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尽鬓边春》
第1章 夜逃 春落小尘寰。
扶光冉冉,春落小尘寰。
齐臻臻地一队人朝乖崖庵去。
女使扬花开道,那流英与锣鼓交相呼应,一个漫地,一个盈天。队伍中央的八个小厮,齐抬一副花檐子,脚底生风也似地走将着。身后紧随着十数个带刀小厮,场面堪称盛大。所到之处,尘烟乍起,鸟雀惊飞。
众人堪堪在庵门前停下,领头婆子带着抬檐子的几人走将进去。
未到禅堂,便有知客前来迎。
刘妈妈抄着手,笑容敦厚:“我等是容国公府的,奉命来接我家大姑娘还俗,还望师父行个方便。”
知客合掌一礼:“檀越请回吧,明如已不在庵中。”
“我家大姑娘在这庵里住了两年,怎会不在?”
知客说辞不变:“出家人不打诳语。”
刘妈妈沉了脸色,也不顾这知客乐不乐意,带着人便往里头闯。
上下转了好半晌,犄角旮旯都搜罗遍,就是不见那大姑娘踪影。
她急得直跺脚,拍着大腿,连连叹气:“这可如何是好,眼见就要做侯府大娘子的人,怎地失踪了。”
远岫如屏,躲在云烟里时隐时现。
叮铃一声脆响,鸾铃撞风摇曳,荡碎晨间静谧。
马车驶进松林,执辔的是一白脸小尼姑。
“姑娘,过了这片林便出了京,咱们可算要自由了。”
她语调轻快,扭头朝车里喊。
车厢里头的人伸出玉手撩开半截帘子,语气带着几分憧憬:“总算要离了这鬼京城,两年的筹划没白搭。”
她在乖崖庵待的这两年,早盘算着离开京城。
原是打算下月启程,谁料她那战死沙场的未婚夫竟回来了。
惟恐被抓回去联姻,她连夜卷铺盖逃。
“再加快些马力,尽早出了这片林。”
有灵应口,鼓足架势扬辔高喝一声,骏马翻盏也似跑起来。
不移时,马车行至分岔路口,仅有的两条窄道皆被砍断的树干横梗住。
有灵回拉缰绳,马车降降停住。
“下车!都给爷下车!”
一侧幽深的松林里传来高呼。
容消酒隔着车窗同样听到动静,撩开门帘朝外看去。
便见松林涌出一行扛刀汉子,相貌是个顶个的獕猥,身形是一个赛一个的魁梧。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有灵浑身直冒冷汗,颤着声音问。
容消酒拍拍她肩膀,起身出了车厢,站在车上行一礼。
“各位好汉,我等只是乖崖庵的女弟子,没甚长物,还望给条生路。”
她高挑身姿端的亭亭,着一身尼姑装扮。却生了副皎玉皮囊,尤其那额间红痣似仙姝印记,只梳着寻常尼姑的妙常髻,便浑似哪座仙山出来的仙葩菩萨。
彼时东风拂过,拨乱她鬓边青丝,不觉唐突,倒平添些子清冷。
肩扛大刀,嘴叼狗尾草的山匪头呵呵大笑:“尼姑倒也见过不少,这般济楚模样的尼姑还是头回见。”
容消酒心下一沉,这群人来势汹汹,想来是劫财又劫色的。
“像你这般长相的,必定是娇养,这娇养须得花好些银子,小尼姑定是个有钱主儿。”
说着,男人朝身侧的秃头汉子扬了下下巴,示意他入车厢找钱。
容消酒见人过来,忙拉起有灵下车,任由那人在车厢翻看。
少顷,那秃头拿着包袱跳下车:“大哥明智,这小尼姑果然是个趁钱主儿,这满包都是银票。”
容消酒心在滴血,那包袱里头是她攒了两年的血汗钱。
她就盼着用这些钱在寿州开画馆,过安生日子,如今倒好全没了。
“各位好汉能否行行好,给贫尼留点。”容消酒合掌作礼,端的恭敬。
众人仰头大笑,山匪头吐掉嘴里的草梗,嗤笑问:“你可见过留钱的劫匪?”
容消酒低了头,她是没见过,可又舍不得钱财全被掳走,遂说出那话来。
“俺们虽是劫匪,却也讲道义,不杀人不放火,只劫财。至于色嘛,你瞧你长得那样,谁敢劫。”这山匪头一边说着,还一边咂嘴摇头。
“嗯?”方将还说她长得济楚,如今倒又嫌弃上了。
“就你这长相不趁个百八十万两谁敢劫,长得太好看也得靠银锭子将养,俺们都是穷出身,可没钱养活。”
“你若长得丑些,俺们必定将你随钱一道劫走。”
所以她是被嫌弃了。
容消酒深吸口气,见他也算好说话,走近了些:“还望好汉慈悲,就留一百两,五十两,二十两,一两也成啊。”容消酒伸着手指头,不断试探。
可这山匪头就是不松口,朝众人摆手,转身走入密林。
“别啊,好汉。”容消酒小跑跟上,脚腕却绊到石头,朝前跌去,直撞向土匪头后背。
这汉子受力跟着朝前扑,腹部正巧抵在手下人的刀口上,落了个小腹插刀,血流不止。
容消酒跌坐在地,倒吸一口冷气。
赶忙张开双手,怯怯道:“贫尼不是故意的。”
“你这叵耐的小尼姑,竟敢偷袭我老大,看我这一刀下去,不教你骨肉为泥。”秃头汉子扬起大刀,便朝她身上砍。
只听“嗖”地一声,响箭破风而来,直中他颡根。
众人见状,搀扶着山匪头就往松林深处去。
容消酒更慌了,想追上前将银票抢回来,奈何脚腕生疼,只得坐在原地干着急。
就听勃喇喇一阵马蹄声在她身后的小道上停下。
接着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犀甲的将士从她身侧经过,朝山匪逃跑的方向追去。
有灵跑将过来,扶她站起:“姑娘,钱没了再攒便是,还好你安然无恙。”
容消酒长叹口气,转身就见不远处的小道上列着一队兵马。
他们手执铁枪,身披犀甲,黑压压一片,派势浩荡。
为首的是位少年,他端骑白颠马上,左侧悬着箭筒,右侧放着弯弓。
身着金甲白袍,却没戴兜鍪,任由墨发高束成马尾。彼时天光流照,碎金似的光落在他疏朗眉目上,更添深邃俊美。
慢着!
她眯眸,这人模样有些眼熟,浑似她那战死又生还的未婚夫。
“什么人?”
那少年声如琤玉,语气带着十足的威压。
容消酒还在发愣,倒是有灵合掌作礼,躬声应口:“回大人,我等是京郊乖崖庵里的女弟子。”
那人又道:“过来说话。”
容消酒头垂得极低,被有灵搀扶着走到队伍跟前。
双方都没开口,她却听见那马上少年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回大人,我等路遇匪寇,钱财方将被劫了去。”有灵先开话头,全程没抬眼,更不知她口中的大人是何人物。
“这条小道常出山匪,小师父们出行不提前查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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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姐姐 “你没失忆,不然怎会如往常一般……
刘妈妈大张旗鼓地带着空檐子去接人,又大张旗鼓地带着空檐子回府。
站在门阶迎人的容岸瞥了眼空手而归的众人,甩袖进了府。
容府主母柳七蝶跟在他身后,柔声宽慰:“夫君莫气,已经散出人去找了,据庵里的姑子说,昨个儿夜里人还在,估计跑不了多远。”
容岸指着一侧的老苍头,冷声吩咐:“立刻派人去官府报案,必须将这丫头给我找回来。”
他与隔壁商家早在十年前便定下亲事。
眼见两家孩子渐渐长成,谁料商家那小儿郎竟战死沙场,亲事也便没成。
如今好容易这儿郎又活着回来了,这门亲事不能再有差池。
容岸长叹口气,埋头去了书房。
柳七蝶没跟去,提裙小跑回风铃院,入了自家女儿寝间。
“我的儿啊,天大的好事就要落你头上了。”
正对镜梳妆的容汀芸,眉梢轻蹙,望着镜中精致妆面,随口道:“母亲,何以这般唐突。”
“大好事。”柳七蝶关上寝间的门,房内只她二人。
“今早你父亲派人去接你那长姐,谁料竟没见着人。”
一听到“长姐”两字,容汀芸清丽脸上浮出嫌恶,转过脸去:“又是长姐,见没见着她与女儿何干,女儿一点也不想听。”
想到自己倾慕的郎君竟与那长姐定亲,容汀芸就恨得牙根痒痒。
柳七蝶抬手搭在自家女儿肩上,唇边笑意未减:“你个憨货,怎与你无关。你好好思量思量,若你长姐不在,这婚事会落在谁头上?”
她们容府可就只有两个姑娘,不是长姐,便是她容汀芸。
容汀芸眼前一亮:“母亲说真的,我能嫁给商家那小郎君?”
柳七蝶呵呵笑出声:“那还有假,你父亲之所以定下这婚约不就是为了能长久的跟商家交好,嫁谁不是嫁,他可不在意这些。”
容汀芸越发欣喜,美眸弯成月:“那可太好了。”
另一边,京郊侍卫马军司剿匪营地内。
商凭玉直等到老军医走将出来,才入帐。
撩开帘子,一抬眼便与帐中人四目相视,只一瞬,他仓促瞥过眼。
容消酒却没转眼,只淡淡歪头,将他周身行头尽收眼底。
这人除了甲胄,穿着青衣,袖间缚着一对玄铁护腕。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端的是一派松风在骨,朗月入怀。
以往她看商凭玉,总觉是在看小孩。毕竟她比他大两岁,这人也时常“姐姐”“姐姐”的叫,不过三年没见,还真是男大十八变,变得她眼前一亮。
“在下是马司都指挥使商凭玉,还不知两位小师父如何称呼。”他坐在上首虎皮椅上,双手交叉撑在桌面,沉声问。
这是还没认出她?
容消酒秀眉微挑,心中越发疑惑,却也顺从地道了法号。
不想这人眉峰微蹙,上挑的眼尾泛着冷:“可有度牒?”
容消酒越发不懂他用意,直接轻笑开口:“贫尼外貌变化究竟有多大,竟教你认不出还需得看度牒。”
他眯眸,沉沉看她:“小师父与我相识?”
他这反应,令容消酒当场愣住。
有灵走将到案边,从包袱里翻出度牒递将过去:“回大人,我家姑娘本籍汴京宜章巷,俗名容消酒,这上面皆有记录。”
这人翻看几眼便阖上度牒,起身抄手赔礼:“是我的罪过,两年前头部受伤失了记忆,以往的人事物一概记不得,还望小师父莫怪罪。”
容消酒心里一咯噔,“你…你都记不得了?”
那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长身屹立,微颔首:“都记不得。”
容消酒看了眼周围,没发现除帐中三人之外的其余人,才缓缓道:“那咱们说好的,等你回来就解除婚约这事可还有印象?”
他双眸懵懂,直愣愣看她:“你我竟还有这种约定,有何凭证吗?”
容消酒一愣,他们那时只是口头约定,哪来什么凭证。
正此时,帐外传来一声叫喊:“侯爷,抓来的几个山匪已拷问出结果,就等您过去。”
商凭玉肃声应口,抬脚朝帐外去。
临到帐门口,他脚步一转,走到容消酒跟前。
那颀长身姿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迫使容消酒扬起下巴看他。
但见他倾身靠近,刹那间两人气息交缠,那纤长指尖擦过她衣衫,撂下两份度牒。
“无凭据的事恕我不能应,小师父不妨耐心等我记起往事,再做商讨。”
言语时他已转身,出了帐门。
另一处帐篷内,一地里淌着血水,周遭围了圈铁栅栏,各种刑具悬挂其上。一长搀搀铁架上捆着八个大汉,看模样正是打劫容消酒的其中几人。
商凭玉撩开帘门,一阵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恍若未觉,长腿一迈踏将进去。
款打几人的光膀子士兵见商凭玉来,忙抄手唱喏。
“侯爷,桌上包袱里正是两位小师父被劫的银票,据他们交待一分不少。”
商凭玉走到刑桌跟前,掀开半敞的包袱便见一沓沓银票叠放整齐,还有些碎银子散在其间。
“钱还真不少。”他长指轻叩桌面,哼笑出声。
“侯爷,方将确认过,这几人都是本地的农户,后来变卖土地,没了收入,便落草做了匪寇。”
商凭玉掀眸,如看菜市肉脯般,打量着浑身鞭痕的几人。
“附近的山匪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难不成都是同样遭遇?若是如此,查查买地的是京中哪位权贵,记住定要大张旗鼓地查。”
士兵应口,顿了下又问道:“那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放了。”
“侯爷这……”
商凭玉没再开口,反倒整理起银票来。
一张张数好后,他将大半银票取出放置桌上,又将那仅剩几张银票的包袱捆好。
“去将这包袱给小师父们送去,就说只追回这些。”
说罢,他从桌上捞过一行刑用的盖脸麻袋将余下银钱带走,留下营帐内几个士兵面面相觑。
帐外四下无人,商凭玉身后的副将卢刚忍不住询问:“咱们昨个连夜赶工建这营地,就是为了抓这些山匪,如今抓着几个为何还要放了?”
商凭玉停下步子,沉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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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换婚 商凭玉将她稳稳放在车上,轻笑出……
商凭玉将她稳稳放在车上,轻笑出声:“姐姐,我只是丢了记忆,又不是丢了脑子。”
“你那度牒上明晃晃写着出生年月,照礼数该叫你一声姐姐。”
“啊?”容消酒秀眉微蹙,尴尬一笑,“是…是贫尼多心了。”
商凭玉颇宽和地朝她罢手:“姐姐也是无心之举,不必道歉。”
容消酒暗自叹口气,却总有种被骗而不自知的感觉。
待她一进车厢,商凭玉俊脸立马阴沉下来。
他朝卢刚招手,冷声吩咐:“将卢浩州给本侯拉回来,不许他送。”
卢刚颔首,快步上前,将准备上马的小将连揪带拽地拖出队伍。
小将在商凭玉跟前站定,眼神幽怨,委屈地嘟囔:“侯爷,属下好容易遇上个心仪姑娘,被你生生拆散了。”
卢刚看着自家侄子口出这等狂言,脸色一变。忙将手攥拳放在唇边轻咳,示意他住嘴。
谁料这小将愣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又朝商凭玉走近了几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侯爷您如此作为是在断属下的幸福,这也太残忍了些。”
卢刚嗓子眼都快咳出血,眼见不管用,赶忙将他的嘴捂住:“侯爷,刑房那边还缺个洒扫士兵,属下这就带他去。”
商凭玉深眸一凛,转脸朝他摆手。
两人走远了些,确认商凭玉瞧不见他们的影儿,卢刚才一脚将他踹开。
那沾上自家侄儿唾液的手使劲在大腿上擦拭。
“叔,您为何拉我。”小将拍着胸膛直叹气,“侯爷伤我至深,我甚至都还不知那小师父名姓,便就此再见不得了。”
“卢浩州,你可真行。”卢刚伸出手指,直指他身,“看你是我侄儿的份上,我好心告诉你,那小师父就是容国公府的大姑娘。”
小将双目圆瞪,嘴巴张得老大:“啊?”
“究竟是谁毁谁的亲,谁断谁的幸福,谁残忍,你倒是说说。”
卢刚无奈瞥他一眼,直摇头叹气。
时至隅中,云白一片好晴天。
容国公府风铃院内,容汀芸正比着新得来的丁香色方目罗。
柳七蝶执着茶筅点着茶,宠溺地看着自家女儿。
“你瞧这急性子,一听说能嫁给那商侯,竟着急忙慌赶制起衣物来。”
容汀芸娇嗔一笑,没接话。
柳七蝶起身,将案上放置的樱花色织锦披她身上:“又不是挑婚服,若是喜欢,两件都做了褙子便是。”
“等你的婚事定下来,为娘定找最好的绣娘为你裁制最上乘的锦衣霞帔。”
容汀芸甜甜一笑,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对芸儿最好了。”
却在此时,容岸身边的管事刘妈妈走进院子,她抄着手恭敬开口:“大娘子,商侯爷的人来了,主君叫您去前厅。”
容汀芸眼前一亮,拉起柳七蝶的手激动道:“母亲,难不成是来…”
有外人在,她不好明说。
柳七蝶却清楚她意思,随即拍了下她手背:“乖儿,还不快收拾齐整,随母亲一道过去。”
不移时,两人一道儿去了前厅。
容汀芸梳着朝天髻,簪一对粉蝶坠花钗,上穿珠白缠枝菊纹褙子,下着石青百迭裙。那手上玉镯,项上璎珞,耳上玉坠,也一应俱全端的精致。
她随母亲一同提裙踏将进去,步态聘婷,风姿详雅,露着温婉的笑。
可一进门,哪还有半个侍卫马军司的影儿,只瞧见端坐上首的父亲,以及…坐在一侧的容消酒。
她笑容一僵,沉了面色。
柳七蝶同样瞧见,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蓦地佯装着亲和,款步走到容消酒跟前:“酒丫头怎地回来啦。”
容消酒沉眸,看这大娘子一眼,不情愿地朝她颔首:“女儿半路遇见匪寇,腿脚受伤,幸被商家弟弟搭救,还特地将女儿送回府。”
容汀芸闻声脸色一变,手中丝帕被她捏紧皱作一团。
柳七蝶拉起容消酒的手好一番相看:“这娇嫩身子可不能有闪失,得请个郎中再来瞧瞧。”
容消酒用力抽回手:“不必了,已在营帐中瞧过了。”
容汀芸揪着丝帕,冷哼:“长姐怎这时候回来了,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同旁人私奔了去。”
容岸皱眉,嘴上一圈胡须因怒气上下摆动:“说得甚浑话,你长姐日后可是要做侯府大娘子的。若因为你三言两语失了清白,看为父如何处置你。”
许久没被父亲责骂,容汀芸气得胸腔止不住起伏,甩了下丝帕走出厅。
“瞧瞧都是你惯得,成何体统。”
柳七蝶轻叹口气:“主君您也是晓得芸儿就这性子,我过去看看。”
言罢,她行一礼追了出去。
容岸捋着髭须,看了眼容消酒:“回来就好,不论你为何事出庵,为父都既往不咎。这段日子好生准备与商家那小郎君的成亲事宜,下个月便成婚。”
他丝毫没有给容消酒回答的间隙,又朝候在门边的婆子朗声吩咐:“刘妈妈,带大姑娘回晚香阁,将这身行头给换了。”
容消酒讨厌极了这种被控制却难以抗争的无力感,表面装着得体,随刘妈妈出了厅。
柳七蝶刚到风铃院门口,就听一阵叮铃咣铛的破碎声。
她推门进去,一地里尽是杯盏碎片。
几个女使婆子将容汀芸围住,却依旧阻止不了她丢掷物什。
柳七蝶站在门边叉腰训斥:“我的儿,疯魔了不成,嫌方才你父亲没罚你?”
