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黄沙柏越沐子优》 第1章 风雨 第一章风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慈镇北将军樊锦,沟通外寇,叛国求荣,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琢赐连坐家族。” “陛下,陛下明查啊!我夏家代代忠良,不曾做过丝毫对大梁不利的事情啊!”夏琰跪立在御书房,叩首不止,鲜血糊住了一脑门也不管。 孝景帝梁辰站在夏琰面前,俯视着他,冷哼道:“夏琰,你是大梁立国来最年轻的兵部尚书,却不想你夏家竟然拥兵自重,实在让朕太寒心了!” “陛下,这是诬陷!”夏琰的妹妹夏欣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诉道,“陛下,陛下明察啊,母亲和哥哥是断不可能做出违逆陛下您的事情啊!” “证据都在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梁辰猛地将一沓奏折甩在夏欣身上,怒斥道,“来人,把欣妃拉下去,腰斩!” “陛下,欣儿是无辜的!”夏琰扑上去想护住夏欣,死死地将她搂在怀里。 殿外闻令进来几个御林军,硬生生将两人撕扯开。 “哥!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啊!” 夏欣哭喊着被人拉下去,想抓住兄长的手终究是落空。夏琰想去抓住她却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只得听着妹妹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哭喊,直到消失不见。 夏琰猛地一挣扎,“砰”地一声,头撞上了硬物,他这才醒过来。 “哥,你怎么了,进宫这一小段路你都可以睡着啊?” 夏欣在一旁歪着头看着自家有点笨笨的二哥,笑着伸出手指揉了揉他的被磕到的脑门。 夏琰看着妹妹笑得天真无邪的样子,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还好,还好只是一场梦啊。 此时正值孝景十六年,八月十五,正是天子与臣民共庆的中秋节。 日渐西斜,一大抹余晖划破云层照耀在红色宫墙之上,为这富丽堂皇的皇宫增添了一丝壮丽。 但更令人感到壮观的,却是宫门外王侯贵族、朝廷诸臣的车骑,整整齐齐秩序井然地停放,车帘一掀,香氛弥散,下来了相互寒暄的大臣,穿着相应品级宫服的夫人,以及俏丽风流的豪门贵胄和大家闺秀。 “哇,二哥,你看这中秋宫宴来了好多的人啊!”还没到达,夏欣就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张望,眼里满是好奇。 夏琰伸手将探出去半个身子的妹妹拉回马车内,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大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二哥,我这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嘛,往常年在漠北又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夏欣嗔怪道,“好希望大哥和娘亲也能一起来啊,就不该外出打仗的……” 天真的少女不懂帝王心术,不知道一家人硬是要两地分隔是为什么,只知道不能团圆的痛苦。 看见妹妹眼中落寞的神色,夏琰轻揉了下她的头,柔声安慰她:“好啦,今年就让爹和二哥陪我们小欣儿过一个不一样的中秋,不许不开心,不然二哥可就要难过了。”说完故意摆出痛心的样子。 夏欣被他委屈的模样逗笑了,忙忙点头,又转过去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 夏琰替她把歪了的发簪理了理,自家小妹从小便跟着母亲和大哥在北漠长大,如今被急召回京参加中秋宫宴,多半还是为了联姻这事。 他冷不丁又想到了自己那个荒诞的梦,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但这担心有点过了,陛下已经五十有余,自家小妹还只有十七,怎么都不可能入宫,无疑是四个皇子中站队。但他既然留守了京城,就一定会护好自家小妹的。 正当夏琰怜爱地看着自家小妹活泼可爱姿态的时候,马车停了,家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二公子、小娘子,到了宫门口了。”他这才扶着夏欣走下马车。 旁边礼部尚书府的马车也刚停稳,林玥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是礼部尚书府独女,宫宴这种场合,她已经应付习惯了。 “琰哥哥,夏欣妹妹!” 林玥笑着向他们走过来,随即又看了看夏琰后面,羞答答地问道:“琰哥哥,苏二公子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夏琰笑着打趣她道:“你苏二公子当然是和苏家一起来嘛。” 林玥害羞地搂住了夏欣的手,两人是闺中蜜友,虽然见面很少,但书信联系频繁不断。 三人便有说有笑着往宫里走,随着宫女的指引进到摆宴的大殿里,两个小姑娘都对这次宫宴充满了好奇,毕竟还只是天真活泼的小孩子。 暮色渐渐昏沉,月亮慢慢从东方升起,但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么光辉四射,反而像被一层灰蒙蒙的薄纱笼罩一样。 大殿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殿中是一群身子曼妙的舞女在跳一种新的舞蹈,据说是孝景帝为了缓解和皇贵妃思乡之情特编的契丹舞蹈。 夏琰一落座就听到同僚们在明争暗斗打着嘴炮。 “丞相大人,您看这舞蹈如何?”礼部尚书林大人斜着眼问身旁的丞相。 “着实精彩,看得出这契丹来的和皇贵妃深得圣心啊。”江丞相勉强笑了笑回道。 另一旁的官员忙笑道:“要说这最得宠的,还得是江贵妃,毕竟太子殿下文韬武略可深得皇上夸赞……” 林大人轻声冷笑一声,对着那官员不客气地说:“有江丞相这么个好舅舅,太子殿下那定是如虎添翼。只是陛下如今虽是年事已高,但还是清明得很呢,刘大人这般深谋远虑,林某是在佩服。” 那官员讪笑一下,不好再言语。 “四皇子到——清野王到——” 随着太监一声略显尖锐地唱礼,殿内众人的目光转向了殿门。 “这两位可有意思了,四皇子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人倒是风雅。清野王不好相处,和他相处的人不多,但他可是我大梁最年轻的王爷,也是皇后的亲侄子,而且俊美异常,他的相貌和皇后柔和的美貌大不相同,是那种深邃莫辨、极具危险感和侵略感的美,像是大漠戈壁的狼王。”林玥贴近夏欣的耳朵,悄悄告诉她,到了适婚年纪的官家小姐自然是熟知这些事情的,这倒是对于新入京的夏欣来说,还是很新奇的。 果然,进来的两位王爷一个一袭飘逸白衣皎洁温和如明月,一个一身金丝蟒蛇细纹玄衣拒人千里之外。 两人草草敷衍了下官员的恭维,径直走向座位。梁烨在路过夏欣和林玥的时候略微停了一下,温和地问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夏欣一对上他那双像会说话的眼睛,便羞臊地难以自已,脸红地不敢再和他对视,明明是北漠灵动的女子,此时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自家小妹的模样,夏琰忙站起来道:“四皇子,这是我家三妹,她早年一直跟随母亲在北漠边塞生活,刚接回京城,礼数不周,还请四皇子莫要怪罪。” “噢,原来是兵部尚书的妹妹啊,是本王唐突了,还请夏小娘子莫要怪罪。”梁烨温和地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这便是夏姑娘啊,果然国色天香。” “是啊是啊,不愧是女将军的女儿,灵动英气!”一群大臣忙应和道。 夏欣止不住脸红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连林玥轻声叫她也没听见。 离宴会开始还有点时间,宫里的人都还没出来,大家一边喝酒闲聊一边耐心地等待。 突然,从一伙人从殿外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一个带着黑色斗篷,披头散发的女人。 “国师沐子优,传陛下口谕,宫宴中止。”那女人朗声说道,她后面带的御林军很快就控制了现场,连那群献舞的舞女都被赶到了一个角落。 沐子优弄这么一出,众人都疑惑地面面相觑,皇家宫宴,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点出岔子? “国师大人啊,您可知为何中止宫宴吗?”江丞相向沐子优深作一揖,恭敬地问道。 “是呀是呀,这可是中秋宫宴,有什么事能中断宫宴啊?” “这宫宴开始了,陛下还没到,莫非是真的有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事啊……” 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可沐子优却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将令牌交到御林军首领手上,便准备离开,倒像是真的只是来传个圣谕。 这时,一声嗤笑传来,尽管在一众窃窃私语中,这道不和谐的声音也显得那么突兀: “呵,就凭一个令牌,就留下这么多人,也没个解释。本王时间金贵,没空浪费在这里。” 沐子优蓦然转过头,看着这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年轻又满身傲气的王侯,就是那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眸,让人很不舒服,似乎能洞察到的人心底的秘密,又好像蓄满了阴谋。 她深呼了一口气,像是排挤开众人宛如实质的目光,继而抬头说:“宫中很有可能潜入了刺客,陛下受到了惊吓,旧疾复发,为保证各位安全以及排查刺客,宫宴中止。” 说完她便没有停顿地走了,毕竟国师和清野王不合的消息,已经在朝野传了很久了。 歌舞撤去,御林军把守在殿内,众人坐在座位上,面对这突发的情况不知所措,女眷们不安的目光投向自家的顶梁柱,群臣小声议论却又不敢妄加揣测。 紧张的气氛不断在升温,之前来参加宫宴的欢愉情绪一扫而空。 梁烨给自己和柏越倒了一杯酒,笑道:“这宫宴果然像你在仪凤宫说的那样。但这刺客保密做得不行啊,你看这皇室上到嫔妃下到皇子公主,只有我这个不受宠的四皇子来赴宴了,像是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一样哈哈哈。” 两人碰杯,思绪都回到了半个时辰前: 仪凤宫内,柏皇后一身素衣,坐在主位喝茶。 “烨儿,越儿,你们两个准备好今晚的宫宴了吗?”皇后虽然素衣荆钗但难掩风韵,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即使已诞下一子,却仍不显老态。 四皇子梁烨漫不经心地靠在屏风旁,他很好地继承了他母亲的风韵,一双桃花目美丽又柔和。但此时他却有了丝丝疲倦,淡淡开口说道: “孩儿不喜这种场合,又怎会花功夫准备?中秋宫宴,目的无非是争宠和指婚。我这种无心皇位的,又去掺和什么呢?” 皇后放下茗茶拿起一串佛珠,对他的话不置与否,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越儿,你怎么看?” “姑母,你不参加这场宫宴是对的,今晚这场宫宴,和以往,可大不相同。” …… 梁烨回忆完后,越想越觉得奇怪。确实,大殿坐席是按照从皇室到王侯到官员排列的,如今自四皇子梁烨往上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用手肘戳了下柏越,悄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你怎么也来赴宴了?” 柏越避开他的亲近,无奈的说: “我是猜测的,具体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陛下在此之前已经病重了,你想想啊,陛下生病,各嫔妃不得争着表达关心吗?谁还关心晚宴的情况;二是宫里在故意封锁消息,我们两人是从不问世事的皇后那里出来的,所以不足为患没有被管制。至于这个消息是什么,你可以大胆猜一猜。” 夏欣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谈话,好像清野王提出了什么问题而四皇子在思考,她拉了拉林玥的衣袖,在她耳边说道: “你不觉得清野王和四皇子走那么近是很危险的吗?” 林玥也凑近她耳边告诉她: “这两人是表兄弟,都有名无权,不参加夺嫡之争的。” 夏欣明白地点了点头,心里疑惑地想,明明娘在北漠出发的时候就提醒她一定要小心皇子王侯,大哥也说清野王不可小觑,为什么京城里的人却认为他安全? 这边,梁烨提了好多想法,都被柏越否决了,正在准备放弃时,看见夏琰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干嘛呢?神神秘秘的。” 夏琰笑道,他的位置本来和两人隔了几个王侯和几个尚书,如今他位置那圈已经是议论的中心,于是他索性离席来到略显冷清的两人这里, “柏兄,你可是天生的屏障啊,你往这里一坐,旁边的大臣都不敢往这边靠,倒是得了一份清净。” “诶,仲清兄,要不你猜猜如果宫里此番是为了封锁消息的话,那是什么消息呢?” 梁烨看见夏琰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像夏琰这种朝廷命官,看问题应该会准一些。他们三个平素就交好,此番说话便也没了避讳。 夏琰随便拖了张席子就坐在了两人中间,听梁烨这么问就知道八成是柏越的想法了,他望向柏越,看着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看到梁烨认真的模样,便带上了几分揶揄之意,凑到两人中间小声说: “我猜啊~驾、崩。” “!” 还不等梁烨反应过来,夏琰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暴栗,打得他往前一倾,差点撞上桌子, “哎哟,谁打我?!” 回头一看,他后面确是站着一个英气的少年,看到人后,夏琰眼中本是愤怒的火苗马上就浇息了,换上一副笑脸, “原来是小如许啊,手打疼了没有?让琰哥看看。” 苏寒白了他一眼:“谁跟你这么熟了?别单叫我字。”随即他又看向另外两位,“柏兄,你就这么放任着这混账东西胡谄?” 梁烨笑着扯过一旁的空凳子让苏寒坐下,笑着说:“嘴里骂着混账东西,还不是看到人离席了之后也跟过来了?小将军不要气了。” 柏越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三人缓缓说道,“混账是混账,但是其实我的猜测是和他一样的……” 话音未落,那群跳契丹舞的舞女突然跳起,从内襟里抽出暗器,向镇守大殿的御林军射去。 事发突然,殿内陷入一片混乱,女眷们吓得四处逃窜,试图找到自家男人,官僚们也吓得不轻,来赴宴的人都不允许带兵器,这下连自保都难以做到。殿外也传来兵戈摩擦的打斗声,看声势还不小。 “哇——这是我哪位哥哥逼宫了啊?”梁烨看着殿内御林军和舞女交战,笑道。 苏寒戳了他一下,“你能不幸灾乐祸吗,这是宫变诶!” 夏琰目光看着另一边夏欣和林玥两个人抱着头躲在墙角,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中间御林军和舞女正在交战,他又不能飞过去。 外面打斗声中突然爆发一阵怒吼:“至死效忠四殿下!”与此同时,殿内的舞女虽然被杀得只剩下一个但仍然大喊着:“四殿下你快去,这里我给你撑着!” 瞬间全场的焦点都聚集在梁烨身上,他不由低声暗骂:“这谁的计策,够毒啊!” 一群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是太子梁朔,一身都是血,兵戈尽指向梁烨他们所在处。 “四弟,你太让我失望了,父皇尚未年迈,你居然就想着谋权篡位!竟然安排刺客在御林军中逼宫!”梁朔说完又冷笑一声,“清野王、兵部尚书、征北将军府三公子,四弟啊,你还真是厉害,就这样把握了大梁的军权!” “太子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夏琰既然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效忠于朝廷,殿下口中这番拉帮结派之举,下官断是不敢做的。”夏琰起身毫不畏惧的还击道,“太子殿下这么早下罪名,莫非有什么意图?” 梁朔并不理会他的争辩,对众人说道:“呵,来刺杀陛下的刺客身上有四弟你的亲笔书信和大印,有什么好抵赖的?来人,把四皇子拉下去,拉入天牢,严加看管!” 御林军就要上前抓捕梁烨,梁烨对柏越他们轻笑一声:“唉,我还真没想到这场夺嫡之争,会先从我下手。我进去了,你们三个可要来为我洗冤啊。” 柏越白了他一眼,将他起身护在身后,夏琰和苏寒也站立在梁烨左右护住他,俨然是一副反抗梁朔旨意的样子。 “你们还真是反了!” 梁朔怒气冲冲准备上前,却不想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边跑边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驾崩了!” 柏越忙扯着梁烨冲出大殿,往皇帝寝宫宸华殿跑去,诸臣也连忙跟上,群臣队伍恰好阻断了梁朔和御林军。 …… 来的路上一路都是御林军的尸体,宸华殿外,跪了乌泱泱一大堆人哭得抽抽噎噎,殿门紧闭,有近侍守在门口。 柏越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赶来的众人都跪下了。很快,殿门开了,国师沐子优带着一群御医走了出来,手持圣旨朗声道: “陛下遗诏:朕今日恶疾突发,实乃天意。太子梁朔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另思即太子年岁尚幼,特命清野王柏越摄政,国师沐子优辅政,望大梁海晏河清,江山永固!” 众人皆是惊愕,传位给太子符合常理,但太子年岁尚幼?清野王年纪分明要比太子小,国师看着年纪也不过区区二十二岁,要这两位辅政,陛下这诏令…… 梁朔脸色有些阴沉地接过圣旨:“儿臣接旨,定当不负父皇所拖,安定大梁。” 沐子优点点头,旋即又看向柏越,那人跪在那里盯着地面,她冷声道:“清野王,你不接旨吗?” 第2章 内乱 “清野王,你不接旨吗?” 沐子优的话语带着冷意,这位年少的女国师虽然鲜少参政,却有带着一身的威严之气,像是天生的上位者。 柏越抬头不卑不亢地对上沐子优审视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道:“臣,清野王柏越,当然接旨。” “如此便好。”沐子优没有理会他言语中挑衅的意味,接着安排国葬事宜。 这时,江贵妃抽抽噎噎地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陛下成日里忧心国事,不想操劳成疾,才着了刺客的道。国师大人,这可要严查啊……” 不等沐子优说话,梁朔便愤愤不平地走到众人前, “凶手孤已经找到了,来人,将四皇子打入天牢,孤要亲自审问!” 柏越看了梁朔一眼,没有说什么,目光在和梁朔身后的沐子优对上的同时,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某些意思。 梁烨也知道这遭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索性便随了梁朔的意。 “怎么会这样……四皇子殿下可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平素里陛下常夸赞姐姐教子有方,如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江贵妃一边说,一边借用手帕抹泪的功夫,和旁边一位嫔妃交换了个眼神,那嫔妃顿时意会,也忙委屈巴巴地说道: “皇后娘娘最近身体不适,连今日这个时候都不能到场,想必也难以管束四皇子殿下吧……” 两人一唱一和,在场的众人也就明白了。这明面上是在为皇后说情,可实际上还是在指责皇后德不配位。 大臣们开始小声议论纷纷,皇后已经一心礼佛多年,对于朝廷和后宫的事务早就已经不会再过问。如今这形势江贵妃可是得势,太子登基,皇后失德,那她这太子生母一旦坐上太后之位,再加上江丞相在前朝把控朝政,这江家以后,可不得一手遮天。 “贵妃娘娘,下官乃礼部尚书林非池,适时提醒娘娘一句,这人还没审呢,就这么给四皇子和皇后戴上罪名,怕是有失礼数。”新笔趣阁 林大人恭敬地站起来作揖提议道,他的态度不言而喻,朝中守旧派向来与江家的太子派不合,对于礼教这方面,他可是恪守祖宗之法守得死死的。 夏琰凑近苏寒说道:“这老头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礼数纲常,和我经常在朝堂上怄气,如今这么一看,到还有几分顺眼的意思。” 苏寒推开他,轻声说:“他看你不顺眼是有原因的,你自己也不想想你是一幅什么样子。” “噢,我什么样子,说来听听。” “你这人死性不改,陛下刚驾崩,你这副样子是嫌命长吗?!” 苏寒拍开夏琰凑过来的脑袋,低声警告他,这里跪着一群大臣,间隙本就无多,谈话声音不小点很难不被有心之人听见,夏琰向来不顾忌这些,老是被那些老夫子以不讲礼数弹劾。 “下官大理寺少卿苏华,愿意辅佐太子殿下彻查此事,定会查出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一位官员又站了出来,站在林大人身边,同样强硬但又不失礼数。 梁朔眯了下眼打量了一下苏华,缓缓说到:“苏大人,孤记得你是征北将军府二公子吧,孤甚是看重苏大人一家忠烈,既然苏大人愿意为孤分忧,那自是好的。” 苏华避开他话中招徕的意思,朗声道:“谢殿下!” 梁朔作为即将登基的新君,联手大理寺共察宫变一事,沐子优则忙着打理国葬事宜,四皇子入狱,柏越作为他的表哥,自是要想办法证明他的清白。朝廷上下一下子进入了粘稠状态,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时候学会站队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想必明天一早,梁国全国上下便会白衣缟素,哀悼孝景帝驾鹤仙去,这位治理了梁国几十年的老皇帝,在他在位期间,轻徭薄赋,百姓安居乐业,所以他逝世后,百姓应该也都会哭悼他吧。 观星台顶楼,这是国师栖身之处,平日里就算是白天,阳光也照不进这里,传播光明的只能是火烛。沐子优正把蜡烛多余的灯花剪掉,好让烛光更好地照亮满室的典籍。 突然一阵风袭来,灯光忽然一暗,几近熄灭,而后又顽强地晃悠悠摇曳着重新亮了起来。 “清野王,我猜到了你会来。这么晚了,你不该过来,我要休息了。” 沐子优放下手上的灯剔,回头看着来人。 柏越找到一处席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面无表情地说:“你应该明白,我不喜欢这个封号。何况处理国葬,你怎么睡得着?” 沐子优坐到他对面,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把茶倒掉。 “这茶好几天了,没来得及换。”说完她又笑道,“‘清野’啊,肃清朝野。我记得老皇帝给你赐的字是‘明忠’吧?” “呵,他既希望有得力干将,又担心功高震主。‘清野明忠’最后的结局不还是被天子所杀,比如我父亲,也比如你父亲。”柏越摩挲着空的茶杯,抬眼看着她,带着嘲讽的笑意。 随即他便收拾好了不该有的情绪,仿佛刚刚那一刹那间眼中流露出来的仇恨只是灯花摇曳闪过的幻像。 “那纸遗诏,是假的吧。” 沐子优笑笑,看着他说:“不止遗诏。我控制了内庭和太医院,没有人知道其实在我到达之前,陛下已经西去了。” 柏越流露出不出我所料的眼神,沐子优看着他又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好像你提前就知道一样。” 柏越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烛光在他身后打下一片阴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你的决定是对的,只是不该把我掺和进来。我也没有摄政的本事,不过只是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而已。”他又笑了笑说,“不过国师大人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我可没有你这个本事啊。” 然后他转身就准备离开,沐子优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挽留。离开的时候,柏越突然回头斜睨了一眼沐子优笑道, “你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这么多年真的一点都没变。” 沐子优抬头看着已经空空的窗户,拿起眼前的茶壶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茶,看着清澈的茶面自言自语道: “不修边幅么,其实这壶茶,是才沏不久的……” 柏越刚从观星楼离开,本来想去拜访一下皇后柏明珠,毕竟是深宫皇后,这段时间还是需要谨慎一点。 他刚走到仪凤宫附近,就看见门外除了仪凤宫的流云纹服饰的宫女外,还有其他宫的宫女提着灯站在那里,兰草花饰,应该是江贵妃宫里的。 柏越见这情景,也就不好再进去了,江贵妃一时得势,以她那种张扬的性格,不在皇后面前得瑟一番是不会舒坦的。 仪凤宫这边,江贵妃带着几个宫女坐在下位,她虽是带着白花一身缟素,但满面红光那得意的神色是难以遮盖的。 等候了一段时间,皇后才慢悠悠地从后面的佛堂出来坐到主位上。 “我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不知贵妃深夜此番造访,有何用意?” 江贵妃挑眉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吧?陛下驾崩了,是被刺客所害,还在刺客怀里搜出了四皇子指使的书信。妹妹觉得姐姐不去哭悼陛下也就算了,但四皇子这事,还是有必要让姐姐知道的。” 皇后淡淡地回讽道:“哦?陛下驾崩了?我看妹妹这神色,还以为妹妹又为陛下诞下子嗣了。”她话音一转,声音顿时冷下去几个调,“至于烨儿通敌一事,大理寺会给出结果的,不劳贵妃挂念了。若没其他什么事的话,烟儿,送客。” 江贵妃脸上顿时难看,咬牙切齿地骂道:“柏明珠,你别以为你是皇后就了不起,你以为还是以前的那个柏家吗?我江家如今才是如日中天!” 说完江贵妃看皇后还是没什么反应,便恨恨的走了。 “蠢货。”柏皇后看着人走了后,骂道,随即又唤来心腹乔儿,在她耳边悄悄交代道: “去告诉清野王,江家只是个挡箭牌,要他不要被迷惑了。” 夜过三更,宫中女眷们才纷纷从大殿中被接走,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冥冥之中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在皇宫。 马车上,夏欣靠在夏琰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夏琰现在脑子里也不是特别清楚,他总感觉这件事情有蹊跷,感觉像是事先有人安排好的一样,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感。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夏琰掀开帘子一看,才发觉已经到了夏府门口,他爹夏正正提着灯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夏琰小心地将夏欣抱下马车,将她送入闺房,随后才跟着他爹进了书房。 “今天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怎么看?”夏正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夏琰摇摇头,将自己的直觉告诉了夏正,他也不确定自己了解了多少,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不简单,以他和梁烨多年的交情来看,梁烨不是那种会做出逼宫这件事情的人。他要当皇帝,可以很名正言顺地用嫡长子的身份去竞争,没必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夏正点点头,捋了把有些泛白的胡子,看向已经很成熟的二儿子,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阿清啊,我们夏家情况你也知道,你娘和你大哥在边关挂帅,你又是兵部尚书,兵权在手要极为谨慎啊。爹知道你和柏越还有四皇子交好,但是朝堂之上,最忌讳的就是站队了,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夏琰点头:“孩儿明白。” “另外,此番时局动荡,先帝特诏回你妹妹参加宫宴,本就是要通过姻亲拉拢我们夏家,如今先帝西去了,你可千万要护好你妹妹啊!” “爹,你放心,我会护好小欣儿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的。” “嗯……”夏正在房间里踱步,摇头道,“先静观其变,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恐怕还只是个开头,你这段时间安分点!” 夏琰全程点头,他爹这老夫子的形象真的根深蒂固,顺从他的话还好,要是有一点不满,就要被拎起来说教好几个时辰。 柏越翻过夏府围墙的时候,就看见夏琰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坐在房顶上,他暗笑一声,轻身飞到夏琰身边坐下。 “你来了。”夏琰抬头看了他一眼,怏怏地说,“我睡不着。” “谁睡得着?看这以后的日子不会舒坦了啊。”柏越看着夜空,半夜的夜空过分的寂静,月亮已经渐西,中秋的满月的月辉在此时也难免被乌云遮掩,散落点点吞噬了周遭的星星。 夏琰翻了个身,看着柏越,在朦胧的月色下看不太清,他直觉感到柏越现在心情很糟。 “我们和四殿下相处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倒是觉得比起蠢蠢欲动的太子一派,一直没出声的三殿下更可疑,尤其是晚宴上那支契丹舞蹈。” 三皇子梁惠,是和皇贵妃所出,和皇贵妃是契丹的公主,也就是如今契丹国主的女儿。 夏琰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母兄在北漠征战,陛下驾崩,边疆势必大乱,我爹只是个文人,小欣儿年纪尚幼,以后只怕会更艰难……” 柏越打断了他,“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我和沐子优摄政,政局没那么容易被搅动。” “你真的打算摄政了?”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都在棋局中,谁又能独善其身呢?”柏越依旧语气平淡,仿佛讲的不是他的事一样,“不过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如今能战的基本就剩你们夏家还有征北将军府的苏家了。” 朦胧的夜色笼罩在柏越的脸上,他沉声说道:“我收到了消息,东南盗寇又起,明儿早朝这消息就该传开了。而你是最佳统帅人选。” “好,我知道了。”夏琰手握成拳轻捶了下柏越的肩膀,“我爹刚要我老实点,他知道后会扒了我一层皮。这般我离开京城后,夏家难免会有点风险,到时你可得帮我打点好这边啊。” 柏越看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便放心了不少,笑道:“嗯,自然。” “朝廷中不仅武将青黄不接,有能力统政的人也不多,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都能放下芥蒂愿意来摄政了,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柏越没说话,就那么坐着,和夏琰一起看着这黑暗的夜空,等到它被一缕晨光刺破,迎来最终的白昼。 月夜星空下的两个青年,就这般承担起了安抚国家内外大事的责任,说不清到底是自愿还是形势所迫。 …… 次日早朝,尽管太子还未正式登基,但早朝在几个辅政大臣的操办下还是进行了,果然,不过一会儿,一位大臣便站出来上奏道: “殿下,东南盗寇又起,云阳郡等四郡已落敌手,桂海郡太守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这群奸贼!父皇刚驾鹤西去,就等不及造反了嘛?!”梁朔气急败坏地说,他没想到自己刚一接位就面临这般严峻的情况,“有哪位爱卿愿意前去应战?” 刚才还吵闹哄哄的大殿瞬间安静,大臣们都把头深深低下,如今正是朝堂不稳之时,不留在京城把控了解情况的话,以后再回来,那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梁朔看着底下鸦雀无声的大臣们,心里火气更甚,他冲着柏越问道:“清野王,你怎么看?” 柏越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子,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不摄政,那就可以去平了这伙寇贼,也不必让众同僚难做了,只是可惜啊……” 梁朔的眸光暗了暗,很不情愿地看向了夏琰,兵部尚书处理这件事情最说得过去了,但是他又真的不想向夏琰低头,两人不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以后成为了君臣,也难免心里有隔阂。 夏琰看梁朔的眼睛几次转向他这边,梁朔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说的难堪样子让夏琰心中一片愉悦,他觉得就这样够了,便主动站出来请缨道: “臣夏琰,愿意为陛下分忧。” 梁朔看着他,暗地里松了口气,面色仍如常地点头道:“好,夏大人好胆识!那孤就命你率一万精兵出战,替孤荡平那帮贼寇!” “臣领命!” 夏琰领完旨意后就忙着去打点军队了,这是新帝第一战,注定了只能赢不能输,他必须赢。 当天下午,夏琰就整好了一万精兵,在城门口点兵准备出发。 他不敢跟父亲和妹妹多说什么,只能草草保证一定获胜归来。夏欣眼眶红红地,站在城门口用目光追随这哥哥的身影。虽然母亲和大哥在北漠征战的次数太多了,但是当她每次看到出征的场景仍然不住地感伤担忧。 夏琰眼看着就要出发,后头在送征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想见到的人,不免有些失落。柏越是忙着查案捞四殿下没来,至于苏寒,是夏琰自己不敢告诉他,还眼巴巴地期待人家能来送他,夏琰想着不免自嘲地摇摇头,笑自己实在太过幼稚。 从小苏寒就粘他这个哥哥,他二哥是文臣,聊不到一起,便喜欢和同样是武将的夏琰一起练武。一晃就过了十多年,夏琰此次出征,不放心的除了夏欣外,就是这个弟弟了。 艳阳高照,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夏琰看了看毒辣的太阳,正准备扬鞭出发,忽然听见人群中响来一阵骚动,他几乎马上回头张望。 只见苏寒骑着一匹骏马,快马加鞭赶来,他来得很急,马蹄卷起一地黄沙,夏琰笑着看人赶到自己面前,“吁~”的一声急拉缰绳停下。 “你来了。”夏琰高声喊道,给苏寒秀了个鞭花。 “你个混账!要不是爹下朝跟我讲了,你是不是就这么瞒着我走了?”苏寒没好气地骂道,还好赶到了,尽管是发军的最后一刻。 “也不是什么大事,想着也没必要告诉你。好歹我是兵部尚书,武功肯定没问题!就几天,等你琰哥回来!”夏琰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看到了想见了的人也就心满意足了,鞭子一挥,胯下无影马便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整装待发的军队也随着他开始快速离京。 马蹄卷起阵阵黄沙,呛得人直咳嗽,苏寒却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出征人马的身影了,才调转马头往城内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只是几天的战役而已,没有必要的,这是夏琰第一次挂帅出征,一定要盼他凯旋而归…… 第3章 迷案(一) “主子,夏大人已经出发了。” 影卫传来消息,柏越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苏华挑了下眉,没有停下手上翻阅卷宗的动作,大理寺官员已经将宫内服侍孝景帝的妃嫔和奴才都取了一份口供,数量繁多,时间紧任务重,苏华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用。 “夏琰出征了?动作倒挺快。” “这只是个开始,当然得早点处理完。” 柏越站在他案前,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口供,“和皇贵妃的口供?” 苏华瞟了一眼,继续埋头在卷宗里,回道:“是呐,皇贵妃娘娘说她当晚一直在太医院为陛下亲自煎药,太医院的人证实确实如此。那些刺客要么被杀要么被抓就自尽了,除了四皇子那手书,没留下什么线索。现在太子那边咬定是四殿下逼宫,刺客惊扰到了陛下,嫔妃们被吓到了就一直没有出来。” 柏越看着那份没有瑕疵的口供,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奇怪,在出事之前,这宫中感觉都围绕着陛下在转,像是知道今晚会出事一样。” 苏华越看越觉得太过巧合了,平常宫里四五个人争宠倒还是说得过去,这几乎整个宫都在服侍皇帝,争着献媚,还一齐不参加宫宴,就显得不平常了。如果是逼宫在先的话,就还说得过去,但是逼宫这事是发生在宫宴进行中啊,人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能在出事之前就营造出一番出事之后的样子? 显然,两个人都想到一起去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是遇刺的话,那刺客是怎么进去的?是一直躲在了哪里?到底是谁安排进去的?为何在被捕第一时间自尽却留下四皇子的手书?宫里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四皇子现下在哪?我有话问他。”柏越把卷宗丢在一旁,与其去看这些可靠性低的口供,不如直接去问问当事人。 苏华从卷宗堆中抬头,捏了捏山根,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下长时间负担过重的颈椎和腰椎,然后领着柏越来到天牢内。 由于四皇子是皇室,而且案件并无定论,所以梁烨的牢房还是很干净舒适的。狱卒们看见清野王来了,便很识相地拜见过后打开了牢门就退下了。 梁烨斜坐在榻上,手上还松松地拿着一册《礼记》,柏越进来的时候他正看得津津有味,等到视野内出现了一只手才反应过来。 “诶,你来了。” “祸到头上了还这么悠闲。现在可都说你在逼宫啊。” 梁烨懒懒地回道:“他们也是看得起我啊,我哪有兴趣逼宫啊,肯定是我哪一个哥哥,拿我开刀。” 柏越坐在椅子上,把刚刚和苏华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 “哟嚯,还真是稀奇。父皇特意为皇贵妃准备了契丹舞,可这位娘娘却在太医院熬药,没有丝毫来赴宴的意思,这不免太刻意了吧?” 梁烨笑道,话中的戏谑再明显不过了。 对啊,晚宴上的那支契丹舞,还被林大人提起来可以膈应丞相。按理说,这般天子恩宠,和皇贵妃多少是要来的。 柏越想了下,说道:“我猜测晚宴有变,是因为我前不久查到太子在私养兵马。然后太医院来外采办药材的计量和频率也增加了。” “那宫里是怎么知道的呢?宫里的又没有人能有你这样的精力去把控外面的情况。”梁烨在脑子里捋了捋,说着,“我这几天去找母后的时候仪凤宫里都一切都没有不同的。诶,倒确实路上碰见的宫女要少一些。你知道我不常去父皇面前晃悠,所以没去宸华殿御书房那边。是怎么样能把消息散布到整个宫中且不被传播出去,还能刚好不被我知道?” 梁烨挠了挠头,笑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迟钝。作为唯一的皇嫡子,还有你这么个表兄,朝我下手是很正常的。但是没想到会闹这么大。” 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有疏漏? 柏越手指扣在桌上有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我控制了内庭和太医院,没有人知道其实在我到达之前,陛下已经西去了。” 沐子优的话语像一根钢针,突然刺入柏越乱糟糟的思绪中。 柏越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为什么了。” 说完他撩起衣摆就冲出了牢房,梁烨看他这突然惊起倒是一团雾水,忙追出去,走到门口却被狱卒拦住了,只得收回往前伸出的手。 “什么你就明白了啊,我还什么都不明白呢……”梁烨嘟嘟囔囔地往回走,顺势趴回了榻上,捞起掉落在地上的《礼记》,继续看了起来。 现在他只能靠这个人了,还是相信他吧…… 柏越出了天牢便在暗处叫来了影卫拾一,他需要去印证一些事情。 “拾一,你亲自去查,陛下到底是什么时候驾崩的,还有,去查和皇贵妃最后送药到底是什么!”和皇贵妃最可疑,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顺利的话,是能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的。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国师。” 沐子优没有直接明示他,而是选择以这种形式,就说明她还有隐藏了不少事情,在对方目的不清的情况下,柏越觉得这点保密措施还是必要的。 既然选择了要他来揭开这宫中的迷底,那就别怪他把又往这乱糟糟的后宫添点热闹了…… 后宫惊春苑里,和皇贵妃正在整理素花,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契丹人特有的深邃的五官在她脸上展现的别具风情,但她的动作僵硬,目光呆滞,仿佛所有希望破灭。 “母妃,别担心,没事的。”三皇子梁惠站在她身后亲声安抚道。 “惠儿,你不懂,逃不了的。”和皇贵妃木讷地说,脸上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衬上白衣素花,更显得凄惨。 梁惠虽然不理解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但仍准备还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兢兢战战的母妃。外面宫女突然来报:“娘娘,三殿下,清野王求见。” 和皇贵妃宛如受惊的小兔一样,身子猛地一抖,素花便掉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躲不掉了,躲不掉了……” “躲不掉什么?”柏越已经进入到宫内,高声问道,“柏某本不应进入娘娘寝宫,但事关陛下,还请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见谅。” 梁惠去拦他,却被柏越毫不客气地推开,气恼道:“柏越,此事不由你管,你如此专权,不怕惹人非议吗?” “臣惹不惹人非议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您的清誉。”柏越冷冷地抬眼瞥了他一眼,一拍手,立即有一个影卫出现,手里拿着一捧新鲜的药渣,“皇贵妃娘娘,臣调查的时候,发现娘娘给陛下送的补药里面竟然有官桂和石脂。这两味药材相冲,娘娘知道吗?” 梁惠正要反驳,这种药理相冲的情况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却不想和皇贵妃却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崩溃了一样,边哭边喊道,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我对不起皇上……” 说着突然撞开众人奔向皇上的灵堂,跌跌撞撞地大喊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柏越皱了皱眉,跟在她后面,看她到底要干什么。眼看着和皇贵妃越跑越快,然后就猛地直接冲进了安放陛下灵柩的灵堂。 在灵堂前抽抽噎噎的妃嫔们见刚刚因为体力不支而退下去休息的皇贵妃突然横冲直撞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清野王、三皇子和一些宫婢,一时吓得呆住了,仅剩下一些还能思考的人,也是下意识护住了皇帝的棺椁。 柏越见和皇贵妃直冲冲地就跑向陛下的皇棺,意识到她不是要毁棺,而是要自尽,忙叫道:“快拦住她!” 和皇贵妃听到这句话后像被刺激了一样,更加用力地扒开一些宫女太监的阻挡,冲向皇上的棺材,用头狠狠地撞了上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众人吓得再将皇贵妃拉起的时候,她已经半边脸都是血了,没有了一丝声息。 “母妃!!!” 柏越耳边嘈杂声散去,只留下三皇子这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太怪异了,太乱了,乱得好像天地都扭曲了一样…… 柏越后退着一步步远离了灵堂,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让他 不敢直视。 明明知道是罪有应得,是犯人伏诛,为什么,为什么他却感觉到一阵后背发冷? 三皇子跪在棺材前的地上抱着和皇贵妃尸体的场景在他脑中不断虚化——又定格——又再次虚化——,知道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跪在一口漆黑的棺木前抱着一个妇人尸体的画面。 “越儿……越儿……答应娘亲,不要记恨……皇上,要……要守住……大梁……” 妇人最后的话如同仍然在耳边回响,那么真切,又那么遥远…… “不……”柏越往后踉跄了几步。拾一看主子脸色发白、脚步虚浮的样子连忙搀住了他,轻轻晃了下,低声喊道:“主子,主子,回神!” 意识慢慢抽回,脑中的画面像梦魇一样破碎消散,拾一的呼喊就像茫茫大海上飘过的一支浮木,将快要沉下深渊的柏越搭救。等人意识恢复,柏越这才可以不需要拾一的搀扶站直,他想逃离,潜意识里想要躲开。 目送着柏越离开,沐子优才从惊春苑转角处走出,柏越看不到她眼里的隐忍,甚至是一丝丝伤感…… 柏越去找沐子优,观星台的小吏却告诉他国师大人刚出去了,他只好打道回府。 可能自己是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太长时间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 可是上天偏不如他意,柏越走进府中,便听见管家来报,说是大理寺的苏大人来了,看来是来梳理案情的。 苏华坐在厅内喝茶,眼角余光瞥见柏越来了,连忙起身。宫里发生的事他也接到了消息,明明是疑案有了大的进展,不明白柏越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柏越坐到椅子上,拾一马上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带着所有的仆从退下并关上了门。 “难说。”柏越没有直接回答苏华的问题,反而问道,“这里也没有别人,王府的保密能力也是我亲自测验过的,那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保的哪位皇子?” 苏华一怔,没想到柏越会问他这个问题,干笑道:“现在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柏越锐利的目光钉在苏华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获取他想要的信息,“我之前虽是不过问政事,不参与皇嗣争夺,但朝堂上的事,还是有所耳闻。至少我知道陛下从来没有说太子是储君,而且看你这反应,你之前保的不是太子?” 苏华被他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连忙端起茶杯喝水借以来缓解紧张,待轻啜一口后才缓缓解释道: “这种事情,不宜表现出来,何况我不仅代表着大理寺,还代表整个征北将军府。母亲早逝,父亲休养在家,一向不喜朝中勾心斗角,长兄远戍边疆,三弟年幼也是武将,我是唯一的文臣,你说我怎么能站队?风险太大了,赌错的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那你心目中的人选呢?朝堂大臣的想法你知道多少?”柏越继续追问道,沐子优假传遗诏能够成功,说明一开始皇位继承人就没有定下来,派系之间的争夺是不可避免的,而梳理清楚了朝廷群臣的站位,对于揪出幕后栽赃梁烨的人很有帮助。 “这个……我比较倾向于三皇子。至于其他人,以江丞相为首的自然是太子一党,占了朝中大多数。然而太子莽撞,并不是理想的人选,大臣们有的偏向三皇子,也有的偏向二皇子,当然,以林大人为首的守旧派还是希望尊崇古制,以嫡子继位,所以偏向四皇子。不过四皇子本人似乎对那位子没有想法,所以这次传出来四皇子逼宫,还是有很多人不信的。”苏华就他所了解的简要地给他分析了一下朝堂的情况。 “那你知道国师是哪一党的吗?” “国师?”苏华想了想,摇摇头说,“国师大人鲜少议政,也不与众人来往,她的想法怕是只有陛下知晓。想必是保的太子殿下吧。” 柏越点点头,坐得离苏华更近了点,说:“清野王府和征北将军府可是世交,我们的父辈曾携手共战,我和你大哥也曾经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所以我对你是有信任的,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认真听,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苏华疑惑又紧张,顺从地点了点头。 “三日前,我收到探子的密报,说太子在京郊外私养兵马,且近来太医院出宫采办药材的数量和次数大为增长,而最近刚好又有一次大型宫宴,因此我猜想今年的宫宴会与以往不同。好巧的是,宫宴上除了四皇子以外的皇室久未到场,宴会中助兴的舞蹈还是契丹舞蹈,和皇贵妃受宠多年,但这种宫宴场合还是第一次安排契丹舞,过于巧合了。正好宴会进行到一半,就传来陛下遇刺和四皇子逼宫的消息,然后太子平定宫变后进来抓人,他也在行刺的人身上找到了四皇子的书信,然后宫人来报陛下驾崩了。” 柏越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叙述道,“但后来我调查到陛下其实在国师来通报前就驾崩了,说明陛下不一定是被刺客惊扰旧疾复发驾崩,很有可能有其他原因。和你在查口供时发现和皇贵妃口供奇怪,陛下专门为她安排了那场舞她却在煎药,过于刻意,去检查药渣的时候发现果然有问题。最后和皇贵妃没有任何辩解便自戕了,而且显得极为害怕。” 他省去了沐子优和他对话里的一些内容,苏华是大理寺卿,这些事情让他知道了有害无益。 苏华听完他的话,也陷入了沉思,凭借在大理寺多年判案的经验,他感觉这里面绝对不简单,感觉里面有很多弯弯绕绕并且也有很明显疑点,他就将自己的疑点说了出来。 “王爷,你说国师为什么要拖延时间?陛下驾崩到底是什么时候?宫里消息是怎么传播和保密的?就算四殿下逼宫,那刺客为什么要把东家的东西放在身上?”苏华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太顺了……我如果是和皇贵妃,要是蓄意谋杀了皇上,那一定会把罪证掩藏地非常好,不至于被人发现,而且这和四皇子的逼宫和亲笔书信有什么关系?一个三皇子,一个四皇子,这一下子扳倒两个啊……” 柏越顺着他的思路来想了下,确实越想越不对劲。沐子优的保密措施太好了,他的影卫查不出皇上到底是什么时候驾崩的,只能凭借沐子优的一面之词,这种好像在被人有意引导的滋味很不好受。 苏华显然也不好受,提醒道:“太子那边老早就来话了,今晚要连夜提审四皇子。如今看着形势,估计到时候三皇子得一起提审。噢,还有,今晚国师也会来。” “少了。现在惊春苑的人应该没有都控制下来了,你快去提审里面的宫人。我这个身份现在不方便。”柏越安排道,“越快越好。” 苏华领命便匆匆离去了,现在案件思路和疑点都清楚了,皇家大案,得抓紧每分每秒尽快侦破,不然又是下一场血雨腥风…… 空荡的厅堂里又只剩下柏越一个人了,这种静谧的时候反而让人烦闷的思绪膨胀,这是个局,可结出这张网的蜘蛛躲在暗处,一点一点地把整个朝堂往漩涡中心拖去。 “拾二。”柏越唤了一声,又一个影卫悄无声息而至。 “去查查最近二皇子在忙些什么。还有,注意拾五那边,要他及时打通东南那边的情况。” 这边拾二刚走,拾一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主子,玉荣公主求见。” 柏越打开了门,吩咐道:“让她进来。” 玉荣公主是沁妃所生,沁妃生下公主后落下来病根从此不能再生育,皇上对她怀有怜惜和愧疚,因此沁妃在皇上驾崩之前也是极为得宠的。 “越哥哥。” 玉荣公主只带着一个宫女出来,身上还是一身缟素,只不过眉眼处仍然是浅施粉黛,不合常理但合情理。 “玉荣公主,有何贵干?”柏越声音清冷,言语间显而易见的透露着拒绝之意。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公主这个时候不在灵前为皇上守灵,来他这做甚。 “噢,越哥哥,母妃要我来问问你,谋害父皇的真凶找到了没。”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像花一样娇嫩,说话怯生生的,很乖的样子。 柏越微皱起眉,回答道:“暂时还在审。这案子由太子和大理寺接管,沁妃娘娘却来问本王,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柏越语气中的冷意,玉荣公主忙摆手摇头说:“不要误会。母妃说,如果你没有找到的话,就让我把这个给你。”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柏越。 柏越接过却没有打开,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因为,因为母妃说,你是我们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玉荣公主小心翼翼地观察柏越的神色,看他戒备心一点都没有削减的样子很是紧张。 “你出宫来,有多少人知道?” 玉荣公主听到这话忙回答说:“没有人看见的。我和小柳是藏在来宫外采办物件的车里出来的,你放心,等会回宫我们也会小心的,不会被发现的。” 柏越点点头,心里想着这沁妃娘娘多少是个精明人,“那没什么事的话,公主请尽快回宫吧。” 玉荣公主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往外走,神色紧张,最后在跨出门的时候鼓起勇气转过身来低声对柏越说:“越哥哥,刚刚在殿里看见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不要太累了……” “不劳公主担心,公主自己注意身体。”柏越不咸不淡地回道,将玉荣公主一腔满满的关心堵在了嗓子眼里。 玉荣公主有些失望地离开了,一直到出了清野王府都没有振作起来。她身边的婢女小柳宽慰道:“公主不要伤心。娘娘说了,王爷将来会是你的夫婿,等王爷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https:/ “可是,他真的喜欢我吗?” “会喜欢的,公主你是王爷最合适的成婚对象。” 第4章 迷案(二) 暮色渐渐浓郁,离天牢提审的时间还差两个时辰,柏越坐在书房里打开了沁妃送来的信,桌上的饭菜已经端来很久了,已经没有了热气。 “清野王亲启: 嫔妾自知后宫之人不得与前朝大臣私下有往来,但如今形势紧迫,嫔妾不得不这般。陛下西去,嫔妾未能给陛下诞下皇子,和玉荣势必不能长久留在宫中,嫔妾如今可以为王爷提供王爷想要的宫里的消息,还望日后能得王爷一份庇佑。” 柏越冷笑一声,果然是这个目的,再接着往下读了下去。 “陛下昨日早朝完便回了宸华殿,不许任何人打扰。随后江贵妃召集各宫妃嫔告知陛下病重,晚宴妃嫔们可去可不去。晚间陛下遇刺消息传开,宸华殿开始关门,随后四皇子逼宫的时候,宸华殿也一直没开门,没多久,太医出来说陛下驾崩了。另外,和皇贵妃煎药前曾和江贵妃小叙,具体嫔妾也不知情。惟愿王爷诸事顺遂。 沁妃李璐敬上。” 蜡烛好像燃得不畅快,在一片静谧中这点“滋啦滋啦”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百倍,烛火轻轻摇曳,照在柏越的脸上,忽明忽暗。 天牢内戒律房,一张宽大的桌子横放在中央,一头坐着三皇子梁惠和四皇子梁烨,一头坐着太子梁朔、国师、清野王和大理寺少卿苏华,由于是皇家重案,其他人等一律避让,便由苏华边做刑讯边记录。 “四殿下,您确定这书信和印章是您的吗?”苏华拿出从刺客身上搜集到书信,递给梁烨。 梁烨接过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轻嘲道:“上面盖的确实是本王的私印,不过,苏大人不会不知道这种字迹和印章是可以仿制的吧?” “四弟,那你如何证明这书信不是你写的,那些混进御林军的刺客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逼宫的啊。口说无凭可不能当真啊,为兄也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但总要服众嘛。”梁朔接过话头,说得像昨晚带人闯进大殿急匆匆要抓人的不是他一样。 梁烨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笑着看着梁朔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要是有逼宫的心思,会做得这么粗糙吗?” 他虽然是笑着,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梁朔察觉到他的怒气,这是梁朔第一次见惯常闲云野鹤的四弟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四皇子殿下,大理寺一直在调查这封书信的真伪,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赃四殿下,大理寺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苏华温和的笑着出来和场,看来审讯四皇子怕是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了,便进入了下一条线索,“三皇子殿下,和皇贵妃娘娘蓄意毒害皇上,您知晓吗?” 三皇子梁惠面色惨白,眼眶红肿,整个人都一副低迷的样子,和皇贵妃的死看来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不知道……母妃不会害父皇的,母妃与父皇向来恩爱,这肯定是有人陷害!这是陷害!”梁惠突然情绪失控,怒捶着桌子,苏华忙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才得以防止他暴怒站起来咆哮。 苏华到戒律房外拿了茶具,给各位都倒上了杯茶,歉意地笑道:“戒律房条件简陋,还请王爷们和国师见谅。” 一盏茶过后,三皇子的情绪明显地稳定了下来,苏华便继续问道:“三皇子殿下您说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和皇贵妃娘娘,可是清野王殿下查出了和皇贵妃煎的药中确实混有致命的药材,且娘娘自己都承认了,您看这怎么解释?” “母妃这段时间并没有异常,只是在清野王闯进来的时候好像非常惊恐……”三皇子尽量复述了下当时的场景。 “真的没有异常吗?”苏华加重了语气,示意三皇子再好好想想。 “……”梁惠摇摇头,把目光投向了苏华,一双眼眸虽然憔悴但还是极具可怜的无辜感。 苏华在状纸上轻轻画了个圈,突然门口高声吩咐道:“把证人带上来!” 看来苏华办事效率挺高的。柏越暗戳戳的在心里想,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沐子优,想在她脸上找出什么异常,但沐子优依旧脸色平静,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在察觉到柏越的视线后,还冷淡地向他礼貌性点了下头。 柏越在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明明沐子优暗地里做了那么多事,这个女人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两个大理寺的官差带着一个宫女进来了,那宫女一看到戒律房里的坐着的人,便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是皇贵妃娘娘宫里的守夜宫女小翠……” 梁惠走到宫女面前,低头看着她,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苏华看着那宫女跪在地上抖得很厉害,便走到她面前安抚道:“小翠,不用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苏华温润的样子确实有一定安抚人心的作用,宫女小翠得到鼓励后颤抖的幅度小了点,磕磕巴巴地说:“这段时间,皇贵妃娘娘晚上很怪……” “哪里怪?” “娘娘晚上不许人进来服侍,睡得也很晚,有时候整夜整夜对着镜子梳妆……然后不久前一晚,惊春苑外突然传开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奴婢正想去查看的时候,娘娘突然冲出来了,跑了出去,奴婢们本来想跟上去,却被娘娘呵斥回来了……” 小翠紧张地回忆起那些事情,干涩地接着说下去:“娘娘回来后,就像丢了魂一样。后来几晚也偶尔会传来那个奇怪的声音,娘娘前几次会跑出去,一两次后娘娘又好像很畏惧这个声音,每次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娘娘就用被子闷住自己……” 众人相视一眼,显然这里面有隐情。 “难道没一个宫人到外面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吗?!”梁惠怒道,他竟然不知道母亲生前竟然遭遇了这些。这肯定是有人胁迫了她,和皇贵妃来和亲在大梁没有什么亲属,能胁迫她的人不多,而且结合这些事情来看,极有可能那人是契丹来的人或者契丹安排的人。 小翠被吼得又一愣,眼泪瞬间就冒了出来:“娘娘……娘娘不许我们出去看,也不许我们说出去……” “但是有次奴婢吃坏了肚子,晚上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听见了近处有那奇怪的声音。奴婢很害怕,就躲起来了,然后奴婢就看见了……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快说!”梁惠有些着急了。 小翠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是江贵妃!我看到了江贵妃娘娘!” “胡说!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你看到了江贵妃!”太子梁烨怒喝道,“你这贱婢,到底有何居心?!” 小翠吓到连连在地上用力地磕头,求饶道:“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息怒!奴婢真的亲眼所见贵妃娘娘在惊春苑外!” “啧。”梁烨最怜惜女人,哪怕只是个小宫女,他上前止住了小翠那近乎自残的磕头,说道:“磕头有什么用?你得拿出证据。” 小翠感激地看向梁烨,却在听完他的话后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点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梁烨的眼睛,他轻笑道:“看你这脸色,怎么了,真有?” 梁烨长得确实蛊惑性很强,宫女小翠在他那双仿佛蓄满了春水的眼眸下,忸怩地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荷包,她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最后取出了一枚珠子。 “这……这是奴婢在江贵妃娘娘走后捡到的,应该……是从贵妃娘娘身上掉落的。奴婢怕责怪,就……一直没敢还回去……” 小翠将珠子捧到梁烨面前,梁烨看着笑了道:“这我可不敢接,我现在还是不清白呢。” 梁朔将珠子拈了过来,没有说话。他看着梁烨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感到很是一阵恼火。 苏华见小翠交代得差不多了,再留在这可不保会发生什么,便示意要手下带下去了。 戒律房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柏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前戏算是看完了,这正戏可得有人接着唱啊,他便“好心”提醒道:“这珠子色泽圆润,隐隐泛着绿光,这般珍贵的宝物,我还是只在凤钗上见过呢……” 凤钗本来是皇后之物,但整个大梁都知道,柏皇后无心后宫琐事,一心礼佛,皇贵妃是外族血统,所以这管理后宫的名头就落到了江贵妃头上,这凤钗,也是她从皇后那里要来的。 “今日暂且到这,此事定会有个交代!”梁朔愤愤地说完便冲了出去,看来是要去和江贵妃对峙,柏越朝苏华使了个眼色,苏华便跟了上去了。 “三哥,看来皇贵妃娘娘背后有隐衷啊……”梁烨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 “我不知道……父皇不是被刺客惊吓过后才旧疾复发吗?”三皇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无声地敲打,“说实话,宸华殿一直紧封,母妃送进去的那碗药还不知父皇喝了没有……但如果真的是江贵妃胁迫了母妃,那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嗯呐,麻烦啊……”柏越感慨了一句,转头看向整场下来都没说一句话的沐子优,问道,“国师大人聪慧,不知有什么高见,指导一下我们几位?” “王爷想听什么建议呢?说明白,国师大人都讲给你听。” 沐子优反问道,女人的五官理应是柔和精致的,但她长发随意地在后面用缎绳捆住打了个结,再加上本就淡漠的神情,显得本来就清冷的相貌又锐利了很多。 柏越一怔,这种语气让他很不舒服,下意识皱了皱眉。 梁烨见两人关系不太对付,忙打着哈哈圆回来:“哈哈哈哈,国师大人要是有什么想法肯定会和我们说的呐,阿越你着什么急。” 见没有人理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什么时候能出去啊?我新买的那几幅字画还没仔细欣赏呢……还有新到的那一批徽墨,我还没来得及看呢……” 梁惠气到手握成了拳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玩玩玩,你就知道玩,父皇殡天,要守孝三年!逼宫的事你还没尝到教训吗?你这个闲散王爷怎么能一直闲散下去?!” 梁烨听完“哦”了一声,便闭上了嘴,无聊地靠在椅子背上看着屋梁。他是真的没想要掺和进来,明明都知道他无心皇位,为什么要给他戴一个逼宫的帽子? 四人沉默着,三皇子梁惠在无声地敲打这桌子,沐子优面无表情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仿佛定在那里了一样,四皇子梁烨半躺在椅子上呆望着,不时打个呵欠。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梁烨又一个呵欠打完后,柏越实在忍不住了,提议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先休息吧。估计太子殿下这会儿应该也查不到什么东西,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那我……留在这,还是能回宫?”梁惠站起来问柏越。 柏越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以案情走向来看,梁惠不适合会宫,但是人家刚父母双亡,不回去守灵确实不太厚道。他刚准备委婉地拒绝梁惠时,一道声音先他而出: “三皇子殿下,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这个时候,还请您给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等待案件水落石出。”末了沐子优又找补了一句,“今晚皇贵妃娘娘的丧事我会处理好的。” 梁惠看了她一眼,最终低下头来轻声道:“谢谢。” 柏越走出天牢后,正准备上马车时,忽然听见沐子优在后面叫他名字,他稍微有点诧异,转头看向疾步走来的沐子优,问道:“何事?” 沐子优看着他眼眶下因晚睡留下的乌青,语气不免放柔和了些,轻声说:“刚刚和你说话,太冲了点。” 柏越更加诧异了,他还以为沐子优特意追过来是为了讨论和案情有关的事,结果被沐子优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搞懵了。 “啊,没有啊?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说话么?” 沐子优瞪了他一眼,气得咬牙转身就走,柏越脑中的诧异又叠加了一层,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他们两个人不合的谣言已经在朝中传了好几年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明明两个人曾经关系那么好的,时间还真的是可以隔断一切。 沐子优用力掀开马车帘钻了进去,好像那马上帘是柏越的头一样,她吩咐马车快点走,有急事回摘星楼。 柏越看着身旁急驰而过的马车,马蹄扬起来的土溅到了他身上,感到又奇怪又好笑。 拾一站在柏越后面,小声提醒道:“主子,别笑了,国师大人被你气走了。” 柏越回手给了他头一巴掌,“什么叫气走了?她本来就要回去好吗?” “得得得,您说的对。”拾一揉了揉脑袋,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抬头的那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两道黑色阴影在快速移动,忙说:“主子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两道阴影?” 什么两道阴影,明明是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柏越再次怀疑拾一是怎么做到影卫第一的。 可能是自己的嫌弃表现得太明显了,柏越感觉拾一好像察觉到了一样,他突然冲出去,把那两个人拦住。 一股迅疾的刀风朝面门上袭来,拾一没想到有人会在天牢门口动手,微怔一下马上做出了反应,一招擒拿一个扫堂腿,那人便退开了。 两人见有人阻挡,还打不过拾一,便准备往回撤。没成想,一转头便遇上了柏越。 柏越看那女子躲闪身影越看越觉得熟悉, 晚上两个女人偷偷摸摸来到天牢门口,怎么看都觉得可疑。 “噌——”柏越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冷眼看着两人。后面拾一也追了上来,喝道:“王爷在此,安敢放肆!” 柏越看着其中一位女子,虽然用黑巾蒙面,但在夜色中那双眼睛却依旧有神,微微倒映着天牢门口的火光。柏越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他正思忖着,那女子却面巾拽了下来,火光照在他的年轻又英气的面庞上,确实有种傲气的美。 “夏小姐?”柏越记起来了这个人,这是梁烨在晚宴上调戏的那位美人,夏琰临走前还要他帮着照看他妹妹来着,“这里可不是你来胡闹的地方。” “我没有胡闹!我是来找你和四皇子殿下的。”夏欣气呼呼地反驳道,“我一直找不到你。” “所以就打算闯天牢?”柏越冷哼一声,收回了软剑,“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夏欣的随行婢女小玖看到她被训,忙为她辩解道:“才不是呢,明明是二少爷有紧要信要交给你们,小姐才这样冒险的……” “小玖,别说了。王爷要责怪就责怪吧。”夏欣打断了她的辩解,明明很生气,却还要装作懂事的样子弄得柏越也不再好真的怪罪她什么。 “算了,信件呢?交给我就好了。”柏越问道,又怕她误会便补充了一句,“以你现在的身份,接近四皇子怕是不妥,我等会代为转交便是。” “不能见见四皇子吗?”夏欣闷闷地说,言语间有些许沮丧。 柏越挑眉不语,眼里带上了点看戏的成分看着她。倒是拾一忍不下去了,冲她说道:“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家王爷?” “不是的不是的。”夏欣忙解释,“不知道王爷能不能想想法子,将我带进去,我想见他一面。” 柏越点了点头,道:“这会儿找我想法子,之前不是还打算摸进去吗?” 看着夏欣主仆二人的脸在火光微照下变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柏越也没了逗他们的想法了,冲着拾一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拾一听到后下意识执行,脱到一半的时候,才猛然醒悟,磕磕巴巴地说:“主子,我……才二十五,还没娶妻呢,这是要干嘛……” “你和夏小姐把衣服换一下。”柏越依旧吩咐道,拾一松了口气,“哦,只是换衣服啊……” 夏欣毫不避讳地给了他一白眼。 不登时,柏越便带着乔装好的夏欣进去了,狱卒们见到是清野王,问都不敢问,直接引他到了四皇子的隔间。 “越,你怎么又来了?”梁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是我来了,是她来了。”柏越随便坐到了一方木凳上,看了眼夏欣。 “诶,夏欣姑娘,你怎么来了?”梁烨看着夏欣更加意外了,随即就冲柏越责怪道,“你怎么能带她进来了,如今局势这么紧张,不能把她拉下水。” 柏越被他这么一说,眉毛微皱,不悦地看了梁烨一眼,梁烨接受到后,识趣地闭上了还想要继续进行谴责的嘴。 “噢噢,四殿下,不要怪王爷,是我求他带我进来的。”夏欣忙解释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放在了桌上。 “二哥怕有心之人拦截他的信件,便将要给你们的信藏在了家书里,要用特殊的次序才能看到,这次序只有我和二哥知道。” “嗯,好厉害的法子。夏欣姑娘,请吧。”梁烨笑着说,便也坐到了桌旁凳子上,期待的看着夏欣在信件上勾勾画画,然后誊写下来了一封新的信: “战事紧张,长话短说。东南一带有人借烨兄的名号在拉拢势力,但还未完全兴起。此次剿匪是朝廷有人授意,目的是拖住我,还望柏兄调查下。剿匪归期不定,晚宴上对陛下妄言成真,如今不敢多言,还望二位替我保全家人。” “你怎么看?”柏越看向梁烨。 “嗯,夏欣姑娘的字迹当真漂亮。”梁烨笑着抬头看向夏欣,成功把她弄了个面红耳赤。 “德性。”柏越骂了一句。 梁烨伸了个懒腰,舒展开身体,懒洋洋地回道:“《策论》我还是看了的。这无非要么是有人想扶我这烂泥上墙,要么是蓄意栽赃陷害要我的命,和上次逼宫的性质一样。” 上次那伙人逼宫,雷声大雨点小,不一会儿就被梁朔灭了,只是好巧不巧地最后喊了一句他的名号,硬是这么把他拉下了水。这次东南招兵估计也是一样的计策,看是为后来造反做准备还是怎么,反正对他梁烨有害无益。 柏越将这封信放在烛火上烧尽,拍了拍袖子,实在没眼看夏欣怔怔地望着梁烨的样子,便抬手在她旁边桌面上敲了一下,“诶,回神,该走了。” 夏欣猛地对上了梁烨那含笑的桃花眼,匆匆说了句“告辞”便跑了出去。 “你招惹人家干嘛?”柏越瞥了梁烨一眼,确实是很不认同他这种沾花惹草的行为。 “又不会当真。”梁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就准备上榻了,说完又回头看了柏越一眼,“下次来给我带把扇子来,太无趣了。” 柏越敷衍地“嗯”了一声。 天牢外,柏越一出来便见拾一扑了过来。 “主子啊,你可算出来了,那俩母老虎太吓人了,我衣服都不敢跟他们要……” 柏越推开了那扑上来的手,他现在只想回府休息,好好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行了,备车回府。” 拾一还没来得及施展他的卖惨技术,这时拾二来报:“主子,刚刚属下随同苏大人混入了江贵妃寝宫……” 小半个时辰前—— 江贵妃寝宫内,江贵妃和太子坐在上位,苏华坐在下位,屋内一片沉默只有淡淡的熏香缭绕。 “朔儿,这大晚上的,你和苏大人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母妃还急着去给陛下守灵。”江贵妃面容憔悴,但仍然对梁朔挤出几丝温和的笑意。 梁朔欲言又止,似乎是没想好怎么开口,当江贵妃询问的目光再次投来时,他试探着问道:“母妃,你的凤钗呢?” “噢——”江贵妃干笑了一声,“这几日大丧,戴着凤钗实在是有些不合礼数,便将它取下了。子画,去把本宫的凤钗拿来——” 一名宫女应声而下,不一会儿,便捧着一枚黑檀木簪盒上来,梁朔接过打开一看,果然凤钗贵气非凡,颗颗珍珠都泛着淡绿的柔光,他拿出来一看,心瞬间凉了。 果然,在凤钗的一侧,空了一颗珍珠的位置。 “母妃,前些天晚上,你是否去过惊春苑?” 江贵妃脸色如常,仍然温和地说:“晚上我一般是不出去的,怎么了吗?” “没什么……”梁朔将凤钗轻放进盒子里,语调一下子低了下来, “苏大人,动手吧。” 第5章 迷案(三) “所以江贵妃人呢?” 柏越淡淡地听完拾二简要的陈述,他是有点没想到梁朔会做得这么决绝,深宫皇家,果然是没有亲情的存在。 但梁朔这般举动无疑是不合适的,他没有很强大的后台,唯一的支援就是江家,如今他大义灭亲的话,江家说不定会倒戈。不过他这么做却能让他服众,至少以后在朝中声望好一些。 “回主子,苏大人正带着往天牢这边赶呢。”拾二回道,“主子你要不再等一下?” “不了,回府吧,乏了。” …… 次日清晨,柏越坐在马车上往宫里赶,他有预感,这趟早朝估计会很不安宁。 和皇贵妃离世,三皇子入狱,契丹那边很难没有消息;四皇子也有嫌疑,逼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少人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但如今没有证据,大多数人对他还是有怀疑的,连带着柏越一起被怀疑;而太子的母妃江贵妃也昨夜被查出有作案的动机,这江丞相一派自然不会消停;至于仅剩的二皇子……柏越只想早点下朝,好不容易才将这位爷约出来。 大臣纷纷按着次序有序地进入大殿,不少大臣手持着奏章、簪笏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太子梁朔已经端在龙座上了。 “诸爱卿,有何事要议?”梁朔敷衍地做了个开场白,精神有点萎靡,眼下的乌青作了最好的证明。 “殿下!”江丞相连忙激动地冲出来,“臣听闻昨夜大理寺派人拘禁了贵妃娘娘。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啊,臣望陛下明察!” 随后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又有五六个大臣站出来为江贵妃辩解,都是太子一派的人。 梁朔点点头,回道:“爱卿们不必焦急,此事孤必定会严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谋害皇室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冤告一个无辜的人。” “殿下圣明!还请殿下早日找出幕后真凶,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柏越看着这群人惺惺作态的样子,这就是一家人的好说话吗?