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彩儿菲硕莫薯》 第1章 府尹之子 大周,兴德元年,夏,火伞高张。 京城,京兆府,后衙。 “凉,风有讯,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一白儒袍年轻男子坐在后院圆桌上,翘着二郎腿,一甩纸扇:“书接上回,话说那齐天大圣是鬼背一开谁也不爱,手握电光五连鞭,面对铁扇公主丝毫不怵,二人四目相对,空气危险又焦灼,铁山公主双目柔情似水,眼神迷离如同勾芡…” 顿了顿,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望着周围一群双眼冒光的衙役们,搓了搓手指:“接下来的内容嘛,需付费解锁。” 众衙役郁闷不已,京兆府中资历最老的衙役张金贵陪着笑脸道:“少尹,昨日那回目您还未讲完,这怎地又要钱财。” “是吗。”被称之为少尹的年轻人回忆了一下:“昨日我讲的那个回目从哪开始收费的?” “大圣爷入了铁扇公主的身子,大喝一声,嫂嫂快张嘴,俺要出来了。” 少尹并非官职,只是敬称,私下里叫的,少是少爷的少,尹是京兆府尹的尹。 被称为少尹之人,正是昌京京兆府尹韩百韧独子韩佑。 双十年华,满面书卷气,也是京中出了名的书呆子。 韩佑月余之前踏青郊游,途中惊了马儿摔伤,这一晕厥休养便是整整十日。 醒来后,韩佑性子大变,曾经日出待到日落的书房,如今是片刻也待不住,不喜读书也就罢了,生性也变的极为跳脱。 其父京兆府府尹韩百韧虽是惊诧却也未多心,因担忧之故,这几日便带着韩佑来到京兆府中当值,韩佑闲极无聊便在后衙与众多衙役说书打发时间,顺便赚点零花钱。 翘着腿的韩佑,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姿势颇为豪放,丝毫不像是读书人做派。 至于这听书的闲汉们,皆是衙役。 刚领的俸禄,前些日子没了一半,听的是《草莽英雄许仙》,昨日,又没了一半,听的是《大圣爷的后宫奇妙历险》,每到关键时刻就断章,需要付费解锁,着实是令这群没见过什么市面的衙役们心痒难耐。 众人苦着脸凑了五十余文放于石桌之上,韩佑嘿嘿一乐,后院冒石油,美到家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两世为人的韩佑哪能不懂这个道理。 京中米贵,便宜老爹虽是大昌朝的正三品官员,可这京兆府尹却非六部九寺那种实权部门。 朝堂之上,出了名的讲究人,那是有锅真背。 朝堂之下,理的都是百姓琐事,丁点油水没有,便是再贪的官儿也可两袖清风。 京中其他三品大员,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奴仆众多,再看韩府,拢共五个下人,还都是当年韩百韧做将军时的亲随,五个人凑不出八只眼睛,各个都是残疾,最轻的少仨手指头。 作为一名穿越者,官宦之后的身份令韩佑很高兴,物质生活,韩佑不喜欢。 就说这一日三餐,早上主食是糙米糊,小菜是萝卜片儿,中午片儿萝卜,晚上是片儿萝卜片。 刚穿越过来那几天,受了风寒的韩佑都不敢咳嗽,怕一使劲咳嗽嘴里再飞出个萝卜片削着谁。 尤其是晚上,萝卜吃多了,满府的人都在通肠胃,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大半夜躲屋里崩爆米花呢。 爹也好,府中的下人也罢,对性情大变的韩佑并未生疑,反而觉得是好事。 以前的韩佑太木讷了,反应还迟钝,早上挨个逼兜子,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一捂脸,瞪着死鱼很困惑发问,刚才是不是有人打我了? 