容汀芸眼含热泪,咬牙回:“女儿就是疯了,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活着有何意趣。”
说罢,将手上拿着的七宝琉璃瓶猛地掷在地上。
柳七蝶眉头皱成川字,将屋内人遣散出去,阖上门才走到自家女儿跟前。
她语气温和不少,耐心安慰:“稍安勿躁,那酒丫头回来又如何,母亲有的是法子帮你夺回亲事。”
刚经历一场空欢喜,容汀芸哪还信她,径自趴在鹅项懒凳上掉起泪来。
柳七蝶轻叹口气,凑到女儿跟前蹲下:“且放宽心,母亲早想到对策。”
“下月长姐便要与小郎君成亲了,任母亲筹划得再天衣无缝,也是赶不及的。”容汀芸全然不信,只觉自家母亲在哄人。
“傻孩子,若那酒丫头在成亲前日与人夜奔,这商家迎进门的新娘子必定就是你了。”
容汀芸一抹清泪挂在腮边,直愣愣看着自家母亲:“可当真?”
柳七蝶抬手为她擦泪,温声道:“自然,母亲有的是门路促成此事,乖女儿只管等信儿。”
晚香阁紧挨着府上的后花园,故而每逢春夏,整个院子便犹如置身花海,红紫萦眼,香风扑鼻。
刘妈妈走在最前,开了晚香阁正房的门。
她笑得殷勤,拉着容消酒的手在房内相看了一圈:“大姑娘,您瞧这阁内的摆放是否跟以往一样,这些啊都是主君亲自督促人置办的,可见主君对大姑娘是用心的很。”
容消酒只淡淡瞥了眼房中布置,弯唇轻笑:“有劳父亲了。”
嘴上这般说,她心里却并不以为意。
她这位父亲可是个彻头彻尾的薄情汉。能在妻子战死第二个月便扶正妾室,能为了拉拢朝中权贵让女儿联姻。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又谈何用心。
刘妈妈又嘱咐了几句,便施礼退将出去。
见没了外人,容消酒这才起身,从一众行李中,拿过一缃色包袱。
包袱打开里头装着的,正是她的糊口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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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水贼 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那不正是商……
容消酒再睁眼,便觉周身被绳索束缚着。
手臂因捆得过紧而发麻,只得瘫在原地,等那酥麻劲儿过去。
她掀眸张望,四下漆黑,只一豆点灯火沉沉烧着,散出缇红色的光。
身下木板摇摇晃晃,带着“吱呀呀”的轻响,还能隐约听见一浪浪地水流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置身在船舱内。
“醒啦。”忽地,室内唯一的灯盏被人檠起,凑到她脸前。
借着昏暗光线她能瞧见一个肥圆的脑袋,正呲着镶金的大牙朝她乐。
“你可知我身份,竟敢公然绑架。”她双眸冷凝,说话时因激动有些破音。
“你不就是那国公府的大姑娘,侯爷的未婚妻。”
这人不疾不徐道她身份,显然对此无所畏惧。
“你晓得,竟还敢胡作非为。”
“有人花了高价钱,命爷处理掉你这个祸患。任你如何尊贵,爷也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
容消酒皱眉,她从未与人结怨,能这般对她的,只有那位继母。
她眉梢一凛,放缓了语气,试探问:“她给多少,我双倍如何?”
“小美人不必白费口舌,爷既已答应替人办事,断不会随意变卦,坏了道上规矩。”
他不松口,容消酒也懒得再周旋,双手尝试用力撑大绳索,让手腕松缓些。
“劝你认命,好吃好喝好上路。”
这人说着,将灯盏放置地上,从案上拿来了食盒。
“你手被绑着,爷便好心,亲自喂你。”他舀了勺菜粥递到她唇边,贪婪地望着她琼脸,笑得獕猥,“来,小美人。”
容消酒皱眉张嘴,刚含住便吐了他满脸。
“哎呀!”男人面目皱成一团,甩了粥碗赶忙起身。
边拿袖子擦脸,边嗔怒道:“好狂的美人,敢吐爷一脸。”
容消酒冷笑:“要杀便赶紧杀,我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既然怎么着都是一死,那她宁愿有骨气的死。
“打住!可别砸爷招牌,爷可不做杀人的勾当。”男人激动摆手。
“那你还说上路?”
“爷是说上路,可没说是送你上黄泉路,你这小娘子想诬陷爷不成。”
容消酒冷笑出声:“倒还成了我的过错了。”
“可不是,爷只管将你丢到寿州自生自灭。教你这辈子也回不了京,再也做不得那什么侯府大娘子。”
闻声,容消酒眉梢一扬:“去寿州啊?”
这人以为她怕了,冷哼一声:“怎么,知道怕了?你个弱女子身无长物又无依靠,待在那儿可比死更难受。”
容消酒轻哼一声,淡淡瞥他一眼:“不早说,拿饭来。”
她可巴不得赶紧去寿州。
男人捂着半边脸,瞪圆了小眼瞧向她。
不情愿地将食盒朝她跟前踢了踢,提防地后退几步。
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看了眼食盒内的菜品,遂仰起头:“你不喂,我当如何用饭?”
男子脸色一白,总觉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另有阴谋。
咬咬牙走到她跟前,解放她一只手,任其自行用食。
*
距容消酒失踪,已过去一天一夜。
容府却没走漏半点风声,照常准备着婚事。
天才蒙蒙亮,宜章巷便早早围满了人。
整条巷子张灯挂彩,锣鼓齐鸣,散着一派喜气。
就连道路两旁栽种的桃花,也笼着湿雾换上娇妆,替这大喜之日擎天几抹秾艳。
容府风铃院内,容汀芸站在长身铜镜跟前,双手张开,任由女使将一层层的青色婚服往身上套。
“我的女儿果真是最娇俏的,这婚服穿身上,当得起绝色。”
“任哪个俊俏儿郎瞧见了,都得拜倒在我儿的石榴裙下。”
柳七蝶站一侧笑盈盈看着,唇边是压不住的笑意。
容汀芸点着红妆,本是娴雅温柔的妆面,却忽而露出极违和的惶恐神态:“母亲,女儿…还是有些怕。”
“莫怕,万事都有母亲顶着。”柳七蝶走上前,握紧自家女儿的手,宽慰道。
若是能让自己女儿事事如愿,别说害一个容消酒,便是害一万个她也照做。
容汀芸闻声,红了眼眶,哽咽道:“母亲,没有你,女儿…女儿就是废人一个,这世上也就只有母亲肯为女儿打点一切。”
柳七蝶鼻头一酸,抬手为她擦拭泪痕:“吉时就要到了,可不能再哭花了妆。”
容汀芸颔首,接过旁侧女使递将过来的手帕仔细擦脸。
眼看着吉时已到,京中有威望的权贵皆已到场,却就是不见新郎官出府接亲。
被柳七蝶吩咐守在门边的小厮见状,慌张跑进院内报信。
“大娘子,这…这可如何是好,都比原定的时辰晚了一炷香,却还不见那商侯出府接亲。”
柳七蝶皱眉,忽而想起商凭玉的大哥早早过来,正在书房与她家主君攀谈。
“去,快去主君书房找商相爷,问问究竟是何情况。”
商府共有两位郎君,一位是战功赫赫,荣封御乱侯的商凭玉。另一位是其长兄,当今的白衣卿相商惟怀。
说来商家也算是宰相世家,上一任尚书右仆射正是商凭玉父亲。自他父亲逝世后,群臣推举他大哥出任右相一职。
女使领命,一路小跑去了书房。
刚过一抄手走廊,便迎面撞见一白衫男子。这人身形适中,相貌雅正,周身带着病气与书卷气,却生了副凌厉眉目。
女使只敢瞧一眼,便俯下身去,抄手唱喏,表明来意:“回商相爷,我家大娘子叫奴来问您,如今吉时将过,怎的商侯还没来。”
商惟怀眉峰一动,转头朝随在身侧的其中一个伴当吩咐:“回府去催催公宜。”
女使行礼告退,商惟怀朝前厅走去。
因身子羸弱,他行路缓慢,时不时还需靠身后伴当搀扶。
听着院墙外传来的喧闹声,他忽地顿住脚步:“公宜若在府上必定不会违时,去差人往京郊营地走一趟。”
随在他身后的伴当李阑,有些诧异:“啊,这…您是觉得二哥儿在大喜之日,也不忘剿匪?”
商惟怀粉白的唇扬出笑:“你以为他做不出来?如今于他而言,那容大姑娘不过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你觉得剿匪和成亲,他更在乎哪个?”
李阑微抬头看向自家主子:“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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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渴慕 她话没说完,眼前人便猛地上前,……
“她便是那商侯的未婚妻?”
领头的贼人凑到容消酒跟前,对着她上下好一番打量。
原本自称‘爷’的男人,如今抄手跪地,语气里尽是谄媚:“她的身份牌和画像也给您看过了,如假包换,小可不敢骗漆爷。”
漆雾浅淡瞥他一眼,朝他招招手。
男人眼前一亮,如获恩赏,跪着移到他脚边:“漆爷有……”
他话还未说完,一柄白刃从漆雾袖中闪出,剑风凌厉,他那胖坨坨的身子与脑袋登时分了家。
鲜血溅了一地,站在近处的容消酒也不免沾上血渍。
那带着余温的血沾上她琼面,像绽开的数朵红梅,与红痣交相映衬,瑰丽又秾艳。
容消酒神色一凛,后背蹿起一股凉意。
可哪怕她再惊恐,也依旧扬着下巴,佯装着淡定,不露一丝怯。
“容…消酒?”漆雾抻了下脖颈,慵懒开口。
这人唤她姓名的语气,让她脑中闪过那声“通通杀光”的高呼。
她旋即皱紧眉弯,眸中尽是吹不散的嫌恶。
她这细微表情尽收漆雾眼底,就听他冷哼一声,那沾了血的刀刃便落到她脖颈。
“大婚之日,你们夫妇俩还真是非比寻常,都要出来碍我的眼。”他声线喑哑,说话语气犹如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木然又冷硬。
“漆爷,咱们中了姓商的那厮的埋伏,这群人如今已闯上船来,与兄弟们厮杀。”
守在门外的小喽啰跑进来报信。
漆雾闻声,眼神狠厉起来,将那横在容消酒脖颈的刀锋,转而放在她肩头。
亲自拽着她登上二楼的观景台。
此处视野开阔能将楼下众人所有动作窥探的一清二楚。
楼下身披犀甲的战士执刀与贼人迎面相持,双方蓄势待发,只差一声令下,楼下便能顷刻沦为膏血遍地的生死场。
容消酒被身后人用力一推,抵在二楼窗边。
就听身后人一声冷哼,随即高声喊:“叫商凭玉给我滚出来!”
台下为首的将领容消酒识得,正是商凭玉身边的副将赵刚。
他仰着头朝楼上嗤笑道:“漆雾,你已然是瓮中之鳖,也配我们头儿亲自出面?”
漆雾眯眸,他在湖山占山为王已然两年,这些年朝廷几番派人来围剿,皆是落败而归。
他不信!他这个在贼寇窝里厮杀过千百遍的人怎会败于区区一个弱冠少年。
思及此,他眸光一凛,将刀口又贴近了容消酒脖颈几分。
“他再不出来,这新娘子便要与我陪葬了。”
容消酒心下一跳,明白他接下来要拿自己威胁商凭玉。
且不说是否威胁得了,单说因为她一人延误了剿匪好时机,便是一大罪过。
她强忍着脖间刺痛,冒着被他当成割喉的危险,冷笑出声:“好个没本事的贼人,除了杀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便是拿女人保命求存。”
“如此行径,也不怕被同行耻笑。”
漆雾揪紧她后颈衣衫,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此刻杀了你?”
容消酒冷哼:“对,你就是不敢。”
漆雾业火炽然,烧上心头。
他握紧刀柄,只消再用一成功力,跟前人便能即刻人头落地。
容消酒屏息,同样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她脑中归于沉寂,仿佛就连风也停在了半空。
却不想听得身后人一声闷哼,脖颈间的刀锋随之铮铮落地,将她从等死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她睁眼,转头就见甩了刀的漆雾,跪在地上捂着中箭的胳膊哀嚎。
候在四周的贼人见状凑上前,便要继续挟持容消酒。
却不想此时有人飞身而来,手执弯弓,一箭便杀一人。
待他站定,便夺过一贼人手中的弯刀,与几人厮杀起来。
他动作干净利落,挥刀狠收刀快。
众人在他跟前,如蝼蚁如枯草,弹指间便消逝殆尽。
容消酒愣愣在一旁看着,此时的商凭玉不似初见时的那般沉稳矜贵,眼中焰腾腾地烧起肃杀之气,令她心骸一震,脸色也跟着苍白了些许。
“姐姐。”说话时,他收了刃,眼神也恢复以往的清冷沉寂。
容消酒顿在原地,扬脸与他直视。
正要开口回应,余光却瞥见那漆雾拔出弓箭,站起身来。
她来不及权衡利弊,扑上前,拽着漆雾从大敞的窗棂一跃而下。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江流,汹涌浪潮似深渊巨口,能顷刻将人吞没得尸骨不剩。
商凭玉面上闪过凄侧,疯魔一般,顺着容消酒坠落的方向纵身一跳。
楼下人闻见动静,旋即开战,侍卫马军司的人有备而来,布阵严谨,只消一个回合便将众人一网打尽。
*
容消酒落入水中一刹,浑身被寒气裹挟,那冰凉触感,令她脑中一个激灵。
她没有挣扎,试图让身子随水流动。
很快,她便浮出水面,熟稔得朝船只处游去。
“姐姐。”
容消酒耳中进水,以为产生幻听。
直到那人又唤了声“姐姐”,她才转脸朝声源处看去。
便见商凭玉浑身湿透,墨发湿漉漉贴在面上,那模样消了几分沉稳,却多了几分少年随性。
幽深的眼眸许是受江水影响,浅浅泛着红。
这人游到她跟前,就那般直勾勾眼热热地瞧着她。
容消酒被瞧的有些不自在,讪笑道:“来救我哈,忘了同你说,我会水,倒害你浑身湿透,实在——”
她话没说完,眼前人便猛地上前,将她拥住。
彼时有风拂过,明明凉得沁骨,她却觉出一阵暖意。
半晌,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试图提醒他放开。
不成想他越拥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姐姐,姐姐……”他唇瓣落在她耳畔喃喃讷讷,反复唤着,如耳鬓厮磨,极致动情。
容消酒耳尖火烧一样的红,再也受不住,蓄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两人皆踉跄了下,她再抬眸便望进一双清冷眸里。
“今日是姐姐与我大婚之日,姐姐怎会在此?”
他像是变了个人,方将如何亲昵,此刻便如何疏离。
容消酒颦眉,歪头审视他,严重怀疑这人除了失忆,脑子里还有旁的隐疾。
“姐姐难不成是知我在此,特意赶来的?”商凭玉像是随口一问,语气带着几分慵懒。
容消酒依旧不答话。
就听他轻笑一声,又道:“姐姐放心,我早听闻姐姐渴慕我多年,已然下定决心委屈自己,成全了姐姐的情谊。所以我必不会逃婚,至于今日之事事出有因,日后我会好好补偿姐姐。”
哈?
容消酒只听了前半句,“渴慕”二字在脑中不断盘桓,她望着这少年郎,心中腹诽:“我怎会渴慕一个弟弟,对,我才不会渴慕一个弟弟。”
正这般想着,凉风又来,惹她浑身寒颤,打了个喷嚏。
另一边,站在府门送客的容岸,同样受不住风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哼,今日可算是丢大脸了,谁家成婚之日,新郎新娘都不在。”他接过身侧女使递来的手帕擦拭鼻尖,嘴里止不住的嘀咕着。
柳七蝶站他身侧对他的牢骚视若无睹,实则心中早已白眼翻上天。
商惟怀最后离开,临别前朝容岸颔首表达歉意。
正此时,却有快马驱驰入巷来。
那乘马男子正是商惟怀的亲信王钱。
商惟怀朝来人递个眼色,径自回了府。
那王钱了然地跟着进了府。
直到两人入了书房,王钱才禀起话来。
“相爷,二哥儿今日率兵将湖山水贼一网打尽。”
商惟怀转着念珠的手一顿,眼眸锐利起来:“漆雾人呢?”
王钱察觉到自家主子语气中的愠怒,头垂得更低,轻声答:“与容大姑娘一同掉入江水,再不见踪迹,想必是淹死了。”
他说完,室内好一番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商惟怀轻笑出声:“我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容小觑。两年不见,兵法见长。”
“在京郊南边大张旗鼓地建营地剿山匪,又查买地的贵主,将咱们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处来。却不想在成婚之日,率兵偷袭湖山,将朝廷周旋了两年都除不掉得隐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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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接亲 商凭玉说到做到,天刚亮便殷切切……
端坐上首的容岸站起身,手指着容消酒,朗声吩咐:“给我将这有辱家门的逆子给捆了。”
容消酒下意识后退,却还是被两个女使钳制着跪在地上:“父亲这是何意?”