他低垂着眼,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殿下,臣有要事启奏!”一阵女声传来,众人皆是一怔,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国师,这还是国师听政以来第一次参议政事。 “昨夜观星楼查探到,西北天狼星动,恐西北异族又要掀起风浪了。” 沐子优说道:“陛下驾崩,朝内正是不安之时,他国必将借此机会趁虚而入,臣认为要加强边疆守卫,方能有备无患!” 梁朔点了点头,赞同了他的想法,但却没有进一步指示。谁都知道要加固边防啊,可奈何朝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夏家军和征北将军都在北漠,又怎会出岔子?”这时,一位文官老头议道,“如今正是国内不安之时,不可重心过于偏向边防。国内叛乱,兵部尚书还未回朝呢!” 沐子优回头凉凉地看了一眼那位老文官,果真是迂腐。 “此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北漠异族暂且并未有动作,尚且不急。”梁朔对这件事下了定义。 等有了动作再去布防就失去了战争主导权了。柏越心想,这太子殿下还真是实战不足啊。 “报——”一名士兵从殿外跑进来,半跪道:“东南捷报:夏将军率领大军收复云阳郡,林中郡,斩敌数万人!” “好!”梁朔高兴地站了起来。这两天诸事不顺,总算是听到个好消息了,新君即将登基,要的便是在百姓心中树立下威猛的形象。 柏越这时密切注意着各大臣的神情,夏琰刚说有人在故意拖延他,如今这般大胜,应该有人的表情不自然。可惜,他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连江丞相都高兴地说了几句“殿下洪福齐天”! 只是夏琰这也太顺利了吧?刚过去两三天,除去赶路的时间,那几乎就是到了东南就开始大捷?柏越心中有疑问,虽说是盗寇吧,但也不应该这么不能打。 但此时他没功夫想这么多,东南那边只能要夏琰自己多留点心眼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城的悬案,再不解决,梁烨的嫌疑会越来越大。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柏越出了殿便匆匆奔向马车,他周身散发的肃静的气息,愣是整的一群大臣本想攀谈巴结他却不敢靠近。 不登时,清野王府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子里,柏越实在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二皇子梁杰要把见面的地方订在京城第一大青楼芸良阁。他为了不落下口实,不得不在很远的地方下马车,再假装自然的进入青楼。 一大清早的,青楼老鸨看见柏越进来顿时眼前一亮,一看柏越就知道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哥,玩得也真花,一大清早就来了。 “哎呀~公子~奴家看您是生客吧,要什么样的姑娘,咱们这芸良阁都有!”老鸨热情地迎过来,同时使眼色带上来几个绝色的美人,“姑娘们,快给公子请安~” 柏越及时制止了一众美娇娘娇滴滴地请安,看着老鸨说:“我是来找人的。” 老鸨眼珠子转了一下,马上又热情地笑着说:“像公子这样标致的,来咱们这都是来找人的~不知公子找谁啊,是头牌舞姬蕴娆姑娘,还是头牌歌姬清灵姑娘,又或者是花魁玉魅姑娘?” 柏越眼角抽了一下,原来青楼是这样的吗?他旁边有几位美人正凑上来,试图把香帕塞进他的衣襟。。 “不,我来找杰公子。” 柏越推开这些莺莺燕燕就要往里走,老鸨听到后忙跟上来说:“噢,您就是杰公子等的贵客吧?杰公子在蕴娆姑娘的房间,奴家这就引您去~” 老鸨将他引到了四楼靠里的一处房间,里面隐隐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 老鸨轻轻敲了下门,“杰公子,您等的那位贵客来了。” 门从里面拉开了,一位穿着一袭粉红色的舞裙极其美丽妖娆的美人拉开了门。 “哎呀,越公子,您可算来了。蕴娆等您等了好久呢~”说着她娇媚地笑着轻扯着柏越的袖子,把他拉了进来。 绕过层层屏风,柏越才看到梁杰,当然还有他身边那三四个美艳的姑娘。 “哟,越兄来了,坐!”梁杰看他来了,热情地招呼着,他的面貌生的有几分邪气,笑起来有点痞痞的味道,看他这熟悉的样子,应该是青楼常客了。 “蕴娆啊,你可要伺候好越公子啊!”梁杰用嘴接过一美人递来的葡萄,还不忘招待柏越。 “不用了,把人撤下去。”柏越态度强硬,那一身寒气,让一众美人有些畏惧。 梁杰看了他冷硬的面庞,挥挥手,“蕴娆,你带美人们先下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们上来。” 蕴娆倒是没有多少什么,领着一众依依不舍的姑娘退下了。 待人都下去了,柏越才给自己倒了杯茶,“二皇子好雅兴。” “哪里哪里。”梁杰轻笑道,“及时行乐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陛下刚驾崩,二殿下不打算回去守灵?” “去哈,当然去,下葬那天去嘛,现在去干嘛?自己找气受?”梁杰接过茶壶倒了一杯给自己,然后喝了一大口,“皇帝老儿活着的时候就没想起我这个儿子去,现在要我回去真心诚意地给他哭笑守灵也太假了吧。” 说完他话锋一转,笑道:“王爷也不用试探我了,我对那个位子没有想法。我无权无势的,怎会以卵击石?” 柏越看他把茶喝了下去玩,这才端起面前的杯子轻饮一口,确实从早朝下来,他看着那群人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都看渴了。 “若是有人扶持你呢?”柏越问道。 “除非所有皇室都死绝了。”梁杰笑了笑,痞里痞气地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美人做伴,美酒相邀,我很知足了。” “不过,听说皇贵妃畏罪自杀了?我觉得不像是她。我母妃是不受宠的舞姬,我是寄名在皇后膝下的时候,和皇贵妃对我还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不过另外几位宠妃,可不一定了……” 柏越点点头,“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那就不打扰二殿下雅兴了。” 说着他就准备走,梁杰一把拉住他衣袖笑道:“王爷来都来了,不玩玩?要纯的话,这里的姑娘有清白的。” “谢谢二殿下好意了,本王公务在身,恕不能陪。” “诶,别走啊,对姑娘不感兴趣,那 这也有小倌啊,总能遇到看顺眼的啊……”说完还摩挲了两下柏越的衣袖,眨巴了下眼睛,“说不定就遇到了断袖之爱呢?” 柏越眼角抽了抽,把衣袖从梁杰手中抽了出来,“不必了。” 他一路从四楼下来,竭力忽视那些姑娘抛来的媚眼和娇滴滴的呼喊,径直出了门。 一出门便看见不远处沐子优身着月牙色男装站在那里看着他,边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沐子优便掩着鼻子嫌弃道:“一身难闻的胭脂味。” “青楼出来,姑娘身上的。”柏越看着她,问道,“你跟踪我?” “没有,我就是提醒你,晚上提审江贵妃。” “为什么要晚上?”柏越皱了皱眉,这事不是要越早越好吗?拖到晚上不怕节外生枝吗? “太子决定的,照做就是了。”沐子优回道,“你回去沐浴熏香,晚上要是还这一身味,都不用提审了。” “嫌弃什么?女人不都有这个味吗?”柏越不经意地回道,他发现这人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还没吃早点吧,一起?” 两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晃进一家馄饨铺。 “二皇子怎么说?” 沐子优用勺子将汤里的葱蒜拨开,舀起一个小馄饨,细细地将勺子里的汁水滤去大半,再吹凉放入口中。 柏越总是觉得她吃东西也特别矫情,看着就让人不太舒畅。 “你怎么知道我去那是去见二皇子的,万一我就是专程去看下美人呢?” “见姑娘就见一刻钟?”沐子优哂笑着,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 柏越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禁笑了:“我行不行不是看你吗?” 他这一回击,沐子优顿时脸色就变了,把勺子放回碗中就要去结账。 柏越笑道:“行了行了,说正事。” “二皇子看样子对那位置没有想法宫内发生的这些事,他应该是不知情的,甚至也不关心。” “他一个散养在宫外的皇子,一向不喜进宫来应付,他不太清楚宫内情况也正常。”沐子优顿了顿,又舀了舀馄饨,思索道,“不争不抢倒也好,就怕他因此生出仇恨。” “不太像。”柏越学着她样子用勺子在汤汁里划拉,“他刚刚还替和皇贵妃说话了,比起陛下,他对皇贵妃自杀才是抱有哀悼之心的。” 沐子优又陷入了思考,柏越看她低眉不语,便也不说话了,吃着他的小馄饨。 “其实,昨晚提审三皇子的时候,他有一点我没说……”沐子优又幽幽开口道,“我虽然控制了太医院和内庭,但是嫔妃送的东西还是收了,但和皇贵妃那碗补药,陛下确实喝了。” “太医没验补药?”柏越稍稍蹙眉,显然不理解为何太医院的活怎么这么粗糙。 “和皇贵妃的受宠程度你可能不太清楚,绝对是宠冠六宫,陛下宠江贵妃是为了拉拢前朝,宠和皇贵妃可是真真切切的欢喜。而且陛下身子很早就出了问题,和皇贵妃这两个月来日日送补药,陛下也只接受她送来的东西,太医院当时又怎么会怀疑皇贵妃?”沐子优又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所以,你现在怀疑是有人逼迫和皇贵妃向陛下下毒?”柏越接着说道,“但讲不通的是,和皇贵妃药害陛下,为何会留下药渣,等着被别人抓住把柄?还有四皇子逼宫那事……” 沐子优起身唤店小二,在小二来前又低声对柏越说:“今晚提审江贵妃,应该会有新的线索了。” 柏越先她一步拦住了小二,直接给了他一锭银子:“不用找了,你家馄饨不错。” 店小二忙不迭地接过,哈着腰把人送出去:“谢谢客官,客官慢走!” 出了馄饨铺,沐子优终于忍不住道:“你这败家玩意!”那两碗馄饨就二十文钱,柏越刚那么随手一给,足够来二十碗馄饨了。 “我孑然一身,及时行乐。”柏越笑着回道,突然觉得二皇子这种生活态度还挺好的。 两人接着往前走,街上人来人往,买炊饼的,吆喝小玩意儿的,走街串巷买糖葫芦的……无一不显示着京城的繁华。几个小孩子打闹追跑着,最前头那个男孩子跑得最快,他回头向后面的同伴扮了个鬼脸,接着往前面跑,留下一串串天真无邪的银铃般的笑声。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对这案子太过上心了,你不是一直强调你是异姓闲散王爷吗?如今这么快暴露自己的权势,会让我有一种错觉。”沐子优没头没尾地突然感慨一句,“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对皇室还是怀有恨意。”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皇室,况且你不也当初只打算做个幕后国师吗?如今不也参政了。”柏越不等她反驳,深深闻了一下街上各色小吃早点的味道,听着耳旁欢声笑语,心里那坍塌的一块像是被莫名的东西填满,“如果非要说个缘由的话,开始只是为了捞我那便宜表弟,后来的话,就算是为了国家吧,为了大梁百姓的烟火人间。” 沐子优微惊,柏越比她高了很多,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打量他脸上的神色,卸去朝堂上的虚与委蛇,投身在芸芸众生中,这个一向冷硬手腕的男人,也流露出那么几分的柔情。 这是错觉,她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像柏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柔情可讲? “八年前的事,我公正地讲,我们两个人都有错,就别互相膈应了,以后一起共事,还是要坦诚些。”柏越回头很认真地对她说,八年前的那场变故既是他和皇室中间的仇恨,也是横在两人心中的一根刺。 沐子优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正好旁边一个角落里好像是家刻章店。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走进了这家店铺。 …… 日落西方,最后的几束磅礴的日光将西边的云层染成金红色,霞云在天边延伸,温柔地缠绻上皇宫飞檐上的屋脊兽,整座京城都像是笼罩在辉煌的金色锦缎中。 斜日再西沉,云层渐厚,金光不断减弱,到最后只剩下半枚鲜红的落日,镶嵌在暗红色的云霞之上。天牢刚好被这泣血的红日关顾,红光一层层侵蚀着暗黑色的石砖,牢门此刻变成了一张血淋淋的大口。 柏越他们到时,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沐子优皱了皱眉,总感觉有点不祥。梁朔估摸着也有这种感觉,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去,在苏华的带领下来到江贵妃拘押的房间,隔着很远都听到江贵妃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本宫是将来大梁的太后,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敢这么对待我!本宫要了你的狗命!” 苏华轻咳了一声,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是天牢里最高档次的房间了,但由于没有很大的窗户,里面尽管点了四根蜡烛还是显得有点暗沉。江贵妃一身丧服被绑在椅子上,发髻什么都乱了,怒目圆睁,完全没有贵妃的一点点风范。 “大胆!这是谁捆的?”梁朔立马上去解开江贵妃身上的绳子,江贵妃趁机抽抽噎噎扑在他怀中诉苦,说狱卒待她苛刻。 梁朔的目光瞬间望向那两名狱卒,冷声道:“怎么回事?” “回殿下,贵妃娘娘情绪过于激动,已经划伤打伤了几个狱卒,奴才们这才出此下策……” “大胆!本宫是什么身份,也容你等造次?!”江贵妃怒斥道,随即又可怜兮兮地对梁朔说道,“朔儿,换人,一定要换人!” 梁朔不疑有他,便要那两人滚下去,换了两个新的上来站在门口。 “贵妃娘娘,前几天夜里,您到惊春苑做什么?”苏华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本宫心情郁闷,便想在宫中散步,怎么了,还不能去了?”江贵妃理了理云鬓,语气不善地回道。 “贵妃娘娘,宫里有人透露陛下遇害当日是您召集所有嫔妃宣布不用去参加晚宴,还请您配合下官调查,也好早日洗脱您的嫌疑。”苏华仍温和地笑着,不卑不亢地说,“所以还请贵妃娘娘一五一十地向下官说明清楚。” 江贵妃一下子怒了,拉住梁朔道:“朔儿,本宫是你母妃,是将来大梁的太后!你不可以让他们这样来羞辱我!朔儿!” 梁朔阴沉着脸,显然是有点不爽:“母妃,这是国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您还是配合大理寺吧,也好给天下一个交代。” 江贵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喊道:“朔儿,你不可以这样,我是你的母亲啊,朔儿!”接着泪水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满眼都是失望地看着梁朔。 梁朔像是看不下去了一样,转过头背对着江贵妃说:“贵妃娘娘情绪过于激动,不宜问审,明早再来提审。” 柏越稍稍皱眉,沐子优终于开口说道:“不妥。再拖延恐夜长梦多,殿下也不想明日早朝这事还没个交代吧。” 沐子优又看了一眼江贵妃,眼睛稍眯了一下,熟悉她的人,例如柏越,就清楚这是她准备对某人下手的前兆。 “不如让贵妃娘娘先冷静半个时辰?” “好,那你们先出去吧,本宫要理一下头绪。”江贵妃突然一下子变得好说话了起来,同意了沐子优的这个提议。 沐子优和柏越暗地里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离开了房间。 天牢回廊里漆黑一片,天光全部都被抵挡在外,只剩下墙壁上点的几只蜡烛勉强维系着光亮。 梁朔在门口冷静了一下,再抬头时就只看见柏越在不远处把玩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把折扇。 “清野王怎么一个人在这,国师呢?”梁朔凑近问道。 柏越看着他走过来,礼貌性笑了下,“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去恭房了。” 梁朔点点头,一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目光又转向柏越手中把玩的扇子,抬头笑道:“王爷这把扇子不错,紫檀扇骨含蓄大方,花纹风雅而不落俗套,这扇面上这副山水画也确是佳品啊!” 柏越闻言戏谑地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勉强自己弯弯绕绕。” 梁朔闻言尴尬地笑了笑,一拳锤在了柏越肩头,“清野王直率!孤就是喜欢和直爽的人打交道!” 柏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身形晃了晃,表面上仍然保持微笑,但眼中已经是疑惑和不爽交织了。 “王爷之前从不参与朝堂,孤也就没什么机会好好和王爷聊聊,如今王爷摄政,孤想知道王爷有什么想法。” 柏越歪歪头,活络了下颈椎,果然和比自己矮太多的人说话费脖子,活络完漫不经心地说:“官品高低我是一点都不在乎,但这大梁江山是我柏家祖祖辈辈守护下来的,我自然是一心为了大梁好。”他停顿了下又补充道:“殿下不必试探什么,只要殿下是明君,贤臣自来。” 梁朔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问到他想要的答案,但柏越这个回复他已经很满意了。 两人又无话可说,只得看着烛火跳曳,灯花慢慢变长变长,然后成结。 “殿下。”留守看住江贵妃的两名狱卒其中一名走过来恭敬地说,“贵妃娘娘说她想清楚了。” 两人再进去时,江贵妃端正地坐在那里,仍然是之前那副装扮,但明显不是之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了,相反,变得有些死寂。 “母妃?”梁朔皱了皱眉,轻声唤道。 江贵妃闻言抬起了头,眼睛看着梁朔好一会儿才清明过来。 “朔儿,我的朔儿……”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里滑落下来,“本宫认了。是本宫伪造四皇子的书信,安排刺客接近皇上,也是本宫教唆和皇贵妃下药要害皇上。本宫都认了……” 梁朔脸色一变,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母妃?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好嫉妒,不满于陛下对我的冷落,我妒忌皇贵妃,妒忌皇后,本宫罪有应得……”江贵妃自顾自的承认自己的罪状。 柏越不禁皱了皱眉,这还不到一个时辰,江贵妃怎么突然一下供认不讳了?他回头去查看那两名狱卒时,却发现只剩下一个了。 “另一个狱卒呢?”柏越厉声问道。 “啊……那个兄弟,他说该有人来轮换他了,他就走了……”那狱卒被吓得忙交代了出来。 “走了?快去追!”柏越气道。不可能,一定是那个狱卒教唆了江贵妃。这场景太相似了,和皇贵妃当时被捕时也是这个反应。 “不用追了!”沐子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华拿着一套狱卒的衣装跟在后面,“那狱卒是假扮的,人已经跑了。” 沐子优来到江贵妃面前,态度冷硬:“贵妃娘娘,麻烦您还是讲明白那狱卒是何人?他是怎么帮您想清楚的?” 江贵妃苦笑地摇摇头,说道:“是我兄长的人。他要我老实交代,这样才不会连累朔儿,不然整个江家都会被我拉下水。” 苏华这时拿出一张状纸说道:“我去查了京城所有的刻章店,最后发现确实贵妃娘娘大宫女的妹妹曾定制了一枚四皇子的私章,那大宫女也招供了,确实是贵妃娘娘指使,买通杀手进行逼宫,逼宫成功就太子继位,逼宫失败就栽赃嫁祸给四皇子。江贵妃,您现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江贵妃依旧苦笑地摇了摇头,“没了,都没了……”接着她眼睛突然一瞪,血液慢慢顺着她嘴角流下来。 梁朔忙拉开她的嘴巴,果然一片血肉模糊,她咬舌自尽了…… 这场刑讯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比预想中快了太多了。从天牢出来后,柏越一直觉得心里那不安的感觉不减反增,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次日早朝,梁朔宣布了江贵妃的罪状。由于江贵妃善妒成性,妒忌皇后之位和皇贵妃盛宠不衰,故收买刺客逼宫陷害四皇子,教唆和皇贵妃下药一同谋害陛下,现已畏罪自杀。 “太顺了……”柏越回想起这件案子仍然是这个感悟,“都是犯人主动承认,但又没什么特别确凿的证据,就算仅有的证据也都好像是可以留下来的……” “别想了,事已至此。”沐子优给他倒了杯茶,观星台里依旧灯火绰绰,“这是新茶。四皇子嫌疑已经洗脱,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暂且可以告一段落了。” “可是,陛下不是因为这个死的,宸华殿关门在先,和皇贵妃送药在后,逼宫再紧随其后,无法确定陛下在关门之前是否已经有不测了。”柏越看了看茶水,确定不是脏的后才抿了一口。 沐子优看着他这动作翻了个白眼,“陛下确实在喝药之前就病发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但和皇贵妃的药无疑助波推澜了。” “除了和皇贵妃和江贵妃,还有第三个人,甚至不止一个。”柏越笑着看向沐子优,“国师大人,你在这件事里面参与度有多少呢?” 沐子优挑了挑灯芯,没有看向他,过了许久才回话道:“原来在你心里我和你已经是对手了啊,和对手合作,你不怕吗?” “那又如何,只是希望那第三个人,是你我共同的对手。” 沐子优笑了笑,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是很好看的颜色:“别纠结了,既然蛇已经入洞了,那就抓不出来。但是我们的新麻烦来了。” 第6章 东南 “主帅,盗寇逃亡符竹峰一带了!” 夏琰骑在马上正看着地形图,探子来报他也没有抬头,只是小幅度点了下头,以示他知晓了。 这群盗寇,和他在东南山丘里转悠,生动地把“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两天内收复了两大郡,但是这群盗寇不知道怎么那么顽强,坚持拖着他这一万大军打。夏琰本想着速战速决一万精兵应该是够了的,但照现在这打法,一是怕粮草供应不上,二是怕打到最后没剩多少人了。而这群盗寇又不像寻常的草寇,对于丢了城一点都不心疼恋战,倒像是故意拖着他往东南深处走,所以他才会猜想是朝堂之上有人有意引导。但如今他深处东南腹地,只能寄希望于柏越能查出来点什么吧。 “继续追击,谨慎行军。”夏琰下令道,“多派些人去前方探路,注意保持联系。” 军队缓缓前进,八月中旬,太阳正是最毒的时候,骄阳似火,烫得草木都蔫了吧唧,蒸出水分弥漫,又热又湿。士兵们也多有受不了,每天都有人受不了热晕倒。除此之外,东南一带瘴气重,蚊虫毒虫叮咬也是在所难免的。 夏琰接着观察了一下地形图,低声问身边的副官严袭:“我们还要多少人马?” 严家几代都是夏家军中的副官,严袭和夏琰同岁,这次他听说夏琰出征便连忙应召,两人一同学武一同学兵法,默契是自然的。 严袭马上同样低声回答道:“不到七千。” 夏琰“嘶”了一声,这几日来接连应战,虽然大部分时候获胜,但人员损失还是不可小觑的。 “老严你看,前方符竹峰一带,高山险道,易守难攻,敌军如今已经上山,必定在我军行军路上设伏。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错过这个伏击点。”夏琰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那是个两山之间的涧道,一旦占据制高点,就是个完美的伏击点,不论是滑石,还是放箭,都很方便,而且还难攻易守。。 “确实,七千人马一过,最多剩下四千。”严袭估摸了一下,“当然就算只剩下四千兵力,对付那些没有章法的盗寇也可以,出了符竹峰一片,就到了江阳郡,江阳郡人丁旺盛,可以就地募兵,充实军队。” 夏琰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他骑在马上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山,明明那么静谧祥和,但想到不久后那里就会洒满弟兄们的鲜血,心里就难受,“不能这样……” 严袭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样做伤亡太大,不能白白要弟兄们去送命。” “那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夏琰不说话了,既然是行军要道,那肯定就是必经之路,怎么样才能绕过去呢? 到前面打探的探子回来了,前面的道路果然越来越不好走了,还不到十里地就是刚刚夏琰指的那个伏击地,目前看上去没有异常,没有看点半点敌军的影子。但就是这样,夏琰心中的不安愈发地放大。 眼见着军队渐渐没入那大片树林子中,目前还是沿着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走,上了年岁的树硕大的树根从泥土里凸起,湿热的土壤异常松软,走上去都没有声音,但到后面一定会越来越难以行军。 夏琰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该停下来了,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对方已经占了地利人和了,不能连天时这块都被占去。 “老严,通知全军原地休整,严加防备。” 日头一点点西斜,天地间终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暮色,山下由于树木枝叶繁茂,便比平原地区更加暗了点。 夏琰咽下最后一口大饼,看着红晕越发明艳的落日,换作平时他会假模假样的学着他爹的文人样拿腔作势作几首打油诗,但是此刻他只想落日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危机?这种未知感很让人不安,他实在是忍受不了。 “老严,过来一下。” 严袭听到后忙起身凑过来,“怎么了?” 夏琰稍微往他这边靠了一点,低声说:“等会我们两个出去勘测地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突破口。” 严袭听完三下五除二把剩余的大饼吞掉,眼神示意准备好可以走了。 两人悄悄出了军营,只在军营门口叮嘱了下守营的兄弟机灵点。山中光线越来越弱了,他们不敢打火折子,怕吸引敌军注意,便勉强借着点微弱的光凭借记忆在对比地形图。 “你看啊,如果敌方扎营的话,一定是在行军涧道的高处,也就是符竹峰的东北这块,咱们抄他们的西边走走,西边戒备应该会少一点。” 两人就这样慢慢往山上摸索,一路上夏琰还借着指南龟在纸上描下行踪轨迹,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点火光。 “这帮孙子,爷爷我在营里都不敢生火做饭,他们倒好,这么明晃晃地照着。”严袭气的咬牙切齿,“这几个郡的兵力这么差吗?连这帮乌合之众都打不过?!” 夏琰没说话,确实这种情况下营内生火乃是大忌,这群反贼里难道没一个懂行军之道的吗? 两个人继续悄声摸索,小心翼翼地避开火堆处,奇怪的是,这火堆处有营帐,但是却不见一个人影。 夏琰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郁了,不对,太不对劲了,除非这个火堆,只是个诱饵?! 耳边利箭“唰”的一声划过,印证了他的猜想,严袭护着他往旁边一滚,利箭“哗啦啦”划破空气刺入泥土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他们没有时间站起来了,只能往旁边滚去,夏琰感受到了一点弧度,忙扯着地上的草皮借力,猛地一下将两人带到了一个滑坡! 身体不受限制地下坠,压断了不知道多少草堆和小树丛,甚至有些木棍被压断后露出尖端刺进了身体里,但比起极速下滑后背的燃烧感,这些都不算什么。 身旁的严袭忍不住痛呼出声,夏琰也没想到这个坡会这么陡,原以为是个缓坡可以减缓弓箭的攻势借机逃跑,现在看来,弓箭是摆脱了,但又有了新的麻烦。 突然一双手臂死死攀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严袭的身体就贴上了他的后背,严袭以自己为肉盾,尽量减少夏琰受到的划伤。 “将军,你一定不能有事!” “你疯了吗?快松手!”夏琰想去掰开严袭的手臂,却被一下一块石头的撞击弄的两人都颠簸了一下,不能有多的动作。 终于,不知道下落了多久,终于滑下的速度减缓了下来,最后两人停在了一块平地上。 “呼——”夏琰长呼出了一口气,忙爬起来拍了拍严袭的脸,“老严,老严!醒醒!你怎么样了?” 看没什么反应,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直接抽了过去,“老严,老严!快睁开眼睛!” “咳咳——”严袭被这一大巴掌下去意识回笼了些,慢慢撑起上身道,“没事,我家老爷子用鞭子抽我比这还重,死不了。” 夏琰正想翻过来他的后背看看伤势,严袭忙抓起一把泥土甩在他手上,“你摸这土!” 潮潮的,水分很足的样子。夏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旁边有河!” 顺着泥土的湿润的走势摸索,两人终于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 “哟,还是条不小的河呢!”严袭笑道。 随即两人就来到了河边,虽然没看到严袭的伤势,但肯定不轻,他就让严袭坐在岸边,自己下水去试试深浅,看看水道情况。 严袭也没跟他争,笑着说了声“得注意着水况啊”就看着夏琰慢慢潜入水中。 夏琰一潜下水,最直接的感觉就是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摸着泥壁往上游,水流的流速还挺快,一直在冲刷他的脸。笔直游了一段,夏琰明显感觉河道变得弯曲了起来,甚至有点小坡度,也越来越吃力了。开始他隔一段还把头浮出水面换次气,后来他试图想将头探出来换一口气时,却发现已经没有空余空间了,他应该是到了水道,便只能硬生生地憋着,憋不住了只能一边于事无补地用头撞击着头顶的你快点,一边继往前面努力的游。 “严袭还在外面等着呢,自己回去不了万一他被盗寇抓了可就不好了……” 在又一次撞击之后,夏琰明显感觉头上的泥土便硬了,快到尽头了……夏琰一口血别憋住喷了出来,他猛一发力在往上一顶,终于,大股的空气袭来。 “呼——这水道真长!”他手往脸上一抹,果然黏黏糊糊的不像是水,颜色在月光下更暗,“想不到我流鼻血最多的一次竟然是被水憋的,太亏了!” 他看四周没有异样,便就近上岸,打量着周遭的情况。随身带的指南龟和指南鱼竟然还没有掉落,而且这么长的潜水,甩一甩竟然还能用,夏琰感叹了一句,要是下次回京城,要把这家店盘下来作为军资。 夏琰等着指南龟做出反应,等旱针稳定后,他惊讶了,这运气太好了,这一水道下来,他竟然窜到了敌军的后方。估计那群反贼也没想到这里有个水道吧。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生成,他忙呼吸几下,调整好,做好准备又一猛子扎下去原路返回。 夏琰悄悄钻出水面确定没有敌军后再摸索到岸边,他记着这里这个陡坡还有颗树。 “老严,老严!”他轻声呼唤道,叫了几声没人应答,正准备再喊时,看到岸边一坨黑影动了动。 “水鬼索命……” 这呜呜咽咽有气无力的声音一听确实是严袭,夏琰游到他那,忙扶起他,“老严你怎么样了?啧,死沉死沉。” “噢,你回来了……”严袭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就终于撑不住真的晕乎了过去。 “哎,别晕啊!”夏琰自己体力也快不支了,再加上扶着严袭,只能步履艰难地往营地方向走。 …… “刘将军,已经打退对方这轮偷袭了。” “找到将军和严将军了吗?” “没,守营的弟兄说,将军和严副将是戌时离开的。” “快派几个嘴巴严实的弟兄到四周去找,这件事不要在军中传播,等主将回来!” “是!” 刘副将刘野早年是夏琰母亲女将军樊锦麾下的将军,如今女将军和少将军镇守北漠,他有年纪大了,便留在了京中效力于夏小将军。夏琰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充分相信夏琰的能力的,但这场硬战还只到一半,主将可不能有事!https:/ 他看着桌上的地形图,一边想明日的作战规署,一边焦急地等待夏琰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老刘都想好怎么去向女将军和夏大人请罪的说辞了,突然之前那名下官冲进来道,“刘将军,找到主将他们了!” 刘野一把掀开门帘冲了出去,就看到一群人搀扶着夏琰,还有几个抬着严袭喊着军医。 “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刘野怒吼道。 “哎,我没大事。快,刚刚敌袭了吗?”夏琰忙问道,他现在只关心这个。 “来了一次,被打散了。” “诶,这就对了。”夏琰在全身湿透了衣服上东摸摸西摸摸,终于掏出一张地形图,但是已经被水浸湿了只看的见大概了,“啧,快!召集所有将领过来!” 他一把推开来搀扶他的这些人,冲进来主营帐,找到了一张干的地形图把他刚才的路线描画了下来。 “老刘,咱军中多少弟兄善水?” “满打满算两千。” “够了,全都召集过来。”夏琰指着他刚刚那条线路道,“刘副官,你水性好,寅时你挑一千五水性好的弟兄走这条路,包抄到敌人后方去,以红色烟火弹示意进攻。有火光处一定要离得特别远绕过去,行军一定要谨慎。” “老刘,你卯时率领二千五弟兄从东边爬上山去埋伏好,我们打起来了你再开打。灭了东边这部分敌人。” “李副将,你带着你部下一千人卯时从西侧上去,先埋伏好,等敌人撤退再配合刘副官灭了他们。” “剩下的人,跟着我,明日一早走涧道,将计就计!” 众人领命散去,夏琰这才松了一口气。刘野最后一个走起,看夏琰脸色不太好,便问道:“你怎么样了?快点去换掉这身湿衣服。”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这茬,痛死我了,快帮我把我那金疮药和干衣服来。”夏琰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他背上腹部都是伤,再加上冷水一泡,整个人都不听使唤了。 也不知道严袭怎么样了,那符竹峰这次一定要拿下! 第7章 危机 八月过半,炎热倒是一丝都没有褪去, 那明晃晃的日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灼烤着大地,榨取着人们的精气神, 清野王府内,柏越和沐子优正在下棋,旁边放着几盆冰,尽可能的降解暑气。 “这些天,东南正是潮湿闷热的时候。”沐子优委婉地走了一个棋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情况不好,已经伤亡过半了。”柏越已经对沐子这个说话弯弯绕绕的毛病习惯了,嘴里提着天气,实际上还是在打探东南战况。 沐子优被戳穿了小心思也不恼,反手就把柏越的棋围困死,“具体怎么样?” 柏越没有回答,像是重心都放在了棋局上一样。一时间屋子里陷入沉默,不免有些闷热,站在一旁的拾一想不明白这么热的天他家王爷和国师怎么静下心下得了棋的,他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见他不回答,沐子优索性也就不那么“温柔”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柏越的局破了,直捣黄龙。 “你输了。” 柏越呼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笑了声:“怎么办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下棋我还没没赢过一次呢。” 沐子优理了理鬓发,出了清冷的观星台,她也就只好将常年披散的头发挽起,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子固定,这样一来,就把她的面容显露得一览无余,和柏越侵略感的美不同,沐子优往往给人的是一种城府深沉的犀利感。 “也是,拿捏人心这块,我比你差远了。”柏越笑着起身,然后在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匣子递给她,“输了就输了,反正今天的目的不是下棋。” 沐子优接过这个匣子,是个簪盒,很轻,不免有些疑惑道:“这是什么?” “东南密报。” 沐子优皱了皱眉,忙将匣子打开,里面是枚簪子,轻轻扭开,一卷小纸赫然在内。对于这种隐秘地传递情报的方式,她不由感叹了句:“你这情报网倒是越来越严密了。” “谢了。今早的战况,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从开始看到最后,沐子优的眉头就没放下过,到最后那张纸在她手上都捏出褶皱出来了。 “这些人简直无耻!”沐子优忍不住骂了出来,“再多加军队,直接平了这些叛国的反贼!”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啊,朝中无将,将下无兵,这不还是得多亏了老皇帝‘抑武’的英明决定吗?”柏越嘲讽地笑了笑擦起烛火,将那张在沐子优手里受罪的情报解救出来,在火上烧了个灰飞烟灭…… 东南,符竹峰。 卯时末,营地内剩下的将士们草草吃了点干粮,便随着夏琰出发了,浩浩荡荡地前往那涧道。 道路越走越狭窄,看样子进入了谷地涧道的腰处,夏琰轻声问旁边的副官:“都准备好了吗?”新笔趣阁 “将军放心,一切准备就绪。”那副官点了点头,也压低着声音汇报道。 夏琰走在前面,军队走得既不快也不慢,但是刻意比平常行军弄出的动静大了些,为的就是让敌军以为这就是夏琰的全军。 前面探路的探子折返了几趟,都表示没有异常情况,夏琰也不急,面色如常地往前走,只是握紧了手心里的烟火弹。日出一会了,金灿灿的阳光被两侧山体挡住了大半,这里便还有些凉意,谁知道这安静的树丛后面又隐藏这多大的杀机? 突然,一声高亢的鸟叫声响起,让本就处于紧张状态的军队一惊,进入防备状态。但过了一会儿,四周仍然一片寂静,夏琰安抚了下有些躁动的马儿,示意全军继续前进。 然而,那奇怪的鸟叫声又响了一次,军队再次陷入不安的情绪中。后面几乎是走几步就响一次,但又没有敌情,这一来二去,就扰得军心有点不稳。 “将军,这大清早的,鸟叫也很正常……”旁边的副官看军队几次这样后,讪笑了下。 夏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认同他的看法,“让弟兄们不要慌张也不要大意,这是敌人在刻意麻痹我们,等我们适应了这奇怪的情况后,他们再出其不意地偷袭。” 这群盗寇,说他们军事策略低下,他们又能想出这种扰乱军心的法子,但说他们军事策略高呢,一些基本的行军要领又都没有。不过这种招法一般在北漠用的比较多,什么时候这东南草寇也用上了? 夏琰正疑惑时,那预料中的鸟叫声响起,不过这次,后面还紧跟着一句更加嘹亮更加悠长的鸟叫。 常见积累下来的军事直觉让夏琰大喊了句:“敌袭——快散开!” 果然两侧高地上的树林不正常地涌动,大块大块的石头和绑了火球的箭窜了出来,夏琰拔剑出来一剑将向他射来的四五支火球箭一分为二,手上也忙着将烟火弹点燃发出进攻的信号。 “快下马,避开石头往侧面上走!” 夏琰猛地将刚刚那个副官推向一边,准备自己硬抗下砸过来的石块,却猛地被一阵大力往旁边一推,那块利石磨着他的侧脸划过。 “你不要命了!”严袭在他旁边骂道,他刚恢复了点就遇上了这场战役,便过来支援,没成想正好碰上夏琰这种自杀式的做法,吓得他忙护着夏琰堪堪躲过,心里暗骂了这不省心的玩意几十遍。 “诶,老严你好了?我这不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嘛。”夏琰亢奋地笑了笑,“你又救我一命哈,等这场打完兄弟请你喝酒!” “喝个酒就过去了?美得你!”严袭躲过滑下来的石块,仍然愤愤不平地回怼道。 两人拖着那个副官往就近的西侧面上爬。谷地里来不及逃开的士兵们被巨石砸中在地上挣扎,密集的火雨一批批从上面落下像镰刀收割着士兵和马匹的性命,还有不少士兵在上坡过程中被石块击中滚落下来,血流成河,扬起的尘灰中都带有点血腥味。 很快,敌人的攻势弱了下来,夏琰知道是安排的那几笔伏兵起了作用。周遭突然响起高亢的喊打喊杀的声音,是上面的敌军冲了下来。 “弟兄们,冲上去,灭了这帮孙子!” 东侧山坡上,一伙人正在焦急地看着下面的战况。 “首领,不好了,那群官兵抄了咱们!”一个喽啰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军师大人啊,我们后面不知怎么也来了伙官兵,咱们这可是被包了饺子啊!”这群盗寇的首领正扳着一个人的肩头急得大叫。 这人动作轻柔但是又不容置疑地拍开了盗寇首领的手,冷冷的说:“是你们自己排查不周,如今这样,只能拼死一战了。” “拼死一战?”这首领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吼道,“是你承诺老子给你打完这场东南六郡就都归我了!现在要老子拼死一战,我就知道你们契丹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军师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依旧冷冷地说:“是承诺给你了,但没说你有命来要啊……” “你!”那盗寇首领顿时就怒了,拔出一把大砍刀,招呼着旁边的兄弟,阴森地低吼道:“老子先把你命收了!” 那军师也不慌,袖口处伸出来一把匕首,猛地刺向盗寇首领,两人瞬间扭打了起来,其余盗寇也乘机围上来,明明是这么多人围攻军师一个,但那军师应付得得心应手,手起刀落间就要了好几个人的命。 “你个混蛋,你不是说你只是个契丹的文人吗?身法怎么这么好!”那盗寇首领一边用刀抵住刺来的匕首,一边咬牙切齿地问。 “军师”迅速偏转刀锋向上,一刀刺入首领的脑袋,遗憾地说了句:“你不都知道我是混蛋了嘛……” 接着他一脚将死不瞑目的首领尸体踢了出去,然后回身迅速解决了剩下的几个。暂时没有喽啰过来了,他将匕首上的血细细地擦在那首领的脸上,确认干净后才收回袖内,看着越来越近的“夏”字旗,摇了摇头,趁乱离开了。 战争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夏琰带着残存的士兵到东部和老刘部下汇合,俘虏了不少,但都是些小兵。 “老刘,抓到头子了没?”夏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问道。 老刘脸色难看,“都死了,我到的时候就死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夏琰猛地一怔,就往那块地走。那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全都是一击毙命,下手快准狠,特别是其中看起来地位最高的,直接一刀插进了脑袋,留下个血窟窿,一脸的血都看不清面貌了。 “这人手劲真大,头盖骨都扎穿了。”严袭“啧啧”评判了句。 “去,叫个清醒点的俘虏上来!”夏琰命令道,这般凶狠的内斗,他还是有点震惊。 很快,一个喽啰带了上来,夏琰指着那几具尸体问他:“这些人是你们的首领吗?” 那人本就抖得厉害,看清他们首领的死相后抖得更厉害了,估计是以为这些人是夏琰杀的,吓得说话都说不太清了,颤颤巍巍地回道:“是……是我们的首领。” “就这么多人?可有遗漏?”夏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问道。 “还……还有军师,这里……没有军师……”那人一下子被他拍软了,直愣愣地跪了下来。 “别怕,你们首领不是我杀的。你刚才说的是军师?你们军师是个什么人?”夏琰继续追问,军师一般是军队里的核心人物,这个军师排兵布阵出人意料,做出来的事也这么出人意料,他倒也想见识一下。 那人摇摇头,说道:“不……清楚,他……只和首领走得近……” “噢,他不是中原人!好像是……契丹……是他,是他要首领起兵造反的!”那喽啰突然想了起来,“好像是叫什么……萧灵奴?” 夏琰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如果一个外族人来到中原,还教唆中原盗寇造反,这里面的意思,可就深了去了。 夏琰忙稳住心神,面色如常道:“要弟兄们抓紧休息,一个时辰后我们前往江阳郡!” “去不了了!”李副将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将军,之前我们派去前面打探的探子都没回来,就在刚刚,江阳郡反了!” “你说什么?江阳郡反了?!” 夏琰还来不及收拾糟糕的头绪,几个手下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来,看装扮不是他的兵。 “将军,这人非要见你。” 那人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地方,哭诉道:“将军,我是云阳郡的一个小兵。将军!云阳、林中二郡,又反了!” 腹背受敌,夏琰第一次这么深的体会这个词。 “将军,夏琰!”严袭在他耳边喊道,这才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拖出。 “如今,只能占据山头防守了,向朝廷求援。”刘副将提议道。 夏琰点点头,吩咐手下在山上扎好营地,做好三层防守工作,只留下严袭、刘副将和李副将商量对策。他看着手上的地形图陷入,对他们说:“符竹峰被云阳郡和江阳郡包住,两边要是一联手,不管我们试图向哪边突破,都是进退两难。而且,我们兵力只剩下五千多,朝廷援军过来也要先过这两个郡,能不能抵达都说不一定……” “气死我了,我们折了三千多弟兄就是为了收复这两个郡,没想到转个身这两个郡就反了,耍我们啊?!”刘副将气得不轻,恨恨地指着地图上云阳和林中二郡,咬牙切齿,要是允许他就想杀回去了。 夏琰脸色也是一样的难看,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夏家军,每个都是出类拔萃,就这么被人耍了一遭就没了,他是最难受的那个人。 “老刘,冷静点,早晚会为弟兄们报仇的。”夏琰忍住怒火宽慰刘野,这个时候情势紧张,不容的半点感情用事。 “这三个郡没那么大的胆子。”夏琰想了想,担忧地说,“我在想这契丹人在这个里面扮演了多大的戏份……” 这样明显地挑起战火,那边疆估计也不好过啊……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哥是不是也在应付契丹的入侵,说不定,还不止是契丹啊…… 夏琰把严袭叫到一边:“快,修书给柏越,朝廷估计希望很小了,要他去想办法!” 第8章 旧账(一) 夜半时分,夏琰坐在山崖边上吹着晚风,湿湿热热的,虽然不是特别舒服,但至少吹散了点郁闷。 盔甲仍然穿在了身上,银白色的盔甲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月光似乎也格外垂怜这位年轻的将军,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罩,平日里夏琰那双桀骜不驯又总是泛着坏心思的涟漪的活泼眼眸也柔软了几分,是一种很柔和的美,和一身盔甲形成了反差,但并不冲突。 严袭悄悄爬了上来,坐到了他旁边,夏琰余光瞟到了是他,便没有动作。严袭将手里的蛇递给他:“喏,柏越的回复。” 那蛇拍蹬了两下蛇尾,甩在了夏琰手背上,它的要害被严袭死死拿捏,逃脱不得。 夏琰拍掉了蛇尾蹭上来的泥土,迟疑地问道:“柏越千里送条蛇?他意思是让我像蛇一样先躲着然后出其不意袭击吗?” 严袭笑出了声,揶揄道:“你有这脑子可以直接当军师了,他才不会这么想呢。” 然后他就这么当着夏琰的面掐着那条蛇,逼着那蛇张开嘴巴,用刀从里面挑出系在蛇牙上的线,顺着线拖出个蜡丸,再把蛇丢到一边去了。那蛇在地上咕噜咕噜扭了几下就溜了。 严袭拿出一方布仔仔细细把蜡丸擦了一遍,再打开,里面就是柏越的回信了。 夏琰看着一头黑线,“柏越他还能做点人事吗?” 严袭略微惊讶地看着他,回答道:“这不是柏越做的,这是他手下做的,但是是他创造出来的咯,那蛇也是训练出来的专门送情报的蛇。你传给他的信也是这么出去的。你不了解吗?” 夏琰接过蜡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哈,其实柏兄早期就有这个特质了。不然你以为以前每次我们几个读书训练的时候偷跑出去喝酒是为什么没被抓到过?”严袭笑着说,“以前在北漠的时候,我和你哥偷跑出去喝酒,每次都是他派蜥蜴来送信才免被你娘打。” 这些事情很新奇,夏琰听完也不由逗笑了,笑着笑着又不免有些遗憾:“只是可惜,我不能出京城,没和你们一起留在北漠。自我记事起,这十七八年来,我们家就没一次团圆过。” 严袭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准备补救一下,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人不由警觉了起来,夏琰忙将蜡丸封入口袋。 “谁在哪?”严袭一个轻声跑过去再猛地大喊道。 果然那人吓得往下面掉了一段距离,然后就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严兄啊,你也太狗了吧?!我啊,你的小清。” “什么就我的小清了?你再这样你就别上来了。”严袭作势要往下面扬土。 “啊别别别——” 终于,一双手慢慢爬了上来,严袭一扯将他拉了上来。是刘副官,刘清。只见他这会儿扶着腰龇牙咧嘴地嗷嗷喊疼,一抬头就对上夏琰询问的眼神。 “诶,小夏将军,你也在这哈。”刘清揉着腰坐到他旁边,控诉道:“你们两个出来不带我,我只能被我老子训了一通……” “哟,你又被你老子训了?”严袭幸灾乐祸地笑着坐到了他身边。 刘清是刘副将刘野的独子,快四十岁老来得子,看管得比较严,特别是刘老将军妻子五年前过世后,刘老将军将儿子带回了京城,更是看管得紧。 “可不是嘛,今早那一战我没注意腰部被划拉了道口子,老头知道了给我上药的时候就故意下狠手还骂了我一通,明明我伏击得那么好都不见的来多夸夸我。还说我再这么马马虎虎,他还不如把我丢到北漠去!”刘清小声嘟囔着抱怨道,“又不是我自己要回来的,还不是他跟先帝求情才把我拖回来的……” 夏琰听着刘清的抱怨,他们这些兄弟,平日里就厮混得比较好了,看着一旁严袭一脸想捂住刘清嘴巴的紧张神色,他知道严袭是怕他伤心,便也没那么郁闷了。他笑着问刘清说:“你们北漠子弟兵看来都不想回京城啊?” 刘清没注意到严袭的表情,就顺着接口道:“那当然,要是没有那个‘抑武’的命令,严兄,柏爷,沐姐姐还有我,都不会被迫遣送回京,柏爷和沐姐姐的婚事也不会作废,柏老王爷也……” “行了行了。”严袭看他越说越低落,忙打断了他,“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比你先回京两年都没说什么,这档子事就让它过去吧。” 严袭这生硬的打断让夏琰更加觉得这里面有事,但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严袭不想提及他也就识趣的没有再追问。倒是柏越和沐子优有过婚约?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柏越十六岁回京现在都和他结交七年了,都没听他讲过这档子事…… “真够糟心的,这笔旧账!”刘清愤愤的往山崖下扔了块石子。 夏琰双手撑在泥岩石上,身子慵懒地向后倒,慢慢的问道:“林中太守是李观棋吧,我记得他也是北漠子弟。” “嗯,他这次也造反了确实是让我没想到的。”严袭学着他的样子,也慢悠悠地说,“不过细细想来也合理。李观棋这人特记仇,心气很高,和柏越极其不对付,他父亲是老沐军师手下的谋士,和老沐军师一同战死在了关外,而他被召回后就被外调到林中郡了,他对朝廷心存怨恨是很正常的。” 夏琰听完后默不作声了,这就是帝王谋术啊,相比李观棋,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这样看来孝景帝还挺不得人心的……”刘清嘟囔了一句。 对于这个说法,虽然大有不敬,但夏琰和严袭都不想反驳他,本来就是事实啊,毕竟时间再怎么掩饰也无法抚平已经留下的伤害。 夜色很浓,临近月底,也只有这种深夜的时候才有月亮了,夏琰看着这有些残缺的月,想来边关的月也是这般吧,他苦笑了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 像是在安慰刘清和严袭两人,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皇城,御书房。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爷你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梁朔气得把笔都扔了,怒瞪着柏越,他身穿着一件玄色底料绣暗红腾蛇纹的官服,这一怒感觉那腾蛇都张牙舞爪了下,“这些旧账和孤没有关系!” 柏越和沐子优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两人都是干净利落的白袍,没有任何花饰,他们刚下葬完孝景帝,梁朔就传令召两人到御书房。柏越跟梁朔简述了一遍东南战况,提了一下李观棋造反的可能原因,梁朔便怒不可遏了。 “孤明天就登基继位了,就是新的一朝了,上一辈的恩怨何必带到这一辈来!” 梁朔很愤怒,刚解决完宫里的纷扰,就内有叛乱外有强敌,他已经连续四五天没睡个好觉了,可气的是他的势力还不够,父皇遗诏的两个托孤大臣又不是那么顺心,父皇在世时,柏越和沐子优两个人都没体现出来这么大的权势,现在都体现出来了,虽然知道这两人不会反,但这种被掣肘的感觉让他很难受。由于江贵妃被处死,他和江丞相那一派也有了隔阂,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皇权势微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殿下消消气。”柏越吹凉了下热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么热的天宫里为何仍是供应热茶,要不是从下午一直忙到现在着实有些渴了,他真不想喝这宫里的茶。 “殿下,清野王殿下明白,但那些人可不明白啊。”沐子优也开口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不懂,但是父债子偿这个理还是懂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这契丹人在里面到底是起什么作用,也说不清楚。” 梁朔现下烦躁无比,只觉得乱糟糟的思绪像一层层蚕丝把他狠狠束缚在里面,“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这样发展下去!” “孤明日登基,孤御驾亲征,就不信平定不了这群反贼!” 柏越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既不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梁朔看两人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道:“孤不会什么帝王心术,只会用武力来保全大梁,既然已经没保护好父皇了,那就用武力保卫大梁!把敌人都灭了,社稷自然就安稳了!” 柏越在心里直摇头,明白了为什么孝景帝一直没明确表示立太子为储君的原因了。梁朔可以是一个很好的将军,但做帝王,真的差了那么几分天分。 “殿下,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也不是最佳途径。”沐子优委婉地劝诫道。 柏越放下茶,直视着梁朔道:“御驾亲征说起简单,里面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不简单。殿下,你没上过战场,战场和平时校场训练完全不同。且不说因为君主离开这新朝会怎样人心惶惶,殿下你在路上万一有了个什么闪失,该怎么办?你不再是一个皇子了,你是个帝王,你的生死已经不是你一个人或者几个党派的事了,而是整个国家的事。还是说殿下有把握御驾亲征一定会大捷然后完好无损的班师回朝吗?” 柏越的这番话问得梁朔哑口无言,他确实没想这么多。 “那怎么办啊,夏将军被围困在了符竹峰,边疆蠢蠢欲动,是不能召将回京的。朝廷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去支援……”梁朔又陷入了苦恼中,“要是父皇当年不‘抑武’,这么多武将心里就不会有隔阂了,也不会导致现在武将缺乏的情况……” “‘抑武’在当时有它的作用。”沐子优淡淡地接了一句。柏越听到后低着头笑道:“呵,可不是嘛,确实有作用。” “苏三公子,骑射俱佳,殿下可以考虑一下。”柏越也没想太过纠结于过去的事,还是把话题绕道了今天商议的重点上。 “苏三公子苏寒?孤记得他刚及冠吧,能行吗?”梁朔想了一下,他一向和柏越他们这群京中的北漠子弟不熟,对于苏寒的认识也很少,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校场寥寥无几地碰过几次面,只记得是个很懂礼的少年。 “殿下要是有更合适的人选那更好。” “我见过苏小将军练武,确实不错,虽是养在京中,但有战场上军人果敢的魄力。”沐子优顺着说道,目前来看苏寒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梁朔看两人都这么推荐苏寒,便同意了:“那就要苏小将军带五万精兵前去支援夏将军。李公公,急召苏小将军来见。”新笔趣阁 梁朔看李公公领了旨意下去后,捏了下长期皱起的眉头,无奈的笑了笑:“看啊,到最后保大梁的武将还是得要苏家和夏家。” 柏越没接他这话,“既然事情就这么妥了,那臣就先告退了。明日登基事宜繁杂,殿下早些休息。” 梁朔点了点,又忍不住感慨一句:“这大梁,也是你们柏家一代代打下来的江山啊!” 柏越闻言顿了顿,转身笑着对梁朔道:“殿下你确实和先帝不一样,先帝就不记得这个。” 梁朔一愣,沐子优表情也僵硬了一下,柏越不期待也没心思听他再说什么了,大步离开了御书房。 沐子优看着柏越空荡荡的椅子,对梁朔道:“殿下,有些事情做过了就一定会留下印记的,不管再怎么去涂抹,都是没有用的。” “孤明白。孤会册封柏皇后为太后,厚待四弟。当年那些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孤不会忘了他们的。” 沐子优点点头,告退离去。 她走到宫墙边,暗红色的宫墙衬得那一袭白衣在暮色中也很鲜明。沐子优试探着喊了一句, “柏越?” 柏越转过头来看着她慢慢走近,薄薄的月光敷衍地撒着,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是回府了吗,怎么不走?”沐子优站到他旁边,问道。 “等你,等你给我一个解释。”柏越低沉地说,他刚在御书房里积郁很久的怒气终于爆发,“我想不到,你竟然觉得当年的事是对的。” “解释?解释什么?”沐子优嘲讽地笑了笑,“是解释当年你不辞而别?还是解释我取消婚约?” 柏越觉着她这态度,心里的火更甚,“既然你觉得当年‘抑武’无所谓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了。你是真的冷血。” “冷血”这个词一下子戳到了沐子优的痛点,她语气马上冷了下来:“既然我在你心里都是这个形象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只是柏越你记住,当年老皇帝挟持你娘强召你回京后,后来边疆出事,是我一个人留在那处理你爹和我爹还有柏家九千多战陨将士的丧事!你觉得我冷血,说得真好!” 把心里的不满吼出来确实要好受一点,两个人都沉默了,原来气愤到一个极点后,竟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了。 沐子优转头很快地走了,从那刻意加快的步伐,可以看出她很气愤,她不喜欢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但面对柏越这般污蔑,她怕自己现在不赶紧走会控制不住自己和柏越动手。 柏越心里一阵烦闷,沐子优在拿捏人心这块越来越熟练了,知道怎么说最伤人,一扎一个准。北漠当年的事,一直都是两人心中的刺,化不开,剪不断。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去找梁烨喝酒,一醉解千愁,明天新帝登不登基的,一边去吧。 第9章 旧账(二) 梁烨坐在自家湖筑小院里,正在悠哉悠哉的吹着湖风喝着香茶赏着月亮,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小曲,一身月白色衣裳,旁边立着侍女为他驱蚊。 “别人都在为国事忙得团团转,你倒好,自己在这悠闲。”柏越拉过张椅子坐在一边。 梁烨扭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我要是有什么动作,只怕是又要被一些人送去天牢改造了,东南那里还一把刀横在我头上呢。” 柏越要手下把带来的美酒都搬了过来,打发所有的佣人退下,在梁烨地注视下开始掀酒盖子。 “诶,你要买醉别来我这啊,天子国葬,这时候饮酒是重罪,你别扯上我啊!”梁烨凑了过来,嘴上说着不要拒绝之类的词,手却很诚实地掀起了一块酒布,顿时酒香扑鼻,他不由得感叹一句, “哇,好酒!” “德性!”柏越习惯性轻嘲一下,但由于现在心里闷沉沉的,这句嘲讽力度就被大幅度削弱了。 “常言道,这世间唯有美人和美酒不可辜负嘛。”梁烨灌了一口,砸吧着回味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笑着说,“美酒不细品反而用来买醉,越啊,这般糟践美酒,想必是被某位美人……” 柏越直接一酒缸子呼到他面前,打断了他那充满戏谑意味的胡说八道,他现在很烦,只想找个安静的人一醉方休,不想说太多。 梁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拿起一酒缸就往嘴里倒。两人就这样闷不做声地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酒,那点郁结的情绪不但没有随着酒水咽下肚,反而还发酵了黏糊糊地缠上了心头。 过了许久,柏越才开口问道:“明日新皇就登基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梁烨已经有些醉意,迟钝了一会才回答柏越的问题。 “就那样吧,不要这王爷名号了,做个普通人,盘下个庄子,娶个本分的姑娘,写写诗,作作画。” “想的轻巧,如今战乱,又有谁能在乱世中独善其身呢?”柏越对他这想法很是不以为然,“如今形势紧张,你的身份太敏感了。” 梁烨挥挥手,反驳道:“越啊,你就是想太多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就留个人,不贪求任何东西,随便往哪个疙瘩一躲,天王老子都找不到我。” 柏越和他撞了下杯,若有所思地说:“当年李观棋也是这个愿望……”随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他现如今,反了。” 梁烨把酒丢在脚边,甩了下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反了?哦,正常,要是我,我也反了。” 他接着又走到柏越面前,对着他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老是要和你对反着干吗?你不明白,什么权谋计策你只认最后的成王败寇,你不理解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想法。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个理。李观棋这个人不仅是因为心气高傲不愿和我们这些纨绔子弟打交道,更是因为他不甘心,他受的磨砺比我们要多,但最后因为出身,却不得不比我们低一等。” “那场战争死了太多人了,其中最无辜的是那些无名的士兵以及百姓。北漠子弟的不满确实情有可原,但李观棋他们的不满我们又怎么会理解?” “雁荡山那一战,我被困在了京城,但听打探的人说,就是那场战,契丹把柏系一派的大军围困拖死在了那里,朝廷有意延缓支援,那次折损了大梁当时最好的精兵、将帅还有军师谋士,甚至平民被误伤滥杀者无数……”柏越回忆道,那个时候他收到情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的是是绝望,比母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更要绝望。 梁烨点了下头,补充道:“后来我奉命去安抚军心,一路上经过了见到过无数十室九空的村落,百姓疯抢粮食的枯城,弥漫着血腥味的营地……每天都要不知道多少死去的士兵被裹着草席扔到沙坑里,也要很多老妪妇女冒死跑到死人坑里,只是为了去在那一具具尸体里面寻找到心心念念人的身体。” “北漠的风沙很大,狂风一吹,掩盖在尸体上的黄沙就被扬起,露出了少妇春闺梦里人的尸身。” “我和你不一样,你十六岁长剑斩敌无数战功赫赫,我十六岁赴边疆铁锹埋骨,我没上过战场杀敌,但我比你更清楚一场战争的意义。除了杀戮,毫无意义。” 梁烨直接坐在地上,随手抓起一坛酒猛灌了一下,许是太久没这么激动了,呛了一下,回想起来自嘲道:“自那之后,我常常做梦都会想到那满天乌鸦啖食的场景,就对一切王权富贵产生了恐惧。所以,我说我理解李观棋的想法,是真的理解。” 说完他身子慢慢地往下瘫软,直到趴在酒缸上,嘴里还念叨着:“没有意义啊……真的没有意义……” 柏越一直在一边默默听他讲了这么多,他知道梁烨醉了,他喝得太猛了,酒量也差,清醒时候的他不会说这么多心里话。都说酒醉的人说的话不可信,但是柏越听了只觉得自己也好像醉了。 招呼着几个人把醉酒的梁烨抬进去,柏越一个人坐在院中,有些懊恼,这算什么事啊,本来想来喝个酒排解下情绪,到头来还被一个醉鬼说了一通。 “拾一,取纸墨来,密件,东南。” …… 夏琰在营帐内用打火石擦出细微的火花,借着这细微的火光将那蜡丸打开,展开字条,脑子里第一反应却是,柏越的字什么时候这么难看了…… 慢慢读完才抓住看两个消息,一是苏寒将带队来支援,二是柏越会安排他和李观棋见一面,柏越似乎是很想将李观棋再争取回来。 他把信在火上慢慢烧掉,心里丝毫没有轻松一点,好像这乱局将越来越多的人扯了进来。刻意延缓时间到底是为什么?那契丹人在大梁内作乱究竟是私人怨恨还是蓄意已久? 这些问题柏越都没有告诉他消息,或许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如今,可能是最坏的消息了…… 夏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今晚卯时,他还要去会会李观棋。 会会那个谋略精通却极端仇视贵族的矛盾人物…… 可心绪繁杂,翻来覆去,夏琰一宿都 难以入眠,估摸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换上了一套便装,轻声跟着柏越安排前来接应的人来到了山脚下的一处农舍里。 这是两军的中间地带,安排在这里见面,就都不用担心对方使绊子。 那属下把夏琰带到门口后,便微微颔首相后退去,确实是很有规矩。 夏琰深呼了气,“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直接和正对着门喝茶的李观棋对上目光。李观棋仍然是一副儒者模样,温和的面容,青色的便装,头发随意地用一根青绿色的竹子束起来,显得整个人飘逸不染世俗,看上去倒是个翩翩君子,一点都不像严袭描绘的那样。 李观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夏琰面上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坐在了李观棋对面。刚刚对方那轻飘飘的一眼,居然让他觉得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心里极度的不爽,但表面上还得和气地和这孙子斡旋,夏琰暗地里咬了咬牙。 “在下李观棋。” “夏琰。” 简单地介绍认识了下,李观棋看他似 乎面色不善,加了句:“我听说过你,夏霖的弟弟,二十四岁便官拜兵部尚书,仕途通达。”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这点微妙的感觉让夏琰那不爽的情绪进一步加深。 “我官职都是我自己得来的,和我娘我哥没有关系。”夏琰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下。 李观棋把玩着手上粗糙的茶杯,农舍里都是寻常人家的东西,朴实简单只追求实用。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都没看夏琰一眼,“我可没说什么。但是啊,不是所有人只要有才华就能有机会被赏识的。不管你自己愿不愿意承认,你现在的一切,和你的出身还是有很大关系的。毕竟一个养在京城没上过战场的人,又怎么能那么早坐上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呢?” 夏琰皱了皱眉,本能得想反驳,但是一想到李观棋的遭际,最终只能说一句:“你还是不要把朝廷想得那么脏了。” 李观棋对他这种话语显然是听多了就不在乎了,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对他说过这句话,好听的都会说,但实际上到做的时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已经麻木了。 “行了,我之前欠柏越一个人情这次才答应和你见面,有什么要说的尽快。”李观棋不耐烦地说道,手上却只是将那粗制的杯子轻轻放回茶盘里。 夏琰捕捉到这一细节,联想到严袭之前说的话,便打着胆子猜测了下:“其实你是不希望发动战争的吧?” 这句话说完后,夏琰明显感到对面顿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但这也足以说明他猜对了方向。 “那又怎么样,我当然不想发动战争,但是夏小将军难道没听过‘苍天当死,黄天当立’这个故事吗?”李观棋终于将目光放在夏琰的脸上,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很明显带有军士的硬气,“梁家的江山坐得太安稳了,安稳到都忘了是怎么打下江山的,我帮他们回忆回忆,不好吗?” “说来你应该感谢我,夏小将军,不整这么一下,你觉得那位会记起夏家对大梁的军功吗?” 李观棋轻蔑地笑了笑,那张一直没有什么明显表情的脸,此时配上这么一副嘲讽地表情,倒是轻佻不羁到了极点。 夏琰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隐忍着怒火,压低着声音说:“所以之前你是故意丢城的,甚至还有可能配合了那群盗寇?” “对啊。”李观棋承认得坦坦荡荡,“那群蠢货不堪重用,所以只好这次我亲自出马了。” “你!”这次夏琰是真的怒了,“你凭什么这样?!你知道我折损了多少弟兄吗?他们都白白死了啊!” “白白死了?怪我?还是怪你没早点发现?要怪你就只能去怪那姓梁的一家!”李观棋面对他的怒意依旧不慌不忙,甚至反唇相讥道:“我不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为了没有意义的事情去牺牲生命。王室贵族好大喜功,一次战争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是对于千万百姓来说确实灾难,但是又有谁在乎呢?连你不也是希望早点得功受赏吗?那些你嘴里口口声声的死去的兄弟,你最多也只会给他们家人一点抚恤金吧?但是没有用啊,不过,你也不在乎。” 夏琰被他这么尖刻地评判,不由得是火上浇油,虽然心里明白不能动气,但是面对李观棋这恶意的揣测,他实在是忍不下去。 “你不要因为你的一些偏见就给所有人下定义!我告诉你,我不会,我会把每一位为我战死的弟兄的名字写下来,我军中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不论将帅还是伙夫,都会负责赡养牺牲了的弟兄们的父母,照顾好他们的妻子儿女。”他停顿了下,补充道,“而且,先帝已经故去了,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是不一样的,他会重视每一个为国作出贡献臣民。你这样反叛,只会让你城内的百姓受苦,还会让很多无辜的士兵战死。” “再说,你不会不知道那个契丹人参与了这一切吧?他有什么目的?你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李观棋,你这样已经不仅仅是反叛了,还是叛国!” 李观棋眼里瞬间充满了杀意,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叛国。” “梁姓皇室不等于整个国家,这个国家的江山是整个国家百姓一代代人守卫下来的。推翻这个王朝不等于背叛这个国家,我只是给他们换个统治者,一寸土地都不会落入异族的手中!当然毕竟是大改,有点损失正常,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着实让夏琰吃惊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背叛皇室不是背叛国家,一般人们印象里朝廷天子就是国家,这是几乎对等的关系,但今日李观棋这些话,真实让他开了眼了,同时他也深刻感受到李观棋对于皇室贵族的敌意。 他深呼吸了下,让自己的情绪渐渐平稳,来问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是执意要反,对吧?” 李观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无声地肯定了他的想法。 那这番谈话也就没有意义继续下去了,夏琰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服,拍了拍袖子上实际没有的灰尘:“李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爹对你期望挺高的,但是还是没做到观棋不语啊。” 李观棋依旧轻笑一声,实打实的嘲讽之态:“当我知道自己和我在乎的人只是棋局上不被人重视生死的卒子时,我就做不到观棋不语了。” 说完他就做了个送客的姿态,两个站在对立面的人,又这么会谈到一起呢,不过也好,还了柏越这个人情。 夏琰皱了皱眉,大步走了出去,出来没走几步就还是觉得不妥,又折返回来说了一句:“你要是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第10章 旧账(三) 柏越收到夏琰的回信的时候,正在新帝登基大典前,似乎是猜到了这个结果,没露出任何神色,面色如常地把密件处理掉了。 “阿越表哥。”柏越刚走出房间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叫他这个称呼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他回头道:“霁月,你也在这里。” 霁月是柏越大伯的女儿,可惜年幼父母双亡,又深得柏明珠的怜爱,便过继到膝下当亲女儿抚养,也有个公主的名号。宫中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霁月公主,另一个就是沁妃所生的玉荣公主了。但霁月公主虽不是真正皇室,但她人如其名,举止得体、面容精致、气质超凡,在宫中的风评要比玉荣公主好很多。 霁月公主走了过来,身后就跟了一个贴身宫女,浅浅地笑着说:“我感觉有点闷,趁着离大典还有些时间,便让紫苑陪我出来走走了,正巧碰上了表哥。” 柏越微颔首,也温和地说:“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气氛比较压抑,多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还好现在都过去了。” 霁月点头笑着,走到了柏越旁边,两人就这么并排着往前走。 “阿越表哥,你陪我走走吧。” 柏越刚准备拒绝,就算他现在没事,和霁月这么个公主一起逛皇宫多少还是怕对霁月的风评有影响,何况这还是他表妹。 霁月似乎猜到他会拒绝,忙补充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可能,以后也不会见面了。” 柏越听完有点疑惑,“不会见面了,为什么?” 霁月像有意回避这个话题,轻轻捧起廊边的淡粉的月季,笑道:“阿越,你看,这花多好看啊,和你送我的这只簪子很配呢!” 柏越这才注意到霁月头上插的那支簪子是今年她生辰自己送给她的,由最好的乌木料制成,上面的月季花纹是他亲自刻的。由于对亡去的伯父伯母的念想,他对这个表妹确实也是比较上心的,即使当初在北漠逢年过节和过生日都会寄礼物给她,调回京城后,这几乎成为了习惯。 “霁月,梁朔要是逼迫你用你去换取政局势力,你不要答应,受了委屈就和我还有梁烨说。”柏越有些担心梁朔为了政局稳定拉拢势力用公主来结亲,要是真这样的话,他可以马上就去向梁朔表明态度。 霁月拉住了他,看柏越着急的样子,不免有些苦涩的开心,她轻轻地说:“阿越,他没有逼迫我。是我自愿削发为尼的。” “为什么?”柏越更加不理解了,霁月这十几年好好的,又有什么打击会让她不得不出家?“我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 霁月摇摇头,再次抬头是眼眶有些泛红,她仍然强撑着笑说:“没事的,阿越,只是我喜欢的人,和我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任何人在我这里不管多合适,都是不喜欢的。” 柏越被这么说得一头雾水,“你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任何男子和你在一起你都是下嫁,怎么会不可能在一起?” 她仍然是摇头,只是泪水再也蓄不住,紫苑忙用丝巾给自家公主擦掉眼泪。 “没用的,不被允许的,阿越。算了,这大喜的日子我这哭哭嗒嗒的样子可不行,我还是先回去吧。”霁月说完就要离去,却还是转身满眼眷恋看着柏越,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一句,“阿越表哥,我真的是自愿的,不用找我去了哪里,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的啊!我,我会为你祈福的!” 柏越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身影,虽然不清楚里面的原因,但感觉霁月的悲伤,仅仅是一个背影,都感觉可以渗出来包裹住他。 他只得往前走,这时看见了那朵被霁月称赞的月季,确实好看,便折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就拿在了手上没有丢掉。 直到他在一个转角遇见了梁烨,梁烨特别疑惑地看着他手里那朵月季,似乎不明白柏越一个大男人家家的,不应该拿着这么一朵娇滴滴的花。 “这是皇宫里哪位小宫娥强塞给你的花啊?”梁烨打趣道,虽然知道柏越不会收别人的花,但还是给兄弟一个台阶下吧。 “霁月要出家了,你知道吗?”柏越问道,梁烨和霁月在皇宫来往比他密切,或许梁烨这个表哥知道什么。 梁烨脸色一下子僵住了,干笑道:“昨天跟我说的,小丫头片子自己做的决定,别人再怎么劝也没用,还是随她吧。” “她心仪的那个男子是谁?” “谁知道呢?”梁烨表示他也不知道,匆匆说了句自己还有事要忙,便神色古怪地走了,也不知道他个闲散王爷忙个什么。 柏越继续拿着这朵花往前走,没有想法丢掉,抬头看到前方亭子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今天毕竟是大典,那头青丝被服服帖帖地束成了一个发髻别在脑后,一身红袍到也提升了几分亮色,转过身来那一刻确实有点惊艳。 柏越想起自从上次两人不辞而别,还没想好借口和好,虽然还没过去多久,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终归是不好。他便走到沐子优身旁,沐子优看着他过来,也没打算走开,就等着看他葫芦里面买什么药。 “那个,这花不错,送你了。”柏越看了下,就这花比较顺手,就拿它当切入口了。 沐子优用看脑疾人士的目光看着他,就差说一句你有病啊。她将目光收回,淡淡的说了句:“我不要。” “这花真的好看!