜欢人跟着,让他们隐在暗处了。” “此番打算待多久?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楼离伽含糊其辞:“十几天吧。” “不多待会儿吗?”韩素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我听闻南疆近些日子不太平啊。” 楼离伽眸色一凝,目光如利刃,似要剖开韩素的心脏。平日他虽话说得难听,但明眼人都能听出玩笑的意味,只有这次除外。 “韩素。”楼离伽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是不是我太好说话,给你一种能口不择言的错觉?” 他嗓音压得很低,面容被雕花窗投射的阴影切得明明灭灭,阴鸷又狠厉。 好说话? 韩素面色不变,甚至还有闲心走个神。 那你真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噌——” 锃亮刀锋出窍,横在韩素与楼离伽中间,季白檀面色阴沉,冷声吐出两个字:“退后。” 楼离伽自是不可能听他的,他故意让身子更往前倾,颈侧紧贴刀口,挑衅道:“你敢杀吗?” 季白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手稳得一动不动。 “楼公子消消气,是我失言。”韩素叹气道,“你不想听,我不提就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拍季白檀的手臂,示意他收剑。但素日听她话的人今日不知为何,竟充耳未闻,寸步不让。 暗示好几次无果后,韩素只得自认倒霉地开口:“阿月,把剑收收。” 直到楼离伽冷哼着退步,季白檀才收剑入鞘。 “弄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楼离伽起了身,眼瞳被窗外透进的光一照,呈现出淡淡的烟紫。 他居高临下道:“仙人醉我收下了,眼下客房应当也收拾妥当了,韩小姐若是没有旁事,就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他言语恶劣,韩素却笑脸相对:“既然如此,就不多叨扰了。” “不生气吗?”季白檀嗓音发闷。 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自上次客栈受侮辱韩素恍若未闻开始,他心里就始终憋着一股气,现下出了天字号的门,总算得以将话问出口。 韩素总是这样,不管对人还是对事,向来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即便对方拿最恶毒的话语诅咒辱骂她,她也一笑置之。 她不冷,却淡,城门失火,永远能置身事外。 “有什么好生气的。”韩素目不斜视,“人只有在无能为力之际,才会借愤怒的情绪来掩盖自己的束手无策。你会因侍女摔碎了个普通瓷碗而生气吗?” 季白檀很久都没说话,直到韩素推开客房门,他才突然出声:“倘若有人杀了属下,主上也不会生气吗?” “又胡思乱想了?”韩素将窗户打开通风,而后瞥了他一眼,“不会生气。” 短短四个字凝成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咽喉。季白檀怔在原地,心脏被揪成一团,呼吸像带着刺,他下意识狠声道:“那太子呢!” “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韩素总算舍得正眼看他,“我不生气,是因为对方所作所为皆在我掌控之内,但倘若对方脱离了我的掌控,愤怒就成了无意义的情绪。我不会在无意义的事上花费时间,你不如猜猜我会怎么做?” 季白檀生着闷气:“不知道。” 韩素不含情绪地勾勾唇角,声音透着冷意:“我会在他对你生出杀心之时,抢先送他去见阎王。” “至于太子……”韩素啧了一声,并未表态。 季白檀不依不饶:“太子如何?” “还是别提他了。”韩素实在不想回忆贺云那副嘴脸,有些头疼。 窗外夕阳落山,不知不觉夜已逼近,韩素突然想起什么,偏头对季白檀道:“一会儿随我出去一趟。” “主上要做什么,属下去办便是。” “不是什么要紧事。”韩素将窗户掩上,“你陪我去逛逛,摸摸地形,那邀请函上写得太模糊,鬼市估摸着也就在这两天开了。” 季白檀这才恍然想起,此行是为鬼市而来。 镇南关地方不大,却一点也不冷清。夜幕降临,主干街依然人烟阜盛,纷嚣扰攘,街旁店肆林立,晓市花声。近处小贩的吆喝声混着闹市喧嚣,远处花灯璀璨下,人群熙熙攘攘。 韩素从各式小摊经过,毫不停留,将注意力全放在了街旁无人的空巷子,靠着对邀请函的回忆,一步步探着路。 她太过专心致志,直到季白檀唤她第二声时才倏然回神:“怎么了?” “今日主上询问……”季白檀顿了一下,“楼离伽的时候,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谎撒得太明显了。”韩素漫不经心道,“全是漏洞。” “他并非来岳国游玩?” “这个说不准,但必然有事瞒着我们。” “何以见得?” “南疆皇子孤零零跑到岳 66. 入口 [] 面具下,季白檀双瞳骤然一缩。 冷铁像是着了火,一路烧到脚底。季白檀直挺挺地立在原地,直到身前之人退开,他才僵硬地摘下狐狸面具,双耳红得滴血。 “面具是给你戴的。”韩素一勾下巴,轻挑道,“小狐狸。” 就因着这句“小狐狸”,那面具成了季白檀的私藏品。他连着好几天都偷偷摸摸戴上,自以为做得隐蔽,实则全被韩素看在眼里。 两人一连在客栈待了好几日,几乎将镇南关摸了个透彻,再一对照地图,很容易就推算出鬼市的具体位置。 入口在一处幽深空巷,夜半时冷风过境,死寂无人。尽头是一堵墙,墙角画着一个红色的骷髅头,细闻竟还带着血腥味,但韩素找遍了墙面也找不出暗藏的机关。 数次过后,她便放弃了,安心等待鬼市开。 然而,鬼市她没等到,却等到了个极其不想见的人。 那日韩素闲来无事,找掌柜要了笔墨纸砚,借着窗外透入的光画白梅图。收尾时,门外猛地传来重重的敲击声,她手一抖,墨渍点在了梅瓣处,弄脏了。 “啧。”韩素搁下笔,将纸张揉成一团,腹诽楼离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一开门,对上的却是贺云的脸。 她面无表情,反手就要将门关上。 “诶诶诶!”贺云赶紧伸手挡下。 韩素冷声道:“松开。” 两人自燕国回来后便没见过面,但贺云到现在还有点怵她,闻言便下意识松开了手。 韩素半点不留情:“有事?” 贺云卡了一下,没答上来,韩素作势关门,他赶紧道:“等等!孤……我有事给你说!” 韩素倚在门框上,抬抬下巴,示意他赶紧说完赶紧滚。 贺云往门内看了看:“他没和你一起?”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季白檀,叫阿月太肉麻,叫原名又太过奇怪,毕竟自己还占着他身体,左思右想,只得含糊以“他”代替。 韩素道:“我差他买些东西。” “你为什么来镇南关!” 韩素莫名其妙:“与你何干?” “那你知道孤……我为什么过来吗?” 韩素逐渐不耐:“和我有什么关系,没事我关门了!” 贺云急忙道:“有位朝廷命官的女儿消失了!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想。”这事韩素早已在顾南星那边听过,她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一边说着一边要将门关上。 贺云急道:“是你妹妹韩潇潇!” 关门的手猛然一顿。 贺云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有了个切入点。 他接到系统任务后便主动请缨来镇南关寻人,一问顾南星才得知韩素竟也在,不由心下发惊,想着来探探口风。 贺云洋洋得意道:“现在能和我好好聊聊了吗?” 半晌,韩素总算侧开身,放他进来。 门被合拢,韩素站在阴影处,冷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前些日子韩潇潇失踪,线索指向镇南关,孤……我就过来了。” 韩素垂眼看他:“一个人?” 她的压迫感太强,眼神带着威胁,贺云硬着头皮道:“是。” “堂堂太子……”韩素上下瞥了他一通,像是讽刺,“跑来边疆救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贺云被盯得动作不能:“那……那毕竟是你的妹妹……” 韩素轻描淡写地打断:“系统发布的任务?” 贺云脸色一白,显然没想到她竟连演都不想演。 “若是普通任务你不会以身试险,孤身来此偏僻之地,让我猜猜……”韩素不急不缓地勾勾唇角,“积分要用完了?还是说……此次任务失败,后果你承担不起?” 贺云看她的眼神几乎接近惊恐。 下一瞬,韩素脑海久违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先是贺云的惊叫。 【系统!这不是个虚假的世界吗!韩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你别装死!她到底什么来头!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前的世界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找到韩潇潇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帮助,系统应当也不会将此项作为任务。”韩素懒声道,“你是借寻人的借口……来镇南关做什么呢?” 贺云像是哑了嗓子,一句话都反驳不出。韩素的口风他没探到,反倒快将自己的底交代完了。 久不作声的系统总算不再装死,慢吞吞出声。 【系统暂无查看权限,另外请宿主明确,任务世界并非虚拟存在。】 【并非虚拟?!】 贺云大惊。 【什么意思!】 【一切皆为真实存在,宿主完成任务离开后,系统会抹消宿主的痕迹,让该世界按着既定的轨道行进。】 贺云面色难看。 【那……什么样的人才会显示查无权限?】 这次系统回答得毫不犹豫。 【曾被神级系统选中的宿主,不排除有其他可能。】 贺云是知道神级系统的,传闻它们有极强的自主意识,不受联盟派遣,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编号。但也有传闻说它们心高气傲,被它们选中的可能微乎其微。 贺云与系统聊得激烈,韩素却懒得听下去,她叩叩敲了两下木桌:“说话。” 贺云一言不发。 【她是不是起疑了!鬼市的事能瞒过她吗!今晚她不会跟来吧!】 韩素挑挑眉,正想开口,门却嘎吱被推开,两人不约而同往外望去,却见季白檀拎着个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回来了,东西买齐了吗?”韩素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又对贺云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贺云巴不得被下逐客令,闻言立即起身:“没了没了。” “驻扎地离此处不近,殿下还是早些回去。” 贺云虽是个假太子,但用的是季白檀的身子,身边还没有随从,就算是为了安全,也该睡在驻扎地。 谁料贺云顿了一下,突然转过来:“我不住那儿。” 韩素没搭理他,他便补充道:“我住这儿,楼离伽就当卖我个人情。” 韩素皮笑肉不笑:“殿下的脸比我想象的要大。” 贺云脸一黑,灰溜溜地出去了。 季白檀猛地将门合上,砰一声过后,他面无表情道:“衣服和面具都在这里了。” “准备准备吧。”韩素随意翻了翻那个黑袋,确认没出现什么纰漏,“今晚盯紧太子,鬼市要开了。” 季白檀干脆利落地应下,没问原因,也没问她为何如此笃定,着手准备去了。 67. 地下 [] 幽暗的洞穴,忽明忽灭的莹蓝火焰,还有戴着微笑面具的白衣人。 这是极其诡异的一幕,仿佛误入了阴曹地府,看得人心里发凉。 门前站的两人全身上下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白披风在地面拖拽成长长的一条,像是孩童披着被单扮作幽灵。 韩素又往前走了两步,她们总算有了反应。 左边的“幽灵”微微鞠躬:“欢迎。” 那声音又细又尖,却不像幼年的女孩,也不像宫里的太监,反倒莫名让人联想到猫叫。 右边的“幽灵”也浅浅弯腰:“贵客远道而来,请出示邀请函。” 两人穿着,声音,乃至鞠躬的幅度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让人疑心衣服下面的是不是活人。 韩素攥住季白檀,低声道:“东西在我这儿,让我去。” 地洞内很安静,只有头顶的鬼火时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韩素一手攥紧腰侧的邀请函,一手整了整面具,确保它不会掉下来。 离得近了,她才注意到那两个“幽灵”仅仅到她胸口,和八九岁的孩童差不多高。 右边的“幽灵”又张口说话,这回用的不是岳国语言,但看她动作应当是催促韩素将邀请函交予她。 那面具没露出一点缝隙,将她的脸整个盖住,也不知她是如何看见的。 韩素平静地将那封十二年前的邀请函递给她,她伸手接过。那双手戴了全包式的白色手套,没有一点花纹,连接到小臂,将皮肤裹得严严实实。 “幽灵”摸着邀请函,半晌没发话。 紧张的气息在地洞内蔓延,韩素故作不耐:“好了没!” 两个“幽灵”很快对视一番,左边那个“幽灵”突然嘻嘻笑道:“原是位老顾客。” 韩素心脏漏跳了一拍。 邀请函被恭恭敬敬送还了她手里,两个“幽灵”各往外站了一步,异口同声道:“尊敬的贵客们,欢迎来到鬼市。” 话音刚落,门在韩素面前轰然大开,金灿灿的光猛地洒下,她眼前闪过片刻的白,耳边传来阵阵喧嚣人语。 门内光辉灿烂,久不见光的眼睛一时睁不开,韩素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背便被轻轻推了一下,她措不及防,一个踉跄跌入门内,只来得及攥紧季白檀的衣角。 轰隆一声响,大门重新闭合,“幽灵”最后的话响在她耳侧,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耳膜疼。 “入门后右拐,会有鬼仆带您去龙凤居。” “亲爱的顾客,狂欢盛宴已开启,祝您,玩得愉快。” 模糊的光晕逐渐揉散,像天上发亮的星子,韩素缓了一会儿,视线总算重新聚焦。 前方横着两条道路,右边那条宽敞明亮,依稀能望见远处的灯火,左边那条窄□□仄,死寂无声,黑得望不见尽头。 季白檀沉沉道:“在看什么?” “在想那条路通往哪里。”韩素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往右拐,“算了,走吧。” 道路的尽头垂着一丝帘,掀开帘后,视线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热闹的地下街,苍穹顶很高,一路挂着数十个三人高的大灯,灯面晶莹剔透,像是外国传入的玩意儿。墙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用油彩染出神秘的色调,骷髅头形状的夜明珠镶嵌其中,将整个地下世界照得亮如白昼。 中央连着一条主干道,用血红玛瑙铺就而成,隐隐散着光。两侧挤挤攘攘摆放着各式古怪神秘的物件,行人来来往往,看到心仪的物品便上去论价,大多说的是岳国话,也有人说着别国语言。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身侧都跟着一个戴笑脸面具的人,充当随侍与翻译。 “这位贵客。” 还未观察透彻,身侧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韩素猛地偏头,对上了一张大大的笑脸。 那面具离她实在太近,几乎要贴到脸上,韩素心脏狠狠一空,下意识往后抓了一下,攥住一片衣角。 韩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这里还没有人,也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走路没有声音,还离得那样近,而自己竟完全没有发现。 “贵客为何不说话?莫非不是岳国人?” 那白衣女子的扮相与门外两个“幽灵”一模一样,只是身高与韩素相差无几,性格看着也更为活泼跳脱。 唯一让人不适的是她的声音,比外头两个还要尖细,像是掐着嗓子说话,又甜又腻。 季白檀瞥了眼被韩素攥住的衣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正打算借此机会牵住她,那只手却突然松开衣角,收了回去。 “是。”韩素声音发哑,“你是谁。” 女子拿手捂嘴,呵呵笑了两声,随即福身道:“奴婢是这里的鬼仆,今日起专职负责两位在鬼市的一切事务。” 那个笑脸面具看久了着实诡异,像是将人皮扒下来缝了上去。 “鬼市开七日,明日开始,每晚戌时无价堂开,拍卖玲珑珍宝,价高者得,今年的压轴之宝将于第六日晚拍卖。”女子优雅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的房间在这边,请跟奴婢来。” 她走的是另一条路,与主干道不是一处,韩素冲那处抬抬下巴:“他们是在做什么?” “此地名为自贸街,不设开关时限,闲暇时可来逛逛。贵客此行若是带了珍宝,可于此地卖与有缘人,所得钱财全归您,鬼市不做干涉。”女子笑道,“自然,若是贵客认为自己的珍宝千年难遇,也可交由奴婢询问鬼主,若鬼主点头,贵客的珍宝将放于无价堂拍卖,所得钱财鬼市抽三成。” 韩素接着问:“无价堂在哪儿?” “届时奴婢自会带您去。” “一日三餐如何安排?” “四味坊有各国风味的美食,全天开放,贵客可择您所爱,不收钱。” “这七日都得留在鬼市?” “贵客可自由离开,只是离开后不得再次进入。”女子笑道,“不过奴婢建议贵客看了压轴之宝再走,今年的压轴之宝胜过前些年呢。” 韩素四下看了看,与几个同戴面具的人擦肩而过:“这附近我都能随便走吗?” “鬼市向来以客为尊,贵客想去哪儿奴婢们自然不会干涉,不过……”女子话锋一转,抱歉笑道,“鬼市也有鬼市的秘密,正如贵客也不愿以真容示 68. 项链 [] 苍穹点灯,玛瑙铺地,行人脸覆面具,身披长衣,挥手间便是万千金银。 此行此举,应着阴森的环境,倒真有了几分“百鬼夜行”的味道。 韩素毕竟是丞相嫡女,又跟着系统去过那么多地方,寻常物什自然入不了她的眼,转了许久,也就一条翡翠珍珠链能引起她的兴趣。 那链子挂在楠木架上,通透明亮,仔细看竟还隐隐散着光,像白猫的眼睛,高贵又神秘。 摊主倚在后面的美人榻上,手执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像是闭眼浅寐,并未注意到客人光临。 季白檀低声道:“主上喜欢这个?” 墨绿的翡翠美得摄人心魄,生机勃勃又璀璨夺目,韩素很少有十分想要的东西,唯有这条项链,她是真的满意。 但她口中自然不会说,只轻描淡写道:“有点兴趣。” 话音刚落,榻上的摊主总算清醒过来。他抬手覆了覆脸上的面具,偏头看过来,懒声道:“姑娘喜欢哪样?” 他身着一件又松又透的薄衣,墨发凌乱地垂落在腰侧,裸露出的脖颈又细又白,像牛乳般光滑细腻,看着格外不正经。 韩素冲那翡翠珍珠链抬抬下巴:“这个。” 摊主扭着细腰走来,摘下那项链晃了晃:“这个?” 他声音较一般男子偏细,说话的时候像带着钩子,要把人的魂都勾了去,一举一动风情万种。离得近了,韩素才发现他喉结左侧长了颗红豆小痣,格外吸睛。 鼻尖钻入一股浓香,韩素微不可见地皱皱眉,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她后退一步道:“对。” 面具下传来几声媚笑:“这链子价格不菲,姑娘想好了?若是囊中羞涩,倒也不必强求。” 不过是问问价格,为何要后悔? 韩素心下发疑,语气却云淡风轻:“出个价。” 她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很容易唬人,摊主便也不再藏着掖着,报了个数字。 韩素直接被这个沉甸甸的数压在了原地。 面具下,季白檀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显然没料到这里的物价竟能离谱至此。 韩素定在原地,许久都没发话。 这价格虽出乎意料,但真逼急了她也不是付不起,只是她身家大多在丞相府,眼下确实没法给出足够的现钱。 摊主抱胸倚在柜上:“姑娘可要唤鬼仆将钱搬来?” 面前的女子长身而立,气质不凡,像某地富可敌国的商贾千金,这点钱对她来讲应当是小数目。 然而下一秒,那“商贾千金”冲他自然道:“抱歉,囊中羞涩,不买了。” 说罢,她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却听哗啦扇子开,摊主拖腔带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慢着——” 韩素被他身上的香熏得反应迟钝,竟真的停住了脚步。 摊主不急不缓地绕到韩素跟前:“姑娘不知道鬼市的规矩吗?” 他拿扇面遮住下半张脸,声音带着笑,面具后的眼睛却尽是冷意。 韩素垂眼搓了搓指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季白檀不动声色地攥紧剑鞘,随时准备挡在韩素跟前。 “哪来的新手,不知道自贸街非买勿问吗?” 眼见气氛即将坠入冰点,不远处却猛然传来个音嗓,听着有些熟悉,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韩素偏头望去,却见来人一身黑衣劲装,微微抬着下巴,面具后的丹凤眼又细又长,正倨傲地望着她。 一个魁梧雄壮的鬼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手上稳稳托着个沉重的木箱。 韩素并没有因他的话尴尬,反倒礼貌道:“阁下是……” 少年冷笑着打断:“在鬼市问身份,你倒是会问。” “阁下误会了。”韩素道,“我不过想感谢阁下告知,只是这价钱我实在出不起。” “知道你买不起。”少年努努嘴,“这玩意儿我要送人,劳烦帮我包起来。” 说罢,他身后的鬼仆上前一步,屈身将木箱缓缓放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重的闷响。 咔嚓过后,木箱开启,满目的金光甚至让韩素晃了一下眼睛。 少年一抬下巴:“够不够?不够我再让333回去拿!” 摊主靠在架上似笑非笑,看到这么多黄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草草数了一遍,而后欣然道:“够了。” 他冲鬼仆道:“劳烦帮我搬到后头去。” 编号为333的鬼仆像木偶似的听凭他差遣,一声不吭。 