容岸拍着胸脯顺气,没应口。
倒是柳七蝶,在此时接了话:“母亲对不住你,实在不能帮你遮掩。有灵都招了,说你在还俗前夜,连夜出逃与人私奔。新婚头天,趁祭拜亡母,又再次出逃。酒丫头,那究竟是何等风流的儿郎,竟教你痴狂至此,连家门都不顾。”
容消酒心一沉,她这继母最擅捏造事实,每每屡试不爽,已然成了惯用伎俩。
容消酒冷笑出声:“母亲说了这好些假话,就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这…这……”柳七蝶转脸看向自家夫君,眼中含泪,极尽委屈。
“你的贴身女使已然招供,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容消酒啊容消酒,我怎生了你这般不知廉耻的东西,上赶着与人配鸳鸯。”
容岸一脸‘恨铁不成钢’,广袖一甩,便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一眼。
这般情景,她儿时早经历了无数遍。
以往不论何事,他父亲都会全然相信柳七蝶,不分青红皂白将她痛斥一顿。
起初她还会悄悄躲起来抹眼泪,后来哭多了也便哭干了。
她以为自己早练就了一身铁石心肠,任父亲说甚伤人的话都无动于衷。
可再次被父亲痛斥,她还是心头一梗,像是浸满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窒息又沉重。
“主君,酒丫头心智尚且不成熟,便饶过她这回,将那女使杖毙给个教训便是。”
柳七蝶柔着声音给容岸提议。
“若要杖毙有灵,便连同我一道儿。”容消酒声音温软,语气却异常坚定。
容岸沉了面,起身阔步走到她跟前,那浮沉宦海多年的上位者气场,带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慑。
“饶了她,那便看你的本事。明日去找商侯,与他商定下个月初再办一回婚礼,他若答允了,我便将有灵放了,不然不单单她要杖毙,连你也逃不过刑罚。”
容消酒沉沉吸了口气,应下此事。
随即便被女使带了下去。
容岸就站在原地,瞧着她那背影,眸中渐渐散出几许心疼。
这主角一走,戏也算演完了,柳七蝶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到自家夫君跟前攀上他胳膊:“夫君可得保重身子,气坏了不值当。”
容岸低头,颇有深意的凝视着她:“我不过问,不代表我不知道真相,劝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挥掉她双手,拂袖离去。
容消酒去了关押有灵的柴房。
隔着残破纸窗,只瞧得见房墙上遍布的霉斑,室内昏暗又带着潮气。只斑驳门缝透出的几点光线,便是房中唯一一丝光亮。
“开门。”容消酒压着怒气沉声吩咐。
旁侧的女使抄着手回:“主君吩咐过,不让您入内,只准您在门外寒暄几句。”
容消酒凝眉,按在门上的手紧攥成拳。
她垂下头,嘴上念着“善哉”,试图让内心平和下来。
“姑娘,是你吗?”房内传来热切又熟络的声音。
容消酒松了口气,鼻头微微泛酸,明眸涌上一层水雾遮没视线:“你可安好?他们是不是对你用了刑。”
“我无碍,姑娘信我,我从未背叛过您,也从未认过什么罪。”
那头的有灵越说越激动,临到最后半句话,竟开始咳嗽起来。
容消酒坚定点头:“我信你,你放心,再等两日,我救你出去。”
“好,我等着姑娘。”那头顺着咳嗽间隙,快声回。
*
殷雷滚滚,骤起一夜春雨。
清早宫门外的柳堤笼上一层烟雾,有一黄衫女子持伞,立于垂柳下。
那腰身如柳丝般纤润,衣袂当风扬起,与这空濛烟景融为一体,浑似画中仙人。
不少下早朝的官员路过时,朝此望来,倒不知是先瞧景还是先瞧人。
“时辰快到了。”
新拨来的贴身侍女翠羽为她拢了拢披风,小声提醒。
容消酒浅浅颔首,她今日来宫门外,是为遇见商凭玉,好与他商讨婚事。
自昨日与他宜章巷门口一别,便再没见他回府。
惟恐今日下朝他又去了京郊营地,遂早早过来候着。
“姑娘,来啦来啦。”
翠羽双眼瞧着一个方向,激动提醒。
容消酒暗自鼓个气势,扯出得体的笑转头看过去。
商凭玉正巧也朝此处看来,两人隔着百米长的距离遥遥相望。
今日的商凭玉紫袍墨冠,方团玉带上缀着金鱼带。远远瞧着,虽没半分文人温润,却有十足武者疏狂。
在他身侧,还有那位白衣卿相商惟怀。
容消酒站在原地眼巴巴望着,等他路过。
不料这人却只淡淡瞥了眼,便收回视线,转脚朝另一处去。
容消酒见状,指尖捏紧了伞柄,硬着头皮上前挡住他去路。
“商相爷,商指使。”她在两人跟前停下,抄手唱了喏。
“容大姑娘可是找公宜?”商惟怀温声问。
容消酒顿了下,缓缓点头。
“姐姐,可有何事?”商凭玉语气端的客套。
虽还是照常唤她姐姐,却总觉多了份疏离。
容消酒指尖捏到泛白,咽了咽口水,才表明来意:“不知能否与商指使私下聊几句?”
这人沉沉叹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恕在下公务繁忙,没甚重要的事,便就此处说罢。”
容消酒抬眸,有些诧异他的转变。那春水溶溶的眸自带几许愁绪,在旁人看来,倒像是被商凭玉的语气伤了心。
商惟怀轻咳一声,拍了下商凭玉肩膀:“好生说话,大哥先行一步,你且陪容大姑娘用个早食。”
见人一走,商凭玉声音轻柔不少,低声道:“跟上我。”
言罢,他便迈着长腿快步离去,容消酒小跑着紧随其后。
两人一个乘马,一个坐车,去了白玉楼。
入了酒阁,商凭玉倚在案边,轻扣着红漆案面:“姐姐既然是找我,为何先唤我大哥。”
容消酒端坐圆凳上,拿起茶博士新端上来的茶汤解渴,汤水刚含在嘴里,便听他问出这般怪异问题。
她美眸瞪得浑圆,愣愣咀嚼着他话中语气。
若她没听错,那语气里,应是带着几分委屈。
容消酒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正色问:“小郎君,除了失忆,难不成还有旁的伤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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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礼成 明明她在当面嘲讽自己,可那话里……
月漉漉地悬在房檐上,照得商府满院的红绸愈发流光溢彩。
一群女使忙完手头的活计,成堆地往新娘子所在的榴锦院去。
他们围在门边,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地朝里探,却因为独扇座屏的格挡,只瞧得见一道朦胧影儿。
正看得入迷,管事的徐妈妈走过来,趁她们不备,抬手拍向她们头顶:“去去去,日后自有你们瞧的。”
几人一哄而散,徐妈妈随即踏将进去。
屏风后的容消酒,顶着翠云凤冠,穿着深青婚服,端坐在红绡帐内。
那手上扬着的孔雀金丝团扇,将整张面容遮个干净。
徐妈妈走到她跟前,躬着身子,温声开口:“娘子辛苦了,侯爷还有好些时辰才能回房,叫您不必等他,自行安寝。”
容消酒从团扇后探出半张脸,抬眸问:“那合卺礼……”
“侯爷说免了,待明早娘子歇息够了再行此礼也不迟。”
容消酒了然颔首,撂下团扇,露出整张白玉面。
那张丰润小脸点了红妆,衬得雪肤更白,眉眼更璨,般般入画,竟挑不出半点瑕疵。
徐妈妈举目尽是惊艳之色,好片刻,才垂下头,恭敬启唇:“那奴先去给您备水沐浴。”
徐妈妈前脚刚离开,她的陪嫁女使翠羽后脚便回了房。
在瞧见房内只有容消酒一人时,她阖上门,快步上前:“姑娘,主君说了明日便放有灵姐姐出府。”
听她说完,容消酒长舒口气:“但愿这次父亲莫要再食言。”
她父亲为防止她再次逃跑,遂将有灵扣下,只有等她顺利嫁进侯府,才肯放人。
容消酒将团扇递给翠羽,走到妆奁前褪去钗环。
临到沐浴时,她早困得睁不开眼,闭着双眼任由几人替她梳头更衣。
以至于她再睁眼时,便见长身镜中的自己换了身绛色蝉纱衣。那单薄的衣料,勾勒着她玲珑曲线,圆肩半敞,□□微露,哪怕只僵硬地站在原地便已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容消酒挑眉,甚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善哉善哉,好个勾人的利器。”
旁侧候着的几人女使婆子闻声,捂唇轻笑。
徐妈妈走到跟前,替她正了正襟,笑容宽厚:“娘子,当真美极了。常言道这美人须配英雄,娘子与我家侯爷当真绝配。”
容消酒呵呵干笑两声,没接话。
*
商府的酒宴还未结束,商凭玉便酲醉到不省人事,被两个小厮抬去了千秋阁。
这千秋阁,是专供商凭玉处理公务和练武的小院。
一入院子,他混沌双眸登时清亮起来,直起身子,将抬他的两个小厮遣散走。
他径自去到院落栽种的榴锦树下,仰头望着,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夜风奔袭,吹起他红莲似的衣摆,将他周身浓郁的酒气散去一半。
直到贴身小厮横舟抱着衣物走进院子,他才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身躯,入房内换装。
“侯爷,寿安寺那边,断了她一根手指。”
横舟垂首候在他跟前,恭声道。
商凭玉理着腰间玉带的手没停,像是听了件家常琐事,只平淡地‘嗯’声,再没了下文。
他抬起胳膊,细嗅着衣物上是否还残存酒气。
横舟浅浅一笑:“这衣裳奴特意放薰笼里薰过的,定能遮掩酒气。”
商凭玉抬手拍了下他肩膀,迈着稳健的步子去了榴锦院。
临走到寝间门前,望着房内那昏沉烛光,他忽地脚步一顿,心头开始狂跳。
长长吐息了片刻,才捏手捏脚地推开门入内。
他阖上门,走去榻前,未宽衣便往床上一躺。
身旁的人闭目合眼,睡得恬淡。
整张床榻都氤氲着她身上好闻的笺香,惹得商凭玉方将压下的悸动又再次汹涌起来。
他转个身子,忍不住朝她凑近些许。
正要将她脸上每一寸瞧个仔细,不成想视线刚落到她眉眼处,便撞进一双浮着水汽的眸里。
下一瞬,他腰间被人一踹。
好在他利落伸手,稳稳握住那只踹向他的玉足。
“姐姐这是做甚?”
他眸光闪闪,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慵倦。
容消酒沉了面色,用力将脚从他掌中抽回。
“你在做甚?你我感情还没笃深到可以躺一张榻上的地步。”
说罢,她从被子里坐起身,后背紧贴墙面,警惕地睨着他。
商凭玉翻身下榻,背对着容消酒的面色,扑地闪现一抹狡黠。
就听他沉沉道:“我不过想试探一下姐姐,会否婚后对我上下其手。还好姐姐是位守正知礼的,不会因爱慕我,便对我胡来。”
容消酒一脸黑线,谁大半夜的躺别人身侧上,试探别人会否有非分之想。
“这你大可放心,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胆量,单说商指使那通天本领,必能将我制服当场,我又何必白受一顿皮肉折磨。”
“姐姐说得极是。”他面上佯装宽心,长舒口气,兴兴开口,“那我便安心了。”
两人一个缩在榻上,一个站在床边,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商凭玉转头,轻咳一声:“那姐姐早些休息,我日后都住千秋阁。”
容消酒木然颔首。
待他离去,躺倒榻上酣然入梦。
篆香还未烧尽,容消酒便被人从梦里揪出来。
三五个女使涌入房内,梳洗换衣,穿鞋洒扫一应俱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换了新妇装束,挽着小盘髻,穿着红裙裳,一身行头端的详雅华润。
“姑娘准备的赏贺可不能忘。”
一同陪嫁过来的刘妈妈端起案上的漆木盒,在容消酒临走之际,脆声提醒。
她备的赏贺极少,商府人丁单薄,长辈里只剩祖母还健在,平辈里也只有一位长兄和一位长嫂,再无别的旁支。
府中分晋园和淮园,晋园便是她所处的地界,而商凭玉的长兄、长嫂以及祖母皆居于淮园。
两个园子之间以一堵粉墙为界,平素的吃穿用度不互通,也算变相的分家。
容消酒刚出房门,便与横舟碰面。
他躬着身子端的得体:“大娘子,侯爷公务在身,便不陪您去淮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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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家宴 彼时高悬的月溶成一泓银泉,躲进……
商老太太暗自叹口气,咬着牙誓要将这圆场打到底:“这山形的画法倒真像是得了霜桐居士真传,后日宫宴上,必定能受官家上赏。”
上官棠笑得花枝乱颤,忙摆手推诿:“哪里,孩儿怎敢跟霜桐居士相提并论。”
“既然是要给官家看的,那便快些收好,省得意外脏污了,哭都没处哭。”
“祖母说的是。”
上官棠朝自家女使使个眼色,命她将画收起。
临到女使收画时,她却又忽地伸出手阻止:“也罢,看在妯娌情分上,嫂嫂便将画借你一观。”
她语气傲慢,话里话外更像是施舍。
商老太太见势不对,忙捂住自己心口,张着嘴大口呼吸。
“棠儿啊,祖母心口痛,你且去祖母房里拿些药来。”
上官棠想都没想连连称是。
待她快步出了厅,商老太太又恢复正常。
“可算把那棠丫头给打发走了。”她无奈摇摇头,随即看向容消酒,笑道:“你嫂嫂她心直口快,若有甚话惹你不适,可别真往心里搁。”
容消酒笑着点头。
她就算将那上官棠的话搁心里头,也只是当个笑话搁着。
“二哥儿如今正得圣心,公务自然也要冗杂些,若对你有疏忽,且多担待……”
商老太太拉着容消酒的手好一阵嘱咐,总归四个字“体谅夫君”。
容消酒兴致缺缺,却也不得不颔首附和。
“今夜你放心,祖母会亲自盯着他回院里头住。”
听到这话,容消酒原本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
“其实也不必如此。”
她说得心虚,越说语气越弱。
商老太太拍了拍她手背:“好孩子,难为你这时候还为他说话。”
“嗯?”她明明在帮自己说话。
可落在商老太太眼里,便是她不愿逼迫商凭玉做他不乐意做的事。
“你对二哥儿的情谊,祖母都晓得。只要有祖母在一天,便极力帮你二人撮合。”
容消酒笑容僵在脸上,却没辩驳,连连称是。
待她从前厅出来,便如是被妖精吸完了精气,连走路迈的步子都虚浮无力。
*
当晚的商家家宴,容消酒再度去了淮园。
除了商老太太和上官棠,商凭玉和商惟怀皆到场。
宴上的商凭玉异常殷勤,自己都顾不得吃,却要主动替她布菜。
容消酒颇有深意,瞧他一眼。
“姐姐怎的了?”商凭玉趁替她布菜时,凑她耳边沉声问。
容消酒微微歪头,没答话。
正疑惑着,便见坐在上首的商老太太朝她点了下头。
那眼中深意,加上商凭玉的怪异举动,一切说得通了。
是商老太太让商凭玉这样做的。
容消酒有些心累,不着痕迹地轻叹口气。
可这细微反应,还是没有逃过商凭玉的眼睛。
“姐姐可是累了?”
容消酒不自然地弯唇,摇了下头。
这顿饭吃得她如坐针毡,这辈子再不想吃第二回。
这般思量着,她要和离的决心愈加坚定。
“姐姐今日可还好?”
她还沉浸在思绪里,猛然被商凭玉突如其来的话打断。
容消酒正色开口:“我很好,倒是侯爷,为何那般殷勤,可是祖母同你说了什么?”
商凭玉听得“侯爷”二字,也顾不得她说的其他内容,面色沉了下来。
“姐姐,我今早那话的意思很难懂?”他俯身与她平视,深眸望进她眼底。
“你当时说了什么?”她诚恳又懵懂地看向他。
商凭玉耸了耸肩,直抒胸臆:“我想让姐姐对我换个称呼。”
他说完,眼神紧紧盯着她。
容消酒秀眉轻蹙,颇正经回:“我不是改了,侯爷,叫侯爷不?”
商凭玉咽了下口水,偏过脸去不看她:“难不成我是个没名姓的?侯爷和商指使又有何区别。”
容消酒眸光一亮,嘴巴发出“哦”地一声。
“那叫你公宜?”他的表字。
迈着长腿准备离去的少年,顿住脚步,背脊一僵。
蓦地,朝她转过半边侧脸,沉声应口:“好啊。”
彼时高悬的月溶成一泓银泉,躲进少年人眉眼里,熠熠生辉。
容消酒回了榴锦院,与坐在对面的商凭玉面面相觑。
他捏着杯盏,腔调倦懒地解释:“可不是我要来的,是奉了祖母吩咐。”
容消酒了然颔首,双手食指勾着食指,有些不知所措。
“姐姐,与我共处一室,可是怕了?”他眼灿灿地瞧向她,唇边勾起浅笑。
“我?我怕什么?”容消酒扬起下巴,一脸坚定。
他纤长的指尖轻扣案面,哼笑出声:“那看来就只有我一人怕了。”
容消酒有些无语,他怕?他个武功盖世的军神,会怕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
“我怕极了姐姐把持不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那到时我手可没轻没重,姐姐自求多福。”
说这话时,他眼梢上扬,面上闪过几分玩味。
“放心好了,绝不可能。”容消酒笃定接话,忽而,又再次转眼看向他,“若真有,我任你款打。就拿你那弓箭,将弓臂打断了为止。”
他朗笑出声,声音阔亮:“我可舍不得。”
这话中的舍不得,指向模糊,像是在说弓箭,又像是在说她。
商凭玉主动在屏风后打起地铺,与她隔得不算近。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失眠了。
直到天将亮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那地铺已收,人也消失不见。
容消酒叫人进来侍奉梳洗,想到今日便可接有灵过来,心情便无尽爽畅。
“给有灵准备的房间可打理妥当了?”容消酒瞧着镜中为自己束发的翠羽问。
“奴早打理妥当。”
“那便好,那便好。”她碎碎念着,总觉得心头莫名惶恐。
“大娘子,国公爷叫您亲自回府。”
刘妈妈额角冒汗,喘着粗气,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往常的稳重。
容消酒眉弯紧皱,直觉大事不妙。
她悄悄从后门进了府,此时的柴房跪满了人。
她一打眼,便见跪在最跟前的容汀芸。
容汀芸也觉察到她的到来,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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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弟弟 她十分清楚两人并非一类人,他有……
容消酒踉跄着回了商府。
刚到府门口,便与一人撞个满怀。
“姐姐。”
跟前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容消酒下意识抬头,那香腮上挂着两行清泪,如盈春水的眸微微泛红,直落在商凭玉眼中,惹他心头一紧。
“姐姐,怎的哭了。”商凭玉伸手欲为她擦泪,可唯恐她不喜欢他触碰,随即收手。
从怀中掏出巾帕,供她擦拭。
商凭玉瞧见她这模样,心口堵了棉花似的难耐。
朝身侧几个将士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
紧接着,将她打横抱起,在怀中掂了下,搂紧了些。
“姐姐,咱们回院子里哭去。”
他语气温柔,带着几分喑哑。
商凭玉将她抱回榴锦院,没见她再开口说一句话。
“姐姐,真不想告知我发生了何事?”