老爹又是急脾气,以往爷俩聊天都没什么共同话题,现在好了,爷俩哥俩好似的,下了差就喝两盅,谈天说地,唠着唠着就开始糟蹋满朝堂大员的女性亲属。 其实上一世韩佑的性格也比较内向,去银行取个钱都得戴头套,穿越到了古代重活一次,自然是如何洒脱如何过。 待韩佑正准备继续讲那大圣爷的故事时,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一众衙役无声叹息,微微摇头。 韩佑不由问道:“我爹判的是什么案子?” 老衙役张金贵回道:“今日大人审的是柳府柳四郎于北市纵马伤人一事。” “柳府…家里当官儿的啊?” “工部从六品主事柳大人幼子。” “工部啊,那还好。” 韩佑微微松了口气,六部之中最拉的就是工部,朝堂之上根本硬不起来,也就比他老爹能强那么一点。 自从穿越后,韩佑天天想着法子赚钱,原因无他,准备随时带着便宜老爹跑路。 虽说“初来乍到”不久,可他却从韩百韧的身上体会到了上一世未曾有过的父爱。 韩百韧任这京兆府府尹前,本是边关守将,为人刚正不知变通,性格极为豪放,表达父爱的方式更是直白。 前些日子韩佑卧病在床,望着好大儿瘦弱不堪的身子骨,韩百韧苦思冥想了半夜,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缺肉了,所以身体不好。 可韩百韧的俸禄都拿去接济京中袍泽了,府中也没什么闲钱,最终便宜老爹一拍额头,告了三天假,孤身一人骑着比韩佑还瘦的老马出了京,疾驰一夜前往了临县深山之中。 山中有猪,野猪,韩百韧连弓箭都没带,独自一人入山后运气不错,见到了一头野猪,冲过去就骑猪身上了,野猪是活活被掐死的。 野猪倒是抓到了,搭进去一匹马,回来的半道上那匹老马累死了。 去的时候是骑着马,回来的时候马骑着他,后面还拖着一只野猪,猪后面还绑了半只大鹅。 路过一处庄子时这大鹅跑了出来,韩百韧见其可爱颇有灵性,便索要了半只回家养着。 也不是白拿,韩百韧给了那庄户俩大嘴巴子。 这便是便宜老爹的深深舔犊之情,有这样的爹,韩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老爹什么都好,唯独太过刚烈。 本就是个背锅的官职,又因性格不知得罪了多少朝堂大员,这也是韩佑最近一段时间存钱的缘故,准备随时带爹跑路。 这京兆府尹品级是高,换了上一世,和北京市长是一个级别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就说这京中吧,事事皆管,唯独管不到朝堂上,虽是重臣,辖的却是京中百姓之事。 京中官员多如狗,天潢贵胄满地走,要说这群古代特权阶级最愿意干的是什么,那肯定是欺负百姓,就好像是天赋设定一样,一天不欺负欺负几个百姓,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儿的。 百姓被欺辱的狠了,急了,没了出路,便要敲打京兆府的鸣冤鼓,这一敲,老爹就会得罪人。 听着前堂百姓叫好声,众衙役皆知韩百韧品性,张金贵犹豫了一番,开了口。 “少尹,京中不比军中,大人正直是不假,小的们也打心眼儿里佩服,可京中为官,为的是个八面玲珑,为的是个得过且过,京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百姓,多了,少了,哪里会有人在意,京中何事皆可做,唯独不可怠慢六部官员,您看…小的多句闲嘴,改日您得了空还是劝劝大人吧。” “嗯,回头我就和爹说说。”火山文学 这是忠言,韩佑微微点头:“这样下去是不行,那个什么玩意柳四郎的爹虽是六品主事之子,可工部怎么说也是六部之一,今日得罪个六品主事,明日得罪个九寺少卿,后日又恼个闲散王爷,老爹早晚会被搞。” 