韩素看着少年的动作,不知为何怔了一下,脑中一道流星闪过,某个念头倏然冒出。 她总算想起了这个声音在哪儿听过。 翡翠珍珠链被精心包好,送到了少年手里,少年仔细看了几眼,啪一下合拢了盖头。他本没那个意思,但做动作时恰好对着韩素,极易让人误会为刻意炫耀。 面具下,韩素依旧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阁下留步。”韩素上前道,“冒昧一问,阁下欲将此物赠予何人?” 少年莫名其妙:“与你何干?” 韩素眯了眯眼睛:“心爱的女孩?” 少年脸色一变:“放屁!谁会喜欢她!” “明白了。”韩素了然点头,和季白檀结伴离开。 少年翻了个白眼,挥手让那鬼仆过来,正想将盒子交给他:“当心点,别弄坏了。” 可话音刚落,他猛然听到耳畔传来个含笑的音嗓。 “楼公子,别来无恙。” 那声音是气音,说得很轻,只有两人能听清。 楼离伽双瞳骤然一缩,心脏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猛然下沉。 身在鬼市,最危险的必然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楼离伽倏然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韩素手腕,几乎是半强迫半拖拽地拉着她跑。 他动作实在太快,又太过突然,连季白檀都没反应过来,鬼仆愣了一下,正打算跟上,却被一句“别跟过来”勒令在原地。 腕间的手像是钳子般紧紧拧着她,韩素措不及防眨了两下眼睛,便被风扑了个满怀。 她从来不知道楼离伽的速度竟能这么快,周 69. 拍卖 [] “韩……咳,韩素?”楼离伽嗓子都快被吓哑,“你没事吧?” 韩素险些被闷得喘不过气,她拍拍季白檀的后背,示意他把自己放开,随后才拿拇指蹭过自己脖颈上的红印,皮笑肉不笑道:“楼公子看我这个样子像没事吗?” 楼离伽脸涨得通红,低声嘟囔:“谁知道你也会来这儿,而且你又不还手……” 话音未落,他莫名感觉背后冷飕飕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黑衣男子——应当是韩素那个贴身侍卫——正面对着他,冰冷的目光从玄铁面具后刺出,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楼离伽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韩素的侍卫护主,但用情至深到如此地步,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楼离伽眯了眯眼睛,莫名感到不爽。 “给个解释吧,楼公子。”韩素瞥了眼手腕,那里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个红印子,“为什么来这儿?” “还能为什么?收到邀请函来玩一圈。”楼离伽下意识道,“你们不是这样?” “第一次来?” 楼离伽皱皱眉:“两年前还来过一次。” “上回买了什么?” “记不太清,后来都送人了……不对!”楼离伽猛地反应过来,不爽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况且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素点了点自己脖颈上的红印,又抬起手腕。衣衫下滑,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印着一道红痕,甚至因为掐的力度过大有些泛紫。 韩素挑挑眉,楼离伽就哑了声。 他面色难看,僵持一会儿后还是松了口:“没买什么,上回第一次来,没带够钱。” 韩素了然地点点头,突然道:“见过鬼主吗?” 这回楼离伽答得毫不犹豫:“没有。” 说罢,他又恨恨道:“反正你现在就在鬼市,问题那么多不如自己去找答案,少来问我!” 韩素轻笑:“说得也是,出了此路,你我就当没见过,还望楼公子替我保密。” “等等!” 韩素转身:“还有何事?” 楼离伽却莫名其妙脸红了。 韩素:“?” 他僵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拿出那个盛着翡翠珍珠链的盒子:“你喜欢这个?” “她不喜欢。” “有点兴趣。” 韩素与季白檀的声音同时响起。 楼离伽狠狠瞪了眼季白檀:“问你了?” 他突然将那盒子扔给韩素,状似无所谓道:“送你了。” 季白檀猛地攥紧了剑柄。 韩素挑挑眉:“不是说要送别人?” “本来就是给你的!”楼离伽恶狠狠道,“别想太多!仙人醉的回礼!” 说罢,他像是掩盖什么,又赶紧补充道:“我们南疆人不喜欢欠别人!” “这项链不便宜,能抵上十坛仙人醉的。”韩素摩挲着翡翠,“确定要给我?” 楼离伽恼羞成怒:“你到底要不要!不要还我!” 白拿的东西傻子才不要。 “要。”韩素并未多想,笑眯眯地将项链塞入衣袖,抬手道,“多谢了。” 楼离伽冷哼一声以作回应。 自贸街热闹如旧,丝毫没有被这场小插曲影响。 韩素重新覆上面具,也没了逛街的心思,与季白檀一同打道回府。 “他是第二回来,这倒是出乎意料。”韩素放慢脚步,与季白檀走在同一平行线,“可惜忘了问上回鬼市开办的地点。” 季白檀不说话。 “我对这里一无所知,得找个时间好好探探。” 季白檀缄口不言。 “也不知潇潇被绑去了哪里。” 季白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回龙凤居开了门,韩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身边这人似乎太安静了点。 按外面的时间来算,现下临近亥时,灯早就熄了,屋内昏暗一片。 死寂中,韩素莫名感到后脖颈发凉。 她强壮镇定,按下墙面的机关,将灯点燃。 尽头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由远及近向此处蔓延,刷的一片,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韩素就在这明光烛火中回头,对上了季白檀的脸。 他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平静,唯有那双漂亮眼睛,微微发红,像是极力压制自己的内心。 “怎么了?”韩素绕过他关上门,“心情不好?” 季白檀冷着脸:“没有。” “哦。”韩素从袖中摸出那条翡翠珍珠链,“那我睡了,你自便。” 季白檀难以置信地抬眸,却见韩素竟真的不管不顾,往卧室走去。 明明她之前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情绪的! 韩素揉着掌心的翡翠玉,在心中默数。 三。 二。 与“一”一同想起的是背后那声“主上”,紧接着,一具热沉沉的躯体从背后轻压下来。 季白檀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双臂用力将她锁住,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抢走那项链扔到一边。 项链坠地发出清脆声音,季白檀冷漠道:“不要那个。” 这行为实在是太过幼稚,像孩童不满父母被别的东西夺走注意力而做出的反抗。 韩素啼笑皆非:“你做什么?” 季白檀一字一顿地重复:“不要那个!” “为什么?” 季白檀沉默了一会儿:“你已经有香囊了。” 韩素一头雾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有香囊就不能戴项链了?” “不能!”他恨恨道,“那香囊是和属下配对的。” 韩素总算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他的意思。 “好大的醋味。”韩素似笑非笑。 季白檀红着眼睛看她,莫名有些委屈,把韩素看得心口一疼。 “不戴不戴。”韩素叹气,“我只收藏,可以吗?” 季白檀抿唇,一言不发。 明明是贺云的身子,但韩素却仿佛看到了属于原太子的、委屈巴巴的灵魂。 “听话。”韩素拍拍他的手。 良久,季白檀才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鬼市深居地底,没有太阳,分不清晨暮,只能通过夜明珠的光暗变化来推测时间流逝。 相较于旁人去哪儿都要仆从服侍,韩素更喜欢少些人,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小尾巴跟着,她就更不需要430随行了。 鬼市开的第一日,韩素带着季白檀四下逛了一圈,将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可惜并未找到“来客止步”的禁地。 那个哨钥,韩素一直挂在腕上,直到无价堂将开时,430才重新与他们见面。 不过短短一日,430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初见时她精神奕奕,活泼逗趣,还有胆量和冷冰冰的季白檀开玩笑。今日再见,她脊背却微微佝偻,走路姿势古怪,像是伤着了腿,一瘸一拐,就连嗓子都哑了,说话气若游丝。 70. 开端 [] 刺目的灯光直烈烈地打在中央,像是簇成了一团火,要将韩素的五脏六腑烧穿。她面色罕见地有些发白,指尖紧紧扣着软肉,浑身僵若冷铁。 红布下是一个黄金打造的囚笼,璀璨夺目,奢华异常,笼中关着一个女孩。 她双眼被黑布蒙上,只用薄纱遮住了关键部位,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空中,因发冷而微微泛红。她看不见,只能听到周遭如潮水般涌起的欢呼,迫不得已把自己缩在角落,像兔子般瑟瑟发抖。 即便已然大变样,但韩素依然能一眼认出她的身影。 正是韩潇潇。 拍卖员笑眯眯地介绍:“此女性格温顺,身子干净,生死全凭贵客喜好,起拍价五万,诸位请——” “十万!” “十五万!” “十六万!” 韩素听着大堂争先恐后的报价声,彻底冷了脸。 430看她的动作,以为她喜欢这款,赶紧笑道:“贵客好眼光,您看……” 季白檀扯扯她的衣角,低声道:“主上。” 韩素深深吐了口气,重新坐下。 金笼中的韩潇潇显然也听到了下面的动静,不禁愈发紧张。她低低压抑住哭声,眼上的黑布泛湿。 价格已经炒到了三十七万,大堂声音渐弱,只剩两三个竞拍者你来我往地升价。 与此同时,二楼雅间中,黑衣少年恶狠狠道:“拿活人做交易?死生不论?你们怎么敢!” 鬼仆道:“贵客莫恼,此女不过是第一日的开胃菜。” 少年难以置信:“你们有没有人性!” “既名鬼市,便是百鬼夜行,贵客若不喜欢,不如奴婢带您先行离开?” “不。”少年冷着脸,“我出五十万。” “4号雅间出价五十万——” 长长一声宣告,结束了大堂小儿科的闹剧,那几个抢得头破血流的竞拍者立刻哑了声。 拍卖员喜笑颜开,纤纤玉手一敲拍卖锤:“五十万一次。” 韩素偏头往4号雅间看了一眼。 “五十万两次。” 韩素在心里琢磨是这个时候上去强抢成功率高还是一会儿绑架4号雅间的人成功率高。 拍卖员又等了一会儿,正准备敲定,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1号雅间出价一百万——” 众人心惊,窸窸窣窣的动静自大堂悄然响起,这女孩虽好看,但花一百万买条贱命,属实不值。 “禽兽!”4号雅间内,少年狠狠一拍桌,“一百五十万!” 雅间的顺序都是按消费钱财来排,一楼的人虽没资格上去,但喜闻乐见上头的人打起来。 自己这边刚喊完,却听1号又喊:“两百万——” 少年冷着脸:“两百五!” “三百万——” 大堂早已炸锅,变得热闹至极,众人翘首以盼,期待着这场好戏究竟会如何结束。 “333!”少年刷地站起身,“我出价五百万!” 此价格一出,即刻轰动全场,就连1号雅间都被震慑,一时间没了声息。拍卖员喊完“五百万两次”,外边都没再传来动静,楼离伽总算松了口气。 333弓着腰:“贵客,可需奴婢将那女孩洗干净送到您房间?” 楼离伽还注意着外头的动静,随口道:“不用。” “可需奴婢替您先将那女孩调教一番?” 楼离伽皱眉:“不用。” 333一时哽住了,似乎从没碰到过这样的贵客,但再一思考,他又豁然开朗。 对了,有些贵客玩腻了普通的东西,总会有特殊癖好。 “可需奴婢砍了那女孩的手脚?”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楼离伽狠狠一瞪他,“不用让她见我,也不用告诉她是谁拍的她,把她送出鬼市,还她自由!” 333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愣了几秒,正想再问一遍,却听外头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1号雅间出价一千万!” 楼离伽猛地一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大堂倏然安静,就连拍卖员,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前所未有的沸腾席卷了无价堂,甚至有人不顾形象地叫嚷喧闹。 “他是不是疯了!一千万啊!整整一千万!” “这女的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辈子值咯!哈哈哈哈!” “啧啧啧,不愧是1号间的,挥金如土,今天来得值,看过瘾了!” 333小心翼翼道:“贵客,您看……” 楼离伽脸色极差,一句“一千一百万”憋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前些日子南疆王病重,几个皇子争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不想理会那些腌臜事,借着逛鬼市之名外出避险,匆匆而来,实在没有带够钱。 可惜了这个女孩…… 即便知道自己没有义务救她,他内心还是涌起一股自责,楼离伽闭了一下眼睛,咬牙道:“走。” 他不愿看这女孩惨遭毒手,却又无法改变现状,只得自欺欺人地先行离开。 二楼有专门连接外头的通道,雅间的贵宾不必和人去挤大堂,也不必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危险,只有楼梯口,留有一条很小的缝隙。 楼离伽走得悄无声息,并未注意到盯着他背影的那道目光。 拍卖台上,拍卖员情绪亢奋地一锤定音:“恭喜1号贵客!” 后台走上几个鬼仆,将金笼带下,韩潇潇被布塞住了嘴,不住地呜咽,狠狠拿身子去撞铁杆,发出砰砰的剧烈声响。 耳边是轮子滚动的隆隆声,未知的恐惧几乎快将她淹没,韩潇潇竭尽全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以卵击石地抵抗内心的无助。许久未进食,饥饿与疲惫蔓延至全身,她竟无声无息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韩潇潇猛然惊醒。 她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像几串钥匙混在一起哗啦啦作响,紧接着,清脆的咔嚓响起,笼门被打开。 她狠狠挣扎起来,黑布下的脸颊挂着两道泪痕,来人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攥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往外拖。 手脚被束住,她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拖人的动作熟练,像是不止干过一回这样的活儿。韩潇潇整个人趴在地上,与地面摩擦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像蹭破了皮。那件薄衫早不知在何时挣扎掉了,她赤身裸体,毫无尊严,如同牲畜一般任人玩弄。 眼前陡然明亮,光透过黑布传进来,还未等她细想,面上陡然一凉,有人摘了她眼睛上的黑布。 韩潇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前一片白,她还未看清身在何处,腰侧却猛然被踹了一脚。 背后响起的声音无波无澜。 “进去找你的主子。” 话音刚落,门被砰地一声关住,随即落了锁。 71. 蛊惑 [] 异香渺渺,墙上的火苗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有暖黄的光落在男人的面具上。 韩潇潇喉间像堵了一块石子,吐不出咽不下,良久才张了张嘴。 你是顾裴? 她没发出声音,只能通过口型读出她说的话。 顾裴勾勾唇角,没回话,拽了拽手里的链子。 哗啦啦的声音刺耳又冰冷,地上的男子痛苦地喘了几声,狼狈地往他脚下挪了挪。 他像条狗似的趴在顾裴身下,卑微唤道:“主人,主人……” 韩潇潇浑身僵硬不敢去看,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顾裴猛地踹在他胸口,将铁链往他背上一砸,冷声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韩潇潇猛地一抖,心脏快如擂鼓。 明明方才还浓情蜜意,下了床却翻脸不认人。 那男子却不敢说什么,赤身裸体爬出了门,动作极快,像是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顾裴才将面具往地上一扔,冲床上抬抬下巴:“去,喜欢什么姿势自己摆。” 短短一句话却像惊天霹雳,韩潇潇头脑发懵,一时间竟没了反应。 “没听到?”顾裴挑挑眉,“还是说,你想像刚才那人一样?” 韩潇潇总算回过神来了,胃又是一阵抽痛。她低声细语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顾裴手在她身上滑动:“不知好歹?” 韩潇潇像条鱼一样蹦起来,砰地摔在地上。她顾不上疼到抽搐的手臂,马不停蹄地向门口爬去。 随即便被人拽住头发,狠狠拖了回去。 左脸啪一下被甩了个巴掌,牙齿磕到软肉,碰撞出满口的血腥味。韩潇潇眼前一抹黑,耳鸣嗡嗡,半晌都没力气动弹。 顾裴将她丢到床上,像座山岳般死死压住她:“你跑得掉吗?” 泪水将眼前的光景模糊得晦暗不清,韩潇潇加重语气:“放开我,你不能……呃!” 某处猛然一凉,刹时止住了她的话。 顾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能怎么样?” 韩潇潇眸中惊恐与恳求交错。 “看到刚刚那个人了吗?”顾裴指尖慢条斯理地研磨,“刚开始也像你这样,说什么都不让碰,你猜我怎么做的?” 韩潇潇小口小口地呼吸着,面色苍白。 “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是把他捆了,和十几个男人扔在一个屋子。”顾裴愉悦道,“仅仅一个晚上,出来后听话得要命,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韩潇潇脑中嗡嗡作响,掩在心底的恐惧被掀开一角,张牙舞爪地要将她拉入地狱。她只看到顾裴嘴巴开开合合,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顾裴指尖猛地用力:“你想试试吗?” 疼痛像闪电骤然蔓延全身,韩潇潇短促地叫了一下,即刻从识海中脱离而出。 她瞪大双眼,胡乱叫道:“滚开!” 顾裴眯了眯眼睛,恍若未闻。 “放手!你会遭报应的!” “别碰我!出去!” 异香似乎浓了起来,韩潇潇莫名感觉很热,头隐隐发疼。周宁从小教导她礼义廉耻,将她培养得冰清玉洁,她并不会吐脏字,搜肠刮肚一番,也不过就是“混蛋”“流氓”。 顾裴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异香越来越重,几乎熏得人作呕,混乱中,她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记得自己狠狠说了一句什么话,身上那人突然停了动作。 天花板上印着血色骷髅头,有大有小,似乎要从画中跳出来,将她拽入地狱。韩潇潇激烈地喘着气,身上一轻,她像是从云端坠地底,陡然清醒。 顾裴箍住她的下颚:“你说韩素?” 韩潇潇愣然望着他,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自己最后说的一句话好像是…… “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顾裴意味深长道,“相府嫡女,准太子妃,也不知会不会比你还敏感。” 韩潇潇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不想让我动你吗?可以。”顾裴低低笑了一声,“拿韩素来换。” “不行!”韩潇潇激动道,“你不准打她的主意!” 她忍着酸痛跪在床上,死死揪住顾裴衣服,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角:“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但她这番动作不知戳到了顾裴哪根神经,换来了一个艳红的巴掌印。 顾裴沉着脸居高临下:“你在这儿演什么姐妹情深。” 韩潇潇将喉咙中的血沫咽下,不住的懊悔如雪崩般埋住了她。她低低咳嗽两声:“你抓不住她的。” “是吗?”顾裴挑挑眉,“你不知道她就在鬼市吗?” 短短一句话,却像闪电般劈头盖脸地落下,从天灵盖砸入心腔,韩潇潇骤然抬头。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自心底升腾而起,如熊熊烈火遍布山野,痛得她灵魂都快被融化。 “只有你被蒙在鼓里。”顾裴眼神怜悯,“啧啧啧,真可怜。” 韩潇潇嘴唇翕动两下:“你在骗我。” “这有什么可骗的。”顾裴笑着拍拍她的脸,戏谑道,“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韩潇潇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顾裴像是得了趣,慢条斯理地往她心口划刀子:“是不敢相信纯洁高尚的姐姐会来鬼市,还是不敢相信她与我们是一丘之貉,亦或者是……” 他顿了一下,目光讽刺地将她从头碾到脚。 韩潇潇尖声道:“不要说!” 不要说!她不想听! 但那把刀最终还是刺入了她心腔。 顾裴箍着她下巴,唇齿间像是淬了毒,满怀恶意。 “亦或者是不敢相信,你几近浑身□□地在台上被观赏、被评判、被嘲笑,像个牲口一样被拍卖的时候……她就高高在上地站在台下,冷眼旁观。” 咚! 有什么东西好像碎掉了。 韩潇潇浑身虚虚地抖着,呼吸像带着刺,一抽一抽地疼。 “嫡庶有别,她那样清高的人,从来都看不起你。”