你不收着浪费了……” 沐子优忍无可忍,将花从他手上夺了过来,一把扔在水池里,惊得里面的锦鲤一躲,四处逃散开。 “如果你是想道歉的话,我接受了。”沐子优有些好气地看着他,说着,“但是你不觉得你用别的女人的花来讨好我属实有点过分了吗?” 柏越想到这宫里都是沐子优的眼线,刚刚廊上那一幕她肯定知道了,这女人还真是心思缜密,把皇宫当自己家一样,“诶,那是我表妹,那又怎么了?” 沐子优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把自己想歪了,纠正道:“我眼线没那么厉害,我只是恰巧从你们对面路过看到了而已,我不是什么刺探别人隐私的那什么。还有——” 她奇怪地看着柏越,说道:“你只拿她当表妹,也真是委屈人家姑娘了,她那个中意的人,是你啊,这都看不出来?” 柏越只感到震惊,很不相信地说:“我?为什么是我?我可是她至亲表哥!” 随即又想到霁月说的那些“簪子”“不被允许的”“他不喜欢我”……顿时呆着了。 沐子优皱了皱眉,说道:“你在别人那里都是精明算计的清野王,怎么一碰上女人就天天跟个没带脑子一样。”干净利落地撩袍子走人了,留下柏越还在亭内反思…… 伯父伯母过世,他照顾表妹是应该的啊,但是好像确实过了一点,想什么手刻簪子,确实有点过了,像梁烨就是直接送一套字画或者头面…… 想到可能是他害了表妹的一生,不免有些愧疚,以至于新帝登基大典上都没缓过劲来。 梁烨看他难得的不在状态就知道柏越应该是都知道了,便在唱礼结束的空档,安慰他道:“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不用愧疚,这种事谁也说不准的,人各有命,霁月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个一直愧疚她,她想给你留个好印象才一直不告诉你。” 柏越拍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可我就这么一个表妹。” “但她也只是表妹,你明白这个就好。”梁烨揽过他的肩,笑着安慰道。 “太子登基了?” 柏明珠已经从皇后的仪凤宫搬到了代 表太后的坤宁宫,梁朔的太子妃是江丞相表妹的女儿,江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把戏向来做得不错。这太子妃怕是等了很久了,昨儿里就借着拜访的名头明里暗里催促着柏明珠换地方。 “正在举行大典呢,姐姐。”沁妃李璐笑着回道。 柏明珠挥了挥手,淡漠地说道:“你还是不要叫我姐姐了,这深宫里多少明争暗斗我也倦了,我打算今日出发去国恩寺吃斋念佛为大梁祈福,不怎么想回宫了。霁月这小丫头也想遁入空门了。” “啊?”李璐惊讶地说,“霁月公主怎么会这么想呢?这新帝即位也肯定不会亏待她的啊。” “她自己做的主,我们劝也没用。”柏明珠依旧没有多余的什么神色,她是真的很尊重霁月的选择,尤其是当她知道其中的缘由后,“你来这有什么事吗?” 李璐笑了笑,像有点难以开口一样忸怩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你也知道,这没有儿子的嫔妃在新帝即位后是没有资格留在宫中的,但我又怕玉荣性子软弱会遭人欺负,就想找个靠谱的人庇佑她。” 柏明珠点了下头,她作为母亲也理解李璐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了,便顺着这个话题问道:“那你到我这里来,是想我帮你做什么呢?” 李璐看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婉地笑着说:“清野王殿下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玉荣呢,又爱慕清野王殿下已久。你是王爷的姑母,还望你能看在我俩姐妹一场的份上,搭下桥。” 柏明珠轻笑了下,没有说话。现在柏越可是香饽饽,回京这八年来,不知有多少高门女眷向他示好,都一直没有回应,李璐这母女俩是打算从她这里入手了。这小子脾气又冷又硬,怎么两个公主都上赶着喜欢他?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把柏越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这小子除了有财有权外,就只剩下那张脸了,那自带掉冰碴子一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到底是怎么吸引小姑娘的? 李璐见她一直不说话,便笑着说道:“唉,也是怪我太心急了,孩子们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好了。” 柏明珠看着她,说道:“我记得王爷刚被召回京那会,我那嫂子去世后,先帝是有意向给他和玉荣指婚的,但是王爷是拒绝了的。感情这事不能强来,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李璐的脸色有些许的松动,仍笑着回话道:“那都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两人还不认识,王爷心情也不好,现在应该会有些不同吧。” 柏明珠见此也不打算说什么了,敷衍地说了一句:“那就祝玉荣公主心想事成。” 李璐起身福了下礼,便告退了。 待人走远后,霁月才从屏风后走出来,走到柏明珠身边给她续了一盏茶。 柏明珠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在担心他过得不好,你看这小子可抢手了!你看开点,总会遇上喜欢的。” 霁月低头闷闷地说道:“阿越确实很优秀,再也没有人比他对我好了……” “那只是你见少了人,在这宫里,来来往往就这么几个人,你很容易将那种兄妹间的关怀和依赖理解成喜欢。”柏明珠语重心长地跟她开导道,“你们之间的接触时间一年中也不到一个月,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你了解他并且喜欢上他了?” 柏明珠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沐子优和他是一起并肩作战快十年的老搭档,陪伴的时间比你久,两人正儿八经定过婚约,不过是因为那场急召,才被取消,柏越对她的那份专注,才是喜欢。虽然两人现在不可能了,但他对你绝对不是那种意思。霁月,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不想再试了。姑母你也不要劝我了,我意已决。”霁月强收了那副泫泫欲泣的面容,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抹掉,仍是强作洒脱地笑着说。 “那好,等大典结束,我们就走。” 前方大殿内,朝臣都井然有序地肃立,司祝看了下时辰,快要到了。 “陛下呢?”柏越轻声问旁边的沐子优。 沐子优直视前方,小声回了他:“御书房,江丞相。” 柏越不动声色地看了下官僚队伍,果然江丞相还未到。都到这地步了,两人还能合谋在一起,也算是亲情的伟大之处吧。梁朔虽然莽,但是一身正气,连对着亲生母亲都不会徇私,这也算是个优点吧。柏越这般想,倒也是轻松了些。 没一会儿,江丞相匆匆赶来,一路还拱手不断抱歉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昨夜太高兴了,兴许是吃坏了肚子了,还好没耽误时间,不然死罪啊死罪。” 林大人冷哼一声,这位礼部尚书自然是看不惯这种做法,但碍于场合还是没有直接批判他。 时辰到了,一切也都准备就绪了,大典正式开始。 梁朔是武夫,一向不看重文人那帮繁饰,大典一切从简,如今正是战时,节俭一点也好,给百姓一个明君的形象。 按部就班下来,先是新帝迎苍天、奠玉帛,又是进俎,行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最后撤馔、送礼和望燎。歌舞一直没有停下来,每一个步骤都有特定的礼乐,柏越只感觉非常头疼,开始的时候还分得清什么是“始平之章”什么是“咸平之章”,到后来也就都无所谓了,跟着群臣的节奏献礼,不知道跪拜了多少下,几乎新帝每颁布一个新的决定和条例,众臣都要跪拜下来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圣明”!他瞟了一眼沐子优,见她面色如常,想着一个女人尚且能忍下来,他断没有忍不下来的理,便咬着牙把肚子里的不爽和恶心憋回去,硬是撑了下来。 一场典礼下来,除了颁布和废止了一些条例,梁朔改年号为归正,是为归正元年。随后紧接着就是封后大典,一样的最高礼制,步骤虽然有所简略,但还是可见繁琐。 忙完这些后,梁朔就马上任命苏寒为平定东南的大将军,率精兵前去支援夏琰,动作之快显而易见这才是他这一天最上心的事。 紧接着,梁朔刚结束大典,太后和霁月公主要出宫前往国恩寺祈福的消息传到了这边,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这边新帝登基,那边太后和公主就闹着要出宫,不知道还以为是新帝亏待她们呢。”江丞相首先气呼呼地站出来说道,“这传出去有损陛下您的圣誉啊!” “这太后和公主此时出宫的确不合礼数。”一些大臣就开始议论纷纷了,确实整这么一出难免招人误会。 “太后并不是不明大体的人,如今东南战火纷飞,太后和大公主出宫祈福,求的的新主江山永固,求的是大梁的安稳,各位大人可不要先乱了人心啊。”柏越轻笑了下,最后一句的警告意味很重,明显是笑里藏刀,暗含杀机。 “罢了罢了。”梁朔甩了下宽大的龙袍,道:“既然太后和大公主想去为大梁祈福,朕又怎么会阻止呢?” 看皇帝都主动让步了,那些本想揪着礼数喋喋不休的大员也就适时地闭上了嘴。 “就先这样吧,清野王,还有四弟,前去送送太后和大公主吧,记得赶上宫宴,朕有些乏了。”梁朔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去了。 “母后要去国恩寺的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但想了想也正常,母后怎么会留在这步步惊心的宫中。” 柏越和梁烨走在前往宫门口的路上,只有拾一跟在他们后面,但其实都知道,这宫中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 梁烨笑着说道:“我被封到丰京了,土地肥沃,百姓富饶,他倒是个好人,一点也不怕我有什么想法。” “他确实是个不同的人。”柏越也这般认可他,可以看出梁朔确实是对大梁尽心尽力,就是没有一点帝王心术,什么都喜欢明着来,很实诚,是个不错的人,但唯独不适合做帝王。 “你好像一直都认为他不适合做帝王。”梁烨笑道,“其实我们四兄弟,都有不适合做帝王的理由,但他是唯一一个从小就把接任大梁当做使命的皇子。就算是我奋发图强的那几年,都不可否认他是真的很想坐上这个位子。” 柏越没有看他,目视前方不快不慢地走着,“那是江家人从小对他的灌输。” 梁烨听到后笑得更厉害了,“怪不得,我小时候母后都是教我些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关于策论治国的功课太差被太傅训了我母后还要来找太傅讨要说法。”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柏越,看着柏越问道:“诶,你呢?你还没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呢。” 柏越转过头来回应了他的目光,打开了作乱的手,不是很想理这个幼稚的问题,“什么时辰了,苏小将军什么时候出发?”他刚刚祝礼的时候脑子里乱得厉害,记不太清梁朔说过什么时候大军出发去了。 “啧。”梁烨不满地小小抗议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话,“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在点兵了。” 柏越猛得停下,对梁烨道:“你先去送他们,我还有点事他交代,如果我没赶到,你就让她们走吧。” 说完便朝着另一扇宫门的方向走了,走路时官袍都被掀起来了,看得出是很急。 梁烨耸了耸肩,只好一个人往宫门走去。 “姑母,他们来了!”霁月伫立在马车边,看见了梁烨的身影,难掩开心地说。 柏明珠轻笑了下,没有戳穿小姑娘的小心思。 因为是祈福,两人穿得都比较素净,没有了珠光宝气的渲染,倒是别有一种素雅的恬静美。 “母亲,表妹,我来了。”梁烨小跑着过来,“走得这么急,我都没准备好。” “那昨天来我宫里的人是谁?”柏明珠轻笑道,梁烨看得出出宫来,她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国恩寺在中部,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梁烨叮嘱道,随即抿了抿唇,“我在丰京,倒也是个好地方,你们不用担心。” 柏明珠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她现在放不下的就是这儿子和大侄子了,梁烨此番调离京城,脱离了这个漩涡中心倒也是让人省了点心。 “表哥,阿越表哥呢,他没有来吗?”霁月有些失落的问道。 梁烨一时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哈哈两声想缓解尴尬,“啊哈哈,他啊,突然有点事去处理了,一会应该就到了。” 然后三人便在宫门口等柏越,梁烨心里一直暗念“越兄啊,你得快来啊,快来快来快来!” 一刻钟过去了,道路上连个来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姑母,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说完霁月便踩着垫脚上了马车。 柏明珠给了梁烨一眼刀,问道:“他不会是为了躲着霁月,故意不到吧?” “不不不!”梁烨马上反驳道,用他那张人畜无害的无辜脸保证道,“我和他真是一起出来的,他是真有事去了。” 柏明珠眼里是明显的不相信和怀疑,梁烨只得一遍遍和她解释。 “越啊,快来吧,我这应付不住了啊——” 正当柏明珠耐心快要耗尽,梁烨的花言巧语已经快要用完,在心里长嚎了七八下后,终于传来了马蹄声,柏越赶了过来。 “抱歉啊,姑母,刚有点事情处理了一下,耽误你时间了。”柏越歉意地说。 柏明珠冷哼了一下,“你耽误得还差这一小会时间吗?你自己去看看霁月吧。” 柏越有些尴尬,走到了马车车窗边,轻轻敲了几下,很快,窗帘被掀起了,露出了霁月红肿的眼眶。 “阿,阿越表哥,你来了。”霁月有些躲闪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地问道。 “嗯,我来晚了,大军出征,我去处理了点事情。”柏越解释道,旋即又接着说,“祈完福就回来吧,你的一生还很长。” 霁月的眼泪又溢了出来,她强忍着点了点头,本还想扯出一个笑容的,但是却发现做不到,“你在京城,一切都要好。”说完便马上放下了车窗帘。 柏越见状便走到了柏明珠面前,道:“此去路途遥远,要不要我派几个人护着?” “不用,陛下已经给我们安排了不少人马了,就这么点路,不会有事的。”柏明珠在梁烨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回头又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一定都要好好的,我给你们祈福。” 她看向了柏越,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特别是你,阿越,你在京中,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得小心,不要着了他人的道了。” 柏越应道:“会的,姑母放心。” 梁烨也忙应道:“没事的,你就别担心了,我俩会相互扶持的。” 柏明珠便心满意足地掀起帘子进去了。 随着马夫的一声轻喝,这支车队便踏上了去国恩寺的路,两人一直看着车队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诶,你怎么去那么久?”梁烨问道,天知道他刚刚面对柏明珠的盘问有多么心慌,这是来自血脉里母亲的威压。 柏越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夏欣知道苏寒要去支援,以为她哥出事了,解释了一阵。” “哇——”梁烨突然兴奋地冲到柏越前面,面对着他倒退着走,笑道,“你不仗义啊,有美人不叫我去!” 柏越看傻子一样踢了他一脚,“我去的时候怎么知道?你别对人家太多关注了,省的误会。” 梁烨挨了他一脚,便好好走路了,笑道:“我比你有分寸多了,我只是看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句话意味性太明显,柏越冷笑看了他一眼,“你舌头怕是不想要了。” 梁烨顿时感受到一股寒意,忙捂住了嘴,乖乖跟着他,小声嘟囔着: “明明刚跟母亲说好了要相互扶持的呢……” 第11章 梦魇 宫殿内歌舞升平,几天前也是这样,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换了唱主角的人。 柏越左边是沐子优,右边是江丞相,梁烨他们作为同姓王爷自是在前面,正对面是梁朔的一些嫔妃,一些柏越叫不上名字的莺莺燕燕。 “后生可畏咯,后生可畏。”江丞相看着主位上的梁朔,又向柏越敬了一杯,“这政局可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了哈哈哈哈。” 柏越跟他碰了下杯,但并没有接话,这种场面话往往只是开场,这老狐狸是有话对他说呢。 “王爷,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以后一同共事,有隔阂可不行啊。”江丞相又打着哈哈道,试探着问,“不会还是记恨我那妹子栽赃嫁祸给四殿下的事吧?” 柏越礼貌性地笑着对江丞相说:“怎么会?那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能理解贵妃娘娘,怎么会再计较。丞相是上一辈的人,不用跟我这般客套。” 大殿正内是一群红袖舞娘在舞动着水袖轻歌曼舞,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回眸一笑,波光潋滟,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美人可真是用来赏心悦目的。 江丞相点点头,笑道:“我们这上一辈的可都没几个了,以后这重担还是得由你们来挑啊。” 这老狐狸在试探我,柏越这般想着。又想起先前夏琰的密信,他说他怀疑朝廷中有人在故意拖延东南战况,柏越心里便多留了份心眼。 看到柏越眼中明显的戒备的神色,江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那群舞女说道:“王爷,如果八年前我有一个非常珍爱的爱妾失踪了,后来在别人家发现了她,你说我还有必要夺回来她吗?” 柏越看了看他,看见江丞相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明,笑了笑,把他放在他肩上的手拿开放在身前桌案上,“丞相问我是问错人了,我可没有什么惦记了八年的爱妾。”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也好,没有也好,早就听闻王爷不近女色,可是真君子哈!”江丞相对他这答复好像很满足,笑着又敬了柏越一杯。 柏越将酒饮下,意有所指地笑道:“江丞相不愧是状元出身啊。”这老狐狸,还惦记了八年的爱妾,这譬喻用的可是巧妙,那他就陪这老狐狸玩到底,“不过我如果有的话,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去碰的,但是有的人不会啊,就像丞相大人这样情根深种的,当然会一直惦记了。” 见自己的目的被这么戳穿了,江丞相也不恼,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相比于这边的剑拔弩张,王爷那块可算是其乐融融。 二王爷梁杰时不时偷瞄一下对面的嫔妃和中间舞女,还不忘和自家四弟交流感想,全然不顾坐到两人中间的梁惠的想法。 “诶诶诶,四弟你快看啊,对面那个美人,真是绝色,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啊,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二哥?可惜没让你一亲芳泽?”梁烨打开折扇捂住半边脸庞,若无其事地和梁杰笑闹。 “啧,哪里?这是皇兄的人,我这么敢想。只是可惜了这么美的美人,就要一生被禁锢在宫里了。想来还真是暴殄天物。”梁杰有些可惜地说。 “得了吧,你替人家打抱不平,人家可觉得入宫是荣幸之至的事情。”梁烨用扇子轻点了下那群舞女,笑道,“二哥喜欢这种浓妆艳抹的吗?” 梁杰倒也坦诚地点头笑道:“这种张扬的美,最是摄人心魄了。”他又往梁惠这边靠近了点,试图越过梁惠和梁烨更近的交流,“诶,四弟看你这样的,你应该比较偏好清纯美人吧,那正巧,我看到了一个,冰肌玉骨,就像空谷幽兰,绝对合你的意。” “真的?二哥说来听听,到底是何方美人?”梁烨看他这般兴致高涨,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芸良阁,头牌歌姬,清灵,真的百闻不如一见,而且这清灵姑娘不随意出来献唱,不过四弟一去,那定将俘获芳心的。”梁杰笑嘻嘻地说道。 梁惠看着面前这两个拱来拱去的脑袋,又听到这么不堪入耳的话语,不禁有些恼怒,把两人硬生生地分开,气道:“天子宫宴,你们两个怎可聊青楼之事?”又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便只好压低着声音。 梁烨一笑,把折扇合拢,无辜地道:“我可没说什么啊,三哥。” 看对方反水来得措不及防,梁杰顿时就蔫了,悻悻地说:“三弟你也太不懂风情了吧,怪不得一直没成亲……” 梁惠白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你的封地是临安吧,那可真是顺了你的意。” “诶,三哥你别说,临安姑娘,江南美人,诗情画意,那可是好地方啊。”梁烨也进来添油加醋一把,促狭地朝着梁杰笑得眯弯了眼睛。 “我觉着挺好的,三日后便前去。”梁杰看着梁惠,突然疑惑道,“诶,三弟,怎么没听到你的封地?” 应付了那么多,终于到这个话题了,梁烨用扇子撑在桌上,仍是含笑地看着两人。 梁惠慢慢地给自己斟了杯酒,神色跟奇怪,最后还是说了, “陛下要我留在京中辅政。” 梁烨搭上了他的肩膀,两个人的酒杯轻碰了下,他笑着道:“祸福相依,三哥。” 相视一笑,什么话都在一杯清酒里了。 是夜,梁烨回到王府,今日忙这忙那的,又喝了不少酒,确实是累极了。匆匆沐浴了一下便趴到床上了。 明明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白日里那大典上的钟鼓之音却仍然回响在耳边,来来往往的朝臣,大红色的的官袍,黄色的面容,黑黢黢的眼珠,舞女的红裙,白炽的太阳,漫天漫地的笑,不绝于耳的说话声,又有酒杯碰撞声,谁在那里哭泣?谁又在哪里发怒? 这是哪里?怎么会是宫墙? 天色黑黑的,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梁烨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小小的,肉乎乎的,是自己小时候。想走,却发现自己被粘在了宫墙上。 “雁儿,快跑!”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婴儿正往这边跑过来,脚跟离地处,马上被一支弓箭刺破,撩起一朵皇冠状的水花。 这是?这是柏明旭夫妇,也就是他大舅,梁烨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个经历,不过当时他刚好迷路了站在宫道里,听到这个声音后就被一双大手蒙住了眼睛,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就听到宫内进了刺客,柏明旭夫妇不幸遇难。 不过这次,没有人来蒙他的眼睛。 那叫雁儿的女人好像没什么体力,只能勉强跟上男人的步伐,柏明旭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跑,怀里的的婴儿似乎是被这不安的气氛感染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追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近了。领头的一个黑衣人梁烨觉得身形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噗呲”一身,柏明旭猛地矮了一下,他膝盖中箭了。眼看着自己跑不了了,便猛地将女人往前面推,“快跑,雁儿!” 那女人往后看了一眼,刚准备向前跑,就肩膀上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那领头的黑衣人估了估距离,觉着差不多了,搭弓便瞄着柏明旭心口处射去,这种不动的靶子,简直是低级的训练。 那女人看着柏明旭倒地后,抱着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女人和婴孩的哭声远大过了雨声,血液顺着雨水汇到宫墙边,暗红色,像极了白天大典上九级宫阶的颜色。 梁烨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想不到老清野王的长子竟然是死在了宫中! 黑衣人慢慢逼近,为首的那个人将弓丢在一边,踢开柏明旭尸体,明晃晃的长剑反射这雨夜的寒光。 女人似乎是意识到了危险,便单手撑着试图往前面爬,一身白净的宫裙已经被血液和雨水染上污浊的颜色,雨浸湿了她的头发,一绺一绺的黑长发软趴趴地挣扎这,显得格外凄惨。 但这雨打海棠的凄惨并没有让那领头的黑衣人心软,手起刀落下,女人向前伸出的手便无力地重重垂在了地上。 那人用力扳开女人死死抱住婴孩的手,将襁褓中哭嚎的婴儿提了起来,他将刀上的血细细擦在婴孩的襁褓上,正准备动手时,一直哇哇乱哭的婴孩却奇迹般地停止了哭泣,应该是哭晕过去。 正好这时雨停了下来,那人想了想,把孩子扔给一个手下,慢慢地说:“这孩子倒是福气好,云销雨霁,朔月难开,就叫霁月吧。” 这声音!梁烨惊讶地几乎要叫出声来,还好这里那些人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的话。 那些黑衣人就地褪去了夜行衣,交给了一个人去处理,赫然是孝景帝梁辰和他的一些近侍! “朕来晚了,可惜只救下了孩子。传朕旨意,严查宫中各出口,一定要找到刺客!” 看着那群人离开,这宫道又和之前一样寂静了,只是地砖上的血迹,还在一遍遍告诉梁烨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父皇,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大舅和舅母! 第一次看到父皇这样伪善的一面,梁烨只感到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却发现阳光刺眼,他正站在御书房的窗边,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梁烨确定没人可以看见他后,才趴到窗边,眼前一幕又强烈冲击着他的观念! 他的母后正跪在梁辰的脚边,哀求道:“陛下,臣妾求您发兵援助北漠吧,柏家军被围困有半月了……” 梁辰将她扶起,细细地擦去她脸上了泪珠,轻声道:“皇后,后宫不得干政,这你是知道的。” “可臣妾就这么一个弟弟了,兄长走后,明义就是柏家唯一的血脉了啊,臣妾不能看着他被围困死啊,陛下!求您念在柏家几代人对大梁的功劳,救救明义吧!”柏明珠又跪下去哭着说,“只要陛下肯发兵北漠,臣妾愿意放弃这皇后之位,日日吃斋念佛,为大梁祈福,绝对不会再过问后宫和前朝任何事!” “你不需要做这些,朕自有分寸。”梁辰怒道,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柏明珠。 “分寸?呵。”柏明珠哭着哭着突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挂着满脸泪痕地笑了,诡异得很,“陛下你的分寸就是在北漠急需用兵之际,用清野王妃威胁柏越回京?陛下你的分寸就是在群臣哀求数天仍然不支援北漠?陛下,我柏家历代从未对大梁做过任何不忠之事,您何必如此对待柏家?您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吗?!” 梁辰听完勃然大怒,掐住柏明珠的脖子,怒道:“你懂什么?朕说了我自有分寸,你还在闹什么?!” 柏明珠呼吸不上来只是徒劳地抠着梁辰的脖子。梁烨气不过翻窗进去,一拳打在梁辰脸上,却不想打穿了过去,他的攻击在这里没用。 梁辰把柏明珠往角落里一扔,喝道:“来人,皇后失心疯了,带到凤仪宫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柏明珠失望地闭上了眼睛,那一摔梁辰是真的没控制力道,她止不住咳嗽,嘴角也开始渗出血来,任凭那些宫女太监将她抬了出去。 梁烨看着梁辰,他知道后来的结果是柏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主将和谋士全都殒命。他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到后面万籁俱灰,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是真的很可悲啊…… 梁辰突然抬头盯着他,梁烨心中一慌,莫非被发现了? 突然,四周的环境开始瓦解,梁辰那张脸也在瓦解,像鸡蛋壳一样一片片剥落,最后露出来一张青面獠牙、满脸血污的脸! 地上也不断伸出很多只手,哀号声遍野,那些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拽着他,拖着他不受控制地往下陷…… “四皇子……朝廷为什么不救我们……” “梁烨……你们都该下地狱……”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富贵安康地活着……” “……” 梁烨被吵得头疼,跪在了地上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他看到前方是像炼狱一样的场景,青面獠牙的孝景帝正被钉在一颗树桩上,一支支弓箭向他射来,万箭穿心之刑! 突然梁辰转头向他笑了一下,一支冷箭猛地朝他面门射来。 “啊!”梁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把自己的脸,还完好无损。 第12章 谋杀 是梦,是梦,还好是梦……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摸被褥,已经都被冷汗湿透了,睡不成了。他起身想倒杯水喝,顺便叫人来换张床褥。 一下床,他就感到了不对劲,太安静了。明明记得睡觉之前是留了灯的,这会儿屋子里却是漆黑一片,梁烨凭借着习惯来到桌边,准备倒茶。 一阵阴风袭来,不由让他想起来梦里的场景,哪里来的杂碎,搁他这儿模仿阴魂索命呢。在黑暗中他勾了勾嘴角,假装放松地倒水,实则身体紧绷,不放过屋子里一点声音。 “唰——”一道破风声传来,梁烨立马抽出桌子下备着的软剑,劈了上去,“嗤——”顿时兵器摩擦出一道火花。 大致把握了刺客的方位,梁烨对自己的房间极其熟悉,便主动向刺客出招。 来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在这般吃亏的状态下仍和梁烨打得不分胜负。梁烨轻笑一声,撑起桌子往上一跳,摁住桌子中间了一个开关,顿时房间里响起了“唰唰唰”的声音,还有利器扎进血肉里的微微低哑的声音。 不一会儿,就没动静了,梁烨把灯点上,暖洋洋的火光一下子把房间照的通透。 地上是一堆暗器,还有一个被扎了五六个暗器的刺客,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梁烨将那人翻过来,扯下他的面 巾,下颚尖细,眼角下垂,看来是不怎么爱说话的面相,还真像个杀手的面相。 梁烨在他兜里翻找了一下,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倒是干净得很。看来是真杀,不是为了陷害某人。 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派人来杀我呢?先前在天牢的时候柏越就讲有人打着我的名号在东南招兵买马,这会又来个刺杀,看来这是两批人了。梁烨心想,但一时间脑中又没有适合的人选,他看着刺客那雪白发亮的刀,脑中迅速有了一个计划。 梁烨把那人推到床底下,又把窗户打开在窗棂上踩了几脚,伪造成逃离现场,收拾好所有的暗器后摔碎一个花瓶,做出打斗的声势,接着他拿起刺客那把刀,确认无毒后直直地往自己肩膀上捅去,一时间鲜血喷涌,染红了窗纸。 梁烨疼得倒在了地上,很快外面有人听到异动跑了过来。 那群家丁一推开门就看到梁烨面色青灰地倒在血泊之中,忙大喊着叫府医。 一个家丁将梁烨扶起,梁烨看到是熟面孔后,奄奄一息地指着窗户道:“快抓住刺客……”然后适时地头一偏,昏死过去。 屋内瞬间乱成一锅粥,追刺客的,跑进跑出慌慌张张的,好在很快府医姜微风风火火地跑来了。 “屋内怎么这么多人?如此喧哗不利于王爷的救治,都出去追刺客!”姜微眼睛扫了一下室内,最后看到躺在床上的梁烨。他将那些手忙脚乱的仆从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 检查完确定没人偷听后,姜微就来到梁烨床边,笑道:“人都走了,还装什么啊?演的还真像。这么多血,你是杀了几个人啊?” 梁烨睁开眼,慢慢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是真给自己捅了一刀。你快帮我止血,再不止血我就真晕了。” 姜微扒他上衣,看到肩膀上那个血窟窿后,皱了皱眉,“下手还挺狠,还自己捅自己,你能耐啊,怎么不直接挑破筋脉呢?”说着手上擦血迹的动作用力了点。 “唔啊——你下手轻点!”梁烨头上冷汗直下,接着说道,“不用麻醉,弄惨一点,你对外说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带血的衣料多弄点,床底下有个刺客尸体,你放点血,用盆接着倒在显眼处,一定要让人看见!还有,记得处理掉尸体。” “知道了知道了!事儿多,你怎么不多请几个府医,就我一个忙得过来吗?”姜微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接话道。 “这不是……这不是只相信你嘛!轻,轻点——”梁烨脸色发白,疼得头发丝都被冷汗浸湿了,仍撑着说,“我脸色够不够难看?还有你有那种一时半会儿……可以让人气息微弱的药吗?来点。” 姜微看了眼他,又继续包扎伤口,道:“有,我等下给你,你放心,处理得好。”接着手上突然使劲一用力,梁烨便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姜微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平放在床上,又从床底下拽出那具尸体,窟窿眼子还蛮多,一看就是被暗器扎了个措不及防。 姜微看人刚死没多久,用刀挑破了血脉,“噗呲”血飞溅出来,他再用梁烨刚换下来的衣服把地上的血全部擦掉。 在外面守着的几个仆从看着姜微一盆一盆的血衣和鲜血往外倒,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瘆人,不由紧张地问:“姜大人,王爷怎么样了?” “很不好。”姜微凝重地摇了摇头,紧张的说,“被挑破了血脉,那血止都止不住,我尽力吧。”接着在一众仆从担心紧张的目光中走进屋子,反锁上门。 收拾完一切后,姜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把医药箱里的东西都取出来藏好,把那刺客的身体整理成适当的大小塞进医药箱,坚硬的部分取出来,随意地用一件梁烨的袍服包裹住。他一边收拾一边叹道:“唉,兄弟对不住了啊。” “姜大人,王爷怎么样了?”姜微一出门,一群仆从便围上来问道。 姜微故作痛惜地摇摇头,说道:“我尽力了,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王爷的福分了,唉。” 这话一出,那些仆从都低下了头,管家忙出来打圆场,强笑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接着他看见姜微抱着一团血衣,还提着一个药箱,忙吩咐道:“你们怎么没点眼力见呢,还不快帮姜府医提着箱子、处理掉衣服?” 姜微一听忙向后一退,死死拿住衣服和箱子,一脸真诚的说:“各位主要就是守好王爷,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管家也不强求,也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拱手目送姜微离去了,回头又多安排了几个人点着灯笼守在梁烨房边。 …… “啧,还真是不让人消停。”柏越披着外袍坐在烛火前,他刚歇下一会儿,便听见拾一敲门说有人求见,四皇子那边有情况。直接搅得他睡觉睡稀碎。 “行了,你继续盯着四王爷那边,有什么事及时汇报,动作谨慎些。” 那人穿着一件黑斗篷,倒是像个谨慎人,听到柏越发话了,才拉低了下斗篷转身离去。 “拾一,我让拾四去跟着太后和大公主的车骑,有消息了吗?”柏越挑明了灯花,问道。 “不曾。”拾一摇了摇头,回道,“按理说,每隔一个半时辰就得有人来报个信,这会儿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消息。” 柏越心里一慌,这批人刺杀的对象不只是梁烨很有可能是皇后嫡亲一脉! “快准备快马,带几个可靠的人!”柏越穿上外袍,带着拾一冲了出去,“估计他们也出事了!” “驾——” 黑夜中城门紧急拉开,一伙人马直嗖嗖地窜了出来。 柏越他们快马加鞭,按着宫里车骑的官道走,去礼佛车队赶路的速度较慢,按柏越他们这个速度半个时辰应该就能赶到。 既然是有人冲着四王爷来,那就还是在冲着他嫡子的身份,要么是之前的太子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要么是想反朝廷的部分人马,想要杀鸡儆猴,父债子偿;往更坏一点想得话,异族人意图引起混乱,也有可能,毕竟在东南那块已经闹得那么难看了……总之不管是哪一批人,连在皇城里的嫡子都要冒险刺杀,那还在宫外的太后和大公主,那是不可能放过的。而只要有一批人下手了,那后果都是柏越不能设想的。 想到这里,柏越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催促座下这匹踏云乌骓能够更快点。 “王爷,前方是一块丘陵地区,按宫骑脚程来算的话,他们应该就在那里!”拾一与他并驾齐行,匆匆向他汇报到。 果然,进入丘陵地带不久,房屋渐渐稀少,而且成片聚集。已是深夜,没有几户掌灯的。 不多时,就看见宫骑停在前面了,只不过已经侧翻了,地上都是护行士兵的尸体,还有那么几个黑衣人,到处都是散乱的刀剑,血流成河,看来已经是结束了。 柏越翻了几个马车,里面都没有太后和霁月的身影,马车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王爷,快来,太后娘娘在这里!”拾一冲着柏越喊道,他在路边的水渠旁找到了躺着的柏明珠,“太后还在!” 柏越忙跑过去,接过柏明珠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实还有微弱的气息,只不过受了很重的伤,肩膀上、背部都是刀剑留下的痕迹,血流不止。看来太后发现有变后下来打斗了,只不过后来受伤过重,才倒在了这里。 “快,找辆还能用的马车,到附近村子里看有没有村医。其他人继续在周围找,找到大公主的下落!”柏越抱起柏明珠,把她放到马车上,从自己衣服上扯下布条,粗略地先进行止血。 拾一急匆匆地跑过来,说:“王爷,附近看过了,靠近点的村民都被杀了,没留下一个活口。” 柏越一怔,下手这么狠,看来是在伏击之前就解决掉了周边的村民,怕有没死透的人向村民求助。 “拾一,你带着太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最近的有活人的镇子,一定要把太后救回来,记住不要走漏了身份!”柏越把缰绳交到拾一手里,又派了几个人手护送,自己赶去排查附近地区了。 “王爷,以东三里地都找了,没有找到大公主。” “王爷,西边也没有。” 最后一个侍卫赶回来,也只是摇了摇头。 柏越翻查着这些黑衣人杀手,吩咐道:“再找,细细排查每一个角落。” “是!” 这些杀人都是职业杀手,身上干干净净,根本看不出雇他们的人是什么身份。 柏越看没有收获,本想挖个坑就地掩埋这些杀手,去看看那些村民的,却突然注意到这些杀手身上的伤口不一样。 有的是太子派发的宫里侍卫的宫刀所伤的伤口,稍微扁平且要宽一些;有的是柏越影卫特有的刀,划拉出来的伤口都是细长细长的,刀刀都在命脉上。但还有些伤口,也是刀刀毙命,但看着这伤口形状,确是一种新的刀型,在死去的官兵身上却没有这种伤口,而且这种伤口出现的地区都是现场偏后的地方,看数量上也比较偏少,可能人数比较少。看来在这两方打斗进行到尾声时,有另一派加入了进来。 柏越细想了一下刚刚柏明珠身上的伤痕,显然是杀手所为,只有一种伤痕。不过这个解释了为什么那群杀手明明重伤了柏明珠但没有杀掉她,是因为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这股后来的势力打断了他们,而这一股势力好像是对柏明珠无害,没有杀掉她,但是也没有救她。那么霁月八成是被这后来的人救走了,那怎么会只救一个人呢?明明太后比公主更有利用价值。 他想不明白,听着手下再次传来的没有结果的汇报,心中的疑虑更加重了。 “拾四找到了吗?”柏越问道。 “找到了,伤得很重,在前方弟兄们在给他止血。” 柏越听到后赶到了那块地方,拾四确实伤得很严重,血怎么止都止不住。柏越简单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痕,有那群杀手的,不过也有那后来之人的。这还是唯一一个被那股势力攻击的官兵这边的人。 “拾二,把他那碍事的衣服都褪下,就地医治,有什么药上什么,一定要把人给撑回去。”柏越说道,确实男的影卫就是这一个好处,不用避讳,男女之间需要避嫌,有时候医治上碍手碍脚。 看这边救治已经开始了,柏越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到了近些地方的村落里看看。 手下人都已经看过一遍了,没有一个活口,甚至有的还在睡觉就被杀害。看伤口果然都是那群杀手杀的。这些可都是些无辜的平民,手法狠辣,可见一斑。 “找些东西挖块地,厚葬这些村民和我们的弟兄吧。”柏越气到握住铁锹的手都有点颤抖,他还是晚来了一步,现在他能做的,就只剩下亲手安葬这些枉死的生灵了。这场权谋,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凶险,不光是朝堂、后宫,甚至都要搭上百姓的性命。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柏越看着眼前躺在坑底的身体,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谁家的老母,谁家的妻子,甚至还有孩童,他们本该在这小地方安稳度过一生,平安喜乐,就这样,因为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事情,被无情的剥夺了生命。 熟透了的香瓜等不来它的摘果人了,鱼塘里的鱼也只能寂寞地啃啃野草和泥土,再也等不来那些来投食的人了,甚至连鸡笼里睡得正香的家禽,也等不到每天破晓的时候来放他们出去的小主人了。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主子,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拾二处理完拾四的伤口,看柏越正跪在新坟前悼念,便跪在他身边,但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句话了。https:/ 柏越无声地笑了笑,“想不到平日里一棍子也打不出几个字的你,也会用我的话来安慰我了。” 拾二闻言一时窘迫,不知道如何接话,便直直地跪在那里。 柏越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没事,你是影卫,没那么多感情正常。” 他借着撑在拾二肩头上的力站起来,笑道:“别傻跪着了,走吧,抓到幕后之人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 第13章 契丹 “拾一,我是说要你送太后到最近的医馆。” 返程路上柏越一看到那刻着六芒星符号的黑檀木马车停在那,就知道事情要更麻烦了。 等他上了马车一看,果然太后躺在马车的榻上,沐子优坐在一旁卜着卦象。拾一站立在一旁,看到柏越进来了,躲闪着不敢和他对视。https:/ “怎么,我带的人的医术比不上那些村医?”沐子优头都没抬,冷冷地说,“明知道会出事,还不带个医师,你的脑子还是一如当年迟钝。” “所以你在这蹲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越怀疑地审视着她,每次有什么事这人都能知道,卜个卦象真的有这般奇效?不由多看了几眼她桌上了的那几枚铜钱和图纸,奇奇怪怪的,看不懂。 沐子优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将物件收了起来,“你不信这个,没必要看。我只知道论情报,你柏越不管是明处还是暗处,都是撒网最多的。我与其自己查,不如跟着你。” 柏越握紧了拳头,冷笑着说:“我竟不知道你在我府中还安排了眼线。”他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掌控了,所以才会建立情报网。只有自己掌握了所有,就不会有把柄被别人拿捏 “没。”沐子优否认地很快,“我还没那个本事,我只是雇了几个人盯着你王府的门口。” “撤了。”柏越不容置疑地说,态度十分冷硬。 “行,你先把你的伤员都抬过来,没必要拿人命闹别扭。”沐子优忍了忍,好脾气地妥协了。 柏越站着没有动,拾一见状忙悄悄凑到他身边,劝道:“王爷,确实国师带的医师能力高,我们还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死亡吧。” 柏越看他一脸难色,便点点头,“你去办吧。”确实拾一这也是及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人命关天,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儿戏。 拾一马上高兴地领命下去,还不忘拖走杵在那的拾二,以便于给柏越和沐子优留下对话的空间。 看人都出去,沐子优双手自然地放在桌上,一双琉璃目冷淡地看着柏越,问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有什么疑惑一样。” 柏越倒了杯茶水,用手指头蘸着点水在桌上把那伤口样子画出来了,“你见过划出伤口是这个样子的刀吗?” 沐子优看着那像弦月一样的伤口,怔住了,这伤口,她太熟悉了,“契丹弯刀,这事是契丹下的手?” “是也不是。”柏越将那水痕擦掉,不咸不淡地回应这沐子优的猜测。 沐子优的耐心在这里仿佛也到了尽头,她猛地抓住柏越的衣领,把他推到车厢的壁上,盯着他道;“我希望我们是一起合作的,如果我用我的方法查,你会受到的损失,恐怕不会比我少!” 柏越冷笑了一下,手覆在沐子优攥着他衣领的手上,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道:“我也希望我们能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坦诚,你说对吗?” 沐子优撤下手来,低着头用手帕把自己那只手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哦,那你想知道什么?” 见她松口了,事情就好办一些了,柏越坐在椅子上,撑着桌子道:“契丹这事,不是偶然。我回想了一下,先帝仙逝一事,契丹到底有没有参与。其实在当时就有很多疑点,是你让我不要查了,用东南战况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种赤裸裸的怀疑,放在旁人身上肯定会勃然大怒,而沐子优相比较于发火,她更想知道柏越的疑点。 “继续。”沐子优坐到他对面,和他平视,示意她对这件事也很有兴趣。 “好,首先,那支契丹舞,是谁安排的,每年大大小小宫宴不计其数,这是第一次上演契丹舞,刚好那群舞女中就有人打着效忠四殿下的名号行刺,虽然最后江贵妃招供了,但她应该没这个能耐安排宫宴的人。” 沐子优回想了一下,她没参加宫宴,对这场舞印象不多,“不清楚,但是这次宫宴是由先帝亲手操办的。” “亲手操办?我记得以往都是内务府。”柏越疑惑地说,太巧合了,偏偏这不寻常的一次宫宴,就出了事,“一定是有人引导了先帝,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契丹在宫内的接应。” “你为什么认为契丹参与了这事?说不定这只是个宫内人安排的刺杀。”沐子优反问道,当初她也是这么推算的,她想看看柏越的思路有什么不同。 “不会,和皇贵妃被人胁迫,她在大梁这几十年不会有什么把柄,和先帝也恩爱,唯一被人胁迫的话,就只能是抓住了她在契丹的时候留下来的把柄。”柏越又想起来那天晚上柏明珠心腹宫女乔儿潜藏进来传话,柏明珠当时说江家不过是个挡箭牌,要他多参与此事,一定要保下梁烨,二皇子梁杰也说过和皇贵妃不是那样的人。 “不错。”沐子优点点头,“这征兆已经很早了,其实那天和皇贵妃宫女提到的奇怪的声音,是契丹族的口哨声,我也在找这个人。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封闭太医院和内务府的原因,可惜的是,还是没守住陛下。我开始猜想的是契丹在宫宴上行刺,没想到和皇贵妃反水了,江贵妃也莫名其妙召集了嫔妃,再加上突然出来的逼宫,彻底乱了我的计划。” 柏越接着说道:“江贵妃被人利用了,这个人应该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会不会是契丹势力想趁机扶持三皇子上位?”如果是这样的话,仅仅靠着这一件事,就威胁到了太子和四皇子,一下子对两个最强劲的竞争对手造成损失,确实计策很妙。 他说完后不等沐子优回应,自己就反应过来觉得不妥,思索道:“不会,要是想扶持梁惠上位,那就不应该让和皇贵妃去下药,那样极有可能会造成民心不稳,三皇子就算登上王位那也肯定是一团乱局。” 沐子优看着他自问自答,忙插了一句进去,“对于契丹来说,他就是要中原大乱啊。” 确实,契丹作为北方游牧民族中最强劲的几支之一,对中原早就虎视眈眈,从北漠进攻的话有苏、夏、柏家三家势力阻挡,他要是想吞并中原,就只能从内乱着手。三皇子继位后江山不稳,就是他们想要的。 “可惜,我控制了宫中,甚至假……那样,稳住了局势。可能是我之前没有怎么露面,所以我成了他们计划中最大的变数。”沐子优接着向他分析着当初的情况。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宫里有细作。他们发现我们在查这件事,和皇贵妃自戕并不能结束案件,所以他们就推出来了江贵妃,也就是说江贵妃是他们的第二层保护机制。”柏越想了想,确实这样一来,案件才符合逻辑一点。 “等下,我们是怎么从和皇贵妃,牵涉到江贵妃的?”沐子优突然问,当时查案件的时候就只觉得太顺了,一直感觉被人牵引着走味,偏偏还不能摆脱,这样想来,确实是有人有意而为之,“那宫女小翠指证在惊春苑外发现江贵妃,那枚掉落的珠子,我们在刻章店找到了江贵妃大宫女的记录……” “江贵妃出现在惊春苑可能是被人有意引导,之前的怪声不一定就是她发出的。还有刻章这事过于蹊跷,这可是四皇子的书信伪造和官印,江贵妃不会蠢到不抹除痕迹,那刺客像是故意引导我们往江贵妃身上坐实罪名,但最主要定罪的,还是江贵妃在和那个假狱卒见面后,突然‘供认不讳’了……”柏越分析着沐子优提出来的证据,这样一看,漏洞百出,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对,我这边还有一个!” “那天晚上,沁妃派玉荣公主来送信,向我透露了江贵妃召集嫔妃,并且沁妃在里面含糊其辞说和皇贵妃在煎药前和江贵妃小叙。我当时并没有在意,但可能在头脑里已经有这个引导作用了。” 沐子优皱了皱眉,问道:“沁妃为什么要找你?”要是想举报罪证的话明明直接来找她是最合适的,既避嫌,而且她住在宫内,也相对安全。 “……”柏越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以说出口,可能是对着曾经有婚约的对象说现在的追求者,难免有些不自在。 沐子优看他前面分析的头头是道,滔滔不绝,这会子突然沉默,就猜到了,不爽地开口说:“行了,我对她们母女是如何讨好你不感兴趣。不过王爷命贵啊,大梁两个公主都上赶着讨好你。” 看柏越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她心里的不耐不消反增:“行了,消息收到了,以后多注意。现在你可以讲讲这场遇袭了吧?” 看她笑了,柏越那股紧张劲才缓过来,既然之前的事已经掰扯清了一点,那消息是应该共享,他便将这件事情事无巨细地全部给沐子优过了一遍,包括他的疑问。为什么后面那批人不救柏明珠只救了霁月?还有为什么那批人只攻击了拾四? 沐子优听完手托着腮捋了一下线索,慢慢地说道:“你的脑子,怕是都用来谈情说爱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后来的那批拿契丹弯刀的人,只有一个人。” “!” 对啊,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打斗留下的痕迹比较少;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只能救走一个。 “那为什么拾四也受到了他的攻击?”柏越对这个问题还是有点不解。 沐子优笑了笑,她那一向让人感觉到冷漠疏远的眼睛配上这种轻佻戏谑的笑意,总会给柏越一种,被算计的感觉,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自己送上门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略带愉悦的表情。虽然他明白沐子优不到必要时刻不会算计他,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防备。 “你的影卫,也是一身黑,只是材料质地比黑衣人好些,那契丹人在不认识拾四的情况下,很容易认为拾四是那群人的头领。”说完她又微微挑起眼眉,笑道,“柏越,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敌人,可是兵家大忌啊。” 柏越也笑了,说:“当然,比起揣测人心,我再学十年,也比不上你。” 沐子优无声地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这影卫不错,借我点?” 柏越嘴角僵硬了一下,“没门。” 显然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沐子优并没有气恼,反而是感慨道:“真好,你有张隐蔽的情报网,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影卫组织。” “这不是回京这八年建造的,在北漠,就开始了。”柏越笑道,“你的观星台也不错。” “你后面到底有多少势力啊?” “不多,够用。” 沐子优低头不语,不多,够用,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可多了去了,那得是要看干什么够用。 “霁月公主被那人救了,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沐子优安慰道。 柏越点头,沐子优又补充道:“契丹弯刀是你回京几个月后契丹军中突然兴起的新式武器,据说它最初的主人是,萧灵奴。” 这名字好熟悉,柏越在脑中过了一遍,对了,夏琰密信中提到那伙盗寇的军师也是策反他们谋逆的人,就是萧灵奴。 “他是什么人?”不至于在他回京到北漠出事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沐子优轻敲着桌子,顿了一下才说道:“萧灵奴是他改名后的名字,说他本名你就知道了,是我们的老朋友,耶律灵泽。” 耶律灵泽,这个人还和他们有段交情,在大梁和契丹和亲友好的阶段,两国曾联手夹击羯国,当时大梁派出的就是柏越和沐子优两个人率领的柏家军亲部,契丹派出的就将领就是耶律灵泽。好像还是个契丹王族,柏越记得他骑射很厉害,特别是近身搏斗,几乎无敌。当时两人都是少年将军,还相谈甚欢。 只是当初见过耶律灵泽的人除了柏越和沐子优外,其余的柏家军亲部,都折损在雁荡山一战,至于夏琰军中多半都是樊锦女将军领导的夏家军麾下将士,没见过耶律灵泽也正常。 “他来了啊。”沐子优轻声说,“我最初以为契丹最不会和大梁为敌的,就是他了。” “不,因为他是耶律灵泽,所以他来了,才更危险。”柏越纠正道,接着说道,“契丹猜对了老皇帝驾崩后,摄政的是我们两个。而耶律灵泽,是最熟悉我的战术的人。” “契丹这是在专门应对我们。” 第14章 霁月(一) “耶律灵泽这人,想法异于常人,有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霁月在他手上很危险。” 而这个柏越认为很危险的人物,此时正在云阳郡,太守府。 “诶,姐姐你终于醒啦!你都睡了一天一夜啦!” 霁月幽幽转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一张略带青涩的脸映入眼帘。 她忙撑着坐起来,那少年显得很紧张,一直护着她的动作。霁月只记得遇袭之后马车侧翻了,她摔在了地上,又有人过来杀她,侍卫拦不住只得把她推远,动作有点急躁,她就晕了过去。 “我姑母呢?”霁月慌张地四处寻找柏明珠的身影,急忙问少年,“你有看见一个妇人吗?看上去很年轻,很漂亮,和我一样的装饰。” “不知道诶,姐姐,他们人好多,我打不过,就只救出来了姐姐。你看,我都受伤了!”少年虽是委屈巴巴地说话,但把手臂上的伤处露出来时,眼睛里是献宝一样的欣喜。 果然这招对霁月非常管用,她一看那虽然包裹着但仍然有血迹渗出来的手臂,马上就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不会落下病根吧?”她眼看着少年很年轻的样子,要是这么年轻就因为救她落下了病根,她会一直愧疚下去的。 那少年看着霁月紧张又愧疚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却马上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还是灵奴没用,没能救出姐姐的姑母……” “啊,这不是你的错,不用内疚,谢谢你救了我。”霁月心里的愧疚感又加深了一层。 那少年点点头,乖巧地说:“但是太守大人说后来来了一群很厉害的人,好像是清野王,应该是把你的姑母救回去了。我叫萧灵奴,姐姐看上去是贵族小姐诶。” 听到柏越来救走了姑母的消息,霁月七上八下狂跳不止的心才平息下来,才正视眼前这个叫萧灵奴的少年。确实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是个少年,但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年龄应该比第一眼看上去的要大一点,眼睛形状细长,眸子又大又亮,笑起来却有点小小的违和感,霁月知道这样评价别人不对,但她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虽然这人是一副中原的打扮,口音也很纯粹,但霁月却觉得他像塞外人。 “谢谢你救了我,萧灵奴,我叫霁月,云销雨霁的霁,月亮的月。”霁月自我介绍完,忍不住好奇地猜道,“你不是中原人吧?” 萧灵奴兴奋地靠近了过来,惊叹道:“姐姐你猜得好准!我是契丹的文士,特别仰慕大梁的文化,所以就在这里游玩啦。你是怎么猜到的?” 霁月认真地说:“你的眼睛不像中原人的眼睛,感觉有点凶,像蛇一样。” 萧灵奴的笑容微妙地变化了一下,“可是听他们讲,清野王的眼睛也很凶呀!” “他不一样。”霁月小声地说了一句。 萧灵奴也就假装没听见,仍然微笑着说:“姐姐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热些饭菜来。” 云阳郡太守钟止善早已恭候在外面,萧灵奴从房间里一出来,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钟止善跟着他来到了一块隐蔽处。 “装得像一点,她不知道云阳郡已经反了。她不说,你也假装不知道她是公主,只当是一位贵族小姐。”萧灵奴吩咐道,“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钟止善乐得合不拢嘴,这位爷已经承诺过了,这场战役结束后,就把东南六郡划分给他,让他立个小国当诸侯王。 “行行行,萧公子您的话,我一定完完全全服从。”钟止善点头哈腰,恭敬地献媚道。 萧灵奴看着小花园树叶上的水滴,伸手抹了去,“感情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钟止善抬头疑惑地问:“萧公子,这个‘他’是?” 萧灵奴突然转身,笑嘻嘻地对他说:“太守大人你就放心吧,姐姐有我照顾呢,已经醒了!” 他这突然的转变,吓得钟止善往后面退了几步,等看到萧灵奴眼中露出来的寒意,才反应过来,忙配合道:“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就麻烦萧公子照顾几天了,这几天盗寇接连冒犯,我这忙得团团转呢。” “嗯呐嗯呐。”萧灵奴乖巧地点头,又侧身一看,像是刚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霁月一样,紧张地跑过去,“霁月姐姐,你跑出来干什么?你才刚醒过来,不要乱跑。” “萧公子,我们拦不住霁月小姐。”跟在霁月身后的一些丫鬟低着头解释道。 霁月紧张地问:“我是在京郊遇袭,为什么现在在东南的云阳郡?” 那钟太守忙过来解释道:“霁月小姐,是这样的啊,是我约萧公子前来云阳郡体会风土人情的,当时还是太平盛世,哪曾想这一会功夫,就局势紧张了呢?萧公子半路救了你之后没得法子,就只好带着你来到这里了。” 萧灵奴在一边也无辜地眨巴着眼睛,霁月见此倒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言语太伤人了,人家好心救你,确实不该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偏偏这时萧灵奴还善解人意地替她开脱道:“没关系的姐姐,你一睁眼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戒备心是很好的!” 霁月羞愧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转身跑到屋里决定给柏越写信,报个平安。出了这种事,柏越找不到她,肯定会着急。既然自己已经安全了,就不用他操心了,也为他减少点负担。 那群丫鬟忙找来上等的笔墨纸砚,伺候着霁月写信。 这样措辞会比较有信服力一点,但是又感觉很生份……这样写语气太轻佻了,柏越会不会以为我还是幼稚的小孩?霁月一封信为措辞纠结了半天,她想写一封让柏越一看就相信她很安全,不让他多操心的信,思索地太入迷了,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萧灵奴已经取代了给她磨墨的丫鬟的位子。 “这封信怎么样才能到京城清野王府啊……”霁月好不容易写完信,又有些苦恼地想,在这东南地区,她没有特定的和柏越连接上的信鸽。 这话一说,在一旁本就磨墨磨得昏昏欲睡的萧灵奴突然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精神了起来,积极地凑上前说:“我可以!我可以帮你去送信!” 不等霁月拒绝,他马上又补充道:“我在京城有朋友,我们可以先让信鸽送给他,然后他再转交给清野王!” 他这么热情,看上去是真的想为霁月分忧。但这种皇室内的信件,由一个外族人去送,多多少少还是让人觉得有点硌应。 然而自己刚刚已经误会了萧灵奴一次,愧疚感还在心中没有消散,霁月在心里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件而已,里面没有任何机密,何况钟太守都说了萧灵奴是好人。 “好吧,那就麻烦萧公子帮我把信寄出去了。” 萧灵奴偏了偏头,笑道:“好呀,不过在此之前,霁月姐姐应该要吃饭了,你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我吩咐厨房做了一点清粥,马上就好。” 饭后,按照萧灵奴说的,俩人一起把信放在信筒里,绑在信鸽的腿上。这只信鸽不是寻常的小白鸽,而是只灰扑扑的小灰鸽,乍一看上去还以为脏兮兮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毛色本就如此。 小家伙非常不老实,在绑信筒的时候一直在霁月的手心里啄来啄去。霁月目送着它扑腾扑腾翅膀飞向空中,载着她的期盼飞向那遥远的京城,化作一个渐行渐远的小灰点。 然而这种可怜的信鸽刚一抵达清野王府就被拾二宰了。 “啧,别宰了啊,万一主子要回信呢!”拾一接着已经凉透了的小鸟崽子,对拾二说道。虽然这玩意挺肥的,烤了吃撒点葱花应该还不错,但是也不用这么急吧。 拾二默默地把剑上的脏污擦干净,看着拾一很认真地说:“因为它脏。” “因为它脏!”拾一被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翻了个白眼就去给柏越送信去了。这个点儿,他家主子还在三王爷府上呢。 拾一进到梁烨房间,就看到梁朔和柏越在桌上下棋,沐子优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看书,梁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向梁朔行了个礼之后,得到柏越的示意,便说道:“主子,小灰鸡崽子来信了。” 柏越刚伸出去吃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梁朔看了看这对主仆,好奇地说:“这小灰鸡崽子的取名,也真是够别致的。” 柏越听完后轻笑了一下,将拿掉的棋子放在一旁,解释道:“此种信鸽因为长得像大一点的小鸡崽子,又灰扑扑的,当年在北漠的时候,我军中管这就叫小灰鸡崽子。” 看着梁朔的笑意更甚,柏越口中说的话又绕了个弯,他意味不明地笑着说:“那陛下不妨猜猜它的主人是谁?” 梁朔一听便更好奇了,“这家伙原来还是家养的啊,是哪位将士眼光如此清奇?” 沐子优听着他们的对话,无声地摇了摇头。那人眼光确实挺清奇的,只不过不是将士。 柏越慢慢放下一个子儿,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耶律灵泽。” “耶律……耶律灵泽?!”梁朔意识到那是什么人后,瞬间笑意消散,他着急地说,“那还下什么棋,赶紧看看他说了什么。” 柏越抬眼,“是,陛下。” 信纸慢慢摊开在棋局之上,并不是想象中的威胁或者挑衅的战书。反而字体隽秀,透露出一股温婉之气。一看内容,显而易见是霁月报平安的书信。 “这是大公主的信!但大公主为何会和他同在云阳?”梁朔惊叫出声。 沐子优皱了皱眉,她瞥见梁烨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一条小缝,便连忙放下书站起来挡在了梁烨和梁朔中间,把手背在身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柏越看着梁朔惊讶的表情,有点不理解为何这小皇帝的思路这般堵塞,只好尽可能委婉地解释道: “显然霁月公主并不知道云阳已经反了,她是被萧灵奴,也就是耶律灵泽欺骗了。遇袭后我们确实没找到太后和公主的身影,看来两人失散了,公主还被契丹劫持了。” “那朕马上加派人马去搜查这场遇袭的幕后之人,并且通知苏小将军此行一定要救出霁月公主!”梁朔有些恼怒地说,“不管是契丹还是刺客,天子脚下竟然敢做出这种事,一定要严惩示众!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沐子优和柏越相视一眼,一同应了声:“陛下圣明。” 两人目送着梁朔气昂昂地迈着大跨步走了出去,确保人真的走了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柏越走到窗前,冷笑着说:“不是很能装吗?刚刚怎么不再装得像一点?”刚刚要不是沐子优挡一下,梁朔只要不是瞎子就该发现他在装病了。 梁烨看事情已经这样了,便撑起身子来问道:“所以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沐子优想了想,“你还是继续装着病,看能不能钓出人来。至于公主的话……” “我亲自下一趟东南。”柏越接道。梁朔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人,没什么心机,就从他那奇臭无比的棋技,还有随意就舍下棋局,这两点来看,他去办这件事,顶多是被人误导而查到一些敌人想要他们看见的东西。 “你亲下东南?动作太大了,会有人发现的……”沐子优摇了摇头,她的顾虑很简单,作为摄政大臣,就算是一天早朝没到,都会引起朝堂极大的关注,何况他要离开京城呢? “这好办。”柏越看了看沐子优和梁烨,笑了下,“我需要你们配合来演一出戏。” 第15章 霁月(二) “这样行吗?” 梁烨不确定地问,柏越的方法确实可以达到想要的目的,但实施中途的风险也是不可估量的。 “我觉得可以。”沐子优想了一下这方法的可行性,风险确实很大但是也不是不可避免,处理得好的话,一些风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确实柏越一旦受伤养在了清野王府里,那么他想做什么都没人知道了。 她看了看似乎都有话对对方说的两人,很体贴地先出去了。毕竟城门失火,容易殃及池鱼,她可不想被溅一身血。 梁烨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姜微给的药确实好用,明明已经过去七八个时辰了,身子依然还保持着假虚弱的状态。 “长本事了啊,自己捅自己。”柏越看着他略微有些许吃力的动作,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打算,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他从那人口里得知梁烨的这个假装受伤钓出幕后之人的计划时,多少还是有点吃惊的。这几年来,梁烨在他面前一直保持风流潇洒又与世无争的形象保持得太好了,以至于都让他差点忘了梁烨以那嫡子的身份在十六岁之前是被当成储君栽培的,不管是谋略计策,还是文韬武略,都应该是一等一的好。 不过是柏越回京后与他相识时,梁烨已经经历了一次边疆的残酷的战争洗礼,让他消散了争夺权势的野心。但是该有的底子,还是在的。 梁烨不知道柏越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虚弱地笑了一下,道:“看来是我装得不够像啊,都没能骗过你。” 装得很像了,要是没有那个人的及时汇报,估计要一直等到梁烨自己露马脚才能知道他的苦情戏。柏越心里想道,面色上仍然是平静地说:“你搞这么一出,势必会让你卷进朝政争斗中的漩涡,到时候你前往封地都可能不会很顺畅。” 梁烨无所谓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恐怕我去了封地也不见得会安宁。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别的不说,我得护住母妃和霁月。” 他看了柏越,轻笑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了,也是不想再让你多一份操心事儿。东南那边战乱不休,还扯上了外敌,你面对朝政内外已经应接不暇,我想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尽可能为你减少负担。” 柏越没说话,只是这么看着他,这朝廷中的漩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所有人都安排了进来。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不得不亮出爪牙来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诶,你本来是不是打算兴师问罪的?”梁烨把嘴朝门口那边努了下,刚刚沐子优及时地出去了,怕的就是在柏越对他下狠手时她无辜被刀。 “是,本来有这个打算的,但是现在没了,毕竟你想做什么也有你的道理。”柏越无奈地解释,继而又耸了下肩说道,“不过她这么自觉,倒也是方便了我们做一些事。” “你说吧,我该配合的一定配合。”同时梁烨在心里默默地想道,柏越和沐子优两人看起来是合作的关系互相信任,没想到背地里两人真实的关系还是像传言那样互相忌惮,关键时候还是有顾忌不敢托付出自己的后背。 “我需要你在之后一段时间里易容假扮我。”柏越掐着重点说道,“总之你重伤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我会让我一个重伤的影卫在这里代替你昏迷在床,派人守着。” 在梁烨的有意引导下,他晚上被刺杀而且身受重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各大街小巷,甚至在一些茶馆酒肆里都有人传他命不久矣。何况当朝天子都亲临问候,更加加重了传言的真实性。在这种情况下,梁烨完全可以因为重伤谢绝见客。 梁烨听完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和沐子优商量的是你受伤后假借你养伤然后脱身去东南吗?而且这样换来换去的无疑是加大了风险,或者为什么不直接让你的影卫替代你?” 让影卫替代确实风险性要小一点,不过也有特别明显的短处。 “我不可能跟你一样重伤昏迷,这样就显得太过刻意,反而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所以只能是卧病在床,但这样有一定必要见一些人的。我的影卫除了拾一之外,其他的都不怎么会说话,应付不来那群老东西。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如果真的如之前的计划,一旦沐子优有变,任何一个人只要过来了清野王府,事情就会败露。 柏越耐下性子,竭力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末了还是忍不住嘲了一句,“烨,不要过于相信你的盟友。有时候我对你忽高忽低的谋略能力感到非常惊奇。” 梁烨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对着柏越扬起一个笑容,“明白了明白了。”随后尽量避免伤口磕碰慢慢地躺下。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扭头说道:“我母后你应该找到了吧,救霁月这小丫头的事,就得你多出份力了。” 柏越点点头,临走前把梁烨伤口那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她们也是我的家人。”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最大的弱点。柏越也不例外,这点萧灵奴抓得很准,柏越自己也心知肚明。 沐子优在走廊外把池塘里的鱼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后,终于看见柏越从房里出来了。 “就出来了,看来下手留了情分啊。”她揶揄地笑道,像柏越这种心高气傲的人,遭遇到亲近之人的不信任,应该是很让他不爽的吧。 柏越踢了脚走廊上的石子,石块化成一条曲线坠入鱼塘中那一群鱼的中心位置,溅起不大的水花,刚好让那一窝鱼吓得四散开来。 “没打死也没打残,真要是打重了以后给他找医师和药材的人,还不得是我?”柏越看着泛起的涟漪渐渐变大,扩散开了,最后水面渐渐平静,那群鱼又从慌乱回归到悠哉游哉的状态,顿觉无趣,“行了,走吧。” 两人难得地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刻意找了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马车,尽量不会引人注意,谨慎地前行着,马夫以平缓的速度赶着马儿往京郊方向走去。 沐子优凝视着前方随着马车跑动的程度轻轻摇晃的马车帘子,心里估摸着时间。 马车到一处偏僻的民宅那便停了下来,柏越睁开一路上在闭目养神的眼睛赶紧下了马车,还不忘回头给沐子优搭了一把手。两人相视一眼便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宅子。 不一会儿,在外面等候的马夫便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了,也不敢多问,便麻利地招呼两人上车往回走。 沐子优上车后小心地掀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很紧张地探头往民宅处又望了一眼,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柏越看着她这刻意做出的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得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随即又安稳地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他是真的有一些累,这几天都没睡一个好觉,再这么下去他都觉得自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突然,前面的马发出一声嘶鸣,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马车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两匹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弄的车厢内柏越撞了个七荤八素。 一支冷箭“唰”地一声从窗外射入,刚好贴着沐子优的眼前飞过,就差那么一点。看情况不妙,两人连忙抓紧时机从车厢内滚了出去。外面那群人看把他们逼出来了,弓箭又一波过来。 马匹身上也中了几箭,在慌乱地四处逃窜,那可怜的马夫已经在马蹄下面目全非。柏越护着沐子优四处找弓箭手的位置,也莫名其妙被马匹踩了几脚。 沐子优下意识就想拔出藏在衣袖内的软剑,却被柏越低声喝止:“你现在只是个文臣!” 接着他借着一头死去的马匹翻过身来,投掷出匕首把隐藏在树冠上的几个弓箭手解决掉。 然后把沐子优放在一边相对安全的地方,挡在她前面抽出剑去应付围攻上来的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明显不是柏越的对手,很明显就落入劣势,看直接硬刚柏越讨不到好,便将攻击的重点放在后边的沐子优身上。 沐子优打量了一下柏越身上应该除了一些马蹄印就没有什么伤口了,而黑衣人只剩下五六个的,这还不够啊…… 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往柏越那边跑去,险险躲过突然劈来的剑,逃跑地太快以至于没看见脚下的乱石,狠狠地崴了一下,扑倒在柏越身上。 被背后突然来的一股推力袭击,柏越也冷不丁往前面一倾,顺手收割了两个就近的黑衣人,粗略地估算了下角度,直接用扛下了一个人的袭击,肩膀很快就划拉开了一道口子,他反手就是一剑了结了那个人。 还剩下两个黑衣人,一个已经身受重伤还在硬战,另一个瞅着空子向沐子优袭来,柏越下意识一剑挥了出去,但在半空中又转了个弯收了回来,硬是用身体给她挡了一剑。 还别说,这久违的疼痛感让柏越激发了在战场上的血性。他硬生生地折断了穿过身体的剑,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那个惊恐的杀手。另一个身受重伤的杀手见状不妙就像逃,柏越刚想追过去,沐子优猛地咳嗽了一声,让他从杀戮状态回过神来,假意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让那个杀手逃走了。 