话音刚落,一名衙役从前堂跑了过来,人还未过月亮门,惊呼先至。 “少尹,少尹少尹,不好啦。” 韩佑连忙从石桌上跳了下来:“怎么了。” “大人打了柳四郎五板子,鸿胪寺少卿吴大人派人进了堂为柳四郎求情。” “然后呢” “然后求情的人被老爷打了十板子。” 韩佑惊呆了:“少卿的人也敢打?” “不止,吴大人派来的是家中二婿,此人兄长…此人兄长也在,进了堂,大骂老爷。” “再然后呢?” “也被老爷打了,二十板子?” “我爹搁这超级加倍呢。”韩佑被绕的有点懵:“那二女婿的兄长又是哪根葱?” “九王爷义子。” 韩佑:“…” 衙役们齐齐看向韩佑,面色古怪,您是个预言家吧! 第2章 青天大老爷 一听便宜老爹又惹了事,韩佑顾不得其他,小跑去了前堂。 怪不得刚才百姓连连叫好,自从来到京中任了府尹,老爹就是在这一声声百姓叫好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一群刁民!” 韩佑暗暗骂了几声。 他知道以老爹的脾气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来的这么快,竟然连王爷都敢得罪。 不说那主事,也不提那少卿,单单说九王爷,虽说是闲散王爷,可人家的的确确是天潢贵胄,连皇室宗亲的颜面都不给,结果可想而知。 京中不比其他州府,一国之中枢,大家混就混的是个颜面,老爹打的哪是王爷义子的屁股,分明就是打王爷的脸,啪啪的,还是超级加倍着打。 无论那九王爷得不得宠,此事传出去后,梁子算架上了,九王爷哪怕脾气再也好也得将这场子找回来,若不然以后出门都不好意思欺负百姓。 韩佑匆匆来到前堂,爹,见到了,苦主,见到了,仨倒霉催,也见到了。 便宜老爹韩百韧亲自下场,手提水火棍,端的是个威风凛凛。 一张国字脸怒目圆睁,三品紫玉带挎于腰间,一米八的身高和准备随时偷袈裟一般,膀大腰圆,明明略显宽大的朱紫色官袍穿的和个紧身衣似的。 一共三个倒霉催,柳四郎,昏厥在地,出气多进气少,五板子,破肉烂皮。 倒霉催二号,吴家二婿,撅着屁股,姿势比较羞耻,昏厥了过去,下半身血肉模糊,和让莫桑比克大鬣狗给掏了似的。 倒霉催三号,九王爷义子张远志,身份最高,挨的也是最狠的打,没挨板子,因叫嚣要令韩家没了九族,被韩百韧一个大逼兜子呼堂柱上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匆匆跑来的韩佑,本还有着千言万语要劝老爹,目光扫过后,微微叹了口气,只剩下了沉默。 他看到了苦主,心中百味杂陈,怒,却又是无可奈何。 来之前,只知是柳四郎纵马撞伤了百姓,却不知这百姓是一农妇,非但是农妇,还是个怀胎五月的孕妇。 躺在木板之上,右腿鲜血淋漓,紧紧咬着牙关,面色苍白,旁边有一郎中手忙脚乱的为其诊治。 怀胎五月抛头露面,不过是为了些许度日钱财,北市售卖粗布,却被醉了酒的官宦之后纵马撞倒,孩子,保不住了,腿,亦是保不住。 这让韩百韧如何不怒,如何不动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余怒未消的韩百韧声如洪钟:“北市纵马,伤及无辜百姓,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本官忝为这京中府尹,见你这恶徒非无怀罪之心,还…还…我去你娘的。” 毕竟没读过几本书,韩百韧一激动还忘了词儿,憋了半天,抬起脚朝着九王爷义子张远志来了个大脚抽射。 唯一没晕倒的张远志闷哼一声,撞在堂柱上,额头鲜血横流。 韩佑摇头不已。 他可是听家中下人说过,以前在军中时,老爹最擅长催眠,之前有个不长眼的校尉被老爹催了一脚后,在床上眠了小半年,醒来后有点睡大劲儿了,落下了些许的后遗症,走路蹦蹦哒哒的,挺萌。 