顾裴怜悯地摸着她的头,“不过居高临下地给你施舍一些情义,你就得像条狗一样爬过去,感恩戴德。” 韩潇潇无意识地流着泪,像丢了魂一般,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你好好想想,她给过你什么,是真心待你吗?”顾裴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上元节她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顾珊将你扔在天禧楼,今日她又为了明哲保身将你推入虎口,在她那里,你永远都是一颗弃子。” “你愿为了她牺牲 72. 不舍 [] 333的装潢与430相差无几,唯一的不同是屋内摆满了沉甸甸的木箱,显得道路格外拥挤。有几个箱子大开着,金灿灿的黄金铺了满底,晃得人眼睛疼。 两人一同行至正厅,333帮韩素掀开纱帘,留下一句“我家主子就在里面,贵客请”,随后便转身离去。 楼离伽许是不喜欢黑暗,点燃了屋内所有的灯。韩素进去时,他正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也没回头。 韩素叩叩门框:“楼公子?” 楼离伽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冷哼道:“不是说当做没见过?” 刚见面就拿这话怼她,韩素险些被噎住。 “楼公子见谅,此行是有一事相求。” 楼离伽冲旁边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说。 韩素开门见山:“今日无价堂拍卖,4号雅间的坐客,是你吧?” 楼离伽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刺破面具,狠狠扎在韩素心口,他冷笑一声:“所以呢?” “雅间按消费排座,可我怎么记得,有人说上回没带够钱?” 楼离伽不耐:“我要是带够了钱还会在4号雅间?” 韩素目光沉沉:“楼公子对最后那个女孩很感兴趣?” 楼离伽莫名其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好奇。”韩素眯了眯眼睛,“若今晚是楼公子拍得那个女孩,你待如何?” 袖下,韩素两手交叠,指甲扣入软肉。 她确实需要楼离伽的帮助,但首先得弄明白他出手拍卖的动机,倘若他对韩潇潇有非分之想,那她也不必再与人谈下去。 可此处是鬼市,花五百万黄金买下一个女孩,不是为了心中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在赌。 “我不干那些龌龊事。”楼离伽一脸不爽,“买她是为了放她出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素悬着的心一放。 楼离伽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就算说谎,她也管不了那么多。退一万步讲,即便韩潇潇最后真的落在他手上,也比落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强。 想清楚这些,韩素叹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 “楼公子。”韩素垂眼道,“那是我妹妹。” 短短一句话,却让楼离伽猛地一怔。 他惊愕道:“谁?她?你妹妹?亲的?” “十几日前,潇潇莫名失踪,线索指向鬼市。”韩素偏头看了眼门外,“这两日我一直在找她,谁知……” 楼离伽难以置信:“你不是丞相嫡女吗?他们疯了?连丞相府的人都敢绑?” “这些都不重要。”韩素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她带出来。” 她安静地望着楼离伽,漂亮的眼瞳微微泛湿,像是初春的寒冰,即便再坚硬锐利,在春风化雨的柔和下,还是免不了融为涓涓细流。 楼离伽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了:“你想让我帮你?” “是。”韩素坦然承认,“没人比你更了解鬼市,若你出手,此番行动必然如虎添翼。” “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楼离伽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帮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韩素平静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楼离伽恶劣一笑,“倘若我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你干不干?” “只有这个?” “对,只有这个。”楼离伽大咧咧地坐在椅上,揶揄道,“只要你磕了,我就无条件帮你,要是干不了,趁早滚蛋。” 话音刚落,韩素毫不犹豫地跪下,膝盖磕碰在地,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楼离伽脸色猛地一变,刷地站起身。 韩素屈身将头往地上磕,还没碰到,身前却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有人攥紧她的双臂,止了她的动作。 楼离伽死死拉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面色极差,恶狠狠道:“起来!” 说真的,有时候连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觉得韩素胆子大。明明是一介女流,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主持大局,自己中了毒,却没有怨天尤人,反而积极寻找解决方法。 冷静,坚韧,临危不惧,是他对韩素的第一印象。 但第二次见面,韩素却亲自粉碎了他的幻想。 圆滑,淡漠,自命清高,像谪仙。 她像是给自己套了层密不透风的壳子,平日用虚伪的微笑掩盖内心,世间万物于她而言似乎都可有可无。仿佛……倘若哪天至亲死亡,她也能高高在上地隔岸观火。 他想将这人撕碎,想让她狼狈,想将她拽下来,碾入尘埃,滚落泥潭。 他想看她跪地,想折断她的傲骨,让她双眸盈满泪水,摇尾乞怜。 因此他说,跪下,磕三个头,我就帮你。 他并非不想帮她,相反,他早就看不惯鬼市毫无人性的手段,巴不得将这地方炸个稀巴烂,之所以有意为难,不够是想看看韩素能为亲妹妹做到哪一步。 但他没想到韩素真的会跪,且毫不犹豫。 于是他又后悔了,赶在韩素磕头之前攥住她,止了她的动作。 直到此刻,那尘封的壳子才掀起一角,露出冰山一隅。 不对,不行。 楼离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根本没法将韩素拉下来,他舍不得。 韩素没有起身:“楼公子这是做什么?” “起来!”楼离伽咬牙切齿,“我后悔了,你起来,我帮你。” “没有其他要求?” “没有!赶紧起来!” 韩素这才起了身,慢吞吞地坐回到椅子上,膝盖像是被磕痛了,可怜兮兮的。 楼离伽眉头紧锁,心口莫名涌上一丝烦躁。 “喂。”他轻踢一脚韩素的椅子,生硬道,“你要我怎么帮。” “楼公子刚进鬼市时,可曾注意到左边的那条小路?” “有点印象,我就瞥了一眼。”楼离伽面露嫌弃,“又小又黑,鬼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要干嘛?不会要去走那条路吧?”楼离伽警觉道,“你妹妹很明显是被人带走了啊,你去那儿做什么!” “不对,她不在龙凤居。”韩素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 “1号雅间那位走的时候,我跟踪过一段,他们走的 73. 蛊虫 [] “入口没有遮蔽物,没法藏身,一会儿得直接冲过去。”楼离伽瞥了眼身后的两人,目光触及季白檀时,皱眉道,“一会儿听我指令行事,别拖我后腿。” 季白檀看都没看他一眼,全心全意地盯着韩素。 楼离伽心中不爽:“听到没?” “楼公子放心。”韩素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此处是连接鬼市与外界的通道,再往前走,另一侧便会出现一条黑漆漆的小路,亦是三人此行的目的地。临行前,他们都已经告知自己的鬼仆今晚别来,倘若不出意外,这次行程应当无人会察觉异常。 今日是鬼市开的第二日,入口早已关闭,自然不会有人踏访,明亮宽敞的大道上,只剩三人清晰的脚步声。 “到了。”楼离伽停下脚步,冲旁边抬抬下巴,“躲好,我去看看。” 前方是一个拐角,绕过拐角,就是他们要去的羊肠小道,而那些守卫鬼仆,就站在路的开端。 一路都很平静,这时却紧张起来,楼离伽紧紧贴着墙壁,深吸一口气,扒着墙探头。 然后与两个戴着面具的“幽灵”来了个眼对眼。 楼离伽:“……” 他猛地缩回脑袋,身子慢慢从墙上滑下来。 韩素看不见他面具下的神情,见状赶紧问道:“如何?” 随即她眼睁睁看着楼离伽撑着墙壁起身,光明正大地从拐角走了出去。 韩素:“?” 这番发展着实出乎她的意料,韩素一时间摸不透他的想法,也不敢贸然跟上。 过了一会儿,楼离伽重新绕回来,嚣张至极地冲他们招招手:“别躲了,被发现了,强闯吧。” 韩素一愣,攥着季白檀就冲上去,剑还没出鞘,却对上了两个瘫倒在地上的“幽灵”。 没有血腥味,也不见打斗痕迹,但地上的两人却一动不动,一片死寂。 “你把他们杀了?”韩素低声道,“鬼主察觉了怎么办?” “没死,睡着了,他也不会察觉。”楼离伽抬手,却见他指尖趴着一只小虫,翅膀金亮亮的,眨眼间便钻入了袖口,“他会的蛊术我也会。” 韩素皱眉:“既然如此,为何昨日不来?” “你当蛊虫不用养?拿来就用?”楼离伽啧了一声,抬步往里走去,“何况这只是以防万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路昏暗窄小,一次只能通行一人,楼离伽打头阵,韩素走中间,季白檀殿后。越往里走,光便愈发弱,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后,目之所及皆为黑暗。 又过了一会儿,楼离伽耐心告罄,不耐地抬抬手。先是有昆虫扇动翅膀的嗡嗡声,紧接着,墙壁上刷地亮起一片。陡然的光让韩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见墙壁上趴满了流萤,如星星点灯。 眼前的这幕着实震撼,是岳国看不到的盛景,连韩素也怔然道:“这是……” “最简单的聚光蛊。”楼离伽生硬道,“你要是喜欢,我能勉强教你。” 韩素瞳孔映着暖光,抬眼看人的时候漂亮得要命,她浅笑盈盈,正想答应下来,右手却陡然被人拽住。 对方的手很凉,像是冬日的薄冰,拉着她的力道很大,强势地挤进她的指间,缓缓十指相扣。 韩素顿了一下,放慢脚步,拉进和季白檀的距离,轻声道:“怎么了?” 季白檀冷冷地盯着楼离伽的背影,又垂下眸子,眼里湿漉漉的。那双眼瞳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收了尖锐的棱角,显得委屈又可怜。 “我怕虫子。”季白檀拿指尖蹭了一下韩素的手背,哑声道,“不学好不好。” “你怕虫子关她什么事?”楼离伽嗤笑道,“鬼市到处都是蛊虫,怕就趁早滚蛋。” “主上不会赶我走的。”季白檀低低道,“是吗?” 楼离伽舌尖抵了抵腮帮子,越发看不惯他这副无辜样,正打算把韩素拉过来,脚步却突然一停。 “怎么了?”韩素不动声色地挡在季白檀面前,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别说话。”楼离伽面色沉下来,又往前走了两步。 有股极淡的血腥味飘入了他鼻尖,似有似无,像是距离太远,冲淡了,但绝不是没有。 南疆不比岳国,向来讲求适者生存,皇室长大的孩童大多没足月就死了,能活到成年的皇子,无一不是长在腥风血雨中,对血味极度敏感。 “有血味,前面有人受伤。”楼离伽瞥了眼韩素,“跟紧我。” 季白檀冷着脸将韩素往后拽了拽。 再往前走,血腥味逐渐浓重起来,细听还传来低低的□□喘息。 借着蛊虫发出的荧光,韩素眼尖地望向角落,低声道:“那边有人。” 楼离伽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先别动,我去看看。” 那是个瘦小的身影,紧靠着墙一动不动,全身被一块黑斗篷笼得严严实实。血迹从斗篷下蜿蜒而出,若不是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楼离伽挥挥手,将聚光蛊集中在他周边的墙面上,随后揪住黑袍的一角,猛地掀开。 哗啦一声响,风鼓起路旁的灰尘,斗篷慢慢憋了下去,底下人总算露出了真正的样貌。 楼离伽双瞳骤然紧缩,被眼前之景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竟后退了半步。 韩素忍不住上前道:“怎么……” 楼离伽怒喝:“别过来!” 话音刚落,却听刷地一声,密密麻麻的蛊虫铺天盖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她掠来。 眼前一黑,脑袋像是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韩素蹙眉,想撑着墙壁站起来,后背却猛然袭来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推去。她像个木偶,以抛物线的弧度落入了一个怀抱,被熟悉的气息笼罩。 楼离伽狠厉的声音混着虫类翅膀震动的嗡鸣在背后响起。 “护好她!” 天顶像是被活生生掀开,弥天的光一撒而下,将昏暗的小路照得辉光熠熠。韩素在灼目的亮白中睁开眼睛,艰难地朝身后望去。 数不清的蛊虫漫天遍野,金灿灿的翼翅锃光瓦亮,在嗡嗡的震鸣声中,两方杀得天昏地暗。 楼离伽就站在中间,举手间便有万千蛊虫灰飞烟灭。那面具早已滚落在地,风 74. 入塔 [] “好疼……” 又是一声,微弱又沙哑,稍不留神便会被忽略。 那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脸埋进了两臂间,身体因疼痛和寒冷而剧烈地发着抖。 韩素观望了一会儿,正要上前,楼离伽却突然道:“等等!” 韩素偏头:“怎么?” 对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看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韩素行至那人身边蹲下,拿手拍拍他的肩,命令道,“醒醒。” 季白檀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注意着隐藏的危险,随时准备出剑。 地上的黑衣男子动弹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他全身上下被蛊虫咬得鲜血淋漓,裸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红血与白脓混在一起,揉出一股又酸又臭的怪味。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警惕又危险地盯着韩素,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那双手上的肉已经快被蛊虫咬没了,露出森森白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感觉不到痛似的,从始至终都没叫出声。 他开口,嗓子像破烂的旧风箱:“你救的我?” “不是。”韩素指指楼离伽,“他。” 离得近了,她才发觉面前这人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己还小一些,是个少年。 少年接着问:“你们是谁?” 韩素敷衍道:“过路人。” “为什么来这儿?” “找人。” “为什么救我?” “顺手。” …… 少年不停地问,韩素不停地敷衍,像是永远没有尽头。楼离伽总算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拦在韩素跟前:“问完没,问完说说你自己。” 少年将脸捂得更紧了:“没什么好说的,你想听什么?” 楼离伽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叫什么?” “不知道,我们呃……”少年突然狠狠蜷缩起来,好一会儿后,他才喘着气将话补完,“我们没有名字。” 楼离伽皱眉:“你们?” “我们。”少年用气音重复,“塔里的所有人。” “什么塔?”楼离伽听得一头雾水,“这些蛊虫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拿鞭子抽我,让我种蛊,还逼我做……奴宠。”少年垂下眼帘,“我说我不想活了,他们就挖了我一只眼睛,然后我杀了教官,逃了出来,他们就催动了我体内的蛊虫。” “你不该救我的,我疼得没了意识,所以才喊救命,但其实你不该救我的。”少年目光泛着死气,“我太痛了,内脏都被咬空了,本来马上就能死了。” 说罢,他掀开衣服,示意楼离伽望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破了一个大洞,像血盆大口,上面密密麻麻爬着数不清的蛊虫,蠕动着,啃咬着,一口一口,将他的器官咬得残缺不堪,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血液混着白黄的脓包淌在地上,大肠像堆满垃圾的河道,散着难闻的恶臭,狠狠冲击着人的眼膜。但少年却仿佛早已习惯,拿手遮着脸,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即便是南疆最恶毒的刑罚也没这么惨绝人寰,楼离伽喉咙用力滚动一圈,竟有些犯恶心。 “我知道你们在骗我。”少年低声道,“这里不会有人路过的,你们是想进去。” 楼离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进去了,也别找人了。”少年越说越慢,“进了塔的人,一辈子都出不来了,没人例外……” 他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东西,彻底没了声息,那只从始至终捂着脸的手,也终于落了。 于是楼离伽在浓重的恶臭与蛊虫啃食的窸窣声中,望见了少年不愿显露的脸。 那甚至已经称不上是一张脸了,更准确地来讲,不过是个堆砌起来摇摇欲坠的骨架。左眼球被生生挖下,镂空的洞里有细长的蛆爬进爬出,他的五官已经模糊了,连牙齿都碎了一地。 这一幕实在是恶心又倒胃口,楼离伽不自觉转头,匆匆拿那身黑斗篷盖住了他的脸,乍一回头,却见韩素面色苍白。 他以为是少年这副样子吓坏了她,正打算安慰几句,韩素却突然道:“他说这里面是塔?” “啊?”那少年颠来倒去讲了些有的没的,楼离伽早忘了。 好在韩素也不是对着他说,楼离伽顺着望过去,却见季白檀沉着脸,低低嗯了一声。 楼离伽皱眉:“你们知道他说的塔?有什么是我漏掉的?” 他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韩素却来不及跟他解释,她心脏像被人狠狠揪紧,连呼吸都带着刺。 若是韩潇潇真被带到了这里面…… 韩素面色越发难看,她不敢耽搁,猛地往小路尽头跑去。 楼离伽脸色一变:“你做什么!慢点!” 越往里走,路便愈发窄小,到最后,只能侧着身子通过。路的尽头是一扇门,半掩着,门上喷溅着大片大片的鲜血,里面黑黝黝的,寂若死灰。 韩素猛地刹住车,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后面两人总算赶了上来,楼离伽怒气冲冲:“韩素!进来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听我指令行动!” “抱歉。”韩素嗓音泛哑却面无表情,伸手就推门。 季白檀想拦已经来不及,却听一道尖锐的嘎吱,木门应声而开,韩素沉着脸踏步而入。楼离伽低低地暗骂一声,挥手放出袖中的聚光蛊,为韩素点上莹莹光亮。 有若隐若无的血腥味,却摸不清是哪儿传来的,仿佛无处不在,就好像整个房间都被血浸过一遍。 这是一间格外空旷的屋子,四个角落各有一扇门,中间安着个巨大的牢笼,约莫能容纳四五十人。冰凉的铁杆拔地而起,一直插到天顶,看久心底会涌上强烈的压抑。 韩素心口发闷,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站稳,突然听见“嘎嘣”一声脆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节泛黄的枯骨。 粗看像是大臂或小臂的,已经丢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它的主人应当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这段骨头又短又细,轻轻一碰便断了。 韩素没有声张,绕完房间后若无其事道:“这里没人。” 楼离伽拧眉道:“什么破地方,臭得要死,我……” 话音未完,韩素突然上手捂住他口鼻,楼离伽一愣,唔唔两声正待发怒,瞥见韩素的凝重的神色时却猛然安静下来。 一墙之隔的地方有说话声,听着像是左上那扇门后传来的。门没关紧,漏出了一条缝,韩素顺着望过去,看到了两个身着黑斗篷的人。 他们戴着玄铁面具,款式与自己的相差无几,一人戴着黑手套,一人手执长鞭,正大声地说着什么。 韩素凝神 75. 香芳 [] 楼离伽总算反应过来,爬起后拍拍身上的土,冷嗤一声没有说话。 季白檀盯着手套男:“你对她做了什么?” “瞌睡蛊。”手套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警惕道,“你的声音怎么回事。” 季白檀一顿,偏过头去没有答话。 韩素其实还没睡过去,她眼前朦胧不清,听觉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闻言一颗心高高吊起。 手套男眯了眯眼睛,从上往下地打量他一番,正欲说话,旁边那个男子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行了,他不就这么个性子,天天跟死了老婆一样板着脸,你和他较什么劲儿。怎么?你还指望有人能混进咱们这犄角旮旯地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用鞭柄拍拍韩素的脸,嬉笑道:“小丫头,知道对教官动手的人有什么下场吗?” 