容消酒双目空洞,倚在榻上,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意思。
刘妈妈早在报信时,便料到是这结果。
她把商凭玉叫出门外,将容消酒两次逃婚、有灵咽气的事添油加醋告知给他。
临到最后,她扑通跪地:“侯爷,奴跟您说这好些话,是希望姑娘能与您坦诚相待,您可莫要生我们家姑娘的气。”
商凭玉嘴抿成一条线,冷眼看她将戏演完。
“我怎会生姐姐的气,我心疼还来不及。”
刘妈妈扬脸:“姑娘两次与人私奔的事,您也不介意?”
商凭玉在她身前半蹲下:“管好自己的嘴,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第二回,这舌头可就没有了。”
“奴只是看不惯姑娘,表面对您情深意重,实则背地里朝三暮四……”
商凭玉山眉深皱,没心情等她将话没说完,便捏住她脖颈。
那力度几乎是要将她整个喉管捏碎。
“既然你非要找死,我成全你。”
他双眼猩红,一点点掐灭手中人的生机。
临了,他淡定自若地去东厢房净了净手。
再回寝间时,横舟凑到他跟前,恭敬颔首:“那刘妈妈的尸骨已带下去处置了。”
商凭玉边走边吩咐:“去将徐妈妈拨过来照顾大娘子。”
横舟领命,颔首离去。
商凭玉推开寝间的门。
正巧房内的人背着包袱走出来。
商凭玉心中闪过慌乱,他双手叉着腰,佯装着淡定,走到她跟前问:“姐姐要去做什么?”
容消酒掀眸,一字一顿道:“画喜神。”
她知在众人眼里,给逝者画像是极大的忌讳。
况且她又是国公之女,侯府的大娘子,画喜神实在有损门楣。
可她不在乎,她只是容消酒,不是谁谁的女儿,谁谁的妻子,她只是她自己。
商凭玉挡住她去路,夺过那放着文房四宝的包袱。
容消酒娥眉微颦,仰头看他:“你……”
果然,要来阻止她了。
就听他启唇,声音温沉如玉:“我陪你去。”
容消酒闻声,心头一动。
只寥寥几个字,却浑似一阵汹涌的风,轻易搅乱她心神。
两人并肩行在路上,临到容府门前,商凭玉忽地停下脚步。
他转头瞧着容消酒,正色启唇:“有些事姐姐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我只想让姐姐清楚,有我在,我必会护你周全。”
“姐姐想去做甚,只管大胆去做。”
容消酒扬脸,稍稍一抬眼便跌进一泓明澈眸里。
她脸有些热,赶忙垂头,眼睛往别处瞥去。
“那便多谢公宜弟弟好心。”
她以“弟弟”相称,生生与他划开界限。
纵是她方将有过动心一瞬,却不足以沉沦。
她十分清楚两人并非一类人,他有他的功名殿,她亦有她的自在屋。
商凭玉长身一顿,眸色暗淡下来,却只一瞬,他恢复如常。
两人入了容府,守门人十分机灵地跑去给柳七蝶报信。
风铃院正房内,容汀芸正敷着红肿的半张脸。
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瞪得老大,咬牙间那用来敷面的熟鸡卵被她捏碎成泥。
“容消酒,竟然敢打我!”
她从生下来便被母亲百般宠着,在家一向唯我独尊,对容消酒也不过表面客套。
从来都是她叫容消酒吃亏,那容消酒别说打了,连骂都不曾骂过她。
“还真是嫁了好门第,开始狗仗人势起来了。”
她越想越气,到最后干脆长袖一挥,将案上的杯盏尽数扫落在地。
守门人过来报信,却不见柳七蝶,只好来见容汀芸。
“姑娘,大姑娘带着侯爷入府来了。”
容汀芸冷哼:“她还有脸再来。”
说罢,她起身,懒得去寻母亲,自己径自出了院子。
*
容府柴房外围满了小厮,见容消酒来,纷纷让出一条道。
她从商凭玉手中接过包袱,将内里放置的笔墨纸砚尽数摆放出来。
管事的小厮上前,朝两人抄手唱了喏,恭声询问:“不知大姑娘再过来所谓何事?”
商凭玉斜睐他一眼,上挑的眼尾泛着冷:“看不出来?”
管事小厮的腰背又压低了些,讪笑:“莫不是大姑娘要给这女使画像?这可有失体统啊,本来让大姑娘入内已是看在侯爷的情面上,哪有高门贵女给女使画喜神的。”
商凭玉低喝一声“滚”,将众人赶出门外。
“姐姐,你放心画,我且出去守门。”
说罢,他阖上柴房的门,将容消酒与外面的人隔绝开来。
“侯爷,这是国公府,您这般闹,不合规矩。”
这管事的小厮派旁人去寻主君,自己则挺身而出,与之周旋。
“在国公爷没来之前,你最好闭嘴,不然本侯让你活不到国公爷到场。”
他双手环抱立于门前,朗声威胁。
谁人不知这战无不胜的商侯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众人相看了看,以他为中心,围了半圈。
却谁都不敢擅自上前,生怕做了那头一个丧命之人。
房内,容消酒潜心作画,对房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一旦开始画画,她可以摒弃外界所有干扰,眼与心尽数随笔锋走。
便是原地坐上两个日夜,她也能依旧精神矍铄。
好片刻,还没等来容岸,容汀芸倒先出现。
她一手提裙下台阶,一手捂着那被打的半边脸。
款步走来时,脆声唤了声:“小郎君。”
商凭玉依旧沉着面色,连个眼风都不曾给她,肃声道:“想来你便是容二姑娘,唤我一声商侯便是。”
容汀芸心头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般失落,面色难堪至极。
“侯爷公务繁忙,何必跟着我长姐一同胡闹。”
商凭玉掀眸,总算朝她看去:“本侯若真要胡闹,你这国公府不一定受得住。”
要说容府是公爵,商凭玉是侯爵,按惯例不该如此嚣张。
可这容府的爵位世袭了三代,朝中地位早不复存在,加上府中无人在仕,容府与普通门第,也不过多了个爵位傍身罢了。
商凭玉近日围剿水贼,立下大功。便是没有这侯爵身份,那统领万军的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身份,便已是千人膜拜,万人敬仰。
容汀芸蹙眉,眼中浮出几许失望:“侯爷是非要为我长姐出头了?”
“为自己的娘子出头,有何不可?”商凭玉微歪头,清冷眸子瞥她一眼:“今日便新账旧账一道儿算清。”
容汀芸被他凉薄透底的眼神一震,心虚地垂下眉眼,小声道:“何来甚旧账。”
正此时,容岸携着柳七蝶匆匆赶来。
商凭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柳七蝶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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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试探 不晓得的怕是会以为这人倾慕她至……
“如如,为父也是为你着想,画喜神这事怎的说都是天大的忌讳,若被京中人晓得,你日后该如何自处?”
容岸语气和缓,甚至唤了她乳名。
这是自她母亲去世后,头一回如此唤她。
容消酒从商凭玉身后走出来,扬着脸不卑不怯:“女儿明白,女儿既做了自己的主,便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容岸闻言,胸腔止不住起伏,压抑着怒气,咬牙道:“好,为父是管不住你了,你走!”
容消酒心中冷笑,他何时管过她?
儿时该管的时候不管。临到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打算,倒又开始管起来了。
容消酒站在原地,面色微凛:“女儿会走,不过女儿说过要让柳七蝶和容汀芸为有灵守灵送葬这事,还需有个答复。”
容岸脸上登时耷拉下来,阴沉沉的眼睛微微眯起:“今日你人也打了,喜神也画了,是否该宽和些,饶了你的母亲和妹妹。”
容消酒眸光似披了层霜,冷瞧他一眼:“若非母亲带人将我绑去寿州,有灵也不会遭问责。”
“如此便罢,她竟为遮掩自己的罪行,用刑逼迫有灵诬陷于我。有灵不从,却还是被迫签字画押,诸般作为还不够她守灵赔罪的?”
“我甚至都怕她脏了有灵的灵堂。”
“你!”容岸听见最后一句,业火腾地被点起,“你是铁了心要让她们颜面扫地,你可知她们是国公府的大娘子和二姑娘,被人晓得,这是多大的羞辱。”
容消酒冷笑:“她们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辱,反倒为赎罪感到羞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岸眼见急红了眼,抬手欲打在她面上。
商凭玉见状,将她拉入怀里。
“岳父大人再好生考虑考虑,一个时辰后小婿亲自过来求个答复。”
商凭玉字句铿锵,语气中暗暗带着威压。
“不必了,我与芸儿便是死也不会为一个女使守灵。”柳七蝶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台阶上。
她含着脸不疾不徐走将过来,视线紧紧落在容消酒身上:“说吧,如何才能不守灵送葬。”
容消酒迎眸与她对视,两人眼神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在等对方败下阵来,瞥开视线。
“这般舍不得脸面,那便请大娘子离京,再不要回来。”
容岸蹙眉:“你这是做甚,这是你母亲,你竟要将她赶出京。”
“我母亲早在五年前战死沙场,父亲应该清楚。”说着,她又冷笑一声,“这不比死要舒服的多。大娘子再见不着我,我也再见不着大娘子,都清静。”
柳七蝶眉头紧锁:“容消酒,你可真敢,带自家郎君闯娘家府邸就算了,还要将我这当家主母给赶出去。”
容消酒鼓足一个架势,便要与之争辩。
还未开口跟前人揽住她腰身。
“我家娘子给了选择,就看岳母大人如何取舍,再耗下去怕是都要到燕食了,我夫妇便先行告退。”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拉着容消酒便走。
待走出府门,他接过容消酒手中包袱,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姐姐今日头回进去的时候,可有受些皮肉之苦?”
容消酒抬眸,便见他山眉轻蹙,那沉静无波的眼眸,泛着隐隐的担忧。
容消酒面上摇着头,心里却越瞧他越觉得不对劲。
就算是听了老太太的话要对她好,也没必要那般深情的凝视她。
不晓得的怕是会以为这人倾慕她至深。
“你……”
她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问,生生将这话头咽下。
正此时,自巷尾驱来一辆马车,那车上高悬着“商”字灯笼,正是商惟怀专用的马车。
马车在他二人跟前停住,车内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张肃穆端方的脸。
“公宜这是有了娘子便不去上值了?”
商凭玉浅浅颔首,脸色相较与在容府要宽和不少:“大哥何以在此?我记得沧州水患,已让朝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大哥怎还有空回府。”
“回来拿公文。”说罢,他锐利的眸子定在容消酒身上:“公宜与容家妹妹瞧着倒是感情越发好了。”
商惟怀年岁上比容消酒大五岁,儿时也曾一道儿读私塾、打马球,算得上熟人。
而那时的容消酒比起商凭玉这个娇弱又清冷的弟弟,更乐意与商惟怀交集。
自她入了乖崖庵后,便再没与商惟怀见过,本就浅淡的感情,自然也随着时间消散殆尽了。
容消酒抄手作礼,维持着弟妹与兄长之间该有的客套。
商惟怀颔首回礼,撩着门帘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
“容家妹妹无需这般客套,毕竟你我儿时便相熟,怕是要比公宜还熟几分。”
言语时,他略苍白的唇上噙着淡淡的笑。
商凭玉眉梢一扬:“大哥知我记不得往事,还与我这娘子叙旧,怕不是有意欺负了我去。”
商惟怀身子微前倾,眸中带着试探:“怎倒吃起味儿来,你与容家妹妹也不过见过两三面,这成了亲后,反倒亲热不少。”
“哪里的话,不过都是按照祖母吩咐办事。祖母特意交代要好好对这大姑娘,据说还有监工,这万一稍有个冷落,传去祖母耳朵里头,遭殃的是我。”
商凭玉说得随意,言语时与容消酒拉开距离,没再朝她瞧一眼。
商惟怀悉数看在眼里,笑着启唇:“大哥还有公务在身,便先行离去。”
在两人颔首后,他撩下门帘,手指细细摸索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菩提念珠,唇边噙着的笑登时隐没。
车内除他之外,还坐着伴当李阑。
“主子可是觉察到什么?”
商惟怀阖上眸,后背倚着车身,沉沉道:“你说,公宜会否就没有失忆?”
李阑那张黢黑面上,显出几分诧异:“您何以这般猜测?”
“就是瞧着他看容家大姑娘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这位二弟从前是最喜欢容大姑娘的。
可自这二弟失忆回京后,便一直对其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如今才成婚第一日,露出那般情深缱绻的眼神,不免有些反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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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用膳 “那我日日…吩咐人给姐姐做便是……
容消酒心头一颤,檀口微张,却又不知作何答复。
只片刻,商凭玉将人捞出怀,俯下身子与她平视,殷切道:“姐姐,这件事后续就交由我来处理。”
容消酒不敢去瞧那双动情的眸子,垂着眼,道了声谢。
她早料到柳七蝶不会给有灵守灵送葬,只是想先将要求提的过分些,再提出自己真正的要求。
教柳七蝶再难拒绝罢了。
“那姐姐饿了吗?”他唇边带笑,明眸直勾勾盯着她。
容消酒正要开口,就听他又道:“我去吩咐人做饭。”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寝间。
不到一个时辰,饭菜便被人端进房内。
翠羽款步走到榻前,拍了拍正阖眸闭眼倚在榻上的容消酒。
“大娘子,饭菜摆好了。”
容消酒睁眼,刚起身,便见商凭玉从门外走进来。
“你还没走?”她直接问出口。
商凭玉理着衣袖,抬眼瞧向她,语气温沉带着几分委屈:“姐姐,我也是会饿的。”
两人对坐在方桌前,一时无话。
容消酒瞥了眼桌上饭菜,一眼便瞧见在她近前放置的蟹酿橙。
她顿在原地,愣愣瞧着。
“姐姐,可是馋了,竟对着一道菜这般目不转睛。”商凭玉笑着打趣,朝翠羽使个眼色。
翠羽了然颔首,舀了勺蟹肉放置在容消酒碗中:“大娘子慢用。”
容消酒没动,抬眼瞧向商凭玉:“你怎知我……”
她话说到一半,正对上商凭玉懵懂的眼神,心里那略带着些自作多情的询问,登时再说不出口。
“姐姐怎的不吃,可是累了需要人喂?”面前的少年眼尾上扬,眉梢微挑,举止间带着几分慵懒。
容消酒摇头,将蟹肉食进嘴里。
那味道与她母亲在世时,所做的一般无二。
容消酒美目圆瞪,将食物咽下,捂着嘴问:“府中厨娘可是临安人,竟能做出这般正宗的口味。”
她母亲是临安人,唯一会做的便是这道蟹酿橙,吃多了这道菜也便成了她的最爱。
只是自母亲死后,她再没吃过。
商凭玉执箸的手一顿,唇角翘起:“想来是的,也不甚清楚。姐姐很喜欢?”
他回答的模棱两可,稍稍一句话便转了话题。
“只是这口味,像极了我母亲在世时做的,有好些年没吃过,却一直记得。”
她堆着几分愁绪的眉宇难得舒展,面上也和悦不少。
商凭玉眼梢泛上几分欣喜,忙道:“那我日日…吩咐人给姐姐做便是。”
“只是这蟹食多了伤身,姐姐还想吃什么尽管提。”
容消酒勉强咧唇一笑:“再没甚想吃的,如此便好,不必费心。”
瞧见她凝重面色难得舒缓,商凭玉暗自轻舒口气。
两人用完膳,只待片刻,商凭玉便宽衣准备上值。
“姐姐好生休息。”说完,转身离去,可刚抬脚却又顿住脚步,“再提醒姐姐一句,莫要跟淮园那边的人来往密切,尤其是我大哥。”
容消酒正愣神,听他这般说,诧异歪头。
不待她开口,就见他转过身去,沉吟道:“只当我吃味,见不得你与大哥来往罢。”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寝间。
独留容消酒站在原地,回味着他话中意思。
不移时,徐妈妈抄着手走进房内。
“大娘子,晋园的女使婆子们都候在院子里,等着您过去。”
容消酒深吸口气,她既已是这晋园的大娘子,自然也要担起持家的重担来。
徐妈妈凑到跟前,躬身开口:“大娘子,奴在这晋园干了近三十年,什么后院差事都办的极清楚,日后您只管吩咐我来办事即可。”
“那便有劳妈妈了。”容消酒颔首,忽而想起自己的陪嫁刘妈妈。遂四处望了望,诧异问:“陪我入府的刘妈妈何在?怎自今早后便再没瞧见她。”
徐妈妈腰背压低了些,正色回:“刘妈妈今儿午时出了府,那大包小包的,瞧着像是出远门。府里头的人还以为是得您吩咐去的,遂放了行。”
“出远门?”容消酒秀眉微蹙,她可没吩咐过。
不过这刘妈妈本就是她父亲派来监视她的,消失便消失吧。
容消酒随徐妈妈去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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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念起 脑中忽地闪过一抹奇异念头,他就……
容消酒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扯出一抹还算和熙的笑,问道:“嫂嫂怎的拿个废稿来?”
这画她还算有印象,依稀记得是在某个晚上,有灵为她做了牛肉饼,那饼皮实在灼烫,遂随手拿了张还未上真的废稿包住饼皮来隔热。
就是不知这废稿被谁收了去,竟还落到上官棠手上。
容消酒倾身,试图嗅到这纸上那残存的牛肉饼味,刚凑近便被上官棠伸手拉住。
“就晓得你无知,你可知这是谁的作品,竟敢扑邓邓地靠这般近。”
“若是蹭坏了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着,将容消酒拉远了些,从腰间取出软绢,在废稿的上空象征性地挥了挥。
容消酒站在一旁,瞧着她那视若珍宝的模样,十分不解。
可纵是不理解,却也还是得体赔了话:“是弟妹鲁莽了。”
上官棠舒口气,叉着腰回:“别瞧它是废稿,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我也是花了高价才得来。”
容消酒秀眉上扬,美眸扑地睁大:“竟这般贵重?”
于她而言,这不过是一张包牛肉饼的废纸。
上官棠斜睐她一眼,轻哼一声:“就说你没见过世面,也不瞧瞧这是谁画的。霜桐居士的废稿,那能跟旁的废稿一样吗?”