堂外群情激奋的百姓们大喊了一声“好”,随即“好”声不绝于耳,不少百姓高呼青天大老爷。 在一声声“青天大老爷”中,韩百韧掐着腰,得意非凡,愈发迷失。 人家当官,图的是个财,是个名,是个权。 唯独韩百韧,天天上班就图个乐呵,百姓乐呵,他也乐呵。 满面悲苦之色的书判文吏王平见到了韩佑,沉沉的叹了口气。 王平虽是小小书判文吏,当年军中熊罴之士,也是个被窝里放屁能闻能捂之辈,跟着韩百韧回到京中后,用命搏了些军功又使了半数家财,这才得了一个小小的文吏之职。 王平三十开外,瘦的和饿脱了相的马犬似的,皮肤黝黑,一对招风耳,眼如铜铃,圆鼻头,长有点像是开飞机的舒克。 韩佑满面郁闷,看着王平低声道:“王哥,你听书不,给你打个八折。” “诶呦我的少尹啊。”王平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听书,老爷的官位都要保不住啦。” “我一会给你讲个刺激的,白雪公主和七个老爷们不得不说的故事,怎么样。” “这…”王平吞咽了一口口水:“这名为白雪的公主殿下…身子骨竟如此硬朗?” 韩佑强颜欢笑的嗯了一声,估计老爹这府尹当不过三天,自己得想办法赚笔快钱儿带着老爹一起跑路了。 韩百韧转过身,见到了好大儿韩佑后,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回到书案后一拍惊堂木。 “将那案犯押入大牢,寻其亲族,先赔李张氏钱财七贯,既不认罪,那明日再打…不是,明日再审,退堂。” 百姓又是叫好,韩百韧洋洋得意,堂中衙役将死狗一般的柳四郎架走了,至于剩下两个倒霉催,堂外有家丁,低着脑袋将人背出了堂外,临走之前,满面怨毒之色。 苦主走了,案犯押入大牢,出头者挨了顿打,百姓也就散了。 可此事余波又哪会就此平息,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传遍京中。 韩百韧吸溜了一口冷茶,挥了挥手屏退了衙役与王平,韩佑这才没好气的说道:“爹,您这是何必呢,那可是九王爷的人,闹不好官位难保。” “佑儿莫要担忧。”韩百韧哈哈一笑:“这鸟府尹,爹早就不愿做了,谁他娘的愿做谁做,了不地便将爹打发到边关吞黄沙罢了。” “那您直接请辞就得了呗,为什么天天得罪京中世家与官员。” “吏部那群狗日的不许。”韩百韧给韩佑倒了杯茶,美滋滋的:“不许,老子就逼他们许为止!” 韩佑揉了揉太阳穴,想了遍前因后果,愈发觉得哪里不对:“这事说不通啊,柳四郎他爹就是个小小的主事,吴大人是少卿,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更别说还牵扯到了九王爷。” “谁晓得。”韩百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道:“还求情,撅屁股上供,跑这献眼来了,老子管他少卿正卿,又能如何。” 老爹不在乎,韩佑却不能不在乎,微微一跳坐在了书案上,想了片刻。 “爹,不行咱还是马上请辞吧,这府尹咱不当也罢,北郊不是还有几亩闲田吗,都主动请辞了,吴少卿与九王爷那边应该也消了气吧。” “可为父想…” 韩百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喃喃不语。 “孩儿知道。”韩佑和哥俩好似的拍了拍老爹的肩膀:“孩儿知道您做梦都想着回沙场,可您今年都四十出头了,享享天伦之乐不好吗,您就当个农家翁,孩儿想办法多赚点钱,咱消消停停过日子,我好好孝顺您。” 韩百韧长叹了一声,沉默许久后又露出了笑容:“好,那便听佑儿的,明日宫中朝议,为父请辞,这就书写请辞章程。” “别,千万别。”韩佑连连摆手:“您那文风太丧胆了,还是让王平给您代笔吧。”