韩素冷冷地看着他。 “呦!还没睡过去!有点真本事啊!”男子惊讶道,“本来想给你点教训来着,但你运气好,被入选了,就先欠着吧。” “来来来,反正没睡着,也免得我扛你过去。” 后脖颈倏然传来一股大力,韩素疼得眼前一白,身子不由自主便被扯了起来。男子死死拽着那块皮肤,像是揪着死物,冲着另外三人道:“行了,我带她去香芳院,你们原路返回。” 楼离伽皱眉道:“你一个人?” “不然呢?”男子不爽地骂道,“老子今天的训练指标还没达标就出这破事,操!” 袖下,季白檀指尖死死掐着软肉,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出手。他看见韩素对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但他双腿像深扎入底的劲松。 韩素心下叹气,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他们迟早得暴露。 于是,就在长鞭男源源不断地谩骂时,她忍着后颈的剧痛,聚起仅剩的力道,拿手肘狠狠给他来了一下。 瞌睡蛊的效用还在,这点力气较真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但男子却猛地一怔,惊骂道:“卧槽!” “你还敢撞我?”他掐住韩素下巴,冲着手套男怒斥,“你那瞌睡蛊什么玩意儿!糊弄小孩呢!” “香芳院的人,除却特殊情况,不能用太毒的蛊。”手套男皱皱眉,“赶紧带人走。” “行行行!”长鞭男不耐,“走!老子真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霉!摊上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韩素沉着脸,像只小犬一样被提拉着走上了另一条路,她深深地看了季白檀一眼,随后垂眼敛去眸中的情绪,强撑起意识避免自己睡过去。 塔里的路都一个样,清一色的灰黑色调,泥土铸成的墙面泛着湿意,连带着脚下的地都格外黏腻。路很长,男子拎着她走了一会儿,许是太过无聊,又看她还没睡过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丧着个脸做什么?庆幸被挑中吧,真是不识抬举。” “中了瞌睡蛊还清醒的人不多见,你意志挺强的,可惜了,要是活下来兴许真能当上鬼使。” “不过香芳院也算个路子,去那儿之后好好学,真被鬼主看上算你赚大发了,别奢求太多,这地方能让你活下去就不错了!” 韩素费力地抬起眼皮:“香芳院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香芳院?”男子眼中带了点警觉,“你们教官没说过吗?” 韩素心里咯噔一下:“说过,我没听。” 好在男子惯会给自己找补:“你不会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香芳院吧?” “对。” “行吧,那我就替你教官好好给你讲讲规矩。”男子拍拍她的脸,“塔里的人生来有两条路,第一条路,等到十五岁去地狱囚笼,活下来成为鬼使,第二条路,被教官挑中送去香芳院,学伺候人的技巧,学完送去鬼主那儿,没被挑中就当鬼仆。” 韩素凉凉地瞥他一眼:“挑中了呢?” “呦,这就做白日梦了?”男子嘻嘻笑道,“挑中了可就发达了,往后只需伺候鬼主一人,只要鬼主宠着你,你就一直有好日子过!” 意思是要么给鬼市打一辈子工,至死方休,要么永远困在昏暗的地下依附一个男人而活,不见天日。 韩素讽道:“你们一直都这么没人性吗?” “人性?你和我提人性?”男子哈哈大笑,“讲些道理,小丫头,若是没有我们,你们早就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鬼市供你们吃穿教你们文武,你们就该把自己献给鬼市!” “你倒是把强掠孩童说得好听。” “什么强掠!少冤枉老子!”男子反驳,“鬼市的孩童都无父无母,无一例外!我们不干强盗的事!” 韩素忍着剧烈的疲惫抬眼看他。 男子话匣子打开后有点刹不住:“鬼市男婴少,但也不是没有,至于女婴,弃婴塔里一抓一个准,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女人啊,啧啧,在我们这儿廉价得要命。” 韩素想起韩潇潇,讽刺道:“无一例外?” “干嘛?信不过我?”男子咂咂嘴,“就算鬼主真看上哪个良家妇女把人家掳过来!也绝不会送到塔里!” “鬼塔不收有家人,这是当初鬼主自己定下的规矩。”男子说着说着突然乐了,“我发现你这小姑娘有些意思,你编号多少?” 面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脚也像踩着棉花,其实刚开始韩素就意识到了,瞌睡蛊的效用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增强,她方才靠着死掐自己才忍过了困意,眼下却是连手头上的力都使不上了。 韩素垂着头,后颈被拽得生疼,她甚至疑心那块肉是不是被撕开了。 “喂?你咋了?”男子转而搂住她双肩,“这就睡过去啦?别啊!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我还不知道你编号啊!” 他说得很大声,传到韩素耳中却像隔了层朦胧的雾,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他所言非虚,韩潇潇应当不在这里。 男子贴着韩素耳朵叫了两下,见她没反应便也放弃了,兀自嘟囔:“算了,反正去了香芳院那编号也废了。” …… 韩素做了一个幻梦,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殊形诡色,耳朵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眼睛却像被黏住了似的无法睁开。 她是被疼醒的,有人踹了一脚她的肚子,直叫她飞离地面。后背狠狠撞在墙上,唇齿间涌起血沫,她一时 76. 学倌 [] 竟是她的鬼仆430。 眼下她虽脱了面具,但韩素依然能凭着声音将人认出来。她的脸蛋很稚嫩,化上淡妆后更为精致,笑起来像漂亮的洋娃娃。 韩素赶紧低下头打量自己:原先她穿的是件纯色衣衫,外环一斗玄色披风,现下那披风早不知被扔哪儿去了,外罩也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撕得稀巴烂,徒留一件素白内衬。 韩素松了口气,心道430应该不会凭借衣服认出自己。 最先说话的女孩如临大赦,开心唤道:“四姐姐来了!” 鸨娘一时也顾不上韩素,赶紧将手中的竹条一扔,喜笑颜开:“四姐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学倌们啊都等着你呢!” 430笑容不达眼底:“方才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她嗓音发哑,和昨日的状态一样,像是还没恢复过来。 “哎呦!还能是什么事儿!”鸨娘冲韩素抬抬下巴,“喏!那个新来的毛手毛脚弄坏了衣服!我正教她规矩呢!” 430捂嘴笑道:“既然刚到香芳院,不懂规矩也正常,今日要教的东西和衣服关系不大,不换也无甚紧要,妈妈没必要因此气恼。” “是是是,四姐儿说得是,辛苦四姐儿跑一趟了!”鸨娘陪着笑,“学倌们都准备好了,不然咱们开始吧?” “嗯,好。”430一边说话一边入屋,对着床上的男孩女孩眨眨眼睛,“今日教大家一曲舞蹈,好不好呀?” 下面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唯有鸨娘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上前一步道:“四姐儿,舞蹈咱们有专门的小姐教的,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传授些有用的?” 430眨眨眼睛:“那妈妈想让我教什么?” 鸨娘嘿嘿笑了两声:“你看,不如说说鬼主的喜好,或者教些床笫技巧?咱们香芳院讨生活的,和你一样爬上鬼主的床是最要紧的嘛!” 430笑容一僵:“妈妈,这个我没法教。” “四姐儿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不就是说些闺房之趣,能有什么呀!知道你受鬼主宠爱,咱们姐儿哥儿即便被鬼主看上了,也不会抢你风头的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430垂眼,“妈妈,我真的不懂这些,若是不想我教舞蹈,就算了吧,以后我也不会来了。” 倘若有得选,她宁可永远当个鬼仆服侍贵客,忍受哨钥吹响时的蛊虫异动之痛,也不想被鬼主看上日夜传唤,摆着那些厌恶的动作去做自己都轻贱的事,逼迫自己去讨好,去迎合,去奉承,为了一个男人而活。 方才那些话,句句都在往她心口上扎。 说罢,她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诶诶诶!四姐儿这是做什么!不过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鸨娘见她真要走立刻急了,赶忙拦在门口,“都是说笑的,说笑的,四姐儿能来就已经很给咱们面子了,咱们怎么敢使唤你呐!来来来,舞蹈就舞蹈,四姐儿的舞一向是咱香芳院里跳得最好的!” 430这才顿住脚步,对着韩素轻声道:“这位妹妹,站着怪累的,不如和小七坐一起吧?” 韩素转头,却见那个最先帮她说话的女孩正冲她招手,眸中像是闪着星星。 韩素下意识说了声“多谢”,随即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小七旁边,看着430给他们示范动作。 430动作优美,转圈时裙摆顺风而起,像飞扬的流苏,屈身时腰肢弯折,像坚韧的劲竹。明明刚入门时她还面带倦色,现下却神采奕奕,肆意地舞动身躯,似乎借着这曲舞蹈,在短短半刻钟内,为自己活了一回。 她是一只被囚禁在塔中的鸟,本该自由高飞,却被折断了翅膀。 韩素低声问小七:“这位四姐姐,似乎很擅长舞蹈。” 小七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对小酒窝:“当然啦!先前在香芳院的时候,四姐姐对别的课程都没兴趣,唯独喜欢跳舞,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一晚上,可惜后来鬼主没挑中她,她就当了鬼仆。” 韩素瞥了鸨娘一眼:“那她刚才说的……” “因为鬼主后悔啦!”小七道,“四姐姐偷偷跳舞的时候被鬼主发现了,然后鬼主就将她带去自己那儿了!” 她艳羡道:“要是鬼主能看上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惜我不够漂亮。” 韩素皱眉:“为什么将自身价值依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没有理想吗?” “啊?”小七疑惑地眨眨眼睛,“姐姐你在说什么呀,香芳院的每个学倌都是为了鬼主而活的呀,我们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讨得鬼主喜欢。” 韩素下意识想反驳,但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她倏然察觉到,这是一道无解题。 他们在鬼塔中生存,从始至终被灌输的理念就是要漂亮,要乖巧,要顺从,要讨得鬼主喜欢,依附男人而活。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什么是追求,他们一生被锁在昏暗的地下,不见天日。 而她呢,生来便是金枝玉叶的相府嫡女,永远有花不完的钱财与吃不完的珍馐,她看过关山月,西塞雪,大漠孤烟与承光旭日,看过大千世界与红尘万里,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于小小一隅,做一株菟丝花。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幸运,有些人身不由己,迫于生计,只能将闪光的梦想搁置高楼。 她根本没有立场高高在上地去指责那群人,为什么不为自己而活。 430一曲终,以一个展翅欲飞的舞姿做结,下方掌声如雷,小七攥着韩素衣袖:“四姐姐跳得好棒!比教习舞蹈的姐姐还厉害!” 430轻微地喘着气,眼里却亮亮的:“大家摆好起始动作,我们开始吧!” 要韩素跳舞,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一脸菜色地抬手,浑身都不自在。好在430脾气温和,不但亲自给她做示范,还有意无意地阻了鸨娘的谩骂,对她大肆夸奖。这么一来,韩素也不好意思敷衍,逐渐沉浸其中。 楼离伽与季白檀一直没个音信,而原先被他们代替位置的教官与女孩也迟迟不吱声,韩素猜想他们应当已经被摆平。她虽心忧韩潇潇,但眼下除了待在这儿随即应变,也别无他法。 香芳院的男孩女孩们脾气都软和,轻声细语 77. 入选 [] 平地一声惊雷,直将男孩女孩们震得手忙脚乱,碗筷的磕碰声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屋内顿时嘈杂一片。 小七攥着韩素的衣袖紧张兮兮:“姐姐,我今天好不好看,鬼主会喜欢吗?” 韩素冷静地咽下口中的点心,认真夸道:“好看。” 出于自己的私心,她又低声补了一句:“他不喜欢也没关系。” 她知道小七不喜欢听这个,因此说得很小声,谁料对方盯了她一会儿,红着脸道:“那姐姐喜欢吗?” 韩素一愣,随即笑道:“喜欢。” 两人并没聊多久,人群便呼啦啦出了门。韩素被裹挟在浪潮中,周遭溢满淡雅的清香。鸨娘将他们带到了香芳院最中心的屋子,这间屋子很大,里头却只摆了一张舒适的软椅,上方坐着个男人。 他脸上覆着金丝面具,微抬下巴,一手懒懒地撑着扶手,一手随意地摆在膝上,面具后的目光格外淡漠,高高在上地打量学倌们时,像在打量某些价格低廉的商品。 那根本就不是看人的眼神,反倒像看着一堆玩物。 鸨娘横眉怒斥:“还不快站好!之前都怎么学的!” 男孩女孩们争先恐后地推搡着,拥挤着,抢着站到第一排,生怕前方的上位者将自己忽视。鬼主看到这狼狈的场面,似是觉得有意思,低低笑了一声。 鸨娘脸上有些挂不住:“闹什么闹什么!挤挤攘攘的像什么样子!谁再找事谁就滚出去!” 这一声吼瞬间将人拉回挨训的时光,众人顿时不敢再闹,老老实实地按照先前的站位排好。 鸨娘这才满脸堆笑地走到鬼主旁边,腰弯得几乎快被折断:“主子,咱们香芳院这轮调教出来的哥儿姐儿都在这儿了,您瞧瞧,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 鬼主目光淡漠地从第一排扫过,没做停顿,第二排依然照旧,直到最后一排……他望向死盯着地面韩素,抬抬下巴:“那个?” “哎呦,她呀!”鸨娘误以为他不喜韩素的动作,赶紧道,“她是这两日刚来的,不懂规矩,嘿呦,奴婢这就把她赶出去,别败坏了主子兴致!” “慢着。”鬼主起身,嗓音带着压迫,“让她抬头。” 鸨娘一愣,虽不知他是什么打算,但依然不敢多问:“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底下的韩素正思索着下一步计划,上面两人讲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进去。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讲话声却突然停了,紧接着,身侧伸出一只手掰紧她下巴,逼迫她将头抬了起来。 那只手力道很大,像螃蟹一般死死钳着她,韩素本就未设防,一时间竟真的被逮住了,抬头时眼神还带着茫然。 她对上了一双浓黑的眼睛,对方望着她像是有些惊讶,面具后的眉梢高高挑起,戏谑道:“是你?” 鸨娘惊道:“主子认识她?” “不认识。”鬼主低低笑了一声,“这次就要她吧。” “什么?!”鸨娘急了,“主子,这小丫头刚来没几天,什么都不懂啊!主子怎么能看上她呢!不如再看看其他……啊!” 话未说完,她突然脸色一变,死死捂着腹部瘫倒在地上,喘息急促。 鬼主冷冷望着她:“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奴才来质疑我的决定?” 鸨娘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汗珠大滴大滴地从额头滚落,她死死咬着牙:“呃……奴婢,知错。” “摆清自己的位置。”鬼主动动指尖,停了蛊虫异动,“将她收拾好,今晚会有人来接,我的规矩你知道,倘若下回见面她还是这身衣服……” 鬼主弯弯眼睛:“你知道后果。” 鸨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是,奴婢明白。” “姐姐,你被选中了!”小七双眼熠熠发光,“太棒了!以后你只要服侍鬼主一人就好了!” 韩素不想扫她的兴,扯扯嘴角。 既然没被鬼主选中,往后就是鬼仆了。其他学倌虽失望,但很快便坦然接受,毕竟相较于原先的死无葬身之地,他们的结局已经很幸运了。 “走的什么狗屎运,这样居然也能被选中。”鸨娘冲韩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行了,你跟我走吧,其他人回自己房间,明日我再安排你们。” 众人应下后便四散了,小七勾勾韩素的小拇指:“再见啦姐姐,和你在一起的这几日我很开心,谢谢你夸我漂亮。” 鸨娘在前头催促:“聊什么呢!赶紧的!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小七不敢拖延,只得依依不舍地朝韩素挥挥手,转身跟上众人的步伐。 鸨娘与韩素一前一后地走着,没人说话。鸨娘不想与韩素多聊,恰好韩素也乐得自在。两人七拐八拐行至一间屋子,屋内摆满了女子的梳妆用品,隔间还有个大衣柜,里头的衣物一眼望去清凉得要命。 “去,挑一件吧。”鸨娘像使唤狗一样冲衣柜努努嘴,“晚上好好讨鬼主欢心,你得记住,鬼主就是你的天,你的命,你来香芳院的时间不长,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韩素一声不吭,良久都没动作。 “干什么?我说的话你没听到?伺候鬼主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你少不知好歹!”鸨娘恶狠狠地盯着她,“鬼主的规矩一向是入屋露腰腿,上床不着衣,你坏规矩事小,连累了香芳院事可就大了!” 她说到规矩的时候,韩素总算瞥了她一眼,随后慢吞吞地走到衣柜前开始挑衣服。 鸨娘还在身后喋喋不休,韩素指尖摸着那柔软的布料,突然嗤笑出声:“那规矩是他定的?” 鸨娘瞪着她:“鬼主定的规矩哪容你置喙!” “知道了。”韩素淡淡说着,垂下了双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借着衣袖的遮挡,她攥紧了拳头,这是动手的预兆。 韩素其实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很少有人能透过面相探查到她心底的想法。不过方才那一刻,她承认自己的感性压过了理智,动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但那个瞬间,她脑中倏然闪过刚来香芳院时承受的一脚,正中小腹,力道极大,足以说明那鸨娘虽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真打起来,恐 78. 出逃 [] 是夜,香芳院的灯星星点点,微弱的火苗簌簌摇晃着,将黑暗中踽踽独行之人的面容映得忽明忽灭。韩素猫着腰躲在后花园的假山下,警惕的目光如蛰伏于暗处的野兽,带着令人胆寒的锐利。 一刻钟前,香芳院妆镜居。 韩素垂眸看着小七,状似很平静,心脏却快如鼓鸣。 香芳院的学倌从小被灌输“鬼主至上”的理念,即便小七看着乖巧懂事,但想让她违背自己的信念去办事,谈何容易? 韩素对香芳院人生地不熟,她想离开这儿,必须要一个学倌的帮助,因此将希望压在了小七身上。 她在赌。 小七犹豫地咬着唇,迟迟没有说话。 “你不必担心涉险,只需将香芳院周遭布局告诉我。”韩素补充道,“待你回去后,其他学倌能证明你的清白,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自己出逃。” 小七依然呆呆地望着梳妆镜,不知在想什么。 “即便我被抓事情败露,你只需一口咬定不知情,就能置身之外,我也绝不会将你供出。” 小七垂着眸,睫毛压住眼底的情绪。 韩素等了一会儿,心缓缓沉了下去。 还是不愿意吗? 也对,在香芳院,依附鬼主是铁律,她才是离经叛道的那位,小七这么乖的女孩,怎会和她一起胡闹。 罢了,她自己出逃也不是不行,但若是失败,怕是得被种下蛊虫,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驱散。 韩素在内心叹了口气,总算妥协:“你若是不愿意……” “我答应你。” 仅仅四个字便将她的话堵在了喉咙眼里,韩素顿了一下,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小七轻声细语道,“但听着很美好,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姐姐,你对我很好,我想帮你。”小七抬头看她,“你想让我做什么?” 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韩素勾了勾唇。 她从小七口中得知了香芳院的大致布局,随后让人先回去,自己在妆镜居待了一盏茶的时候,计划了一下行进路线,随后才翻窗西行,一路跑到了后花园。 虽说是后花园,但其实不过是学倌们学习技艺的地点之一。鬼市没有太阳,植物无法生长,种在这里的不过是些假花,但帮人打掩护也够了。 鸨娘得知韩素逃跑的消息后大怒,唤了鬼塔教官来相助。韩素虽武功高强,但那些教官也不是善茬,再加上蛊虫,若是真对上,说不上谁更胜一筹。 因此,她只能暂避锋芒,躲在假山后寻找合适时机。 前不远的石子路上闪过一个身影,隐隐能看见玄铁面具散出的冷光。韩素屏息凝视,确认过周遭没人后,提着捡来的石头就往人后颈砸。 鬼塔的教官每日与黑夜为伴,五感非常人能比,这种偷袭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几乎是在韩素起身的一瞬,他便反应过来,噌地一下拔刀出鞘。 雪亮的银剑被鬼火照亮,映出韩素面无表情的脸。