“那今日嫂嫂将此物拿来,是为做甚?”
上官棠仰着头,坐到方将容消酒坐的官帽椅上,随意道:“自然是让你长个见识,别看是废稿却也能看出居士的无上画技,你瞧那云头皴,正是居士拿手技。”
容消酒颔首,凑近了些将那废稿看个仔细。
那纸上褶皱被熨平,油渍却难掩,正巧与画中山峦重叠,倒似上了色般谐美。
“现如今你头也不疼了,我便借这画,教你几个话术,省得明日在宴会上丢了人。”
上官棠端坐着,瞥了眼站一侧的容消酒颐指气使道。
徐妈妈抄着手,笑容温和,替容消酒答话:“大娘子,我家主母她还要听这些个女使婆子回话,要不今儿就免了吧,改日?”
上官棠两眼一眯,哼笑出声:“你算个甚东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堂堂汴京第一才女,纡尊降贵来教你家主母,不说感恩戴德,反倒百般推拒起来,这是要当场打我脸面,叫我下不来台啊。”
她字句铿锵,越说越焦躁起来。
容消酒挑眉,既然这人上赶着要夸霜桐居士,她便洗耳听一听。
“嫂嫂的情面可不敢驳了去,您说我听着便是。”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半时辰,都在听她讲述霜桐居士的主要作品。
更甚至有些作品,她自己都记不清,这人不但记得,还能将画中结构分布给细致地讲出口。
不得不说,作为霜桐居士,还是很惬意能得此一位知音人。
“据说嫂嫂画风清丽脱俗,为何会喜欢霜桐居士那般大开大合的画风?”
“难不成同世俗众人一样,皆是为了逢迎官家?”
容消酒面上佯装着懵懂,嘴上却直言不讳。
上官棠翻个白眼,面上尽是不屑:“休拿我与那些俗物相提并论,我可比官家更早欣赏霜桐居士。”
刚说完,她拢了拢鬓边发钗,又小声嘀咕:“我还嫌官家将我青睐的画师搞得人尽皆知,都烂大街了呐。”
容消酒闻声轻咳一声,压下心中雀跃。
*
习习春星涌上暗夜,宫人掌灯带着商凭玉入了垂拱殿。
殿内灯火通明,皇帝赵集坐在书案前翻看着奏折,那黄袍上的金龙暗纹在烛火映衬下,散着瑰丽的光。
商凭玉踏将进去,跪地行礼。
赵集见人来,赶忙搁下笔,起身去迎:“深夜召公宜来实在是有要紧事。”
商凭玉颔首,他早预料到是何事,遂直接开口:“官家是想让臣跟着去沧州赈灾?”
“公宜果真睿智,朕正是这般想的。”赵集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笔墨的宦官离去。
待殿内只剩他二人,赵集走去书案,拿出一封信递给商凭玉。
“这信上说,你大哥准备笼络沧州的路将军,蓄意在沧州建甲仗库。”
“朕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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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湢室 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也没回一个……
容消酒再醒来时,便发觉自己躺在榻上。
她撑着昏沉沉的身子去了湢室。
临到门外都没瞧见翠羽和徐妈妈的影儿,她没多想,推开湢室的门踏将进去。
湢室内湿雾缭绕,朦胧胧水汽将室内氤氲地犹如仙宫,飘渺出尘。
她朝前走了几步,就听得一阵水声。
循声望过去,便见纱帘后的人身姿挺拔,只穿着亵裤。那裸露的肌肤精壮有力,水珠顺着他纤长脖颈流落锁骨,喘息间能瞧见他胸膛的起伏。
容消酒心头砰然一跳,深吸口气,忙转脸捂住眼。
脚底却如生了根也似,僵硬着动弹不得。
很快,那头的人撩帘,声音温沉,带着几分喑哑:“姐姐?”
容消酒不敢抬头,朗声道了句“多有得罪”,便强撑着虚软的步子朝门外去。
没走几步,腰间忽地出现一只大掌,只稍稍用力一拉,她便整个人转了个身,与身后人四目相视。
“姐姐,这般着急走做甚。”
此时的商凭玉披了件外衫,将俊美身段堪堪收拢。
那澄明眼波,似是浮着春水,潋滟无双。
容消酒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到墙面,才不得已仰起头来。
她呵呵讪笑,檀口微启:“我…唔…”
话刚到嘴边,这人扑地倾身靠近,吻上她温软的唇。
容消酒脑中嗡嗡作响,思绪正混沌时,这人强势地撬开她贝齿,与她唇舌交缠。
他冷冽的气息登时盈满整个口腔,唇齿辗转间,这人将她双手举过头顶,身躯又贴近半分。
容消酒眉弯深皱,每每要开口,便又被他吞没,只留下几声酥软的呻/吟,惹得她心头羞耻,不敢再发声。
只片刻,却好似过了几个日夜。
直到商凭玉收了吻,将她拥入怀里,她才长舒口气,大口呼吸。
正觉解脱,耳边却又传来这人的轻轻呢喃:“姐姐,公宜好想你。”
那声音比在湖山江面时,唤得更加动情。
容消酒耳根发烫,本就发软的身子越发无力,她下意识伸出手推搡着他胸膛。
那白嫩的手掌触上一堵温热又坚硬的肉墙,一刹那便如触火盆,没由来的灼烧感自手掌传入四肢百骸,烧起烈焰腾腾。
“商凭玉!”容消酒实在经受不住,颤着声音唤他。
“姐姐,我在啊。”商凭玉笑得惬意,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遂又捉住她一只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姐姐,若我把持不住你会打我吗?”
容消酒深吸口气,双眸死死瞪着他。
纵是舌尖被吻得发麻,却依旧强撑着怒斥道:“你发什么疯,才多大,便学那些泼皮无赖戏弄女子?”
商凭玉眸色一沉,替她理了理沾了水渍的衣襟,沉声道:“姐姐这般顶顶好的人,我怎舍得戏弄。”
容消酒没再开口,挥开他的手,生怕被他瞧见面上的羞耻之色,埋着头便朝外走。
“姐姐。”商凭玉趁她开门前,快步过去截住她去路。
容消酒眉梢一颦,防备地往后仰头。
不想这人伸手抚上她嘴角,替她擦拭残留在上面的水渍。
感受到指尖上的凉意,她蹭地心头一震,用力拍开他的手,绕过他拉开了门。
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也没回一个。
商凭玉就着那指尖摸了摸唇瓣,清冷眸子浮着几分雀跃。
*
容消酒回了寝间,正巧与翠羽和徐妈妈迎面碰上。
翠羽端着干净衣物,朝容消酒行一礼:“大娘子?侯爷不是说您睡下了吗,怎的又跑了出去,还不带奴跟徐妈妈?”
容消酒不答话,径自进了寝间。
翠羽和徐妈妈跟着入内。
“您下次可不能这般一声不吭地出门,若是遇着了甚歹人,我们可如何向侯爷交代。”徐妈妈接着翠羽的话头,温声开口。
容消酒冷哼:“歹人?你家侯爷可比那歹人可怕得多。”
徐妈妈闻声,扬眉瞧向翠羽:“这是怎的回事?”
翠羽浅浅摇头,正不明所以,忽而眼尖地瞧见容消酒衣裳上沾湿的水渍:“大娘子,这衣裳怎的湿了。”
容消酒这才反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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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同床 “姐姐想叫我为你做……
容消酒朝里挪了挪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不成想这身侧的人瞥她一眼,轻笑出声:“姐姐这般怕我?”
容消酒不敢与他直视,垂着头起身,不做回答。
“好姐姐,日后你我便扮一对如胶似漆的模范夫妻如何?”
商凭玉在她站起身之后,正色开口。
容消酒转脸瞧向他,此时的商凭玉平躺在榻上,着了身玄色里衣,双手交叠放于脑后,姿势惬意。
还不等她说甚,这人又道:“也好教祖母放心,不教旁人拿了闲话。”
确实是个好主意。
容消酒深看他一眼:“可以是可以,我帮你打掩护,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闻声,躺倒在榻上的少年山眉一动,那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鬓边散下两绺碎发,衬得整张俊脸恣意风流。
“姐姐想叫我为你做甚我便做甚,绝不食言。”
说话时,他坐起身,伸手拉了拉她裙摆。
他那仰头凝视着她的眼神,犹如一位信徒在向神灵发愿,热烈又虔诚。
那眼神太有力量,容消酒忙瞥过眼,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好,我让你做甚你便做甚,不得反悔。”
说完,她撑着发软的身子,绕过他下了榻。
不移时,翠羽端着洗面汤推开寝间的门。
一入内,便瞧见榻上的商凭玉,这让她心下一愣,又转头瞧了瞧若无其事端坐在妆奁前的容消酒,眉梢登时染上喜色。
“恭喜大娘子守得云开。”她将洗面汤放在案上,走到容消酒跟前小声恭贺。
容消酒秀眉微挑,只稍怔愣片刻,便明白她意思。
随即面色一沉,贝齿轻咬着下唇试图压下心中不适。
“这样看来,昨儿夜里大娘子无故出门,还弄得一身水渍,想来是去了湢室,与侯爷在一处。”
翠羽越说越大声,那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朵后。
容消酒身子一僵,羞耻到极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却听榻上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极轻,在此时此刻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容消酒深吸口气,抓住翠羽要替她束发的手,咬牙道:“再说话,日后便不必来房里伺候了。”
翠羽圆溜溜的眸子瞪得老大,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却只一瞬,她便豁然开朗:“奴明白奴明白,大娘子面皮薄,再不说了。”
这关她面皮什么事?
容消酒只觉一口气梗在喉间,吐也不是咽也不能。
“您瞧,奴光记得恭贺您,倒忘了跟您说那淮园大娘子正在正房候着,徐妈妈已在帮您接待了。”
容消酒指尖揉上眉心,沉声回:“难为徐妈妈了。”
“今日宫里折桂宴,自然都早早起来装扮,淮园的大娘子也算好心,竟亲自过来提醒您。”
容消酒自然明白,一想到上官棠那趾高气昂又率真直爽的性子,她简直又爱又恨,倒有些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才好。
“姐姐去宫里,可要保护好自己,莫被人欺负了去。”
榻上的人边说着边利落起身,那身上里衣丝滑垂坠着,纵是躺了好半晌,也没见压出半点褶皱,反倒显得整个人矜贵雅正。
他拿过昨夜便放在熏笼的衣物,去了屏风后。
再出来时,已然穿着整齐。
容消酒此时刚盘好发髻,从妆奁一众钗环中,挑出一支莲形白玉钗,递给翠羽。
“只佩戴这支钗,旁的装饰便罢了。有灵刚走,便不必过分打扮,得体便好。”
蓦地,她垂了眸掩下满眼落寞。
商凭玉站在一侧将她全部反应尽收眼底,他双唇紧抿,抬手刮了刮眉尾,寻了个矮凳在她身侧坐下。
“姐姐,实在对不住。”
他言语诚挚,语气中带着十分明显的愧疚。
这般突兀地开口,让容消酒摸不着头脑。
随即转眼朝他看去:“你…”
商凭玉握紧了护腕,轻咳一声:“我…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陪姐姐进宫,故而实在对不住姐姐了。”
容消酒轻舒口气:“无妨,你只管去做自己的事便成,无需在意我。”
“怎能不在意,我最在意的便是姐姐了。”他轻笑着,语气不算正经。
正当她诧异这人为何又开始胡言乱语,门边便传来一声轻咳。
上官棠执着手帕,不自然地捂嘴:“当真是新婚夫妇,腻煞人也。”
商凭玉瞥了来人一眼,行礼唱了喏。
“嫂嫂来这般早,故意来偷听我们夫妻俩说体己话的?”
上官棠轻哼:“嫂嫂我哪里有这闲心。”
“今儿折桂宴,看在弟妹头回参加的份上,我便亲自陪着。”
“那便有劳嫂嫂照顾了。”
商凭玉说罢,又揖一礼。
容消酒随上官棠上了马车,一路上倒瞧见不少锦车朝皇宫去。
两人被各自女使搀扶着下车,步行入了宫门。
“待会儿放机灵些,听着我叫甚,你跟着叫便是了。”上官棠扬着下巴提醒。
“这不是商大娘子。”
容消酒还没来得及回应上官棠,身后便出现一佩花冠的妇人。
妇人朝容消酒扫了一眼,便视若不见,热络地与上官棠寒暄。
好半晌,上官棠将容消酒拉到身前:“倒忘了介绍了,这位……”
这妇人哼笑出声:“不必介绍了,这位想来便是容国公府的大姑娘,你家二哥儿的娘子。”
说话时,她眼中尽是打量,语气中的嫌弃毫不遮掩。
上官棠同样觉察出这人语气中的不善,深吸口气:“既然晓得,那便不必介绍了,宴上再见。”
说罢,拉着容消酒就走。
妇人却是揽住上官棠胳臂:“商大娘子要不跟我一路吧,我有好些事情要与大娘子说道说道。”
容消酒眉峰微颦,面上得体颔首:“嫂嫂去吧,来之前你同我说过该往哪儿去,我自不会迷路。”
上官棠抿唇,朝她摆了摆手。
随即被这妇人拉着走远了些。
越过宫门,两人去了一处墙角,上官棠嫌弃地收回自己胳臂,语气比方将淡漠不少:“林大娘子有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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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死囚 我虽与容家大姑娘成婚……
上官棠一路边走边张望,却就是不见容消酒身影。
“我这弟妹,真真叫人一顿好找。”
身侧女使扬起头:“那商侯娘子莫不是迷了路?”
上官棠眉弯轻蹙,不答话。
两眼正四处张望,却瞧见另一熟悉身影。
这人紫袍金带,行姿疏朗,就是走几步便要停下咳两声,瞧着倒有几分心酸。
她提裙小跑过去,从这人背后轻拍了下他肩膀:“夫君不是不来,怎会在此?”
商惟怀转头,勾唇浅浅一笑:“去了趟太后宫里,路过此地。”
“原是如此,夫君日夜操劳国事,也不着家,瞧这眼下都乌青了。”
她说着执起手帕便要抚向他玉面。
商惟怀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笑道:“娘子见谅,为夫忙完赈灾事宜,便往府里赶。”
上官棠闻声,脸上飞来几点羞涩,余光瞥着周围无人,心中越发怦然起来。
“国事要紧,夫君去忙吧。”
商惟怀颔首,刚要转身,忽而顿住又道:“那二弟妹没跟着娘子一起?”
上官棠喟叹一声:“这不正寻着,方将遇见林大娘子聊了几句,便与她分开了。”
“看在二哥儿面儿上,娘子对二弟妹要多照顾些才是。”
上官棠难得温婉一笑:“放心好了,有我在必不叫人欺负了她去。”
“那为夫便先行离去了。”商惟怀说罢,转身离去。
那面色也随之恢复平常的肃穆。
待他出宫,上了马车,一直随在他身边的伴当李阑不解地开了口:“您方将为何不将公主带走容家大姑娘的事告知大娘子?”
商惟怀轻咳一声,徐徐解释:“大娘子早晚会晓得,何需我来告知。我一说,反倒遭人怀疑。”
“那您现在去何处?”
“去找公宜,我倒要亲自看看,他得知自家娘子受公主羞辱,是何反应。”
“您这招妙啊。”
商惟怀薄唇轻挑,他自是了解他这二弟本性,面上宽和仁厚,实则从不会对任何人心软,也断不会只凭几日便沦陷在一段情爱里。
失忆前,他或许会对容消酒宽容无比。可如今失了记忆,容消酒于他不过陌生人,便是知晓容消酒被公主当场绞杀,怕是也会毫不眨眼视而不见。
*
容消酒被押去一处殿宇。
这一路她早判断出,抓她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谁。
遂刚被人押着跪在殿中央,便率先开了口:“合顺公主,你我无冤无仇,何苦这般刁难于我。”
若她没猜错,跟前的人是已故镇海王的独生女,后因家族覆灭,交由皇后抚养。
合顺扬眉,双手环抱,倾身凑到她跟前:“谁叫我瞧你不爽,听闻你不仅赶走了娘家主母,还给女使画喜神。你这般不知尊卑的人,我还是头回见。”
容消酒凝眉:“你想怎样?”
“不怎样,就是想来找你画喜神。”合顺直起腰,随意甩着腰间金坠子,“我差人带了几个死囚犯,你来给他们画喜神,画好一个我杀一个,若是第二日没画完,你们都得死。”
容消酒冷了眸:“公主这般做不怕得罪了商侯?”
合顺不屑冷笑:“我如今有圣人撑腰,荣享公主之位,还怕得罪谁?你说商侯可会为了你,与我背后的圣人对着干,嗯?”
“看来公主是打定主意要折磨于我了。”
容消酒面色松弛下来,颇有无所畏惧的姿态,语气也带几分随性。
“瞧着你是不怕,我便叫你见识见识何为死囚。”她说着,拍了拍手,示意殿外的人入内。
一行侍卫揪着衣衫褴褛的囚犯踏将进来,足足有六名囚犯,个个蜡黄肤色,周身血痕遍布,散着伤口化脓的腐臭味。
容消酒初回见这场面,不免心下一惊,深吸着气试图缓解慌张。
合顺勾唇:“瞧瞧这一个个的废物,死前能被画下来,也算是他们祖坟冒青烟。”
“我并非专门擅长画喜神,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吧。”容消酒挣扎着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复。
合顺冷哼:“怎么,女使画得,死囚便画不得?同样都是卑贱之人,能相差到哪里去。”
“还是说你要我杀了你那女使,你再给她画一幅。”
她越说语气中的嘲讽越甚。
容消酒衣袖下的手隐隐攥成拳,面色不改:“我答应便是,事后公主可否再不与我为难,放我与我那女使一道儿离宫。”
合顺摆了摆手:“好说,只要你按时画完,你与你家那女使,我必不动分毫。”
说罢,容消酒走去不远处的书案,这书案上摆着一众笔墨纸砚,各色颜料置办齐全,显然是早有预谋。
“你且好生画,你那女使我会帮你照顾。”合顺话落,被宫娥簇拥着离去。
另一处的上官棠还在找人,愣是焦急的直跺脚,面上却一直维持着得体的稳重。
“商大娘子可是找人?”