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慢慢有些憧憬未来的农家翁生活。 京中,朝堂,本就是风波不止不息之地,抽身而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3章 不省心的爹 韩百韧心大,以为这辞了官便可高枕无忧,令王平写了请辞的折子后便去后衙歇息了。 便宜老爹没心没肺,好大儿韩佑可不敢,带着文吏王平走出了京兆府前往了泰隆坊。 泰隆坊,南市以南,府邸四十有六,非天潢贵胄不可居,非三品以下官员不可居,出入皆是显贵,连那巡街的武卒都得双眼盯着脚尖走路,喘气都不敢大声。 倘若冲撞了贵人,多看一眼都容易挨俩逼兜子,捎带脚的诛了九族都不是没可能。 韩佑在前,白袍,书生打扮,王平落后半步,着常服,粗麻长袍。 夏日可畏,暑气逼人,二人此行便是要前往泰隆坊,寻九王爷登门赔罪。 “老王啊。”韩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北市光天化日当众跑马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柳泽柳四郎,其父工部主事柳文冠,纵马,是纵马,不是跑马。” “一个从六品主事,还是工部的主事,孩子犯了事,四品少卿来保人…不是,你能不能和我并肩走,你老走我后面,我都怕你再噗嗤噗嗤攮我两刀。” 王平出身军中,也不知是以往的习惯还是平日里便是如此,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那造型,那长相,猥猥琐琐的。 上下尊卑,自然要落后半步,不过王平也习惯了韩佑的“不着调”,快步跟上。 “小人亦是想不通其中关节,一个大理寺少卿倒也罢了,竟连王爷都派了义子出面保人,着实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谁说不是呢。”一边走着,韩佑一边皱眉问道:“主事柳文冠、鸿胪寺少卿吴大人、九王爷,仨人有关系?” “坊间未曾耳闻,那九王爷可是云端上的人物,哪会与一小小主事有所瓜葛。” “是啊,奇怪,对了,登门赔罪是不是要带礼品啊。” 王平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应该是。” “那还应该吗。”韩佑翻了个白眼:“以前老爹得罪人,赔过罪吗?” “自然是赔过罪的,月余前老爷告假,吏部一名主事未批条子,被老爷辱骂了一通后,那主事寻上官告了恶状,老爷归京得知此事便亲自去那主事家中登门赔罪。” “哦,爹还能主动道歉呢?”韩佑颇为意外:“道歉道的咋样。” “对方害怕极了。” 韩佑:“…” 王平干笑一声,活这么大,谁都不服,就服韩百韧。 别人赔礼扛着礼物去的,韩百韧道歉是扛着棺材去的,到地方一脚给正门踹开,棺材一扔人一躺,敢扣钱就死人家面前。 最后那吏部主事非但“大度原谅”了韩百韧,还搭进去三贯大钱。 韩百韧说他踹门的时候脚扭伤了,要去看郎中。 止住了脚步,韩佑掂量掂量袖口的散碎铜钱,有些犹豫。 “毕竟是王爷,不带东西不是回事。” 侧目看向王平,韩佑问道:“家里最值钱的是什么?” “棺材。” 韩佑愣了一下,差点被这一句话给呛死,给人赔礼道歉送口棺材,这是道歉还是催收? 王平说的没错,韩府最值钱的真就是一口棺材,金丝楠木的,还是祖传的。 韩佑他爷爷当年从军,干到了偏将,要去关外杀敌,九死一生,他奶奶变卖了同样是祖传的金银首饰后买了口上好的棺材,就等着老头死回来。 死是死了,但没回来,战死关外,尸体都没的剩。 后来韩百韧也从了军,还是去关外,韩佑他老娘就把棺材摆在正堂之中,就等着军报传回来收敛尸身。 