那教官反手将剑往她身上劈去,面前却陡然甩来一阵土尘,迷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抬手挡眼,摆出动作的刹那,心中猛然敲响警钟。 糟了!中计了! 后颈陡然传来刺痛,他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面。韩素松下一口气,拍掉手里的土尘,拽着衣领将人拖回了假山后。 硬碰硬动静太大,即便没将人引过来,万一她一个不小心把人杀了,远在天边的鬼主也能即刻知晓。打又不能打,杀又不能杀,她只能使阴招,把人弄晕了丢在这里。 韩素飞快地与人互换衣服,又戴上那副玄铁面具,光明正大地出了后花园。 附近灯火通明,凌乱的脚步声与鸨娘的哭叫声混在一起,嘈杂闹耳。韩素混迹在人群中,按着小七说的路线直直往外头走去。 香芳院位于鬼塔的西南角,而她进塔的路在东边,相隔甚远。刚开始倒也没人发现异常,毕竟所有教官都戴着玄铁面具,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是她身量偏小,过路时还是会被人看几眼。 直到转出最后的拐角,韩素总算稍稍松下一口气。 前面是一扇门,出了门就是四面封墙的小道,她只需按着小七说的路走,就能离开香芳院。门口只倚着一个教官,一动不动,面具虚虚地覆在脸上,像是在打瞌睡。 韩素目不斜视,像先前那般冷静地穿过门,还没走几步,身后那人却突然开了口。 “慢着。” 韩素脚步一顿,心脏从高空掉到地底。 居然是他。 “转过来。” 那人语气懒洋洋的,说得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将她带到香芳院的教官。 韩素捏紧掌心的利石,慢吞吞地转过身。 对方微微抬着下巴,面具后的丹凤眼狭长又锐利,像一把利刃刺穿韩素的心脏,似乎已然将她的伪装看破。他腰侧挂着长鞭,左胸口印着三个烫金的数字。 007。 韩素记得小七说过,鬼塔的教官有数十之众,按武力高低排名,能排到第七,这人必然不能像上一个那样对付了。 007抱着胸:“去哪儿?” 韩素安静地看着他,并不答话。她不会伪装男音,一开口就会暴露。 007有些不耐烦:“嗓子哑了?还活着就吱个声。” 韩素依然不答话,007啧了一声:“之前不还硬生生抗住了瞌睡蛊,能说会道的,怎么,现在说句话能要你命了?” 韩素掌心骤然用力,软肉被利石硌得生疼。 “这儿没其他人,别装了。”007嫌弃地瞥她一眼,“还有手里的东西,扔了吧,一块破石头跟个宝贝似的藏着,也不嫌丢人。” 韩素脸一黑,措不及防将石子往人身上一砸。 “嚯!我没抓你回去你就这么报答我!”007猛地闪身避开,气场荡然无存,“你有没有良心!” 韩素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别这个眼神。”007嘻笑着走到韩素身后,“你本事倒不小,一路闯到了这儿来,没惹人怀疑?” “没有。”韩素转身对着他,“除了你。” “那是!”007拍拍自己左胸口,自信道,“看见没,那群瞎子也好意思和小爷比?” “让开。”韩素垂眼看他,“你不抓我就别挡我的路。” “诶诶诶!”007赶紧拦道,“香芳院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地方,你做什么想不开要跑?” 韩素拧着眉,像是极其不愿提及此事:“被鬼主选中了。” “什么!”007惊道,“可以啊你!那你还跑什么?跟着人家过好日子 79. 耳垂 [] 伸手不见五指的路口,韩素被囚住腰,屈身在角落。那双手很大,将她的口鼻紧紧捂住。热潮氤氲在小小一隅,几乎快将她溺毙。 沉闷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逐渐逼近了,像是贴着墙面走过。寂静的小道,即便是一点动静也会被无限放大,韩素往后缩了缩,不敢再动。 她双目如暗夜里的冷霜,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带着水汽与潮湿。像是被身后之人折腾哭了,她身子因缺氧微微耸动,像极了无助之时的抽噎。季白檀误以为她恐惧,将人搂得更紧,湿润的唇贴着她耳侧,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吐出两个字。 “别怕。” 耳朵本就是韩素的敏感之处,这极轻的两个字像是尾小蛇,呲溜一下钻进她耳蜗,缠住她心脏不轻不重地缩了一下,带起一股麻痒。 韩素打了个哆嗦,微微往旁边侧头,无声地张张嘴,说了什么。 阿月。 是在唤他。 脚步声落地可闻,从不远处晃过,韩素睁大眼睛,看见了拐角那一身黑衣。 小路没有遮蔽物,季白檀只能拉着她躲死角。借着黑暗掩护,倘若对方不往此处看,是不会发现异常的。 膝盖压在地上,摩擦出阵痛,韩素蹙着眉,难耐地向后移了移。没发出声音,却对上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什,她以为是季白檀的剑鞘,没放在心上,又往后靠了靠。 但她身后那位早已耐不住了。 那哪是什么剑鞘,明明是…… 季白檀眸中凝出暗色,眼尾微微发红。 他知道韩素生性好强,不喜欢受制人下,因此向来恪守君子礼节,给予她一切尊重与自由,将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占有欲死死压占。 但现在,或许是此处太过昏暗,也或许是情势所迫,那点阴暗的想法竟隐隐有冒头的趋势,张牙舞爪地想爬到有光的地方来。 他从来就不像外表展现的那般克制,他想压着韩素,将人抵在墙上狠狠亲咬,让鲜血成为他们的助兴剂,听心上人哭着求饶。 就像这样…… 季白檀掐紧了韩素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她的腰很细,一手就能搂住,衣下的皮肤必然也白得过分,摁重了或许还会有红痕。 韩素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抖,下意识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轻些,但身后那人恍若未闻,反倒得寸进尺。韩素皱眉,心道这人今日为何如此不听话,奈何她被制住了死穴,只能将冒头的怒气压住。 季白檀将目光一寸寸从韩素身上碾过,最后停在她细嫩的耳朵上。 这是他的韩素,他的未婚妻,他的心上人,现在只属于他,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敢干涉。 韩素的耳形很好看,在黑暗中只显出一个轮廓,但必定是洁白的,像天上的月亮。她穿得有些薄,耳朵应当很凉,像玉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俯下身去。 韩素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那道身影逐渐走到了他们正前方,近了,近了…… 陡然间,左耳垂传来一阵火热的触感,湿润黏腻,像是一尾银鱼。 她双眸骤然瞪大,头发都竖起来,浑身一阵电流淌过,险些破口而出的尖叫被死死压在了喉咙里。 舌很灵活,又软又滑地拨弄着她,贝齿轻咬着她,细细地磨。 韩素攥着季白檀的衣袖,用力到发抖,那个瞬间,她面上一片空白,思维也和表情一样,滞空在云端。或许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那个听话懂事的小侍卫,有朝一日竟会离经叛道至此。 那片衣角总算到了他们正前方,韩素低低地喘着气,听到了那个从前熟悉到骨子里、现下却有些陌生的音嗓。 “嘘,别出声,如果不想被发现的话。” 季白檀咬着她耳垂,无不恶劣地一字一顿:“主上。” 韩素被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说最开始听他叫“主上”自己还喜闻乐见,现下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此种情境下,这两个字陡然生出另一种味道来,不像什么正经词。 韩素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像鸦羽。 别叫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喊着,几乎接近祈求。 这般难熬的感受总算以那人离开做结,韩素一个手肘松开季白檀的钳制,回身猛地后退两步,目光带点恼怒与难以置信,但最明显不过的还是她左耳,在黑夜中似乎都泛着浓红。 季白檀第一次见到韩素身上出现“慌乱”这种情绪,不免有些新奇。他方才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现下却装起无辜来了,黑曜石般的眸子乖顺地看着韩素。 韩素看他这副样子就心中火起,但对着那双纯澈的瞳子又说不出重话,最后只能红着脸窝囊地将此事轻轻揭过。 “下不为例。” “是,属下明白。”季白檀嘴上恭敬,面上却写着“下次还敢”。 韩素浑身不自在,只能板着脸转移话题:“楼离伽呢?” “多日不见,主上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下落。”季白檀酸溜溜道,“倒是关心他。” “你能不能别这么……”韩素无语片刻,“幼稚。” 好歹是堂堂太子,一点气度都没有。 “他走了。”季白檀低声暗骂,“临阵脱逃的东西。” 韩素不免失笑,知道楼离伽是先行探路去了。他擅蛊,即便遇上危险,也定有自保的能力,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说明前方的麻烦应当已经被解决了。 韩素冲黑漆漆的路口抬抬下巴:“认路吗?” “嗯。”季白檀皱皱眉,“他留了线索。” 韩素挑眉道:“带路吧。” 果不其然,每到一个岔路口,韩素总能在其中一个道口找到金粉,那金粉很细腻,在黑暗中散着幽幽的光,像明星。 走了一段路,韩素抹着指尖粘过来的金粉,好奇道:“这是用什么制成的?” 季白檀眸中闪过一丝嫌弃:“虫子翅膀。” 韩素:“……” 她赶紧抹了抹墙壁,将那金粉弄掉。 有了金粉相助,两人很快便回到了鬼塔入口,右边是刚进来时的门,左边是入鬼市的路。入口处的几个“小幽灵”躺在地上睡得正沉,而他们后颈处,无一例外地趴了一只瞌睡蛊。 尽头倚着一个男子,身着黑衣,左臂用布料简便地扎了个结,隐隐有殷红渗出。即便覆着玄铁面罩,依然能看出他的不耐情绪,见到韩素的刹那,那双琉璃般的眼瞳才微微一亮。 “喂!”楼离伽快步朝韩素走来,别扭道,“还活着吗?” 季白檀将人拉到身后:“慎言。” 80. 讨好 [] 道口死寂一片,男子就站在路中间,黑袍上的金线与骷颅象征着他尊贵的身份。若是那香芳院的鸨娘在此,必然会恭恭敬敬地跪地,又敬又怕地喊上一声“参见鬼主”。 鬼主瞥了眼地上的人,不耐地随手挥了挥,便有数十只蛊虫从他袖口飞出。它们趴在那群“小幽灵”身上,将前端的长刺深深扎入脖颈,不消一会儿,“小幽灵”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裸露在外头的手也瞬间成了骨架。 鬼主面不改色,等那群人被吸成骷髅,才懒懒地抬手将蛊虫收回袖内,随即踩着“小幽灵”们的尸骨接着行进。 他七拐八拐,走到两路交叉的墙面,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却听咔嚓一声,一扇暗门向内凹入,嵌出一条道来。 鬼主殿的入口其实有很多,韩潇潇画的不过是其中之一。 鬼主抬步踏入那小路,没走一会儿便来到了目的地。 他推开门,里头的女孩背对着他将自己蜷成一团,听到动静猛地回头。 “韩素已经收到你的信了。”他温声道,“她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韩潇潇拿被子捂住裸露的身体,轻声道:“你不能做得太过分……” “当然。”鬼主假笑着摘下面具,露出顾裴的脸,“我不过是给她个教训,为你……” 他轻抚着韩潇潇侧脸,刚碰到又被躲开。 顾裴没有生气,温声补上最后几个字:“为你报个小仇,谁让她隔岸观火的,是不是?” 韩潇潇眼睛一酸,恐惧与慌乱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溺毙在眼泪中,整个人像是被硬生生撕成两半,脑中一面播放着韩素轻笑着叫她“潇潇”的面容,一面播放着顾裴掐着她下颚,恶魔低语般的“她就高高在上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脑海太乱了,羞耻与憎恶占据了她所有,顾裴又对她太好了,温声细语地让她险些忘掉天禧楼的那夜。总之,等她反应过来,那封代表仇恨的地图已然被送了出去,而下一秒,顾裴就站在她面前,说要为她报个小仇。 就在这刻,韩潇潇才倏然意识到,恍惚间她竟听信了顾裴的话,被哄着骗着,成了残害姐姐的帮凶。 韩素很快就会过来,经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顾裴见她这副呆愣的样子,笑得更加温柔:“你只是太生气了,想让她付出一点小代价也是人之常情,是她将你送到了这里,没有人能原谅一个刽子手。” “知道你心软。”顾裴强制搂住她,手掌抚过她滑嫩的皮肤,“经受一遍你所经受的罢了,这样才公平,对吗?” 他动作太过放肆,头埋在她脖颈,像极了天禧楼那夜。 韩潇潇一个哆嗦,身子像过了道闪电,猛地清醒过来。 就在刚刚,她才倏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要!”韩潇潇用力推开他,惊叫道,“我后悔了!我不想她付出代价了!你收回那封信!” 她抱着被子将自己缩在角落,双眸瞪得极大,水灵灵的,像受惊的白兔子。 顾裴措不及防被推开,心中懊悔刚才没忍住,激起了她的回忆。他不悦地眯了眯眼睛,褪去这几天温柔的伪装,露出专属于鬼主的强势与压迫来。 “后悔?”顾裴爬上床将她整个压住,冷笑道,“哪容你悔不悔的。” 韩潇潇泪水不要钱地掉:“你滚开!” “不乖是吧?”顾裴扯着头发给了她一个巴掌,居高临下道,“刚好我也装够了。” 这一个巴掌又实又密,韩潇潇被扇得双眼发白,牙齿磕到软肉,尝到了血腥味。她又委屈又无助,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怜兮兮地将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躲什么?”顾裴冷笑着戳她心窝,“都做过几次了,装什么纯。” 韩潇潇浑身一抖,轻声反驳:“是你给我下药……” “那又如何?”顾裴恶劣道,“你自己不也很爽吗?翘着屁股,张着两条腿跟母狗一样求我,天生的骚货。” 韩潇潇气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为自己辩驳。 “还想不想尝尝那药的味道?嗯?”顾裴掰着她下巴,“让你好好看看自己发骚的样子。” “算算时间,一会儿韩素得来了吧?”顾裴俯身在她耳侧,一字一顿,“要不要让她看看,她平时乖巧懂事的好妹妹,在我床上有多主动,多下贱。” “想不想做给她看?” 韩潇潇面色灰白,渐渐放弃挣扎,一动不动。 顾裴总算满意。 这才对,宠物就该听话。 他起身,随意地打了个响指,身后那扇门就开了。紧接着,随着金属相撞的清脆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从地上爬了进来。 他低低地垂着头,几乎贴近地面,喉咙上锁着金属链条,长发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却挡不住喉结左侧那颗吸睛的红豆小痣。 韩潇潇将身子裹得更紧了,几乎是惊恐地瞪着他,不久前无意窥见的那副画面又生动地在脑海动了起来。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抖着嗓子道:“你做什么……” “过来。”顾裴随意地冲对方勾勾手,重新戴上面具,“让你看看怎么做才能讨我欢心。” 对方慢吞吞地爬到了顾裴脚下,将链子另一端递给他,却依然不敢抬头。 顾裴扇了一把他的后臀:“去躺好。” 那地方顷刻便起了一个红印,他不敢反驳,快速地爬到床上,拿嘴咬住顾裴的衣摆,帮他解下衣服,随即利索地趴好。 韩潇潇瞪目结舌,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她猛地撇过头,脸红得要滴血,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但难以描述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水声伴着哭声,羞耻又刺激,韩潇潇僵得一动不动,恨不得将双耳割了。 “闭着眼睛做什么?”顾裴掰过她下颚,逼迫道,“睁眼,好好看着。” 韩潇潇眼皮像黏在了一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不睁眼是想让我亲自教你?”顾裴威胁道,“你也想加进来?” 韩潇潇睫毛微微颤抖,像是怕他真的逼自己吃下那药,迟疑一瞬后总算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顾裴拽拽锁链,随着丁零当啷的刺耳声,他身下那人痛苦地扬起脖颈,韩潇潇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 81. 囚鸟 [] 时间仿佛停滞了,韩潇潇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叫道:“快走!” 韩素盯着韩潇潇一动不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是近乎茫然的空白,直至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心口才倏地燃起一股滔天怒火。 酸涩与愤怒挤在心腔,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袖下,韩素指尖死死掐着自己软肉,借痛觉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她嗓子用了下力才发出声音,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沙哑:“把她给我。” “来得挺快。”面具下的顾裴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真是姐妹情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韩潇潇又慌又乱泪流满面,“你走吧,我不想害你了,你不要管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韩素恍若未闻,近乎冷血地盯着顾裴一字一顿:“把人还给我。” “还给你?”顾裴扯扯嘴角,“我倒是愿意还,怕是你这位妹妹,不愿跟你走啊。” 掌心在她滑嫩的皮肤上游动,顾裴当着韩素的面挑衅:“她在这儿乐不思蜀,快活得不得了,你真该看看她犯骚的样子,大张双腿求我别走……想看吗?” 韩素微微低着头,长刘海垂下来,挡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你别说了……”羞耻与恐慌像雪崩一样将她掩埋,韩潇潇死死揪着被褥,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别……” 话音未落,她猛然感到一阵不对劲。 身体某处变得滚烫灼热,熟悉又逼仄的感觉将她紧紧包裹。她像是一尾搁浅银鱼,在烈日的暴晒下艰难又痛苦地拍着尾巴,祈求神明的施舍。 好热,好渴,想要水。 韩潇潇含着泪:“你,你什么时候……” 她又被下药了,但自己分明没吃他给的东西。 “药必须得吃下去吗?”顾裴恶劣地掐着她的腰,指尖上停着一只红翅蛊虫,“在亲姐姐面前做,期待吗?觉得刺激吗?会不会更湿?” 和顾裴待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韩潇潇早已对他随口说的话免疫,也早已学会冷脸相对。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体内像住了个太阳,烈烈金光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韩潇潇难耐地扭着身子妄图缓解,谁知适得其反。 麻痒一路从头顶窜到脚尖,无措中她下意识哭喊:“姐姐!” “哦,是想让你姐姐也加进来?”顾裴恍然大悟,冲韩素笑道,“考虑考虑,是想亲眼看着我上你妹妹,还是主动献身于我?” 他口无遮拦且动作放肆,笃定了韩素不敢轻举妄动。血肉亲情真是这世上最恶心的羁绊,果然只会成为满足自身欲望的累赘。 韩素眼尾泛红,安静地盯着他,随后抬步走到他眼前,缓缓俯身。 这是一个臣服的姿势,顾裴以为她想委身自己,不由更加愉悦,然而这股愉悦还没展现在嘴角,韩素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把掐住了他脖颈。 只是虚虚地放着,没有用力,但依然让顾裴不满。 “你敢杀我吗?”他有恃无恐,一边说一边揉捏着韩潇潇,满意地感受对方在他怀里轻微颤抖。 “我不敢杀。”韩素用力攥了一下又松开,音调很平静,却莫名透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但有人敢。” 话音刚落,她将顾裴狠狠往床上一推,一手制住他,一手将韩潇潇拉过来,同时冲着门外怒喝:“楼离伽!” 短短三个字却像是道魔咒,尾音止息的刹那,外门轰然倒塌,数万蛊虫飞驰如骤雨坠落,黑压压一片,顷刻便挤了满屋。 黑衣少年紧随其后,肩上趴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蛊王,见到面前景象的刹那,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挥挥手,后排的蛊虫便自发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韩素与顾裴隔开。 韩素脱下外罩将韩潇潇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将人往楼离伽那儿一推,冷声命令道:“照顾好她。” 耳畔的嗡鸣吵得人心烦,顾裴不耐地嗤笑:“还带了帮手?” 擅蛊的南疆人向来不爱参与岳国是非,而此等规模的蛊虫,一看便是南疆人的手笔,那黑衣少年来头不小。