一个宫娥跑将过来,停在她近前,递出一张纸条。
上官棠沉了脸色,在宫娥走后,将纸条摊开,上面赫然写着“商侯娘子已被合顺公主抓走”。
这合顺公主是出了名的跋扈,曾执鞭将一五品官员的女儿给活活抽死,这容消酒落她手上,怕是非死即残。
上官棠捂着胸口,思索着对策,忽而眸光一亮,朝身侧女使吩咐:“走,去找二哥儿。”
若直接去找这合顺公主,怕是不但救不出容消酒,还要连带着她也要跟着受苦。
思及此,她加快步子朝宫外去。
侍卫马军司营地内,商惟怀下了马车,便被士兵带去了商凭玉营帐内。
不等他进帐,商凭玉便亲自出来迎接。
“大哥怎有时间来我这儿?”商凭玉行一礼,端的得体。
商惟怀轻咳一声,手放在他肩上借力,一同进了营帐。
“趁今日折桂宴,大哥来看看。自你回京后,大哥一直忙于政务,倒是无暇来看望你。”
他语气柔和,瞧着商凭玉的眼神倒真有几分哥哥看弟弟的宠溺。
商凭玉心下冷哼,面上维持着浅笑,扶他坐下后,为他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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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打发 “昨儿夜里商侯是回来……
商凭玉换上卢刚的衣物,连夜出了营帐。
他抵达合顺寝宫时,容消酒正被死囚袭击。
容消酒灵活躲开,那书案却被死囚醋钵大的拳头,砸出一个大窟窿。
她美眸满是惊恐,手上始终握着一杆画笔,在那死囚又扑过来时,直接将画笔扎在他掌内。
在她来不及反应之际,那死囚忍痛拔出画笔,又伸手逮住她脖颈。
旁的侍卫掏出长剑,却只站一侧观望,显然都想看着容消酒被死囚杀死。
商凭玉蒙上面,从天窗纵身而下,徒手夺过侍卫一把刀,正中那死囚心口。
容消酒此时已然奄奄一息,她跌坐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喘息。
渐渐地脑子开始眩晕,视线也朦胧起来,只听得见刀刃擦身和众人哀嚎声。
另一头的商凭玉,将死囚挨个屠杀,临到只剩最后一名,他收了刀。又反过来送侍卫一个个去见了佛。
浓郁的血腥味沾了满身,早湮没他身上自带的冷香气味。
那唯一存活下来的死囚,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脸都不敢抬。
商凭玉冷冷瞥了一眼,快步走到容消酒跟前。
他不顾满脸的血,只略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替她把了下脉搏。
所幸并无大碍,他才稍稍松口气。
他半跪着,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散乱的碎发,沉声启唇:“姐姐,对不住,是我的错,不该靠你太近的。”
他声音沉沉,带着几分喑哑,在这寂静长夜里显得异常凄寒。
不移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商凭玉起身,将剑刃丢至那死囚脚边,自天窗离去。
门被人踹开,为首的是殿前司虞候明启,他朝四下张望一遍,拔出剑刃闯将进门。
一剑便将那仅剩的死囚头颅砍下,遂朗声道:“死囚挣脱束缚,杀了众侍卫,意图逃出宫去,已被本虞候就地正法。”
几个手下颔首称“是”。
这话很快传到商惟怀和合顺耳中。
他二人候在宫门外,两相站得极远似在故意拉开距离。
合顺闻声,佯装着惊恐,率先启唇:“那几个侍卫是我精挑细选,最是骁勇,怎会全被杀尽。”
明启腰背压低了些,肃声回:“可是公主您也精挑了六名壮年死囚,不怕死之人岂是几个侍卫斗得过的?”
“那商侯的娘子……”她轻声问,眸中尽是期待。
“目前只瞧见这位大娘子脖颈上有红痕,所幸还留有一口气。”
明启话落,合顺眸光黯淡下来,脸上闪过一瞬失望。
只转瞬即逝,她面上眉梢舒展开来:“没事便好,不然便是我的罪过。我不过是瞧着这位大娘子画功了得,想见识一番,哪里想得到闯出这等祸事来。”
站一侧的商惟怀自始至终抿唇不发一言。
直到瞧见容消酒被背出宫外,他才稍稍有了些表情。
“将她交给我便是了。”商惟怀上前,将容消酒接到自己怀里。
哪怕他身子患病,却也能轻易将人抱起。
合顺冷冷瞧着这幕,面色阴沉下来。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人倒先发了话:“还望公主将我家弟妹的贴身女使一道放了。”
他说得客套,语气是听得出的愠怒。
话说完,没给她留一丝话口,径自抱着容消酒离去。
合顺瞪大了眸子,肚里业火腾腾,引得胸口止不住起伏。
可碍于明启几人还在,只能暗自咬牙,咽下这口气。
*
商惟怀带容消酒回了商府,他早提前备好郎中在淮园候着。
随即将容消酒抱去了淮园一处耳房。
上官棠得了信儿,便往房内赶。
瞧见榻上的容消酒正沉沉睡着,那脖颈间的五指掐痕触目惊心,惹他心她头一震,捂着手帕呵斥:“那公主当真不是甚好东西,竟派人下此毒手。”
站在榻前的商惟怀眸光一凛,浮出杀意,嘴上却并未作答。
“要不是夫君你前去劝阻,这弟妹怕早剩一具残骸了。”
“那公宜竟真真这般心狠,连自家娘子都不去救。”
上官棠嘴上不停埋怨着,声音越说越大,直接吵醒了榻上人。
容消酒睁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纱帐。
身侧为她擦药的女使见她醒来,忙开口:“主君,大娘子,人醒啦。”
离榻最近的商惟怀率先站起身,正要上前,上官棠却将他往后推了推,自己凑过去:“醒啦,万幸你还有命活。”
容消酒扯出得体的笑,稍稍吸口气,便开始咳嗽起来。
上官棠赶忙上前,面上嫌弃,手上却还是替她顺了顺背脊:“你脖颈有伤,呼吸时可得注意些。”
商惟怀只瞧了一眼,便退出房外。
房外李阑早恭候多时,他低眉看了眼商惟怀脸色,默不作声随在其身后。
直到两人进了书房,商惟怀才完完全全沉下脸来。
“您只让合顺公主将容大姑娘困在殿中,谁成想公主这般狠毒,竟让容大姑娘与死囚共处一室。”
李阑最是了解他主子,十分精准地将他主子的心里话说出口。
商惟怀闻声,双眸阴骘,开口的语气薄凉至极:“借死囚的手杀容大姑娘,这计谋真真是绝妙。既不听我吩咐,那这种人也不必再活着了。”
李阑垂脸:“合顺公主千不该万不该,为了私心,趁机要杀死容大姑娘。可是您又何尝没有私心,您想利用容大姑娘却又不忍心真的伤害于她。”
商惟怀转头看向他,那视线带着十足的压迫:“李阑啊李阑,太会揣测我的想法,我可是会忌惮你的。”
李阑扑通跪地:“李阑所思所想皆是为更好的效忠主子。”
商惟怀拍了拍他肩膀:“那合顺公主就交你去办,要办的不动声色,让人瞧不出来破绽。”
李阑伏地,连连称“是”。
淮园耳房内,女使端来药,服侍容消酒喝下。
上官棠清了清嗓子,又嘟囔起来:“我真想知道这合顺公主是不是没有心,竟干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那可是死囚,亡命之徒,殿内的侍卫无一生还,也就你命大才活下来。”
容消酒眉梢一蹙:“都没活下来?”
“是啊,若非你大哥亲自去求那公主,或许你现在还在那殿里,早就咽了气。”
她说着,又捂嘴轻呸几声。
“嫂嫂的意思是大哥将我解救出来的?”
上官棠昂首,挑眉答:“那是自然,你也不必太过感激,谁叫你大哥是个热心肠。”
容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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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冷淡 她要自在挥毫,要纵情……
只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商凭玉便收回手,再没瞧她一眼,自她身侧擦肩而过。
不过一夜未见,他浑像换了个人,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
容消酒还未回过味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妈妈脸色僵了一僵,柔声宽慰:“想…想来侯爷有急事,有些顾不上您,您别往心里去。”
容消酒苍白琼脸扯出笑,轻轻“嗯”声。
两人回了寝间,翠羽已候在门边。
见着容消酒,她快步上前去,红着眼眶,哽咽开口:“大娘子可算回来了,奴已在湢室备好热水,等您回来沐浴。”
容消酒弯唇,拉着她浑身打量:“昨日连累了你,可有受什么皮肉苦?”
翠羽含着泪摇头:“并无大碍,倒是大娘子这脖颈上的红痕瞧着怪吓人。侯爷刚过去,想来见着这伤痕也心疼坏了吧。”
容消酒眉梢一动,檀口微张却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身侧的徐妈妈轻咳一声,接了话:“大娘子,您昨夜沾了晦气,还是先去沐浴要紧。”
不知情的翠羽跟着附和,话头也便遮掩了过去。
另一边,商凭玉快步离了商府,便往营地去。
他利落上马,垂眼看了看那挑起容消酒下巴的指尖,蓦地紧攥成拳。
像是跟自己怄气一般,夹紧马背,甩下几个随从,先行离去。
*
春日迟迟,一抹稠阳挂上梢头,烧起橘红一片。
容消酒去了寿安寺,亲自祭拜有灵。
在徐妈妈口中得知,有灵尸首已被送回老家安葬,只在寿安寺为她设了超度牌位。
刚到寿安寺跟前,这商家马车便惹一众人侧目。
容消酒被扶下马车,迎着众人打量目光踏将进去。
“长姐还好意思出门?”
容消酒刚走到天王殿前,便听左侧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声音。
容汀芸高昂着脖子,置身在鹅卵石子路中央,边说着边抬脚朝她走来:“我还以为长姐将母亲赶走后,便无颜出门了那。”
容消酒淡漠瞥她一眼,转过头去,只留半张侧脸对着她。
那高挑琼鼻与下颌流畅勾连,精致又立体。轻抿的双唇给周身脱俗气质,添了分清寒。
容消酒没答话,如是没听见人说话一般,提裙迈上台阶。
容汀芸哪里受得了这冷落,遂即双眸狠戾起来,抬高了语调,咬牙呵斥:“这当上了侯府大娘子,便是连自家妹妹也不认了?”
“像你这般狠毒无情之人,怎配踏入佛门重地。”
容消酒羽睫一颤,忽地停下步子,施舍她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含任何愠怒,甚至可以说不掺杂任何情绪,只冰冷冷地瞧着她,叫人发怵发寒。
“你跟我过来。”
容汀芸眯眸,不爽她指使的语气,身子没动。
容消酒没再看她,眉目清冷,直视着前方殿门,又重复道了句:“跟我过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容汀芸张着口,还在探究她是何居心,翠羽便走到她跟前,请她跟上。
几人在寺中知客带领下,去了安放有灵牌位的禅房。
知客识相阖上门,将禅房留给容消酒和容汀芸。
容消酒撩裙,跪到蒲团上,对着有灵牌位合掌闭眸。
“我可以将这侯府大娘子之位给你。”她沉沉开了口。
容汀芸拧眉冷笑:“你有这好心?”
“自然有代价,我要你将我安然送去寿州。”
她语气不疾不徐,带几分慵懒。
“我哪里有这本事,你怕是找错了人。”容汀芸白眼都要翻上天,双手环抱颇防备地睨着她。
“你没有,母亲总是有的。”
刘七蝶还有几日才离京,她自可趁这次机会,扮成容汀芸送刘七蝶出城去。
至于日后的钱财……
容消酒随即又道:“我还要你给我准备两万银票。”
“用两万换一个侯府大娘子之位,很值吧。”
容汀芸瞧她那淡定自若的姿态,十分不解:“放着侯府大娘子不做,要去寿州?”
“若非晓得你为小郎君守寡三年,我便真信了你这鬼话。”
容消酒睁了眼,明眸闪闪,信口道:“若你答允,那自明日后,你便过来侯府暂住。我会多找契机叫你与商侯独处,至于能否撬动他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长姐说真的?”容汀芸对她不抱信任,却捱不住自己对她后面的提议所吸引。
“信不信由你,机会只此一次。”
容消酒说得随意,十分有耐心的等她答复。
沉吟了好半晌,容汀芸才松口气:“便暂且信你一回。”
“不过你那般痴情于小郎君,甚至不惜出家为他守寡,为何又要离他而去。”
容消酒仰起头,注视着上方有灵的牌位,肃声回:“无可奉告,你只管将答应我的事办好,我自会如约腾出这大娘子身份。”
在这凄凉地待久了,太消磨心志。有灵的逝世,教她想赶快离开,去过自在日子。
她要自在挥毫,要纵情笔墨,委身在此的每一刻都觉煎熬。
反正她父亲看中的是与商府攀上关系,不管哪个女儿,嫁谁都是一样的。
而商凭玉也是碍于家中训诫才不得已娶她。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的。
容消酒出寿安寺时,已时至隅中。
马车驰过平夷大道,拐进颀柳巷。
整条巷子车马络绎,招幌遍布,各式商铺一应俱全。
鼎沸人声中掺杂着各种货郎的叫卖声,偶有三两孩童嬉笑蹿过,烟火味儿十足。
马车降降停在琅月书肆,舒此忆带着翠羽下车。
这琅月书肆是整个汴京城最知名的书肆。书肆外的装潢与周边铺面一般无二。
内里却别有洞天,分两层楼,下层售卖书籍字画,上间供文人墨客清谈。
“大娘子我们怎来此地?”翠羽随着她入内,边骋目观望边低声询问。
容消酒抬手止住她向前脚步:“你在门外等我,只片刻就好。”
她还不想将自己的画师身份告知翠羽,却也不想说假话诓骗她,只得转移话题,将这话头给掐掉。
翠羽满眼疑惑,却也听命地退到门外:“大娘子有事叫奴。”
容消酒颔首,朝书肆柜台前走去。
掌柜一眼认出她,正要脱口唤她“霜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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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下药 “不过是在茶里掺了些东西,你不……
灯澹澹,月弯弯。
晋园的女使们忙活着给寝间那位大娘子送晚膳。
“一个人而已,哪里吃得十几道菜。”
随在队伍最后的女使端着食盒低声抱怨。
她旁侧的女使抬起食指“嘘”了一声:“毕竟是大娘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怕是很快便不是了。侯爷今日跟公主在一处的消息,可是传遍了汴京城的。”
“这个时辰侯爷早下值了,怎会不回府,大抵是与公主花前月下去了。”
她话刚说完,背后便有人自她身侧经过。
一抬眼,正是容消酒。
容消酒头也没回,先女使一步入了寝间。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徐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见她并无任何反应,自己也只好佯装着若无其事。
直到女使收了餐盘,容消酒都没说一句话。
眼见着二更天,都不见商凭玉回府。
徐妈妈揪紧了手指,正思索着如何向容消酒开口。
她先开了口:“天色不早了,我该歇息了,妈妈昨晚守了我一夜,今晚便早些回吧。”
容消酒面色平和,语气也不疾不徐,教人品不出甚异常来。
可徐妈妈早从翠羽口中晓得,这大娘子是亲眼目睹了侯爷为公主牵马的。
“奴先侍奉了您洗脸后再走。”徐妈妈温和一笑,起身去盛热水。
她家侯爷吩咐她要悉心照料这位大娘子,即便侯爷不喜欢这大娘子,她也是要尽到本分的。
温水洗去容消酒面上淡妆,也抹去她脖颈上掩盖红痕的铅粉。
雪白肌肤上生出这一圈红痕甚是惹眼。
徐妈妈见状,眉梢一蹙,小声嗫嚅:“怎瞧着不见好。”
容消酒抬手抚上脖颈上突兀的红痕,沉沉回:“才过一日,哪里就能消了。”
不过她也不慌,想来在她离京那日,这红痕也便消散不见了。
“大娘子,侯爷回来了。”在容消酒思索之际,门外有女使走进来报信儿。
容消酒眉峰轻皱,没作回应。
徐妈妈拉了拉她衣袖,低声提醒:“大娘子可别只顾着吃味,将侯爷越推越远。”
容消酒弯起唇角,神态自若。
起初她是有些情绪的,不过并非吃味。而是瞧见关系还算融洽的友人与欺辱过她的公主在一处,觉得刺眼和心寒罢了。
所幸过几日,她就离京了,再忍忍便是。
思及此,她坦然舒眉,温声回:“我犯不着吃味的。”
“便是他将公主带进府,我也没甚接受不了的。”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的珠帘洋洋洒洒晃荡起来,发出嘈杂脆响。
室内两人同时转眼望过去,只瞧见一抹紫色残影疾掠而过。
徐妈妈登时瞪大双眼,一时焦急,嘴上都有些磕巴:“是…是侯爷。”
容消酒了然挑眉,面上并不甚在意。
“怎的走了。”徐妈妈念起容消酒说的话,遂即又道:“难不成是因为您方才的话?”
在她听来,容消酒方才说的话,是气话是反话。是为了气她家侯爷,故意为之。
容消酒并不纠结这问题,转过身朝榻上去:“我实在委顿,妈妈你出去时,帮我将蜡烛都熄掉。”
还真是干脆。
徐妈妈凝视着她背影无奈摇头。
莹白的光从菱花窗缝隙倾泻入床帐上,清波似的光影在帐面涓涓流动。
帐内人儿沉沉睡着,额上红痣在月魄映衬下格外旖旎。
她正梦得酣甜,忽觉脖颈一阵凉意。
那凉丝丝的触感渗入肌肤,又生出暖意来,惹得浑身舒畅。
这种感觉越发真切,迷迷糊糊间她睁开眼。
借着帐外钻进来的月光,她瞧见一人半跪在床榻前,正伸手在她脖颈间涂抹些什么。
正要看清他面容时,这人正巧也转眸朝她看过来,一时间两双眸子撞在一处,双方都愣在原地。
好片刻,容消酒美目圆瞪,下意识深吸口气便要惊呼出声。
眼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嘘,别出声。”
他倾身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那温软的气息顺势喷洒在她脖颈处,惹得红痕那一片越发灼热。
容消酒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点了点头。
果然,她一点头,这人便松开了她。
两人都没再开口,四周一片沉寂。
商凭玉山眉轻颦,垂着眸认真瞧着她脖颈红痕。
他手上擦药的动作极轻柔,轻柔的像一片鸿毛,浅浅扫过肌肤,惹得心头跟着痒痒起来。
容消酒现下是十足的窘迫。她不敢抬眸,生怕一个转眼又与他四目而视。她也不敢呼吸,用力憋气来放缓呼吸次数。
那口腔内因紧张冒出许多唾液,梗在舌根处,吞吐不得。
冗长的夜变得越发冗长。
风吹月落,香烧烛动,一切的一切,都骤停在此刻。只馀下两人彼此的呼吸心跳,鲜活又动听。
*
容消酒再醒来,哪里还有那人半分影儿。
若非枕头边放置的药盒还在,她都要怀疑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会否是场大梦。
“大娘子今日醒得早,瞧着颇有精气神,想来昨晚睡了个好觉。”
徐妈妈一大清早就端着薰好的衣物入了寝间。
她放下衣物,抬头朝已撩开床帐的榻上人朗声开口。
容消酒坐起身,心情没由来地爽畅,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不少:“大抵是的。”
“今日您要归宁,还是早些起身拾掇比较好。”
容消酒颔首,顺势趿着鞋站起身。
“大娘子今日可要多与侯爷培养感情,这新婚夫妇哪有天天分房而居的。”
容消酒刚坐到妆奁跟前,徐妈妈凑上来,拍着她肩膀叮嘱道。
容消酒望着镜中那张芙蓉面,蓦地低眸看向脖颈处的红痕。
昨晚商凭玉帮她上药后,如今确实好了不少。
这般想着,她又开始恍惚起来。
这人近日对她好生冷淡,昨晚那个温柔细致的少年真是他?