谁知韩百韧回来了,韩佑他娘忧思过度去世了,用的是薄棺,这口金丝楠木棺材也成了韩府最值钱的家当了。 “算了,毕竟是王爷,也看不上俗物。” 韩佑呵呵一笑:“咱主打的就是个真诚,颜面算什么,保命才要紧,走,登门赔罪。” 二人继续朝着泰隆坊走。 走泰隆坊,需过南市。 南市不及北市,北市靠城门,五行八作皆有,京中百姓充斥其中,热闹非凡。 南市冷清,却是达官显贵出入之所,百家铺子,除了酒坊、茶肆外,奇珍古玩、绸缎瓷器、诗词墨宝应有尽有,可以这么说,就是这里青楼的女子都瞧不起北市的同行们。 坊间无人不知,这南市铺面的东家,哪个不是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千丝万缕,寻常百姓莫说进入南市铺子观瞧一番,便是踏进南市都要被巡街武卒呵骂驱赶。 韩佑与王平二人有些惹眼,如今正是酷热之季,走上半里已是大汗淋漓。 要知来这南市之人无一不乘轿,哪里会步行受酷热之苦。 不少武卒见到了不由多看上两眼,若不是韩佑一身读书人打扮,早就上前盘问了。 一国之中枢,天潢贵胄、朝堂大员、赤脚百姓,三教九流千行百业,同在一座城中,阶级却无处不在,连脚下的土地亦是如此。 穿过了南市,过了牌坊,终于到了泰隆坊。 韩佑啧啧称奇,要么说这大周朝的贵人都聚集在这里,光看那些府邸,无一不是富丽堂皇,哪怕是正门与院墙都要丹楹刻桷。 二人径直前行,幽王府坐落于最里侧,层楼叠榭,烫金的牌匾金光刺目。 王府门外两名挎刀侍卫,还未等韩佑靠近便已是右手摁住刀柄,目光锐利。 王平快步走了过去,抱了抱拳:“麻烦二位军爷通禀一声,京兆府府尹韩大人之子韩佑求见幽王殿下。” “府尹之子?”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左侧的汉子朗声道:“可有拜帖?” “未呈贴,我家少爷因…” 侍卫打断道:“既无拜帖,求哪门子见,呈了贴,殿下若见便会寻人知会,莫要在王府门前逗留。” 王平面露难色,回头望着韩佑。 侍卫倒是未刁难,古人拜访是需先下、递、呈拜帖,主人许了方可入府。 当然,也分人,就说韩佑的便宜老爹,之前去主事家中登门赔罪的时候,拜帖没有,耳帖倒是有,大耳帖子。 韩佑就是一书生,又无功名,别说他了,就是他爹来了也得先呈拜帖。 挠了挠后脑勺,韩佑问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要不要塞点钱啊?” 左侧的侍卫都被气乐了,好歹避着点人行不行,我俩都听见了。 王平哭笑不得:“王府的侍卫可不是寻常家丁门子,岂会收些钱财就行方便。” 毕竟事关老爹,韩佑走上前:“二位大哥,我要是给你俩一人一百文,帮我通禀一声,成吗?” 侍卫冷笑连连:“你说呢,滚远些。” 韩佑:“一人五百文,成吗?” 侍卫不为所动:“你说呢!” 韩佑:“一人一贯,成吗?” 侍卫:“您说呢。” 韩佑:“我出来没带那么多钱,先打欠条行吗。” 侍卫:“滚!” 第4章 花河 韩佑郁闷不已地带着王平后退了几步,那俩侍卫都准备拔刀了。 俩侍卫倒不是因为职责什么的,就是单纯的看韩佑很不爽。 头一次见到塞钱办事先打欠条的。 王平苦着一张脸:“这可如何是好,要么,先回府中,写了拜帖再来?” 韩佑摇了摇头。 老爹辞官也是明日上朝请辞,今日出的事,现在那九王爷应该已经得知了消息,要是这会布置一番要搞老爹,等到明天可就晚了。 来回看了眼,韩佑指向王府院墙下面:“去那蹲点吧,正好纳会凉,运气好的话要是王爷出来,咱就直接冲过来求情。” “您莫要说笑了。” 王平吓了一跳,这直接冲过来,八成会被当成刺客乱刀砍死。 “先蹲点吧。” 韩佑也是狠了心了,为了老爹,为了韩府所有人不被牵连他也是豁出去了,见到九王爷直接扑过来就跪舔。