韩素以自身为引,为对方争取时间养蛊,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空中飞的一看便是极其廉价的群蛊,无毒无害,唯一的优点就是繁殖能力强,靠着数量能在短时间内充当屏障。这种蛊他平日都不屑去养,谁知今日却绊在了这里。 “谁要管她!要不是你我会过来?”楼离伽一边吐槽一边接过韩潇潇,对方不知为何皮肤很烫,身体也软得像面条,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将人抱起来,那一刻脑中倏然闪过个念头。 怎么这么轻,也没个二两肉,脊背那儿甚至能摸到嶙峋的骨头,这样下去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但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很快便如流星一般,湮灭在了蛊虫的嗡鸣中。楼离伽指尖微动,命令所有群蛊往顾裴的方向冲撞:“我撑不了多久,赶紧走!” 用不着他说,韩素贴脸躲开蛊虫攻击的同时闪身回退,发丝扬下来垂在耳侧,美得惊心动魄:“知道。” 于是数不清的蛊虫便乌压压地往顾裴涌去,如出剑的利刃,顶端的尖刺如花针。群蛊虽没毒,但这么多一起涌上来也不是闹着玩的,顾裴心情极差地眯着眼睛,随即眼珠一转,将视线放到了床下那个男子身上。 他依旧浑身□□,捂着小腹面露苦痛,倒在地上微微颤抖着,像是冷极了,又像是痛极了。顾裴冷眼盯着他,仿佛看着一件生了缝隙的瓷娃娃,当玩具不再漂亮,自然就失去了主人的喜欢。 他一抖袖口,随意地在他身上洒下金粉,饶有兴致地对着天上的蛊虫道:“享用你们的晚餐吧。” 不知那金粉有什么魔力,原本乌压压冲着顾裴而来的群蛊竟滞空一秒,随即猛地调转方向,山呼海啸地往男子掠去。男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密不透风的群蛊包围,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有关他的最后一幕,是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空白又茫然的脸。 他死了,被蚕食殆尽,连血肉都没有,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群蛊亦纷纷落地,如秋末的落叶,踩上去还会发出轻响。 顾裴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他一脚踢了那头骨,轻蔑的声音伴随着咕咚轻响。 “晦气。” …… 另一边,韩素等人借着群蛊的掩护退到了道口,重新关上墙面机关后才停下步伐。季白檀一直在外面等待接应,现下当即冲过去将人抱住,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他把头埋在韩素侧颈,不动声色地吻了一下,低声道:“属下很担心你。” 韩素一边腹诽他胆子越发大,一边毫不留恋地将人推开,偏头望向楼离伽:“她怎么样?” 楼离伽看他们刚才的互动就满脸不爽,奈何自己手里还抱了一个,只能强压下那些心思,现在总算有机会扳回一局。 “这会儿想起我了?”楼离伽冷哼,“中了合欢蛊。” 韩素一怔,猛地朝韩潇潇看去,却见对方被黑袍裹着缩成一团,裸露出的皮肤散着不正常的红热。她死死 82. 解绑 [] 戌时一到,壁灯刷地灭下来,所有的光聚焦在最中心的拍卖台上。万众瞩目下,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伴随着音乐款款出场。 今日是鬼市一年一度压轴之宝的拍卖,无价堂挤满了人头,众人推搡着伸长脖子,即便买不起,也想离那宝贝近一些,再近一些。 430早早就去龙凤居找到韩素,询问她前两日的踪迹,被韩素三言两语糊弄过后便也不再多嘴。她完美地履行了一个鬼仆的素养,少问多做,即便是试探,也仅仅是为贵客的安全做考虑。 台上的狐狸小姐用甜美音嗓说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时不时往台下抛些碎银,引得众人争相抢夺。更有甚者,竟打起了狐狸小姐的主意,趁乱摸了两把她的大腿。 能被鬼市邀请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这些小钱对他们来讲也算不得什么,但或许是想融入这热烈盛宴,也或许是不想让漂亮的狐狸小姐尴尬,总之,现场很快便成了狂欢的海洋。 韩素安静地坐在原位,左右站着430与季白檀。昨日他们与楼离伽分别后,果真如预想的那样没遭到鬼主追杀。于是两人花了一日时间,摸索出一张鬼塔的简便地图,方便第七日的搜寻行动。 无价堂喧闹无比,韩素四处环视一圈,心中逐渐浮上一团疑云。 太子的模样她太熟悉了,站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注意到,但方才她找了许久都未曾见到那个身影。 难不成在二楼雅间?不可能。季白檀先前从未接触鬼市,贺云用的既然是季白檀的身份,就不会成为座上宾。 难不成没来?也不大可能。他长途跋涉至镇南关,系统绝不会将“寻回韩潇潇”作为主要任务,怎么也该是“拿到压轴之宝”什么的…… 韩素心下烦躁,索性不再去想,恰好狐狸小姐也热完了场,拍卖桌上的升降台总算缓缓悬起,一样盖着红布的物什浮现在众人眼前。 “相信诸位贵客已经听说。”狐狸小姐将放置宝物的银盘往前一推,面具后双眸弯弯,“今年的压轴之宝名为通神戒,是鬼主多年前偶得的宝物。” 话音落,她猛地掀开红布,却见暗光一闪,一尾戒指安安静静地立在圆盘上。它通体晶莹,比玉润,比瓷透,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在灯光的照耀下远望过去,显得极为透亮。 “此戒转运养人,若是有缘,兴许能得神明指点一二。”狐狸小姐笑道,“鬼市不打幌子,所言非虚,曾有人亲口承认听到了神明传音,信与否诸位自由心证。” 上面还在尽职尽责地介绍,韩素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坐在台下,脑中嗡鸣一片,双眼死死盯着那“通神戒”。 怎么会是它? 冰清玉润的戒指神秘又漂亮,看不清细节,但韩素清清楚楚地明白,那戒指内圈潦草地刻着一个字母,是当初她亲口指定的。 S。 意味着她的名字。 那戒指曾在千千万万个日夜圈在她小指,内圈的凹痕曾被千千万万次地摩挲,熟悉到她闭着眼都能画出一模一样的来。 这是001赠予她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时她刚刚脱离原世界,第一次尝试做任务。在陌生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失去安全感,而这时,与她绑定的系统001就成了异世界唯一的真实。 那时的韩素年纪小胆子也小,对未来极度恐慌,彻夜失眠,隔一会儿就哆哆嗦嗦地叫“001,你在不在”“001,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001,理理我吧”。 倘若001回复得慢了些,她就会又惊又惧地瞪大眼睛,生怕自己被孤零零丢在异世界。 长久下去,或许是心软,也或许是被烦得受不了,总之,当某日韩素不知第几次问出“我会不会哪天联系不到你了”时,001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按照程序回答,只是让她伸手,把一枚闪光的尾戒放在了她手中。 它说,这是刻着韩素名字的灵戒,不管灵戒的拥有者是不是自己对接的宿主,只要它在这个世界,就能和对方沟通。 有了这个能触摸到的东西,韩素或许会多些安全感。 彼时韩素可怜兮兮地望向半空:“那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呢?” “灵戒无法跨界交流。”001的声音机械又冷漠,“它只会沦为一枚普通戒指。” 于是后来的很多个夜晚,韩素都会一边摸着内圈的“S”,一边在心里轻唤。 “001,001。” 系统令人安心的声音无一例外都会回荡在耳侧。 “宿主,我在。” 再后来,胆怯的女孩脱去懦弱的外衣,在一个个任务的打磨下飞速成长,一举越过诸位前辈,露出上位者的野心与利爪,成了穿越者联盟中最为神秘的传奇。 她再也不会害怕异世界,不会害怕001的丢弃,自然也不再需要那枚尾戒。但它见证了韩素的软弱与成长,像一枚荣誉勋章,永远钉在了她指尖。 直到打完最后一个完美结局,韩素功成身退,那枚永远卡在她小指的尾戒也不知所踪。韩素很少会展露自己真正的情绪,那次却像发疯似的翻遍了整个丞相府。 一无所获之际,她将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一天一夜,日月颠倒后才开门,此后便像从未有过这样东西似的,该如何还是如何。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脏被挖去了一个角,此后很多年,再没完整过。 昔日她的确借灵戒让001与旁人沟通,但那都是异世界发生的事,怎么会带到这个世界来。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人在这个世界听到了神秘声音,那也只能是001的,和神明有个屁的关系。 竟有人将她昔日捧在手心的宝物当做商品去拍卖,编纂出一堆噱头赚取眼光,还自以为是地取了个膈应人的名字。 她怎能不生气。 “通神戒起拍价五百万,诸位贵客请——” 周围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喊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 “我出六百万!” “八百万!” “一千万!我出一千万!” 韩素平静地听着,突然站起身。 因为方才狐狸小姐的热场,很多人都没坐下,她站得不算突兀,但一旁的季白檀还是敏锐地察觉了她情绪的变化。 “主上。”季白檀微微偏头,话还没问出口,二楼某个雅间的帘子却刺啦一下被撕开,男子的声音响彻全场。 “三千万!” 无价堂刷地静下来,众人纷纷抬头往那望去,与此同时,韩素脑中响起贺云焦灼的心声。 【三千万我随便报的!系统!快快快帮我算算!我现有的积分够不够换这点钱!】 【 83. 重逢 [] 漆黑狭小的巷子口,压抑的哭声在周遭漫延。贺云跪在地面,将头深深埋入臂弯,身子随着抽噎一抖一抖的,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可怜。 他没了昔日鸠占鹊巢的自得,也没了道貌岸然的自傲,俨然一个失败者的模样。按理说亲手报了灭门之仇应当大快人心,但韩素看着他这副陌生的模样,竟无一点喜悦之情,反倒心里隐隐发闷。 那枚灵戒在她小指闪着淡光,韩素倏然意识到,每一个被穿越者联盟选中的人都有自己未消的执念与愿望。面前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在得知所有世界并非虚妄后心软,这样一个人,来自什么地方,有什么过往,又有什么埋藏在心底的执念呢? 韩素拧着眉上前一步,还未说话,脑中却滋地闪过道电流。 贺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系统!” “是你吗?你没走?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贺云往前爬了两步,像是赌红了眼的赌徒,压上自己最后的筹码,“我把命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我能拿得出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明明就差一点了,哈哈……” “我求你了……”他双手掩面,泪水混着脏污从指缝流出,“这是最后一个世界了,差一点奶奶就能复活了……” 对方像是叹了一口气,明明是道电子音,却显得温柔又平静。 【它走了。】 【我仅仅一位过客,借你之手,来会故人,作为回报,我会将你送回原世界。】 【但现在,你不如睡上一觉。】 话音刚落,贺云身子一软,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韩素还没来得及震惊,身后竟也传来一声闷哼。她倏然回头,却见方才还靠在墙边一脸迷惑的季白檀缓缓滑落在地,安静得如同睡了过去。 “阿月!”韩素猛地揪住他衣摆,双眸罕见地染上恐慌与无措,“醒醒!” 【抱歉,我不想有人打扰,所以暂时把他们电晕了过去。】 急躁与焦虑在心底汇成怒火,韩素沉着脸,思考直接给自己脑袋开瓢能不能把这个讨人厌的东西揪出来。 对方似乎含着笑。 【韩素,还记得我吗?】 紧攥的拳头倏然松开,眸中划过惊诧,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她竟有片刻的茫然。曾经很多个日子,她与这个声音一同走南闯北,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直至她功成身退。 这是她严冬里的唯一慰藉。 “001?”韩素嘴唇翕动,说话时竟有些小心翼翼,“是,你吗?” 【韩素,好久不见。】 惊喜如烟花一样在心底炸裂,但那个瞬间,韩素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现在是他的系统?” 自己一直附身在贺云身上,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于是001果断承认。 【是。】 璀璨的烟花盛放过后归于暗淡,掉在地上砸起一堆星火。 “他有什么好的?带了原先那个系统也斗不过我,哪点值得你看上?我更有经验,和你也更有默契。”韩素装得云淡风轻,“考虑换个宿主吗?” 001一怔,随即意识到韩素起了误会。 【他不是我的宿主,但我一直附身于他,直到他解绑系统,我才能暂时拿到绑定权,与你对话。】 如果说无名见证了韩素最天真的时段,那么001则见证了韩素最懦弱的时段。它就像一位引路人,亲手把韩素从幼苗养为参天大树,因此,韩素无需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咱们都分道扬镳了,你还待在这个世界做什么?”韩素嗤笑道,“又看上哪位有缘人了?” 【不,我是为你而留的。】 【我检测到你被别的穿越者杀害,便求总部回溯了时间,又怕你受委屈,便附身在贺云身上,助你获得聆听他们对话的能力。】 韩素怔然,思绪倒流,倏然将她拉回那日的婚宴。 摇曳的红烛,数不清的灯笼,流水的酒席,还有……浓到令人作呕的血腥。 韩素道:“上回你不是说……不能回溯时间吗?” 【系统不能,总部能,但有严格规定。】 【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你付出了什么!” 【不重要,我承担得起,我不希望你受委屈。】 韩素眼圈泛红,哑口无言。 当初她以为天神眷顾的重生,是昔日的故人付出一切予她的祝福。 【我会将贺云带走,也会将他换回原身,往后,不会再有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但因某些原因,我无法抹除他存在的痕迹。】 【你也不用沉溺过往,无名没死,一直陪在你身边。】 【韩素,朝前看吧,有人在等你。】 韩素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意思?什么叫他没死?说清楚!” 001若是人类,这会儿必然得叹口气。 【当局者迷,罢了。】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挤压,连呼吸都困难,韩素一肚子的疑问还没冒出口,眼前却倏然闪过一道眩晕的白光。 她通过001这个媒介,看到了独属于幼年季白檀的记忆。 或者说,属于无名的记忆。 目之所及是极致的黑,她像站在虚空中,脚触不到地,抬手也摸不到顶,唯余耳边一个雄浑的声音。 “紫气命格奈何所图非良人,缘薄分浅何必强求,若弃了这孽缘,下世方□□登万圣之尊。” “我不要什么紫气命格,也不要万圣之尊,我要我的素素。” 是无名的声音,又轻又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听得韩素一怔。 随即万籁俱寂,好半晌,对方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罢了,依你。” 尾音落,聚光团猛地在眼前爆炸,逼得韩素不得不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的刹那,她望见恢弘穹顶,贝阙珠宫,年轻的薛皇后抱着无名,哭得肝肠寸断。 而她怀中的那人,早已褪去破洞的外衣,穿上了独属于皇子的锦衣纨绔。昔日的流浪者摇身一变,成了金枝玉叶的皇家嫡长子,但他面上表情依然冷淡,对自己所得的一切提不起半点兴趣。 白雾袭来,画面又是一转,这次是热闹的大街,布告大肆张贴,昭告天下,病弱的皇家嫡子因身体原因长久屈居深宫,直至今日才露面公众,名为季白檀。 一幅幅画面走马观花地放映,回忆中深埋的细节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韩素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盯到眼睛酸涩发红,也依然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一点。 沉静的东宫,她看见季白檀手不释卷研读策论,窗外繁星点点,屋 84. 初吻 [] “主上?”季白檀尚未察觉自己已经换回原身,张口便道,“我怎么……” 话才说到一半,他倏然发现韩素情绪不太对,不免沉下面色,指尖摩挲过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哭了?” “没哭。”韩素垂下眼帘,“只是有点想你。” 季白檀没听懂:“什么?” 韩素突然道:“你见过我画画吗?” “……见过。” “画的什么?” “白梅。” “画得如何?”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提起这茬,但季白檀依然顺着道:“甚好。” “其实小时候我最讨厌画画。”韩素靠在墙角,突然轻笑,“但后来有个人告诉我,倘若我画够一万幅白梅图,他就回来。” “所以这些年我学勾线,学墨染,学笔勒深浅,零零散散加起来,画的白梅图没有五万也有三万。” 无名刚消失的那段日子,她整宿整宿地把自己关在房中,疯了一样地练,一日能画几十张。后来被许言初逼着,总算好了一些,但仍然放不下心中那块执念。 韩素道:“图我画了,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识海中深埋的记忆山呼海啸地飞来,如骤雨疾风般将他包围,季白檀想也没想便应道:“当然。”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低头,看见属于自己原身的那件黑衣时,心脏狠狠一顿。混乱与疑问如雪崩一样将他掩埋,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换回来了。”韩素托着下巴,“我一直知道你灵魂被易的事,陪你演罢了。” 被瞒了这么久,她知道季白檀会生气,但她仗着对方的爱有恃无恐。 果不其然,季白檀脸色一变,但出口的并不是责备与怒火:“糟了。” 他猛地起身,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紧接着双眼一亮,快步过去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终于松了口气。 韩素被他的行为弄得一肚子疑惑,抬眼去看时,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那是一只香囊,金线勾勒,形制巧妙,上面的蝴蝶展翅欲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染了鲜血,擦不掉。 那玩意儿对韩素来讲熟得不能再熟,因为就出自她手中。 “这么个破烂有什么好的?”韩素不解,“何况我瞒你这么久,你不生气?” “不是破烂。”季白檀吻了吻它,“是主上赠予的定情信物。” 韩素指尖微微蜷起,却听对方又道:“也没什么好生气的,若这么做你会开心,瞒着我便是,我心甘情愿。”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韩素看着他的脸,不太叫得出“阿月”,思来想去又找不到合适的称呼,只能依着以往的惯例道:“别叫我主上了……殿下。” 季白檀安静地看着她,突然很浅地勾了一下唇:“嗯,未婚妻。” 韩素被叫得脸热,迫不得已转移话题:“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无名?” 季白檀道:“我以为你忘了。” 韩素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没憋死过去。 自己跟个疯子一样放血剖心断骨,白玉琼三千台阶一步一叩首,把半条命都折腾没了,结果到他这儿就轻飘飘一句忘了? 许是她的悲愤表现得太明显,季白檀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韩素沉着脸,将过去娓娓道来。 她讲到了穿越者联盟,讲到了系统,也讲到自己在各个异世界的穿梭。她一点都没省略自己吃的苦头,甚至暗暗夸张强调,随后心满意足地瞥到某人泛红的眼角。 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默默无闻地为别人付出还藏着不说。 韩素几乎是恶劣地想。 她就要季白檀的心疼,就要他的亏欠,就是要让他亲手撕开自己结痂的疤痕,然后近乎残忍地告诉他,这是为你留下的,炽热心动的证明。 她不要君子的小心翼翼,她要疯狂,要窒息,要出格,要越界,要以鲜血为引,一笔一划写下无止境的汹涌爱意。 季白檀指尖轻颤,点着韩素左胸,却只触及衣料,不敢用力。 那里有一道贯穿半个心脏的疤痕,因他而留。 韩素攥住他手腕,安静地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对不起。”等了半晌,季白檀最终只吻了吻她手腕。 他毕竟才刚换回身子,虽然灵魂是自己的,但看韩素对贺云的厌恶程度,难保她不会无意中将那股厌恶带到自己身上。还是先缓缓,反正往后有的是时间。 尽管他现在是金枝玉叶的太子,但自卑这种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幼年与野狗争食,流浪为生,也许是太喜欢韩素,所以他恐惧,退缩,生怕自己配不上心上人。 