“大娘子?大娘子?”
见容消酒愣神,徐妈妈重复唤着。
容消酒转了下眼珠,敛回思绪,没听清她方将说了甚,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侯爷。”候在门外的女使朗声唱喏。
容消酒眸光一亮,偏头瞧向门边。
少年一身石青圆领袍,身姿端的肃肃,撩开珠帘朝室内走来。
珠玉凌乱地碰撞着,杂乱无章的声音搅得容消酒心头也跟着七零八落起来。
“你们做你们的事,不必管我。”他语调沉沉,眼神孤冷不带半分柔情。
只见他在短凳上落座,再没了旁的言语。
很快,女使们悉数入了寝间,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除了最初徐妈妈为商凭玉添了杯茶,便再没人去理会过他。
他只静静倚在椅背上,长指轻捏着山根。
直到容消酒妆扮好,他也不过浅淡朝她瞥了眼,瞬间收回视线,挂着一副毫没兴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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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做戏 案下横陈一具尸体,少……
容消酒出了风铃院,直往前厅去。
刚过一抄手走廊,便见朝这边过来的商凭玉。
隔着十数步距离,两人同时抬眼,遥遥相望。
风过走廊,吹起商凭玉挺阔衣袍,恍惚间如姿尤清绝的鹤,遗世独立。
他双眸闪闪,加快步子朝容消酒走来。
“姐姐。”他几乎是呻/吟出口,一汪水润润的眸子韵着十足的情动。
容消酒心下一动,仰脸瞧着走到她近前的少年:“你……”
商凭玉又转眼看向随在她身后的翠羽,诧异歪头:“怎有两个姐姐?”
容消酒意识到不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公宜,你怎的了?”
她声音轻柔,像是飞溅的火星子灼在肌肤上,勾起商凭玉浑身战栗。
“姐姐。”商凭玉眨了眨眼,伸手拉住她衣袖。
那眼波中的春情浮动,任是廊下风三番拂过,也吹不散。
容消酒看着被他攥在手中的衣角,没有其余动作。
正此时,自她身后小跑过来几个小厮,将商凭玉扶住。
“酒丫头,商侯如今意识混沌,识不得人,你且当做没瞧见,我派人将他带走。”身后传来柳七蝶淡定自若的声音。
容消酒皱眉,方将她在风铃院确实没反对这事,可如今看到商凭玉,心里又生出些许不忍心。
“一定要这般做?”
柳七蝶在她身前站定,毫不掩饰地嗤笑:“做都做了,再纠结有何意义。难不成你又舍不得这侯府一切了?”
容消酒冷了面,极笃定的回:“没有。”
“姐姐,我难受,带我走好嘛?”此时的商凭玉挣脱小厮的桎梏,揽住容消酒低声道。
众人瞧见这幕皆愣住。
都传闻商侯杀伐果决,嗜血成性,谁曾想会抱住自家娘子,软声唤着“姐姐”。
柳七蝶拧眉,朝小厮递了个眼神,示意几人将商凭玉带走。
遂即又看向顿在原地的容消酒:“别犹豫了,没有芸儿,还有那合顺公主。”
“对男人而言,与谁共度春宵有何分别,他们巴不得享齐人之福。”
是啊,男人哪个不这样。
容消酒深吸口气,背过身去,默认她带人离开。
商凭玉眼眶微红,饱满的唇抿成一条线,再没开口一个字。
见他们离去,翠羽才怯怯上前:“大娘子这…侯爷他要被带到哪里去。”
容消酒仰脸:“我也不晓得。”
她只是想离开汴京而已,只是想离开罢了。
这般想着,她挺直腰杆,恢复平常模样,迈步朝前厅去。
刚到前厅门口,她又忽地顿住脚步。
自她还俗后,商凭玉于湖山救她性命,为她撑腰震慑继母,甚至还替她处理有灵后事……
而如今她却为了离开汴京,任他被旁人算计袖手旁观,简直卑鄙无耻。
她并不想做甚清正高洁的君子,却也不想做那恩将仇报的奸人。
这般思索着,她越发愧疚,贝齿紧咬着下唇,生生咬出血。
“大娘子?”翠羽见她停步不前,伸过头来,轻声试探。
便见那张皎玉面上满是纠结,蓦地,又见她美眸一亮,像是坚定了甚信念,提起裙摆便原路折返。
容消酒回到走廊上,顺着柳七蝶离去的方向寻。
那方向并不是去风铃院的方向,反倒是她曾经居住的晚香阁方向。
晚香阁门前无一人看守,寂静无声中甚至带着些许荒凉。
她深吸口气,踏进门去。
瞧着那四五个紧闭的门,不做多想,挨个上前拍门。
可接连敲了几个都没听到丝毫动静,她心头更焦躁起来。
正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身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只手用力将她拽进房内,利落关上门。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闻得一阵血腥味。
“姐姐,为何要这样对我?”跟前的人将她死死按在墙面上,语气狠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容消酒背脊被墙面上的卵石装饰硌得生疼,缓了缓才看清跟前人面目。
跟前的人满脸是血,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瞪着她,瞧不出半分中过药的痕迹。
“姐姐认不出我了?”见她愣住不说话,商凭玉冷冽声音再次响起。
容消酒有些心虚,只与他对视一眼,便立刻垂下眸子。
视线正好落在那漫地一片鲜红上,除了这流淌一地的血,还有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瞠目望去,一个叠一个,惊悚至极。
容消酒脑袋嗡鸣,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人:“你…你杀了他们?”
话落就听一声轻笑,他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血迹:“他们该死,算计我的人都该死。”
容消酒呼吸一窒,她也算跟着助纣为虐,算计他的人。
她檀口微张,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瞧着他举止稳健,早没了方将的颓然,遂即眉梢一动:“你…你早就察觉到了那茶水有问题,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中药。”
商凭玉伸出手,将她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拢到耳后:“忘了告诉姐姐,在明州这两年,我日夜饮苦药、泡毒浴,比这烈性十倍的药我都能忍得住。”
他说得轻而易举,却让容消酒脚底生上一层寒意。
他忍得住却还佯装中招,在她跟前做戏。
想来是特意试探她的,而她当时的反应不言而喻,是令人心寒的。
“你可也要杀我?”容消酒直接问出口。
跟前的人停顿片刻,良久后突兀地笑出声:“姐姐以为那?我与姐姐相处这些天,姐姐应该判断得出的。”
容消酒偏过头去,认命一般垂下眼睑:“我哪里判断得出来。”
话落,她屏住呼吸,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很快,她唇上一凉,这人食指指尖轻按她那被咬出血的伤口处。
就听他啧啧一声,沉沉开口:“姐姐可是愧疚了?姐姐愧疚的时候最喜欢咬唇,你瞧都出血了。”
容消酒颦眉,正疑惑他怎知晓她这小举动,话头还没开,双唇便被吻住。
唇瓣相触的一瞬,跟前人伸出舌尖在她下唇轻轻舔舐,将残留的血渍拭去。
容消酒脑中瞬间炸开了花,鼻息交缠间,血腥味杂着他身上淡淡冷香一道吸入肺腑,像是勾魂摄魄的毒药,惹她心神迷离。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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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陷害 “大人,公主已殒命。”……
后花园假山后,喘息声一浪高过一浪。
柳七蝶看着那双交叠身躯,满脸绝望。
她双手抱头,无助尖叫,猛冲过去将压在容汀芸身上的人撞开。
此时的容汀芸衣衫大敞,姣好身段整个展露在天光下。她双颊泛红,轻咬着下唇,软声呻/吟。那白细的腿,随着喉间发出的声响上下蜷/动。
柳七蝶双手止不住发抖,替自家女儿拢紧衣衫,紧紧将她抱住:“我的芸儿,母亲对不住你啊。”
哽咽之际,又用力挥了自己一巴掌。
她原想着,给自家女儿也下药,正好可以撇清她嫌疑。事后再将下药一事嫁祸给容消酒,这侯府大娘子之位便非她女儿莫属了。
谁成想与她女儿亲密的不是商凭玉,居然是个卑贱小厮。
“大娘子赎罪,奴也是被二姑娘勾引的。”
被柳七蝶撞倒在地男人,爬起身提上裤子,边束着裤腰带边推卸责任。
柳七蝶冷眸死死盯住他,那眼神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个直娘贼,你也中了药不成,哪里轻易就被人勾引了去。空长了副人的皮囊,骨子里实则是投错人胎的淫/狗。”
她高声怒骂着,引得附近洒扫女使循声过来。
众人见着衣衫凌乱的容汀芸,抬头不是,低头也不是。
只默默站在不远处听候差遣。
“大娘子赎罪,如今奴要了二姑娘的清白,便斗胆请大娘子将二姑娘赐于奴,奴必将二姑娘奉为珠宝,呵护她一辈子。”
小厮见人来,声音愈发清亮,边说着边扑通跪地,不断磕头。
柳七蝶唇瓣气得直发抖,冷哼一声:“我柳七蝶的女儿也是你配肖想的?”
这世道要女子廉洁,只要被男人占去了身子,便只能嫁给这个男人。她偏不!她柳七蝶的女儿只嫁给想嫁之人。
“那边的人给我过来,将这浑人带走,做成阉人,打掉牙齿,丢进枯井里自生自灭。”
她额头上青筋凸起,说话时连气都没换,一气呵成。
不远处的女使们生怕祸及自身,不敢有丝毫犹豫,匆匆跑过去将那小厮带走。
容汀芸药劲儿正浓,涌动的情/欲烧得浑身燥热,香汗淋漓。
“母亲害你至此,死不足惜。死之前,母亲最后为你做件事。”柳七蝶眸光一凛,一脸破釜沉舟的坚毅。
*
晚香阁这边,商凭玉伸出胳膊搭在容消酒肩上,胸膛贴近她背脊,温声提醒:“好姐姐,该配合我演戏了。”
说完又装出一副颓然情动的模样,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背上,带着她往前厅去。
此时厅内只容岸一人,他面色凝重,背着手来回踱步。
见商凭玉来,面上表情瞬间收拢,扬出得体微笑:“贤婿这是怎的了,还没饮酒倒先醉了?”
商凭玉扮得极像,颓唐地将脑袋歪容消酒肩上,嘴上闷哼着,不做回应。
容消酒站稳了身子,淡定自若地替他回:“公宜他浑身不爽利,我带他去瞧郎中。”
容岸皱眉,语气冷硬,带着质问:“好生生的怎会如此?”
容消酒也沉了面色,肃声回:“父亲该去问问大娘子。”
说完,朝自家父亲颔首,扶着商凭玉转身离去。
两人回了府,不等入门,便与府内走出来的宫人打了个照面。
这行宫人自报家门,是圣人宫里的内侍。
为首的太监甩了下搭在胳膊上的白玉麈尾,恭敬开口:“咱家此次过来,是为传圣人口谕,明日召侯府娘子容氏入宫觐见。”
容消酒眉梢一顿,不用想圣人找她必定是因为合顺公主。
“臣妇领命。”
总归兵来将挡,等她过几日离京,也便再不会跟这些人周旋。
几个宫人颔首,朝她身侧不答话的商凭玉看了眼:“那咱家就不多薅扰侯爷和大娘子了。”
商凭玉单手背在身后,同样颔首回礼,全程缄默。
“明日还有一顿好委屈等着姐姐。”他站在原地,目视前方,沉沉开口。
容消酒轻叹口气:“圣人总归不会杀了我。”
只要她还活着便好,这些时日熬一熬便过去了。
商凭玉转头深看她一眼,蓦地,又冷漠地端起架子,率先入了府。
很快这风声,传入晋园。
商惟怀摔了满书案的公文,手上不断转着菩提念珠:“合顺还真是越发有主见了,找圣人对付容大姑娘。”
站于一侧的李阑压弯了腰身,殷切启唇:“左右圣人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顶多也就威胁容大姑娘让出大娘子的位分,扶合顺公主为正室。”
“今晚子时,将合顺约来白玉楼,本相倒要看她究竟是何企图。”商惟怀心头含着一口恶气,语气也越发冷凝。
*
白玉楼上一爿月,打更的梆声敲了又敲。
商惟怀换了身墨色襕袍,自后门入了白玉楼。
楼内的管事亲自来迎,熟稔施礼,带他穿过幽静走廊,入了上间。
临到一处酒阁儿,掌事的推开门,抬手作请状,“大官人且稍坐,小可这就差人去温酒。”
以往这贵人来,都照常点一壶酒六道菜,次次还都是同一种酒,同一类菜。这久而久之他也便记下了。
不用这贵人吩咐,该什么时候点香,该什么时候上酒,他都知悉地一清二楚。
商惟怀淡淡颔首,薄唇紧抿入了阁儿。
此时天刚到三更,距离与合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不移时,阁门被打开,入内的是以往便侍奉点香的香婆。
商惟怀不甚在意,端坐在茶案上望着窗外。
篆香烧点,几缕烟浓氤氲在阁内。
那清透的花果香沁入商惟怀心脾,惹他皱眉:“怎与往日的香不甚相同?”
话音未落,便觉一阵头晕,眼内物什渐渐模糊,直至整个眼皮沉沉阖上,他半个身子直接倒在书案上。
再醒来时,梆声又在窗外响起。
他撑着身子,倒倚在懒凳上,揉了揉眉心,就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湿润。
伸手一看,满都是血。
他脸色黑如锅底,朝四周一看,哪里还有那香婆身影,倒是那漆木小床上躺着一人。
他扶着茶案站起,还没凑近,便见一地的血滴。
血滴一路自榻上蔓延在他方将昏睡的位置。
他长眉一凛,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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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大师 若居士不嫌弃,便认……
天色将明未明,榴锦院内的
容消酒是被摸到的物什吓醒的。
她不过随意翻了个身,手便落在温热又坚硬的男人腹部上。
几乎是惊坐起,咬牙怒喊:“商公宜!”
床侧的人辗转了下身子,才缓缓睁眼。
他长臂朝上伸直,用力扽了扽,随后将手背到后脑。
“姐姐这般早就叫我起来上早朝啊。”他笑意浅浅,半明半昧的光影下,他浓密的眼睫随着双眸一道弯起。
容消酒双手扶额,叹口气:“你…你何时过来的?”
昨日自他二人回府后,这人便没了踪迹,直到她眠寝都没再见这人一面。
谁成想一睁眼,这人竟跟她挤在同一张榻上。
“不记得了,只瞧见姐姐睡下了,我便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着,生怕吵醒姐姐。”
“瞧姐姐这反应应是一夜好眠,没被我吵到。”
他语气慵懒,不着痕迹地转移重点。
容消酒眉梢微颦,想问这人为何又眠在榻上,可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
罢了罢了,还有几日她便离京了,忍!
思及此,她没再计较,径自爬下床。
“天还没大亮,姐姐怎这般早起身?”身后的人兴兴幽幽开口。
容消酒没转头,顺口答话:“今日要入宫觐见圣人。”
商凭玉哼笑出声:“今日圣人大抵召见不了姐姐了。”
正穿鞋的容消酒转头朝他看去:“为何?”
刚问出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侯爷,大娘子,淮园的大娘子过来了,要见侯爷。”
商凭玉道了声“就来”,利落起身。
容消酒还在等他答复,见他不作声,遂拽了拽他衣摆,又问了一遍:“为何我今日不得召见?”
商凭玉垂眼瞧着拽住他衣角的那只玉手,轻咳一声,慌张转移视线。
“姐姐见过嫂嫂便晓得了。”
容消酒诧异歪头,却也没再问,随他去见上官棠。
晋园正房内,上官棠抄着手来回踱步,心里的焦躁,叫她坐不下一时半刻。
“这大清早的,嫂嫂过来有何贵干?”商凭玉打了个哈欠,随口问。
容消酒一愣,这人应是晓得上官棠来意,如今见着人倒佯装起来了。
“公宜,昨儿夜里你大哥被殿前司的人抓了去,今早人又被押到了御史台狱,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棠双唇发白,一向注重得体的她,连发髻都没盘好,歪歪斜斜垂在脑后。
不等商凭玉开口,她快步上前,拉住他双手:“好弟弟,你大哥可就靠你了。”
“说来我还不知大哥因何事被抓。”商凭玉明知故问,想通过上官棠的话,让容消酒知晓原因。
“据说是那合顺公主被人杀害,殿前司过去时,在场的只你大哥一人。”
“可你晓得的,你大哥他身子骨弱,哪里杀得了人。”
上官棠级几近哽咽,汴京第一才女的傲气在此刻消失殆尽。
容消酒有些震惊,她也不信这一向温和知礼的商惟怀,会杀人。
遂即上前替上官棠顺着后背:“嫂嫂放心,像大哥那样的君子怎会杀人,断然是被冤枉的。”
商凭玉站一侧,抿唇紧紧盯着容消酒。
好片刻,才将她拉到身侧,与上官棠隔开距离。
“有我在,我断不会让大哥蒙受不白之冤。”
上官棠垂下头,拿起手帕擦了擦泪:“那便等公宜好消息。”
上官棠一走,室内只剩他夫妇二人。
商凭玉站在方桌旁,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那上挑的眼尾带几分恣肆,定定凝视着容消酒:“姐姐认定我大哥是无罪的?”