确定没有杀手了之后,沐子优走到柏越身边扶起了他,“那个人不留着的话,你的辛苦不就白费了?你在哪找的人啊,下手还挺狠……” 柏越擦掉了唇边的血迹,凝声道:“这不是我的人,是真的有人埋伏了咱们,快走,咳咳咳——”说完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几声,血液也适时地流了出来。 沐子优见状忙把他扶到了马车上,边走边忍不住数落道:“你这估摸角度的功夫不够啊,以身挡剑也不怕真的出意外。说了别玩太大了。” 柏越捂着腹部的伤口,还是忍不住争辩道:“你懂什么,这样才够惨。没伤到重要部位,放心。你快去前面赶车,不然我就真的交代在这了。” 一辆马车飞奔过京城的街道,把京中禁止驰行的规则甩了几条街,那群官员看见赶车的是沐子优,也就都不敢拦着,纷纷让路给她。 沐子优把柏越送到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医馆处,她一扶着浑身是血的柏越下车,围观的人群就吓得噤声,那群大夫慌忙地把人抬进去处理伤口。 沐子优作为女人还是不好进入救治区的,就在医馆大堂里坐着。一身素白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看上去非常惨烈。 医馆外聚集了不少百姓,里面定然也掺杂了京城中各派的家丁或者眼线,看来清野王受伤这一消息,想不传播开都难了哦。 “清野王不是将军出身吗,怎么也会被伤到?” “这群杀手这么厉害吗,雇他们的人是谁啊?” “哎呀,京中太乱了,前两天四王爷刚出事,今天清野王也着了道了,真是胆大妄为!” “……” 百姓们在外面小声议论纷纷,沐子优尽收耳中,既然这么热闹的话,就不妨她再填把柴了。 “王爷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了,那群人的目标不止有王爷,还有我,可惜我一介文臣,虽然早年在北漠但武功没学到什么,现在不仅不能帮到王爷,王爷还因我受了重伤……”沐子优像是在对医馆里的伙计说,实则外面最里面一圈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围议论声更多了。 很好,看来这出戏应该是如柏越所愿了。 沐子优望着医馆内那扇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伤到要害?柏越挡剑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他的动作是那么地自然又不计后果,一如当年两人在北漠并肩作战的时候,每次遇到危险柏越都会马上护住她,不管有没有必要,也不管后果会是什么。不过今非昔比,再怎么相似,都是回不到从前了。 沐子优攥紧了沾满了鲜血的袖口,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从这堆莫名的思绪里挣脱出来。 第16章 霁月(三) 眼看着一盆一盆沾满了鲜血的布料运出,沐子优才第一次感受到这玩意儿唬人的效果确实很好。 之前在梁烨府上的时候,看到家丁在烧那些沾了血的布料衣物时,她还能感慨一句,黑狗血都不见得会这么洒。如今出血的换了一个人来,她却开不出玩笑话来了。 等到拾一和拾二急匆匆赶到后,沐子优见这儿也没什么她能帮得到的,还不如去做点实用的事情。 “安排妥当了吗?” 芸良阁顶楼雅座内,沐子优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男装,她眉眼本就生得英气,再加上一点修饰,打扮成男子时看起来就也确实像个富家公子。此时她正坐在二楼栏杆边的窗户旁透过纱帘看着楼下沸腾的人群。 “阁主,都安排好了。吩咐了十五个手下守在了那座宅子。”蕴娆站在她身后,回答道,“不过,还有另一批人守在了那里,需不需要做掉?” 沐子优听后愣了一下,接着暗笑道柏越这手下手脚够麻利的,他家主子还没醒,这边人就已经安排上了,倒也是省心。 “不用,避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也不要暴露了身份。” 柏家虽然人丁渐少,甚至已经稍显颓色,但柏越的势力还是不可小觑,长年的北漠征伐没点自己的亲兵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如今显露出来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她没有必要和柏越的势力相碰,那样只会增加两人之间的猜忌。 蕴娆还站在那里没有退下,她确实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又不得不说,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套说辞,但思来想去都觉着不妥。 “如果你在想的是离开芸良阁的话,那就不必说了。”沐子优看着窗外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各色人马,人们都在为自己的小家而奔波,忙着挣点银钱,换得父母老年安康,换得孩童进入学堂。可惜这点俗世人情味没有浸润沐子优的根骨,她直白地把蕴娆未说出口的话封在了喉里。 “阁主,二王爷愿意为我赎身……”蕴娆还是不死心,想再争取一下,“他说了他会给我名分的。阁主,您就放了我吧……” “你留在这里,便是这芸良阁的头牌舞姬,也是我在京城的织的网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不管是财富或是权势,都不是你随他去临安所能得到的。”沐子优面对她的哀求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地分析着,“我不是在阻你,是在帮你。梁杰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良人。” 她那日亲耳听到梁杰在宫宴之上向梁烨介绍芸良阁的头牌,没有一个男子是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心爱之人的,蕴娆若是真的是梁杰的心上之人,梁杰是断不可能在宫宴上谈及此事的。至于他对蕴娆的那些承诺,只恐怕还是图一时新鲜,用来满足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收藏欲。xbiquge 是个人就有爱美之心,面对美好的事物便想去占有,几乎是人自私的本能。人们往往很容易把那种对于收藏品的喜爱错认为是伴侣之间的钟情,收藏者若是自己不自知,那些藏品又怎么会知道呢?那些藏品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从一开始的百般怜爱、爱不释手,到最后寂寞地枯死在藏品室内,被蛛网和尘灰所蒙盖。而收藏者,却是永远不会停下猎奇的步伐。 毕竟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得不到的,才是最诱人的。 蕴娆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沐子优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刚推开门,小心翼翼地退下,下楼的时候蕴娆就看到了老鸨早就在楼下等着了。 老鸨是后请来的,不知情这座青楼的底细,对于这楼的东家,也是一概不知。 那老鸨一看见她,脸上都能放出光来,忙亲切地拉过她:“蕴娆姑娘啊,二王爷已经在你房间里候着了,还不快去。” 要是在平日里,蕴娆应该就很高兴地去了,如今她刚在沐子优那里接到打击,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杰。 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去,娴熟地给梁杰续上茗茶,但始终不敢抬头对上梁杰的目光。 “你在躲避什么。”梁杰端起茶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硬地看着她。明明是问句,但语气上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他目光如炬,落在蕴娆身上,冷冷地审视着她。这道目光太严厉了,蕴娆有种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接下来梁杰的话就更加直接的印证了她的猜想:“刚才你进门前在外面迟疑了一下,从进门到现在,你都不敢和我对视。蕴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此话一出,吓得蕴娆连忙摇头,她走到梁杰面前,跪坐他椅子边,带有些讨好地柔声解释道:“怎么会,蕴娆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接着她垂下眼帘,委屈地说:只不过,王爷,蕴娆应该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知道了。”梁杰的手覆在蕴娆的脑袋上,爱抚似的轻轻给她顺了顺头发,柔顺的发丝在指尖打着转转,它们似乎比它们的主人更加眷恋这种爱抚。 这就……完了?蕴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心里的情绪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失望。她之前还合计梁杰肯定会不开心,得哄好一阵,她连说辞都编得差不多了,结果梁杰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仿佛不是什么大事。蕴娆更想他能生气能大闹一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感觉他压根就没有在乎自己的存在。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跟我走肯定是有你自己的考虑,这个也是我左右不了的。”梁杰接收到她目光中的控诉和哀怨,这才解释道,“何况京中接二连三地出事,我这一路上自然也不会太平。” 他掀起帘子看着不远处忙进忙出的医馆,沉声道:“柏越的功夫那么厉害都着了道,是吉是凶都不知道,四弟也重伤昏迷,霁月和太后被掳走,那就只剩下二哥和我了……” “没有的,不会有事的!”蕴娆忙抢着打断他的话,脱口而出,“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梁杰蓦地转头看向她,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自己就是看不得梁杰这般低落才不经过脑子说了那些话,蕴娆只得干巴巴地圆过去:“我的意思是说国师和清野王殿下那么厉害,一定会解决好这件事情的,你别把事情想那么糟糕。” 梁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口将那香茶喝了,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把蕴娆拥入怀中,失落地说:“还是我没本事啊,都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护不住,我还真是废物。” 蕴娆忙从他怀中爬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虔诚地献上一吻,堵住了梁烨那些自我贬低的话。 “殿下,你真的很好。别人对于青楼女子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态,只有你,是愿意把我们当做普通人来看待,单凭这点,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人了。” 梁杰继续无所谓地笑着,就这么看着她,“如果哪天我没来找你了,要么就是我走了,要么就是我走了。” 这两个“走了”明明是一样的语气和声调,蕴娆却一下子听出了他的意思,她很想对他说我可以保护你,但是她不能,她不可以泄露自己的身份,哪怕是面对心爱之人。 梁杰看她眼光躲闪,笑了笑,又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会喜欢的。” 他的声音真的蛊惑性特别强,此时在蕴娆耳边吞吐着呼吸,就更显得他是一只摄人心魄的精怪。蕴娆感受到心口处传来的猛烈振动,强作镇定道:“什么礼物啊?” “等下你就知道了,这是秘密啊……” 梁杰看着紧闭的房门,朝着那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阁主,蕴娆和梁杰在一个房间里,梁杰听上去好像很害怕下一个被加害的人就是他。”一个舞姬轻声向沐子优汇报道。 “知道了,继续盯着二王爷,一定要保障他的安全。”沐子优挥挥手,这些儿女情长,她不感兴趣,也觉得没有必要。 这时,一个白衣靓丽的女子急匆匆地推门闯了进来, “阁主,我们被派出去的人,被人吞了!” 第17章 霁月(四) 沐子优戴着遮住一半脸的面具到了那宅子处,她的身份敏感,保密措施要做到位。好在地方够偏僻,就算发生了这么大一场恶斗也能很好地封锁消息。 当时清灵一看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赶过来支援了,虽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但至少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现场。 满巷子都是尸体和血,走水槽里蜿蜿蜒蜒流动的都是猩红色的液体,大部分死状都比较凄惨,一刀致命的都比较少,尸体横七竖八地垒着,沐子优淌过去,衣摆都沾透了血。 “还好提前就把这里的百姓弄走了,不然又会像京郊那里一样遭受无妄之灾。”清灵在一旁说道。 “折了多少人?”沐子优看了看那些尸体,有几个勉强可以认出来,是她的人。 “全死了,我们安排的人就没留下一个活的,对方来了不少人,也没有活口,三派人马应该都是同归于尽了,我们到的时候没有可疑人逃出。这里我们都没有动过,阁主您可以查一下。” 清灵说完就推开了那宅子的大门,不曾想迎面就掉下来了一个黑色的物块,她下意识一刀劈下去,血液横溅,才发现是个死人。透过破损的衣物,隐约可见那人腰部刺有流云的图案,看来是蕴娆手下的人。 沐子优缓缓擦去溅到面具上的鲜血,避开尸体走了进去,一进门,才发现相比于巷子里的惨状,这宅子内才称得上是人间炼狱。 一院子都是人的身体,有被一剑封喉仰躺着的,也有被一刀刺穿了身体趴在地上的,有被钉死在门板上的,也有挂在树上的。挣扎着往前伸出的惨白的手,因为死亡的恐惧而凸出来眼球,成诡异弧度弯曲的腿,血液混着碎沫涂满了整个地面,几乎没地方下脚。 三派的的人混在一起,光靠尸体压根就认不出哪些是她的人,哪些是柏越的人,还有哪些是那个人的人。但看着这场景,想必哪一方都没捞着好处。 沐子优皱了皱眉,她当时离开这里的时候,特地把头伸出马车窗口查看了一下,目的就是为了让在暗中窥探他们的人误以为太后就在这宅子里,如今那批人确实到了,但自己这边不应该伤亡这么多。就算那人怕有圈套多下了几个人,但是柏越和沐子优两派的人加在一起,不至于吞不掉杀手那一派,如今场面这般难看,里面肯定是哪里出了点差错。 她踩着尸块和血液进了大堂,把沾满了乱七八糟污渍的外袍脱下来丢在一边,吩咐道:“清灵,来几个人去每个场地都拖一两具尸体过来。还有,具体安排这次行动的人是谁?” “阁主,是蕴娆。”清灵恭敬地回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随便翻过去这页。 沐子优一边拿出验尸的物件和金针,一边朝清灵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办事吧,继续封锁这里。” 很快,十几具尸体就运过来了,按照搬来的场地划分,整齐地摆成一排放在大堂里。 腰上有刺青的是芸良阁的人,云彩刺青就是蕴娆的手下,蕴娆一部就是负责暗杀或者保护的,清灵一部是负责刺探情报的,玉魅那一派是专管财货的,每一部的刺青都不一样,这样安排也是方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打点人数。 沐子优认认真真地翻看了每一具尸体的伤口,用生姜和梅饼处理后,细细比对每一处伤口的外在形状还有估计伤口出现的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沐子优才起身吐出了含在嘴里的姜片,边洗手边对清灵说:“去把这片宅子买下来,这些尸体处理一下,不要惊动百姓。我们的人要记得交代蕴娆打点一下后事。” 她神情淡漠,就像一点也没有被这么惨烈的场景影响,洗去手上的血渍,依旧是清风明月。她不说验尸结果,自然也就没人敢问。 清灵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阁主,刚刚柏王爷那边来人了,怎么办?” 沐子优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思索了一下,才安排道:“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尽量一起处理尸体。要是他们问什么,一律不知道。还有,不要让任何人走漏了我的身份。” 接着她便从后门隐蔽处上了马车,绕开柏越派来的那批人,最后在一家成衣店下了车。等她再次来到先前那家医馆时,就已经是女子装束,手上还提着一叠酸梅酥。 “王爷醒了没?”看拾一还站在房间门口,沐子优便问道。 “噢,醒了醒了,刚醒。”拾一忙回道,接着他看见沐子优手上提溜的东西,笑道,“王爷一醒来就在问您,您这是专程出去买这个了?” 沐子优点了下头,轻敲了下门后就推开门进去了。 柏越已经坐在床上了,姜微在一旁给他喂药。一个大男人拿着汤匙给另一个大男人喂药的画面着实有些尴尬,但没办法柏越的两个手臂都有伤,虽然柏越声明这些小事他可以自己来,但姜微坚持不让他自己动。 “国师大人,你来了。”姜微笑着给沐子优打了个招呼,随后连忙解释道,“我看王爷手受伤不方便,才喂药的。” 沐子优把糕点放在一边,接过姜微手上的药碗,不容置否地说:“我来吧。”自从她知道被梁烨解决了的那个杀手是怎么被姜微运出去之后,她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柏越和姜微都是一怔,随后柏越勉强笑了笑:“这么关心我啊?又是买糕点的又是喂药的。” 把姜微赶到一边,沐子优坐到那位置上,也不理会柏越的调笑,将碗里的药水搅拌了下散散热气,才舀起一勺送到柏越嘴边。 柏越尝试性地喝了,但放在另一边的手已经把床单揪得皱巴巴的了。 看他这么僵硬,沐子优疑惑道:“你受个伤怎么感觉哪不一样?” “!” 姜微忙打圆场道:“王爷这伤还是有些严重的,可能脑子还没恢复过来哈。” 柏越强定住心神,僵硬地扯了一个笑试图缓解尴尬。沐子优看了更觉恼火,把勺子丢在碗里,冷声道:“你平日里不想笑就不笑,今儿个笑得这么僵硬,你伤到的到底是手臂还是脑子?”https:/ “你不想看就别看,我寻思着好像我也没让你做这事啊,像你这么不修边幅的人突然细致起来,确实挺让我浑身僵硬的。”柏越也冷冷地回怼道。 沐子优把碗往桌上一放,“啪”地一声,汤液都溅出来不少,她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手,“谁乐意管你死活。” 她是真的被气到了,本来想着这人那么不顾自己安危给她挡剑,虽然是为了计划,但还是让她有那么几分感动,这才想对这人好点。没想到柏越还是柏越,是她想多了。 姜微见状不对,给柏越投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退了出去。 门口拾一见他出来了,忙拉住他低声问:“怎么样,里面没事吧?国师发现什么了吗?”他刚刚在外面偷听了半天,只听见什么东西拍在桌上的声音。 姜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有点疑惑又有点纠结地说:“开始的时候国师倒说王爷有一点不同,但后来王爷一句话,她就生气了。” 拾一这才放下心来:“那没事了,那就是王爷和国师相处方式。只要国师都发现不了,那就没人能发现了。你自己这边,也不要让他发现你知道这件事。” 姜微收了笑,认真地点点头,道:“放心。” 接着两人又默契地都趴到门板上听屋内的动静。 “我改主意了。”柏越看着沐子优,说道,“本来跟你和梁朔计划的是我假装受伤够重然后闭门谢客,我亲下东南。如今我派到宅子那里的人被两伙人吞了,这群人这么猖狂,我倒也没必要装了。” 沐子优坐在那儿,她不知道柏越知道这件事情多少,便问道:“哪两批人?” “有一批人不清楚,估计就是袭击四王爷和太后公主他们的那批人,倒是这次芸良阁也来凑热闹了。”柏越答道,不着痕迹地把那块褶皱的床单抹平。 “芸良阁,我只知道那里明面上是个青楼,实际上是竟宝的地方,他们也做这种事?”沐子优又拿起那碗汤药舀起来,气消了就继续喂药,毕竟姜微出去了,总不能让药冷掉吧。 柏越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他们的人也被吞了。所以我这次准备打着追这一帮人的旗号离京,再慢慢去东南。”好在这两派人不是一起的,打这个旗号下东南,谁也不能咬定这一派势力没有在东南。 沐子优给他递了一勺药,看着他说道:“这么明目张胆下东南,路上会引来很多危险。京城里如果有什么动乱,也很麻烦。” 柏越强咽下那一口又苦又涩的汤药,竭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回道:“这样威慑力比较大,而且也好引那个幕后之人出洞。京城内我把拾一借给你,告诉京城里的消息。” 沐子优没说话了,只是一勺接着一勺给他喂药,好不容易喂完了,才拿出算卦的物什,在桌子上算了起来。柏越知道这个时候不宜打扰,也就在一边悄悄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沐子优生的确实还是很好看的,可能是军师出身又加上长年在北漠,眉眼很犀利。可能是因为她不怎么像平常的女子一样精于打扮,她那份凌厉的气势掩盖住了她那不错的容貌。 过了好一会儿,沐子优才松了一口气,淡淡地笑着说:“卦象上显示无灾无难。” 随后她才端着碗准备出去,又想起什么似的,揶揄道:“几年不见倒是能吃苦了,亏得我还特意买了酸梅酥。” 确定她走了之后,拾一才进来表示一切安全,柏越这才从床上跳下来快速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他边喝边埋怨说:“原来你家王爷吃不了苦啊,早说嘛,害得我忍了那么久。” 拾一笑道:“烨王爷,国师都被你糊弄过去了,那这事稳了。” “柏越”笑了笑,打开那叠酸梅酥,捡了一块扔到嘴里,瞬间脸色就变了。 “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吃?” 拾一在一旁尴尬地笑着,解释道:“烨王爷你就忍忍吧,这是我家王爷最爱吃的点心。” 梁烨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那叠酥,没有了再吃的欲望,对着拾一说:“早日出发离京吧,我哪知道他和沐子优私下里关系是这样的,再待下去应付不过来了。”就像这叠酸梅酥,又酸又涩。 “王爷都安排好了,烨王爷你再去向陛下禀告一下就可以出发了。”拾一把那叠酥重新包起来,既然烨王爷不要,那就不要浪费了,悄悄带给王爷,他应该还是会很喜欢的吧。 梁烨看着拾一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拾一看着瘆得慌,勉强扯了个笑容:“那个,烨王爷,您行行好,别用我家王爷这张脸笑好吗?瘆得慌。”毕竟他家王爷只有在国师面前才偶尔笑笑,大部分还都是嘲讽的笑,对待别人,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好事的冷笑。 “哎呀,那这可为难我了。”梁烨随意地伸了个懒腰,不想又碰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连抽了几口气问道:“他现在在哪?有什么嘱托吗?” “王爷在暗处查探。虽然烨王爷你是临时改的主意,但王爷会给你安排好的。要你安心去东南办事,就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装得像他一点,不要走漏了身份。” 拾一顿了顿,随后有些难以启齿地说,“还有王爷交代,你不要用他的脸去沾花惹草,包括但不限于接受国师大人的示好。像刚刚这种喂药的场景,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最后一句是拾一根据自家王爷的脾气给出的忠实的建议,想到国师还没给自家王爷喂过药,这回让这个“假王爷”给得到了,一想到柏越那阴沉的脸色,拾一便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得,这是吃醋了。梁烨心下了然,对这两人的奇奇怪怪的关系多了几分好奇。又想起刚刚沐子优认认真真算卦的样子,可惜了啊,她算的是柏越的卦,而真正出京的人,却是他。 随后他虚弱地扶着拾一出了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清野王府的马车,直接赶往皇宫。 随后清野王遇刺后勃然大怒,要亲自追剿杀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第18章 霁月(五) “柏王爷要亲自离京去抓杀手?” 御书房内,梁惠端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吹凉。柏越这次风声太大,京中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了。 梁朔伏身在一堆奏折里,略带着哀怨地说:“是啊,皇城内事务一堆,正是缺人之时,但他要离京还有个合适的理由,我又能拿他怎么办?” 梁惠闻了闻茶香,看着在杯底静静躺着的黑绿色的茶叶,“我总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 “对,我知道,他动静太大了。”梁朔把折子丢给梁惠,颇感头疼地说,“他这一走,这群朝臣不就有嚼头了?你看着林大人的折子,洋洋洒洒万余字,都是揪着礼制这一点做文章!” 梁惠把茶盏放在一边,稳稳地接住了那奏折,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小楷,字当真是不错,就是内容冗长老气,让人没什么心思看。 他只得笑笑道:“林大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这些,皇兄你就体谅一下吧,毕竟这些也是礼部尚书的分内之事,陛下你可不能觉得厌烦。” “做皇帝可真累啊,以前我还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如今坐上之后,着实难受得紧。”梁朔撑在桌面上,俯视着积累成一叠的奏折,苦恼道,“三弟,你来帮我批了这些折子吧,你管政务比我厉害。” 梁惠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把折子放在那一堆上面,指了指那些折子说:“你登基才三天,一大半折子都是我帮着批的,这于礼制不合。” 他虽然知道梁朔不放他离京一方面是因为他契丹血脉,另一方面是想留着他辅佐政务,但看到梁朔用他用得这么顺手,就算那群朝臣不议论,那也总有些麻烦早晚会来找他的,要是不早点避嫌,以后会耽误事的。 “你不会对大梁不利,所以我相信你。”梁朔解释道。从小他们四个中,这些死板的文书策论就数三皇子梁惠和四皇子梁烨学得好了,只是后来梁烨看样子都败光了,他没个放心的辅政的人还真的熬不过去,左右他们两个都姓梁,都是守着大梁江山,不如请梁惠辅政。 梁惠呼出了口气,但还是坚决地拒绝道:“不行,你自己批,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你又不像二弟那样整天留恋花丛,又不是四弟那般忙于风花雪月、喝酒弹琴。噢,现下四弟还在床上躺着。”梁朔又把自己埋在奏折中,没好气地说。 梁惠也不惯着他这脾气,委身说了一句臣弟告退后转头就走。 一出门,就看到沁妃在御书房廊边匆匆走过,梁惠觉得有点可疑,便叫住了她: “沁妃娘娘,请留步。” 沁妃似乎没想到会被他叫住,略显尴尬地回头福礼道:“三王爷万福金安。不知王爷叫住本宫有何事?” 梁惠看了看她身后,空无一人,便笑着说道:“无事,本王看沁妃娘娘行色匆匆,也没带随行宫女,要是有什么麻烦事,本王看能不能帮上忙。” 沁妃也笑着回道:“王爷说笑了,本宫只是找皇上有些事商议,看王爷在里面,便想着过会儿再来。随行的宫女们我要她们到旁边候着了,怕打扰了陛下。” “噢,原来如此。”梁惠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好,本王还担心是我突然从御书房里出来,打搅了沁妃娘娘的什么事呢。” 沁妃脸上有点挂不住,看来这三王爷是精明人,也用不着和他虚与委蛇了:“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想问问陛下打算怎么安排本宫和玉荣的去处罢了。”然后她微微颔首后便离去了。 这边沁妃刚走,一个小太监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看到梁惠忙行礼道:“见过三王爷,三王爷万福。”说完便又要冲进御书房。 梁惠长臂一伸拦住了他:“何事如此惊慌?” 那小太监看被拦住了,哭丧个脸说:“王爷你不知道啊,夏家、夏家三小姐在宫门口闹着求着、求着要见皇上呢。”一边是急着要他去禀告的夏三小姐,一边是瞎好奇还耽搁他时间的三王爷,两边都惹不起,急得小太监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 夏家三小姐?梁惠看着小太监急得要哭出来了,便收了手放他走了。夏家三小姐求见,准是听到了柏越要下东南抓捕杀手的消息,求着要跟着前去。按照梁朔的性子,八成是会同意的。 梁惠想到梁朔处理政事和决定事情从来不管构局心计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平日里他可能会帮衬一下,只不过眼下他真的有要紧事要忙,便也随着他去处理这件事了。 他走近宫内靠近边缘的地块,这是观星台的地界,换句话说,这就是沐子优的地盘。 “三王爷来了,有失远迎,不知有何事需要我们代劳?”他刚踏进屋里,钦天监里一名五官保章正笑着走出来向他作揖行礼,“是需要知晓天象变化,还是占定吉凶?” 梁惠也笑着回礼,他对这些观星的官员都抱有几分好感,毕竟在他看来命数吉凶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尝试去把控这些东西也定是很难的。 “噢,我找国师,不知国师是否有空闲小谈一会儿。” 那五官保章正笑容很明显别扭了一下,才缓吞吞地说:“大人一般谢客。” 梁惠摆了摆手,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本王明白,你不用为难。烦请你去转告一下你家大人,坐见妖氛犯斗魁。” 那人听后匆匆跑进内屋,梁惠就在观星台这边看钦天监的其他官员忙忙碌碌,虽然看到了他,也只是简单行礼后就在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井然有序,不会因为一个王族的到来就乱了规矩。梁惠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下沐子优管人的功夫还是可以的。 不一会儿功夫,那人便出来了,虽然走得很急,但依旧面不红气不喘:“王爷,大人请您过去。” 梁惠点了点头,便跟着这人走,进到内屋才发现内屋是一个空无几物的房间,呈六角状,想必这六道墙壁后面都是有机关的。 果然那人不知道扣动了哪里的机关,其中一面墙就移开了露出来一个有阶梯走廊,两人一进去那墙壁就关上了,那人在前面打着灯笼领着梁惠上阶梯,起初那人顾忌梁惠,走得还比较慢,但看到梁惠也是面不改色甚至有些轻松地跟上了他的步伐后,便索性放下顾虑,直接健步如飞跨步上阶梯。 不登时,两人便看到了前面若隐若现的光,梁惠心想那便就是尽头了。果然没走几步,就从狭窄的甬道里走出来了,顿时豁然开朗。 这里直接是沐子优的房间,里面简牍堆积,墨香和木头的气味扑鼻而来,只是光线很暗,从狭窄昏暗的甬道出来后,竟然眼睛不用适应屋子里的光度。 此时沐子优跪坐在烛火下的桌案旁,看似是在写什么。这屋子除了这么一个入口外,就只剩下一扇窗了,屋内全都是满架满架的卷牍。那人把人领到后就识相地退下了。 沐子优放下了笔,走到桌前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梁惠,一杯自己拿着。 “三王爷好神通啊,连我们的暗号都知道,但我似乎记得三王爷并不是我的人啊。” 梁惠接过茶一饮而尽,笑道:“不经意间抓到个小贼,‘好心’问了几句。不过国师你这地方到也挺独特的。”他又认真打量了一遍屋子,得出最后的结论:“你这屋子打造出来结构怎么不像活人住的?” “若是王爷要是前来就为这点事,那还是请回吧。”沐子优把他刚放下的杯子续满水,不咸不淡地下了逐客令。 屋内灯火绰绰,唯一的窗子还被黑色帷幔封得严严实实,似乎白昼的日光不应该光顾此处,跳曳的烛火带动墙壁上的影子晃来晃去。 梁惠低头看了眼茶杯,说道:“国师对我还是这么不客气,虽然我知道你不会站我这边,但基本的交道还是要打吧。” 他不等沐子优开口,很快地接着说:“既然我是留京辅政的,你与清野王也是辅政大臣,我们之间还是有必要联手的,就算目的不同,但总有那么一段路是顺路的。”虽然他低着头,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色,但话语中还是可以让人感觉到危险的味道。 沐子优看着,暗地里在打量他,这个有一半契丹血统的王爷,果然骨子里还是有那契丹族的野心和侵略性,精明又果敢,如果是简单联手的话,确实会为她省去很多麻烦。 思索到这里,沐子优的语气便也软化了不少,跪坐到席垫上:“你继续说。” 梁惠看她有松动,便也坐下来与她对视,笑着慢悠悠倒掉了那一满杯茶,又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柏王爷离京了?” “京城不是人尽皆知吗,三王爷问得属实迷糊。” 梁惠往前靠近了一步,仍是笑道:“子优,你和柏越之间的隔阂从八年前就有了,互相不信任的盟友是不会有什么成就的,不如弃了他,跟我。” “你知道我是雁荡山一战出来的人,就不可能对北漠外族人有任何好感,而你流着一半契丹血统。”沐子优冷淡地回绝道,“柏越和我只是私人恩怨,在大局上目的是一样的。既然是盟友,彼此之间有隔阂也是正常,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又怎么能奢想完全契合?” 梁惠静静地听她讲完这些话,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下去过,“子优,可能你自己不知道,你只有在心虚的时候,话才会变得很多。” 他观察到沐子优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便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势力范围,他是老王爷的儿子,你是北漠军师的女儿,在边疆,他的威望绝对比你大。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看好的是谁,但一定是不同的人。你算不过他的。” 沐子优端起了茶杯,顿了一下说道:“他回京比我早,布局也比我早,他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我们都不知道,所以谁都算不过他。” “不一定,他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那三王爷需要我配合你什么,你又能为我带来什么。” “我能帮你控制朝堂以及西南三郡的兵权,你只需要帮我出宫,以及打点宫外的事情,陛下不许我出宫。”梁惠笑道,“其实说实话,你我最好的联手方式就是成亲,那样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你有西南三郡的兵权?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沐子优自动忽略他后面那句话,重点是落在了前面他给出的条件上。要知道,一个地方的兵权通常是天子和将领各持一半虎符,合则才能调动一方兵权,梁惠如今说他可以调动西南三郡的兵权,只有两种情况,要么皇帝给了他虎符,他取得了在西南三郡的威信,要么就是他已经控制了西南三郡。 梁惠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笑道:“不用紧张,那本该就是我的。我已经这么有诚意了,子优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沐子优瞥了他一眼,道:“联手可以,其它免谈。如果你有什么需求,我会安排人去和你对接。” 梁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依旧浅笑着点头,然后作揖告退,依旧是之前那名五官保章正接引他下去。 待到人完全下去后,一个黑影才从角落处闪现出来。 “现在我是你的主子对吧?”沐子优背对着他问道。 拾一挠挠头,笑得一脸憨厚:“话是这么说,但我家王爷是把我借给您用,我的主子就还是我家王爷啊。” “在京城里,你归我差遣,既然王爷已经要离京了,那刚刚这些事,还请你三缄其口,不然我就只好用我的方式让你闭嘴了。” 拾一忙笑道:“好说好说,那我肯定听您的。” 从观星台出来,梁惠轻呼了一口气,绕到御花园的一座假山下,赏花的间隔中轻声来了一句:“事情都办妥了。” 他突然又想到了夏家那小妮子,就掉头往御书房走,问守门的公公:“夏家三小姐还在里面否?” 那公公摇了摇头,小声说:“夏三小姐急匆匆赶来,走的时候脸上是笑的,估计陛下又许诺了什么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啊,梁惠摇了摇头,看看了日头,不早了,该回去给母妃上香了。 第19章 霁月(六) 次日清晨,早朝时辰未到,殿门依旧紧闭,殿外一些勤勉的臣子已经早早就候在了那里。 “丞相大人早啊。”吏部尚书吴彦从软轿上下来,笑呵呵地和同僚们问好,“哎呀,这年纪大了啊,早起就有点困难了,还是各位大人早啊!” 礼部尚书林非池气哼哼地走过来,不满道:“哼,早到的都是我们这些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那些年轻人一个都没到!非要在开殿门的最后关头紧赶慢赶地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表率!” 昨天他听到柏越离京的消息后,气得一宿都没睡好,这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做事不够稳重,怎么能担起繁荣大梁的重任?! 吴彦仍是好脾气地笑着宽慰他道:“年轻人啊,不免闹腾些但还是有他们自己的分寸的,我们还是随他们去吧。” “分寸?有什么分寸?”林非池气得一甩袖子,正要破口大骂,一下子瞥到了江丞相眼睛里满是小人得志的冷笑,同僚几十年了他知晓这老狐狸的性子,便话头一转,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不过我们这些老一辈的,确实也管不了他们了。” 果然话音刚落,就看到沐子优慢慢地从人群后走出,脸上依旧是不带任何表情,走到江丞相旁边。 江丞相做了个揖,笑道:“国师辛苦。” 沐子优也淡淡回礼道:“没什么,都是为了大梁。” 接着她回头看了眼噤若寒蝉的大臣们,这群人刚刚还议论得热火朝天,这下子就全都不做声了,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多人甚至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簪笏。 “林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既然是先帝托孤指定的辅政大臣,那一定是先帝器重的,林大人还是放心吧。” 听着沐子优面色冷淡地解释,虽然礼数都到了,但是林非池还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暗示,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敢这么对他说话,这口气他还真咽不下。 “师……林大人,国师这明摆着就是偏袒王爷,你还是别说了。”苏华拉了拉林非池的衣摆,小声说,“还是不要殿前失仪了。” 林非池甩了下袖子,打消了冲上去理论的念头,只是火气倒没有下来,给了苏华一记眼刀。 苏华温和地笑了笑,看老林的脾气收住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好在这几天没有什么大事,就连众人都特别关注的东南战事和清野王离京追凶都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朝中无非是揪着兵力布防以及一些新帝上位的礼数规矩几次三番地展开辩驳,但也不过是文臣的嘴上功夫,在沐子优和梁惠的坐镇下,朝廷还是在维持着较为安稳的状态。 芸良阁二楼,梁杰斜倚在窗边,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殿下……”蕴娆在一边娇娇柔柔地喊道。这几日梁杰到她这里来,既不为听曲儿,也不为赏舞,甚至对鱼/水/之欢都兴致缺缺,整日都是靠在窗边,保持着姿势几个时辰,就这么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梁杰转过头来,笑着应道:“何事?” 蕴娆从后面环住了他,脑袋贴在他的背上,闷闷地说:“殿下你怎么了?不开心也不和蕴娆讲了……” 接着她抬起头,眼眶已经染上了绯红,微微含着泪水的双眸平白多了几分脉脉含情。 梁杰笑着把她搂住了她,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没有什么,只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扰心绪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楼下的行人,再开口时就已经着上了几丝迷茫和无奈:“今日城西有庙会啊……” 庙会?蕴娆抬起头看他:“殿下想去吗?殿下想去的话,蕴娆很乐意陪着殿下一起的!” 听到这句话后,梁杰浅笑出了声,揉揉她的头说道:“想去也没办法去啊。” 很快他的笑容淡去,幽幽地说:“你猜这下面的行人,有多少是他们的眼线?” 蕴娆一惊,忙把梁杰从窗边扯进屋内,紧紧握住他的手:“你被人盯上了,是谁?” 原来这几天他的反常,是因为这个,果然自古薄情帝王家,明明二王爷已经放手了,还要遭受这样的猜忌。蕴娆越想越气,看向梁杰的眼神也越发的同情。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既然上天给了我皇子的身份,我这样的命运就已经被安排了。”梁杰笑道,把她搂在怀里,细细地摩挲着她的鬓角,极尽温柔。 蕴娆闷在他的怀里,楼下小贩的叫唤渐渐变弱,耳边只剩下心上人呼吸的缠/绵声。 她纠结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梁杰:“我可以保护你的……” “你怎么保护我啊,你也只是个小姑娘。何况我就算死也舍不得你为我去承担那些人的猜忌。” “不!我们……我们阁主很厉害的……”蕴娆忙堵住他的嘴,“我能把你引荐给我们阁主。” 引荐?梁杰听到这个词后笑了一下。他是皇子,而去见芸良阁阁主需要用到“引荐”这个词,那这个阁主估计也是个大人物,很有可能是朝廷大官,甚至地位可能与王族相当。 “你们阁主是个什么人?官家的人还是民间的人?”他试探着问道。 “官家……”蕴娆话说到一半,惊觉自己差点暴露了阁主的身份,话音一转,“不管是什么身份,我能帮你的。你现在想不想去庙会,我帮你!” 梁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也没有那么想去……不过,我需要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 梁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说:“四弟遇刺后我还一直未去探望过,如今我这般境地,怕是很难再见到他的。要是能把这东西给他就好,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蕴娆忙接过,郑重地说:“王爷放心,蕴娆一定亲自送到。” …… 蕴娆到达烨王府,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静穆,偶尔几个仆从走出来,也几乎没有落下什么声响。 她悄悄揭开主屋房顶上的瓦片,果然看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房间内也没有留下什么人,心里一阵窃喜,便轻声翻下来揭开窗户的一条缝,翻了进去。 姜微从树后走出来,冷冷地看着蕴娆翻进去。 “大人,要动手吗?”一个家仆在旁边问道。 姜微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装了几天才好不容易来只麻雀,别吓跑了。” 像这么明目张胆来的刺客倒是很少见,刺杀至少得晚上吧,这大白天的就过来了,他们到底是认为梁烨有多病弱啊。 拾四躺在床上,从蕴娆揭开窗子的那一刻他就醒了,这个刺客胆子很大啊,他继续假寐,昨天伤口才好一点,没想到今天就来事了。 蕴娆进来看到床上的人形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拾四也在暗中准备,只要刺客再靠近一点,他就反击。 却没想到那刺客走到床幔前却说话了:“四王爷,四殿下,您醒了吗?” 蕴娆看床上的人没有动作,心想似乎确实传闻四王爷伤势过重,生命垂危,便放松了警惕,但心下有有点犯难,二殿下要她把这东西送给四殿下,如今四殿下没醒来,这可怎么办?放在桌上容易被家仆发现,到时候要是弄丢了什么的话,她可担负不起这罪名的。新笔趣阁 想来想去,还是放在四殿下枕边比较好。她悄悄靠近床幔,掀起来纱帐。 拾四背对着她躺着,尽力放平稳呼吸,这冒冒失失的闯入者似乎并不是来杀他的,应该是来打探消息的。他这边刚放心一点,就跟敏锐地感到有人掀开了床帐。 枕头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拾四强忍着不适和紧张,突然口鼻部有异样的感觉,拾四拧住那只手,从被子里抽出匕首摄住刺客的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蕴娆一动不动,生怕多动一下刀刃就见血了,她刚刚真的只是想探一探梁烨的鼻息,这些家仆都在外面,梁烨这么无声无息地躺着莫名让她心里有点打怵。 他的眼睛好犀利啊。蕴娆看着那双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的那双眼睛,是很沉寂的狠绝的神情。一个王爷,竟然有这么犀利的眼神,和梁杰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蕴娆心里更加慌张了。 “你是何人?”拾四冷静地问道,虽然不知道这女子和梁烨的关系如何,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刻意模仿了一下梁烨的声音。 蕴娆微微咽了下口水,试图远离横在喉咙上的这把匕首,那匕首却靠得更近了,锐器自带的冷气像是可以钻进咽喉部的皮肤一样,她连忙解释道:“四王爷不要生气,民女是奉二王爷的命令给你送东西。” “东西已经送到了。”拾四冷冷地说,但匕首却没有放下来。 蕴娆冷汗都下来了,嘴里小心地说:“那好,送到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往后移,感受到匕没有跟上来后,便连忙跑到窗户旁,翻出去离开。 略显狼狈地跑回芸良阁后,蕴娆一边心有余悸一边又在暗自庆幸还好烨王府的仆从守卫不精,不然可能就要栽在那里了。 帮二王爷完成了这次任务,他应该会高兴一点吧。她这般想着推开了房门,急匆匆地走进来,却发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放着一枚黑木簪。 想必王爷是因为有要事所以离开了吧。 蕴娆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失望的小心思。 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阻断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将簪子藏进袖子里,走到门边,问道:“谁?” “蕴娆,阁主要见你。” 清灵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20章 霁月(七) “做得不错嘛。” 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不出一丝情绪。 蕴娆被这一句称赞弄得心里发慌,跪在那里不知所措。 “蕴娆不知,请阁主明示。” “呵,良禽择木而栖,我这边还在抉择,你倒好,就这么给我站好了队。” “蕴娆只是给二王爷送了个东西,并无他意。”蕴娆忙摇头解释道,“何况…何况阁主你也并未阻拦我……” 她深知以阁主的势力,肯定是知道她去了烨王府,但阁主却并没有派人来阻拦,这不就是默许吗?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脑子愚笨到了何种地步。” 蕴娆有些慌了,“阁主,蕴娆知错了,蕴娆对您是一片忠心的,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了!” 屏风后的人却不再说话,房间里只留下蕴娆她自己的声音在隐隐回响。 “阁主?”蕴娆看没有回应,心里又慌张又着急,“阁主您别生气,这件事情我会解决好的!” “阁主,二王爷他没有恶意的,这件事不会有麻烦的!” “阁主,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 “阁主,我绝对忠诚于你的……” 清灵揉了揉被吵得嗡嗡响的脑壳,实在忍不了才走到蕴娆身后轻推了下:“你在嚎什么?阁主早就走了。” 蕴娆小心翼翼地膝行上前撩开屏风,座位上确实空无一人。 “阁主她这是……什么意思?” 清灵走上前弯腰捏起了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笑道:“今晚又多了个大件。” …… 是夜,入秋的晚上多少已经染上了些许凉意,大梁宵禁松弛,夜市繁忙,街上还是有不少的行人,全然和白天热闹的程度不分上下。 “要说这京城夜市最繁华的地方,莫属那芸良阁了啊!” 马车上,姜微眉间不掩愉色地向同行的梁惠介绍。 “噢,怎么个繁荣法?”梁惠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平日里几乎是被禁足宫中,这宫外的玩意儿,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见。 姜微开扇掩面,笑得贼兮兮的:“你想要的在那里都能弄到哦,不管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娇若无骨的美人~那里不仅是京中最大的烟柳之地,还是最大的竞宝阁,名副其实的温柔乡、销金窟。” “噢,姜大人常来玩?” “殿下误会我了,我可是个很正经的人哦。”说着他笑嘻嘻地收了扇子,拨开帘子瞧了外面一眼。 直到下了马车,梁惠才见识到这芸良阁的繁荣。 他们是在隔着那还有点距离的小巷里下的马车,本来以为够隐蔽了,却不想巷子里已经快停满了马车,奢简不一,看来都是来这避人耳目的。不远处的芸良阁像是一座自己会发光的神塔,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灯火通明,数不清的纱灯几乎点亮了那一片天地,红纱、紫纱、绿纱,光线透出来散发出诡异的光彩。 “惠公子别愣着了,走吧,这还只是外头,到了里面,才是真正的犬马声色呢……” 姜微揽过一旁梁惠的肩膀,很自然地就换了称呼:“惠公子,走正门我可挡不住那些美娇娘啊。” 梁惠也回笑着说:“那姜公子得多带带我啊。” 姜微蹙眉思考了一下,随后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换个称呼,姜这个姓太暴露了啊。” 梁惠一愣,看姜微这么谨慎,果然是老手了,歉意地笑道:“那就麻烦微公子了。” 姜微这才满意地带着他在巷子里七折八拐来到了一堵墙边,确认没人跟踪后,捡起地上一块碎砖往墙上敲了几下。然后梁惠眼睁睁看着那堵墙竟然马上就开始下陷,最后露出一条甬道,更让他惊奇的是,这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几乎没有扬起一点灰尘。 等到两人走进甬道,那墙壁就自动上升合拢了,梁惠正紧张时,姜微一把死死捂住了他的眼睛,手刚想挣扎就被姜微死死控住了。 “惠公子第一次来,还是听我的为妙。” 姜微那带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惠便放下了挣扎,虽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但那人介绍的人,总该是不差的。 过一会儿,梁惠感到捂住眼睛上的手慢慢松动了些,与此同时,一丝丝光亮也在手指的缝隙里渗进来,等到姜微手全部放下来后,他也就适应了这甬道内的一片亮堂。 刚刚在外看的时候还是黑漆漆的一片,现在一进来就已经亮堂堂的了,甬道两侧的暗槽里正熊熊冒着绿幽幽的烈火,梁惠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暗槽里都是上好的磷石,想必是人的进入引发了磷石自燃,才起了照明的效果。那刚刚姜微捂住他的眼,应该也只是为了让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光亮。 可是,大梁工部明明严格管控了磷石的流通,像这甬道里质量这么好磷石,很难挪用这么多,这芸良阁的阁主恐怕有些来头啊。 姜微看他又在那纠结那堆矿石了,摇摇头喊道:“诶、诶、诶,别忘了正事了啊。”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甬道长度让人咋舌,越走梁惠就对这些磷石的来路感到怀疑,经不住说道: “在大梁有这等财力的,据我所知,就那么几个。” 姜微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我真不知道,反正这不是我家主子的地盘。” 梁惠暂且放下这个问题,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了一张桌子,一个人坐在那里,正对着这边,还是个穿着舞衣的女人,身材倒是曼妙多姿,不过脸部被面具蒙上了。 “哟,兰草姐,在这守着呢?”姜微笑嘻嘻地迎上去,热络地打着招呼。 那名唤作兰草的舞女递给他一个本子,看了眼梁惠道:“平常都是一个人来,怎么今儿还带了一个?” 姜微利索地在上面写好两人的名字,递过去回道:“这不是说今晚有大件嘛,兰草姐,支个底呗。” 兰草丢给他们一人一个面具,公事公办地说:“我就一个守门的,怎么知道你们玩的是什么大件?” 姜微在她腰上轻摸了一把,抽走了她别在裤口上的手帕,笑道:“真不知道啊,那算了,爷今晚有事,改天来找你玩啊。” “你个死鬼,边儿去!”兰草羞赧地推开他,姜微顺势带好面具从桌子旁过去了,梁惠看着这两人,默默地跟了上去。 过了那道门坎,很快前面一个转折后就看见了亮光,越走近丝竹之声越清晰。两人往下走了几段楼梯后,终于看到了正红色的帘幕。 掀开帘幕,马上就有舞女的水袖拂过脸庞,梁惠被香粉呛到连着咳嗽了几声,唇边及时来了一杯清酒,抬头一看,是一个带着白面狐狸面具的舞女。那舞女看他抬头,便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举着杯子就喂着他喝下。 梁惠手忙脚乱地咽下那口甜腻的酒,慌慌张张地推开那舞女,那舞女也不恼,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又跳到其他地方去了。 姜微在一旁看着一直在低头偷笑,手臂上已经多了个舞女,带着兔子的面具,倒也显得几分楚楚动人。 “惠公子,放轻松。”姜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上到二楼。 二楼楼口站着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女人,脸上那面无表情的白玉面具倒是很好地掩盖了她那风俗的笑容,她看到三人上来后忙接过梁惠,歉意地说:“姑娘们不懂事,怠慢了您啊,我就给您安排个伶俐的姑娘来!” 不等梁惠拒绝,那女人就又叫来了一个带着青面狐狸面具的舞女,姜微看着梁惠眼神里都带着抗拒,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惠公子莫怕,在这里没人知道你的身份,带着舞女入场是这里的习俗。别担心,这些舞女都处理过了,听不见的。” 梁惠扭捏地任那舞女贴在他的手臂处,尽量保持目视前方,避免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地方。 “哎哟,这位爷一看就是头遭来,爷放心,我们这的姑娘绝对让您满意。”那女人笑着看着四人,又对姜微道,“不知两位爷订的是哪间厢房?” 姜微轻笑道:“春竹。” 女人笑着招呼来了一个童子,也是穿着红色衣服带着面具,由这位童子领着四人去春竹厢房。一路上梁惠不断打量着这里,应该是在地下,像他们那样来的甬道有十二个,对应一楼有十二个垂帘的门,正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圆台,上面正有些舞女在跳舞,一楼除了圆台外,就布满了桌椅,不少已经有人就坐,管乐弦乐声音充斥着这个地方,但不刺耳,反而很舒畅,有种来到人间仙境的感觉。 不过这地方,唯一诡异的就是,都是红色的,纱灯上都是蒙的红纱,透出来的光都是红色的,一楼二楼所有的装饰都是正红色的,墙壁也是红色的,地板也是红色的,连桌椅和舞女的服饰,都是正红色的,只有来竞宝的人,穿着各色的衣服。一瞬间满目都充斥着红色,视觉冲击着让梁惠感觉脑子不是很清醒,又加上空气中弥漫的香粉和酒气,更是让人眩晕癫狂。 像地/狱。这个想法一出来就给梁惠自己吓了一跳,随后摇摇头强作镇定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房间很小,只留了一张门和一个窗子,窗子旁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很小,有点像秋闱考试时的地方。 梁惠和姜微在面具下用眼神相对一眼,两个随行来的舞女也忙给他们添茶剥水果。在接过舞女送来的差的时候,梁惠还是下意识说了句“谢谢”,随后看着舞女茫然的眼神,想到了她们听不见。他不禁在心里想,这些舞女到底是天生就听不见,还是后来因为要为恩客保守秘密不得不听不见的,若是后者,那这芸良阁的阁主,倒也真是疯子。 外面圆台上的乐声逐渐急促起来,琵琶急促的声音弄得人心里发慌,梁惠向下看去,果然圆台上的舞女跳的几近癫狂,以扭曲的姿势完成着舞蹈,一时间红袖乱舞,台下的人开始欢呼起哄,甚至咆哮,形形色色的面具下一双双眼睛散发着诡异的亢奋,像极了围猎时放出笼子的野兽,突然顶上开始莫名其妙落下花瓣,红光摇曳,辨识不清花瓣本来的颜色,只觉得荒唐。 梁惠被这声色刺激得有些反胃,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压下那股翻涌上来的不适,但头疼欲裂,耳边满是嘈杂,嗡嗡作响。 忽然,面上一冷,眼睛里都被溅上了些水渍,淌到嘴边,梁惠舔了一下,是酒。接着又一股水流袭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姜微那双戏谑的眸子。 四周突然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的荒唐只是南柯一梦。台上的舞女已经撤去,只有那些晕倒在桌上的人提示着刚才那些不是梦境。 “你刚才都魔怔了,我泼了两杯你才醒过来。”姜微晃了晃酒杯,无辜地看着他,“对这不熟的人容易被刚刚的乐声影响,继而引发头疼耳鸣,并且会在脑中持续这种声音,磷石燃烧后的气味吸入过量对此也有影响。” 梁惠甩了甩头,接过一旁舞女适时递过来的酒杯,轻抿了一口,才清爽了些。一楼那些晕乎了的人已经被抬了出去,座位一下少了一半,从一个甬道出来了十余个穿着黑色襦裙的女子,每个女子都是黑纱蒙面,手上托着一件被红布盖着的盘子。最后出来的是一袭白群的女子,推着一个也是被红布盖着的大件,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蒙面的,容貌超尘脱俗,气质也如同空谷幽兰一般。 “正戏来了啊。”姜微笑着对对面的梁惠说着。 很快那些女子都站在了台上,那白裙女子施施然走到台中,一开口,清冷的嗓音就在这空间内回响:“欢迎各位来到芸良竞宝阁,我是竞宝师清灵,各位在这可以对所中意物品进行竞价,一旦竞得,不予退还。” 简短的开场白过后,清灵走到第一名女子处,挑开了她手上盘子的红布,里面是一套点翠头面,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黄金镀边,典雅辉煌。 “东晋元敬皇后随葬点翠头面一副,八百两黄金,价高者得。”清灵的声音缓缓落下。 “三百两黄金,这开价真够高的。”梁惠轻声道。 大梁最鼎盛时期一年赋税收入也不过四万万贯钱,折合起来也就四千万两黄金。平摊在一天下来是十一万两黄金,这一套头面就将近要了全国一天赋税的十分之一,何况如今大梁的情况不及当年。 姜微笑着回看他,不得不说,三殿下一本正经算数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正了正神色,悄声说:“莫急,我们就来看个热闹,今儿个啊,有人会点灯的。” “!” 二楼包厢的另一侧,狭小的厢房硬是被屏风劈成了两半,左侧的女子轻轻拨弄着杯盖,笑道: “二王爷来找我合作,多少得拿出些诚意来吧。” 第21章 霁月(八) “阁主想要,我当然双手奉上。宝物赠美人,只有这样的宝贝才配得上阁主。”梁杰笑道,看着屏风上金丝绣的朱雀,厢房内掌了灯,烛光照耀下可以看见屏风后的身影。 屏风那边的人嗤笑了一声,接着带着点嘲弄的声音传来:“这灯不够亮啊,昏的我头晕。” 话说到了这里,梁杰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思忖了一下,也笑着回道:“阁主若是嫌灯暗,改天我差人送来百盏上好的琉璃灯。” 那边没传来声音了,只有细微的杯盖和杯口细微摩擦的声音,一下下地,像磨在人心口上。 “这样啊,那我们的生意就不用谈了,毕竟我折在你手上那些个兄弟,可不止值这个价啊。”清幽幽的声音继续传来,婉转而带着点冷意。 看对方这意思,估计也是知道他些门路,梁杰笑笑,对一旁的伙计轻声说了些什么。 伙计接到主意后,拿起一根细长的铁棍,敲了九下挂在窗外的铃铛,一声一声地回荡在场地内,接着右边点灯位上就挂上了一盏红色的琉璃灯。 姜微听到九声铃响后往那边看了一眼,轻笑道:“哟,今儿个的场子,被那位爷包了呢。” 梁惠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去,只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帷幔,问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吧?” 姜微给他添了一杯酒,笑道:“是我,不是我们。惠公子,你只管在这里玩得尽兴就好,这些事是我要做的。” “前段日子,三派人马都折了,那位,是那个第三方人?” 姜微没回答他的问题,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搂着兔面舞女走出包厢。 梁惠看着下面不断竞价的人群,那套头面已经从开始的三百两黄金涨到了四百九十八两黄金,特别是看到有人点灯后,价钱是疯了般往上长。 一声铃响手势报价,底下这帮人明显就是在恶意哄抬价格,反正被人包了场,再高点也不关己事。 眼看着就抬到了快六百两黄金了,直接翻了一个倍,沐子优笑着饮了口茶,透过屏风打量着梁杰的身形,看他还是那么端坐着,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还真是有意思,这三个王爷,各有千秋啊。 倒是最后梁杰没耐心耗下去了,直接八百两一锤定音,底下这些人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八百两一甩出去,场子显然镇住了一些。 “好,贺喜春梅阁右侧客人,竞得点翠头面一副!”清灵勾出一个很完美的笑容,将头面上的红布取下对着竞得者的位置抬了三下,以示归属。 接下来她不紧不慢地将红布盖回头面上,示意那女子退下,然后掀开了第二件。 还是一样的路子,梁惠觉得无趣,便放下了帷幔,宝物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倒是很好奇那点灯的人,会是谁。 那日收到消息,京郊院落折的人马一派是柏越的,一派是芸良阁的,还有一派,就是那个第三方了。这点天灯的人,梁惠猜想,要么是想讨好芸良阁阁主,拉拢势力,要么就是被这阁主刁难了。如果是前一种,能花这么大价钱拉拢一方势力的,也就几个皇族了,后一种的话,那这段时间惹了芸良阁的,除了柏越,就只剩下另一方了。而那一方,要么是屡次刺杀皇族的一派,要么就是国师一派了。 而自己是被国师邀请到这里的,梁惠想着,突然轻笑了一下。旁边的舞女小心翼翼地捧上来一盘切好的白梨,梁惠还是很不适应这种待遇,轻轻接过后放在了桌上。 那舞女却一下子委屈地低下了头,轻轻地说:“爷,您多少吃点吧,伺候不好奴家要被卖掉的…” “卖掉?” 却一下子想起这姑娘听不见,就只能示意她继续说。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撩起一角帷幔,指了指台下最后那个被蒙住的大件,颤颤巍巍地冲梁惠摇头。 梁惠试着指了指那个大件,然后对着自己比了一个长头发的手势,那姑娘顿时像捣蒜一样地点头。梁惠算是明白了,这竞宝阁,合着还明目张胆地人/口/买卖呢。 芸良阁在京中已有将近十年,想想它背后生长的利益线根脉,梁惠皱了皱眉,转头看到了舞女希冀的眼神,还是拈起一块白梨吃了。 “殿下,别急啊。” 沐子优看梁杰已经有点坐不住了,笑道:“这才第六件呢。” 梁杰一把掀倒了屏风,哐啷一声,茶盏碎了一地。 沐子优透过面具看着梁杰有些盛怒的神色,愉悦地喂了侍候在旁边的姑娘一块桂花酥。 “别生气啊,殿下,大动肝火地可不好。”沐子优笑着回头道。 梁杰看着面前女人,没有束发,甚至是披头散发,她是跪坐在地上,很长很长的白裙散落地上,被红光照着,平白多出几分妖冶,面上那张白无常笑面鬼的面具,越发瘆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看,随侍的舞女勾了勾他的袖子,轻轻地把他往回扯。梁杰低头笑了一声,顺从着舞女坐了下来。 在沐子优一旁侍立的姑娘却走到窗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盏小铃铛,晃出了极其尖锐的声音。台下人似乎得到了授意,竞卖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些,抬价的幅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大,有些人悄悄往这扇窗瞄。 这边梁惠也发现了异常,那间厢房,右侧点了灯,左侧有控制竞宝全场的铃,看来这阁主并不满意那人。 “今日竞宝的压轴……” 清灵缓缓走到最后蒙着红布的物体旁,慢慢揭开了红布,那是个乌金锻造的笼子,上好的牢笼才关得住上好的尤物。 白皙小巧的脚,修长的腿,黄金打造的脚链松松地垂挂着,连跪着的膝盖都显得那么楚楚动人,再往上是丰盈的大腿根部,接着是两个小巧的腰窝,像是蓄满了水汪汪的春水,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展翅欲飞,却硬生生被脖子和腰部连接的锁链拦截,在纱灯下投下一条摇摇欲坠的阴影。 是个背对着众人的女人,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衣服欲盖弥彰,隐隐发颤的身体格外惹人怜爱。 梁惠紧蹙着眉看着楼下这一幕,清灵一脸冷淡地蹲下来旋转了下盘子,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一下子就露了出来,因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垂着,贝齿也咬着嘴唇,拷着锁链的手腕撑在台面上,这个姿势最好体现美人的魅力,如瀑的长发垂了下来,挡住了那最美的风光,像是等待主人掀开的最后一道帘幕。 一旁的舞女一下子就吓到哭泣了,惊慌的哭泣声硬生生把梁惠的目光从台下扯了回来。 “姑娘,你怎么了?”梁惠想安抚一下她,抬起手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递给她一方手帕。 “那是……那是蕴娆姐姐,是舞女的头魁……”那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睛,却不敢把面具摘下来。 “芸良阁头牌舞姬,来自西域,年方二十。”清灵理了理蕴娆的头发,淡淡地说。 “怎么样殿下,这灯没白点吧。”沐子优揶揄地看向梁杰,转头唤过一旁的姑娘,低声交代了句什么,那姑娘走到窗前,向清灵比了个“十”的手势,又指了指手指上几个关节。 清灵略一点头,转身对台下众人道:“阁主出价,十万两黄金。”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十万两黄金诶,那得是多富的人家才出得起的啊,没个几代富贵积累,十万两黄金,怕是不容易。一时间都没人敢加价。 清灵轻挑眉,推着笼子走到中间,道:“怎么,芸良阁头牌舞姬,还不值这个价?” 台下一人忙喊道:“值,值,我出十二万两黄金!” 终于应有的竞价喧哗声又起来了,这般显然有意为之的抬价,不过是为了讨阁主的欢心罢了。 蕴娆惊慌地朝阁主那包厢看去,那里帷幔重重,那个点灯的人是谁?阁主的有意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梁杰对上了她那惊慌的眼神,捏住杯子的手紧了紧,喊道:“二十万两黄金。” 声音不是很大,但喊出的价一下子就盖住了下面的声音,清灵朝那边莞尔一笑,道:“二十万两黄金,还有谁要加价吗?” 二十万两黄金买一个人,已经算是天价了,再加价,就显得不那么厚道了。 蕴娆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梁杰!一时间望着那扇窗户,离不开眼。 时间在静穆中过去,正当大家以为一锤定音了的时候,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传来:“三十万两黄金。” 梁惠端茶的手一抖,这声音是从二楼另一个厢房传出来的,这样看来还有一个人在关注这场竞宝,这是他第一次出价,显然是奔着这压轴来的。 “哎呀,是不是高了,不过这灯也没说不能毁是吧。”那声音继续传来,带足了嘲讽和不屑,堂而皇之地对点灯的人发起挑战。 “三十五万。” 梁杰继续加价。 “四十五万。” 那人也跟着往上码。 “疯子!”梁杰骂道。 大梁王爷一月俸禄为千两白银,折合下来也就百多两黄金,能轻而易举地拿出四十五万两黄金,除了天子,再无他人。 沐子优在姑娘的扶侍下站了起来,面朝着梁杰,说:“二王爷,这就不是我在刁难你了。” 梁杰没看她,只是盯着对面那间厢房没有出声。 突然一把飞刀袭来,直接扎在了梁杰的灯上,一个人顺着顶上的红布缎不断盘旋,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往下撒。 沐子优身旁的姑娘突然一把抱起她就往厢房外面走,梁杰觉得不对,仔细一闻,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二楼栏杆处多了一群弓弩手,对准那人就开始射箭,但那人滑得跟泥鳅一样,在帷幔中如鱼得水,躲过一支又一支箭。 “不好,是木精!” 梁惠忙拉着那舞女就往外跑,刚一迈出厢房,从窗户外就传来灼热的温度。 台下一片混乱,人群慌乱无章,争先恐后地往十二个甬道挤去,不断有火雨从上面落下,红绸布置的会场成了绝佳的着火地。 清灵拔出软剑劈开掉到附近的火雨和落下来的利箭,解开笼子的锁拽着蕴娆就往二楼飞去。 “殿下呢,殿下去哪里了?” 刚到二楼廊道,蕴娆便死死抓住清灵的袖子,紧张地问。 一阵刀风袭来,清灵强撑着用另一只手执剑劈了过去,用劲踹开来偷袭的蒙面人,拖着蕴娆就往里面跑,气不过,边跑边骂: “蠢货,什么关头了,还想着你那不靠谱的男人!” 又砍倒一个人后,清灵捡起地上掉落的大刀递给蕴娆,不耐烦地说:“你要是还想见到你的情郎就跟着我!” 一阵霹雳乓啷,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批蒙面人,看上去跟天顶上那个撒木精的疯子是一伙的。 两人正闯着,从旁边又冲出来一个人,一脚踢飞从后面来偷袭蕴娆的人。 蕴娆惊喜地看去,那是个半束发的穿着深色衣服的男子,带着暗沉的青铜面具的,她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哟,这变脸也太快了吧,不是你心上人这么失望?” 那男子一边应付来自前面的攻击,一边打趣道。头顶上的横梁开始着火坍塌,乱斗时刀剑严重损坏了梁柱,整个地下暗室一片混乱。 “来,跟我走!”清灵避开攻击,带着两人向一条廊道跑去。 …… 芸良阁一楼某个厢房内。 “阁主,怎么办?” 两人一把丢下身上的石棉衣,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尘灰。 沐子优取下面罩,揉了揉眼睛,唤道:“玉魅,你去把所有上来的甬道都封上。” 一旁玉魅正在给她拍裙子上的灰尘,听到话后顿了顿,回道:“阁主,清灵他们还没上来……” “把这个甬道留下,能不能出来,就看她自己了。” “那下面那些权贵,一下子消失这么多,很难解释。”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沐子优笑道,捏过玉魅的脸,仔细擦去上面沾染的烟熏,“越乱越好。” “是。” 梁惠躲在厢房的柜子里,用手蒙住带着逃出来的舞女的嘴,他慌不择路误打误撞进了个地下甬道,没想到就到了这个厢房,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又有人上来的动静,这才迫不得已躲进唯一能藏身的柜子里。 只是没想到,上来的人会是沐子优。 她邀请自己来看这一场竞宝,却是这么一场闹剧,没有告诉他目的,但可以看出她的意图肯定不止如此。 既然她是这芸良阁的幕后之人,那点灯的人应该就是那第三批人了。 看见两人轻声说了一些之后离去,梁惠才慢慢推开门走了出来,那舞女一下子就跌坐在地,面具也掉在了地上,是个很清秀的姑娘。 梁惠他得去看看姜微怎么样了,姜微那家伙中场出去了之后就不见他的踪迹,也不知道他出来了没有,别是还在哪个厢房里巫山云雨不知今夕何夕。 舞女突然死死地抱住了梁惠的脚,眼睛哀哀地看着他。 梁惠蹲下来,与她平视,这姑娘听不到别人说什么话,又怎么沟通? “求求您……带我……带我出去……” 舞女断断续续地呜咽着,眼泪很快就从眸子里溢了出来,有水漫金山之势。 我自身都难保了,又怎么还能另带一个人出去? 梁惠很快就把这姑娘塞回了柜子,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心关上柜子,自己又从那个甬道进去。 “清灵,这甬道被堵死了!”蕴娆急切地喊道。 三人好不容易躲过火球和刺杀穿过廊道,进入了一处甬道,以为就能出去了,没想到出口被人从外面严严实实地堵死了。 “哟,你们芸良阁对自己人也这么狠啊?” 面具男笑道,他倒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甚至掏出了扇子慢悠悠地扇起了风。 “快原路返回,走另一条道!” 清灵仔细看了看出口,这堵塞的东西应该是大型重物,很像是大型家具什么的,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堵得很彻底,但周遭的痕迹还是新的,看来是刚刚匆忙堵上的。 “喂,你们这有多少条甬道啊?” 面具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眼神打量着这甬道,都是由坚硬的砖砌成的,而且砌得很密,一般的刀子都扎不进去里面的缝隙。 蕴娆看向清灵,她不管竞宝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地下暗阁,虽然是以这么一种羞辱的形式。但是清灵不同,清灵负责刺探情报,她更加接近核心的命令。 甬道里面的烟雾越来越多,三人一出甬道,一个火人就手舞足蹈地扑了上来,清灵一剑将他拦腰砍断,招呼着两人往左边廊道跑去。 地下暗阁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火势越来越大,之前乱斗的几批人现在都在仓皇逃命,这里的建造主要是绸缎和木料,一着火基本坍塌。 空气中的烟尘混合着人/肉烤焦的味道,激起一阵反胃,三人刚到新的一个甬道,还没进去就有一拨人从里面冲了出来,看装扮是来竞宝的权贵。 “你们这什么生意?出口堵的死死的!这不是谋财害命吗?!” 一个臃肿的胖面具男看见清灵就骂骂咧咧,“鬼知道这么什么地方,不把我们放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清灵被他吵得心烦,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那人在地上滑行一段距离后,精准降落在底下火堆里,只剩下一阵惨叫。 剩下的人战战兢兢地跟着清灵走,唯恐这位女罗刹一个心情不好,送他们都提前去见阎王。 “清灵,阁主这是什么意思?”蕴娆移到清灵旁边小声问道,把甬道都堵死,这手法一看就是杀人灭口。 “诶,这位姐姐,不要放弃抵抗嘛。”那面具男笑着用扇子扇开了迎面来的烟尘灰,另一只手搭上蕴娆的肩。刚刚一直在逃命中,蕴娆没来得及想自己身上这件衣服,现在他这么有暗示性的动作一出,她才想起自己身上穿得薄若无物。 蕴娆有些窘迫地往清灵那边靠近了一点,扯了扯她的袖子。 清灵正在烟灰中寻找新的甬道,被这么一扯,冷冷地看过来,啧了一声,把自己外袍脱了披在蕴娆身上,瞪了那男子一眼:“老实点!” 那男子忙收回了手,乖乖地笑着看着她们两个。 最近处还有一条甬道。清灵心中盘算着地图,火势越来越大了,再不出去,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闷死。 “公子,别碰那里…” 走近里头厢房,里面那孟浪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这间厢房是最近的甬道入口了。”清灵回头对其他人说道。 但是这房间一听声音就知道里面在做什么事,这两个人也是心大,这里都要烧塌了,还有心思缠绵床榻。 面具男轻笑了一下,轻佻地对里面吹了个口哨后一脚踹开了门。 床上背对着众人的两具身影就停下了动作,回头朝这边看来,两人都摘下了面具,一副准备坦诚相见的样子。 只是那姑娘衣不蔽体,往被子里躲,那男的却衣冠整齐,看来还只到了前戏,或者是已经做完了。 “啧,怎么啊,捉奸?” 男的笑着走了过来,没有一点被人撞破好事的尴尬。 “姜公子好兴致,这外面可都乱成一锅粥了呢。”面具男笑道,用折扇点了点姜微的衣服。 姜微满不在乎地笑着:“反正没办法出去了,不如做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清灵轻拂过他,说:“让让。” 接着她来到一处角落,然后猛地掀开了一块地板,一条新的甬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啊,出口就在这啊。”姜微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早知道就好了。” 蕴娆白了她一眼,这里接待客人的都是她部下的舞女,姜微这话像是嫌弃这里的舞女一样,隐隐带着点后悔,就让她很不乐意,芸良阁的舞女不说个个倾国绝色,那也都是活色生香。 后面那群人看到甬道开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往前面冲,硬生生挤过了前面的清灵等人。 蕴娆正想跟上去理论完,却被清灵一把薅住,示意她冷静。 很快,甬道里面传来了尖叫和哭喊,清灵马上就把地板关上了:“这里不对,换一处。” “嚯,你们这地方还挺邪门啊。”