但某些时候,他也会极度恶劣自私地想,管他配不配得上,韩素必须是他的,就算她拒绝,自己也要拿一纸婚书将两人捆绑,永生永世。 可惜他舍不得。 季白檀微微挺直腰板,和她拉开了距离,哪知韩素却反攥住他手腕,将他狠狠一拉。 季白檀措不及防,另一只手下意识撑住墙面,低头却看到了韩素与他贴得极近的脸。 韩素似有不解:“你在忍什么?” 她攥着季白檀的衣角,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唇,还没来得及深入,巷子外似有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 韩素敏锐地偏头,有些烦躁:“追来了。” 方才出的意外太多,她险些忘记自己是从无价堂逃出来的,韩素摩挲了一下小指的尾戒,果断起身:“走。” 她没有一点送了初吻的害羞,反倒是季白檀,耳垂如粉灿夕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起身时也晕晕乎乎的。 韩素叫了他两声,他依然反应不大,像是醉在了那个一触即分的轻吻里。 “乖,先走。”韩素心下无奈,承诺道,“一会儿随你亲。” 这下季白檀总算反应过来了,漆黑的瞳孔在黑夜里像是深井,他低低道:“说话算数?” 巷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距离拉近了,有光照进来,韩素甚至还听到了蛊虫翅膀震动的嗡鸣。 “算数算数。”韩素来不及多说,攥着人就跑,“先走!” 与此同时惊叫响起。 “鬼主!那边有人!” 既然被发现,韩素索性也不再装,撒腿就跑。 激烈运动下,两人手心都出了黏糊糊的汗,但谁也不肯松开。 小巷漆黑一片,还时不时有岔路口,跟迷宫似的七转八拐。韩素第三次拽着季白檀撞墙后,心一横,抓准时机猛地转进角落,屈 85. 枷锁 [] 突如其来的荧光让韩素闭了一下眼睛,她睫毛扑闪着,像振翅的蝴蝶,双颊因缺氧而微微泛红,眼尾挂着泪珠,偏偏就没掉下来。 季白檀正吻得上瘾,原先还想以大局为重,但一看韩素那模样脑中便轰地炸了。他一手撑墙,一手扶着她脖颈,再次深深吻了下去,咬在下唇。 “殿……”韩素才吐出一个字又被堵住了嘴,她虽然也沉浸但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一气之下咬住了对方舌尖。 季白檀一顿,总算被疼痛逼得清醒过来,他垂眼安静地看着韩素,又啄了啄才舍得拉开距离。 “亲完了吗?”顾裴饶有兴致,“倒是比你妹妹敏感,和我试试?” “我的吻技可比他好。”他盯着韩素殷红的唇,意味不明道:“或者你想做些别的也行,会让你很爽的。” 季白檀戴面具的手一顿,目光冷如寒霜。 方才两人闹得过火,韩素索性摘了面具,反正她的身份在鬼市早已不是秘密,反倒是季白檀,一直背对着顾裴,直到现在也没暴露身份。 韩素捏捏季白檀紧攥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随即抬头淡笑:“你一直都像公狗一样随地发情吗?” “生理需求罢了,你没做过?”顾裴挑挑眉,“雏有点麻烦,但如果是你,我倒能迁就,勉强给你开个苞。” “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顾裴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季白檀,“若是三个人……” “砰!” 话未说完,他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冰冷的玄铁与牙齿磕碰,撞出满口腔的腥味。紧接着,他听到身后鬼仆的惊叫,有人跑上来,像是准备出手替他解决这个麻烦。 若是平时,他必然会默认这行为,随后将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千刀万剐,但今日,他却抬抬手,止了这动作。 出手的那人透过面具盯着他,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像是饿疯的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顾裴皱皱眉,竟有些不敢看。 那人低声道:“你再说一遍。” 季白檀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杀人的欲望,火气上头时,他甚至都忘了什么武功招式,靠着最原始的冲动,硬生生打了对方一拳。 “你的小情人?”顾裴直勾勾盯着韩素。 或许是这里地方太小,韩素心口有些闷,身上也有些热,她皱着眉将衣袖挽到手肘,没有答话。 “不说?看来是了。”顾裴轻蔑地瞥季白檀一眼,“若是让他看着我们做,你会不会更爽?” 像是应和这句话似的,他身后那群鬼仆突然上前一步,拦在季白檀跟前。 季白檀正要拔剑,余光却突然瞥到韩素,心下警铃大作。 不对,韩素不会忍,遇到像今日这样的挑衅,即便不当面呛回去,也至少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但现在,她扯着自己衣领一言不发,秀眉轻蹙着,裸露的皮肤在聚光蛊的照射下泛着不正常的红。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顾裴温声笑道,“你的小情人似乎不太妙。” 季白檀顿时一动不动,即便被威胁着和韩素分开,他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对方。 韩素确实不太舒服,浑身软趴趴提不起力气,欲望如海啸般将她席卷吞噬,连空气都似乎带着灼热,一寸寸炽烤着皮肤。 好在她耐力强,不至于失去意识,还能在空隙间思考。想到鬼主一贯的习性,她低头快速掠过一眼,果不其然在手臂上找到了一只红翅蛊虫。 那一刻,她不知是该气鬼主故伎重演还是怪自己在一块石头上跌两次。 “合欢蛊难养,只有两只。”顾裴俯视着她,“一只给了韩潇潇,可惜我没用上,剩下的一只给了你。” 他扯了扯唇角:“这次不会白费了。” 韩素低低地喘了两口气,还有力气嗤笑:“你倒是舍得。” 可她分明连嗓子都哑了。 “用在你这样的极品美人身上……”顾裴作势要去摸她的脸,被躲开后狠狠攥住她下颚,阴冷吐出四个字,“自然舍得。” “主上!”季白檀脱口而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拔剑。 “别动!” 她声音又沉又哑,因失力变得极轻,根本没什么威慑力,但还是将季白檀钉在了原地。 他说过的,不论如何,以主上的命令为第一要义。 情急之下,韩素虽身子发软,但思维反倒越发清晰。这里是鬼市,敌强我弱,倘若季白檀动手,万一鬼主一个不高兴给他施了什么亡命蛊,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赌不起,硬的不行,软的倒能试试。 “还挺识相。”顾裴挑眉,拇指蹭过她红唇,“是被合欢蛊逼得痒了,还是想清楚了?” “你忘了追我是为什么?”韩素说话逐渐吃力,“众目睽睽下压轴之宝被抢走,你若再不出面主持大局,往后那些贵客该如何相信你?又该如何相信鬼市的安全性?” “我能把东西还给你。”韩素攥住他手腕,“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反正001已走,灵戒和命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回头再抢。 “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和我谈交易?”顾裴笑意盈盈,眸中却尽是阴冷,“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没法解决这个小插曲?” 韩素干咽了一下,竟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险些忘了,面前这人是一手遮天的鬼主,怎么会没预料到这个结局。恐怕他在亲自追人时就已经想好解决措施,并施行了下去。 “算盘打得不错。”顾裴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像摸着一只小宠,“可惜自作聪明。” 韩素被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恶心感。 “你喜欢什么姿势?”顾裴温声细语,“想被他们看着吗?” 韩素竟也逐渐习惯了他随口的污言秽语,她瞥了眼即将失控的季白檀,冲他轻微摇了摇头。 既然说不通逃不掉,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合欢蛊必须解,她怎么的也得迈出这一步,至于清白这种东西,她看得并不重。 于她而言,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她也不担心季白檀会不会因此与她生嫌隙,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两人真的因今日之事离心,她也不会挽留。 她不是笼中的金丝雀,而是自由来去的风。身体是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充其量不过怪鬼主的强迫,但最后这步是她自己迈出的。 若季白檀将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只能说两人并非良配。 韩素难受得紧,也不愿再等,用尽力道将人狠狠往下一拉,冷静地提出自己的条件。 “做一次,你放了我们,那枚尾戒我也要拿走。” 反倒是顾裴被她惊得挑挑眉:“当然 86. 事后 [] 这里黑暗逼仄,空气被挤压,只留下情动的滚烫热烈。小船在颠簸浪潮里剧烈晃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翻船覆没。韩素紧紧抓着唯一的支撑点,思绪在炫白的虚空中升至云端。 她罕见地打了退堂鼓,奈何还未来得及实施,又被抓着手腕抵在墙角,迎接新一轮的攻城略地。 或许是合欢蛊的效力原因,也或许是少年人精力太过旺盛,总之到后来,韩素迷迷糊糊就昏睡了过去。 她总会碰上梦魇,梦里尽是被染红的白梅,那个香囊就是为了摆脱梦魇而制。今夜也不例外,她望见漫山遍野的血,怀中那人安静地躺着,瞳孔早已散开。而她愣愣地盯着前方,喉咙像是被毒哑了般说不出话来,唯余心脏凌迟般的钝痛。 这样的梦对韩素来讲已经是轻车就熟,没什么难捱的,无非是重新经历一遍之前经历的痛,在无尽的虚空里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等时间一到,她自然会惊醒过来。 但今日有些不同,鼻尖的血腥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梅花的淡香,时隐时现,若有若无。韩素从臂弯中抬起头,望见了漫天的雪。 雪子纷纷扬扬,像是冬日里的情书,轻而易举地扫去灰霾与阴暗。恍惚中,似乎有人抱住了她,炽热的唇吻在她额头。 “没事了,我在这里,睡吧。” 像是絮语,像是安慰,将她那颗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安抚下来,呼吸又陷入平缓。 韩素在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拍打中坠入梦乡。 …… 韩素是被刺醒的,近七日不见阳光,乍一看见时还有些恍惚。她难受地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手臂一撑便准备起身。 谁料刚一动弹,后腰便猛地传来一阵像被马车碾过的酸疼,她措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手臂一软,重重跌回床榻,下一瞬,门随之而开。 “主上!”季白檀一惊,放下手中的瓷碗快步扶住她,“怎么起来了?” 韩素拧着眉不说话,攥着床单的指尖发紧,一眼看过去似乎在忍受什么剧痛。她鲜少有示弱的时候,不多的那几次,全留给了一个人。 “你怎么样?”季白檀有点慌,小心翼翼地让人靠在自己怀里,“那里……很疼吗?” 原先只是本着关心的原则,但不知为何,话说完的那刻,他红了满脸。 “还好。”韩素说完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她皱皱眉,没放在心上,抬眼便对上了季白檀可怜兮兮的目光。 像是一滩温泉,热气氤氲,咕咚冒泡,一不留神水就要溺出来了。 韩素:“……” 服了。 “不疼。”她揉了下腰,满脸不自在,“很……舒服。” 最后那两字说得又轻又低,几乎被湮灭在了喉咙底,但季白檀依然听到了。 他双眸霎时亮了,将人搂得更紧,像只狼狗一样吻着韩素,就差摇尾巴了。 “真的吗?” “真的。”长久没进食,韩素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肚子。 季白檀很快反应过来,起身拿起刚才带进来的瓷碗:“我喂你。” 韩素搞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热切:“不用,我自己来。” “我来吧。”季白檀非要坚持,说话间还舀起一勺粥吹了吹。 韩素不想为这种事争辩,刚好她也懒得动弹,既然堂堂太子殿下要坚持,就随他去了。 虽然是白粥,但撒了葱花与肉末,不至于寡淡无味。热气顺着喉咙通到胃里,让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韩素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心中思考一切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明明季白檀前些日子还冷得冒冰碴,怎么睡过一觉就成了这副热切样。 事事亲力亲为鞍前马后,连一碗粥都要喂她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鬼市受了什么重伤。 韩素咽下一口粥,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季白檀以为她在思考,便善解人意地解释。 “这里是长安侯的地盘,放心吧,安全了。” 韩素抬眼往四周瞟了一眼,果真望见熟悉的装潢布置,也没多惊讶。她先前奇怪鬼主为何放她一马,但现在想来,除了长安侯与楼离伽突袭鬼市,估计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白粥不知不觉见了底,韩素擦完嘴:“我睡了多久?” “一日左右。”季白檀低低道,“你太累了。” 橘光洒入,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韩素往窗外瞥了一眼,发觉竟已日落西山,快到傍晚了。 “鬼市如何了?” “长安侯带兵来得出其不意,已经将鬼市控制住了,鬼仆和鬼塔里的人暂时住在小镇上……楼离伽在为他们驱蛊。”季白檀吻了吻韩素唇角,“客人因身份原因没法囚禁,只能放了,书信已经飞往京城,不用几日父皇便会得知。” 韩素没有避开,含糊道:“鬼主呢?” 话音刚落,她敏感地察觉到季白檀放在她腰上的手一紧。 “……也被抓了。”季白檀顿了一下,“是长安侯嫡子,顾裴。” “什么?”韩素微微侧开,没弄明白他的话。 “鬼主是长安侯嫡子,顾裴。”季白檀声音很低,“昨日打仗的时候他用了蛊,楼离伽也有点支撑不住,胜负将分时有只蛊虫停在了长安侯身上,他走了一下神,局势就逆转了。” 韩素怔在原地,心口逐渐被惊诧填满,脑海重复念着这个名字。 长安侯嫡子,顾裴。 是鬼主? 怎么可能。 出身钟鼎鸣食的簪缨世族,想做什么不行,即便碌碌无为也能快活一辈子。他有养蛊的本事,若是施行得当,自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何必想不开做这阴沟里的老鼠。 韩素愣了好一会儿才接下一句:“长安侯知道吗?” “自然不知。”季白檀冷冷道,“否则必然会砍了他的手。” 一刻钟前,镇南关水牢。 这是方圆十里最大的牢房,专门关押穷凶极恶之徒,只是光明一世的长安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进来。 顾裴双手被两根粗大的锁链吊起,浑身泡在刺骨的冰水中,只露出一个头,听到动静也一动不动,似乎昏了过去。 机械嘎吱转了两下,随着咔哒脆响,水退了下去,裸露出潮湿的地面。 顾裴骤然失力,像坨云一样软绵绵地跌倒在地。冷风呼啦啦吹过,湿哒哒的衣服淌着水珠,顾裴打了个哆嗦,恍惚的思绪总算回笼。 眼前的世界似乎在晃动,他慢吞吞地抬头,还未看清人影,耳边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周遭环境天旋地转,左肩传来骨折一般的闷痛,他在满口的血腥味中听到一声怒吼。 “逆子!” 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了起来,耳鸣嗡嗡,外界的声音于他而言像是隔了道屏障,只能模糊听个大概。混乱中,不知谁揪住了他衣领,将他整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顾裴低低闷咳一声,在逼仄的窒息中,总算看清了顾南星那张狰狞的脸。 他还是那个样子,怒其不争地望着自己,嘴里翻来覆去吐着些大道理,看向自己的眼神愤恨又失望。 和那两个该死的女人一 87. 心动 [] 昭康三十七年九月,长安侯上书揭露镇南关鬼市一案,震惊朝野。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遍全国各地,一时间民怨沸腾,流言四起。 金椅之上,昭康帝手掌玉玺,神色晦暗不明。在他身前,数不清的弹劾奏折高高叠起。 御前伺候的公公斟酌半晌,终是再次开口。 “陛下,那位……在外头候了多时了。” 闪电哗啦霹过又很快暗下,帝王阴鸷的神情掩盖在了寂若死灰的殿堂里。风不知何时大了,叩叩叩地击打着窗棂,枝叶摩擦舞动,只是抬眼的瞬间,骤雨便如鼓点般落了下来。 砰地一声响,震得御桌都抖三抖,玉玺盖下的动静与帝王沉沉的声音一同响起。 “迎。” …… 圣旨很快便飞到了镇南关,凡鬼仆与受害者,还清白身份,放其自由,统一安排住处进行教学,教官与加害者,按行事程度受牢狱之灾,鬼主顾裴,即刻带回京城,秋后问斩。 至于韩素等人,自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封赏,。最高兴的莫过于长安侯,那近百两银子下来,他的玄甲军今年冬天总算不用啃树皮了。 这样的安排不算完美,但也挑不出错处,原先这事就该完了,但后来不知朝堂上哪位老官员拖着一把胡子,非要计较另外九个鬼市开展地。昭康帝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再下一道圣旨,命令各地驻守带一小部分人马捣毁那些地方,这才算把整个鬼市连根拔起。 一切尘埃落定后,韩素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和季白檀共同在镇南关住了一段时间。长安侯因那百两银子,越看韩素越顺眼,巴不得她多留一会儿。 秋分的时候,楼离伽驱完了最后一只蛊虫,总算可以将被关押了数十年的孩子放归尘世。分别那天,香芳院的学倌们来找过韩素,一群人叽叽喳喳闹了好久都没舍得离开,小七哭得停不下来,反复说一定要去看她,韩素自然是欣然应允。 430也来找过她,褪去了面具,苍白的脸在阳光下总算泛起了红润。她婉拒了朝廷的安排,而是选择拜师学艺,跳一辈子热爱的舞。 被掩盖在地底的灵魂重见天光,每一个都漂亮得纯透澈亮。 此间事已了,唯一让她头疼的便只剩下韩潇潇。 韩素其实一直都知道韩潇潇那点小心思,顾裴藏不住话,况且再一细想就很容易发现破绽。 先不说韩潇潇如何逃过顾裴的眼睛给人塞纸条,光凭她能画出鬼市的地点,就知道一切必然有顾裴的手笔。 但韩素不在乎,就算鬼主殿是刀山火海,她依然会义无反顾。 小丫头一时想不开走岔路罢了,何必计较这些,当下最重要的必然是将误会解释清楚。但韩潇潇或许是过于自责,一直无脸见韩素,每回都让她吃闭门羹,反倒是很黏楼离伽。 说实话,韩素心里极度不爽。 然而,正当她打算挑个时间强闯时,韩潇潇竟主动来找她了。 彼时韩素闲得无聊正翻东西玩,韩潇潇进来的时候,她恰巧转着楼离伽送的翡翠珍珠链。听到门口的动静,项链啪嗒一下就被扔在了桌上。 “潇潇?”韩素挑挑眉,笑骂道,“小没良心的,还知道有我这个姐姐。” 韩潇潇躲着没有出声,直到韩素作势要过来,她才缓缓从门后绕出来,张口就是哭腔。 “姐姐对不起。” “哭什么。”韩素无奈,“又没出什么事,也没怪你。” 韩潇潇惊道:“姐姐都知道了?” “小丫头的恶作剧而已。”韩素弯弯眼睛,“姐姐原谅你了。” 连续十几日的自责汇聚成滔天巨浪,在她即将被淹没的前一刻,有双手把她拉了起来。 “你体内的蛊解了吗?” 合欢蛊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现下韩潇潇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但万一体内有残留…… “嗯,解了的。”韩潇潇面上闪过不自在,声音也越来越轻,“已经没事了。” 韩素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合欢蛊是怎么解的,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得太明白为好。 “吃点心吗?” 桌上摆着一盘桃花状的糕点,是今早季白檀特地去街市买的,味道还不错。 但韩潇潇却将视线放在了另一端,韩素顺着看过去,随口道:“楼离伽送的。” 那真是一枚极其漂亮的项链,温和莹润,雕工精巧,在太阳下微微散着光,轻而易举地剥夺人的视线。 韩素见她一直盯着不放,不由问道:“喜欢?” 韩潇潇骤然回神,掩饰性地转回目光,好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喜欢。” 倒不是喜欢项链,只是听到那是楼离伽送的,所以怔了几秒。 “喜欢就拿去吧。”韩素将项链塞给她,半开玩笑道,“反正我也戴不了。” 翡翠珍珠链触感冰凉,但韩潇潇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手,下意识道:“不行,这是给你的……” “是啊,给了我就是我的,任我处置。”韩素笑道,“拿着吧,用仙人醉换的,可不便宜。” 