容消酒迎眸与他直视,一脸笃定:“那是自然,商大哥打小便善良敦厚,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
且不说她被合顺公主刁难,是商惟怀出手相救。
但说儿时一次京郊围猎,她无意摔下马车。是商惟怀找到她,并一步步将她背回城内的。
只听一声冷哼,容消酒登时敛回思绪。
此时的商凭玉沉了面,一双眸阴恻恻地盯着她直发毛。
容消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昨夜的事,你今儿一清早就晓得了,还要在嫂嫂跟前装不知道。”
“难…难不成这事与你有关?”
商凭玉双手环抱:“姐姐一向不热衷探听旁人事的,怎这次这般殷勤?”
“难道是为我大哥?”
他越说明眸越冷,话罢,双唇抿成一条线。
容消酒转个脸,避免与他对视:“只随口一问。”
谁料脸刚转去一侧,便被他用手捏住下颌,强行转回来。
他微微歪头,唇边勾起玩味冷笑:“姐姐对我大哥如此高的评价。那我呢,我在姐姐心中是怎样的?”
他面上冷峻,带着不容拒绝地强势。似是她今日不说个清楚,便再没好果子吃。
容消酒眨眨眼,“嗯”了半天,挤出一句“变化无常”。
商凭玉山眉微动,下意识脱口而出:“怎听着不像好话。”
容消酒没接话,只咧唇一笑,明灿的眸里盈盈熠熠,教人挪不开眼。
商凭玉喉咙有些干涩,抬手捏了捏脖颈。
装作若无其事,自行转了话题:“总之,合顺逝世,圣人腾不开功夫与姐姐周旋。想来再过一时半刻,便有宫人入府,叫姐姐不必入宫觐见。”
言罢,他背着手,朝门外去。
果不其然,卯时刚到,昨日的一行宫人便入府。
领头的太监身子端正,一甩麈尾,高声开口:“合顺公主怆然离世,圣人悲痛欲绝无心见客,便请商侯娘子七日后再入宫来。”
说道完,几个宫人留下白银一百两,匆匆离去。
容消酒心情大好,如今不但不必进宫,还有钱拿,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运气。
她将银两放回寝间,随即出了府。
马车去了琅月书肆,前日她与肆里掌柜约好的,要同一位书法大家晤面。
刚入颀柳巷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围在路边的人尽是青衫文人,皆怀抱纸册,朝着琅月书肆的方向张望。
容消酒差翠羽出去问话,很快便得来消息。
原是寿州来的书法大家梁照晨正与京中几位行书大家切磋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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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共饮 “容姐姐这酒力实在不适宜与我这……
听他要叫自己姐姐,容消酒莫名想到商凭玉。
随即摆了摆手拒绝:“哪里敢叫您弟弟,大师叫我姐姐也实在折煞了我去,若不嫌弃便叫我本名容消酒是了。”
“容…消酒,好名字。”
说话时,他掏出折扇,猛地甩头,折扇唰的一下展开。
容消酒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瞧他这懒散样子,心下只想立刻逃出阁外去。
不想这人挥了挥扇,几个小厮便会意地抱着一庞然大物抬进暖阁内。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少年起身,亲自掀开遮物红布。
映入眼帘的是三尺高的透亮翡翠菩萨。
容消酒有些无措,第一想法是自己忘了备礼物相赠。
当即起身施礼,表达歉意。
这人阖上纸扇在手心上轻拍,利落地收了她的赔话,又开口道:“容姐姐想去寿州,那可太欢迎了,到时我亲自在寿州丰雪楼为你设宴。”
“容姐姐也不必担心日后画作无人代售,我们寿州的鹿屿书肆虽不比琅月,却也是在举国万千书肆中排得上号的。”
那鹿屿书肆容消酒听过,正是眼前人创办的。
见容消酒没应口,梁照晨凑近了些,复道:“只要容姐姐去,日后的衣食起居我也全包了,必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这人说话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口便说个不停,容消酒无奈轻笑,倒觉这人还算实诚。
她蹲坐在短凳上,抄手施礼:“那便多谢了,只是如今我身份特别。实话告诉了你去,我如今是御乱侯府的大娘子,帮我离京也便有得罪御乱侯的可能,你好生思量,不必急着回我。”
梁照晨大手一挥:“区区侯府我哪里就忌惮了,想我梁家也算皇亲国戚,若是真与他斗上还不知谁输谁赢。”
容消酒眉梢一挑,忽而想起来圣人的母亲姓梁,与寿州梁府主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容消酒一直思量着,还不及答话。
梁照晨却有些迫不及待,扬脸笑眯眯睐着她:“容姐姐,那不如就等鹤园会结束次日便启程?”
“算来也便是五日后。”
容消酒有些兴奋,这么说她五日后便可摆脱一切束缚,自在随心地去作画去生活。
“好,到时为防万一我会乔装成大师的随侍。”她说得干脆利落,带着几分期待。
梁照晨挥手收了折扇,信口回:“全凭容姐姐吩咐。”
两人又一道用了酒菜,在梁照晨的催劝下,容消酒不得已吃了几口酒。
只片刻,那脑袋便开始晕沉起来。
她酒量一向差劲,趁着酒气还未上头,赶忙起身要走。
梁照晨饮了七八杯却不见半分醉意,清醒的眸子微微弯着,走上前扶住身躯摇晃的容消酒。
“容姐姐这酒力实在不适宜与我这等伪君子共饮。”
容消酒撑着意识,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触碰。面上依旧端着得体的笑:“我酒力实在欠妥,便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就此告辞。”
梁照晨唇角微勾,荡漾起几分玩味:“我便好心亲自送容姐姐回府。”
容消酒按压着太阳穴,有些不解他用意。
正要开口拒绝,这人丝毫不够她机会,拉着她便往门外去。
“姐姐莫要拒绝,说来我与上官娘子算是故交,正好顺道过去拜访。”
瞧他这般积极,容消酒也便没再推拒,顺从地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容消酒不免打了个盹。
再睁眼,身上多了件披风。
“容姐姐,到了。”身旁的人放轻了声音唤她。
容消酒不自在地轻皱眉梢,道了声“失礼”。
梁照晨先一步踩着车凳下马车,又转身伸手试图扶着容消酒。
容消酒脑袋还有些迷糊,双手揉着太阳穴,见着伸来的手,她扯出一抹笑,得体颔首:“多谢大师,不过我自己能走,便不劳驾您了。”
她语气要多客套有多客套,生生与他隔开距离。
若是换做旁人,早识想地收回手。
可这跟前的人是梁照晨,只见他嗤笑一声,又朝前伸了伸手:“我向来礼待女子,更何况还是我钦佩的女子,还望姐姐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他说得得体,语气随性洒脱,听不出一丝冒犯。
容消酒顿了顿,纵使心里不愿与他身体接触,但碍于日后还要仰仗他的帮助,只得伸出手。
这人还算知礼,只握住她手腕,将她扶下马车。
容消酒轻舒一口气,朝他施礼道谢。
“容姐姐太客气了,能扶容姐姐下车,是我的荣幸。”
他优雅地甩开折扇,慵懒回。
正此时,不远处驰来几匹马,为首的正是商凭玉。
他飒沓下马,单手抚着护腕。双眸自来时,便没从容消酒身上移开过。
“姐姐。”他声音温沉,大步走到容消酒跟前低声唤。
听得熟悉的声音,容消酒莫名松口气,用力眨了眨疲乏的眼睛,看清了他些:“公宜?”
闻见她声音,商凭玉眼眸柔软下来,唇角微微上扬:“是我。”
刚说完,便闻见一阵酒气,商凭玉拽住她胳膊,又凑到她脸前轻嗅:“姐姐,吃了酒?”
话音刚落,容消酒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梁照晨,亲自介绍道:“我便是与这位梁大师饮的酒,公宜还不认识这位大师吧。”
商凭玉冷了眸,压住她微微乱晃的身子,将她话头也扯开:“姐姐像是吃醉了,先回去解酒。”
梁照晨这才摇着折扇搭了话:“容姐姐好生歇息,我去拜见官娘子。”
说着,还不忘朝商凭玉行礼作揖,随即不卑不亢地挺直腰板阔步离去。
商凭玉早在这人喊“姐姐”时,沉了脸色。
待这人入内,他才将容消酒打横抱起进了府。
将人带回寝间后,他用力关上门,捏住身前人的肩膀。
“姐姐,你何时又多了一个弟弟。”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心中恼怒悉数显露在眉峰间的褶皱上。
“姐姐,说话啊。”
好半晌都没听到答复,他轻晃着容消酒肩膀。
容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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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逃狱 比起只会附庸风雅的……
梁晓晨拄着折扇站起身来,掸了掸裙摆灰:“你这位御乱侯好大的气性,动辄上手,容姐姐若晓得你这般粗鲁,定然不会喜欢。”
说完,他又轻笑出声,一脸释然:“也是哈,若容姐姐喜欢你也不会……”这般急切地想离京。
后半句话他咽回肚子里,摇着头啧啧叹惋。
商凭玉凛了眸,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攥成拳,脚上却平静无波:“今儿算是个提醒,我家娘子心地善良,不好驳你的纠缠,下回若再见着你与她交集,有比这更差的脾气等着你。”
梁晓晨闻声,舒展眉眼哈哈大笑:“那侯爷可得时刻监视着。”
容消酒要跟他去寿州的,日后自然与他相处的时日会更多。
商凭玉并未因他放肆的笑而冷了脸,反倒沉下气来,面色温和启唇:“梁公子姑且拭目以待。”
*
暮色沉沉,寝间的烛火摇动,明黄的光照得整间屋子亮堂起来。
容消酒坐在床上,双手按着额角,脑中将今日发生的事回忆了个遍。
“姐姐醒啦。”她正缓着神,房门传来商凭玉的轻唤。
他一手端着醒酒汤,一手携着浮雕紫檀匣。
这人将手上物什儿悉数放在方桌上,长腿一迈,走到榻边。
容消酒愣愣抬头瞧着他,就见他只端着醒酒汤过来。
还不等她说话,那盛着汤的勺子已抵到她唇边。
容消酒深看跟前人一眼,只停顿一瞬,张嘴将汤吞入腹中。
这人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弓着腰一口口喂到空碗,蓦地,又拿来绢帕亲手为她擦拭唇角。
“姐姐,我有好东西要跟你瞧。”
他起身去撂空碗,将案上的紫檀匣子拿给容消酒。
这匣子足有五层,瞧着不算小。
他抬起短凳,放置榻边,将匣子放其上。
这一层层打开尽是地契、银票。
容消酒眼睛都瞧值了,好不容易才转过眼看向商凭玉。
她盯着那绝美侧颜,震惊出声:“你…你这…有些不厚道,怎能在我跟前炫富那。”
她可没甚钱财,就连嫁妆也都有国公府的人盯着,她唯一可以随意支配的只有圣人送的一百两。
商凭玉浅浅一笑,视线直直探进她眸中,眼神极坦诚明澈:“这些不单单是我的,还是姐姐的,我都交给姐姐好不好。”
他蹲在榻边,颀长的身子蜷缩着,说话时的语气几乎是哄着求着。
容消酒心头一震,有些不自在地刮了刮鼻尖:“你…这可就太不见外了。”
她简直受宠若惊,这人明明与她没甚感情,不过是失了忆,便发生了这等转变。
容消酒讪笑:“之前还怀疑你是不是没失忆,如今瞧你将财物都给我,便笃定你没失忆。”
不然这人哪里会放心将钱物交给她。
商凭玉双眸闪闪,唇角荡漾起浅笑:“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容消酒后退了些,与他拉开距离:“因为若你没失忆,断不会搭理我的。”
商凭玉面色一顿,眸中笑意逐渐消散,低声嘟囔一句:“姐姐原是这般想的。”
“公宜,细想来还未同你正式聊过你我的过去。”
“其实也不算你我的,而是你的与我的过去。”
她一字一句说得严肃,瞧着是认真了的。
商凭玉静静瞧着她,不答话。
就听她又继续开口:“你呐,从小便名动汴京,想来这事你也有所耳闻,便说些鲜为人知的。”
“你我从小到大便不甚亲近,你向来见着我是要躲的,也更不会喜欢上我这般的人。”
商凭玉转了视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姐姐为何要说这些?”
“自然是教你明白你我没感情,且不是一路人,迟早是要散的。”
话音未落,就听商凭玉扑哧冷笑出声,嘴上念着那句:“迟早要散”。
他表情复杂,要说是生气吧,那表情又与往常无异,可要说没生气那眼眸里又藏着浇不散的怒气。
容消酒朝他跟前招了招手:“你晓得了这些,也好与我拉开距离。省得日后记起来时……”
“是姐姐想与我拉开距离?”不等容消酒说完,他直接问。
那冷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像是窥伺猎物,只要她稍有动静便狂扑过去。
容消酒哑了声,却也坦荡地颔首。
商凭玉双唇紧绷,忽而又变了脸色,噙起轻笑,温柔抬眼:“我待人接物一向只随心走,不随过往。若姐姐人不好,便是不必说我也会离得远远的。可是姐姐人极好,那就当我过去种种是瞎了眼,如今得以复明好了。”
他说得干净利落,容消酒直接愣住,檀口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姐姐,我承认我心慕于你。”他深深凝视着容消酒,面上端的淡定无波,只有下意识攥紧的手心,暴露出丝丝慌乱。
容消酒脑中一震,心脏猛地一跳,似要从喉咙口蹦出。
“这……”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走向,她同他说这么多,是要与他拉开距离的。
“你…你要不要再想想?”她强扯出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抢救。
不成想这人越发大胆,直接捞起她白皙手指,握在掌间轻吻:“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了。”
他想了十年,早想好了。
他仰脸紧紧盯着她,期待着他的姐姐能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那……我再想想。”容消酒讪讪开口,说话时不曾看他一眼,用力将手抽回。
商凭玉挑眉,眼里多了几分强势:“姐姐好好想,你我有的是时间。总之不论如何姐姐都不能离开我,这辈子都不能。”
越说到后面,他声音越笃定,眼神也凌厉下来。
容消酒闻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知姐姐喜欢怎样的日子,再多给我些时日,我会让整个汴京城再无任何人薅扰姐姐。”
“姐姐也不必拘谨,想做甚只管去做,只要姐姐能一直与我待在一处,教我做什么都行。”
他眼神炙热,语气诚挚,像是试图用尽浑身解数将她留下来。
他也确实正在这般做了。
自晓得她被合顺欺辱那日,他便下定了杀合顺的决心。其实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得手,谁想这合顺竟亲自找上他。
他便趁机派人给她下了审问犯人所用的西域真言粉,问出她与商惟怀的私情及会面地点。
遂又想了个计谋,将合顺的死嫁祸给商惟怀。
至于后续,他亦有筹谋,圣人、官家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容消酒被圣人叫走那日,他才逐渐发现,或许只有登到最高位,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他的姐姐也才会不受侵扰。
容消酒停顿好片刻,瞧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感激:“多谢你,这些时日也帮我良多。只是你记不得往事终究教我为难,不如等你记起来,再商议。”
容消酒承认,她这话是在拖延时间。她如今不在乎这人失没失忆只想早早结束这个话题。
眼前的人一眼看出她心思,却没点破。
心道,一定是他自己还不够好,他的姐姐才会对他这般无动于衷。
面上他轻咳一声,乖巧地道了声“好”。
话锋一转,又问起了梁照晨:“姐姐与那梁公子为何相识?”
“竟还与他一道吃酒,说来姐姐与我私下还未吃过酒。”
他明明语气温和,却又莫名带着几分委屈和盘问。
容消酒心虚地不敢看他,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与他是在琅月书肆无意相识,一见如故,遂而一道吃了酒。”
“姐姐与那人竟还能一见如故。”他唇边咧出轻笑,看向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却藏着犀利。
容消酒吞咽了下口水,朗声开口:“自然,我自小便青睐文人墨客,他又是书法大家,我与他一见如故也是极合理的。”
商凭玉眉梢一挑,眼神却不怒不惊,似已将她整个人都看透:“是嘛?”
他可还清楚记得,他的姐姐儿时站在蒙学馆拒绝旁人时,说的那句“比起只会附庸风雅的文人,我更喜欢如我母亲那般报效家国的将军,瞧你这文采斐然的模样,定是登科拜相的好手,你我无缘。”
容消酒被他盯得心里发怵,正不知所措,门外传来女使声音。
“大娘子,有位梁公子差人将一翡翠菩萨搬了过来,您看要如何处置?”
容消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起身便要逃。
不成想,被身侧的人按住肩膀:“此等小事,不捞姐姐费心,我来就好。”
说完转身,温和俊脸登时阴沉下来。
他大步出了门,走到那用红绸遮住的翡翠菩萨跟前,隔着绸缎,伸手轻敲了下,不屑嗤笑:“倒真是个吸引人的东西。”
*
午夜梆子声响彻整片凤章街衢,街尾驿馆内,灯火通明。
梁照晨撂下大敞的窗棂,打个哈欠便要睡下。
“梁公子,御乱侯府的送来了回礼。”门外伙计双手捧着玄色锦盒朗声朝里喊。
伺候梁照晨的小厮拉开了门,接过伙计手上的玄色锦盒,用手掂量了几下:“哥儿,别说还挺沉的。”
梁照晨喜上眉梢,快步过去,将锦盒打开。
刚一开盒,猛地吓得惊叫出声,下意识将锦盒从小厮手上拍掉。
锦盒内一个带血的菩萨头骨碌滚将出来。
梁照晨被吓出一身冷汗,深吸着气瞧着地上物什儿。
“这个商凭玉,也只有这点烂招数。”
“等我将人带走,有他哭的。”
*
御史台狱。
一殿前司装束的士兵,单手握着玄剑手柄,虎步踏入狱门。
“这般晚了,您……”守门人抄手瞧着来人,来人身姿端肃,头戴兜鍪,口鼻被玄色面巾遮住。虽识不得是谁,他还是得体的施礼。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眼前人一剑封喉。
来人自死去的小吏身上解下一串钥匙,顺利入内。
没走几步,又遇五个小吏,不等他们开口,这人反手握紧剑柄,只一个招式,便要了众人性命。
那剑身鲜红一片,血珠凝聚于剑锋,滴了一路。
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轻车熟路地找到关押商惟怀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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