面具男一如既往地调侃芸良阁地下暗阁的设计,清灵没有理会他,又准备去寻找下一个甬道。 “蕴娆姐姐……” 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是那个舞女。 “你睡的人,你不管?”面具男笑着问姜微,“这么好的美娇娘,不疼疼?” 蕴娆也恶狠狠地看过来,大有一种你不管就要血溅三尺的感觉。 姜微败下阵来,忙道:“好说好说。”然后脱下外袍包在那姑娘身上,好好背着。 面具男看了看那姑娘脸上未褪的红潮又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听起来极其不正经。 五人只得摸索前进,姜微走在最后。 “诶,清灵姑娘,你找得准不?”姜微在后面问道,“主要是我背着个人,掉了什么火球什么的,也不好躲啊。” 清灵回头冷冷地飘了他一眼。 “小心!” 面具男将清灵猛地往后面一扯,一根烧断了的横梁砸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上,激起一片尘灰。 “呸呸呸……”面具男抱怨道,“跟你们阁主讲,下次建什么东西,记得建稳当一点的。” 姜微一只手托着姑娘,一边抽出一只手抹了抹眼睛,刚刚眼睛没来得及闭上,现在尘灰进眼睛里了。 “公子……” “眼睛进灰了,你自己抓紧我。” 姜微头没回地安慰道,也不管人家到底能不能听见,他眼睛是真的受到了重创,还要注意跟上前面四个人的步伐。 “公子……后面有人拽我……” “哪管什么有人拽……什么?”姜微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黑影,那黑影冷不防把他往旁边一扯。 “!” 面具男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一回头就看见姜微被一个莫名的黑衣人扯了过去,忙抽出匕首追了过去。 “噌——” 兵器相撞,面具男看清交手的兵器后立马退后三步停了下来。 “诶诶诶,下手那么快干嘛?自己人。” 姜微忙跑到两人中间劝道,脚崴了一下向后面撞去,后面的梁惠忙扶住了他。 借着空隙,姜微轻声对他说了句:“我们的人。” 清灵她们也跑了过来,看见这蹙了蹙眉。 “我知道唯一没被堵住的甬道,快来!” 梁惠说道,他刚刚一路上都记了方位,记住了那个唯一没有被堵住的甬道。清灵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 …… 另一边,梁杰去追那个撒木精的人,追到一半那个人就不见了,不禁有些气馁,还好自己这边来接应的人到了,忙尽快跑了出去。 才刚到出口,就碰到出口正在被人堵住,手下的死士冲了上去,这才能顺利得出来。 “那疯子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梁杰抹了把脸,果然一手黑黢黢的烟灰。 一个死士闪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宫里那位被人绑了!” 第22章 霁月(九) 香雾缭绕,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味道。红色屏风后,是若隐若现的娇花,水缎般的青丝顺着浴桶边垂下,倾泻到地下,缠出缱绻的圆圈。 玉魅往水面上撒上一把玫瑰花瓣,看着花瓣在水面上颤出一圈圈涟漪。 水面上伸出的是一节白皙的嫩藕,盈盈一握,腰窝处恰到好处地塌陷下去,像一瓣玫瑰花,里面盛着琼浆玉液,那条笔直的背线漂亮地汇聚了一条潺潺小溪,在关节处水流稍许停留。玉臂自然地撑在桶边,纤纤十指里把弄着一枚枚铜钱,可能是手撑起来的缘故,那脖子下的沟壑区域就显得骨感分明。 沐子优侧靠在桶壁上,认真地打量着手上的铜钱。 玉魅手轻轻抚上那片光洁的皮肤,轻声说:“主子,你转过去,我给您清洗。” 沐子优闻言便略微转身趴在了桶壁上,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几枚铜钱。 她的皮肤太精致了,只是过于苍白,显得像什么极易破碎的瓷器,这件精美的瓷器上有着最吸引人的图案,那是一片刺青。 占据了几乎整片背部的刺青,是一个黑色的日晷,上面的晷针上缠绕着一条黑色的细蛇,红色的信子像一条鲜血沾在皮肤上,是这片皮肤唯一亮目的颜色。 每次玉魅手指拂过这片皮肤时,都总有一种蛇会冷不丁咬她一口的错觉。 但是也只有她知道,这片诡谲的刺青图下面,掩盖的是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是她,亲手将这些丑陋的疤痕掩盖在诡异的美丽之下。 手指顺着流畅的脊背线条往下挪,突然在水下摸到了一处凸起,长长细细的,玉娆的眸子一下子就黑沉了下去。 “主子,您又动刀了?” 沐子优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嗯,你等会再往上面刺个东西就好。” 玉魅走到她面前跪下来和她平视,轻轻地说:“主子,病发的时候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沐子优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玉魅心里知道十有八九她家主子没有听进去,但也没有办法。 将自家主子洗净擦干后放到一旁的软榻上,玉魅拿出刺青工具,细细地在酒里过了一遍后在火上烧红。 “主子,这次刺什么?” 沐子优趴着盯着前面的红烛,将手上的铜钱塞到枕头下,仔细想了想,说:“月季吧,白月季。” 接着她又扭过头来看着玉魅,撑着脑袋问道:“你不给我酒服麻沸散吗?” 玉魅看着她,认真地回答:“主子,你的身体不能再承受这些了。”接着递了块布给她,让她咬着防止疼痛过度咬舌自尽。 沐子优看了看那块布,有点嫌弃地皱眉推开道:“我要红色的。” 玉魅只得放下正在烧烫的工具,去拿红色的纱布,还是没忍住嘱托了一句: “主子,以后五石散还是尽量不要服用了……” 这边梁惠带着他们从甬道中逃出来,清灵一推开厢房的门就涌进来四个紫纱裙的姑娘。 是玉魅的部下?清灵有些疑惑,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其中一个姑娘回道:“清灵姐姐,玉魅姐姐交代了,除了你之外不许其他人出这张门。” 清灵看了看身后的五人,斟酌一下问她们:“那她有说怎么安排他们和什么时候能放人吗?” 四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有。” “诶,那我能不能在这里要姑娘啊?”面具男突然在后面插嘴道。 清灵忍无可忍地回了他一句:“就一间床,你是好了,那其他四个人怎么办?” “哦……”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玉魅。”清灵提着白裙往外走,那四个姑娘在她走后马上关上了厢房的门。 蕴娆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姜微把身上的姑娘放在床上,那舞女眼睛带着希冀地望着蕴娆,在这样的目光下,蕴娆不自在地把头偏向了另一边。要是这是以前的她,她会很乐意地去安抚自己的部下,只是现在的自己…… 梁惠走到一边打开了柜门,之前那个姑娘蜷缩在柜子里的一角,柜门缝隙透过来的光渐宽渐亮,惊扰地她的睫毛颤了颤,像一对凄凄惨惨的蝴蝶。 梁惠叹了口气,将姑娘从柜子里牵出来,让她和姜微带出来的那个舞女坐在一起,可能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两个人紧紧挨在了一起。 “诶,惠兄,没想到你也带姑娘了啊!”姜微看着梁惠的动作,揽过他的肩膀说。 面具男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对着姜微嘲道:“惠兄那是救姑娘出来,你那是精/虫/上脑。”随即他又话音一转,笑嘻嘻地说:“不过姜兄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和你是一样的,不然又怎么会千金一掷为美人呢……” 他话音刚落,蕴娆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他,缓缓站起,走到他面前,寒声道:“刚刚加价的人是你?” “嗯。”面具男答得理所当然,“哎呀,整场下来我就只中意了最后一件宝贝,当然要争取一下了啊。” “那,刚刚是你毁的灯?”蕴娆继续追问道,如今五人共处,面具男还没有表明身份,这般防着人,想必也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才来这种地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再者,有这财力能来芸良阁竞宝的。 面具男笑笑,理了理自己的袖子,道:“本来有这个打算的,这不被人抢了先啊。”接着面具后的眼睛笑得弯弯,“不过啊,你觉得你那个殿下,真的会为了你砸四十五万两黄金吗?应该不会吧?” “他会!”蕴娆高声怒斥道,随后在面具男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慢慢了沉默了下来。 “真的会吗?四十五万两黄金啊,都够东南军区发一年多的军饷了啊……”姜微也适时插了进来,笑着靠在面具男旁边,两个大男人都身长八尺,就这么在一起站着,显得他们面前的蕴娆更加娇小无助。 “他说了他会娶我的……”蕴娆低着头回想,又像是焦急的想要证明什么似的,抬起头说,“他刚刚还为了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愿意的,不然他没有必要和阁主起冲突!” 面具男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蕴娆的肩说:“蕴娆姑娘,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鬼话了。别为了几句花言巧语,就忘了谁才是你最应该相信和依靠的人。” “那你刚刚又不断加价……”这个男人,明明自己当时在暗阁表现得对她那么感兴趣,不就是为了拍得她吗?现在又要她不要相信男人,还真的是奇怪。 面具男摆了摆手,纠正她脑子里的想法:“哦,那是因为我玩得起。” 玩得起?蕴娆冷笑一声,没有再看他,自己走到门后的角落里蹲下来。 是啊,她只是个青楼女子,来这里的人多数不都是为了玩吗? 要是没有头魁这个名头和那么一点点武艺,她和外面那些接客的姑娘又有什么不同? 风尘女子的命运不就是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吗?她也就这样一个出身,又在矫情什么? 不过,二王爷那般皎皎君子,从来没有低看她们,他又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自己没有理由要把这些恶意的揣测按压在他身上。 但,自己真的配得上二王爷吗? 阁主几天前的话还在耳边,自己确实离开了阁主的庇佑,真的和那些风尘女子没有什么不同,要被世俗瞧不起,这样一个身份,又怎么能奢求二王爷对她情根深种?二王爷如今对她却是这么好,让她舍不得抽身出来…… 梁惠看着她眼里越来越落寞的神色,走过来对姜微悄声说:“够了,要那位朋友不要说了,她看起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姜微笑着点头,用后肘戳了一下面具男,眼神示意他闭嘴,看人家小姑娘委屈成那样了,也没有必要再往人伤口上撒盐了。 倒是那两个姑娘看见蕴娆那般伤心后,却是对视一眼就双双下了床,走到蕴娆身边陪她一起蹲在了那里。 乍一看去,怎么看都怎么像这边三个老爷们欺负了那三个小姑娘。梁惠表示他真的不会安慰女孩子,连青楼他这都是头一遭来,另外两个,虽是风流之人,但此时这两人不再招惹人家就好了,哪里还能想他们去安慰姑娘? 姜微看了一眼那一堆,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拿出几个元宝放在桌上,说:“这情况我也没料到啊,这些钱你们就收了吧,我们呢,留在这也不是个事。”这一番倒是将青楼老手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面具男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乌木匣子放在桌上,道:“蕴娆姑娘,初次见面,一点心意。要是你那殿下赖账的话,我就来赎你了。” 蕴娆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走你们,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松就走掉?” 梁惠也不解地扯了扯姜微的后衣摆,这边前面的门安排了四个人把守着,下面是塌陷的暗阁,要怎么出去? “嗐,惠兄,不走你还打算在这里春/宵一度了?”姜微笑着揽过梁惠的肩说,“别这么紧张啊……” 话音刚落,门突然从外面被暴力踢开,蕴娆眼疾手快将两个部下扯到一边,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侍卫一样的人,后面还有两个在和外面的姑娘厮打。 蕴娆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但她现在手无寸铁,刚想上去试图肉搏的,被后面一股力猛地一扯,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肉墙上,随后屋内立马冒起了白烟,混淆了视线,呛得人直咳嗽。 她只感觉耳后有湿热的气息:“蕴娆姑娘,别忘了我啊……” 蕴娆往后一掏,却又是什么都没抓住,只是响起窗户被踢破的声音,一阵短暂金属摩擦声后,就剩下咳嗽声了。 蕴娆忍着不适用披在身上的衣服用力扇了扇,很快从走廊上传来了大量杂碎的脚步声。 白烟渐渐散去,厢房内只剩下了四具倒在地上的身体,还有两个蹲在一起的舞女,蕴娆看着从外面赶来的部下,什么都没说,只是穿好了衣服,坐到了床上。 …… “阁主,他们跑了。”清灵小声汇报着刚刚部下传来的消息。 榻上玉魅在给沐子优拆包裹住腰部的棉布,从外面隐约还可见点点血迹。 沐子优睁开了眼睛,拿走了咬在口里的布块,看了眼茶壶。 清灵走上前倒了一杯茶,试过水温后小心地送到沐子优唇前,服侍着她慢慢喝下。玉魅这边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着手头的拆布的活,分出一个眼神看着沐子优趴着喝完没有被呛到后,才将最后一块粘着血液比较重的棉布揭了下来。 “嘶……” 沐子优冷哼一声,死死抓住了手下的被单。等着痛感下去一点后,慢慢坐了起来,玉魅给她穿上轻薄宽大一点的衣服,防止刺青后红肿的部位被摩擦到。 看着清灵拿着空茶杯站在一边,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沐子优不禁失笑:“这有什么的,怎么还心疼上了?” “确实没什么,不过背上没几块好肉而已。” 玉魅冷冷地从床榻上下来,收拾着丢了一地的东西。 沐子优看了眼她忙活的背影,对清灵笑了一下:“行了,不用管她,你刚刚说到哪来了?” “姜微还有两个蒙面人跑了,其中一个是在暗阁内和二王爷叫价的那个。” “哦。” 沐子优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脊背,被猝不及防的撕扯感痛面部表情有点松动,刚想出声,看到玉魅往这边冷冷瞥了一眼后,勉强笑了笑。 清灵没注意到这些细小的动作,被阁主这一句不咸不淡的“哦”弄地有点不解。 “你觉得他们要走我留的住吗?不过是搅了个局而已,以后的事可多着呢。”沐子优理了理头发,用匕首划去刚刚被火灼烧过的几根。 “那……蕴娆,您打算怎么处置?”清灵有些小心地问道,毕竟是一起打拼上来的姐妹,再怎么冷漠,多少还是有点情谊的。 “看她自己吧。”沐子优道,有从枕头下找出那几枚铜钱仔细把玩,“本来一开始也没想就那么卖了她的,不过是给个教训,让她看清一些事情。”确实就算今天没有后来那一场毁灯,她也会安排其他绊子,只不过这一场惠灯,着了火的可不是是这暗阁。 玉魅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匕首,拿着篦子给她梳理着头发,说:“那阁主你今晚的目的可谓是一个成功了,一个恐怕是败了。” “是啊。”沐子优没征兆地猛然开始咳嗽,她朝清灵挥了下手,“去拿包五石散来。” 玉魅手上动作一顿,揪紧了手上那抹头发,眼神制止了清灵的动作。 “没五石散,忘记续上了。也不应该有了。” “阁主你再这么下去,神志早晚会出问题。” xbiquge 第23章 霁月(十) 沐子优笑笑,转头看向玉魅,说:“我知道,但这事还是得慢慢来。” “那得控制量,比平时的量要减少四分之一。”玉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稳妥,“我亲自去拿。” 沐子优默许了她,看着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疼地扶了扶额,一边按摩着眉心,一边问面前的清灵: “你刚刚说,沁妃失踪,被人绑了?” “嗯,连带着的还有玉荣公主,二王爷已经赶过去了。不过那人应该是个厉害角色,能够避开我们扎在宫里的眼线,等到我们的人发现沁水殿迟迟没掌灯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清灵尽数答着宫里安插的人传来的消息。 “二王爷这是不装了啊。”一个先帝妃子和公主失踪,能够让一个王爷急匆匆去处理,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其他人,他们是一伙的吗?看来二王爷这留在宫里的后手就是沁妃母女了,沐子优笑笑,“不是他自己最喜欢弄这种绑架暗杀吗?让他自己尝尝这股滋味也好。” 不过,以二王爷那人的城府来看,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好一出双簧啊。前有人在暗阁撒木精混淆视听、吸引目光,后就有人在宫里动作,这调虎离山、暗度陈仓的本事,会是谁呢? 沐子优莫名想起了那个已经不在京城的人,随后又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人昨天才给她寄来临安的茶和银杏,那笔迹不会有错。但无可否认,自己还是被人利用了,利用了她吸引了梁杰的视线。 “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不好受啊……” 这边三人在七折八弯的巷子里钻了出来,好在京城繁华迷人眼,夜市在这个时候还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倒是给了他们匿身的好机会。 到达姜微的府邸,面具男推了推后门,被一股阻力拦住了,不由疑惑地看向姜微。 姜微尴尬一笑,示意三人翻墙进去。 等到他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走的时候,面具男忍不住问道:“这不是你家吗?这么小心干嘛?” 姜微马上回头给他比了个噤声的的手势,呵呵尴尬地笑了一声解释道:“家有猛虎,不敢造次。” 猛虎?梁惠有点不解,但还是听从了他的话,三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了一处厢房,刚踏进去一只脚,桌上一盏灯就亮起来了。 一个女子抱胸坐在桌旁椅子上,这女子头挽乌鬓,斜飞银钗,面若玉盘,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她冷眼看着僵住了的姜微,道:“哟,还知道回来啊,我原以为我今晚等不到你了呢?噢,不对,确实在主卧会等不到你。” 姜微赔着笑弯腰凑到女子面前,讨好道:“好夫人,我真的是去办事去了。这么晚了你就好好歇着去吧,下次不许再这么等我,听话啊。” 那女子挥开他凑上来的手,嫌弃着说:“办事能办去青楼?一股姑娘的脂粉味。” 面具男和梁惠呆立在门前,一时不知道是进去还是默默地把进去了半只的脚收回来。 那女子也注意到两人,便嗔怪着推开姜微,走到两人前福了一礼:“两位公子,进来吧,这么晚了,恐待客不周,您二位多有担待啊。” 一边走到桌前给三人倒茶,茶还冒着热气,她笑了笑说:“入秋夜里还是有点凉意的,二位从外面进来,喝口热茶祛祛寒气吧。” 面具男双手接过茶杯,道:“啊,谢谢嫂嫂,嫂嫂真是贤惠啊。” 姜微笑着揽过女子,对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夫人吴氏,名静馨。”然后揽过夫人往外面走,“夫人,不早了,为夫送你去歇息,等下我忙完就来陪你啊,乖啊。” “下次不许去青楼了啊。” “嗯嗯,这不是受人之托嘛,夫人别恼,待会儿气坏了身子为夫会心疼的……” “……” 看着两人腻腻歪歪地离去,梁惠才有点惊讶地说:“想不到姜兄看上去喜欢沾花惹草,实际上还是这么惧内的一个人。” 面具男笑着抿了一口茶,接道:“确实。但他那不是惧内,看得出他和他夫人琴瑟和鸣,想必是恩爱到了骨子里。” “那刚刚在青楼……”梁惠说到一半就止住了,他确实看到了姜微背着那女子。 “逢场作戏罢了。”面具男挥挥手,“不过,那可是吏部尚书的侄女,姜兄能耐不小啊。据说这位夫人还在阁时,就是江州有名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礼仪,懂局势。” 梁惠点点头,姜微现在身份挂出来的还是四王爷的府医,京城有名的大夫,但怎么讲还是和江州大家闺秀有点门户不搭。吏部尚书吴彦的老家确实是江州,他的胞兄是巴蜀一带有名的盐商,是名副其实的富贾之家,是怎么舍得千金远嫁的? 面具男笑着随手就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很漂亮的脸,虽然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男人并不怎么合适,但是他的外在皮囊不是那种男子的硬朗,而是有一种阴柔的美感,如一块温润过头的美玉,连眉毛都带着柳叶的形状,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亮,是很容易讨好到人的面相。 “诶,三王爷,这么久了我也没自我介绍。”他和梁惠碰了碰杯,笑得眼睛里的光都颤了两颤,“我叫戚无宴,喏,你身上佩戴的玉佩,就是我采办的。” 梁惠马上反应过来,笑着也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原来是戚公子,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见啊。” 早前在宫里就听闻过几个厉害的皇商,这戚无宴的名字就经常被提到,不过他不仅采办皇室用的玉石,还代理皇家处理民间盐铁,据说是飘忽不定的一个人,背后没有家族,凭借着狠劲在盐铁界服众。看来他刚刚对吴家这么了解,估计是在盐铁上有交易来往。 戚无宴笑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王爷,“王爷功夫不错,刚刚要不是看到王爷匕首上的纹路,还真的会和王爷打起来” “戚公子谬赞了,改天我还想约戚公子好好切磋一下。”梁惠笑道,刚刚那短兵相接一刹,明显感到对方下手又狠又重,而且在混战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他匕首上的流纹,果然以武服众的人,武艺肯定是极其精湛的。 不过,他的匕首上的纹路并不是特定的,看来只有这一把有特殊的含义。 戚无宴笑笑,接了句“下次一定”。 正当这时,姜微推门进来了,看着桌上放着的两个面具,笑着:“怎么,我这一会不见,你们已经坦诚相见了?” 戚无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今晚出不来了呢,夫人这么好哄?” “那是,我夫人天上地下第一好。”姜微说到这里眼里都是小骄傲的神色,找把椅子坐了下来。 梁惠好意提醒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姑娘,就不要辜负了人家。” 姜微挠挠头,解释道:“她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有些事,她不用知道。哎呀,好了,不说这个了。” 戚无宴提议说:“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休息吧。” “确实,明天估计还有场硬战。”姜微点头,又看向梁惠,“你今晚得回宫里吧,不然容易被人发现。” “我送王爷回去。”戚无宴说,“我在皇城外有地方住。” “那好。”姜微点点头,“王爷,既然沐子优请你过去看戏,那估计到了宫里,你还得多和她斡旋一下。至于她的目的是什么可能还得你去打探了。” 梁惠点头,又问起:“柏越那边怎么样了?” “尚可。” 交代好一些事情后,姜微送两人在岔道口离去,自己拢了拢衣服,回到房间后小心翼翼将手臂上的衣服撕开,露出狰狞的伤口。 “嘶……这火烧上去还怪疼的。” 窗外忽然“笃笃笃”响了三声。 “干嘛呢?这两人不是刚走吗,又折回来了?”姜微有点不爽地放下袖子走到距离窗子侧面,也没打开窗户,就这么问:“谁啊?” 外面陷入了沉默,姜微在这沉默中一点点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眼睛死死盯着窗棂那一条缝。 外面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姜微退后了一点,又喊了句:“谁?” “我,拾五。” 微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姜微打开一条缝,看了看确实是一只血手扒在窗棂上,忙到外面把人接了进来。 拾五身上都黏糊糊的,借着灯光一看,糊上的都是血,他脸上因为失血过多都隐隐有些发白,刚进屋就猛地往地上栽去。 “拾五,拾五!你怎么样了?再坚持一下!”姜微看着就有些不太妙的感觉,起身就想去拿药箱,却被拾五扯住了手: “没用了……别……白费力气了,要主子和……和王爷……小心……” “小心什么?”姜微凑到他耳边问道。 “小心……小心……咳咳咳……”拾五开始含糊不清地咳嗽,血液不断从口中流出。 姜微死死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一阵阵颤栗,身体一点点僵硬。 “谁?小心谁?”姜微更加凑近小声问道。 “……” 那个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拾五口中吞咽不住的血往外面冒出,糊满了两人交握的手,胸腔大幅度颤动,最后却还是一点点归于平静。 “嗐,又折一个。” 姜微叹了口气摇摇头,手盖过拾五还睁得大大的眼睛。将人抱到后院院子里,忍着手上的灼痛感,挖了个坑,对着拾五的身体说道: “兄弟,对不住了,哥哥这后院子好像埋满了人,你要是在下边磕着碰着了什么人的骨头啥的,直接折了就好,也当是给你解闷了。” 鸡鸣三声,入秋的晨阳出得比较晚,天色仍是一片灰蒙。 玉荣摸了摸疼痛的头,果不其然有了一个大包,睁开酸涩的眼皮,她只记得她和母亲在沁水殿里准备睡觉,怎么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 这是……牢房? 她挣扎着站起来,趴到铁门前喊道:“有人吗?来人啊!” 一阵脚步声传来,玉荣往后退了几步,狱卒从外面把门打开,请进来五六个人,其中打头的一个身着朱红色纹着大雁花纹官服的年轻人。 雁纹朱红官服?那这个人是正四品官职,看起来应该就是那个大理寺少卿苏华了。 “苏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玉荣疑惑又委屈地问道,“我是公主,你们怎么敢这么对待一朝公主?!” 苏华笑笑,示意她坐下来冷静一下,自己坐到她对面的位置上,说:“玉荣公主,现在大理寺已经掌握了你母妃沁妃娘娘谋害先帝,并且威胁嫁祸和皇贵妃和江贵妃的证据。其中证人都已经指证了,沁妃娘娘也认罪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玉荣震惊地站起来反驳道,“怎么可能,这肯定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苏华弯起指节在桌上有规律地敲击着,眼睛一直盯着玉荣脸上的反应,脸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公主不信的话,就请看着状纸吧。” 接着他从身后带来的人那里接过来一纸状纸,摊开在玉荣面前,里面交代的都是沁妃伙同契丹刺客行谋反之实,最后败落后嫁祸给两位皇妃的一条条罪状,状纸最后,是红彤彤的“李璐”二字还有按指画押。 越看玉荣脸上的表情就越绝望,身体也忍不住颤抖,唇色也从红润变成灰白,跌坐在椅子上,眼泪就这么滑下来,流满了满张脸。 “呜呜呜呜呜呜呜……苏大人,陛下,陛下怎么说?你能不能帮我去求求情?” 苏华扶额,歉意地说:“公主,这是皇家重案,任何人求情都不管用的。陛下的意思是,沁妃母女明日午时问斩。” 玉荣更加崩溃了,手死死拽住了裙摆,边哭边说:“不可能,这一定是梦!不可能!” 苏华看着对旁边的手下道:“不过还是个孩子,剩下这几餐还是按宫里的规制吧,至少让最后的日子也过得舒坦点。” 他注意这玉荣的脸色,却只在这姑娘脸上看到绝望和害怕,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大人,要不还给公主一个机会,让她自辩罪名?”一名手下在一旁提议道。 玉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眼巴巴地看过来,“苏大人,给我给机会吧,我把我知道的全交代!” 苏华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猛地大袖一挥,冷硬地说:“还有什么可交代的?就要问斩了,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苏华就领着那群人出去了,顺便还把桌上的状纸拿走了,离开前还大声交代了一句守门的狱卒:“看严实点,以后她要是再喊要见什么人,一律不用理会!” 玉荣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伙人的衣角最后消失在牢房门口。 天塌了,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还只有十六岁,还这么年轻,她还不想死。 她还要等柏王爷来娶她呢。啊,对!柏王爷,可以让他来救我!玉荣猛地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很快她握紧的手又松开了。对啊,柏王爷现在在东南,在追那群刺客,在忙着救霁月,那才是他的亲人啊。 不由得有些委屈地缩在椅子上,一个人默默啜泣,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觉过后,什么都变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后面那堵墙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开始玉荣还没有发现,直到后面哭累了打了几个哭嗝后,才听到这奇怪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那面墙那里,看了眼外面的狱卒,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告诉他们。最后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她用袖子抹干眼泪,蹲下来小心按着刚刚节奏回敲了回去,一边小心看着门口的狱卒,生怕被发现了,心一直砰砰跳都要飞出嗓子眼了。 很快,墙就有了些松动,虽然是很细小的变化,但玉荣这么近距离,还是看到了。 因为这牢房是砖砌牢房,外面没有抹浆,拆起来也没那么大困难。 外面的人是准备拆墙吗?来救她出去的吗? 他们会是什么人? 玉荣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墙一点点松动,管那么多呢,反正没有比明日就要午时抄斩更加悲惨的下场了。 很快,墙体就悄悄凿出来了一个洞,这个洞慢慢变大。玉荣一直很紧张地关注着牢房外狱卒的情况,就差一点了,不能功亏一篑! 好在那守在门外的两个大哥像是定住了一样,一个眼神都没有往这边瞟。玉荣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时,这个洞差不多能够钻出人了,外面是一个穿着侍卫衣服的男子,冷着一张脸向她招手,拽到她的手后不由分说就拽着她往外面扯。玉荣强忍着被砖体摩擦的痛感,让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心里对这个来救她的略带粗莽的侍卫暗戳戳地抱怨,能不能不用这么大力气?手都要拽断了! 从洞里钻出来后,这侍卫又带着她翻过一扇牢房的窗户系着绳子从高处爬下。 玉荣这才发现关押她的牢房像是在三楼,忍了忍恐惧,抓住绳子慢慢下降,感受着手心摩擦得发烫。最后终于才到了角落处的马车上,玉荣才松了口气,大口大口呼吸着,她刚刚一路上都在小心憋气,不敢发出声音,心口那一直剧烈跳动。 “啊呼——你是什么人啊?”玉荣掀开一角帘子问道在前面赶车的男子。 那男子一心只顾着赶车,并没有回她。 玉荣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下那男子终于回来话:“我家主子要见你。” “你家主子是哪个?”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玉荣也觉得有些掉面子,便有些生气地把帘子放下了,靠在座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思绪。 感觉过了很久后,马车终于停了。 “到了。” 那侍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把玉荣从自己的想法中拉扯出来。 玉荣撩开帘子看了看周围的环情况,这应该是一个偏僻的小巷,旁边就是一扇半掩的红木大门。那冷着脸的侍卫将矮凳放好,就走了进去,玉荣都没来得及喊住他。 晨光刚刚普照大地,一缕缕金光倒是不怎么刺眼地照在门上,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惹人探究感。 玉荣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去推开这张大门,但一股委屈又莫名涌上心头。她好歹是一国公主,到哪里不是有人服侍着下车,如今却只能自己灰溜溜地扶着马车边下来,暗暗里给自己顺了口气。 走了进去,才感觉这屋子的森严,刚刚在外面还不觉得,现在一走进来,玉荣就感受到那股肃杀之气,这个院子干净整洁,出了石桌石凳,连花草都少得可怜。 “公主,这边请。” 正在打量着院子呢,一个蒙着面的男子突然闪现在面前,玉荣刚平息下去的心又被吓得猛地跳了起来。 玉荣顺了口气,点点头,就跟着他进了一处房间。 “主子,人带来了。” 玉荣一踏进这屋子,就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怎么……是你?” 第24章 霁月(十一) 玉荣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是他,但是都在心中默默把自己这个想法给抹杀了。 “你不是去了东南吗?”玉荣心里涌上来一股甜,藏不住话一样就问了。 “嗯,这不是出了变故吗?”柏越看着她,问道,“有没有受伤?手下人做事毛糙,公主多见谅。” 玉荣马上摇头说:“没有没有,谢谢越哥哥救我。”一边走到柏越旁边那个位置,看他面色没有不虞之色才坐下。 “越哥哥,你此行收获如何?” “还行。”柏越看着她,问道,“你这边呢?怎么突然就下狱了?” “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发现在牢房里了。苏大人拿出了我母妃通敌谋害父皇而且陷害两位娘娘的证状。越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救救我母妃啊?”玉荣委屈地看着柏越,手也顺势搭上了柏越的手臂。 柏越暗吸了口气,缓缓将手臂抽出来,面色平常地说:“可能我帮不了你,因为之前我走东南就引发了一些弹劾,这次我算是擅自回京,不宜出脸露面,而且我也不知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说完眼睛就凌厉地看向玉荣,“你和你母妃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之后我才更有把握救你们。” 随后看着玉荣那明显有些躲闪的眼神,柏越心里了然,继续说道:“你不讲也没关系,我还是能护你这一时的。你要是找到了比我更能解决问题的人那自然是最好。” “不过,既然苏大人说了这是陛下的意思,估计很难有人能说服陛下的想法。要不你去找找国师?她应该有法子。” “不,不能去找国师!” 玉荣忽然提高了声音反对这一提议,柏越眼睛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玉荣的神色。 玉荣看了看屋内的侍卫,看向柏越说:“嗯……能不能要他们先下去?” 柏越朝拾二使了个眼色,拾二就很自觉的带着人下去了。 “现在好了,这里就你和我两个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柏越正视着她,两人身板是有差距的,就算这样坐着,玉荣也能莫名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丝的压迫感,尽管她知道这是柏越最易接近的状态了。 玉荣又朝他靠近了点,小心翼翼地像求证一样问道:“越哥哥,母妃和小柳都说了你将来会是值得我依靠的人,这是真的,对吧?” 柏越皱了皱眉,什么就最值得依靠的人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这么定下来了吗? “公主,以后如果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能保你就会尽力去保你,但什么依靠之类的话,对你来说还是有点早。” 玉荣的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却还是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没关系,越哥哥。你从来都没有认真看我的,也没有时间尝试去了解我,但是我会证明的,证明我真的很爱你。” 柏越没有再回答什么,确实他不会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没有必要的人身上。哪怕就算是这次救她,他也不是为了来听玉荣的女儿家心思的。 玉荣收回了手,随着手收起来的还有笑容,她轻咳了一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我母妃确实掺和了谋害父皇这件事。不过,但凭借我母妃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还有什么人?” “……” 柏越看她仍然在那里迟疑,作起身状,对她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等下会有人给你端来早食。你娘那边……我会尽力的。” 说完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个姿势给人的压迫感会更重,笑着补充说:“昨晚可是出了很大的事呢,听说是二王爷在芸良阁竞宝的时候毁了灯,还烧了场子。我的人也有几个折在里面,我得去处理一下。” “你说二王爷动这么大阵势作甚,芸良阁那位可是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的角色啊……” 他能明显感受到玉荣在听到二王爷这三个字后眼神躲闪了一下,心里了然,到这个地步了,暗示得已经够了。 果不其然,就在柏越准备叫人进来的时候,玉荣拉住了他,脸上还是带着些纠结:“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信?这事已经闹开了啊,那一把火可烧了不少权贵啊,现在芸良阁已经把事情都推在二王爷身上了。”柏越由着她又坐回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你关注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想通过二王爷救你娘吧,那这条路我估摸着是走不通的,他现在自己一身事,你跟他没什么关系,又怎么盼他伸出援手?” 说完目光随意地落在玉荣的脸上,十六岁的少女还不懂怎么样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虽然有在隐藏,但总归是青涩的。 “我母妃没做什么,她只是引导了下江贵妃娘娘。” “那通敌的人是谁?是谁安排了契丹的人?又是谁掩盖了宫里的眼睛?” 柏越本来就对和皇贵妃的死抱有疑惑,皇贵妃素来和先帝琴瑟和鸣,恩爱无比,没有理由药害先帝,而且在事情败露后皇贵妃体现出来的慌乱、害怕甚至愧疚,不像是个想谋害先帝的人。 那问题一定就在是谁给了她暗示甚至极有可能是威胁,当时他被沁妃一封信就下意识引导到了江贵妃身上,现在想来,江贵妃没有那个实力能够胁迫和皇贵妃去做弑君的事。那就一定是别的暗示,现在柏越想来,和皇贵妃晚上在寝殿听到的奇怪声音才应该是关键。 如果沁妃在这里起到的是引导江贵妃的作用,那就应该是在这里了,沁妃应该是给了什么信息才让江贵妃半夜会出现在和皇贵妃寝殿,还正好被守夜宫女碰见,而真正发出奇怪声音的,肯定另有其人,那奇怪声音,十有八九是契丹那边的暗号,那这沁妃就算没有通敌,那她和这契丹刺客之间肯定有一个桥梁,而这个桥梁应该就是那个通敌的人了,那么谁会是这个桥梁呢? “越哥哥,你这么聪明,你肯定心里有了猜想,只是你不敢承认而已。”玉荣撇过脸不去看他,垂下来眼眸,苦笑着说,“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她,她比我早遇见你,你们相互倾心过,在北漠那些年你们同生共死,就算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她,不是吗?不管我怎么去模仿她,穿和她一样颜色的衣服,吃她喜欢吃的东西,学她的神情,学她的动作,可我终究不是她,也终究不会在你心里留下什么印记。” “她不会通敌。”柏越攥紧了手心,肯定地说,“你也不会是她,她是她,你是你,你去模仿她,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不管你学再多她的喜好,离去了沐子优这个人,就都不是她了。” “对,是啊,你看,我说了你不会相信,他们说我通敌的时候,你只是要我把其他人告诉你,我说她通敌,你却这么肯定地否定。只是因为她是沐子优,我是玉荣。”玉荣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从北漠回京的第一天,驾马跑过宫道,我吓得风筝都掉了,那年我还只有八岁,你是那么好看,就算当时是皱着眉,身上还有血迹,都让我移不开眼睛。从那之后,我的每一步都在向你靠近。”玉荣擦干眼睛继续说,“我母妃也要我努力,替我求来了和你的婚事,虽然你拒绝了,但是我母妃一直鼓励我要多向你靠近,总有一天会走进你的心的。” 柏越听着心里一阵苦涩,看来玉荣被她母妃利用了都不知道。 “好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了,信不信随你,你去忙吧。”玉荣用袖子仔细擦干眼泪,北漠的女子都不怎么落泪,哭了就更加不像他心里那个人了,乖巧地笑着说:“越哥哥,真的,我永远相信你。” 柏越看着她这么倔强,那个看起来比哭还揪心的笑容真的让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悸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出去了。 拾二看主子出来了,便让准备了早食的人进去,自己跟着柏越走到一边,柏越简要跟他讲了一下刚刚对话的内容。 “主子,拾五没了。”拾二听完闷闷地说,柏越暗卫一共八个,都是一起出生入死从北漠一直跟到京城的心腹,没了一个都是很大的损失。 “查到什么人下的手吗?”柏越心里那股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拾五是被派去暗中调查隐匿在京中的契丹人的,如今被人所害,应该是查到了什么。 “嗯,拾五要我们小心一个人,但是没能够说出是哪个人。”拾二继续说道。 柏越点点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不少悲痛的,但现在明处暗处的敌人都在虎视眈眈,实在没有什么功夫哀悼。 “去告诉三王爷,收网了。另外,要拾四小心。” 拾二领着吩咐就潜往宫里,刚到宫外,就被人拦住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银光,拾二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手下连掷出几枚袖箭。 那人一边喊叫一边用剑去抵抗,听到熟悉的声音拾二倒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退到远处看着那人噼里啪啦应付这些暗器。 “嘿,二哥,几日不见,功夫精进了啊!”戚无宴笑着刷掉最后一枚直取命门的袖箭,说道。 “何事?”拾二问道,“我有急事。” “用我做什么吗?”戚无宴笑着凑近说着,“你去三王爷那?收网了?” 拾二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我去帮你通知拾四,你一个人来去危险,去保着王爷也好。” 戚无宴就是这么个人,他很能洞察形势,然后提供最让人舒适的帮助。 “拾五没了。”拾二默许了他的帮助,又提醒他道,“你自己小心。” 戚无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仍是微笑着揽了下拾二的肩,安慰道:“放心,我会连带着五哥那份一起做好的。” 目送完戚无宴消失在另一条岔路口的尽头,拾二潜入三王爷的府邸。 梁惠在地窖,拾二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审问到一半了。 李璐被绑在刑架上,宫服已经被鞭打地破破烂烂,血痕一条条触目惊心地爬在上面,面前的人还没有停下鞭打的动作,梁惠就这么坐在她旁边,手上端着一盏茶,无意识地划着杯盖,面无表情地看着行刑。 拾二在他耳边传达完柏越那边的意思,梁惠笑着回了句:“辛苦。” 随即制止了手下人的动作,冷眼看着李璐,道:“沁妃娘娘,你还是开口吧,免得受着皮肉之苦了。公主已经认罪了。” “你们诈她了?果然还是小孩子,不禁诈。既然…玉荣认罪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璐摇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眼里都是挑衅,“早知道你也有这种心思,之前就应该连带着你一起除掉。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还真是骗了这么多人,呵!” “沁妃娘娘,彼此彼此。不过,我可是真的忠臣孝子,你说的那种心思,倒是冤枉我了,让我来猜猜啊,你这么做是为了谁?” “你一门心思想要玉荣攀上柏越,你意图弑君,难道是为了保柏王爷上位?” “啊,不对啊,柏王爷要是有这心思,早就起兵造反了。倒是东南契丹引起叛乱,你不会是要异族入主中原吧?” 梁惠随意地猜着,拾二是柏越的暗卫,想必深宫妃子不认识也正常。 李璐只是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梁惠无趣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冷声说:“真可惜,本来想要你陪我玩猜谜的游戏的,你不配合啊……” 他打量了一下李璐的脸,逼迫她与自己直视,李璐到此刻才这么近距离看这个向来没有威胁,温润如玉的王爷,才发现其实梁惠长相本身就很有侵略感。契丹人深邃的五官在他身上也有体现,梁惠的眼睛不是中原传统的黑棕色,而是一种更偏向棕黄的颜色,她一下就联想到了说书人口中那草原的狼,也是这么凌厉直白。 天然的王者。 这个念头一出来,李璐自己就被吓得一激灵,梁惠像是很满意她这个反应,勾起了一抹笑,突然开口说:“沁妃娘娘,其实这么看,你还是风韵犹存的,至少这一双眼睛,就像阳春三月江南的杏花。” “倒不枉了‘沁’这个封号。只是可惜了,娘亲生前一直夸你眼睛生得灵动,不如我们剜了这双眼睛献给我母亲?” 李璐开始不断挣扎,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梁惠仍然死死掐着她的下巴,冷声道:“沁妃娘娘,你知道吗,其实你什么都不说,我们的目的也都达到了。” 李璐睁大地眼睛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是指着什么。 像是验证她的想法一样,梁惠吩咐手下道:“沁妃李璐受二王爷梁杰指使,与国师沐子优通敌联手谋害孝景帝,蓄意嫁祸和皇贵妃和江贵妃。通知大理寺,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晚了!” 门突然从外面被踢开。 一袭红裙出现在地窖,沐子优冷眼看着里面这一切,慵懒地道:“莫须有的证词而已,如何定我的罪?” 梁惠放下李璐的下巴,接过一旁手下递过来的手绢擦干净手,走到沐子优面前站定:“国师看来这是调查我已久啊,这么熟悉我的府邸。”他这个地窖算是密室,一般很少用到,沐子优能找过来,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这不重要。你说我在这里把你们都杀了,然后对外说你们救了娘娘出来,却被绑架娘娘的人追杀,我来晚了一步。怎么样,这个故事编得怎么样?”沐子优阴冷地看着梁惠,听起来像是真的和他在讨论编这个故事。新笔趣阁 梁惠也上道地给她鼓掌,笑着说:“国师大人有才了,不过这故事终究是编的啊,不作数。” “哈哈哈哈,确实不作数。”沐子优突然笑起来,带着她的人往旁边让了一条道,说,“不过不用麻烦大理寺了,二王爷被一众权贵逮到御书房了,现在京城里喊冤哭诉的一片噢,大臣们都跪在了御书房了呢,我们现在直接过去岂不是更好?”说完还笑着眨巴了两下眼睛,妩媚的狐狸眼边上描了红,配上这一袭红裙,简直就是妖孽。 梁惠哑然失笑,看着她这极速变脸忍不住感慨道:“国师好主意,不过,你的确是越来越疯了啊。” “疯吗?还好吧。”沐子优无所谓地先走了,身后是观星台的人,最打头的那两个,虽然蒙了面,但那身形梁惠记得是她在芸良阁那两个手下。 “我们也过去。”梁惠对着手下吩咐一句,“噢,带上沁妃娘娘。” 第25章 霁月(十二) 御书房里,皇帝梁朔看着乌泱泱跪着的这一大群,先是愤怒,然后就是头疼。 “陛下,这……冲冠一怒为红颜很正常啊,但这火烧芸良阁二王爷说不是那就肯定有隐情,还请陛下明查啊!” 江丞相首先站出来表态,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对啊,皇兄,当时竞宝还没结束就有人在梁上丢木精,我也被烧伤了,怎么可能是我毁灯?”梁杰也跪地叩首自证清白,“请皇兄明查。” 现在梁杰脸色十分糟糕,他也没想到沐子优做事那么绝,他这还没查到沁妃母女去了哪里,这一群人就闯进了他的府邸,硬是要他杀人偿命。气得是他还不能直接说芸良阁阁主就是沐子优,不然万一没弄si她,以后有的是绊子。 “皇兄,臣弟没有理由谋害这些大人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临安走马上任了,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些日子,怎么会想不开做这些事,这是有人蓄意的陷害啊!四弟还没醒,这第二个落难的人,看来就是我了啊!”梁杰连连喊冤,他确实在这件事上是有冤屈的,他也不知道那在暗阁里撒木精的疯子是谁。 “噢,是吗?” 梁朔话还没说出口,一道慵懒的女声就从门口传来。 沐子优就这么顶着一众大臣和权贵家人的目光走了进来,直接走到最前面,低头看着梁杰,挑眉玩味道:“二殿下说得自己可是清白啊,不过现下有人又在我这说了你一道呢,不如大家一起来听听。” 梁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被两个手下架着的沁妃。 梁朔震惊地站起来,指着梁惠问:“是你绑架了沁妃母女?” “绑架不敢,只是询问了一些事情。”梁惠跪拜下来,沉稳地说,“臣弟请求为父皇遇刺案翻案!” 现在不止是梁朔了,连满朝文武都震惊了一下,那桩案子,不仅涉及皇室尊严,而且还严重挑拨了四个皇子以及如今天子和丞相的关系,如今说是翻案,不知道还有引出什么更大的风波。 “翻案?你查到了什么?”梁朔稳住心神,威严地看向梁惠。 “父皇遇刺案根本不是之前判的那样。国师沐子优通敌,以安排中秋宫宴契丹舞蹈的缘由,在宫里安插契丹刺客,契丹刺客威胁和皇贵妃毒害父皇,多次暗示后担心败露,由沁妃诱导江贵妃,使江贵妃被宫女误以为是暗示威胁和皇贵妃的人,期间国师封锁宫内消息,给和皇贵妃提供下毒契机,并且陷害四殿下宫变混淆视听,帮助契丹刺客逃出皇宫。期间沁妃还在查案期间多次制造误会,扰乱判案导致错判,而二王爷是沁妃背后的指使者。” 梁惠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疾不徐地将事情交代清楚,沉稳而干脆的声音是很具有蛊惑性的,让人不自觉地就顺着他的话去想,显然他拿捏地很成功的,屋内大臣们看向沐子优和梁杰的眼神明显地变了。 梁杰冷笑一声,“三弟,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对啊,得拿出证据来。”大臣们开始附和。 沐子优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些人吵吵嚷嚷。她这样的反应让梁惠心里的疑虑更加重了,明明现在她身上的怀疑最重,梁杰罪名也就只是指使沁妃诱导,算是帮凶,而她这是通敌弑君的大罪,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株连九族的下场,如今她人现在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不由得让梁惠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苏华走出来站到梁惠身边,“禀陛下,臣先前奉命调查此事,如今此事另有蹊跷,于是臣索性配合了三王爷一同调查。本想再调查清楚一些再汇报,所以今日早朝就没有提及,如今既然出了事,那就只能说开了。” “苏爱卿但说无妨。” “臣已经抓捕到了那日宫宴出现的契丹刺客,其中一人已经供认是收到了国师的邀请才来到了大梁,现下臣已经派人去把刺客带来,当庭对峙,也好还国师一个清白。” “哦?苏大人这场面话说得的确不错,要还我清白啊,但我总着大人你好像找着了我通敌的证据一样呢?”沐子优冷淡地接着他的话,带着点讥讽之意,“罢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苏华看着她那冷淡地眼神,默默地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上次和沐子优公事还觉得她还好相处,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国师大人。 外面李公适时传来消息,大理寺的人已经将刺客押解到了,才勉强缓和了这边尴尬的局势。 “把人带上来。” 两名大理寺官员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囚衣男子进来,虽然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但眉眼依稀可见是塞外的容貌。 “啧,这大理寺刑讯逼供的手段,还真是毒辣啊!”一名大臣在里面小声说着,虽然声音很小,但苏华还是听到了,回了那个大人一个微笑。 果然将门出身的文官,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你知道什么,都交代上来!”梁朔皱着眉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刺客。 “!”那刺客张口就是契丹语,听上去情绪激动,不过梁朔听不懂契丹语,紧皱的眉头更加锁起了。 “他在说什么?”梁朔望向苏华,苏华面色有点尴尬,迟迟没有接话。 “他说陛下您是伪君子国家的皇帝,大梁人言而无信,您督导不足不配为君。”沐子优“贴心”地解释道,随后斜睨了那刺客一眼。 梁朔哪听过这样的话,他自从登基以来,一直都在收拾烂摊子,好不容易才维持住这岌岌可危的安宁,自己每天子时歇寅时起,兢兢业业,最后还莫名受了这么一通指责,不由怒火攻心,直接抄起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混账东西!” 茶盏精准地砸在那刺客的脸上,滚烫的的茶水撒了一脸,烫得那刺客身体瑟缩了一下。 啧,可惜了,汝窑天青釉描金的茶杯啊。沐子优在心里可惜了一下,这套茶具她每次来御书房议事都会看上几眼,没想到竟然落了个粉身碎骨的归宿。 唉,跟武夫是讲不清这些风花雪月和墨客情调的。 沐子优走到那刺客面前,缓缓蹲下,从地上拾起那茶盏的碎片,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了一下,暗叹一声暴殄天物,又将碎片放到刺客眼前,轻声问:“?” 那刺客瑟缩着不敢抬头看她,沐子优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正视着那枚瓷片,“不听话啊,那还是我再来审一遍吧,诸位同僚里应该还是有不少会契丹语的吧,敬请斧正啊!”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梁朔,笑道:“陛下想问什么?” “谁派来的,受谁所托?” 沐子优点点头,又微笑着看向那刺客,“?ae?” 那刺客头往一边偏,放了句含糊不清的狠话,沐子优听到后脸上的笑容不减,只是眸里一片阴鹜,捏紧他的下巴把他的头硬是扳正了回来,捏起瓷片尖尖就这么一点点扎进左眼眶里。 “啊——”沙哑的嘶喊声充斥着御书房。 不少大臣们已经把头低下了,不去看这一副血腥的场面,苏华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没想到沐子优一上来刑就用这么狠。 “e?”沐子优笑着把瓷片往里面旋了旋,盯着那另一只眼睛看。 那刺客忙忙点头,沐子优满意地松开了他的下巴,猛地扯出那半截瓷片,扔到一边。 “嘶——啊——”又是一阵惨叫,那刺客佝偻着缩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自己的左眼,痛到痉挛。 而沐子优只是拿出纱巾擦干净手上沾上的血,又猛地扯着刺客的头发逼他抬头,对视了一下后她歪着头细细地用纱巾把那糊了一脸的血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问, “?ae?” “a!#!àeu!” “他说,他是契丹太子耶律楚齐座下的内侍。半月前,有人给太子寄了一封信,与他共谋大事。”沐子优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着。 梁朔尽力让自己忽视那一片片血污甚至是脑/花,稳了稳声音,“那人是谁?有什么特征?” “e?” 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了一两句,沐子优突然猝不及防地笑出了声。 在梁朔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下,沐子优站起来道:“他说,那个人没露面,她的标志是月季印章,名字是沐子优。” 室内一下子陷入稠粘的沉默,苏华在一边补充来一句,“月季私章是国师你的吧,毕竟花纹繁琐,刀纹独特,我还没看到过有第二个人用。” “是啊,很漂亮,不是吗?”沐子优笑着和他对视了一下。 那男子趴在地上,又突然昂起头补充了一句叽里咕噜的话。 “哦?他说他一直没和沐子优取得联系,送的信也没有答复。”沐子优笑着用脚尖挑起那块擦了血的纱巾,蹭到那刺客脸上替他擦去又流出来的污浊,那男子也不敢躲避,就这么受着,“看来他不知道我就是沐子优啊,你说这坏事不?” 梁朔将桌上的奏折砸了下去,喝道:“国师,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啊,国师大人,这可不是儿戏啊。”礼部尚书林大人也劝道。 玩累了,沐子优放下脚尖,将纱巾踢到一边去,叹了口气,“印章是我的,但事情不是我做的。” “什么意思?”梁朔看着她,这不可能是有人仿制印章啊,连契丹太子都认可的月季纹章应该只有一枚。新笔趣阁 沐子优揉了揉眉心,“我被人下套了。” “纹章我一直带在身边的,半月前大公主突然来找我算姻缘,我那天发病了,就记不太清后面的事了,昏了两个多时辰,那封信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弄的。” “你什么意思?”苏华走到她身后一点点问道,“你是说这都是大公主弄的?” “哼,大公主现在失踪,现在说是大公主做的,谁又知道呢?”群臣里又有人在细密细密地议论起来,声音不大,但刚好所有人都可以听见。 沐子优也无言以对,确实啊,她猜到了可能是那天出的事,但没想到猜这么准,连纹章都用上了,现在又没办法对峙,倒还是真的死无对证啊,这下还真难堵住这群老家伙的嘴。 正当嘈杂声愈演愈烈的时候,苏华行了一礼,“陛下,昨晚在国师房中发现一物,据说是藏匿了契丹私信的,至今还未开启,请陛下先过目。”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上面绣着素雅的白月季。 沐子优看着锦袋,没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眼里的阴鹜之色更浓郁了。 苏华此刻在她的注视下如芒在背,这是拾一潜卧多时才找到的线索,虽然还没看,但无疑是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拾一曾偷看过她把从外面飞入的信塞进去。 梁朔接过,扯开锦袋的收口,里面是一小沓信纸,第一张果然入目就是契丹文字。 他正想发火,沐子优及时开口解释道:“这就是他口中没有回音的那封信。” 没有回应,那也就无法证明她和契丹有染,要是有人借用她名义暗中勾结契丹人,那沐子优与契丹确实是单向联系。 梁朔只好翻开第二封信,里面还折着另一封信。第一封信是隽秀清瘦的字体,梁朔见过霁月几次写字,确实是这样的字。满纸都是在说服沐子优和她联手谋反,共同除掉皇帝后,一旦霁月称帝,就许诺沐子优半帝的权利。 这般狼子野心,简直让梁朔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那个一向乖巧端庄的妹妹,他们兄妹虽然不是胞生,但在宫里一起生活了这么二十几年,相处也还算融洽,这封信简直颠覆了他对这个妹妹的认知。 另一张小纸上面的字笔锋凌厉,梁朔认得这是沐子优的字,每次批她的奏折的时候他都会欣赏一下沐子优的笔迹,很独特的锋利美。 这封信应该是沐子优给霁月的回信,篇幅短小,很直接了当地拒绝了霁月的提议,并且要求霁月对纹章一事给出合理的解释。 “你这封信怎么没寄给霁月?” “没来得及。” 梁朔心有疑窦,但目前确实找不到指控她的证据。 “你刚才说你发病了,是什么病症?” 沐子优沉默了一下,“疯病,一般在每月二十三的晚上戌时发作,持续半个时辰左右。” “疯病?” “那可可怕得紧,疯起来人都不认识的。” “这种病还有特定时辰发作?真的不怕随时发作吗?” 底下那些大臣又有点开始小声议论了。 “既然是疯病,那大人怎么认定不是你自己失了神智写了勾结契丹的书信呢?”江丞相盯着沐子优,目光炯炯。 “不会,发病时一般会嗜血,有很强烈的攻击欲望,所以一般我会在最开始就弄晕我自己。但不会失去神志,这是八年前战场留下的病,所以我不会沟通任何外敌。” “所以霁月公主就是拿捏住了大人你这个弱点?” “也许。” 梁朔打量了一下沐子优,看她神色无异,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但这点东西在霁月真的叛国之前,还是无法洗脱掉沐子优的怀疑,“国师大人,这暂且是你的一面之词,还恳请你这段时间不要走出观星台,霁月公主证实叛国之后,自会还大人清白。” “无妨,本身纹章失错就是我的过失。” 沐子优倒还是好说话,没有抗拒被软禁。 “那二王爷呢?苏大人可有证据证实二王爷与此事相干?”梁朔看着在一边思索的梁杰,问道。 “前两起刺杀案有了头绪,刺杀大公主和太后的人与刺杀国师和清野王的人是同一批人,而且这批人是二王爷的死士。” “可有证据?” 苏华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这个证据还是在芸良阁那晚姜微在与梁杰部下打斗的时候发现的,他们用的是同一武器和刀法,但能实际拿出来的证据,倒是只有一些细碎的线索。 沐子优看着苏华没有马上接话,又看了眼梁惠,正好两人眼神对视了一下,梁惠清楚地看到了沐子优眼里的嫌弃之色。 “证人是我!”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太后柏明珠在李公的扶侍下走了进来。 “母后!”梁朔惊喜地离开书案走上前接过柏明珠,“母后好在您没事,儿臣这几日都在担心呢。” “多亏了清野王和国师那日赶到,才救了我一命。这些日子里,哀家都暂住在观星台,倒是辛苦国师照料了。”柏明珠坐到椅子上,和皇帝平坐。 “不辛苦,太后抬举了。”沐子优倒是谦虚了一下。 “哀家那日和霁月正走在京郊,就来了一群刺客,听名号确实是二王爷的人,不知道二王爷打算怎么给哀家一个解释。” 梁杰跪立在太后面前,解释道:“儿臣不是在刺杀母后,只是在追击大公主罢了。后来在京郊小院,我以为您在那里,所以守在那里以备大公主到来,不想却误伤了清野王和国师大人。” 沐子优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刚刚哀家在外面就听说了,你们说霁月通敌,那二王爷是怎么知晓的呢?” 梁杰苦笑了一下,“说起来还请诸位不要笑话。儿臣母妃戚氏,在我年幼的时候就离世了,虽儿臣自幼伴膝在母后身边,母后待我不薄,但我仍然时时不忘母妃。母妃江南女子,应是极善水性的,但溺死在夏日,儿臣总觉得有蹊跷,后来才得知是沁妃娘娘下的手。沁妃身边的宫女如月与我手下一名内侍交好,讲出了当年的事。沁妃娘娘无女无子,又贵为妃子,我母妃只是个贵人,却能有子嗣,自是不满在心,因此才谋害了我的母妃,想过继儿臣到膝下,以夺圣宠。” “儿臣得知后,心痛万分,只是不知如何以报杀母之仇,因此沁妃娘娘找我来谋逆的时候,我就觉得机会到了。便假意与之伙同,查出了背后之人是霁月公主,而我的作用是在事情败露后揽下罪名。只是不知他们行事如此顺利,待我发现时,父皇已经驾崩了,于是儿臣痛定思痛,决定抓住幕后真凶,以报杀父杀母之仇!不想冒犯了母后和王爷国师,还请恕罪!” 跪立在地上的沁妃听完后突然挣脱束缚暴起,指着梁杰嘶哑地骂道:“你个卑鄙小人,你怎么能利用我?!事情不是这样的!” 梁惠的人连忙按住她,迫使她跪下。 柏明珠看着李璐,这个如水般灵动的女子,此时却目光阴狠地盯着梁杰,像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一样。 “李氏,哀家确实记得在戚氏离去后,你是向先皇提议过过继一事,不过当时哀家也膝下无子,陛下就先过继给我了。这点哀家记得确实不错。”她又缓缓看向跪在身边的梁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亲子宛若亲子,你当时知道这事后不应该一个人擅自决定,但凡与人商量了后,都不会这么莽撞。霁月和你也是和你一起在仪凤宫长大的,兄妹相残,哀家是最不愿看到的。” “母后,儿臣知错,还请母后责罚。”梁杰乖巧地在一边认错,显然已经得到了太后的信任。 沐子优挑眉看了看梁惠,梁惠尴尬地与她对视。 前去取证的大理寺官员回来了,好在沁妃的宫殿离这不远,很快就找到了那名宫女。 “启禀陛下,据宫女如月问话来看,二王爷所说沁妃谋害戚贵人一事属实。” 梁朔指着沁妃道:“沁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吗?” 沁妃仍然是死盯着梁杰,“李代桃僵啊,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我以为我是这宫里的布局者,呵,还是我太天真了。” 第26章 霁月(终) 沐子优看着沁妃,莞尔一笑,“沁妃娘娘,从始至终,你都不会是那个布局者。” “三王爷,这事是你在调查的?”太后突然看向从她一进来就没有说话的梁惠。 “回母后,算是吧。配合苏大人一起调查,父皇的死,儿臣心里也很过意不去,疑窦不除,整天都寝食难安。” “你确实是要查,你母妃的死我虽然了解不多,但确实蹊跷,如果这事查明是霁月做的,绝不姑息。” 事情逐渐明朗,国师沐子优严重失责,软禁于观星台,以待案子结案;二王爷梁杰,冲撞了皇室和朝廷重臣,罚三年俸禄,暂居宫内以待结案;沁妃李璐,逼迫谋害先帝及后宫嫔妃,择日处斩。 这时,在一旁战战兢兢看了半天皇家内斗的权贵亲眷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那我们呢?” 梁朔闻言看向梁杰,柏太后也察觉到不对,问梁杰道:“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梁杰摸了摸鼻子,窘迫地道:“儿臣在芸良阁遇到了个相好,竞宝时点了灯,被人莫名其妙毁灯了,场面混乱,导致不少权贵失踪。” “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唉!”礼部尚书林大人在下面重重地叹口气,他从进来起听到这些紊乱纲常的事,就一直在叹息,惹得身边的同僚想笑又不敢笑。 “噢,适才我赶来的时候,芸良阁处传来了一声爆破响,估计是权贵们找到路子出来了,各位可以回家查看各位大人的情况。”梁惠安慰那些亲眷,明显感到沐子优投来不善的目光。 啊这,毁了人家楼,确实有亿点不好。 从御书房散了集会后,沐子优就被送往观星台,梁惠和苏华在后面紧跟着才赶上,顺便要一旁的太监宫女稍稍退避。 “三王爷,苏大人,这是干嘛?在御书房没审够?” “啊,不是,芸良阁的事,对不住了,该有的赔偿一会儿就送过去。” “不必了,修了暗阁的钱,我还是有的,不过,这算是斥巨资请了三王爷看了一场戏啊。” 梁惠这才想到昨天傍晚沐子优来请他去芸良阁看戏的事,原来这一出戏,不止是毁灯那事啊。 沐子优看向梁惠,笑道:“三王爷,你的演戏的能力还真的不如二王爷啊,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你硬是要错过了,还让他反咬了过来。” 梁惠明白了刚才在殿里沐子优那嫌弃的目光从何而来了。她邀请自己去芸良阁就是想暗示那刺客的幕后主使是二王爷,不过当时事发突然他没有抓住机会找到铁证。刚才在沐子优又搬出了太后,本是想给自己助一臂力的,没想到被梁杰先用上了。 “国师大人,你的病情,到了哪一步了?”苏华上前问道。 “快不行了啊,都能让人在自己屋里偷了情报去。苏大人,你说是吧?” 沐子优虽然是笑着的,但看得出他已经有些恼怒了。 “国师大人,查案需要,还请谅解。” “得了,你们两个继续查吧,最好早日查到霁月的下落。”沐子优又看向梁惠,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他选中的人,就给出你应该有的样子。另外,我还是提醒一句,当今还是有天子的,凡事注意界限。” “明白了,谢谢。” 看着沐子优在前面越走越远,苏华看向梁惠,“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开始不按常理出牌了,肯定不是敌,但也不能确定是友。” “或许,她只是想让朝廷洗牌。” 两人结伴走着,苏华笑着问道:“殿下,王爷选了你,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如今群狼环伺,安内才能攘外。皇兄尽力了,给他一个引导人,他会做得更好的。” 苏华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耀眼的阳光刺得眼前一抹黑,无奈地笑了笑。 京郊。 “你说沐子优有疯病?”柏越听着拾二传来的消息,大部分事情脱离了他先前预料的那样,牵扯出了霁月,还传来了她生病的消息。 “宫里人说先前国师一般都是把自己关在顶楼,痴迷于方术。” 柏越想到观星台顶楼那个模样,昏暗压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想来,她从战场上受了那么大打击之后长年待在那样的环境里,脑子里出了点什么问题也是情理之中。 “四皇子到了哪里?” “已经潜入云阳郡,还没有联系到大公主。大公主被萧灵奴应该是安置在了云阳郡太守府里了。” “急令,要他潜伏住,不要惊动他们,不能从霁月那里入手。” “是。” 沐子优怎么会有疯病?虽然她确实处事奇怪了些,但那不是她一向的风格吗?她这病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回京前,还是回京后?她怎么从来没说过,都不会怎么照顾自己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皇宫可是吃人不吐渣子的地方!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柏越回头,是玉荣。 “公主,怎么了?” “噢,我亲自做好了午饭,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想叫你来吃午饭。” 柏越走了过去,玉荣现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但不是那种畏惧的小心,而是一种讨好的小心。 “你是公主,不必如此。” 皇家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公主为他洗手做羹汤,他还真的有点受不起。 “你这院子里都是男子,做的饭也比较粗糙,我就想做一顿好点的膳食,多少能让你开心一点。”玉荣有点期待地引着他来到屋子里,桌上是精美的五菜一汤,品相很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主要是都是柏越平时吃的。 角落里的拾二点头,意思是都验过了,安全。 “你经常做饭?”柏越坐下来看着这些菜肴有点好奇地问道,这没有点经验是做不出这些饭食的,一个公主会做饭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惊讶的,印象中这些王侯千金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例如霁月,就不会这些。就算是他当年在北漠那么艰苦的环境下,沐子优也对厨艺一窍不通,通常是直接打来野物放火上烤,熟了就好。 “对啊,我向人打听你喜欢吃什么,都没人告诉我,所以我只好每次宫宴都注意你爱吃什么,然后找御厨来学,怎么样你尝尝,应该还可以吧!”玉荣给他夹起一块葱酥鱼,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玉荣,你是公主,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些。” “我知道。”玉荣眼睛低垂着,“她不会做这些。但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我的时候,还记得我不止模仿她,我也有比她好的地方,我就想要你开心。我以前也给你煲过汤送到你府上,但很少能送进去……” 看柏越迟迟不下筷,玉荣忙说:“你不用顾虑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不会因为这一顿饭就要你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我给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准备午饭,你真的不用顾虑什么。” 柏越心里一阵梗涩,一个公主能为他放下身段做到这样的地步,他又能说什么呢? 在玉荣期待的眼神下,柏越还是有些局促地吃完了这一顿饭,在玉荣的示意下,每道菜都尝了下,确实味道可以,和宫廷御厨相差无二。 “谢谢。”柏越看她一样样收拾碗筷,心里觉得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玉荣抬头看着他笑了,还是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轻易就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就红了脸颊。 “那个,你娘那边的事,还在处理,但估计是不会好了,你做好准备。”柏越本来是想晚点再说这件事的,但现在他觉得欺骗隐瞒这么一个姑娘还是挺昧良心的,委婉地表达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但他预料中的伤心没有出现,玉荣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她算计太深了,早晚会出事。” 接着她收齐碗筷就退了下去。 现在时间紧张,柏越实在没心思抽出时间去思考这里面的儿女情长,现在是收网的最后关头,能不能抓住最后那一条线索就看现在了。 “去烨王府。” 烨王府这边,戚无宴趴在后院院墙的高树上抓知了。 他本来是负责在这里盯梢的,但是这秋蝉真的聒噪得人心生烦躁,大中午的日头明晃晃地晒着,他还只能缩在树杈子间啃着早上剩下的馒头,就这府里厨房传来的肉香味咽下去。 这后院里荒乱无比,大片大片的杂草,就墙边有一排整齐高大的古桑树遮遮阳。 不说养点家禽家畜,养点花花草草也是可以的啊,看不出四王爷那么风雅的一个人,这后院都不打扫一下。 突然,戚无宴一瞥,不远处杂草堆里出现了一团黑布。 这是天公作美啊,知道我无聊,送来了这么个宝。 他活动了一下趴麻了的腿脚,扭了扭手腕,盯着那黑影悄悄默默在草地里翻找,走到近处时,戚无宴看着这就一个人,甩手就一飞刀下去,那人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死死捂住咽喉倒了下去。 戚无宴从树上跳了下来,把刀捡起来,拖着这人的shi体拖到梁烨窗户边上,让他趴在那里,还贴心地对床上的拾四抛了个不怀好意的媚眼。 接着他又爬到树冠上去了,百无聊赖地扎着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戚无宴都热到摘没熟的桑葚解渴了,虽然酸了点,涩了点,但真的再不来人,他就要忍不住下去到厨房偷壶水了。 终于,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另一边的院墙处,看起来应该是个女人,不过身影迅速,武功应该不低。戚无宴打足了精神,看着那女人摸着墙进到院子里,很快她就看见了趴在窗户边的黑衣人。正当戚无宴要以为她要凑上去的时候,这女人却翻了另一扇窗户。 戚无宴反应过来,这女的估计是以为那黑衣人在打探,看来屋内没事,她想从正门入,看来她的目的估摸着就是取四皇子小命了。 屋内隐隐传来打斗声,戚无宴下了树摸到那黑衣人shi体处,趁那女的在和外面的守卫厮打的时候换上黑衣人的衣服,冲进去和拾四打起来。 那女的最后还是冲进来了,看着屋内打斗的局面,想也没想就加入了黑衣人的一边。 待看清楚拾四的面貌后,那女的就下意识往窗外跑去,戚无宴跟着她从背后从她腰部刺了过去。 “呃啊!”那女子痛呼一声,手上的利剑被戚无宴卸掉,戚无宴踹了一脚她的膝弯让她跪在地上,一把扯下她的面巾。 果然是霁月的侍女,紫苑。 “紫苑姑娘,你再不出来,小爷我就要热死了。”戚无宴笑着抽出刺入她体内的剑,改为横穿她背后那一对蝴蝶骨,“拾五是你杀的吧?” “你们掉包了梁烨,之前那个刺客shi体呢?”紫苑疼得发抖,恨恨地问。 戚无宴笑着回道:“不在这里哦,好像是被姜微弄碎了去泡药了吧。他下手太快了,我都没查是不是你家公主的人,这不,你一派人来找,我就知道了嘛。” 他又转头看向拾四,道:“四哥这段时间辛苦了,主子等下应该就到了。” 柏越到时戚无宴坐在椅子上喝茶,拾四守在紫苑旁边。 “这么顺利?”柏越进来后,身后还跟着太后、梁朔、梁惠和苏华。 “还顺利,我差点热死在树上!”戚无宴插科打诨一下,抬头看见了后面的皇帝和太后,忙起身行礼。 “哀家记得你,你是霁月的贴身丫头,紫苑。”柏太后站到紫苑面前,“说说吧,霁月那丫头在做些什么?” “娘娘,公主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紫苑红了眼眶,“公主也是逼不得已,但这仇不共戴天啊!” 柏太后沉默了一下,才问道:“谁告诉她的?” “不知道。”紫苑摇摇头,“娘娘,公主不会害你的。” “那她刺杀烨儿?” “公主只是恨所有梁姓皇室而已,父债子偿,不是吗?” 