韩潇潇最终还是收下了翡翠珍珠链,韩素以为她是喜欢上面的图案,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喜欢送项链的人。 说不清是绝望下的依赖,还是那人将他护在身下时的安全感使然,她就这么无可救药地沉沦了下去。喜欢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原因,当韩潇潇望见那双烟紫色眼瞳的刹那,心动便像野草般绵延了百里。 可楼离伽不喜欢她。 她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躲在阴暗的角落窥探别人的幸福,就连唯一一样能和楼离伽有关的物件,也是姐姐不要的东西。 “说起来,南疆之乱平得差不多了,他也快回去了。”韩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东西,笑了一下,“原先我还以为他无心皇位才外出避难,谁想得到……” 谁想得到他竟以身试险,设计让对敌露出破绽,自己与部下里应外合,将对方一网打尽。 此次回国,迎接他的就是新王登基。 不过想想也是,南疆以蛊定强弱,楼离伽擅长养蛊,心思重手段狠,自然不甘心只当个花天酒地的公子。 但这话落在韩潇潇耳朵里却如惊天霹雳,钝痛逐渐从心脏漫延到四肢百骸。她也不知怎么想的,猛地揪住韩素衣服,祈求道:“我想跟他回南疆。” “嗯?”韩素正了神色,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心脏,“你说什么?” “我……”韩潇潇动了动唇,“我……对蛊虫有些兴趣,所以……” “想拜师学艺?”韩素眯了眯眼睛,神情变得意味不明,“跟楼离伽?” 某个瞬间,韩潇潇几乎起了种她已然看破一切的错觉,不由更加羞赫。但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撤回的道理。 “嗯,是。”韩潇潇很快地瞥了她一眼,甚至提前在脑中预演好了若是一会儿韩素拒绝该怎么办。 但出乎意料,韩素只是咬了口糕 88. 傀儡 [] 十月,另外九个鬼市驻扎地被连根拔起,昭康帝耗费大量国库钱财将受害者妥善安置,一时间人人称其为明君。但那些鬼市邀请的来客,不知何种原因,竟被忽略了过去。 同月中旬,外出近半年的丞相嫡女与太子同回京城,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天机观的许道长亲言,天降意外之喜,季白檀与韩素相冲的八字已转为相配,往后韩素身边不用再伴个随身侍卫。 这当然是韩素胡诌的,她师父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只管收不管教,一年到头能见个两三回就谢天谢地了。但很明显,许言初这三个字极具说服力,他人都不用露面,只需韩素代为传话,众人就信了个十乘十。 鬼市被铲除,又恰逢春节临近,双喜临门下,昭康帝特赫各地驻守回京共庆佳节,其中自然包括镇南关的长安侯与西凉州的顾珊。 伴随着逐日降低的温度与簌簌寒风,一众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十二月中旬回到了京城。 韩素如实将韩潇潇的事告诉了父母,韩光只皱眉骂了句“胡闹”便没了反应,反正他从来也对女儿不上心,赵姨娘攥着帕子忧心忡忡,韩素安慰几句便也过去了,反应最大的是周宁,罚韩素连跪了一宿,跪完后更是连句话都不愿和她说。 韩素知道周宁向来喜欢韩潇潇,自己受罚也是意料之中,她没多在意,拍拍衣服就去找将军府找顾珊。 只是她来得不凑巧,刚一进门便听见大院传来的喧闹,隐约夹着顾裴的说话声。 哦,对了,前些日子昭康帝念及顾家的功绩,特允顾裴回家一日,与自己的血亲做最后的告别。虽说是告别,但将军府也就那么几个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除却干活的下人,便只剩下顾珊与侯爷夫人。 侯爷夫人姓易,早些年是戏院里的花魁,在秦淮河畔献唱时与长安侯一见倾心,此后便顺理成章地嫁入将军府,生下了一儿一女。 听闻儿子是鬼主的消息后,她将自己闷在屋里三天三夜,出来后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摔了为顾裴打的长命锁,对外宣称断了母子关系,此后生死不再见。 因此,现下将军府愿意见他的人,就只剩下顾珊。 她倒也不是心软,相反,她心肠比父母更硬些。长安侯与易夫人尚且能以不再相见为借口掩饰内心的不舍与苦痛,她倒好,偏要和人见面再嘲讽着骂上两句。 大院的声音嘈杂又模糊,不知谁摔碎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响,顾珊的声音陡然尖锐。 “他没给过你机会吗?小时候他天天拿着长枪跟你屁股后面要教你,你满脑子都是玩,五六岁才勉强识字,再大一点就拿着钱花天酒地!就你委屈就你有理,捅了篓子不知道自省只知推卸责任,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滚去地狱忏悔吧你!” 咒骂声逐渐高昂,顾裴也动了火气,冷笑着口无遮拦。 “我是比不上你这位大将军,谁知道你的军功怎么来的?不就是舔着韩素求人家帮你吗?你以为她多清白多高尚多有能耐,暗地里还不是用身子伺候人家?快被人干爆了才领了兵吧?否则她一个女人,凭什么得到承认!” 韩素离开的脚步一顿。 她虽和顾珊关系好,但毕竟是外人,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断没有插手人家家事的道理,本想着先行离开,但现在…… 恐怕不得不插手了。 顾小将军难以置信,这番“高论”像道闪电,哗啦一下从她头顶劈过,直劈得她头晕眼花怒火冲天起。她四下望了一圈,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就要砸下去,刚举起来,腕子便被人抓紧。 “放开!本将军今天非打死这个败类!谁不要命了敢拦我……”瞥到那张脸的刹那,顾珊骤然失声。 韩素拍了拍她的头:“松开。” 窜天而起的怒火被韩素随手拍了下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小将军缩了缩脖子,手上力道一松,木棍便“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顾珊开口时竟有些结巴,“也没人通传啊。” “我不让他们传的。”韩素放开她手腕,淡淡道,“才半年不见就学会打人了?” 顾珊最怕她露出这种表情,偏偏还死鸭子嘴硬:“要你管。” 说完还低声补上一句:“而且明明是他活该,谁让他……”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韩素没听清,但也能猜出大概。 “因为他说我坏话?”韩素好笑道,“那么生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抬眼瞥了眼顾裴,对方穿着薄薄的囚犯服,双手双脚束着铁链,赤着脚,再也没了昔日的高傲样。他立在原地,头发像是好几天没洗了,又脏又乱,脸上不知抹了什么黑不溜秋的东西,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透着阴鸷与狠劲。 像是雄狮,即便被拔去利爪敲碎牙齿,也掩盖不了森林之王的傲气。 从某些方面讲,韩素和顾裴的性格很像,正因如此,她最懂得如何激怒他。 韩素望过去的目光像是轻蔑又像是怜悯,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而后对着顾珊轻描淡写:“你和一个将死之人呕什么气。” “你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你……” “我听到了,我不在乎。”炸毛的顾珊太可爱,韩素没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男子生来便得到这个世界的偏爱,久而久之,他们就将此视为理所当然。在他们的世界里,女人只配待在深墙大院相夫教子,作为他们的附属品而活。” “当他们得知女人上阵杀敌还赢下一番功绩时,第一反应不是钦佩,而是担心自己地位被替代的恐惧。”韩素道,“因此,他们只能编纂一堆理由和借口造谣女子,否认自己的失败,掩盖自己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 “你说对吗?”韩素浅浅地勾着唇角,“失败者?” “放你娘的狗屁!”顾裴脸色一 89. 行刑 [] 顾裴死的那日,京城落了场雪。 雪不大,因此也没人注意到是何时开始下的。总之,当人们回过神来,天地已被染成茫茫的霜白。 昨日朝廷发布诏书,今日未时将问斩作恶多端的鬼主。这种事总是引起众人极大的兴趣,哪怕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能忘记看热闹。正午才过,东篱大街的行刑台附近便已人头攒动,等到未时,整条街道已摩肩擦踵寸步难行。 一群官兵拦在道路两侧,得守着囚车从开拉到尾。游街示众,非得让犯人受尽冷眼,碾碎人的尊严,最后才肯一刀子把人送上路。 将军府这些日子不是很太平,圣上虽没有罪及亲属,但总有不懂内情的人借机责怪长安侯与易夫人教子无方。这么多百姓一人一句,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未时到,破旧低矮的囚车总算顺着宫道拉了过来,不知谁高呼了一声“来了”,人群争相往前挤,脖子像鸭子一样用力伸长。谁若是看到了囚车,回头便能找亲友炫耀好些日子,若是走运看到了囚车上的人,那更不得了,往后的六七天,估计就是被围着当成主角的份儿了。 原先的窃窃私语被喧嚷代替,明明落着雪,却冷不掉人们热切的心。有夫妻挤在人堆中,冲囚车上的人指指点点,有母亲搂着孩子,大骂其罪行,混迹在街头巷尾的混混,在这种时候似乎化身为了正义的使者,完全忘了自己平日是如何作恶多端,只管揪着不懂内情的人高谈阔论。 又不知是谁火气上头,冲囚车上的人扔了什么东西,顿时炸起轰然大波。众人纷纷掏出提前准备的臭鸡蛋、烂叶根,争先恐后地往前边扔去,一时间街道混乱不堪。 官兵高声喊着禁止喧哗禁止吵闹,可惜人少不敌。他象征性地叫了两下,最终只得装出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作罢。 而这副场景,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遭,早已司空见惯。 长安侯与易夫人今日没来,躲在将军府闭门谢客,但估计只有伺候他们多年的下人才知道,他们是想送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的体面。至少在将死之时,他不用再受亲生父母目光的凌迟。 天禧楼最高的云顶楼层按时间计费,撞上热闹些的日子能卖出天价,买者大多只待一两个时辰,今日却被直接包了整日。 窗子大开,有冷风从外头呜呜灌进来,像猛兽的咆哮。雪顺着风飘入,那点莹白很快便不见了,在发丝融为水珠,丝丝缕缕地淌下来,将精致的木地板粘湿。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楚地看见东篱大街人挤人的情形,能清楚地看见咕噜噜滚动的囚车,也能清楚地看见行刑台与即将行刑的人。 顾珊安静地站在窗前,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因为长时间吹冷风,她皮肤冻得极白,睫毛仿佛结了霜,远望过去就像一尊瓷白的冰雕。 围观百姓愈演愈烈,在此处都能听到喧闹声。有人振臂高呼着为民除害,于是数不清的臭鸡蛋臭鸭蛋便砸到了囚车铁杆上,啪嗒一下,盛开了无数朵腐烂的花。 偶尔有东西跨过铁杆砸到了顾裴身上,那人便像赢得了什么游戏似的,雀跃着和同伴分享自己的惊喜。 但出乎意料,不管是发了疯般的破口大骂,还是鸡蛋菜叶的侮辱,顾裴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任人泄愤,毫不还手,一句反驳也没有,像个空荡荡的壳子。 他衣衫褴褛,戴着木枷,裸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凌乱的长发挡住了脸,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游街示众总算结束,囚车被推着来到了行刑台前,伴随着喧喧嚷嚷,真正的好戏总算开场。 群愤激昂,咒骂声快掀了天,偶尔夹杂着几句欢呼。官兵将顾裴一路提到行刑台上,撩开他的头发,掰着他下巴对台下众人展示一圈,然后把他的脑袋摁在了砍头台上。 顾裴灰翳的眼球缓缓转动一下,刚抬头,挟着他的官兵便狠狠遏住他两颊,粗声粗气道:“别乱动!” 脸颊两边的肉被迫往中间挤压,顾裴不自觉张嘴,有黏糊糊的血水顺着淌下来。似是感觉到痛苦,他拧眉挣扎了几下,但拖在身后的两条腿一动不动,只有上半个身子扭曲着,乍一看过去竟有些可怖。 众人这才发觉他脚筋竟已被挑断,眼珠子像被扎过,就连舌头也被割掉,嘴里徒留一个血窟窿。 受这么重的伤方才竟还能一声不吭,倒是让现场许多人消了声。 但心底涌起的这一丝莫名的敬佩很快便消散,只听嚓地一声响,铁架狠狠砸下,严丝合缝地与底座衔接在一起,只露出一个脑袋。 于是人群又很快安静下去了,屏息凝神地等着最终判决来临。有母亲挡住了孩子的视线,自己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的云顶楼层,顾珊指尖无意识掐紧了窗台,眼尾泛红却面无表情,是一种近似茫然的木僵。 雪不知何时变大了,安静地落在地面,落在行刑台上,落在每一个人头顶。 刽子手喝了口水,噗地喷在刀面,高高举刀一声怒喝。 砰! 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握紧木架往里一拉。窗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于是,冷风、霜雪与尚未喷洒的鲜血,通通被关在了外面。 嘈杂与喧闹骤然消失,周遭万籁俱寂,耳朵仿佛被棉花堵住了。 那扇窗子像是道屏障,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顾珊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被冻得麻木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僵硬地把头往左边拧,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瞳仁。 韩素倚着墙角,眸色很淡,顾珊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神麻木,神色僵硬,嘴唇泛白,总而言之,面色极度难看。 她咽喉艰难地上下滚动一圈,看到韩素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东西。她凝神去听,耳朵里堵着的那团棉花终于脱落。 “看完了?” 只有短短三个字,顾珊一愣,慢慢点了头。 然而,在做完这个动作过后,她亲眼看着韩素嘴唇抿紧了一点,睫毛微微下垂,眉心也隐约出现了一条褶皱。 她下意识去看她眼睛,果不其然找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烦躁。 她 90. 眼睛 [] “你傻不傻,不知道打把伞吗,冷不死你!”顾珊一边责骂,一边快速脱下外罩给人披上,“头发都淋湿了,跟个落汤鸡似的。” “对不起顾姐姐。”阿木扎微微敛下眸子,似乎很难过的样子,“今天是行刑日,你可能会伤心,我就想来陪陪你。” 顾珊硬邦邦道:“那怎么不进去等,穿这么薄也不怕回头发热!” 阿木扎小心地瞥了一眼里面:“他们说你不在,将军府又不让进,我只能等在外面了。” 他湛色的眼瞳很美,像繁星坠入大海,带着湿润与透亮。低头时那杏仁般的眼眶被睫毛掩着,看得人无端难受起来。 顾珊心脏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麻痒中带着痛意,便也不忍说重话了。 “她没怪你。”韩素走到中间将两人隔开,“还记得我吗?” “记得的。”阿木扎认真点点头,“姐姐,我们上回见过的呀。” “记性不错。”韩素浅浅勾起唇角,“上回那只小白鼠还活着吗?” “当然啦!”阿木扎双眼立刻变得亮晶晶的,他笑眯眯道,“可亲人了,下回带过来给姐姐看。” 韩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些汗颜。 “不用了。”她牵起阿木扎的手,“外面凉,先进去。” 门被推开一条缝,阿木扎走在最前头,刚一踏入还没站稳,大院却猛然传来一阵怒骂。 “怎么又是你?和你说了多少次今日将军府闭门谢客,禁止入内!”对方嗓音尖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赶紧滚出去!” 韩素脚步一顿,反倒是旁边的顾珊沉不住气,砰地一下把门撞开,怒声道:“谁敢让他滚!” 哗啦—— 门顶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斜扫而下,韩素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隔着莹莹白雪望见了那一幕。 说话的侍女正在扫雪,那把大扫帚就立在她身旁,那嫌恶的表情甚至还没收回去。见到顾珊的刹那,她面色一僵,紧皱的眉头高高挑起,神情变得又惊又恐。 啪嗒,膝盖在地面撞起闷重的声响,那侍女趴在地上,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去。 “小姐,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在,只是……”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顾珊微微抬着下巴,“我记得你,叫阿紫是吧?” “是是是!”阿紫很快地抬头,原先是想去看顾珊,但当她无意瞥到阿木扎的神情时,却陡然一怔。 对方半个身子藏在顾珊后面,敛着睫翼,眼神空洞又漠然,瞳孔像深不见底的海。他歪着头面无表情,不像打量一个生命,反而像在看一场无趣的戏剧。 阿紫背后倏然冒出冷汗,几乎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直到顾珊不耐烦地将话重复一遍,她才骤然回神。 “本小姐让你道歉,听到没有?” “是,小姐,奴婢知错。” 顾珊拧眉道:“你是在和我道歉?” “不……对不起,阿木扎殿下,是奴婢失言,求殿下原谅。”阿紫一字一顿,面色极度难看。 她俯在地面,双手攥得死紧。冰凉的雪缓缓融化在指尖,贴着皮肤一寸寸夺走温热,于是掌心变得麻木,毫无知觉。 阿木扎扯了扯顾珊衣角,又适时送上一个笑:“没事的,我们赶紧进去吧。” 阿紫头顶落满雪花,皮肤冻得几乎泛青,顾珊本就嘴硬心软,见状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人保证下回绝不再犯后便把她放了回去。 虽说顾珊将人带了进来,但长安侯与易夫人是绝不会迎客的。顾珊嫌无聊便把将军府珍藏的酒挖出来和人打赌玩,几轮下去上了头。推杯换盏一轮,连韩素也掐着眉心有些迷糊。 阿木扎还小,喝着果汁看她们玩。到后来酒坛快见底,顾珊眯着眼睛说她屋里还有几坛要拿来接着赌,却被阿木扎拦下,说他去拿。 酒精麻痹了人的大脑,顾珊什么也没想,挥挥手就同意了。她将门嫡女的傲气蠢蠢欲动,满脑子都是今日一定要将韩素喝趴下。 阿木扎勾着唇角,刚把果汁放下,手腕却被人抓住。 “等等。” 他抓着瓷盏没有松手,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韩素:“怎么了?姐姐。” 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藏着星辰大海。韩素拧着眉没有回话,也没有将手松开。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出手拦这一下。就像野兽,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活久了,某些时候的举动完全不需要理由。 理智告诉她阿木扎不过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甚至都没有自保能力,不可能掀起什么浪花。再者他不过就是去拿样东西,离开的这段时间也做不了什么事。 但不知为何,直觉却不断闪着红灯警告她。 不能松手。 不能松手。 不能松手。 韩素大脑仿佛宕了机,手却像把钳子把人钳得死紧,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硌人的腕骨。恍惚中她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抓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野性未脱的兽,她的手就是牵着野兽的绳索。 阿木扎的眼睛很快蒙上一层水汽,几乎是顷刻间,那杏仁般的眼眶里便盈满了泪水。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姐姐,你弄疼我了。” “哎呀你攥着他干嘛,让他去嘛!”顾珊拍了拍韩素,挑衅道,“莫不是玩不过本小姐,要认输了?” 京城贵府出来的小姐,骨子里的脾性约莫是一致的。若是平时,韩素定然不屑和顾珊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但今日或许是酒精上头,她竟也丢掉了引以为傲的冷静,势必要与人争个高下。 于是,她第一回违背自己的直觉松开手,托着下巴目送阿木扎离开。 “来来来,接着来!”顾珊用力敲着红木桌,将酒盏塞到韩素手中,“该你了。” 后半段不知为何,韩素心跳总是很快,酒也是一杯接一杯干。又输了一轮,她仰头闷下一口酒,目光无意瞥过方才阿木扎待的地方。 那里放着一杯瓷盏,清淡雅致,上绘丹青,美中不足的是,杯身上留下了几道刮痕。这种瓷器坚韧无比,除非对方抱着极大的恨意与指尖断裂的风险,否则绝不可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韩素收回目光,没将这一点小插曲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