柏太后转过身去,身形不稳,柏越扶住她。 “越儿,烨儿呢?” “他下东南了,打着我的旗号。”柏越安慰道,“我一路派人保护了,姑母你不要担心。霁月,她也在东南,不过他们两个还没见到。” “所以,这段时间,你没离开京城?”梁朔看着他,又转头看向梁惠和苏华,“所以他们是在你的指引下破的案子?” 柏越将太后扶到椅子上做好,揽过梁朔,拉着他来到窗前,“陛下不要惊讶,这不是为了破案需要嘛,东南一片有人打着梁烨旗号招兵买马,他得过去解决一下,所以我和他就设了这么一个局。之所以瞒着陛下,是怕宫里万一有什么人的眼线,功亏一篑可不好。” 梁朔一把拍掉他的手,气还没消,“知道了,就是不让朕妨碍你们呗,朕知道了!” 接着就是大理寺的审问,柏越众人配合着做笔录调查什么的,一直挨到了傍晚时分,才从戒律堂里出来。 梁惠出来的时候,梁朔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皇兄!”梁惠走到他身边。 “三弟啊,你看,月亮出来了。” 梁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确实天边已经隐隐出现了淡淡地缺月。 “我们的母妃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晚上。现在真相大白了,还真的是让人感慨。” 因为先帝的错误,斩杀了霁月父母,导致霁月一直怀恨在心,不惜调用外族的势力来报仇,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死了那么多人,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搅乱了这朝廷。 “我母妃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知道我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她那个人啊,极其爱排场,她就想成为太后,成为这最尊贵的女人,然后快快乐乐地在深宫享受着荣华富贵。可能她确实在后宫里争风吃醋吧,但心眼不坏,斗来斗去,还是没有真的把某个妃嫔杀害。却不想,她却被人当做挡箭牌,死在了册封为太后的前夕。”梁朔苦笑着,“我舅舅现在还在怪我呢,但是,我如果不处死母妃,我怎么能服众啊,最后她自戕肯定也是有人拿我威胁她的。” 梁惠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深宫大院,没有谁能独善其身的,这皇宫里的水有多深,我们都知道,没办法,现在为他们昭雪了,算是好的吧。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你是天子,多着是你身不由己的事情,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你的身份。” 梁朔点点头,叹了口气后,又强打起精神,“走吧,我们去批折子,你这些天去忙了,我有好多折子囤在了那里呢,就等你了!” “就知道压榨我啊……” 两人正往外走着,准备上宫车,苏华追出来喊道:“陛下,王爷,你们有没有看到柏王爷?” 梁朔和梁惠对视了一眼,梁惠笑道:“苏大人,我建议你不要找了,这会儿人应该在观星台呢!” “啧,戚无宴那家伙到处在找他家主子,天牢都要翻遍了!” …… 观星台顶楼,沐子优点好一支支蜡烛,翻看着典籍。突然感觉腰间环上来一双手,用力拍开后,那双手又挪到了肩头。 “我一回来,拾一那家伙就跑得不见影了,我就猜到你应该压根就没离京,那他的皮怕是不想要了。”沐子优冷冷地说。 柏越在她肩上轻柔地按着摩,“你生病了。” “行将就木了。” 柏越沉默了一下,看向她手中的典籍,是记录着五石散的作法。 “五石散,你碰了这东西?这东西会上瘾你知不知道?” “嗯,知道,但癔症越来越严重了。” 柏越夺过那本书,丢在地上,“你靠麻痹自己来应付?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帮你,我们不要用这个!” 沐子优站起来面对着他,“柏越,你在以什么立场问我?你不相信我,和梁烨私自商量了掉包计划,我还在这白白给你担心,给梁烨写信!” “没,那些信我都收到了,在半路被我截了,梁烨他没看到,我不是也给你回了吗?”柏越忙解释道,“我错了,不应该骗你的,但这不是为了应付当时情况嘛,而且,你在这件事里面,也不多么明亮啊,有些事情也不方便讲。” 沐子优的火气稍微下去了点,“你们查完了,抓到了霁月?这么快?” “没,抓住了她的丫头,但也问清了事情。” “那我的嫌疑洗清了吧?” 柏越笑着看着她,“应该是洗清了,但是像你这么厉害的人,真的只参与了这么一点吗?没有你的默许,她又怎么能那么顺利?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现在老皇帝算旧账算是算清了吧。” “就这么让他死了,真的是便宜他了!” 柏越轻笑,“还真是大逆不道!” 沐子优白了他一眼,突然扯过他的衣领,狠狠地看着他,“你的人把我的芸良阁烧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默许他们离开的。” “哦~你的芸良阁啊。”柏越促狭地看着她,“手下人做事太不小心了。要不把拾一赔给你?” “行啊,我得把他的皮扒下来!” 虽然嘴里说着狠话,但语气上却是软下来的,其实那个锦袋拾一不找出来沐子优也会设计让一些人在“不经意”间发现的。 柏越揽着她来到窗前,掀开了重重的帷幔,外面是银辉色的月亮。 “你看,月亮重新出来了!” “沐子优,重新考虑一下我们吧。” 第27章 东南情况 柏越突然表明心迹让沐子优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重新考虑一下”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们结束了。”沐子优看着那轮淡淡的缺月,八月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几天,就连那明月都已经呈现出强弩之末的态势,“你不也说了吗,在这些事情中我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所以我要你重新考虑一下。”柏越看着她那头笔直的长发,也许是因为它的主人很少将它挽起的缘故,格外的笔直,看起来不像姑娘家柔软的发丝,“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隔阂了,但是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我突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我得先知道,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你布下的另一个局。” “不是突然,只是有些感情不是那么时间能抹去的。何况,那件事并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错,都是当时局势所迫,可是现在不是以前那个朝廷了,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我去做任何事了,我想,在你这奢求一个机会,弥补当年的遗憾。” “那还是免了。”沐子优将窗子重新关上,往里面走去,“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愧疚,一文不值而且毫无意义,过去的事不会因为你现在的愧疚和弥补就消失不见。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选择这样的,也是我的命安排成这样的。” 柏越有些着急地走到她前面,挡住她的路,“你明明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你不会写信,也不会卜算我的吉凶!既然有感情,那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好!” 沐子优看着他,烛光打在深邃的五官上,明暗分明,“回不去了,柏越,你得清醒一点了。且不说现在,如果我真的想和你和好,为什么在过去的八年间我会拒绝和你有任何交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确实现在朝廷不同以往了,但是你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两个人了。我的病很重了,而以后的明争暗斗会更厉害,一旦没控制住自己,我可能会走向你的对立面,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那只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没有反应过来而已,老皇帝驾崩前八年你都闭门谢客,硬生生把自己的病越拖越厉害,只要克服下去心里那一关,什么都可以过去的。” “你早晚会明白的,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沐子优绕开他走到书案前,捡起丢在地上的书,淡淡地说,“玉荣公主心悦于你,她在这件事掺和的少,你完全可以保住她,她比我更合适你。” “她不合适我,你也早晚会明白的。”柏越看着她的背影,很坚定地说。 沐子优轻笑了一下,“现在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既然你已经‘回京’了,想想四王爷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吧。霁月现在知道她计划已经败露了,我猜她会伙同萧灵奴造反彻底乱了东南局势。” 霁月一旦知道梁烨也去了东南,很难保证她不会做出什么事。 柏越有点失望地往窗子边走去,沐子优察觉后叫住了他, “诶!这里是有门的。” ……………… 清晨,东南,云阳郡。 “萧公子,京城连夜发出告示,重金缉拿大公主,您看……” 钟太守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刚从屋里出来,昨儿个大半夜被官差叫到府衙接朝廷圣旨,回来后愁了一宿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等到天明准备去泡杯浓茶醒醒神,一出门就遇到了在练功的萧灵奴。 “哟,钟太守,这是一晚没睡?”萧灵奴看了他一眼,继续练剑。 “不是我说啊,公子你不是想把这京中的水搅得更浑吗?这不直接那大公主威胁他们就可以了?肯定能导致京中大乱。况且,朝廷告示上没说缉拿大公主的理由,百姓肯定会人心惶惶的!”钟太守喜滋滋地在一旁献计,似乎可以预想到萧公子的成功。 萧灵奴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钟太守,你要不说你是梁国人,我都会以为你是我契丹的子民了。” 说完他就收起了剑,钟太守尴尬地赔着笑跟在他身后,“能为公子分忧,是我的荣幸啊!那公子,依你看,要怎么做为好?” “维持现状。” “啥?维持现状?” 钟太守有点不理解,但萧灵奴已经自顾自地走了,估计是给那公主准备早食去了。真是不理解明明这公主已经不值钱了,还这么装着讨好干嘛?每天这样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萧公子不累吗? 等到霁月起来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何人?” “霁月姐姐,是我呀!我来叫你一起去吃早食了,有我亲手做的小米粥哦!” “嗯,好的,谢谢灵奴了,我一会就来。” 霁月细细地给自己脸上涂上脂粉,昨晚半夜有官差来请太守,加上这几天紫苑去京中处理那名失踪的属下还没来消息,她这心就总是不安定,今早起来脸上气色差得吓人,不涂点脂粉解释不过去。 听紫苑来信说,柏越也来了东南调查刺客? 京郊刺杀柏越和沐子优的刺客不是她安排的,霁月很清楚,就算是追拿刺客,也不应该追到东南来啊,难不成东南还有另一股反朝廷的势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得打探打探,考虑一下能不能达成同盟了。 带着有些忐忑的心情,霁月走到厅内,一眼就看见面色同样吓人的钟太守。 “太守……你这是,没睡好?”霁月试探着问道。 “可不嘛!”钟太守猛咽下一口粥,“朝廷突然下了急令,说是要各郡县全力搜找……咳咳咳咳……” 霁月本来就心中忐忑万分,听得正紧张,被他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吓到了,往后仰了一下,萧灵奴贴心地递过来一杯茶,“顺顺气,别呛着了。” 霁月心里有些慌张,喝了口水掩盖了一下异样,看钟太守面色缓和了点,问道:“朝廷要你们搜找谁啊?” “嗐,还有谁啊,不就是那个大公主吗?名字也没给,画像还要三四天后才到,到时候再找吧。”钟太守面色如常地咽了一口咸菜,“也不知道这个公主被谁救走了,重金搜找呢,这一交代出去,可就是下半辈子不愁了啊!” “那这公主是犯了什么错吗?这般紧急,要是公主走丢了,那搜查的话也没有那么紧急啊,半夜就差人过来了,搞得像是缉拿什么要犯,这是你们大梁的传统吗?”萧灵奴也好奇地问道, 钟太守摇摇头,“不清楚,朝廷也没给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就算是公主有什么罪过,那也不会公之于众嘛,毕竟皇家颜面啊!” 萧灵奴点点头,“那是。” 突然,他看向霁月,“诶,霁月姐姐,你是京城人吧,那你知道这公主长什么样子吗?我们帮朝廷找找,说不定还能领赏呢!” 霁月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端起粥碗的手放了下来,“我也不清楚,皇室公主,我们这种草民又怎么能见到。” 看着萧灵奴点点头继续专心去喝粥,霁月心里紧绷着的弦才稍微松动了些。 既然已经败露了,就说明紫苑估计是出事了,那得快点走了…… 云阳郡旁边,淮阴郡,运来客栈。 夏欣一早就跑到了梁烨的房间,“笃笃笃”地叩响了房门。 “稍等!” 梁烨的声音很清楚地传来,看来人是醒了。 很快,房门就打开了。 “诶,夏姑娘,怎么了?” 夏欣微红着脸颊,道:“昨晚有人来找你,是我哥那边的消息吗?” “你怎么知道?”梁烨稍稍有点惊讶,昨晚柏越差来人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那个点应该都睡着了才是。 “我在你隔壁,习武之人,对声响会敏感一些……”夏欣小声解释着。 梁烨往外面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看见后,把夏欣拉入了房内。 “诶,你干什么啊?” “嘘——”梁烨小声说着,带她来到桌前,“阿越要我把你送回去。” “啊?为什么!”夏欣满脸都是抗拒,“我自己要跟来的,也和陛下请示过了,凭什么他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啊?” 梁烨好声哄着,“夏小娘子,现在局势比之前更加危险了,你留在这里,我没有办法保证你的安全,阿越会派人来接你回去,在京城里多少安全一点。” “可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自己也可以的!我从小习武,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自卫还是可以的!”夏欣气呼呼地反驳道,“像你说的这么危险,那我哥那里肯定更危险。不行,我要去救我哥!” “哎呀,夏小娘子,这个时候就别添乱子了!你人好好的,就是对你哥最大的帮助了。何况苏小将军已经带着人驻扎在这里了,就用不上你了。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二哥,还有你大哥、你娘,都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你别担心了,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北漠出来的人!”夏欣反过来安慰他道,“而且,现在没有什么人知道我来了这里,所以现在我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京城也不安全啊,到处都是刺客。” 梁烨不禁有点汗颜,这最后一句竟然该死地无法反驳,只好说了句,“那你就得跟紧我啊,不要单独行动。” “好的!” “走,那我们吃过早食后,就去和苏小将军会面!” 梁烨有些头疼,虽然柏越根本就没说要送夏欣回去这件事,但根据他所讲述的情况,这趟东南之旅,怕是不会轻松。 第28章 战前焦虑 运来客栈上好的一间厢房内,夏欣坐在梁烨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桌上的糕点,梁烨给她递了一杯清茶,轻声道:“刚吃完饭,不宜吃太多糕点。” “我无聊嘛。”夏欣听着悻悻地缩回了放在糕点上的手,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里。 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轻快地闪了进来。 “抱歉,殿下,军中事务繁忙,故有所来迟了。” “无碍。”梁烨抬了抬手,笑着说。 待苏寒落座,看了下夏欣,皱眉道:“殿下,你怎么可以将夏欣妹妹带过来,这里有多危险,可不是能够玩闹的。” 梁烨无奈地笑笑,“我也不想带啊,可夏小姐自己说她可不是需要我们保护的娇花啊。” “对啊,苏小哥哥,在军中就听苏大哥说你年少有为,武艺超群,我相信在你的率领下,我们不会有危险的!而且我自己也学了点功夫的!”夏欣两眼亮晶晶,期待地看着苏寒。 苏寒摸了摸鼻子,显然这样热情的恭维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只好应答道:“那……那好吧。” 梁烨在一旁看着两人笑了笑,看差不多了才换了个话题,“苏小将军,你们的作战计划到了哪一步了?” 苏寒清了清嗓子,道:“目前来看,云阳郡和林中郡没有动静,他们堵在中间切断了交通要道,导致我们和夏琰那边很难取得联系,如果两边没能取得联系贸然动兵,很有可能会遇到林中、云阳两郡的围杀,而江阳郡也会伺机扑上夏琰他们,那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 梁烨点点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等,等云阳和林中二郡先动手,他们堵住了我们,我们也可以截住他们。” “那这样的话,夏琰他们不也就围死在了山上?”梁烨轻晃着茶杯,“现在天气正热,再过一段时间天气转凉,山上粮草终究是不足的,加上瘴气和疫病,形势会愈发严重……” “那殿下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我现下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要带给你,你要先听哪个?” “先讲坏消息吧。”苏寒苦笑道,“我看看还有什么比现在形势更加坏的消息。” 梁烨往后仰了一点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夏欣,道:“宫里那位来了消息,宫变的主谋是霁月,霁月现在和萧灵奴都在云阳郡。” 苏寒听完皱了皱眉头,怪不得最近和云阳郡里柏越留下来的人联系不到了,原来是忌惮萧灵奴和霁月啊,这两人应该都熟悉柏越的手法,再让他的人出来确实有点铤而走险了,这倒是让他始料不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昨晚半夜已经把这个消息秘密透露到云阳和林中二郡了,估摸着这会梁郡太守已经都开始慌了,当然包括公主殿下。”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夏欣失望地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是找到了什么联系我哥他们的捷径呢!” “不,夏欣妹妹,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苏寒笑着对她说,“这下就不怕他们没有不先动的理由了!” 梁烨点点头,“对,霁月肯定不会蜗居这区区东南三郡,她那么有野心的人,肯定会想办法从我们的围困中出来。何况,萧灵奴也在那里,他可是契丹的骁将。” “怕就怕他们以夏琰他们那边为突破点,要是和江阳郡一起包了夏琰他们的饺子,就不好了。”苏寒有些担心地说,“要是能与夏琰他们取得联系,那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可以,但风险很大。”梁烨淡淡地说。 苏寒思考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强攻吧,强攻的话出其不意还是可以拿下云阳郡的。” “攻下云阳郡,然后呢?你这边一打,夏琰知道了,林中和江阳肯定也都知道了。要么,运气好的话,夏琰抵住两方压力来到云阳,和你一起吞掉云阳后汇合;运气不好的话,就可能是你在打云阳的时候,夏琰被另外两郡包了,然后你吞掉云阳后要硬抗住两个大郡。朝廷已经派你来支援了,短期内应该是很难再发兵了。” 梁烨尽可能全的把可能会出现的情况都设想了一遍,又补充道:“况且,以夏琰那种爱兵胜过爱自己的人,很难让他赌上全军的命去冒险。” “那怎么办呢?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等着吗?” 夏欣急得给二位都添了点茶水,催着他们快点想办法。 早知道行军打仗策略这么重要,当初娘教习兵法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学的,也不至于到现在只能干着急。 “我有一个办法。”梁烨看了眼夏欣,突然笑着小声说,“宫里那边暂时将我的消息封锁了,夏姑娘出来也没有太多人知道,按理说我们两个的行踪应该没多少人会知道。” “所以,殿下你的意思是……”苏寒好像有点懂了他的意思。 “嗯,我应该可以和夏姑娘易容混进去!” “不行!”苏寒却马上就拒绝了,“太危险了,不管是殿下你,还是夏欣妹妹,你们两个不能冒这个险!” “哎呀,苏小哥哥,你就不要顾虑这么多了。王爷易容术高超着呢,他之前易容成柏王爷的样子,可是毫无破绽呢!你就放心吧!” 夏欣笑着安慰他,向他保证这计划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行吧,你们两个万事小心。”苏寒觉着眼下也没有比这还好的办法了,只能暂且同意了,“你们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可以去这几个地方找我们的人,他们会负责接应你们。” 说着他从胸襟口袋里拿出一张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是柏越交代的人,精确到了哪一个位置哪一家店铺哪一楼的哪一个人。 梁烨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口袋里,“你快把你的作战计划以及你们想联系的暗号写下来,我给你带过去。” 夏欣在客房里寻来笔墨纸砚铺好,苏寒想了想就把计划都写下来了。 “殿下,那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出了事,这情报也不会出事的!”梁烨笑着接了过来。 苏寒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殿下,情报要没事,你们俩也不能有事!” “好好好!”梁烨笑着目送他出去。 夏欣走到他旁边,说:“你们不是从小生活在京中吗?怎么感觉他好敬重你一样。” 梁烨看着她笑了一下,“不,我们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当然是因为想要表现给某人看嘛,他是如此,不过苏寒,可就性质不一样了啊。 梁烨想着笑容又更深了几分。 夏欣在一旁看着他笑得那么灿烂,像是碰到了什么好事一样,不敢问,就只能默默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 “走啦!”梁烨回味完发现这小妮子又出神地盯着他看,心情大好地弹了她一下脑嘣,“再发呆就不管你了啊。” “哎哟!”夏欣捂着微疼的脑门,又羞又恼地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新笔趣阁 好看有什么用啊?好看就能随便弹别人脑嘣么? 梁烨笑着把手覆盖在她手上轻轻揉了揉她的脑门,“好了,别生气,我们得去换脸了,小花痴~” 第29章 伪装(一) “我们为什么要伪装得如此不堪啊?” 厢房内,夏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满地摸着脸上的褶皱,小声哼哼着。 “没有为什么,这样比较容易让人相信而已。”梁烨认真往她头上套一顶黑白斑驳的头发。 “这头发怎么那么像真的?”夏欣摸了摸那垂下来的一缕发丝,这手感就像是真的一样。 “嗯,就是真的,从人头上剥下来的。”梁烨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夏欣吓得立马站了起来,看着铜镜上照出来的头发,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处爬了上来,“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不要跟我讲这是从shi体上剥下来的吧?” 梁烨绷不住轻笑了一声,“是也不是吧,这些都是世代追随我们家的家仆,在临终之际赠予我们的。像你头上这一顶,就是我外大母的贴身姥姥( 梁烨一看,果然前面不远处就有排队的人,“那好,我们就到这吧。”接着他搀扶着夏欣下了马车。 两人慢慢往人群走去,在经过一个杂货摊时,梁烨停了下来。 “你这有扎头绳的红花卖吗?” 那小贩看了他一眼,道:“扎头绳的红花没有,倒是有扎红花的头绳。” 梁烨看着他,继续道:“那我可只要红花,可不巧这城门守得严,我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唉嗨,过不去就不去了嘛!” “你这小贩,这么不懂事,我要是不去,还用得着来问你?” 梁烨冷哼一声就离开了小摊,那小摊贩旁边的一个乞丐在他走后一边敲着破碗一边走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拐弯处。 “儿媳妇啊,怎么样了?有了红花没有啊?”夏欣看他走了过来,笑着打趣道。 梁烨垂下眼睛看她笑得没心没肺的,道:“婆婆,您放一百个心,你儿媳妇不会给你们家丢脸的。” 夏欣则一直憋笑着,两人排在队伍后面一点一点往前面挪动着,正当午的太阳,威力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夏欣为了掩盖身段穿的加厚的衣服,很快就蒙出汗了。 梁烨看她一直在擦鬓角,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扇子,在一边给她扇着风。 “这你都带了啊?”夏欣震惊地看着他。 “那可不。”梁烨笑着说,“扇不离身,为了配合现在的身份,这已经是最素雅的一把了。” 夏欣感受着一缕缕凉风,心里像炸开了烟花一样。 挪动了许久,两人才来到城门前,守在那里的官员一看他们快来了,就推开一边的士兵,自己亲自来检查,查到两人这里的时候,那官员笑着说:“小娘子够俊俏啊,就是太素净了,我送你条红绳怎么样?” “不用了,谢谢这位官爷了,奴家不扎红绳,扎红花。” “红花啊,那可没有。你们去干嘛的?” “奴家和婆婆去城外找夫婿。” 那一旁的士兵听了,笑着凑过来:“找夫婿啊,你看我家大人像你夫婿吗?” 梁烨闻言配合地红了脸颊,把脸埋在了袖子里。 “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 那官员呵退手下,有模有样地看完两人的证件,就放行了。 第30章 伪装(二) 出了城门往旁边拐了一段路后,梁烨就明显感觉手上扶着的那条手臂在细微的颤抖,往旁边一看才发现夏欣在低着头憋笑地浑身都在发抖了。 “不会吧,至于笑成这样啊?” 夏欣好不容易稍微收住了笑,抬头看着他说:“殿下,我真是越来越敬佩你了。” “好说好说。”梁烨假笑着回她,“不过,夏小娘子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褶子都可以夹死蚊子了。” 夏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果然松弛衰老的皮肤皱巴巴的,被他这么一笑话,也有点小小地恼怒,恶向胆边生,抓住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拧了下。 梁烨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夸张地垮下了脸:“好你个恶婆婆,竟然这样对待你如花似玉的儿媳,我不伺候了!” 说完就气冲冲地撒手往前面自顾自地走了,夏欣在原地发愣,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出,只好装作老妇蹒跚的样子一步一步去追上他。 在拐到一条树荫道时,她突然感觉耳边一阵风声,下意识马上滑出匕首,却不想那人也是个老手,竟然先她一步一手刀劈了下来,夏欣顿时感到后颈一阵疼痛,紧接着就昏了过去,昏睡前只看到梁烨慢慢地向她走来。 “公子,您看……”两个人扶住倒下来的夏欣,问道。他们也是临时得的信,被安排到这里来袭击夏欣,也不知道其中缘由。 梁烨点点头,轻轻掸掉了夏欣身上沾上的灰尘,吩咐道:“你们两个,先护送夏姑娘回京,记住,一定要把她交到柏王爷的手上,她要是有半点闪失,你们两个也不用留着这条命了。”她既是夏府的千金,又是夏琰的宝贝妹妹,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不适合来冒这险。 两名下属相视一眼,毕恭毕敬地回道:“是,公子,我们一定会安全护送夏姑娘到京中柏王爷那里。” 梁烨看了他们一眼,都是多年的属下,应该是靠得住的,看到他们扶着夏欣上了马车后,便放心地继续往前走了。 他现在假扮的是来寻找自己被抓去当了壮丁的夫君的小娘子,细想了一下,如今霁月和萧灵奴都在云阳郡,此时再去云阳郡无疑是加大了风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能顺利潜入云阳郡的话,说不定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梁烨一边思索一边用带刺的木条划烂衣裙,将一些有些粘稠的泥土涂抹到身上,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竭力做出一路辛苦奔波的样子。 想了想,咬咬牙,还是打算走路到云阳郡去,这样足够逼真,或许能增加进城的几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梁烨这般自我安慰道。 好在路程也不是特别远了,再走个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今日傍晚应该就能到云阳郡城门口。 秋日的太阳不知怎的,还是那么的热,晒得梁烨直直淌汗,脸上的妆都花了,一步一步地走,尽管挑着树荫走,还是酷热难挡,越往前面走感觉越热,鞋子底都好像要被这灼热的大地给烤热了。 现在好了,根本不用伪装,已经够狼狈了。梁烨自嘲地笑笑,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往前走。 这战乱时候,乡道上连辆牛车都没有,完全不给梁烨想反悔的机会,最开始选择了徒步过去,现在想改都改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走。 沿途挖点野菜直接生嚼了充饥解渴,这法子还是当年慰问北漠的时候学的,本来想着应该这辈子都用不上了,没想到七八年后,还是用到了这法子保命。 终于在日落之前,梁烨赶到了云阳郡附近,蹲在一人高的的草堆后面打量着这门口的部署,眼看着这城门已经关上了,明显是封城了。 怎么进去呢?梁烨苦恼地靠在草丛里,硬冲肯定是不行了,再怎么样,看来都得要等到太阳落山之后。他看着西边的红霞,看它一点点下沉,一点点黯淡,最后夕阳的余晖洒在护城河上,漾起金光粼粼的涟漪。 梁烨看着突然笑了下。 夜色昏沉,守门的官兵刚换了一轮上来。 “今晚这伙食还真是难以下咽,就那么一点点粗面馒头,连米饭都没了。” “是啊,特别是那素菜,寡淡得出鸟来,那玩意吃了管什么用,不到半夜铁定会饿!” “唉,打仗打仗,又是打仗,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这都快一个多月了!” “嘘!快别说了,脑袋不想要了?咱们就老老实实守好门,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城门守门的官兵一边摇头一边小声抱怨道。 “诶,老子突然想撒泡尿了,你们谁和我一起?” “得了吧,一老爷们还要人陪着!得得得,小爷我陪你行吧。” 两个官兵来到护城河旁,就准备解裤子,突然,一个官兵猛拍另外一个人的手:“快看,你前面是什么?!” 那官兵往下面一看,“哪来的尸体?” “还是个女的,捞上来看看。”两人合力把岸边这人拖了上来。 “哟嚯,还是个美娇娘,这姿色不错啊!” 另一个官兵探了探鼻息,还活着,连忙倒提着人跑到城门口叫其他同伴。 梁烨趴在他肩头上被晃得喉咙里直反酸水但又只能忍着,装作一副溺水的样子。 其他官兵一看,多半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又不了解这女子的身份,不好放进城里,几个人只好拿出各自家里的土方法。 在被一个士兵压舌后,梁烨实在忍不了了,“哇”地一声就吐出来了,不仅有刚故意咽下去的河水,还有反上来的胃水。 吐完他虚弱地往后倒,一个官兵适时在他后面轻轻扶住了她。 “姑娘,你是哪里人,怎么掉到河里了?” 梁烨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娇弱地说:“回官爷,小女子是云阳郡人,和夫君在这云阳郡外荒地里盖了一间房子,过得也是清贫日子,谁知……谁知……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梁烨强逼出几滴泪水,看上去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那群官兵也都是粗人,看到这么个美娇娘落泪,急得直搓裤腿,“姑娘,姑娘,你先别哭,有什么冤情说给我们听,我们给你想办法。” 梁烨呜呜咽咽一阵后,才继续说道:“我夫君被抓壮丁抓走了,进了城,小女子在家里左等不到夫君,右等不到夫君,只好来这儿寻,已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双腿乏力,这才栽倒在河里的……多亏了几位官爷搭救……” 说完一边拭泪一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行礼,又“体力不济”栽倒在身后官兵的身上,惹得众人一阵怜惜,那抱着她的官兵已经紧张到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姑娘,要不,你先住在我们这里,我们给你找夫君啊。”一个笑容猥琐的官兵,看起来是这队官员的头儿,将她从那人怀里扯走,拉拢到自己怀里,听着这恶心的话,梁烨真想给他一剑,但不是现在。 “唉呀,官爷我头晕……” 梁烨适时娇若无骨地倒在他身上,那人嘿嘿一笑,在其他兄弟的起哄下,打横抱着梁烨就进了城。 第31章 伪装(三) 一条狭长昏暗的甬道,两边都是这些守门官兵的房间。 这些守门的官兵的待遇也不好,因为经常要轮班,只得就近住在城门边,大部分都是二三十个人一起挤在一个矮小的屋子里,凑合凑合着睡就好。 但这官兵毕竟算个小头目,还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矮小房间,一推门进去,一个屋里除了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通风口,一张门就没了,那人借着甬道的灯光把梁烨放在床上,接着点燃了屋里的唯一的一盏小小的油灯。 梁烨等灯亮了后就可怜兮兮地趴在床头问有没有热水,刚刚落水了,衣服都是湿答答的,不舒服,想沐浴。 他懂在灯光下,摆出这样的姿态更显得楚楚可怜。 果然那官兵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忙说:“噢噢,沐浴,肯定要沐浴,我去给姑娘烧水哈。” 说完等着梁烨笑着点头后,他才激动地跑了出去。 梁烨看人出去后,就想着来给自己脸上的面具紧一紧,毕竟在水里也泡了一会儿,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又想了想,摸了摸身上的物件,总觉着以这头头的行为来看,怕是等会免不得上下其手,还是得把维持女子曼妙身段的东西好好鼓捣一下。 正在脱衣服时,刚解到中衣,就听见门口一道小声惊呼,吓得他连忙把外衣抱了起来。 梁烨回头一看,是一个妇人。那妇人先是很惊慌,随后又眼睛红了,扑到他身上来,哭道:“大姑娘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怎么就要从了孙老三呢?那可是个恶棍啊!大姑娘诶~啊~” 梁烨被她紧紧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尴尬地嘴角抽搐,刚刚被男的抱,觉得恶心之外还好,现在被这么个热情的大妈搂在怀里,莫名娇小。何况他本来是个男子,这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那妇人丝毫没感觉到他的僵硬,重重地搂了他一下,抹干眼泪,看着他说:“大姑娘,你以后可打算怎么办啊?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就随了那混蛋呢?” 梁烨只好用温柔点的女声跟那个妇人说:“大娘,我和那位官爷没有什么的。” 哪知这妇人听了后更加气愤了,“你们这衣服都湿了,你都准备脱衣服了,还没有什么?那孙老三是不是要你这么说好不给你名分?姑娘你要是受了委屈,不要憋着,要告诉大娘啊,大娘给你评评理!” 梁烨有些尴尬地笑道:“谢谢大娘了,不过我和那位官爷真没什么。我掉下了护城河,那官爷救了我,我现下打算洗澡来着,您就进来了。” “噢~是这样啊,那我放心了。”那妇人听完信了他的话,放下心来,拉着梁烨坐到椅子上,“姑娘啊,跟大娘说说,你姓甚名谁,为何流落到这里来了?瞧你这容貌,不像是粗鄙人家啊。我姓李,你叫我李大娘就行,我和我当家的在这里给官兵们烧饭,平时也做些浆浆洗洗、缝缝补补的活儿。” 这李大娘为人确实真诚,倒不像是害人之人,虽然动作粗俗了点,但流露出来的是真感情,应该是值得相信的。梁烨对她印象很好,笑着回答说:“小女子姓白,单名草字,云阳郡生人,本是这云阳郡和淮阴郡交接地带上的人家,和我夫君守着一亩三分地,倒也自在。但在半个月前,我夫君进城去卖猎物,一去就没有回来了,小女子在家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托人打听,才晓得原来是被抓去当壮丁了,这可落得小女子一个女人家怎么活啊……因此小女子才一个人来到云阳郡,想打听打听消息,不想因为多日未进饭水,疲惫难耐,这才栽倒在护城河里。”一边说,还一边哽咽着溢出几滴眼泪。 那大娘听完,同情地眼眶都红了,她轻轻搂过梁烨,安慰道:“白草姑娘啊,没事,你就在这歇一两天吧,这仗应该是还没打起来,你不要担心啊。” 梁烨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再不收势他也没有眼泪可以挤出来了。 李大娘看着梁烨乖巧地把眼泪抹掉,怎么看怎么怜惜,她膝下无儿无女,看着白草(梁烨)这样的姑娘就像看着自家亲闺女一样。 “砰”! 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原来是孙老三提着一大木桶热水回来了,一看到李大娘在屋子里,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木桶放在了地上,“诶,你这婆娘,又来坏我好事?” 李大娘也不肯退让,站起来把梁烨护在身后,骂道:“孙老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龟孙样,就你这样的还肖想白姑娘,人家可是有夫婿的,自己断了你那肮脏心思吧!” “嘿哟,别管我闲事啊,吃饱了撑的!就她这样的,我只要反手一报告上去,不也就是那么个命!”孙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说,“你这婆娘,好好烧你的饭就是,管那么多干嘛?” 接着他又笑嘻嘻地看着梁烨,走近了过来,“白姑娘是吧?你要的水我已经提来了,要不,你就在这里沐浴吧?” 梁烨心里恶心得紧,就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往那大娘身后躲了躲。 孙老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白姑娘啊,如今战事紧张,像你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会当作敌军派来的奸细一律处死的。不过,看在你合我眼缘的份上,我给你第二条路,就是跟了我,我保你在这太平。” 这次不等梁烨拒绝,李大娘已经开骂了:“你这混球玩意儿,怕是想瞎了心了,这么好的闺女,你也有脸有?这闺女只要留在云阳城楼一天,我就要护住她一天,你别想了!” 说完还觉得不稳妥,她补充道:“白草姑娘在我那睡就好,我能照顾好她,你要是向县令大人告发,就带着他们来伙房那来找我吧!” “李翠兰,我可警告你啊,不要不识好歹!”孙老三指着李大娘,嘴里骂骂咧咧的,“这要是有什么差错,整个城楼的人都要遭殃,你这烧饭婆子负的起责吗?!” “诶,我烧饭婆子怎么了?你们守门的兵蛋子难道还不吃饭的吗?就你们重要,我们不重要了?!呵,离了我们两口子,你们就等着喝西北风吧!总之,要查就查,你别想玷污这姑娘!”李大娘怒骂完就抓着梁烨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看到了那桶热水,“你这桶水还是别浪费了,我就拿过去给白姑娘沐浴了。” 孙老三在房间里跳起脚破口大骂,李大娘和梁烨嘿咻嘿咻把那桶热水搬到了甬道的另一边。 伙房内,一个大伯正在往灶台里加塞柴火,红光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大伯没有发现他们来了,专心致志地守看着灶火。 李大娘带着梁烨走进去,掀开最里头的一块帘子,进到了他们的房间。 不算小也不算大的房间,没有窗户,里面堪堪挤着两张床,角落里堆放着装着衣服的小柜子,虽然地方简陋了点,但被收拾地一尘不染。 大娘在另一边角落用几块厚实的布搭了一个屏风后,递给他一套衣服,对梁烨说:“白姑娘啊,我们这条件简陋,你就先将就着在这里洗吧,这衣服我穿着还没几次,都是干净的,你不嫌弃的话就穿着吧,我在外面给你把风。” 梁烨连忙点头,“嗯好,那就有劳大娘了。” 进到屏风里面后,梁烨掀起一角观望了一下,李大娘确实在门口替他守着,才放下心来卸下一身的行头,简单擦拭后,仔仔细细给全身的行头,什么垫肩的,垫胸的,垫pg改变骨相的都加固了下,穿上李大娘送来的衣服,很朴素的农妇装,倒是很好地掩盖了他的伪装。 虽然他在心里觉得这样算是欺骗了李大娘,但为了大局目的,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战局结束后,在王府给这对老夫妻安排个好点的差事吧。梁烨在心里这般想。 和大娘一起收拾好地方后,那大伯端来了一碗小米粥,上面还飘着点姜丝。 “白姑娘,你刚从水里出来,这入了秋的水啊,容易生凉,喝碗姜丝小米粥驱驱寒吧。”李大娘笑着说,又看了眼大伯,向梁烨解释道,“你大伯啊,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但是人好着呢,别怕。” 梁烨笑着接过来,谢道:“有劳大娘和大伯费心了。” 确实他早上从淮阴郡一出来,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了,路上只挖了点草根野菜充饥,现在确实有点腹中空空了。 入夜歇息,李大娘想要把靠里面一间床让了出来,自己和大伯挤在一张床上,被梁烨制止了。 “李大娘,这怎么能劳烦你呢,我本来在这已经不合规矩了,你能这么善待我,白草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你的床呢?” “没事,白姑娘,我就把你当我亲闺女看待,客气啥!” 最终梁烨还是在李大娘的热情下睡到了里面那间床上。 实际上他本来是打算趁着晚上溜出去的,然后这样就可以进入云阳郡内了,但这么做有风险,就是以后再进到云阳郡里面的各个城时,会受到严格排查,说不定还会拖累李大娘一家。 但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里多拖一天,战争的不确定性就大了一分,自己暴露的风险也会增加。 他躺在床上,面向着墙思考,李大娘夫妇已经睡着了,劳动了一天的他们入睡一般是特别快的,隐隐传来鼾声。 梁烨此时还在心里纠结到底今晚走不走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声音。xbiquge 习武之人的耳力一般都要比常人要好,梁烨放缓了呼吸,慢慢等待着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可是,那声音迟迟没有再传过来。可能是伙房那边柴火烧焦的声音,梁烨这般想着。正打算起身去看看的时候,一个黑影猛地从后面压到了他身上! “唔……呜呜……” 那人很快就捂住了他的嘴,死死地压住了他。 梁烨感觉这人不像是来索命的,便没有死力地挣扎,倒要看看这人是谁。 “嘘!别挣扎,再挣扎爷就一刀了结了你!”孙老三凶狠的声音传来。 第32章 伪装(四) 梁烨在心里暗笑了一下,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女子面对这种事情应该会害怕微微颤抖,但是梁烨着实是装不出来,只能稍稍减轻挣扎幅度,佯装乖顺下来。 孙老三威胁着他下床,慢慢地轻声退出房间。 “你是我带进来的,就归我负责,在城楼这一带,你得听我的!”孙老三气恼地把他堵在甬道的角落,开始解衣服。 梁烨看着他的动作,惊恐地四处张望,甬道里暗黑一片,不远处的灯火将将亮着,倒也不能照亮什么地方。这个甬道的尽头离最后一间房间还有点距离,非常适合做坏事,也非常适合杀/人/灭口…… 孙老三没有看到梁烨眼里的暗沉,急吼吼地把他压在墙上就想撕扯他的衣服,一张嘴就想往脖子上啃。 被一个男人压在了墙上,还是个这么丑的男人,梁烨心里的厌恶不断发酵,一边推搡着一边打量着在哪里动手比较方便。 粗糙干热的手掌抚上肩头,不断在肩头处摩擦,感受着这浑圆软嫩的触感,孙老三迷醉不已,只想狠狠地咬下去,在上面烙下一个印记。 梁烨冷眼看着他,半褪的袖子里闪过一抹寒光,正当他曲肘准备动手时,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连忙将匕首收回袖内。 借着昏暗的灯光,梁烨看到孙老三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提溜着后衣领站了起来,那男人看了梁烨一眼,问道:“姑娘莫怕,你先走,这淫棍我来收拾!” 梁烨点点头,乖巧可怜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位大哥,往李大娘他们那个房间里跑去。 耳后还传来那大哥的怒骂和孙老三的痛呼。 次日一早,梁烨一起来就跟李大娘说了这件事,大娘听完后气得就要撸起袖子去教训孙老三这个鳖孙,梁烨连忙阻止了,道那位大哥已经替他们教训完了。 李大娘点了点头,气稍微消了点,“白姑娘,你说的那位大哥,应该是龚明,这小伙子啊,人不错,本来还是个军官,但是好像是反对云阳反叛吧,才被发落到了这里来守门。” 原来是位忠义之士啊,那就好办了。梁烨在心里想着。 “唉!”李大娘又叹了口气,“看来这云阳郡的太守是执意要反咯,这两天还要到我们这边来视察城门守卫。” “视察城门守卫?” “对啊,今早还来了人来通知我呢!” 正愁没有机会进入云阳郡内部呢,这钟止善来得也太及时了吧。一个计划已经在梁烨脑海里形成。 “那大娘,那我是不是不能留在这里了啊,我这个身份……怕是不好解释……”梁烨苦着脸说。 “哎,没事,白姑娘,到时候你就说你是我侄女儿就行,看到过你的官兵我会去说通说通的。” 梁烨感激地笑了笑,又担心地问道:“那大娘,你知道太守他这个人……为人好女色吗?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大娘打量了一下梁烨的面容,“确实啊,白姑娘,你这模样可是我见过的最俊俏的了。钟太守民间说他好女色,喜欢搜罗美女,不过这大半个月来,倒是消停了点……”https:/ 那可不得消停嘛,梁烨冷笑着,都忙着去讨好新主子了。 “白姑娘,到时候太守来的时候,你躲屋里不出来就行,外面我给你照应着。”李大娘宽慰道,随后转身在伙房角落拿出一大盆衣服往外走。 “大娘,你这是要去浆洗衣服?” “嗐,我就在这给这些当兵的洗洗衣服,他们有了衣服要浆洗的就会放在河边洗衣处或者伙房里。一个个糙老爷们,哪里会这些。”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会!” 梁烨笑着接过大娘手里的衣服,和李大娘一起走到浆洗衣服的小河边。 “诶,大娘,龚大哥来不来你这洗衣服啊?”梁烨一边洗衣服,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说实话,他怎么会洗衣服,一般都是交给手下人去洗的,这会儿只好看着大娘的手法,现学现卖。 “也来,小龚也时常来这洗衣服!”大娘抬头笑着说,“怎么,想认识人家?” “哪里啊?他昨晚救了我,我道谢是应该的。”梁烨扭捏地笑道。 李大娘但笑不语,偏过头一看,指着梁烨身后说:“诶,说曹操,曹操就到!” 梁烨回头一看,果真是龚明走了过来,拿着一些衣服。昨晚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容,今日白天一见,梁烨才发觉这人不同于普通武夫,而是隐隐带着一种含蓄温润的书生气,丰神俊朗,倒是个好儿郎。他看到了梁烨在此显然也是有些意外,“姑娘,原来是你,你昨晚没被吓到吧?” 梁烨浅笑着福了一礼,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小女子名白草,多谢龚大哥昨晚仗义相救。要不是龚大哥来的及时,小女子恐怕也没脸再苟活在这世上了!” 龚明看梁烨眼眶红红,双眼含泪的模样,紧张地不知怎么办才好,笨拙地安慰道:“没事没事,白姑娘,我当时看到这恶棍,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以后他再欺负你,我就替你教训他!” “那,白草谢谢龚大哥了。” 李大娘在一旁看着,笑了下,从盆的另一边拿出一摞衣服递给梁烨,把他手里那脏衣服拿了过来,笑道:“白姑娘啊,这衣服就我来洗吧,小龚上次来这洗的衣服有几块破洞,你拿去缝补一下啊!” 面具不能做出脸红的神色,梁烨只好低下头来显出小姑娘的羞涩神色,轻轻用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龚明不自在地看向别处,“那白姑娘,我们去那边缝衣服吧。” 两人走到一处树荫下坐下,梁烨有模有样地摊开衣服拿起针线就准备缝补,当年学女红这一块他是真没有怎么认真听,现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要是柏越在就好,他学的比我要好,女红也像个样子…… 梁烨不知不觉开始走神,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破洞已经快补完了,只是样式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难以入目。 “啊,不好意思啊龚大哥,我手好笨啊,我给你重新缝缝。”梁烨看着自己的佳作,属实有点下不去脸,拿起小刀就准备割断重新缝。 龚明抓住了小刀,道:“没事,就这样可以了。”其实他刚刚一看梁烨拿针的手法就知道他应该是不会做针线活,还是不要为难人家了。 梁烨想抽回手里的小刀,却不想直接握在了龚明的手上,被温润柔软的手覆盖上,龚明惊得连忙收回了手,面色渐渐泛红。 梁烨低头抿了抿嘴唇,放下了小刀,适当地保持沉默,把空气中莫名的气氛发酵。 等到差不多了,再沉默下去人都要走了,梁烨开口道:“龚大哥,你今日不轮值吗?” “噢噢,我是晚上的轮值。”龚明马上就回答了。 “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入秋天寒了,晚上值班得多加件衣服。” “嗯嗯,谢谢白姑娘担心。”龚明点点头,看向他,想了想主动挑起一个话题,“听他们说,白姑娘是来寻找夫婿的,这半月来虽是紧张,但还并未开战,白姑娘不要过多忧心。” 梁烨失望地靠在树干上,轻轻地说:“我和我夫君成亲不过数日,既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夫妻之情,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究有这个名分,我才此番来寻他。” “那按白姑娘你这么说,你和你夫君不是相互倾慕?白姑娘重情重义,还真是可惜了!”龚明偏过头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梁烨姣好的面容上,一时光彩夺目,美艳无比,让人移不开眼睛,“白姑娘,我在从军之前是个读书人,连年科举落第才从了军,不敢说阅人无数但还是见过不少人。唯有见到姑娘,我才明白书中那句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梁烨笑了笑,一对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中忽上忽下地扫着,像是一对飞舞的蝴蝶。 “女为悦己者容,我空有一副皮囊而已,又没人懂我要什么,不过还是零落依草木罢了。龚大哥,你身上有读书人的感觉,不应该只在这里守着城楼。” 龚明笑笑,“士为知己者死啊,我不过空有才情而已,没有出身和贵人,也不过在这里苟且度日。” “龚大哥,我懂你的感受。” 说着梁烨把手上缝好的衣服放到龚明身上,低眉抬眼看着他,轻笑一声,起身施施然往李大娘那边走。 龚明连忙起身叫住了他,“白姑娘,要是,要是你没有找到你的夫君,可以来找我!” 梁烨转头回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清浅的梨涡甜甜的笑着,一双眼睛像是蓄满阳光的春潭,没有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了。 李大娘感觉这白姑娘回来的时候步履都是轻盈的,回头悄悄瞥向另一边的龚明,看他呆呆地站立在那里,心下了然,“小龚是个好儿郎,平日里也帮我们老夫妻不少忙,为人老实仗义,只是命不好啊,没个好仕途,也没个可心人在身边……” 梁烨轻笑,他怎么不明白李大娘的意思,不过他想要的已经达到了,既是有为之士,自然要给他报效国家的机会。只是现在缺少个时机,缺少个让龚明坚定他心里想法的时机。 他帮着李大娘捣着衣服,这时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官兵,喊道:“你们快去城楼口迎接太守!” 梁烨捣衣的手一顿,刚愁没时机呢,这么快就送来了…… 第33章 伪装(五) “你说,他在男扮女装?” “回王爷,是的,目前已经进入了云阳郡。” “让我们的人留心点,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尽量取得联系。” “王爷,那位已经去了。” 柏越翻看着那群大臣洋洋洒洒写下的奏折,“这样啊……那就没事了。” 近日这群大臣又闲不住,天天上奏弹劾梁烨的奏章是一箩筐加一箩筐,梁朔快要应付不过来了,只好把这些奏折分批递给梁惠和柏越。 “四弟去东南抓刺客怎么还不回?”梁朔眯着眼靠在龙椅上,他的皇后在一旁体贴地给揉着脑袋。 梁惠点了点头,垂眼看了下皇后,没有多说什么。 看他没有反应,梁朔睁眼疑惑地看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拍了拍皇后的手,道:“皇后辛苦了,朕眼下还有要事要同王爷商量,晚上再去看望你。” 皇后娇柔地贴在他身上笑了下,“那陛下您一定要来哦,臣妾在宫里等您。” 梁朔笑着挥了挥手,皇后便乖顺地下去了,端庄大方,面容娴静,确实很有正宫风范。 “她是舅舅安排的皇后,我总归不能拂了她的面子。”梁朔无奈地对梁惠笑道。 “理解。”梁惠不在意地放下了茶盏,青花龙纹茶盏甚是好看,想着怪不得沐子优每次来御书房议事都会先看一眼这里的茶盏,上次那汝窑天青釉的茶盏她好像很喜欢,下次给她弄一套,“四弟他去了淮阴。” “他想插手东南战事?”梁朔不解地问,“他去东南抓刺客就可以了,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梁惠笑了笑,看着梁朔,“皇兄,东南这边还不解决,你猜漠北什么时候会开战?西北那边来报契丹,突厥两族已经频繁南下骚扰了,契丹王族一日在大梁内,大梁的危险就一日比一日严重。” 梁朔闻言就皱起了眉,“那你和清野王想到办法没有?” “皇兄,你是皇帝不能总靠着别人。”梁惠走到桌案前打量着那堆砌成一团的奏折,看着梁朔躲避的眼神,只好说,“目前只能看四弟那边的情况了,小苏将军已经被堵在淮阴十日有余了,夏将军那边再拖就要出问题了。朝中这些老狐狸一个个不分轻重缓急,真是想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啊!” 此时,被寄予厚望的梁烨正在悄悄给自己上妆,让假面看上去更加真实妩媚动人一点。李大娘被叫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大娘的着想是好的,但他怎么可能会真的待在这里。 照在水面上的人影已经足够俏丽了,却还嫌不够韵味一样,努力朝着水面上的人儿摆弄着不同的表情,直到能熟练摆出一副自然可爱又招人的模样才心满意足地把水倒掉。https:/ 随后梁烨顺着甬道往外走,好在因为太守的到来,这里面的官兵都出去迎接去了,他才能畅行无阻地在甬道里走。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向光明的地方,梁烨贴着墙走到出口处,小心地探出了个头观望一下,确定没有人后,才放心地走出来。 一阵慌乱的跑步声从远处传来,梁烨忙躲在树后,好在这是两个行色匆匆的官兵,看样子是着急忙慌地赶向一个地方。 “早说你要去方便嘛,现在太守来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我能担得起责嘛?!” “我又没说要你等我,太守不是会先到主楼那里视察嘛,我们到时候混进去,不会发现迟到的!” “说得轻巧!” 两个人一边哼哧哼哧地跑步前进,一边还在拌嘴,丝毫没注意树干后多了一个人。 梁烨悄悄打量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心笑道:还真是多谢两位了…… 钟止善带着人先到了这城楼附近,而他的太守车马还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主守城楼的军士肃穆在城门口,整齐地排成几个方阵,等待着钟止善的车骑慢慢地靠近停稳。 钟止善一下来,扫视了一下迎接的军阵,看见了站在军阵旁列的龚明,倨傲地笑了一下,慢悠悠踱步到他面前,笑着说:“哟,这不是龚小校尉嘛,在这守门体验民情得怎么样?” 龚明无视他的挑衅,仍旧坚毅地目视前方,唇瓣闭得紧紧的,只是拿着戟的手的指节渐渐泛白。 钟止善偏头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瞪大了眼睛,“你气有什么用啊?大梁已经不成气候了,早点跟了我,才是大有前途的!年纪轻轻的,要多听听长官的决议!在这里多磨砺两个月,总归得学到点人情世故!” 龚明忍不下去了,偏过头来瞪着他,狠狠地把戟往地上一撞,“大梁就是因为多了你这种见风使舵的人,才会不成气候!呵!不忠不孝,枉为人臣!” 这一番话可谓是骂得够狠,钟止善凑近到他面前,狠狠地说:“你说谁不忠不孝?” “你!”龚明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对不起你这名!你抛妻弃子,一心奔富贵王侯,为了些钱财什么都可以出卖,我真是耻于与你这种人为伍!” 钟止善气得攥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看着他,而他后面的随从也很会见风使舵,忙一左一右跑过来制住龚明。钟止善面目狰狞地笑道:“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 他的手慢慢移到龚明的脖颈上,用力掐住那一截脖颈,而那两个侍从死命地摁住不断挣扎的龚明。 呼吸越来越艰难了,龚明手被反搅到背后,怎么都挣脱不开,索性破口大骂:“钟止善,你就是个畜牲!你猪狗不如,你会遭报应的!早晚你会断子绝孙!” 旁边的官兵都被吓得不敢上前阻拦,这可是专管一郡生死的太守啊,他想杀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呢,这哪里是他们这些平民能够冲撞的人物?何况龚明这人,自打来到这里,也总是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过于正直了,矫情的很,这群官兵里真正与他说得上话的都没几个,这会儿怕是都忙着自保了,谁还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救人啊? 梁烨循着那两个官兵的踪迹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龚明被钟止善掐得面色发紫,看来是快要不行了。 正直之士境遇如此艰难啊……梁烨看着有些苦涩,但这也确实方便了他计划的实行。 龚明感觉到自己的双眼越来越鼓涩了,鼻腔内也越来越难受,看来是快要到极限了…… 突然,大量的空气涌入,呛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知觉。龚明这才发现身上被一个压着,眼睛黑块散去后,才发现竟然是白草,她竟然冲过来撞开了钟止善的手,把他救了下来! 一瞬间,龚明心里很是感动,想不到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最后向他伸以援手的竟然是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女子,一看到梁烨眼角含泪但仍倔强地瞪着钟止善的模样,那个心疼的感觉,怎么都下不去。但是看到钟止善直勾勾地盯着白草的样子,他忙挣扎起来把白草护在身后,“钟止善,你有什么本事冲我来,不要和一个姑娘家家动手!” 钟止善哪里管得着这些,眼睛看着那一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就舍不得眨眼了。他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人,但这个女子的美艳程度,真的是前所未有,妩媚动人和清丽脱俗掌握的恰到其分,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啧,滚开!”他和部下一把将龚明推开,硬拉着龚明到另一边,自己走到白草面前,蹲下来和她平视。 这小美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瑟缩着拢紧了自己的胸襟,低着头,眼神飘动不敢与他对视。 钟止善笑着捏起梁烨的下巴,“小美人,你哪儿来的?这么好的美人藏在这儿,不会给我送过去吗?”说完还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官兵,众人都低头不语,不敢多说什么。 “你个畜牲,你要对白姑娘做什么?我劝你不要起那种龌龊心思,不然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龚明在一旁怒吼着,旁边四个官兵一起压住他才堪堪压制住。 钟止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看都没看龚明,只是一门心思看着面前的小美人,“你是龚明的人?不如跟我吧,做我的第八房小妾,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面前的小美人像是被吓得狠了,慢慢地往后面退去,钟止善发现了她的动作,一把拽住了她的裙摆,下流地把手伸进去抓住了那一双小脚,像抚摸金元宝一样细细地摩挲着,一脸迷醉。 孙老三这时看事情有戏,忙站出来讨好道:“太守大人,这姑娘可不是龚明的,这是我们昨晚在护城河边捡到的,来寻找自家夫婿的,夫婿没找到,人倒是不行了……”随后马上又补充道,“不过大人您尽管放心,是可靠的人,我们都查过了。” 钟止善对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嗯,做得不错,那你和龚明的职位换一换吧,好好干,以后有的是出路!” 孙老三谄媚地笑着回到队伍里,龚明在一旁气得脸充血冒红,气急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钟止善也不管他,拦腰抱起小美人就往肩上一扛,放进自己的轿子里。 “美人儿,你要找的夫婿,可不就在你眼前嘛~” 第34章 伪装(六) 梁烨心里气得想骂人,好在有一层面具挡着点,不至于将嫌恶的表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过就算他此时表现得多么嫌恶也是没有关系的,算是一种正常反应吧。 “美人啊,怎么这样一副模样,放心,你跟了爷,爷会让你过上金贵的生活的,这么水灵的美人儿,就应该放在金屋里养着啊!”钟止善色/眯眯地笑着,将梁烨放到轿子里的座位上,把人堵在角落里看着美人儿手足无措防备地把自己抱紧成一团,怯生生地不敢看他,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拽过梁烨的两只手臂,把它们禁锢在梁烨的头顶上,就这么压了过来,试图在美人儿的脸上索wen。 梁烨躲闪着避开他的嘴chun,那油光发亮的两瓣,确实让人看着反胃。 该死,这招美人计确实有用了,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这钟太守会这么急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就要在轿子里做这种苟合之事。 “大人……大人别急嘛……”梁烨捏着嗓子千娇百媚地喊着,手上不断挣扎着逃离他的束缚,一边娇媚地笑着一边推搡着压在身上的肥肉,“白草愿意服侍大人的,大人别急嘛……” 钟止善看他这样子,以为是美人同意了,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就喜欢识时务的美人!” 梁烨配合地娇笑着,慢慢解开自己的外裳,扑到在钟止善的身上,玩弄着他衣服上的绳结,拨弄一下便娇柔羞涩地抬眼看一下钟止善。 怎么办,怎么办?和面上的泰然自若娇羞的女儿情态完全不同的是梁烨的心里,现在在轿子里把人做掉了,尸体应该会很早就被发现,到时候不好在这云阳郡里继续打探消息。但是不动手吧,就这样任由着这禽兽占便宜也不是个事,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二十几年的童子之身。 正在梁烨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钟止善可能是发觉美人的动作滞缓了,便翻身把美人再次压在身下,这种事情,哪能有什么迟疑? 梁烨此时杀心真的起来了,事先怕出意外在腿根处藏了一把匕首,他挣扎着把手往身下探去摸到冰冷的匕首的刀柄,看准了钟止善脖子上的血脉处……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轿子门帘被人掀起,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吓得梁烨一激灵,连忙把手里的匕首藏起来。钟止善也是被吓得一愣,动作都僵硬,尴尬地回头。 萧灵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倚靠在门上,含着讥笑地看着轿子内这狼狈的一幕。 钟止善连忙从梁烨身上起来,讨好道:“啊,大人,你看,这不是得了个美人嘛……” 萧灵奴听了他的话,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侧躺在座椅上的美人,身段确实可以,容貌也是上乘,“钟大人,既然人已经得到了,什么时候吃都成啊,不急这一会儿,你说呢?” “啊是是是……”钟止善连忙点头,拿袖子擦掉头上冒出来的汗珠,尴尬地赔着笑。 梁烨低着头,本想偷瞄一眼这人的长相的,却不想这一眼就和萧灵奴对上了视线,连忙垂下眼帘。 看这模样,他应该就是那位掀起东南风雨的契丹王子了。梁烨在心里琢磨着,既然是王子,那应该没必要和他这么个小平民计较吧……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直直地和萧灵奴对视上了。 萧灵奴半蹲在他面前细细地看着他,用手指描了描他的眉,笑道:“好颜色!” 钟止善走过来应道:“这是干净的姑娘,不是风尘女子,公子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公子了。” “那怎么行?这不是夺人所爱吗?” “哪里哪里?能讨公子欢心,钟某求之不得呢!” “行,那就归我了!”萧灵奴一边笑着回应钟止善,一边迫使梁烨抬头,抚摸着他的脖颈,不断在喉结处摩挲按压。 梁烨强忍着不适,虽然早年学过收喉结,但也经不起这么按压摩挲,小心地吞咽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灵奴终于不玩了,笑道:“我之前有一个挚交好友,他有一项绝活,就是以男子之身易女容,可谓出神入化。” 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吗?梁烨不敢想,只能顺从地点头匍匐在他膝前。钟止善以为萧灵奴在和他说话,忙回道:“那这绝活确实可以啊,不过男子学这般奇淫巧术,多少有点不合大体……” 萧灵奴笑了笑,站起身来,“哈哈哈哈哈哈,不合大体,谁知道呢?” 接着他揽着梁烨的腰把他带下了车,梁烨不敢过多动弹,这契丹王子这话说得就很奇怪,不知道是试探还是什么,总归,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诶,姑娘,你是大梁人,有没有听说过我这位挚友的消息啊?”萧灵奴搂着他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梁烨一怔,随即低头小声回道:“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公子的挚友想必也是达官显贵,小女子一介草民,又怎么会识得?” “唉,我这位挚友啊,如今正是这大梁最负盛名的异姓王爷呢,改天带姑娘拜访一下。”萧灵奴笑着看着前方,虽然是愉悦的话,但是却让梁烨心惊。 大梁最负盛名的异姓王爷,不就是柏越吗?萧灵奴这般说是为何? 怀着忐忑的心情,梁烨随着萧灵奴进到了一间客栈。萧灵奴应该是预约好了,一进店就有小二招呼着往楼上走,引着两人走到了一间房间。 萧灵奴站在房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低着头思索着没有说话,很快他又看向梁烨轻笑了一下,迅速地堵上了他的唇。 ???!!! 梁烨反应过来后用力挣扎,却被萧灵奴抢先一步控制住了手脚,一只手还卡住了他的下颚,他和那钟太守不一样,他是正儿八经的军官,武力超群,梁烨现在处于不利的位置,没什么把握和他对抗,挣扎未果被人仔仔细细尝了个遍。 直到萧灵奴玩够了才放开他,舔了舔嘴唇,笑道:“味道不错,就是脂粉味太香了。” 接着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就推开了房间的门,李观棋神色尴尬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 第35章 伪装(七) 李观棋尴尬地咳了咳,不自然地说:“我就是看你们还没到,想出来看看来着。” “噢,没事没事!”萧灵奴笑着搂过一边的梁烨,“观棋兄觉得我们般配吗?” “啊哈,般配般配……”李观棋肉眼可见的尴尬地往里边走。 梁烨忍住脑子里混乱的想法,跟着萧灵奴往里面走,转过屏风后,他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人。 昔日大梁长公主,如今朝廷重犯——霁月! “霁月姐姐,你快看,我寻来了一个漂亮媳妇儿!”萧灵奴笑着凑到霁月面前,将梁烨转了个身给她看,“怎么样,漂不漂亮?” 梁烨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堂妹对自己的女相认真打量着,他是知道霁月在云阳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还是和萧灵奴、李观棋一伙的! “姿色不错,你在哪弄来的?”霁月点点头,问道萧灵奴。 萧灵奴笑道:“在钟太守手上抢的。” 霁月淡淡地笑了一下,玲珑剔透的眸子看向萧灵奴,开口道:“原来是抢的呀,那你可真有本事,不愧是在东南翻云覆雨的人。” “哪里哪里。”萧灵奴搂着梁烨在她对面坐下,“不及公主一半的手段。” 梁烨敏锐地注意到两人的关系看似亲密实际上却有些剑拔弩张的态势了。 “霁月姐姐,刚刚钟太守说这里的糕点可好吃了,你尝尝。”萧灵奴笑着把面前的糕点往霁月那边推了推,眸子狡黠地弯成了弦月,看霁月那边只是看着他笑没有动作,便拈起一块糕点看了看,然后顺手递到了梁烨的嘴边。 梁烨看着突然面前多出来的糕点,一抬眼就对上两人似笑非笑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拿不准萧灵奴的态度,但如果他知道,至少在霁月面前没有戳破他的伪装,应该不至于下毒来大费周章弄si他。 便小心地张嘴,就着萧灵奴的手咬下了一小口糕点,香甜软糯,满嘴都是桂花香,只是有点太腻了,像是闺阁小姐喜好的零嘴。 “白姑娘,味道怎么样?”萧灵奴放下剩下的糕点,拿起一方帕子贴心地为他擦了擦唇边的糕点屑,笑脸盈盈地等着他的回复。 “很好吃,谢谢公子。”梁烨垂下眼睑,怯生生地回来一句。 萧灵奴很满意地给他递了杯茶,随后看向霁月,“霁月姐姐,您请。” 霁月笑着接过那盘糕点,在一旁的李观棋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噢,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桂花酥啊,这东西也太腻了点。” 霁月抿唇轻笑,又慢慢把糕点盘推回了过去。 “霁月姐姐,买卖不成仁义在啊,何况我们也不是不能继续联手下去了……” “萧公子,相比较联手,我更好奇你把我拖在云阳郡是为了什么。”霁月看了看李观棋,道,“要不是观棋来了,我竟还不知道萧公子还有这番本事。” 萧灵奴低头嗤笑了一声,梁烨惊觉横在自己腰上的手在猛地收紧,迫使他紧密地贴在萧灵奴身上,心下惊慌地偷瞄向萧灵奴,却发现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笑意,这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契丹王子。 “当然是因为要等来我想要等的人啊。” 霁月思索了一下,李观棋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萧公子,倘若我们目的一致,联手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萧灵奴卡着梁烨的腰两人一同站起来,“没有联手的必要了。” 梁烨深知萧灵奴可能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他,利用霁月在云阳的消息吸引他上钩,要想淮阴和夏琰部取得联系必须过林中或者云阳,猜到了他为了最大的利益肯定会铤而走险过云阳郡,只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萧灵奴要这么做,毕竟霁月跟他联手的可能性更大,能起到的作用也更大。 但如今看两方互相猜忌的情况,梁烨还是打算先不要轻举妄动,不能试图挑起两方的怒火。 “利用我,你在等谁?柏越,还是沐子优,或者是其他人?”霁月冷下了脸,连话语中都带着一丝丝威胁的味道,“如果不是你,我在京中的计划没那么容易暴露。” “公主还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主啊,我救了你,你还记恨我。怪不得你想灭了大梁王室呢。” 霁月的目的是灭了大梁王室?梁烨不禁皱了皱眉,确实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但是牵连到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是不该了。 “你不用管我的目的,难道你不想灭了大梁王室吗?”霁月凑近过来反问道,她的面容是很清秀的,感觉就是一个端庄大方,温婉贤淑的可人儿,根本不能和她谋逆乱政的行为联想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柏越得知主谋是霁月时那么震惊。 萧灵奴放开梁烨,双手撑在桌上,俯视着霁月,“不想,我向来对叛国的人,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 听完他这话,霁月没有什么表示,但是一旁的李观棋明显脸色阴沉了些。 “我不认为你一个人可以对抗柏越和沐子优。” 萧灵奴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对付柏越和沐子优?我只是简单地来大梁找个人,顺便帮了你一把而已。我现在退出,为了两国的关系,柏越他们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霁月气极反笑,“萧公子好谋略!” “谢谢夸奖。” “不过你觉得你能够顺利离开大梁吗?” 萧灵奴讥笑地看着她,“与其关心我,如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萧灵奴就猛得拽起梁烨向窗户撞去,梁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五楼高的客栈厢房掉了出去,萧灵奴爽朗地笑着给他搭了把手,才让他作出应对举措。 “嗤啦”一声,两人双双拽着一块遮帘布缓冲落地,直到双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酸痛感从小腿处传来,梁烨才惊觉自己已经到街上了。 萧灵奴看了他别扭的面色,询问道:“扭伤了?” 梁烨点了点头,这事还是很尴尬的,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没有几次真刀实枪地打过,功夫自然是退步了。 萧灵奴张望了一下四周,不断有百姓远远围观着,隐约还听见急促的跑步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扛起梁烨就往人群里冲。 李观棋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功夫不错,萧灵奴诡谲的脚步他也能不远不近地跟上。 “这人什么来头?”萧灵奴一边跑一边问梁烨。 “他是沐老军师手下李军师之子,也是北漠子弟,你应该和他打过交道。”梁烨被颠簸地有点吐气困难,勉强回答道。既然萧灵奴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他也没必要掩藏了。 萧灵奴没有再接话了,继续避开来往的百姓往前跑,但负重一个人跑还是比不上李观棋一个人跑,很快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梁烨看到李观棋的身影越来越近,不免有些着急。 “别担心!”似是察觉到梁烨的不安,萧灵奴分出一抹心思笑着安慰道,“马上就结束了……嘭!” 随着萧灵奴的一声气音,城门口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一大股混合着乱七八糟的沙土木块的热浪扑来,萧灵奴抱着梁烨往侧边一处巷子里一滚,一块木制牌匾擦着他的背而过。 “你做了什么?!”梁烨一落地就不可置信地问萧灵奴。 “没什么!”萧灵奴甩了甩往下流着血的手臂,笑着说,“我看你动作太慢了,帮了你一把。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女声的时候一点。” 第36章 伪装(终) 话音刚落,萧灵奴一把将梁烨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他的动作太快了,梁烨只觉得面上一阵风刮过,再睁眼就看到萧灵奴手上拿着一张边缘起着褶皱的面具。 “还是你本来的样子好看。”萧灵奴戏谑地看着梁烨,抖了抖手上的面具。 梁烨皱了皱眉,这人撕面具的手法过于娴熟,甚至像是一早就知道面具的接口在哪里一样,不得不让他对面前这个人产生危机感,这种受控于人的感觉让他在面对萧灵奴的时候处于下风状态,这是一种很危险的情况。 “你什么时候就识破我的?” 萧灵奴笑了笑,“嘶啦”一声,猛地从梁烨的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条, “冒犯了,借条绳子绑下伤口。” 梁烨感到小腿处一凉,急忙去扯,手刚扯到裙边,萧灵奴手上已经晃悠着一小条布条了,戏谑地看着他笑。 梁烨脸上有点挂不住,冷笑道:“萧公子,你好歹也是个王族贵胄,这样……不合适吧?” “大梁的尊贵的四王爷都纡尊降贵地穿上了女裙了,我这样……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呢?”萧灵奴回道,脸上也带着和梁烨如出一辙的冷笑,“不过,你这手法是真的不过关,还没有柏越的一半。” 梁烨冷哼一声,拍了拍刚刚蹭到地上尘土的袖子。他手法还不如柏越?怎么可能,他和柏越同时学的这个,两人绝对是平分秋色,萧灵奴这用来敷衍的借口属实是粗糙,不过梁烨也没打算戳穿这个粗糙的借口,萧灵奴这个人很危险,如果不把主动权夺回来,那会是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什么?你刚刚说帮了我一把,是什么意思?”梁烨冷冷地看着他,手指已经伸进衣袖里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钢针,只要萧灵奴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他就能在第一时间要他小/命。 萧灵奴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在不断流血的手臂上缠上布条,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做那些本来就是为了引起你或者柏越过来的,你和他中间必定会有一个人下东南,我本来以为会是柏越,但是当我听到柏越要下东南的时候,我就猜到估计是你来了。而你来东南也没有别的目的,肯定定会插手东南战况,所以我就守株待兔了。只是没想到啊,你竟然会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说完后他咬住布条剩下的那一端,和手配合着打了个结,然后抬起眼,轻佻地用眼神将梁烨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这种打量在这种时候是很有压迫感的,两人独处在狭小的死胡同的尽头,外面隐隐传来百姓惊慌失措喊叫声,还有骑兵进军的马蹄铁踏声。 “嘘~你听,这是小苏将军那边进军的声音呢,这云阳郡,很快就可以攻下来了,四王爷,你高兴吗?” 梁烨皱了皱眉,他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契丹王子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如果这场战役是正常进行下去的,他会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局面,但现在萧灵奴竟然做出来了最大的功劳,不管怎么解释,都足够膈应人的。 先把握主动权! 梁烨“呼”地一声上前一步,袖子里的钢针也随之出袖,直直地扎向萧灵奴的鼻子,到距离他皮肤极近的地方才堪堪停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钢针瞄准着萧灵奴脖颈上一条重要的血脉,不知道是心里作祟还是怎么,萧灵奴竟然觉得梁烨钢针堪堪碰到的那块皮肤有点隐隐作痒,“哈,看不出啊四王爷,你功夫不怎么样,这暗器倒是可以啊。” “多谢萧公子夸奖了,不过还是先请萧公子回答我的问题吧,不然我这一手抖下去,那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梁烨低声在他旁边恐吓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上的钢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灵奴。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从后边高墙上响起,梁烨不敢回头,他明白只要他一回头,那萧灵奴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反制他,而且后面那人不知是敌是友,是友的话,那还无所畏惧;如果是敌的话,那就只能挟持萧灵奴做人质。 “不错,定力不错。” 熟悉的声音从高墙上传来,一阵风轻微地刮过,那人已经很契合地站在了梁烨的身边,看清面貌后,梁烨瞬间放下心来。 “还好,是你啊。” 萧灵奴歪着头笑着看着姜微,“好久不见。” 姜微身形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面色如常,嘴角微微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们认识?”梁烨有些不解,姜微是和他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根本没去过漠北,应该没有机会和萧灵奴结识。 “不认识,契丹王子许是认错了。”姜微皱眉,“我一直待在京城,或许漠北也有一个和我长得差不多模样的人吧。” “噢,确实是我认错了,我有位朋友,和您很像,姓拾,手合拾,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否认识?”萧灵奴笑笑,目光悄悄在梁烨和姜微中间流转。 “契丹王子的朋友,我又怎么会认识。”姜微冷冷地回道,“我只是不知契丹王子这么好心,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敢情王子来大梁一趟,就是为了看出戏啊!” “嗯,大梁的戏确实好看,不过我契丹的戏也不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四王爷去赏我们契丹国的戏,礼尚往来。”萧灵奴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梁烨的钢针,笑着往他那边推。 姜微猛地抓住萧灵奴的手腕,往后一扭直接卸了下来, “抱歉,我家王爷暂时没有这个兴致。你的那些心思,早点断了比较好。” 萧灵奴被他生生卸了一条胳膊,饶是再冷静的面容,额角也暴出青筋来,“呵,你家王爷?” 梁烨站在一旁轻轻拍了下姜微,示意他松手,手下肌肉紧绷的触感让梁烨不由有些生疑,姜微一介医师,不应该这么有爆发力,正想再捏一下的时候,姜微猛地收回了手,掩饰什么似的后退了一步。 梁烨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 第37章 目的 巷子外的铁蹄声越来越密集,看来苏寒的部下应该是成功攻破城墙了。 “所以,是你放出了消息?你这么大费周章策反了那伙草寇后又策反了林中郡和云阳郡,现在却要白白地送给我们?” 姜微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了一条绳子,把萧灵奴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期间萧灵奴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帮自己把卸下来的手臂接骨回来,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有下去,只是这么看着姜微把自己捆了起来。他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姜微却越绑心里那种怪异感越强。 “是也不是,我本来是看你们大梁不够热闹,准备来添把柴而已。只是没想到这柴我都不用添,你们这现成的倒是不少。”萧灵奴尝试着挪了挪,确实是捆得很结实,没给他留一丝活动的缝隙,“北漠那群人到底把我传成什么样了啊?需要这么捆我?” 姜微冷漠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对付你,最好是用铁链子。” 萧灵奴闻言摇头轻笑,随即对上梁烨探询的目光,邪气地挑了下左眉,“霁月公主和李太守现在可是朝廷在逃要犯吧,王爷不去看看吗?乱军之中,苏小将军怕是很难去抓到他俩啊。” 确实,刚刚李观棋追杀他们到了这附近就被城楼那边的爆破声打断了,既然他们还在这个巷子里,那李观棋十有八九也在这附近。只是霁月那边,还不好说…… 姜微看着梁烨的脸色,就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殿下,现在正是进军时候,人多马杂,你去太危险了……” “可是,我也不能让你去啊,你虽然有点功夫傍身,但终究还是个药医,这种情况我去比你去更合适。” 姜微忙制止住梁烨往外走的步伐,笑道:“殿下,我命贱,要是真折在里面了不足为惜,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哪有你去拼命我在这看着死囚的?” 他特意加重了死囚这两个字,一边瞪着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眼神的萧灵奴,这人就是故意的! “殿下,你留在这就好,这人要是不老实,直接砍了,不用手软。”姜微不放心地叮嘱道。 梁烨轻笑,“我自有分寸,你万事小心。” “姜公子,别磨蹭了,再磨蹭你都没有去看的必要了。”萧灵奴在一旁善意地提醒道,姜微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翻出了巷子。 巷子里剩下两个人四目相对,萧灵奴皱着眉挪了挪,离梁烨更近了点,问道:“为什么新皇不是你?” “为什么会是我?”梁烨回问他,“怎么,把姜微支使出去就开始来策反我了?” 萧灵奴摇头轻笑道:“你不懂,梁烨。如果那日登基的是你,现在和将来很多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从大局来看,你登基是最好的。比立个傀儡皇帝好很多。” “他不是傀儡。” “我不明白你是过于相信大梁的国运还是过于相信柏越。” 梁烨沉默了一下,才回道:“我不相信什么,只是这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罢了。”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感兴趣,就与你无关。”萧灵奴耐心地解释道,“并且,有些事情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不要只相信你看到的。” 梁烨想起来,在梁辰仙逝的半月前,两人在御花园里下棋时,梁辰也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要只相信你眼前看到的”。 萧灵奴在暗示什么,他一定知道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好了,不绕弯子了。现阶段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们该考虑下一个问题了。”萧灵奴立马收住了笑意,正色道,“你得和我去一趟北漠。” …… …… “那位同意了。” 秋来寒意起,厢房里更是显得有些许清冷。 藏青色的纱制屏风静静地横立在房屋中间,礼部尚书林非池和吏部尚书吴彦相对而坐,刑部尚书季清和工部尚书付严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一些大员,这边几乎坐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对暗卫的话作出回应。 屏风的那边影影绰绰,像是有不少人在走动,看不出来有多少人,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流出来,整个厢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穆。 渐渐的,屏风那边传来一阵阵钝感的摩擦声,像是杯盖轻擦着杯口,一下又一下,很轻微,但在这样情况下,把静穆无限放大。 吏部尚书吴彦清了清嗓子,商榷着说道:“事情按着这样下去,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那说不定啊!”林非池神神在在地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工部尚书付严一脸严肃地说:“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何况两厢得利,未尝不可。” “我们这些老头子,总归是没什么用了喽!” “林大人,我们这些人,现在能说上什么话就说吧,总归是派上点作用,朝廷总得是要给新人的。”付严拍了拍林非池的肩,宽慰着说。 然后付严压低着声音凑到林非池耳边问道:“这屏风后面除了大人,还有什么人?” 林非池一惊,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耳语道:“嘘!契丹来的大人物。” “大人物?”付严惊讶地眉毛都飞了起来,“契丹来的什么大人物能主持这等场面?如今契丹正是新皇上任,那耶律楚齐可是对大梁虎视眈眈啊,怎么会出手相助?其他几位皇子死的死,逃亡的逃亡,哪里还有能力来与我大梁联手……” “啪——”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突兀地响起,吓得付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吴彦清了清嗓子,眼神示意他坐好。 这么小的声音都可以听见,这摔杯子的人定然是个武力高强的人。 一时大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只得捋了捋胡须,喝茶来消磨这点时间。 一直没说话的刑部尚书季清站了起来,对里面微行一礼,道:“大人,要是什么要我等效力的,季某就先告辞了,刑部公文繁杂,还请大人见谅。” 刑部尚书季清,算是三朝元老了,梁辰在位时极其器重他,命他主持编纂了《梁律》,条文覆盖极广,可谓是天下之奸恶,都在此一家之言中。就算是当朝陛下梁朔,都得对他礼让三分。 很快,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少年人,笑着赔礼道:“各位大人今日辛苦了,今日之事,还请各位多加留意,多加考虑。我家大人暂且不方便相送,在此表歉意,还望各位海涵。” “哪里哪里,都是为大梁分忧。” 随即这人轻挪架子上的花瓶,墙壁也缓缓挪开,出现一条甬道,“各位大人沿着这条路走,在尽头处会有人来接应各位。” 众人意味不明地相视一眼,走进了暗道,门缓缓关闭,甬道内的磷火也随之燃起。 “嘶~这怎么那么像芸良阁的甬道?”一位大员在一旁打量完磷石后小声说道。 “看不出来啊,齐大人,老当益壮啊,还有这雅兴!”一位关系较好的同僚笑着打趣道。 “嗐,我能有什么雅兴,不过是抓我那个不成器的孽子罢了!”齐大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京中子弟多纨绔,一夜散尽雪花银。 “那齐大人你可要多加看管啊,听说三王爷可要抓紧修新律了……” “修新律?季大人那部律法推行的好端端的,推什么新律?” “不知道啊,皇上已经同意了,可能会多加官吏的管理吧……” “先帝还在世时,三王爷就提过以法令行诸天下的主张,这下子怕是要落实了。” 林非池在前面听着,实在忍无可忍回头呵斥道:“朝堂之事,也是你我可以妄自揣度非议的?成何体统!”说完后一边用余光打量一旁季清的脸色。 果然不好看。 “沐大人到底在搞什么?雁荡山一战后,北面五族几乎就是北漠的禁忌,这会儿怎么又和契丹联手了?”付严对此还是感到不能理解,“起初跟我们讲的可是和萧灵奴联手,没说和契丹一派。要是卷入别国的派系之争,那可得不偿失了。” “呵呵呵,付大人就先别操心这么多了,先把大梁眼下的麻烦处理好就行,总有办法的不是?”吴彦依旧是好脾气地宽慰着说。 “呵,谁知道呢?” 季清冷哼一声,快步往前走。 “这老东西,又犯毛病了。”林非池和吴彦相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8章 鸣金(一) 夏琰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山崖上吹风,连续几天围堵弄得他心烦意乱。 山脚下总是时不时有小股小股的反军来骚扰,也不恋战,左捣一下,右捅一下,不等正式交战就回撤。夏琰明白这是对方的心理战术,要的就是一步步消磨军心和斗志,折磨到最后放弃抵抗。 严袭轻声走了过来,到夏琰旁边屈膝坐下,随手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条戳了戳夏琰出神的脸,“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的粮草还剩多少?” 严袭在脑中盘算了一下,回道:“出来的时候没考虑江阳郡会反,目前粮草还能支撑个五六天。” “五六天啊……不够啊……”夏琰沉声说着,接过严袭手上的小木条,掂量了一下往山崖下掷去。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耗不起了,眼下我们困在这里,收到的消息也要先掂量掂量一下真假。萧灵奴来了,柏越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很难确定没有被人截获过。柏越也不会铤而走险传消息过来,我们确实也很久没有收到北面的消息了。”夏琰淡然地分析着,这些消息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让人焦急一下,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或许没有消息,比有了未定来源的消息,更好。 “他们应该派人来了,只是可能也困在了云阳郡和林中郡的当口。”严袭安慰地开导夏琰,他和夏琰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好歹来说多少还是有点经验的,两军交战,主帅的心不能乱是最重要的,“而且,现在已经过去几天了,也没发生什么乱子。相信北面他们应该想出法子了吧。只要没有坏消息,我们就算粮草断尽,还能挖野菜,打野味,就算是喝溪水也能撑下去。如今正是深秋,这山里应该物资还是很丰富的。今晚和你一起在周遭打猎,怎么样?” 夏琰淡淡一笑,知道严袭这是怕他心里烦躁郁闷,但他夏琰既然能年少就在任兵部尚书,那就多少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我真没事,不过,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山间晚风秋意还是很重的,严袭本就刚刚为了巡查穿的单薄,现在夏琰这话一出口,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实打实的寒意。 “先听好消息吧,什么好消息说出来也开心一下。” “好消息啊……”夏琰看着严袭,这人明明伤还没好就忙于各种军中防务,像是不知道疼和累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花时间料理自己的伤口,日后要是留下了什么弱症可就不好了。漠北这些子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就是可惜啊…… “主帅?夏琰?夏琰!你在想什么呢?”严袭就这么看着夏琰在自己面前渐渐双目失焦,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是不是累得紧了?” “呵。”夏琰回神过来干笑一下,视线也随之转向黑茫茫的山涧,“一些没有多少意义的事情而已。还是说说好消息吧。” “黄昏的时候,我收到一封密信,里面告诉我朝廷来的人明日会发起对云阳郡的进攻,已经安排好了人在云阳南部,到时以红烟为信,烟起就让我们直接攻打林中郡。大概有八成可能可以两军会师,吞下云阳。” 严袭听着点了点头,“这么一听确实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https:/ “这密信是萧灵奴送的。” “什么?怎么可能?!”严袭惊讶地直接站了起来,“他怎么知道我们中军帐的位置,又在搞什么阴谋?我去纠察今日的防守兵士,定是我们防备做的不全,才让他的人钻了空子!” “不用了,飞矢传信,我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只看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看身法我估摸着应该就是萧灵奴他本人了。”夏琰起身摁住了严袭的肩膀,“我们的防备够了,他自己要冒险进来,我们又怎么拦得住?只是我在想的是,要不要相信他。” “萧灵奴其人狡诈,不可信。” “他费尽心力整这么一出,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夏琰,你相信他?” “对,我刚想明白了。严袭,你去召集老刘他们!今晚立即整军!” 萧灵奴若是想混淆视听,完全可以寄来一封柏越或者朝廷的信,也用不着自己亲自跑一趟。如今他这般真身相告,明摆着就是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他这么以身涉险,一旦夏琰灵敏点抓住了他,后果自然可以预料。所以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此事紧急,他不信任他身边的人,要么是他如今处境糟糕。无论是哪一种出发点,都是在明里暗里给夏琰传递他的诚意。 况且他们已经围困在符竹峰多日,再不出去只能越来越陷入被动的环境,现在三方还没有大举进攻,想必北面是来了人牵制住了云阳郡和林中郡,但这种对峙抗衡的情势不能支撑太久,与其被人包了饺子,不如赌一把,拼出去。林中郡确实是相较之下更容易的一个突破口,不说要拿下这个郡,能拿下一两座城补充点物资粮草休整一下也是好的。 …… 翌日清晨,刘清刚从营帐内出来,昨晚布兵忙得他大半宿没睡,但是反攻的紧张和兴奋让他今天还是早早就醒了过来。 “将军,将军你起了吗?” 刘清走到夏琰的营帐前,轻轻叩问道。 里面没人吱声,倒是一旁营帐里严袭走了出来,“将军天还没亮就去巡查去了,你以为像你,这时候才起?” “诶,严兄,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不是人话!我从歇下到现在还不到一个半时辰!” “夏琰一宿没睡。”严袭笑着回他。 刘清皱了皱眉,“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吧,有时候我起夜都能看到他还在挑灯看布防图。这样下去,行吗?” “当然不行,所以啊——”严袭揽上刘清的肩膀,面色却严肃了下来,“今日这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赢了,就让咱们的小夏将军好好休息一下。” “自然,朝廷不是有人来接应么,怕什么!” 严袭看着刘清自信的笑容却勉强笑笑也装不出来,为了安抚军心,夏琰对这次出兵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场出兵就是一场豪赌,赢了,万事大吉,若是输了,不会输的。 而此时,夏琰正忙着和刘副将刘野在山的南面布置机关。 “这下肯定稳了,江阳郡那帮人一旦发起小股进攻入了我们的陷阱,这些玩意完全可以把他们都歼灭,顺便还能营造一种我们还埋伏在这里不少军队的假象。”夏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削尖的竹竿放入机关中。云阳郡和林中郡确实切断了他们和北面的消息,但同时符竹峰也在一定程度切断了云阳和江阳的联系,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机会。 “将军,你给我透个底,此次进攻,你到底有多少胜算?”刘野用绳子将机关绑结实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夏琰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放心吧老刘,会赢的。” “夏琰,你也算是我看着大的,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我会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子回家嘴都不需要张,一站在那我就知道你们是去了酒楼还是青楼。” 夏琰讪讪地尴尬地笑了下,“老刘,我们会赢的。” “哼,就算硬拼也让李观棋那小子不死也得扒张皮下来。” “诶,老刘,你对萧灵奴看法怎么样?” “那小子啊!他和柏家军的关系比较深,和樊将军这边没什么交情。柏家军驻守正西北及北方,和契丹打交道时候多,我们主守在西部和西偏南地区,和吐蕃,大月氏,羯等打的交道比较多。他和柏越交情不错,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虽然他是契丹王子,不过一直散养在边关,挺血性的男儿,就是极智近妖,谋略曾赢过沐老军师。” “那他可信吗?” “利益一致,就是可信的。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交换的。” 第39章 鸣金(二) “将军,你千万不要和他做任何交换,他虽然不是契丹的储君,但在北漠是出了名的极智近妖!你要是和他做交换,他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刘野将军抓住夏琰的袖子,很严肃地说,久经沙场让他的面容平生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将军,我们陷入这样腹背受敌的场面,不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吗?” 夏琰抽出手笑着捶了一下刘野将军的肩膀,朗声道:“放心吧,我怎么会相信他呢?老刘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问问而已。” “真的?”刘野迟疑地看着夏琰,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嗐呀,说了我只是问问而已啦,别担心!”夏琰笑着拍了拍刘野的肩膀,向草丛外边走去,“放心吧,老刘,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北漠战役,但好歹掌管兵部呢!走喽!再去清点一下!” 刘野应了一声,跟上夏琰的脚步。 符竹峰靠近江阳郡那边能走的地方不算太多,但夏琰他们清点布置好的东西回来后,严袭和刘清已经整好兵了。 仅剩的一些兄弟虽然有些还带着或轻或重的伤,但个个都精神抖擞,充满着斗志。 严袭这蛊惑人心的本事还真是一点都不见消减,夏琰这般想着,在帐篷里换好战袍走了出来。 “兄弟们,之前带你们出来的时候,说好的是一月之内班师回朝。后来因为一些奸人的算计,我们不得不围困在了这里,中间还折了那么多兄弟。但,今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红烟升起之后,所有人和我一起全力攻打林中郡,不要迟疑,不要露怯,只要能拿下一座城,朝廷的援军就能和我们接应了!你们想不想回家?让我们带着死去兄弟们,回家!” 夏琰在前面硬朗地笑着,连续多日的操劳他的嗓子已经不像一开始离京时那般洪亮,但在此时却字字都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朵。 “誓死追随将军!跟着将军回家!” “跟着将军回家!誓死追随将军!” 严袭偏过头来看向夏琰,而夏琰此时正全身心投入在头脑中对于战略的估计中,没有察觉到这一丝复杂的视线。 同时的另一侧,云阳郡内。 “不得伤害所有百姓!不得闯入百姓房宅!不得私掠任何财物!” 大军快速从大道内奔驰而过,铁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杂乱中又出奇和谐的“踢踏”声。 “主帅呢?主帅在哪里?朝廷急报!”后面追上来的副官急切地找到一边纵马前行一边督查士兵的白铭,“白铭,苏帅呢?” 白铭皱着眉,继续紧紧盯着前面的路,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主帅在前面一座城,也有可能是前面两座。” 那副官震惊地吼道:“他在想什么?哪有这样行军的?他带了多少人?”白铭是苏寒的贴身护卫,军队的主力还留在这里,哪有主帅抛下队伍去攻城的?就算是急功近利也不是这样来的啊! 白铭不耐烦地在耳边不断呼啸的风声中辨别出副官的声音,回道:“主帅要在反贼进入下一座城的关口突破城楼,没时间了!急令给我,我去追上主帅!你监一下军!” 说完白铭猛地抽了一鞭子,胯下的良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刚刚破城的时候他就感觉苏寒的不对劲了,像是突然变得嗜血了一样,所到之处手起刀落,完全就是不顾一切地往前面冲,就像是在赶路一样。 尤其是在巷子里和李观棋和霁月交战后,苏寒更是把这种急速追杀发挥到了极致。 忽然一声突兀的口哨声响起,白铭下意识甩了甩头,这么快的速度应该不会有人赶上来,怕是自己骑马骑太快了产生的幻觉,那口哨声冷不防又响了一声,接着马背上突然一沉,背后贴上一个人来。 白铭立马就动作了,一手抓住缰绳和鞭子一手持剑朝后面刺去,却刺了个空,手腕和那人交接了几下后被死死擒住。 “我没有心思和你纠缠,只是借你马一用。” 白铭手臂挣扎了一下,那人力气很大,死死按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白铭另一只手控制着缰绳,马儿跑得飞快,他不敢松懈,“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也没有做出伤害他的动作。 忽然白铭感到猛地一扯,自己另一只手上的东西也被抢了去,双手被死死交叉别在后面,背后那人一手拽着缰绳压制着他,一手挥动着鞭子,他在往死里赶马,跑得马在前面发出粗重的嘶鸣声。 “你是苏帅的人?”白铭猜测道。 背后那人短短笑了一声,“我不是他的人,他的人可在前面呢。不过我们必须合作,不然我可说不定等下能不能看见全须全尾的苏帅。” 说完他就放开了白铭被擒住的双手,还好心地把他的剑还给他。白铭看他这般胜券在握的样子,衡量了一下确实靠自己也很难追上苏帅,后面的大军行军速度肯定要迟缓一些,和这人合作未尝不可一试。 他们走的速度很快,一路上白铭负责砍杀时不时冒出来偷袭的敌军,后面那人赶马的速度一直没减,白铭好几次看着那刀刃唰得向他刺去,那人还不为所动只是专注于赶路,白铭不得不帮他挡掉一次次袭击。 越往前面走,来纠缠的敌军越来越多,百姓都纷纷躲藏在家里,不敢窥探这乱象,道路上一片宽敞,倒是方便了两军交战,没有多余的交道,见面就是厮杀,没有战术,也没有谋略,只有速度,时间似乎成为了这一场攻城战的唯一的裁决者。 “啊!”白铭痛呼一声,他的手臂上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疼得他几乎拿不起手上的剑,背后那人见状接过他手里的剑向那个试图偷袭马腿的士兵刺去,直接一剑穿喉,随着马匹向前的惯性,刀刃在颈部切出一个截面出来。 “没上过战场?”那人轻笑,白铭觉得他这话多少带有点讽刺的意味,冷着脸将自己的剑从那人手上抢了回来,“连续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怎能上的战场?” 背后那人听完也只是哼笑一声,没有做更多的评判,只是手下扬鞭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甚至直接撞翻拦在前面的士兵碾压了过去。 白铭听着马下传来的隐约的痛呼声,心下还是有些不忍,对后头说道:“等下前面有士兵我来驱散开就好。”这些士兵破城之后肯定是有愿意归降的,毕竟在此之前他们都算是大梁的子民,这般的屠杀,虽是战争常态,但也不是不可避免的。成王败寇,但众多士兵总是无辜的,不过都是形势所迫,出于生活。 “京中都把你们养成了菩萨心肠啊。”那人不着调地笑着说。 “非以甲兵治天下,乃以仁道治天下。”白铭回呛了他一句。 “读书不精啊呵呵哈哈哈!”后面那人笑得愈发肆无忌惮,白铭心里堵着一口气,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挥舞着剑把前面挡路的士兵退散开来。 等两人追到苏寒,已经到了云阳郡的昏城,这是云阳郡的第三座城,如今已经戒备森严,从上往下不断发射着箭矢,苏寒只好退避在弓箭射程之外。他身边还有百来个亲兵,但都情况不是很好。 “主帅!”白铭和前面守卫的将士互相确认身份后,来到了苏寒面前。 苏寒坐在沙土上,听到呼声从地形图中抬起头来看向他,神色很是震惊,“我见过你,你是……” “在下姜微,苏小公子,好久不见。” 白铭这才反应过来苏寒是见到那人才那么震惊,原来他叫姜微啊,不过这名字倒是耳生,应该不是京中哪家的豪门子弟。 “我是奉我家主子的命来这儿的,主子猜苏小公子应该会遇到点困难。”姜微轻笑道,儒雅翩翩,只是马蹄下的血印告诉白铭这只是他的表象。 苏寒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多谢王爷费心了,还请姜公子多多帮衬。” 王爷?哪个王爷? 白铭看他们客套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去纠结这人的身份了,眼下有更急的事要做,他向苏寒递上刚刚来的密信,苏寒展信一看,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姜微笑着问,看来远征的将士看到朝廷的急令每每都没什么好脸色啊。 苏寒深吸一口气,把那纸急令折叠好放进胸襟里,“朝廷要我们速速接回夏将军后班师回朝。” “那霁月和李观棋还有其他城池呢?” “说是,招安。” 第40章 鸣金(三) “招安一事,你提的?” 沐子优看着手上的奏折,像是没有听着柏越的问题,自顾自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招安一事,你做的?”柏越抽走了她手上的奏折,站在她面前问道。 沐子优在椅子上坐直了一点,轻笑着回道:“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王爷不是已经查到了是我吗?何必多来问这一句呢?” 柏越轻轻把奏折放到书案上,“你肯定是疯了。” 沐子优不在乎地摊开了手,“对啊,现在朝廷谁不知道我有癔症啊。”她站起来靠在围椅的扶手上,笑着说:“不过我也没想到如今我说话还这么有分量。”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梁惠掀起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戚无宴。 梁惠一进门就要说什么,猛地注意到沐子优在这,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倒是戚无宴笑着对沐子优行礼,“国师大人近来安好?” 沐子优点头,“尚可。三王爷如今到这来无非是为了招安一事吧,刚好我在这,有什么想法一起说说吧。” 梁惠也不再客气,“国师,我很想知道你对于招安是有何看法?” 天知道他今日早朝是多么有心无力,东南捷报刚来,朝中那些大臣突然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个个要求皇上早日结束东南战事,没必要再耗下去了,招安是万宜之计。他就算是据理力争,也敌不过一个礼部尚书那铜牙铁齿,何况还有那么多同意这一计策的老臣。朝会上柏越和沐子优也是一直沉缄着,不说不,也没说可以,最后梁朔就顺了那些老臣的意思直接下了招安的诏令。等到他下朝来越想越不对劲,这不像是柏越会做的决定,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但是他又没有证据,这才耐不住性子直接找到柏越这处来了。 沐子优走到他面前,问道:“三王爷,我问你,你还知道大梁还剩多少军马吗?国库里能挪动的银钱还有多少?囤积的粮食又有多少?” “国师大人莫不是小看大梁了,打东南这战完全绰绰有余,哪怕就算是北漠有了些许纷争,也不是不能应付。”梁惠冷笑一声,“我只知道大梁军心已经危危可及了,国师此番做法,不要连最后一点军心都动摇了。” “呵,怕不是我在动摇军心,而是三王爷你对大梁过于自信了吧?” 沐子优就这么对上梁惠嘲讽的眼神,不客气地回呛回去,接着她又看向戚无宴,问道:“戚大人,近十年皇商生意都好做吧?” 戚无宴笑着回道:“还好还好,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好做。” 梁惠不清楚沐子优突然问这一嘴干什么,生意好做不就是因为国力强盛,国富民强吗?沐子优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一样,看着他问道:“三王爷能想明白吗?” 梁惠脸色有点难看,他着实是不明白沐子优在打什么哑谜,“还请国师大人明示。” 沐子优轻笑一声,靠在了柏越面前的书案上,看着他在那批着手上的折子,是刑部尚书来的弹劾。 “是盛世。”柏越头也没抬地回道,“先帝在位多年,大梁早已是盛世多年,国库里银钱确实是年年上涨,但开支也大,不管是宫廷,京中还是地方的官衙,俸禄开支一年比一年多,补充上来的文官也一年比一年多,倒是武将迟迟不见新秀。此外,盛世之下,国库里基本没有存太多粮食,都是由民间进行自由的买卖。民间富贾豪商比比皆是,普通百姓虽是丰衣足食但多半都在从事丝麻或是其他买卖,农耕者较少,这几年收上来的粮食确实一年比一年少。” “所以大梁是处在一个根基很空的状态。这个时候一旦国家有大型事件比如战乱或是疫病,都会让大梁不堪一击。钱财再多到时候也是无用的,没有粮食军马就已经是最大的软肋了,到时候就算是去邻国买卖,也不见得会有多少成效。再者,各位怕是不知道,不是所有百姓都丰衣足食,也不是人人都是富民,只是如今尚且安定没有暴露出来,一旦有了一个契机,还不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沐子优接着柏越的话继续向下补充着。 “但这也不是这么草率结束东南战事的原因,都已经打了这么久了,剩下了那最后一点了,多消耗一点粮草又如何?不一起拿下了不过是养虎为患!”梁惠承认沐子优担心的有道理,但是这不能直接支撑这一项诏令。 柏越低头批着折子没有说话,戚无宴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笑嘻嘻地朝一边的拾二要了杯茶,没有参与这一场争论的意思。 “拿下来,然后呢,不过两个罪臣。我们得到了什么,又损失了多少?不过是折腾东南民众,消耗军力。”沐子优回道。 “至少可以平民愤,此事事关皇家脸面,不可就此轻饶!” “三王爷是觉得皇家脸面还剩多少?霁月抓到与否事情已经发生了,皇室内斗还不够丢脸吗?与其抓到霁月后向天下宣布罪已诏,我觉得霁月反叛再度招安给民众带来的影响较小。三王爷,这个政局已经这样了,有时候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看清一点,不要辜负一些人对你的期望。”沐子优说完就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拾二给她续了一杯热茶。 梁惠有些恼怒,“当然,我当然知道国师大人所期望的一直不是我。”随即也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也没有动茶,就那么闷坐着。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沐子优一直捧的不是他,但有了近几次的合作,虽然不是多么顺畅,但双方也还是留了一线,让他产生了可以和她继续共谋事下去的念头。 “说什么混账话?”柏越淡淡说了一句,手上还是不停地批着折子,“都是共事,这类的话还是不要提了。” “不提了?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沐子优轻笑一声,看向柏越。 屋子里瞬间陷入沉默,柏越手中的笔顿了顿,无奈地抬头说道:“当时?当时说了什么?当时我也想不到我现在会一边批着折子一边看你们俩内斗啊。”接着他放缓了语气,看向梁惠,“三王爷,一些气话,莫要往心上去,这事既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不如我们再从长计议。你看今日我这折子也这么多,不如择日挑个时间再议?” 戚无宴笑着起身,拍了拍梁惠的肩头,“哎呀,三王爷,柏王爷说的是。我突然想到苏大人说大理寺有桩案子催我俩去看看呢,不如现下顺道,一起去瞧瞧?” 梁惠起身,勉强笑着看向柏越,“也是,那我先告辞了,王爷先忙。” 柏越点头,然后拾二得了眼色送两人出去,沐子优看那两人都走了,便起身也打算告辞。 “你等等。” 柏越出声叫住了她,却没有下一句,直到拾二去而复返,他才起身说道:“你这么做太任性了,等下怕是会有折子来参你。” 沐子优笑着回道:“参我的折子还少吗?” “多少收敛点,这京中不比北漠。那群大臣不会一直支持一个人,到时候都是逐利而居。” “我只是比你晚几年来京,这些我都知道。柏越,我也不打算瞒你了,东南战事一休,我就打算离开京城。”沐子优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倒是让柏越意外,“离开京城?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沐子优苦笑地摇了摇头,印象之中的反应,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第一个让他想到的还是自己有什么情报,“我只是不适合留在这里了,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想找个合适的地方。” “你猜我信多少?你可以骗过那些太医,但是我不信你真的对于霁月的毒无药可解。何况你身边的人,还有专门用药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 “是真不行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柏越,你拦不住我。” “沐子优,就这般放手了,你甘心吗?” “你说呢?”沐子优笑着看他,捡起案上的一折子翻了翻,是新法的折子,“谁又甘心呢,柏越,这一局棋是我布下的,我又怎么甘心呢?” 她将折子放在案上,摩挲了一下奏折的封面,最后还是放手朝门外走去。 “主子,要跟着吗?”拾二上前问道,柏越摇头,“算了,没有必要。要其他人也回来吧,以后也没有必要跟着了。” 第41章 不可追(一) “主子,国师落了这个。”拾二拿起围椅上的一张纸条,貌似就是刚刚国师在看折子的时候拿在手里的。 柏越接过来,上面是一些算法,沐子优刚刚应该是在算什么事情,他对于方术卜算一类之学了解不是很深,倒也看不出来什么结果,但看沐子优画得越来越细密的图案,越来越锐利的笔锋,他猜想应该不是那么如意。 她想干什么?每每她出现这些反常的动作,都是有一些脱离了预料的事情发生。柏越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回到书案前批着折子。不能把握住的事情没有必要再下功夫,倒不如尽量让现在的局势不至于脱离掌控。 刑部尚书季清上书建议加大对于私商从业的领域进行一定的限制。这折子皇帝拿不准,索性就将这一堆变法啊弹劾啊秘密地送到了他这,倒是一点也不怕他功高盖主。 先帝时期放宽了盐铁专营的限制,准许部分商人参与到盐铁生意上来,理由是国力强盛,官家专断煮盐和冶铁与民争利,导致蜀地一带世代以盐铁为生的百姓早有不满,且多有官商勾结,在私下里还是有豪强富商参与其中,造出来的盐铁优劣参半,先帝认为在这种情势下盐铁专营弊大于利,索性便放宽了限制,点了几家大型的私户参与到盐铁买卖中,这样一来确实不仅增加了盐铁的产量,民商之间形成良好的竞争,倒也还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官家煮盐冶铁的精进和效率的提高。https:/ 季清此举是认为国家长盛则易衰,商业再这么放松下去,一是国家收的钱会越来越少,民间的豪强会越来越多,极易导致地方官员和民间势力勾结,会削弱中央对地方的把控力;二是好的工匠在利益的驱使下也会流向私人作坊,官府的成品在与民间成品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也不利于官营盐铁的发展;三是盐铁等行当利润相当丰厚,商人为了牟利会扩大招工,这就导致一些百姓或者地主在工商方面大量投入劳动,从而荒废了农业的发展。 季大人考虑得很有道理,刚刚他看到这个折子的时候恰好沐子优也说到了这一点,两人的出发点和考虑的方面都是一致的,刻意告诉他,那谁又是谁的说客呢? “拾二,你怎么看?” 拾二常年不变的面色稍稍有些皲裂,沉默了一阵才试探着说:“主子,我不懂这些,但国师说的应该是对的。” “国师说的就是对的?”柏越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拾二,你在北漠和国师也就见过一两面吧,怎么就认定国师就是对的?” 拾二便不再言语了,就这么沉默地站在一边。柏越也只是这么一说,没有真的要深究的意思,就继续看着书案上的折子。 都是一些文臣的你争我斗,只有寥寥数几的折子是真的在为大梁发展出谋划策,不清楚梁朔是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既知道自己不过是被扶上来的傀儡,就干脆顺水推舟把这些政务都推给了他们了。不然就算太子之前没有被定为储君,但在即位前还是受着江丞相嫡长子继承大统的思想的影响,多少基本的政务还是应该会的,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主子。” 拾二突然出声,打断了柏越的思路,他合上了折子,有些头疼地问道:“怎么了?” 自知刚才打断了主子思绪,拾二显得有些许局促,像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有什么事就说,你我之间不必拘束。” “主子,国师并不适合沐姑娘。”拾二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你为何觉得她不适合国师?沐家一家子都是谋士,通天晓地,世人都说,没有比他们家更适合做谋士的了。”柏越依旧是不咸不淡地回答,拾二能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确实反常,但是沐家几代以来都是军师或者国师,也没有一个人说过半个不好,就算有人有不满那又如何,如今这局势,国师的地位已经摆在那儿了。 “沐姑娘在北漠,不是这样子的。”拾二继续说道,不因柏越的态度而退缩,“主子,在北漠的时候,沐姑娘是鲜活的,都是做谋略,感觉是不一样的。”说完拾二又恐自己没有表达清楚,嗫嚅了几下,还是没有想得到合适的词,就那般看着柏越。 “回京本就不是你我所愿。”柏越看着他,“你明白吗?” 拾二说不出什么,只得委身告退。 柏越靠在椅背上,没有说什么,看着书案上沐子优留下的纸条,不用她说,显然是个死局,明明很好的局势,是怎么发展到了今天,就变成了死局了呢? 他提笔在下面接了一句, 思君不可及,往事不可追。 等到拾一听完拾二的叙述进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柏越的人影了,只剩下成堆的奏折,还有一支归放好的墨笔。他望向后面跟上来的拾二,叹道:“你说你说什么不好,偏要提那档子事。” 拾二低头不语,拾一抱起书案上批完的折子交到拾二的手上,“把这些交给宫里那位吧,万事小心。” “那主子……” “没事的,主子他自己可以解决的。”拾一打发走了拾二后,想着打扫一下房间,一推开内阁的门,隐隐可以看见床上有一个人形。 “拾一,把那奏折呈给皇上了吗?”柏越看着拾一走进来,慢慢从床上起身。 “主子,已经让拾二送去了。主子,你……” “没事,就是累了。”柏越忽然说道,“拾一,你没有去过北漠,所以你不知道。拾二对我心里有怨是人之常情,不要过多苛责他。” “拾一明白,主子你歇息吧,你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合眼了。” 拾一悄声退了出去,留下屋子一片寂静,柏越其实也不是困,只是很累,那种事事不顺的累,还要顾及那么多人的感受,好像唯有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来那么一两分心安。 “小越,这北漠虽是边塞危险之地,但实际上这可虽是自在的地方噢!就算是朝廷召我回去我也舍不得离开这哈哈哈哈!”老沐军师的爽朗的笑声像是仍然在耳边回响。 “别听你沐伯伯的,老沐你是妻儿都在这里清心自在,我家那位还在京城呢!”柏将军这时候往往都会扔给军师一壶酒,拍拍柏越的肩头,“年关就回京,你要是在秋猎中夺魁,今年我就向陛下奏请携你回京!” “诶,老柏你干嘛为难孩子,这秋猎我家子优也参加,她可不比小越差啊!”老沐将军总是乐于在柏将军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甚是骄傲。 “子优那肯定厉害,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儿媳!” “诶,你这老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柏越昏昏想着往昔的一幕幕,不知不觉中画面越来越清晰,像是回到了那些年,那些往事。 第42章 不可追(二) 九年前。 黄昏,落日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有短短几缕余晖懒懒散散地洒在草原上,头上的穹顶已经是浅浅的墨蓝色,晚风习习,轻轻推动着天上的星辰一起走。 “阿越,今日打猎你可是又没有赢过我啊!” 棕红色的良驹撒欢着蹄子奔跑在草原上,柔顺漂亮的马鬃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后轻轻抚在健硕有力的马身上,很是肆意,正如它的主人,那个正扬起明媚的笑容带着些小得意地回头调侃的少女,她那长长的柔顺的头发被编织成一条条小辫子,几缕漏下来的散发活泼肆意地在空气中舞动,和马鬃一样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远处两个少年并驾齐驱,相视一笑后柏越没有说话而是加重了鞭策马的力度,瞬间胯下的马发狠地往前追去,留下萧灵奴一个人在后边笑着喊道:“诶,柏越你什么德性!没比过人家也犯不上和人动手哈!”柏越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扬起一个响亮的鞭花,“哗啦”一声正正好劈在耶律灵泽前面,吓得马扬起前蹄差点把耶律灵泽给翻下来。 “啊喂!你是人吗!” 等到三人打打闹闹回到营地里的时候,才发觉路过打招呼的弟兄们脸色都有点怪异,看向他们的眼神,嗯……带着点怜悯? “小将军们,可算是回来啦!将军早就在大帐里等你们呢!哟,猎物不错,我帮你们看好,你们快去吧!”柏将军身边常随的一个将军看着他们笑着拍了拍柏越的肩说道。 “诶,张叔,给个信儿呗,我爹和沐叔脸色怎么样啊?”柏越笑着拍了拍张将军的手臂,压下声音贼贼地问道。 “嘿,别说,今晚将军把你们仨扔出去喂狼我可不收尸啊!”张将军幸灾乐祸地拍开柏越的手,哼笑着拎过他们马背上的猎物走了。 柏越回头和两位对视了一下,收到两位无情中带着希冀的眼神示意后柏越无奈地硬着头皮先迈进了大帐。 “哼,你们三个,还记得回来啊!” “说吧,谁带头的?”沐军师同样端着一盏热茶坐在一边,笑着看着这三个人迟疑地走了进来,“让我猜猜啊~肯定是沐丫头起的想法吧?” “老沐你别把事情都怪到子优身上,没有这两个小子,子优也不会出去!这是朝廷派来的夫子,就是专门来教习你们功课,你们倒好,直接把人夫子晾在那里跑了!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柏将军气急了吼了起来,不由的语速加快,直训得三个人低着头一言不发。要是别人的话,可能就信了他们仨是真心诚意知道错了在内心反省,但以柏将军对这三人的了解,这些小兔崽子怕是在忍着,以为忍着装乖到他消气了后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不由更吹胡子瞪眼,嘴里骂的更加气愤了。 沐军师在一旁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不出声阻止,在收到三个小兔崽子悄咪咪投来的求救的眼神后,心情更好,甚至哼起了小调,完全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 柏越三人没辙,只能等到柏将军骂完了骂爽了。 “柏越!柏越!你小子发什么愣呢?” 柏将军骂着骂着就感觉到自家儿子眼神渐渐失焦,大吼一声把这破孩子的魂喊了回来。 柏越被叫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啊,爹你骂完了?”俨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柏将军就要抓剑鞘去劈他,柏越忙护着身后二人往后面退,边退边不怕死地继续说道,“爹你不知道那夫子讲得是什么,乏味可陈且毫无用处,有这时间我不如去学点新的剑法!”这话一出气得柏将军直接将一剑鞘抛掷了过来,耶律灵泽忙一手捂住他的嘴,半上前一步挡住柏将军那一剑鞘。 等剑鞘实实在在打在了皮肉上传来沉重的声音后,柏将军这才气消散了一点,“灵子你挡着作甚?我今天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耶律灵泽敏捷地接住从身上掉落的剑鞘,赔着笑送到柏将军身边,“师父莫气,骂了这么久,准是渴了吧?”一边的沐子优听到他这话忙起身走到沐军师身旁拿起茶盏斟了一盏茶送到柏将军手边,还不忘嗔怪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 “柏叔,喝点茶润润嗓子。” 柏将军看到沐子优乖巧的模样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接过茶在两人讨好似的搀扶下坐回座位上,“还是灵子和子优省心些,柏越你那混账话下次再让我听到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是是,下次我准背着您老说,绝对不会在让您听到了。”柏越无所谓地回道,还要说什么又被萧灵奴祈祷的眼神制止了。 柏将军气得都懒得白他,只是冷哼一声。 看这一场好戏就要落幕了,沐军师像是没看够一样继续补充着说,“那夫子叫什么来着,秦夫子吧,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偶尔有来听课的,也不是睡觉就是不做正事,带得其他人也渐渐不专心听讲了……” 沐子优听得眼角直抽搐,她这不着调的老爹,偏偏就要在这种时候说话,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话的时候可劲地讲,回家后一定要告诉娘亲要她好好整治一下他这个毛病! 果然沐军师这话成功让已经气消了的柏将军又重新瞪眼起来。看情况不对,耶律灵泽和沐子优忙退到和柏越在一起,放软语气说道:“夫子说的确实属实,不过我们这也是出于乏味才如此,夫子所讲的仁义道德,忠义信勇,都是早已记在心中的,再拿出来反复的讲多少是没什么意思的。” “那也要听,这不是你们想不想听的事,这是必须听,朝廷的命令如此。”他们说的在理,柏将军也不得不压抑着火气耐着性子说,“不过你们说记在了心中,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还是要听夫子的话,夫子年长你们多少载,身上难道没有你们需要学的吗?尊师重教多少是要懂的,明白吗?” 说完他又和看戏的沐军师对上了眼色,“这样吧,今晚你们仨亲自到夫子那致歉。我已经和夫子说过了,任何处罚由夫子定。” “还有,听他们说你们去打猎了?精力这么好?看来是练功没有练够,明日起除了子优,你们两个多加练两个时辰!” 本来去面对那个古板的夫子就已经很要命了,现在还要加练两个时辰,柏越和萧灵奴神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沐子优也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 沐军师看到自家小女这样,也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开口道:“子优,从明日起,你多两个时辰练兵法和算法。”他又笑着对柏将军说,“柏兄,你这偏心到了胳肢窝就行了,这可不能偏心到脚底心啊!何况十有八九是子优提出的主意,阿越说得虽然不像人话,但不像是出主意的人,灵子,就更不用说了,做的一些坏事基本都是这两位带的。” 三人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沐军师的猜测,确实事实也如此。不过他们以为那夫子应该习惯了不会去告状了,没想到这是囤积到一起算账啊。 柏将军看这三人神色也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挥手道,“行吧,那就这样办了。你们三个还不下去找夫子,等我唤来军士拖你们下去吗?” 三人忙利索地退下去了,敢情刚刚在这里挨这么久的骂就是等着这句话呢。 一出营帐,就犯起来难来,三人不知如何去给那老夫子赔罪,不管怎么去,准是又被劈头盖脸一顿训,上到天地乾坤,下到万物生灵,都会被扯来用于讲述他们行径的恶劣。新笔趣阁 “唉,不知道我爹又怎么了,硬是要讨好着那夫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上的,屁用没有!”柏越无奈地说着,“是我失言了,不然说不定咱们不会罚这么重,连累你们了。” “你看你说得什么话,我们一起做的一起承担嘛,别想这么多了,你刚好把我俩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耶律灵泽笑着揽过柏越的肩,两人碰了下头。沐子优也在一边笑着说:“又没什么,这种不过是朝廷用来试测顺从与否的工具而已,实际结果如何也没有那么准确,毕竟人心难测,这些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没什么意义。何况,就这点罚,我们还是承担得起的。” 三人正说着,一阵肉香传来,耶律灵泽嗅了嗅说,“诶,烤兔肉的味道,还有冒油的鹿肉,还挺嫩的,不愧是我选了好久才猎到的……” 果然一个小角疙瘩里,张将军和几个副将跟着一些伙夫在忙着处理篝火上的那些鲜肉,烤的滋滋冒油后浅浅地刷上去一层酱,香味愈来愈浓。 “张叔,烤得不错啊!”柏越凑上去嬉笑着看着张将军拿着刷子往肉上一层层刷油,就想上手去抽一两串下来。手还没碰到棍子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张将军瞪了他一眼道:“别动,这是我烤来等下发给轮流守夜的兄弟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回来前肯定已经吃过一顿了。今天的猎物充公了啊,不服去找将军理论!” 柏越尴尬着悻悻地收回了手,确实在回来前他们已经生过一次火了,而且他哪还敢找柏将军理论这事,不被他爹扒了半张皮才怪。 他只是瞧着香才动了心思,现下发给那些兄弟确实也是最好的安排。 耶律灵泽一把把他扒开,凑到篝火前使劲闻了闻,然后是一脸陶醉,“张叔,你们这烤得太香了,下次我猎得东西一定要你烤来我尝尝。这滋味,绝了!” 张将军很受用地听着他的赞美,嘴上却说着,“下次猎得?你师父罚你罚得轻了?我去跟他说道说道!” “您可饶了我吧,当我刚刚没说。” 众将士都听乐了,爽朗的笑声围着篝火升起,期间夹杂着不知哪个地儿的方言笑骂。 柏越看着沐子优出神的样子,以为是她想吃,低声说:“咋了,子优你想尝尝吗?我给你弄两块?” 沐子优摇摇头,“我想到怎么去向夫子赔罪了。” 然后柏越听见沐子优对张将军说:“张叔,可否允我割下一块作为向夫子赔罪的歉礼?将军要我们去向夫子赔罪。” 张将军一听忙从烤好的最好的那一块鹿腿上切下挺大一块,细细地用干净的纸包好确保不会漏油后才递给沐子优,“沐子,那你拿着给夫子啊,下次可不要再被夫子告状了啊。” 沐子优抱着怀里的肉,回了一个灿烂的笑。 柏越有时候觉得很神奇,有时候同样的话他和耶律灵泽说与沐子优说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可能是边塞里很少有女孩儿吧,特别是沐子还这么聪颖,柏越觉得她的笑声和身影连带着营帐内其他东西也一并活泼了起啦。 确实这样的人让人相信。 “喂,兄弟,再这么盯着人家,你要被张叔当做耍流氓揍了。” 耶律灵泽冷不防凑到柏越耳边呼了一口气,戏谑地看着他。柏越给了他一肘,往前面走,“就你话多。不是要赔罪吗,我们不得跟上去?” “得得得!”耶律灵泽很是流气地吹了声口哨,意味不明地笑着瞟了他一眼,然后结结实实挨了柏越一脚后才老实下来,“话说,你今天打猎不是输给了她吗?你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 “赌注?什么赌注?我们没有下什么赌注,只是单纯想比试比试而已。” “嗷!那为什么上次我和你比剑术你赢了我十两银子?!” 柏越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拿钱做赌注你肯来比试吗?谁不懂你这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站着的脾性啊,除了钱,没有什么能激起你的兴趣了吧?” “哈,这倒也是,还是你了解我。” “不过下次,我要双倍赢回来。” “少贫,先过了夫子这关再说,快跟上吧你,怎么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你不懂,这是绝对的信任。” 柏越笑了笑,没有搭茬。 第43章 不可追(三) 朝廷派来的那个秦夫子,据说是礼部尚书的同门师兄,博览孔孟经典,知晓天文地理,先前还教导过当朝太子,可谓是德高望重。既然朝廷派下来这么一位人物,可以看出对于北漠子弟的重视。 柏越对这个夫子还是抱有尊敬的,毕竟夫子已近花甲之年却还领命来这荒郊漠北之地也不容易,只是那文绉绉的一套他真的吃不惯,这夫子似乎是带着久居官场的习气,有些晦涩不明曲意婉转的措辞真的让他有些不耐烦。 夫子的帐篷还往外透着些许光亮,看来是还没歇下。 柏越和耶律灵泽在沐子优的眼神示意下噤了声,只听得沐子优在帐门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夫子,您歇息了吗?晚辈们自知白日里所行之事坏了规矩,特来向夫子请罪。” 说完这些话,三人紧张地听着营帐内的动静,按照那夫子的脾性,这会应该冲出来训骂了。但今日却有些反常,预料中的训斥迟迟没有到来。 沐子优有些许尴尬,继续唤了一声,“夫子?” 营帐内的人还是还没回话,沐子优有点拿不准了,跟身边的人对了下眼神,耶律灵泽疑惑地说:“难不成这夫子已经歇下来,习惯点着灯睡?” “不像,现在天色不晚,不至于这么早就歇息了。”可能只是单纯不想理我们而已。最后一句话柏越觉得没有太多必要说出来了。 “啧,破事真多!”耶律灵泽小声抱怨了一句,从沐子优手上接过那一块烤肉,从营帐门帘底部丢了进去,高声道,“夫子既然歇息了那我们就不叨扰了,这是我们打来的上好的嫩鹿肉,就当时我们的赔礼了,还请夫子笑纳了啊。夫子别生气了,气坏了多少还是自己吃亏,我们知错了!” 沐子优和柏越看着他堪称作死的操作,果然他话音刚落,那一块鹿肉就被丢了出来,不偏不倚就砸在耶律灵泽的脸上,“谁要你们的鹿肉了,啊?”一道满是怒气的声音传来,秦夫子掀开帘子看着他们三个,“既知是错,为何要犯?犯了之后还死不悔改,这是知错的样子吗?” 三人开始沉默,秦夫子看他们这样子就更加来气,“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等我说完就万事大吉了?下次还这样继续?朝廷养你们不是要你们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的,既是人臣,就该有臣子的样!还有你,契丹的萧王子,大梁和契丹久是交好,您既然是在我大梁学习兵法,自然也要受我大梁的规矩!不要将来因为你一个人的过错,而毁了两国几十年来的交情!” “呵,你们大梁还真是有意思啊!仅是因为不听你的授课,就被安上了藐视王权的罪名,我倒是不知大梁尊师重教到这种地步。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没规矩惯了,要是冒犯到了夫子,还请夫子海涵,不要和我一介草包计较。”耶律灵泽擦了擦脸上被砸到的油渍,漫不经心地说。 “你懂什么?无知小儿!”秦夫子冷哼一声,看着他那桀骜不驯的样子,轻蔑地说,“一国王子,这般不识大统,倒也让老夫明白为何你不在契丹王城了。” 这句话说得相当刻薄,柏越寒声道,“夫子慎言。” 耶律灵泽却无所谓地冲他挥了挥手,继续笑道:“夫子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有娘声没娘养不被重视的落魄王子,行为鄙陋入不了夫子的眼,比不上王城那些贵气端庄又识大体的王储,所以还请夫子不要和我这般鄙贱之人计较。” 说完他就把鹿肉丢在地上走了。 “你看他这样子,有何教养?”秦夫子被拂了面子,自是不爽。 沐子优看了看周围,已经有一些士兵好奇地想看又不敢看地往这边瞟,这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于是上前一步请道:“夫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夫子略思索了下,让两人进了营帐。 帐内的摆设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老学究,里面最多的就是诗书典籍了,还有一些字画,看来是这位夫子在闲暇之时所作。这些东西确实不错,但是这是边境,多少就有些违和了。 柏越注意到那些字画开始的都是上好的纸张所制,到后来就变成粗纸了,对于画修竹墨兰来说,影响了一些美感,便开口道:“先生喜欢字画啊?好雅兴,可惜这纸不行啊。夫子可知这边境之地为何少有上好的宣纸?” “都是些粗鄙的军士而已,又怎会舞文弄墨?” 柏越听觉出来了话语里面鄙夷的意味。大梁重文轻武多年,特别是陛下一直在提高文人的地位,有意地削减武将的地位,导致如今这些文人对于武臣都是一种不屑的态度。 “夫子,您这样想的话,只是猜对了一半。这军中并非没有有学问的人,只是这字画一不能做粮草当饭吃,二不能御敌,三又花费大量的时间。边塞风云变幻,可能明天就收到了战书。如果我们这些武臣不抓紧时间学点兵法策略,军士不学点保命的招式,又怎么能争取来你们舞文弄墨的时间呢?所以我们没有时间花费在这些无用功上,夫子您明白吗?”柏越语气平淡地说完了这些话,有时候一些不公积攒久了,就算后来有宣泄口了,也没有想说开的欲望了。 “柏小将军,你以后势必是要承袭老将军的爵位的,这朝廷的旨意从来不是你爱不爱听,而是你必须听。相比于勇猛善战以一抵十,陛下更希望你忠诚不二。老夫所讲述的圣贤之语和陛下的教义,都是陛下想让你们记住的。”秦夫子语气缓和了些,但意思依然很坚定,“不要仗着年少轻狂而引来日后的杀身之祸!”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夫子的好意柏越心领了,但不可不必。” 柏越说完就走了出去,早知道这夫子是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就不会白费这些口舌了。他回头一看,沐子优没有跟着出来,柏越疑惑地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沐子优算是他们三个中这夫子稍微态度好一点的那个了,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打算,应该不会有什么岔子,还是先找到耶律灵泽再说吧。 草原上随着天一黑下来,就越来越冷了,和白天基本上是两个情况。猎猎的西风刮在人身上是忽视不了的寒意,将近入秋了,这夜间寒意越来越重了。 最后他在营帐区外的一个小土包上找到了耶律灵泽,这人大大咧咧地双腿自然伸长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喂,你心情不好也不能坐人家坟头上啊!”柏越虽是嘴上这么说,行动上确实用脚踢了踢耶律灵泽的膝盖,要他往旁边挪挪给他腾个位置。 “嗐,人都没了还讲究这些!”耶律灵泽笑着往旁边挪了一把,“要缺德要是我俩一起,两个人整一个还弄不过来?” “去你的吧,上次听完张叔讲的志怪传说,谁晚上起夜还要拉着我一起来着?”柏越笑着打趣他,他可记得上次这人半夜到他床前来把他薅醒要他陪着去起夜那窘迫的样子。 “诶,都过去多久了啊,你这人还拿出来说事,就不能忘了这茬吗?”耶律灵泽笑着一拳就挥了过去,正好打在柏越胸口处,耶律灵泽以为他一定会避开手上也就没有收着力,这会儿打在身上“咚”地一声,柏越闷哼了一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你怎么不躲?”耶律灵泽有点不知所措,手这会儿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怎么着,很奇怪的感觉,但又不是尴尬,积累起来就让人大脑一片空白,“你这人怎么回事,打都不会避开吗?” 柏越抓过他要收回去的手腕,收敛了几分笑意,“好点了吗,打出来好点了吗?” 耶律灵泽不自在地用力把手腕扯了回来,没有看他,站起来说:“这分明就是两码事。” 柏越无奈地站起来,攀过他的肩膀,看这人果然是眼眶红红,俨然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只是目光依然凶狠,恶狠狠地甩掉他的手,“柏越你干嘛?!” “别,被打的是我啊,怎么看上去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要是让我爹看到了,非得扒了我一层皮啊!”柏越依然是笑着不依不饶地搂过他,“好了,不生气了。你看那夫子,本来就不讨喜,他说的话你又何必放在心里呢?你看在我们这大营里,你耶律小将军的名号可是大着呢。你看我爹,那简直是恨不得你是他亲儿子,我都没你这待遇呢!何必因为一个外来的夫子动气呢?咱不理他啊,别气了。你那一拳,哥哥这心口还疼着呢。” “你是谁哥哥呢?你那样不是因为你天天说的那是什么话。”耶律灵泽被他这一番话哄得才将将阴转多云,刚刚那一点乌云好歹是吹散了一点,“过来我看看伤怎么样,看着拳头过来也不躲,你是不是傻?” 柏越挥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查看的手,笑道:“小事,没什么的。我这不是想要你稍微顺气一点嘛。毕竟我总不能逼着那夫子来给你谢罪吧。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先瞒过我爹那边……” 耶律灵泽直接呼了他一巴掌,“你又在想什么呢,快点打住啊,我才不稀罕那夫子的道歉。柏越,其实我俩都明白,这不是夫子的问题。” 对啊,根本就不是夫子的问题。 柏越也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所能做的都只是这些,就算是知道真正的问题所在,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些呢?谁都懂朝廷派夫子下来隐含的意思,但有谁会明说呢,又哪里会有人去强硬地反抗呢?这已经不是单单的一两个人的问题了。 “嗐,瞎想这些做什么呢!我这辈子就待在北漠挺好的,这样的日子过得挺好的,没必要杞人忧天去想这些破事。反正,我这辈子都不会去京城!”耶律灵泽反过来搂住来柏越的肩膀,安慰道,“要是有什么京城的新奇玩意,你去了记得帮我捎点回来,反正我自己不去。” “行,这次我回京城,一定给你带!”柏越也抛去了那些阴云,反正现在这样的日子不错,虽然都说北漠环境恶劣,条件艰苦,除了戍边的军队,就只有一些朝廷的流放犯过来,但其实扎根生活在这里,还是很有意思的,这里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最宽广的草原和最自由的马,除了偶尔和一些国家起摩擦干仗,日子还是挺温馨的。要不是母亲被留在了京城,柏越也就不会心心念念着想去京城,他也很明白爹为什么不是很愿意带他回京城,毕竟越是镇守边关多年,就越需要低调。 不过,自己相比灵泽,还是好了很多,不应该再将这些烂糟糟的情绪再传染给灵奴了,柏越这般想,也就无声息地敛去了眼中的落寞的神色。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回走,走近一座帐篷的时候,门口的帘子拢了上来,一个面生的姑娘走了出来,怀里还捧着一个汤钵,看见两人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皱眉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刚刚沐姑娘在寻你们呢。” 这话说的太熟了,但是柏越脑子里却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姑娘,看向一旁的耶律灵泽,对方眼中也是一样清澈的迷茫。 那姑娘也不管这两人有些呆傻的迷茫样,捧着汤钵急匆匆地走了,走路很急,但还是很细心地用手护住了汤钵,没让汤汁洒出来一滴。 第44章 不可追(四) “诶,你知道那个姑娘吗?” “哪个姑娘?” “就是那个,那个姑娘,长头发,杏仁眼的那个,长得还不错的那个!” 柏越在一旁听着耶律灵泽手脚并用地描述着那姑娘的长相,手舞足蹈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这一声细微的轻笑很不幸地刚好被耶律灵泽捕捉到了,描述未遂的恼怒叠加了上来,“诶!柏越,你笑是什么意思啊!”手上也没轻没重地一拳直往柏越的肩上招呼去,柏越躲闪不及,笑着抗下了这一击,嘴上不甘示弱地回击道:“诶,你这么恼怒干嘛?莫不是对人家姑娘有什么想法?” 耶律灵泽听完作势又要扑上去,被一旁的沐子优伸手拦了下来,“好了,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你们说的那个姑娘,应该是秦可诗。” “谁?”秦可诗?柏越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下有关这个名字的画面,应该是第一次听。倒也是奇怪了,他竟然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柏家军中仅有的几个女将都是沐军师和其夫人麾下的,但也早就在军中熟悉了,毕竟这些士兵换下岗歇息的时候扎堆在一起谈天说地,自然避免不了讨论女人,要是军营中有了什么新的面孔,肯定早就传开了。而且柏家军治军严密,不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人,就连沐军师夫人麾下的女将也都是随着沐子优长起来的,可以说这十几年间,都没有增加过新人。那这突然出现的秦姑娘是怎么回事呢?柏越问询般地看向耶律灵泽,在对方的眼里也是看到的一样的疑惑。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想法,沐子优慢慢说:“这秦姑娘,是秦夫子的千金,京中有名的孝女。秦夫子领命要来北漠后,秦姑娘可是亲自去御前求陛下允许她随父一同来北漠,为的就是照顾年老的秦夫子的饮食起居。先帝悯其孝心,便允诺了她。” “不过这秦姑娘不怎么出来,一直都是待在帐篷里,我也是偶然几次在夫子授业时瞧见了她,才知道这些。你们两个三番四次不去听夫子的授业,间隔几天去了也没有钻研学识,当然不知道她了。”新笔趣阁 听完她的介绍,柏越才回想了一下刚刚三人碰面的场面,确实秦姑娘手里是抱着汤钵,想必是为了父亲熬的汤,确实是个可人儿…… “诶,不对啊,我们见着她的时候她抱着汤钵不是往秦夫子那边去的,而是往西南方去了!”耶律灵泽这一提问恰好提醒了柏越,确实,她做了汤但没有往夫子那帐篷走,难道是这军中还有另一个她要送汤的人? 沐子优想到什么笑了笑,“确实,我想她应该是去会见她的心上人去了。诶,耶律灵泽你可别对人家动心思啊,人家早有心仪之人了。” “我才没有——”耶律灵泽正要反驳回去,眼前一抹干练的白色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观棋兄,你怎么在这?” 李观棋正面对着他们站在前方,一袭皎白穿在他身上显得一身正气,他的神情也是带着有点严肃的淡漠。 “啊,说曹操曹操到。”沐子优小声说了一句,柏越听到后挑了下眉,不着声色地打量着李观棋,前面耶律灵泽自顾自地已经开始和李观棋寒暄起来,当然大部分时间只是他在说,偶尔李观棋回复几个语气词。 “诶呀,就是你们两个在路上插科打诨,让我没时间说正事。”沐子优把前面的耶律灵泽扒拉到身后,朝李观棋歉意地一笑,转过头来神色凄苦地对两人说,“我出来找你们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夫子发怒了,要我们仨个去抄写《大梁律例》和《臣则》三遍,每人三遍,由李观棋督查。” “什么?《大梁律例》那么长就算了,他要我抄《臣则》?谁爱抄谁去!”耶律灵泽刚压下去不久的怒气又升了上来,这夫子不就是明里暗里暗示他既然他已经在大梁生活了这么多年,拜了大梁的将军为师父,就应该遵守大梁的律例和为臣之道!不还是在拐弯抹角地捅着他外族人的身份? “耶律小将军,在下建议你还是先随我来较好,夫子正在气头上,有什么疑义明日待夫子消气后再说也不迟。”李观棋听完后神色微变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劝诫道。 这确实是比较好的做法,只是耶律灵泽这心里的感受肯定不是很好。柏越正想对他说不想去就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回犯错,大不了一起挨打,耶律灵泽摁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没事,这老头正在气头上铁定想着我再出点差错他好去将军那磋磨我,那我肯定不能让他顺意啊。不就一个抄书吗,你萧公子会怕这些东西?” 李观棋没有说什么,转身领着他们往一处帐篷走去,“夜深了,夫子该歇息了,就不去叨扰他老人家了,我们就在这帐篷开始吧。” 这是他们平日里夫子传教授业的地方,倒是桌椅齐全,也比较好写字。他率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里面四张桌子上已经点好了蜡烛放好了书本和笔墨纸砚,显然在他去找他们之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柏越看向那第四张桌子,见上面是一样的东西,笑道:“你和我们一起?” 李观棋点头,就这么在他的目光下坐到那椅子上,拿起笔沾了沾墨,“自然,多读几遍熟悉一下总是没有坏处的。” 柏越倒是不意外他的回答,毕竟这样的回答才符合李观棋,只不过坐下来的时候看到那墨竟然是新磨的后,有点意外地笑道:“那我们确实得好好抄写了,不然怎么对得起观棋兄亲手磨墨呢?” “天冷干燥,旧墨粘滞。”李观棋没有接他的话,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后就开始投入到律例中,认真的模样柏越觉得再去和他说话也得不到回应,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耶律灵泽坐在他旁边,轻声问了句:“这么多,一晚也抄不完啊,什么时候才能会营帐歇息哈?” 柏越摇摇头,开始拿起毛笔蘸墨。耶律灵泽微微站起来努力直起脖子往前面看了下,沐子优已经快抄完第一条律例了,这才讪讪地收回身子在椅子上做好,任命地铺好书纸,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条例犯难。 不知道抄了多久,柏越直起身子活动了下颈椎和手腕,这《大梁律例》是刑部尚书季清大人一手编写的,在大梁已经实行了十年有余,律法严密,张弛有度,确实很不错,让人一看就停不下来。只是在这北漠之地,这些律例就不是那么能派上用场了。这几年边境无事,才稍微好一点,往年战乱的时候,别说律例了,百姓和军队只管活着,人性都要丧失了,又何谈法例?就算现在暂时安定,这些律例也不是很适合,北漠之人生性豪放勇猛莽撞,法不可不严,这也算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了? 柏越在这旁胡思乱想着,一偏头,就看到耶律灵泽趴在桌上已经开始酣然入梦了,看书纸上的墨迹,估摸是字迹占三成,瞌睡上来的时候鬼画符占七成,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晓耶律灵泽一向对这些空有一纸文章实则无半点用处的东西不感兴趣,没有耐心去花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上面,平日里夫子讲课他也大多是半睡半醒。而今日还出去打猎了,定是一身疲惫,有点困倦倒也是意料之中。 他又往前瞟了一眼沐子优,沐子优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回过头来,两只眼睛里也都是疲惫,沐子优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快要撑不下去了,然后又强撑着回过身去趴在桌上继续写着。 柏越一寻思,咬了咬牙,笑着转过身轻声对李观棋道:“观棋兄,你看这已是深夜,不如我们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再来这继续抄写,你觉得如何?” 李观棋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其他两个的状态,微微蹙了一下眉,“不可,明日你们不知是否还会来。” “啧,那肯定会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说,你帐篷里还有别人送的汤呢,确定不回去看看?”后半句柏越略带了些许调侃的味道。 李观棋停下了笔,直直地看着他:“不劳柏小将军操心了。不过夫子说了,是不眠不休,直到把这些抄完。” 柏越见这人油盐不进,叹道:“你看他都睡了,万一着凉了找谁?” 李观棋淡淡地瞥来耶律灵泽一眼,“那又与我何干。” 看来是没有什么必要纠缠下去了,柏越转回前面继续拿笔写了起来,他其实也有些困倦上头了,写了一会儿就怎么看这律例都觉得修订得不工整,歪歪扭扭的,也不知道李观棋这人怎么做到废寝忘食地…… 第45章 不可追(五) 翌日一早,柏越从桌案上起身,全身每一处都酸痛无比,他是真的伏在桌子上睡了一宿,抬眼看沐子优和耶律灵泽还没有醒过来。等等,他们的身上好像是一张薄被? 柏越眨了眨眼睛,才确定确实两人身上都有一张被子,手试探着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摸,果然也拽到了一角布料。 这是谁盖的不言而喻。 柏越笑了笑,心想耶律灵泽这个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嘴上说着一套,实际又做着一套,看似不近人情,但又给你意想不到的反应。他将被子折好放在一边,拉伸着身子就准备出帐篷去打点早饭过来,等下他们醒了就有的吃了。 刚走到门口,一只修长的手就从外向内掀开了帘子,柏越往后退了一步让那人顺利进来。李观棋掀起帘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把帘子掀得更高了一点,一抹纤细的身影先走了进来,是那位秦姑娘。 秦可诗见着柏越后微微颔首,这边算是打过招呼了。她和李观棋手上都拿着一些食盒,看来他俩是过来送饭的? 顾及还有两个人没醒,秦可诗的尽量放轻了步子,但沐子优还是醒了过来,看到三人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折好了被子还不忘对李观棋轻声说句谢谢。 柏越看到了他们手上拿着的盒子,便上前把自己那张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到耶律灵泽那桌,顺便把他摇晃醒来,然后拖着迷迷瞪瞪的人出去洗漱。 “阿越,那被子是李观棋给我们盖的吗?”沐子优端来一盆洗脸水放在柏越旁边,一边洗漱一边问着。 他们醒来的时间不算晚,洗漱的地方还是有着不少弟兄,三人挑了一个人不是那么多的角落,主要是因为耶律灵泽这迷迷瞪瞪的样子不是很适合见到别人,不然他们仨昨晚被拉去抄书的经历可就会在军营里传开了。 “八九不离十了。”柏越这边蹙着眉拧干手巾摊开后“啪”地一下砸在耶律灵泽的脸上,这人怎么叫都叫不醒,怎么折腾也只懒懒散散地冒出几句“困死了”,柏越不得不嫌弃地抓住他的手给他洗漱,还要抽出空子来回复沐子优的话,“昨晚我睡着之前问过他能不能今晚就这么算了,他说不行。李观棋这人也奇怪,一边不许我们回帐篷睡觉一边又放纵我们睡在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心给我们披了被子……诶,耶律灵泽——” 沐子优在一边听着,擦好眼睛后往一边看去,刚好看到耶律灵泽的头直直地往水盆里栽过去,被柏越眼疾手快地抓住头发拎了上来。 “他这是前几天都没睡吗?” “前天晚上他突然来了兴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去看天象,就坐在外面看了一晚的星星……”柏越终于处理好耶律灵泽这边了,随手让他倚着栅栏靠在一边,“不过这应该也不是原因,先前围猎的时候他连着几天几夜不睡觉都清醒得不得了。这次,应该还是心里憋的事太多了。” 沐子优点点头,倒是明了,“你俩出去观星不叫我?要是我不问,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俩做了这么多事不带我。” 柏越失笑,忙吐出口里的漱口水解释道:“怎么就‘这么多事’了,统共就这么一回。主要是看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打扰到你休息,大半夜起来为这事太遭罪了。” “好吧,那勉强原谅你们这次了。下次必须叫我,记住了没?” “你要求的当然可以。” 两人扯着耶律灵泽往回走,路上这里戳一下那里磕一下,终于快到帐篷前的时候耶律灵泽的睡意消散大半了,“太困了,那什么律例太行了,下次睡不着就翻出来看看。这有谁会记得住啊,又长又杂……” “还真有人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柏越笑着回他,“你旁边这位就会。” “你?柏越你和我半斤八两,你好意思说这话吗?”柏越的话刚说完耶律灵泽就笑了,别人不知道,反正柏越他还是清楚的,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来,就没看到过柏越对这些律例上过心。 沐子优忍不住笑着说道:“看来阿越你这不务正业的形象可算是深入人心啊。” 柏越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耶律灵泽一个没刹住车差点撞上,“喂,你干嘛,要比划比划?” “嘘——”柏越回头示意噤声,拉着他们走到一边的帐篷后面,从后面慢慢地往前面摸过去。 沐子优心领神会,跟着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帐篷的边缘,果然借着这个帐篷的掩护可以刚好看到他们之前那个帐篷的前面,李观棋和秦可诗正走出帐篷在那里说什么。 “这不好吧,人家说话我们偷听多少有点不道义……”沐子优试探着看向柏越,他们现在确实有点奇怪,感觉像是在刺探敌情一样,鬼鬼祟祟的。 “好,那我们出去吧。” 耶律灵泽一听他们这么说急了,忙扯住两人,“别啊,你们难道不好奇他们两个忙什么吗?” 柏越打量着这人,刚刚一路上都是不怎么清醒的样子,这会儿蹲墙角就比谁都清醒,柏越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对这秦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了,但是他不是已经知道秦姑娘心系李观棋了吗,难道耶律灵泽是打算横刀夺爱?这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耶律灵泽看到两人正在奇怪地看着自己,以为他俩还是在纠结道义问题,安慰似地拍怕两人的肩,“没事,这件事就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我们就是路过不小心听到了,这不能怪我们。何况我们这会儿出去还会打扰到两人说话,何必呢?”这通话他自己觉着非常在理,索性就拉着两人蹲墙角听着那两人说什么。 “多谢秦姑娘相助,一路上麻烦姑娘了。在下还得等小将军他们仨人回来,就恕不远送了。”这是李观棋在和秦可诗准备告别,听起来他语气中带着客气与疏离,不像是对秦可诗有意的样子,难道这姑娘是单相思?柏越心想。 果然,李观棋刚说完,秦可诗就连忙接道:“不麻烦不麻烦的,观棋哥哥不用这般客气,哥哥是在为家父分忧,可诗感激不尽。公子眉间有些许倦怠,可是昨夜一夜未眠?可诗知晓酸枣仁汤安神是极好的,等会儿中饭时煲好送来可好?”瞧着李观棋有拒绝的情形,她忙找补说:“这对于沐姑娘他们也是极好的,书牍看久了难免有些疲惫,晚些儿还有武场校训……” 李观棋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妥协了:“那有劳秦姑娘了。” 秦可诗见他同意了,原本有些畏缩的神情马上明媚了起来,本来就好看的人,这么一笑更觉着是海棠花上细细地描上了一层光晕,葳蕤生光。 李观棋目送她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的帐篷后他才走进帐篷。 “诶,那姑娘对李观棋有意?”耶律灵泽直起身子拍了拍手,刚刚为了最好的视角,他都手脚并用了,现在手上一茬子泥沙。 “你才知道吗?”柏越反问他,昨天沐子优不是说过吗,以耶律灵泽的悟性不应该体会不到啊,看来是真的没睡醒,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耶律灵泽听完后面色变得奇怪起来,视线一直在沐子优和柏越中间逡巡,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两个背着我又干了什么?我先说好啊,虽然将军已经许了你们两个了,但是,除了闺房之乐我不打听外,你们不能悄悄做什么事不带我!当然,你们愿意分享闺房之乐的话,我也不介意……” 话音未落,一粒小石子就准确地打在他身上,力度很够,疼得他龇牙咧嘴,“子优,你不能偏心!” “偏你个头!谁瞒着你了,明明是你昨天自己兴冲冲找人家攀谈没听到我说话而已,现在倒是倒打一耙。还有,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沐子优作势就要第二粒石子掷过去,柏越笑着包住了她的手,温声哄道:“好了,置什么气,他就是还没睡醒,你跟一个没睡醒的人计较什么?” 沐子优这才收了手,丢下石子往帐篷走去,“我没有生气。” 柏越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亲切地揽过耶律灵泽的肩膀,在他耳边温声威胁道:“你小子最好不要对我们闺房之乐存有任何心思,不然你看我会不会削你。” 耶律灵泽推开他的脸,笑骂道:“你脸皮真够厚的,你以为我愿意打听,还削我,你打得过我吗?” “行,今晚校武场来一场呗!” “谁怕谁啊!别到时候腆着个脸求饶啊!” “……” 走进帐篷的时候,一股粥香扑鼻而来,桌上是已经摆好的吃食,柏越笑道:“观棋兄,谢了。” 李观棋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盛粥的动作不停,“不谢,早日抄写完毕就好。” “诶,观棋兄,我有个问题请教你。你整天这样端着一个架子不累吗?”耶律灵泽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嘴上吹着热粥也不妨碍他说话。 “并没有所谓的架子,性格使然。”李观棋冷淡地回道。 “不,你是被压抑了,强行压抑了自己的天性。”显然李观棋冷淡的态度没有浇灭耶律灵泽的热情,柏越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要误导良家子弟了,这人一些歪理总是能被他说得跟花一样,让人反驳不了,稍稍一不注意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但是眼下他不想打断耶律灵泽,可能自己也想看看像李观棋究竟会不会被带偏。 李观棋长久没有接话,久到耶律灵泽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的时候,他开口了:“噢,是吗?萧公子如何看出来的,愿闻其详。” 虽然他话说得非常漂亮,但在他寡淡的神色中丝毫没有看出来他对这个问题的兴趣和期待,极有可能纯粹是为了照顾耶律灵泽的面子。 但耶律灵泽不在乎这些,不管怎么样,这人还是愿意听的,这个念头惹得他心里那点热情更是熊熊燃烧,索性把粥放在一旁,看着李观棋就说了起来:“观棋兄啊,我发现自从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特别刻苦,不管是武训还是文章,都是极力去做的最好,也不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除了必要的交流外不会有任何闲谈,就这么近乎完美地每天按着你自己给自己划定的步骤一步步走下去,压抑着自己的心性压抑到最后自己都信了自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你在害怕。你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你在害怕。我和令尊打过几次交道,你们父子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你比你父亲更要游戏,这也是你害怕的。但是说实话啊,都是凡人,有点权欲是人之常情,是个人都想往上面走,这无可厚非。你怕的是你到最后和你父亲一样,在你心目中,你父亲肯定是屈才了对吧?你害怕和他一样,所以你要更出类拔萃,或者说出人头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对于自己过于苛刻了。令尊鞠躬尽瘁为沐军师协调谋略,自然对你的要求不是特别苛刻,你之所以这么压抑纯粹是因为你自己给自己做的条条框框在被迫你按照你计划地发展下去。” “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不过我想的是或许你不应该天天过得跟苦行僧一样,偶尔出去打打猎,和兄弟们闲扯一下,也是很好的。你是一个好的弓箭手,你应该懂的,一根再好的弦,老是被过于紧张地绷着,也会断的。” 他说得很是露骨,甚至可以说很不客气的,带着点冒犯的说教,柏越听着都感觉有些不适,何况李观棋这个当事人呢,他都想好了要是等下李观棋和耶律灵泽打起来的话他要怎么说和。 但出人意料的是,李观棋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优雅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粥,等到他给自己又再盛好半碗粥后才慢悠悠地回答这些有些尖锐的话语,他一边用勺子搅拌着热粥一边说:“萧公子说得不错,既然说了这是人之常情,那想必萧公子也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我自己觉着挺好的,我不喜和人接触,这样的生活我挺满意的,对我来说这一张弓的弦刚好是绷得适当好。何况,耶律灵泽,说实话,有些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说得客气又得体,但是对耶律灵泽的一些刺头也毫不犹豫地反击回来了,是个聪明人。 “另外——”李观棋继续开口,神色依旧如常,耶律灵泽下意识觉得这会是些很难整的话,全身紧张了起来,“萧公子,我替夫子昨晚一些不得体的言语向你致歉。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昨晚的事情,夫子年迈,有些观念确实老旧但又很难更改,所以有冒犯之处我替他道歉。他不该随意对你进行置评,确也应了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今早和夫子交涉了,那篇《臣则》你不应该抄,所以替换成了《天象则》。” 第46章 不可追(六) 李观棋说这些话的时候声调一直没变,一如既往的淡淡的敷衍的味道,但说着这些道歉的话语又满是真诚,非常坦率光明磊落,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哪怕是带有个人色彩也能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耶律灵泽有些被震惊到了,一时间忘记该说什么,偏过头看着自己的粥碗的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舀着已经有些凉意的粥。看着有些尴尬的场景,沐子优笑了笑,同样得体地回道:“道理确实不错,多谢观棋兄了。” 一顿早饭就在这样有些许诡异的气氛下吃完了,等到李观棋收拾好餐盒出去后,耶律灵泽的魂像是才回来一样,“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秦姑娘心悦他了。” 柏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沐子优站起来靠在他前面那张桌子,同样是含着一些莫名的笑意看着他。 “诶,你们两个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是说真的,我真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有人倾慕了。”耶律灵泽被他俩这奇奇怪怪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察觉到了一些不那么好的味道。 沐子优和柏越对视一眼,柏越像得到了什么消息一样,看向耶律灵泽笑道:“耶律灵泽,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的问题。你不会因为人家理解了你一下,你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吧,想要和他再续一下‘断袖’‘分桃’的美谈?” 耶律灵泽这才意识到两人眼中的怪异从何而来了,笑骂道:“这哪跟哪啊,还没到那地步,要是理解我一下我就能芳心暗许的话,那我早就和你私定终身了!” “不着调,什么混账话!”柏越笑着就要上前打他,耶律灵泽笑着求饶:“说了开玩笑开玩笑,不是你先打趣我的吗?我打趣回去还不许了?再说了,我怎么舍得和子优抢人呢?” “我知道了,你怕是想以一挑二。”沐子优煞有介事地接道。 但是最终三个人还是没有真的打起来,这一通胡闹后气氛瞬间活跃了很多,耶律灵泽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先前还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想不开单恋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但是刚才接触了一番后,李观棋这个人确实沉稳到了一定境界,而且其实什么都看得清只是不说而已,大智若愚,明哲保身,还挺正直的。” “是的,不然你以为他的军衔怎么来的?承信郎,虽然是从九品官职,但是在北漠子弟中,算是比较早有官衔的了。而且他和我们不一样。”沐子优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们三个被称为小将军,不过是看在父辈的军衔上,出了柏家军,就和军士无异。李观棋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不错的,毕竟都知道这些年边疆一直处于相对安宁的状态,只有政治上的暗箭没有军事上的明枪,这就意味着立功建业授予军衔的机会很少,难度也更大。 “他是个狠角色,我们没必要和他交恶,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并不在意这次小小的冒犯,日后可能是我们一大很好地助力。”柏越最后下了一个定论,站起身子来拿回耶律灵泽桌上自己那份笔墨纸砚,“先把这些东西抄完。”说完他回想了一下刚刚李观棋的安排,笑了一下,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啊,也很不简单。 不过这些东西长篇累牍的,就算一日不吃不喝坐着抄写也顶多抄完《大梁律例》的第一遍,夫子指定的惩罚量本身就是过多的,也许有可能只是要一个态度吧。 午饭前,秦夫子专门来了一趟,看到四个人都挺直了腰板认认真真地抄写,就走进去随意在四人间看了看。他先是拿起了沐子优桌上的手稿,翻阅了一下——《大梁律例》快抄完两遍了,他轻轻放下,不置可否;接着顺着桌次来到耶律灵泽桌边,拾起堆成一堆的稿子,稍微码齐了一点,翻开查阅了一下,很快就冷哼一声,就手稿丢回了桌上,耶律灵泽一脑的莫名其妙;接着夫子走到了柏越身边,看了看他写的东西,又是冷哼一句:“你也没好多少!”柏越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夫子已经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走了。 “夫子这是……什么意思?”耶律灵泽仔细翻阅着自己的手稿,确定没有撕毁或者折痕的地方,只是有一些地方进行了删词剪句,但这应该不至于被夫子发现吧…… “显然,不合夫子的心意。”沐子优把那叠手稿放好,想着是哪里出的差错。 柏越笑道:“你们两人的至少夫子还拿起来翻阅了一下,我这个可是连碰都没碰。” 他这么一说耶律灵泽就来了兴致,凑到柏越桌前翻看着他的手稿,能够看到柏越吃瘪也是他的一大乐事。不过眼下,他拿起那一叠手稿就感觉不太对劲了,怎么那么厚? 柏越看他神色有变,问道:“如何?难不成真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那倒是没有,我就是想不通……”耶律灵泽翻了翻,然后把这些整整齐齐地重新放到柏越的桌上,揣摩了一下才开口,“就是,我《大梁律例》第一遍还没抄下,你就已经进入第三遍了,为什么夫子竟然还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柏越一阵语塞,确实不合理,不过夫子的态度一向变化异常,这样一想,夫子如今这番举动,倒是情有可原了。但是耶律灵泽这一晚上加上午饭前这点时间,竟然还没抄完第一遍,确实也够天赋惊人的。 “诶,观棋兄,你向来得夫子欢心,你可知这是为何?”耶律灵泽看到李观棋还在那边心无旁骛地抄写着书籍,笑着凑过去问。 李观棋看他凑了过来,便停下了笔搁到一边,想了一下说:“也许夫子的本意不是让你们真的把这些都抄完。” 柏越看着沐子优,问道:“有没有可能夫子只是想看看我们的态度?” “我觉得也是如此。要不我们试着把这遍《大梁律例》抄完之后,去弄一遍《臣则》或是《天象则》?”沐子优回想道,“然后再写篇文章认错。毕竟这抄到武训也抄不完,晚上这地方夫子还要授课,他应该不是想要我们本本分分地抄完,就算抄完了说不定也没有达到惩罚的目的,纯粹是当做命令一般的抄写。所以我们应该把这两个每个抄写一遍然后再加上真诚一点的认错,赶在校场武训前弄完,夫子或许会宽宥一些。” “有道理,子优你说的对!”耶律灵泽还没高兴一会儿,又蔫吧了,“但是要我去给那个夫子诚诚恳恳地认错……” “文章诚恳就行,只要到时候忍住不出岔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李观棋听着他们三个在那边讨论,“善意”地提醒一句:“三位,我还在这里呢。” “诶呀,观棋兄,你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断不会做出卖兄弟的事吧。”耶律灵泽笑着搂过李观棋的肩,感觉自从早上那一番针锋相对后,两人的举动反而更加亲密了些,当然是耶律灵泽单方面的,可以说得上是骚扰。 李观棋想躲过他伸过来的手臂,但是没有躲开,就那么僵直地坐在那里,面子上有些尴尬地维持笑意,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秦可诗的声音:“观棋哥哥,该用午饭了,方便进来吗?” 李观棋眼神示意耶律灵泽把手臂松开,走到门前拉开了帘子:“多谢秦姑娘。” 和秦可诗一起进来的也是一位姑娘,柏越认出来这是沐子优母亲俞薇的徒弟,姜盈。 “我一个人提不动食盒,所以就麻烦姜姐姐一起拎过来了。”注意到他们看向姜盈的目光,秦可诗连忙解释道。 “不麻烦的,我恰好也是要来找子优。”姜盈施施然一笑,将食盒放在桌上,看向一旁的沐子优道:“子优,你过来一下,夫人有几句话要说,各位先吃吧,我们去夫人那边吃。” 两人相视一眼后对其他人微微颔首走出了帐篷。 “秦姑娘,这些事情会有专门的人来做的,你不必做这些事。”李观棋看着秦可诗一件一件地把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除却平时大家一块吃的伙房里烧的以外,还有些面生的菜色。 “可诗愿意做这些。而且我一弱女子,在军中着实做不了什么,能照顾各位的吃食,也算是多多少少为你们武训尽点心意了。”秦可诗脸微红着不敢和李观棋对视,有些小慌张地看向在一旁的两人,“你们快过来吃饭呀,等下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柏越和耶律灵奴在一旁正看起劲,这会儿听到秦可诗唤他们,忙道:“噢,来了来了!”两人搬来了两张凳子就围坐在桌子旁,看着这两人一个个都躲闪着对方的视线端坐在桌前也不拿筷子什么的,就这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耶律灵泽和柏越还是感觉有那么几分不自在,拿着筷子的手不知道该不该夹菜。 “秦姑娘你吃过饭了吗?”柏越看着秦可诗面前没有摆着饭碗。 “嗯,刚刚在伙房吃过了,你们吃吧。” 柏越点头,拿起筷子扒拉了几口米饭,早知道是这般景象,刚才他应该就跟着沐子优出去,去俞夫人那单纯蹭口饭也可以啊! 可能是实在受不了菜色的诱惑了,耶律灵奴破罐子破摔,夹起一筷子不知道什么菜就往柏越碗里塞,接着又飞快夹一筷子放到李观棋的碗里,大声说:“老周做的这道菜挺好吃的,你们快尝尝,等下别说我没给你们留啊!”像是要印证自己说的一样,他连忙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 看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柏越夹起一小把刚刚他递过来的菜放到嘴里,这苦菜又干又涩又苦,倒是难为这家伙一大口吃下去了。 耶律灵泽好不容易把那口菜咽下去,一抬眼发现李观棋还是没动筷子,疑惑地看过去,“你这是嫌弃我?你给你夹菜前筷子可都是干净的。” “没有没有。”李观棋马上否认,然后拿起筷子将那一把苦菜吃了下去,再夹起了面前的几样菜,整个饭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耶律灵泽这才吃饭吃的称心些,不过顾及这边还是姑娘在一旁看着,吃相倒是难得的斯文。 “喝点这个汤,别噎着了。”秦可诗又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汤,只要是每人都有的,李观棋就不会拉下面子来拒绝。 柏越尝着碗里不错的酸枣仁汤,想起之前偷听到的对话,心叹道这都是托了李观棋的福啊!他抬眼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秦可诗,这个女子确实生的娴静端庄,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还在京中有那么好的名声,她和李观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了,实在想不到李观棋为什么要拒绝这姑娘,只要是他想,他和父辈一提,李父不用说肯定同意,秦夫子面对这个得意门生,想来也不会拒绝。 一顿饭结束,三人帮着秦可诗收拾着碗碟,柏越明显看到李观棋眼中的犹豫和纠结,不由得轻笑出声,一旁的耶律灵泽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 “这顿饭甚是可口,让人心旷神怡啊,再次多谢秦姑娘了。”柏越笑着回道,向秦可诗再次表达谢意后,带着戏谑的目光看着李观棋,悄无声息地给他向秦可诗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么重的食盒,来的时候两个人,现在虽说是少了些重量,但对于秦可诗这么一个弱女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李观棋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柏越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给柏越回了个眼色。 柏越一下就被气笑了,李观棋这是要他去帮着秦可诗提拎回去。看不出李观棋看着挺大丈夫的,这种时候怎么畏畏缩缩,像个孬种。 他很明确地拒绝回去,很快又收到了李观棋略带请求的眼神。 李观棋要是真的不想去,剩下的肯定是他或者耶律灵泽,从这到伙房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够耶律灵泽写一些字了,确实他去要好一点。 等收拾好了碗碟,柏越将食盒都拿在自己手里,笑着对秦可诗说道:“秦姑娘,这些我来拿吧,我送你回去。” 秦可诗点点头,回道:“那就辛苦柏公子了。”接着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地看向李观棋,没想到李观棋端端正正地对她行了一礼,道:“多谢秦姑娘了。” 秦可诗被这一礼噎到了,肉眼可见地委屈巴巴回了一礼就出去了。 柏越有些好笑地看了李观棋一眼,忙提拎着食盒追了出去。 秦可诗委屈归委屈,但是没有忘记他,就在帐篷外不远处站着等他,看他出来了,自己的情绪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又还是那个温婉大方的大家闺秀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感受到秦可诗可能面相上是好了些,但心里还是有些怏怏不乐的,柏越尝试安慰道:“秦姑娘,观棋兄人就这样,比较正派。” “我知道的。”秦可诗低头走着,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好羡慕你和沐姑娘啊。” 柏越有些失笑,这又是哪一码子事。 “你们陪伴着彼此走过这么多年,早就渗透到对方学业和生活里了,不管是做什么、想什么,都能到一起去,有在一起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但是,最让我羡慕的,还是你们彼此都知晓对方的心意。” “姑娘说笑了。” “不是说笑,听我爹说,很快你们就要去夏家军那边和其他北漠子弟一同和友邦子弟一同学习去了,你看啊,单凭这一件事沐姑娘就可以和你一起,而我不能和他一起去。”秦可诗有些失落地说。 确实,为了庆祝边境诸邦友好往来多年,各个国主打算在边境办一个北漠子弟的切磋会。为了应付这一次的切磋会,朝廷安排他们驻守西北偏北段、西北偏南端、正西的柏家军、苏家军和夏家军的子弟都来夏家军一同进行集训,想必是想到时候在切磋会上大显大国风采。 “秦姑娘,天下姻缘各有各的样,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有缘人终成眷属的。”柏越笑着回道,前方就是伙房了,他把餐盒放在了盥洗处,“今日的午饭多谢秦姑娘了,若没有其他事,柏某就先行告退了。” 第47章 不可追(七) 柏越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沐子优,她站在路边,看上去貌似是等了一阵子,路过巡逻的弟兄和她亲切地打招呼。 看到柏越走来,沐子优笑道:“送完人家了?” 柏越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笑容不是那么友善,干巴巴地笑着回道:“这不是观棋兄不敢来送托我来送的嘛,我看那姑娘一个人提拎着也够吃力的,所以就把食盒送到了盥洗处……” “不用解释了,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沐子优笑着拍了他一下,两人并排着往前走,“我出来的时候看着你俩往那边走,索性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回去了。” “你吃饭了吗,这么快就谈完了。”柏越问道。 “吃了。我娘叫我过去,还是为了这次切磋会上注意一下注辇那边来的人,她对他们一种药很感兴趣。”沐子优低声回道。 “毒药?” “嗯。类似于五石散的东西吧,名字叫喀斯巴萨。” 柏越微微皱眉,喀斯巴萨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是这五石散他还是知道的。 看他神色有些紧张,沐子优宽慰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不会碰的,你放心吧,别担心。” 柏越点头,尝试着去牵她的手,“我相信你的。五石散这种东西我希望除了用于医术上,别再有其他用处了。” 沐子优轻轻回扣住了他的手,两个人本就靠的极近地说话,现在牵在一起也看不太出来。 “你说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定下来啊。”柏越突然说,“想趁着这段时间安宁,早点把你娶回来。” 沐子优倒是笑着晃了晃手,抬头看着他说:“这就等不及了?那我可事先说好了啊,我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要是到时候被这个赐婚那个指婚我可不依。” “放心,没有别人,只有你。”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四人才从帐篷里出来。 耶律灵泽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了下筋骨,看着李观棋端端正正地抱着一摞书走在一旁,他抖了抖书上的一叠纸张笑道:“辛苦观棋兄陪我们受苦了。” “不辛苦,分内的工作而已。” “那过几天去西面军营听训你要一起吗?”耶律灵泽笑着问道。 李观棋回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着,“军营子弟众多,自然是需要比试筛选的。”哪里是想去就能去的。 “那倒也是,不过你肯定可以的,文韬武略你都比较好。我挺不想去的,去的话肯定和后来的切磋会挂钩。”耶律灵泽有些苦恼地说,他是真的不想去,不管是听训还是要参加后来的切磋会,到时候他肯定不可避免地碰到契丹来的人,说不定还有他的好哥哥们,也不是怕他们,单纯觉得添堵而已。 李观棋沉默了一下,觉得自己和耶律灵泽就是一起抄了个书,应该还没到可以相互谈心的交情,何况这种话题也不是他能给出什么建议的,便斟酌了一下回道:“这种事,谁说的定呢?” 柏越和沐子优走在前面,自然也听到了后面两人的对话,虽然不是很理解耶律灵泽是什么想法,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随他去了。 到了夫子的帐篷前,李观棋上前唤了声:“夫子,他们来见你了。” “既如此,进来吧。” 秦夫子慢慢翻看着手上几人的抄纸,中途没有说什么话,四人也都乖巧地站在一边垂着眼,实则暗地里在偷偷摸摸打量着夫子的神色。他们并没有按照之前的规定抄那么多遍,而是采取了之后议定的办法,三人倒是每个都写了一份不错的自省认错书,饶是耶律灵泽十分不理解也编了一大堆言辞恳切地认错的话语放在上面,看上去倒是诚意十足。 “自省倒是不错。”秦夫子终于看完了,把纸张放回书案上,冷哼了一声,“在我这就撒开了野,过几天到了西营,别的夫子要是对你们有什么不满,不要说你们是我教的!” 三人忙低头,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看夫子这应该是接受了,这件事应该就这么翻过去了。 “好了。”秦夫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多谢夫子!” 出来后柏越看了看天色,不是很早了,“直接去校场吧。” “你们先去吧,我还有一些军营里的事需要处理,随后就到。”李观棋说道。确实军官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军务需要处理的,柏越他们也理解。 暮色微微渲染,校场四周已经点亮了篝火,这次不光是柏将军,连沐军师和俞夫人和一些副将也来了。 显而易见今晚不仅仅是武训。 等到人差不多来齐了,柏将军把这些后生都叫到一起,十四以上,二十五以下的后生还挺多的。 “好了,想必你们也知道过几天要去西营听训。不过我们柏家军这边只用派出五个人,本着公平公正的想法,谁也不偏袒谁,我们就趁着今晚进行比试,前五名才有资格前去西营。”柏将军简要讲明了一下大概是这么个情况,然后看了下大概场地布置地差不多了,拍了拍手说,“我们也不比试别的,第一场就单打独斗吧,让我看看你们脱离武器的情况下练得怎么样。” 沐军师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别急,来抽签,每一根签有两个数字,上面那个就是你们的,下面那个就是你们对应的对手的。姑娘也是一样的噢,这里可不讲怜香惜玉的。” 柏越上前抽了一根,抽的时候就感觉沐军师笑得有点贼兮兮的,不由心里起疑,总感觉没什么好事。他是十号,对手是十七号,一问过去,竟然是耶律灵泽! 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沐军师要笑得那么贼兮兮的了,他肯定和柏将军下了赌注看他俩谁会赢。 “你和灵则打?”沐子优听到了他和耶律灵泽的对话,眼睛这么往台上一瞥,果然看到自家老爹笑眯眯地盯着这边。 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狐狸! “是啊,不过也挺好的,好久没和他来真的了。”柏越活动了下肩膀,挑衅地看向耶律灵泽,“诶,子优你抽到的是谁?” “噢,我在你前面两场,和张副将他大儿子。”沐子优也笑着掀起袖子,只见她手臂上缠满了细布条,她随意地从上面解下一条后,绕到脑后把自己的束发绑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丸子,“别担心我,我没问题的。” “嗯,万事小心。”柏越笑道,还想说什么,这边已经开始要分组站好了,两人只好分开。 耶律灵泽站在他旁边啧啧两声,连连摇头,“你还担心她的肉搏?不如想想等下你要怎么庆祝我胜利吧!” “你这么有把握?我跟你说,我爹和沐军师绝对地在这把上下了赌注。所以,今天呢,我们中哪个要是输了,注定是要留在这里加训的。”柏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兄弟会给你送宵夜的。” “烦死了,反正说不过你!等下台上见分晓好咯!” 李观棋的那场刚好安排在了沐子优的前面,对上阵的是柏将军的徒弟,也就是耶律灵泽的师兄,齐宣白。 “你觉得这把怎么样?”耶律灵泽看两人已经走上了台,胳膊肘拐了拐柏越,问道。 柏越看着台上两人,反问道:“你觉得呢?” 耶律灵泽“嘶”了一声,看着台上两人已经见完了礼开始出招了,想了想道:“我觉得他俩平分秋色吧!我是见过我师兄练武的,功夫不错。他俩对上倒是有看透咯!” 齐宣白和李观棋都是好的弓弩手,称手的兵器也一般是长枪之类,所以肉搏之类近身战他们其实不是很擅长。不过好就好在两人同是这一个类型的,不至于让哪一方占了便宜。 两个人没有僵持太久,李观棋先出了招,一拳直逼齐宣白面门而去,齐宣白腰往下一沉,头后仰下去避开了这一拳,侧着身子飞快转过后一个横扫腿向李观棋下盘扫去,李观棋不得不侧着身子往一旁翻,让这一腿落了空。齐宣白很快就收回了力,一掌向李观棋劈去,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在李观棋躲闪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李观棋躲闪不得只得双手交叉护住面部挡着,这一拳力道很足,他被震得往后退了两三步。接着他又马上接着攻击上去,直接和齐宣白拳头对拳头、硬碰硬地打了起来,交手了七八下,齐宣白曲起膝盖狠狠往上一顶,李观棋反应过来立即弯腰并腾出一只手抵挡,却不想这一曲腿是个假象,看他弯腰之后齐宣白直接迅速一个半空扫腿,李观棋没预料到这手,腰上直接挨了一下,激往后退出了比试圈。 这场比试,以齐宣白胜利告终。 “观棋,还行吧?”齐宣白扶住场边有些被伤到的李观棋,他那下虽然收了点力度,但多少还是有些重的。 李观棋笑笑,自己站直了起来,摇头道:“无碍,小伤。宣白身手不错。” 齐宣白笑笑,“我俩平分秋色,侥幸赢你一次而已。”太过于习惯一类武器,表面上是人在不断改进这把武器,实际上是武器不断改造着这个人,他们这一类武将不适合近身肉搏,这就是近距离战斗类型要求敏捷又狠厉,远距离战斗类型要求精准的区别吧。 下一场是沐子优和张副将大儿子张许的比试。 沐子优因着女性身材比较娇小,学的也是身法也是些敏捷的近身实战的方法。她学的是特制的一套步法,能在这人近距离内快速移动且无估计重合,加上她出手往往又快又狠防不胜防,招招都取人咽喉。面对这种对手,张许只能防御,他认为凭借他的力气绝对是可以取胜沐子优的,只要能正面对上,那就才有几分胜算。但沐子优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弱项,出招越来越快,被张许架拳挡出劈向他脖颈的手刀后,沐子优就着这个动作猛地单手抓住张许的两只手腕,把他后倾的身子猛地往前面一拉,一横踢脚过去刚好踹到他的小腿,张许整个人就这么很快倒在地上了。 所以,这一场是沐子优赢了。 她把张许从地上拉起来,笑道:“承认了,兄弟!” 张许揉着手腕尴尬地笑道:“想不到沐姑娘力气如此之大!” “别看她长的不怎么壮硕啊,她可是可以拉开五石之弓的!”耶律灵泽在旁边笑道,两三年前他刚认识沐子优的时候,他也以为她只是个没什么力气全靠暗器的女子,直到第一次他们出去打猎,就看到了她那不同寻常的臂力。 沐子优笑笑,走下台来串到两人这边轻声问道:“还有两场后可就是你们的比试了啊,紧不紧张?” “切磋一下,没什么好紧张的。”柏越倒是无所谓地说,全然不像刚刚他和耶律灵泽放狠话时候的样子。 接下来的这两场过得比较快,都是没什么悬念的,很快就到了柏越和耶律灵泽这一场了。 两人刚走上台,就有兄弟在台下起哄:“灵泽兄啊,柏兄可是处处压你一头啊,这不得来个一雪前耻?” “就是就是,我倒也想看看你们两个到底谁真的厉害些!” “不用说啦,我赌肯定是柏兄啦!上次武训的时候灵泽兄可是输了的噢!” “那也不一定,上次他们说不定就只是闹着玩呢!” “……” 柏越和耶律灵泽相视一眼,柏越笑道:“那就来真的好了。” “这不废话!”耶律灵泽笑骂道。 沐军师这边刚说开始,耶律灵泽就一飞脚朝柏越胸口踢去,柏越往后一仰,回转身一个反踢回去,耶律灵泽往后一倒,上半身直接贴到了地上,接着又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适时拉开了点距离。柏越一拳就打了过去,被耶律灵泽躲开后另一只手补了一个上勾拳,耶律灵泽用手肘挡着了这一拳头,反脚一腿扫了过去,柏越头往旁边一偏,腿风扫着面门而过,他一只手穿过耶律灵泽手肘和脖子留出来的空隙,箍住他的上半身,曲腿狠狠地踢在他的膝弯把人甩在了地上。耶律灵泽很快反应过来,腰椎靠着地面摩擦旋转,一双腿直接往柏越腰间扫去,柏越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一条腿,却不想他猛地缩进另一条腿直接劈了过来,柏越只来得及偏过头,肩膀上生生挨了一下,也由此撒开了拽住他的腿的手。耶律灵泽重新站了起来。柏越活动活动了下右边的肩膀,一拳朝着耶律灵泽面门过去,耶律灵泽一肘挡住,柏越一肘弯贯到耶律灵泽腹部,耶律灵泽躲闪不及,一拳朝他挥了过去,一个打中了腹部,一个打中了脸,力量的碰撞打得两人都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柏越用舌头抵了抵发痛的右腮,打得牙疼,唾沫里都带着点血腥味。 耶律灵泽也没好到哪里去,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我都被你打得泛酸水了。” 话音未落,耶律灵泽左手一个勾拳又挥了上去,柏越偏身躲过,一手包住他跟上来的右勾拳,两人这下拳拳相交,除了打要害的地方拦下了外,其他地方拳拳到肉,柏越一左勾拳出去连着一个左腿曲膝甩上了耶律灵泽的腹部,耶律灵泽没想到腿下来了这么一招,倒下的瞬间一个扫堂腿快准狠地划了过去,柏越双腿被扫到也倒在了地上,耶律灵泽一个翻身就坐到了他身上,直接一拳砸了下去,柏越下意识双手交叉抵挡住,挡了三四下后借着缝隙的余光猛地坐起掐住了耶律灵泽的脖子,转眼把他压在身下。xbiquge 耶律灵泽脖子被柏越一只手死死掐住,两只手也被柏越另一只手制住,挣扎了一下根本动不了,这已经绝对劣势了,他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连忙用下巴蹭了蹭柏越的手,看他没反应,忙仰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向沐军师投去求救的目光。 “好了好了,柏越,胜负已定,可以送手了。” 等到沐军师说完这句话,柏越才松手站起来,耶律灵泽则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心肝脾肺肾连着一起痛。 柏越看他还瘫在地上,微微踢了两脚。 耶律灵泽挥挥手,没好气地说:“踢什么踢,没看着起不来吗?”然后才慢悠悠地撑着地坐起来,柏越知道自己没收着力,那两下耶律灵泽肯定受的冲击不小,他弯下腰把人给扶了起来。 这比试台下一组还等着用呢。 第48章 不可追(八) “柏兄啊,还是你们狠,说比试就真的动真格啊!” 两人一下台,台下那帮子兄弟们就围了上来,刚才台上那情形一看就是都没收着力,两个人都是下了死力在打,两个人都是比较擅长近身内类的打斗,刚刚那操作里不管是敏捷度还是力量感都是足足的。 这会儿耶律灵泽已经稍稍缓和了过来,差不多可以自己站着了。 “是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柏越你小子这么想要我的命啊!”耶律灵泽笑着接着他们的话开玩笑着说。 柏越虚虚地扶着他,毫不客气地回呛道:“我也没看着你打我的时候收着力啊!” 沐子优扒开这些人走了过来,挤到两个中间,一手提拎着一个的耳朵,骂道:“你俩少贫嘴了,快点给我滚回去上药!” “哎哟哎哟,别,子优你慢点,疼!” 沐子优把他们就近带到了自己的帐篷,翻出来一些舒筋活络、活化瘀血、安神止痛的药物放在桌上。 “你们两个,相互给对方上药,上仔细点!” 说完就走出了帐篷,看那有些气急的步伐,可以推想这次她是真的有点生气。 脱下衣物后,才是最能直观体现他俩打得有多狠的,两个人上半身几乎全都是红的,青青紫紫的地方也多的是。两人不禁暗自庆幸刚刚沐子优为了避嫌先出去了,不然的话,这个样子要是被她看见了,指定会更加生气。两人现在浑身不怎么舒服,特别是耶律灵泽的腹部,受了柏越两次重击,现在碰碰都疼。柏越伤的最多的是胳膊和头,他现在一边的脸都感觉有些肿。两人就着这些药先把自己能解决掉的地方上好药,再帮着对方上药。期间耶律灵泽给柏越背部上药的时候没忍住手欠掐了一把,疼得柏越嘶了一声,反手就想一个巴掌抽过去,要不是怕沐子优如果站在了外面听到动静会不开心,两人估计要在这里再干上一架。 “我警告你啊,好好上药!” 轮到柏越给耶律灵泽上药的时候,这小子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刚才那一手欠,转过身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呲着牙警告一下,柏越直接就一巴掌呼在他背上,“老实点,转过去!” “你们俩个好了没,动作快点!”沐子优在外面催促道。 “好了好了!”柏越把一坨药膏啪地糊在耶律灵泽淤青的地方,用手意思意思揉开涂在上面了,“快点快点,把衣服穿上!” 沐子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后走了进来,手上端了一些热茶,给两人倒上后说:“灵泽你等下还得出去打,所有败下的那一方在校场另一边有五个擂台,最后会留五个人。” “不急,等会我去挑了擂台就行。”耶律灵泽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说。 柏越看了他一眼,对他说:“待会你还是先去看看擂台,毕竟现在你有伤在身,不太适合再去硬碰硬了,只要那五个名额就可以了。李观棋他肯定是可以留下的,你就没必要去招惹他了。” 耶律灵泽拍了拍柏越的肩膀,活动了下膝盖,“就这点伤,真是去硬碰硬也没什么。我皮糙肉厚,恢复得快。那这样的话,我先去看台子了,你再歇会。” 柏越看着他起身往外走,知晓这个人不怎么把伤痛当回事,皱着眉喊道:“我说的你多少听进去点!” 耶律灵泽没有回头,向后挥了挥手,笑道:“放心吧!” 目送着他走出帐篷后,柏越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不妙,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承受来自沐子优的怒火了。怪不得那小子跑那么快,合着是留在这里更危险啊! 沐子优冷笑一声,坐在柏越对面,阴阳怪气地说:“打得可开心呐。” 看着柏越不回话,沐子优伸腿踢了踢他放在外面的小腿,“这么能打,怎么没能死你呢,啊?” 这语气一听就不妙,柏越只得继续低头喝着手里的热茶,现在这个时候,回什么都是错的,战术性保持沉默。 沉默了没一会儿,沐子优的气也大大小小的消散了,比试本来动了真格就难免杀伤,拳脚无眼、刀剑无情,他们两个你情我愿出力挨打的,她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只是这两个人不懂的爱惜自己的行为还是让人有点生气,“知错了吗?” “我这哪有对的理啊。”柏越笑着哄道,人台阶都给出来,他哪有不顺着下的理。 沐子优顿了顿,接着说道:“估摸着下面还有两场,今晚比试了近身搏斗,那看来明天有一场不知道是射箭还是操兵戈比试,最后肯定是要考兵法的,就是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 “不管什么形式,尽力而为就好,和平日里跟兄弟们切磋一样。” 次日一早,柏越洗漱好后到隔壁帐篷把耶律灵泽从被子里拖了出来。这人昨晚挑擂台打到后半夜才睡下,又加上一身酸痛,着实是起不来。 “啧,真实要了命了。第二场比试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了。”耶律灵泽被柏越毫不客气地摁在洗脸盆里清醒了过来后,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手上的窝窝头都塞不住嘴。 两人刚走到沐子优帐篷这边,人刚好从里边出来,一看到耶律灵泽这幅倒霉兮兮的样子就乐了,“柏越你是不是又虐待他了?” “可不是嘛,谁叫醒是把人摁在水盆里的啊!”耶律灵泽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食物,气鼓鼓地向沐子优告状。 柏越像是觉得没眼看一样翻了个白眼给他:“下次你可以自己起来。” 沐子优扑哧一笑,对两人这种每天都会上演个四五次的斗嘴和互相嫌弃已经见怪不怪了,催促着他们往草场的方向走,今日比试项目是骑射,所以他们在草场划定了一片区域。 虽说是骑射,不过沐军师有了一个新的玩法。 “各位,单纯打靶多少还是有点缺少新意,所以我提议这次我们来一个活位活靶。意思就是啊,一匹马有专门的骑马者,他们会按着我的路线跑马或者控速,各位只管坐在后面射箭就好了。至于这靶呢,我待会会在场内投放四十只老鼠。要知道啊,老鼠可是害物,要是让我知道有一只跑了,你们知道会怎么样的。”沐军师笑眯眯地在前面讲述着规则,他全权负责这些子弟的教习,各位教头都是在他的规划给这些子弟安排武训,所以对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可以感受到危机感。 待众人上马后,沐军师退到观看台上,吹了一声口哨,四只鹰从后面飞来,每个脚下都提拎着一个笼子,飞到草场那块区域上空时,沐军师大声道:“落地即开始,诸位可要准备好啊!”话音刚落,四只鹰就齐刷刷地松开爪子,那些笼子一掉到地上就四碎开来,一些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黑老鼠快速跑了出来。 这边骑马者几乎也是同时而动,不过都是往四散开来跑。柏越坐在后面,刚搭好箭判准了一只老鼠的走向,马突然一个急转弯,硬生生把他准头打乱,马蹄蹬楞楞跑得那些老鼠有些慌张,一只只都是没有方向地快速四窜。 柏越夹紧了马背,开始第二次瞄准,要是这次马跑的速度和方位不变的话,那射中这只是十拿九稳了。 “咻——” 一声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箭稳稳扎在那只老鼠上,但不是柏越的。 齐宣白从他的斜后方的马上冒出头来笑道:“阿越,我先下手的啊!” 柏越笑笑,转头凝神拉弓搭箭,快速一箭下去,正中另一只老鼠,他回头挑眉笑道:“你的就你的嘛,又没人和你抢!” 齐宣白刚想叫好,他的马突然一个掉头,只得稳住身形往另一边去了。 沐子优和耶律灵泽这边,两人不知道怎么安排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并驾齐驱,好几次两人都看中的同一样的猎物,最后比的都是谁手速快。 “咻——呲啦—” 沐子优一箭下去,刚好在半空中和耶律灵泽的箭相撞,两支箭都劈喇了,最后那只老鼠被别人猎了去。 “诶,我说,耶律灵泽,你怎么还不改路线呢!存心给我添堵?”沐子优忍无可忍对着旁边的人说道。 “哪能啊,这又哪里是我控制得了的?”耶律灵泽相当无辜地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一箭他又不是故意的,那耗子自己就撞了过来,这不猎白不猎啊,他怎么知道把沐子优给截了。 他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见前方,忙喊沐子优:“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沐子优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远处是李观棋已经拉好架势在眼神追踪老鼠了,他后边那个人几乎是跟着他的动作走,最后察觉他他要射箭了忙抢在他前面一箭射下去。 李观棋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第二次那个人还这样的时候,李观棋直接一箭追着下去,从尾到头劈来了那只箭钉在老鼠身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说明李观棋不管是速度还是力度都远在他之上。 接着两人跑马的轨迹分开了,但是没有相隔非常大的距离,那人像是被恼怒了一样,专门就盯着李观棋箭截。 “真恶心!”耶律灵泽骂道,“那人谁啊,这么没规矩?”这样下去他耗着李观棋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他的成绩。 “张副将的儿子张许,昨晚和我比试过。”昨晚比试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人这么没品啊,怎么这下是原形毕露了?仗着跑马快,现场杂乱就耍滑头? 耶律灵泽一边抽出一支箭一边在嘴里骂着,“我来治治这王八蛋的破毛病!” 沐子优一把拦住他,喝止道:“你干什么?!李观棋他自有打算的,你操什么心?”耶律灵泽下手没轻没重的,虽说这一块人不是很多,但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难免在背后编排。李观棋要是想整张许那是有理由名正言顺的,耶律灵泽这顶多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万一人家李观棋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呢? “他有什么打算?他那一副架子端着也不怕把自己压死!你放心,我有分寸。” 耶律灵泽执意拉满了弓蓄好了力,在张许准备又一次截胡李观棋前,一支箭唰得一声就扎在他腿边的草地上,耶律灵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再来脏的,下次被扎的就不是草地了。 “这下他应该老实了。”耶律灵泽抽出一支箭搭上,笑着说。 “那可不,你那一箭下去,我估摸着脚肚子都该软了。” 终于再一次改轨道,沐子优和耶律灵泽分开来。 估计是到了尾声,所有的马都开始加速,按照各自弯弯曲曲的路径狂奔,这样的高速快跑的马背上,连地上是什么都看不太清了,还要凝神来射箭属实是把难度给提大了。 一只老鼠在箭雨中东窜西窜硬是没有被扎到,柏越被颠簸得有些难耐,双腿用力夹住马的两侧,腿在下面勾住马腹,摇了摇头让眼睛适应这快得要连成片的景象,挽弓搭箭,一箭射下去,堪堪擦过那小老鼠的边,那小老鼠翻滚了几下起来后换着方向开始跑,眼见着离柏越越来越远,柏越抽出另一只箭安上对准那方向一箭追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有没有射中,这马突然一个漂移,甩得他猝不及防。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沐子优了,她应该是刚射出去了一箭还没有收力回来被这突然地转弯甩得一个重心不稳,但是前面是陌生的兄弟又不好抓着人家的衣服,正要滑下去时一把弓递了过来,沐子优一把抓住,那把弓的主人显然不是和她一个方向,但这反方向力刚好把她拉了回来。 很快弓被大力拽了出去,她抬头看见柏越在她斜右边的方向越跑越远,朝她做了个口型,大意应该是坐稳的意思。 一场比试下来,跑的人都是晕头转向,几个人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柏越扶着沐子优从马上下来后,沐子优注意到他左手有明显一道勒痕。 注意到她在看这里,柏越摊开手心让她看了看,笑道:“没事,皮糙肉厚地,皮都没有破。” “我们那是反方向,马的拉力那么大,万一你被我拽下来了怎么办?而且弦那么锋利,下次不许这样拉上去了。”沐子优拿过那只手,细细地抚摸着那道红痕,确定没有事之后才放下。 柏越还想说什么,耶律灵泽已经大呼小叫地往这边跑来了,高兴地眉飞色舞地说:“柏越我跟你讲,我今天状态特别好,你等着,我等下肯定是第一!太爽了太过瘾了,yue——”https:/ 他话还没说话就先干呕了起来,柏越连忙护着沐子优往后退,和他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 “真的好过瘾,就是有点颠簸地有点想吐。”耶律灵泽挥挥手示意他们没事,“还好我今早没有喝粥,不然准得吐出来!”他到这个草场的时候最后一口窝窝头都还没有吃完,一上来就是这么刺激的跑马,胃里早就开始翻腾了。 柏越和沐子优确定他不会呕吐了之后,还是有点放心不下,左右一边一个搀扶着他来到观看台前来看最后的结果。 “哟,灵子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噢,今晚你要留下来加训啊!”柏将军看着三人走来笑了笑,“昨晚我没逮到你,你居然输给了柏越这个小子!” 沐军师笑眯眯地走过来,看样子心情不错。 “我爹肯定又从你爹那顺来了什么宝贝。”沐子优小声对柏越说道。 耶律灵泽看着两人越过中间的他就开始聊天,不满地清了清嗓子,“喂,你们两个,没人关心我吗?” 第49章 不可追(九) “最后清算结果,第一名是,李观棋,十七只!” 柏将军最后宣布了此次比试的成绩,最后只取前六名,依次是李观棋、耶律灵泽、柏越、齐宣白、沐子优、张许。 “慢着。”沐军师笑着从一旁走出,跟柏将军说了些什么,柏将军脸色瞬间变了,“刚刚军师跟我说这比试里有人耍滑头,恶意打压别人?是哪些人我就不明说了,由第七名李木上位顶替掉第六名吧!” 张许脸色瞬间不太好看,周围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也多了些不怎么友好的味道。 “张许,他怎么了?”柏越低声问旁边两人,他刚刚一直在另一侧打旋,就没看到那一幕。 “哎哟,你别说,可恶心人了。他抢李观棋的猎物还给他下绊子!”耶律灵泽一脸不想再提起的恶心样,“我估计我刚刚想吐,也有他的功劳在!” 柏越知道以耶律灵泽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他看向沐子优。 沐子优耸了耸肩,说:“他给了人家一箭,就是警告,没有扎到人。” 不得不说这就很像耶律灵泽的作风。 早上弄这么一出,现在人算是彻底清醒了,下午已经放出消息是要以对论的形式考兵法了,现在这时间段,选上了的回去复习兵法,没选上的被各教头逮回去复习武训。 李观棋就走在前面,三人稍微迈大了点步子跟了上去。 “观棋兄。” 李观棋转过身来和他们见了礼。 “观棋兄,你骑射了得啊!我今天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状态非常好,都没有赢过你!”耶律灵泽还是很佩服李观棋的骑射之术的,是目前他看到的所有人中最好的,“下次一起出去打猎啊!” 李观棋笑了笑,显然是想起这次他们三个就是因为课间出去打猎被逮到才罚抄,“打猎的话,下次再说吧。今日的事,有劳你了。” “没什么,应该的。” 四人刚好顺路,索性便一起走了。耶律灵泽在前面挑起话头从这说到那,李观棋偶尔笑着回应一两句,柏越和沐子优习惯性地走在后面听着他俩的对话。好像自从昨天那次说不上冲突的针锋相对后,耶律灵泽就对李观棋的态度有了飞一样的提升,疯狂在对方面前刷着存在感。不过他确实一向也是人来熟,柏越也乐得看见这样的场景,都是一个军营的,理应就应该热络一些,尤其是李观棋这种不可多得的人才。 “哎呀,张兄啊,这次你名额被取消了,可怎么跟你老子交代啊!”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刺耳的声音,声音不是很大,但也没有避讳着人的意思,这会儿落在他们几个习武之人的耳朵里,倒是清清楚楚。 “哼,我那是给他个教训,像他那样的,还有脸代表柏家军去听训?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https:/ 这是张许的声音。 柏越转过头去看李观棋,他站定在那里听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倒是一旁的耶律灵泽,像是自己被骂了一样,一下子就上脸了。 帐篷里还在继续吵吵嚷嚷,“那是,他一个平民出身的,和我们怎么相比?还真以为自己会射两箭就是个宝了?没有后台谁任何你呢?到最后不还是给哥几个当下属的命?”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 耶律灵泽气得就要往帐篷里冲,他要打断这几个王八蛋的牙,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说这些狗话! 李观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对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诶,你别说,最近耶律那小子和他关系不知道就怎么好上了。” 柏越眯了眯眼,这群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呵,一个契丹来的破落户和一个草根,好上了又怎么样?要不是柏公子和沐姑娘护着,谁知道他呢!”这是张许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和讽刺。 “这群杂碎……”沐子优低声咒骂了一句。柏越偏过头来,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得到她的肯定后柏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诶,柏越终于要发疯了?”耶律灵泽气归气,看到柏越拿出亮晃晃的匕首的那一刻还是有些怕的,这毕竟是在军营,早就听闻柏越是个疯子,看来是相处的这几年他压抑住了。他同时也震惊于沐子优竟然没拦住他,接着他看见沐子优也跟着进去了,连忙拉着李观棋跟了上去。 柏越一走进帐篷,那群人就被吓了一跳,全部闭上了嘴。 “哈哈哈哈哈哈——”柏越笑着慢悠悠走到他们中间坐下,这群人是围着桌子坐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温着热茶放着水果,柏越打量了一圈,七八个都是军中高官的子弟,“聊的不是很欢吗,继续啊!” 众人被他笑得有些发怵,一时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一个稍微胆大一点的站起来拿起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讨好似地递到柏越面前的桌子上,笑道:“柏兄,外面跑马冷,喝杯热茶缓缓。” 柏越抬起眼睛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那匕首直接从杯子里扎了下去,那人吓得手一缩,那杯子直接四分五裂,热茶撒了一桌,但没一个人赶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匕首拿累了,放在桌上歇歇。没吓到你吧。”柏越笑着松开手,那匕首还直挺挺地钉在桌子上,锃亮的刀面反着光明晃晃地投在张许脸上。 众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那人刚想说没关系的,柏越就又开口了:“吓到了也没关系,反正你早晚也是我的下属不是?我现在作践你和以后作践你,全看我心情。” 他说的很随性,但是就是这么一份慵懒就带着笃定的意思。确实这个军营的旗号和他的姓氏就说明了他早晚是这里的掌权者。 “那能啊,柏兄,你不是这样的人……”那人干巴巴地笑道,确实柏越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就是虽然为人冷淡了些但对待兄弟都是真诚相待的。 “巧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别意外。”柏越回了他一个笑脸,接着他拔出匕首站起来走到张许面前,慢悠悠地开口道,“张副将随我父亲征战许久了,我也一直很敬佩他。就是没想到,他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孬种。刚好我现在有些口渴了,刚才那一杯茶浪费了,还劳烦张工子帮我重新倒一杯。” 张许被他轻飘飘的语气气到,但转眼看到他泛着寒光的匕首,忍了下来到桌前倒了杯茶,“柏兄,喝茶。” 柏越看着他端着茶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确是往下垂盯着他手边的匕首的,脸上还是带着不屑和不服气,不免有些疑惑,这人是怎么做到不服气的啊。他转了转匕首,用刀尖挑起张许的下颚逼他与自己对视,极其鄙夷地看完这人脸上的轻浮和不服后,笑道:“就这么站着敬茶?要我教你跪下来吗?” 这要求确实够折辱人了,桌上其他几个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动。 果然张许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气到,一杯热茶就想往柏越脸上泼去,柏越很快捉住了他的手腕,接过那杯茶,从张许的头顶浇了下去,“啊,抱歉,我看到草包总是想浇点水。” “柏越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将军的儿子吗?”张许气急了骂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柏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手将杯子扔回桌上,“确实没什么好得意的,只是看你尚且能仗着身份傲气一下,我不来一下,多少不给你面子了。” 他这句话明白地不能再明白了,其他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齐刷刷看向了后进来站在一边的李观棋,柏越在为谁出头,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自己跪下,还是我帮你把膝盖剔了?”柏越一下子收住了笑意,冷冷地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做的出来。” 张许目光躲闪,桌上那群人更是看都不敢看,他颤巍巍就想跪下来,却被柏越一膝盖拦住,“我说了是跪我吗?你该向谁磕头认错自己没点数?” 张许一下子就愣住了,看向一旁的李观棋,难以置信地说:“你要我给他下跪?” “听不懂耳朵可以不用要了。” 张许咬了咬牙,对着李观棋的方向就跪了下去。 “说话。”柏越在一旁冷冷地说,“我耐心不好,再让我说一次你舌头就别要了。” “对不起,李公子,是我失言在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张许一连串地说了出来,生怕说晚了一个字柏越就真的割了他的舌头。 柏越看向李观棋,李观棋冲他点了点头,柏越看张许没了动静,不耐烦地说道:“继续。” 张许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回过头对着耶律灵泽说道:“耶律公子对不起,先前您就当我放屁,您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行了行了。”耶律灵泽很嫌恶这种人打断了他的说辞。 柏越会意将张许从地上拎起来,在他耳边警告道:“不要不服气,我记得军中不是世袭是引荐,没有实力就早点滚。”接着帮他把弄皱了的衣衫重新拍整齐,提醒道:“你们还有武训,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武训,没有实力就去练!”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桌旁那一群人马上一窝蜂冲了出去,张许打量了一下柏越的神色,也跟着出去了。 沐子优走到柏越面前,接过他的匕首,帮他插回腰间别的刀鞘里,轻声道:“走吧。” 柏越点点头,拍了拍一旁的李观棋和耶律灵泽,笑道:“还站着干什么,走了!” 耶律灵泽愣了一下才跟上去,小声嘀咕了一句:“柏兄我现在看着你的笑都打怵,你这假笑也太真了吧。” 柏越在前头听见了,不由得好笑,懒得回头理他。 “诶,不过柏兄,你真的把人膝盖骨剔下来过?”终究是好奇心作祟,耶律灵泽又跟上去问道。 “你很震惊?你去问观棋兄好了,我和子优估计得去将军那一趟。”柏越笑着在岔路口站定,接着和沐子优往主营帐那边去了。 “观棋兄,真的吗?”问李观棋就问李观棋呗,虽然这人话少了点,但反正早晚可以套出来话。 “真的。”李观棋倒是很坦率地回答了,“你还没来之前吧,他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个人去抓西夏细作,愣是把人四肢一刀刀凌迟最后做成了人彘,就那样榨出了西夏在我军情报网的棋子。当时他就那么提出一截躯干和人头,就着那人最后一口气和那棋子对峙。”当时他大受震撼,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柏越其实一直都是冷血的,作为柏家军的接班人,接受的训练肯定比他们严酷得多,甚至有时候他怀疑柏将军后来将柏越放回军中子弟们,只是让他有点人气,显然柏越装的很好。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发现我也没那么意外哈。”耶律灵泽挠挠头笑着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往书账那边走。 下午是对论,这次柏将军倒是不在,是由沐军师主持的,“诸位不用紧张啊,就像我平时教你们军法策略一样,想到了就回答啊,每个问题每个人都要回答,当然你可以沉默,我根据你们说的给分。”又两个兵士已经拉开了一张横纸,上面写着六个人的名字,只等着下面着墨了。 “第一个问题,如果你率兵攻打一座城池,但这座城里全民皆兵,以你的兵力可以堪堪拿下这座城池,但会损失惨重,你该如何实现最小损失?” “灵泽你先来。” “先以飞矢传信教化,教化不成,杀之。既然已经众志成城,若不及时拿下祸患恐将更大。” 沐军师听完,给了个中规中矩的五分,“观棋,你呢?” “假意不取,渗透以细作,在里应外合,攻其不备。” 沐军师点点头,给的是六分,“子优,你呢?” “已然是众志成城,那便没必要仁慈了,偷袭其取水要处,下毒,可以实现我军最小伤亡。” 沐军师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给的也是中规中矩的五分,“柏越,说说你的。” “不取。一座城池若能做到全民皆兵,想必太守也是爱民如子,政治还算清明。不如以一城生灵为要挟与之合作以攻其他城池。” 沐军师给了六分,“李木,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觉得可以离间这座城与其他城池的关系,联合其他城一起攻克这座城。” “纵横之术啊……”沐军师捏了捏胡子,也是给的五分,“宣白,你有什么意见?” “我啊,那肯定是提前安排好后备打通援军,能攻克当然强攻下来!军队还怕什么牺牲!” 还是给的五分。 沐军师没有对这些回答进行总结,也没有给出他的答案,而是略加以思索,给出了下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军中疲敝已久,各位有什么好的法子吗?顺序反过来,一个一个来。” 齐宣白没想到轮得这么快,他还没怎么想好,军中疲敝吗,他觉得还好啊,“可以试着举办大规模的比武?我看昨晚比试就挺热闹的。” 沐军师没有给分,向他们挑眉示意直接接着说下去。 李木想了想,“我的思路和齐兄差不多,或者可以和别的营进行围猎?” “进入备战状态,可以先和契丹来进行军备演习,提升紧张感。”这是柏越的回答。 “我的想法同上,边境久处和平,士气涣散在所难免,但还是要根据现在的情况提升一点紧迫感,毕竟和久必战,战久必和。”沐子优回答道。 “不同的副将麾下的部队进行混战,定期进行排名,实行一定的荣誉称号或者奖励。可能在这种激励下可以激起士气。”李观棋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么早挑起军备演习难免有些早,说不定还会放出扩大意味的信号,不如还是自家关起门搞。 最后一个是耶律灵泽,感觉该说的都说完了,到他这里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怎么样才能激起士气呢? “我们或许可以和其他两军不定期相互抽检,大家的情况应该都是一样的,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也是如此,不如互相抽调,应该没有人愿意在别的军前摸黑自己军的形象吧?” 沐军师听他们答完,点了点头,除了李观棋和耶律灵泽是六分外,其他人都是五分。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了,如果此时边境即将混战,你们打算如何安排,先联合谁,先一致对抗谁?这个问题不急,谁想好了谁先答。” 第50章 不可追(十) 这问题问得太有目的性了,柏越也没想到沐军师会这么直接,本来以为这三场比试是为了应对几日后各国一同的切磋会,刁钻一点也无妨,现在沐军师放出来的消息可不仅仅是要他们老老实实听训完后去参加切磋会了。 确实,大梁以绝对实力压制边境多年,暗地里的搅动一直没有停,只是缺一个挑明的机会而已。 “我先来讲讲我的看法吧。”齐宣白率先说到,“若是边境真的要起就纠纷,我建议先联合契丹,契丹是大族与我们联合之后以绝对的力量隔绝突厥几部和党项的联系,目前来看,契丹是与我们关系最为交好的国家了,毕竟是和皇贵妃的母家,姻亲联手总是胜算大一些。”https:/ “我觉得不然。”耶律灵泽笑了笑回道,“契丹不会因为是姻亲而与你一直交好,大梁和契丹一直以来联结的纽带都是利益而不是情谊。” 他自己本身就是契丹人,他对于契丹的了解肯定比他们要深刻,他说这话没有人能更比他有说服力了。 “一旦开战边境这边受损最多的一定是大梁边境的贸易,这个时候契丹是最不稳的,很有可能谁给的利益多就和谁一派了,我倒觉得党项兵马肥壮,弥补了契丹短骑兵马匹品种不好的缺陷,党项要是以这个为诱饵,我不觉得契丹会拒绝,何况就算党项不拉拢,契丹的起家在东北,其国界与突厥几部、靺鞨、回纥等部交错,真要打起来不一定会站大梁。所以我的建议是联合党项,同时需要夏家军守好南诏和吐蕃,和苏家军拉长战线一同作战。” 李木想了想说道:“北方少数民族因为边境的纠纷离心久矣,我们可以离散他们的关系,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想看到国土拼装统一,我们不妨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去当这最后的渔人。不过单是我们去挑拨关系未免有些司马昭之心,我们可以买通分散的西突厥部落,以及西北回纥这些小部落,不需要他们力量有多强大,只要能发声扰乱他们的军心,在那种战备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激起争斗的,我们那时候需要做的就是在暗中阻止他们联合在一起,需要投出一些利益,总有人会上钩的。这样或许能减轻我们的防守或者是吞并的障碍。” 李木是很乐于纵横之术的,上次的答复也是用的这类方法,显然这种法子还是用于国家之间可能会更有成效一些。 沐子优回道:“我倒觉得,是他们联合起来攻打我们的几率比较大,很有可能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所谓的联盟已经组建起来了。毕竟是多年的休战,这些国家已经养的兵肥马壮,南方有他们需要的粮食、土地甚至矿产,很有可能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被动的局面。但是既然是利益集团的话,就肯定聚起来容易散开也容易,我们到时候可能需要割让一些矿产去拉拢一些国家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但效果肯定细微。”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的建议还是直接打,联合的话可能性不大,大梁这么多年来边防养兵也是该出手了。其中夏家军我同意上面灵泽的看法,他们一定要守好南部的防线并且切断吐蕃和党项的联系,苏家军在这一点上可以出力,但更大的部分他们要先与我们一起布置西北和北面的边防,我建议是苏家军和柏家军同时作战,我们从正北部开始,同时防守好东北阻止其南下,切断他们主干和分支的联系,再一个个吞掉。但这样有弊端就是粮草供应问题,苏家军和夏家军相互扶持,彼此之间支援也来得及,我们的话到时候可能要请朝廷动用东北的兵力或者增加长城以北的兵力。” “我的想法和沐姑娘差不多,东北作为这些国家的国都重地,自然不会将其作为发兵点,他们要是南下侵略极有可能是由西北起乱子牵制住我们的兵力,然后从北面大军铺过来,显而易见是需要面对面硬扛的,游牧民族各个小王之间的独立性大,只要切断他们与国都的联系攻克下来自然不难,重点是在前期一定要抵挡住他们的进攻,然后在采取在整体上防守的态势下逐个击破,至于击破可以是像李木兄说的那样纵横之术,也可以是兵力强攻,但实际是北面的防线只是时间问题,既然是利益联合体,在长期的消耗下他们没我们耗得起,这也是游牧铁骑向来的弱点,不过我们的弱点也很明显,骑兵不够强,在正面遇到不管是契丹还是突厥的铁骑,都很难捞到便宜,所以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就是练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