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也想明白了,这操蛋的世道就这样,尊严,最不值钱了,再者说了,是为了老爹,跪一跪又有何妨,毫无心理负担,怕就怕连跪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二人走到了院墙下,和个该溜子似的蹲那了。 谁知刚蹲下,那侍卫按住刀柄走了过来,那叫一个横眉冷对。 韩佑仰着头:“又怎么了?” 侍卫满面戒备之色:“你等在此作甚。” “蹲点…不是,乘凉,怎么的。” “你二人…”侍卫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佑:“莫不是刺客,欲对我家殿下行不轨之事?” “大哥你这上岗执照在电线杆子上买来的啊,你见过哪个刺客蹲王府门口,这么显眼,连凶器都不带的。” “呵。”侍卫冷笑一声:“所谓刺客,出其不意,出手难料,反其道而行,若是一眼观瞧便知晓包藏祸心,算哪门子刺客。” 韩佑下意识点了点头:“有道理哈。” “滚远些。” 侍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向王平:“若不是看你行走坐卧之态定是我辈军伍,哪会与你二人这般好声好气,单凭形迹鬼鬼祟祟便早已是拔刀相向。” 王平不由问道:“你从过军?” “这是自然。”侍卫冲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嘉盛四年,与当今天子守黄沙关,半年有余,败凉贼做先锋军,后出关追剿溃军,六日七夜,茫茫黄沙不眠不休斩敌十七首。” 王平一拍大腿:“出关追先锋军的是骁武营,你是武营军伍?” “只有边军才将骁武营称为武营。”侍卫神情微动:“你亦是边军老卒?” 王平激动了,霍然而起:“武营右骑统军老狗,你可熟识?” 侍卫神色莫名:“老…苟将军乃是兄弟上官,只有军中从六品将军们才对苟将军如此称呼,兄弟你是…” “黄豹你可知晓?” 侍卫连连点头:“游击将军,黄将军乃是苟江军上官,你与黄将军是旧识?” “苟将军、黄将军,呵。”王平傲然一笑:“一个都不认识,我听别人说的。” 侍卫:“…” 蹲在地上的韩佑深深看了眼王平。 他可是知道的,王平当年也是边军,跟着老爹守边关一隅,曾多次出关作战,也是老爹的亲随之一。 老爹回京之前是四品武将,按道理来说老王也应该认识不少边军将军才是。 虽是没套上交情,可也至少让侍卫放下了戒备之心。 见到韩佑一副弱不禁风的娘炮样子,加上王平是军伍,侍卫也不打算多事了。 “若是真要见我家殿下,那便候着吧。” 侍卫压低了声音:“每每入夜,我家殿下会乘轿前往虞江游船,莫要冲撞了我家殿下,还有一事,此处是王府,你二人太过惹眼,后退一些,在侧院院墙熬着便是,告辞。” 王平连连道谢,侍卫离开后,韩佑说道:“老王,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记得爹的书房里有一把弯刀,镶着玉石,你给偷…不是,你给拿过来,晚上见到了王爷当礼物给人家。” “也好,那少尹你便在此处等候,小人去去就来。” “回来带点吃的,带点水果什么的,渴死我了。” “成,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待在此处,不要乱走。” 王平走了,韩佑站起身,伸伸胳膊抻抻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沿着院墙往后退。 韩府虽是也在京中南侧,却与泰隆坊相隔十里有余,没半个时辰回不来。 沿着院墙往后走,烈日炎炎,知了鸣叫,靠在墙边蹲下,韩佑有些困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抱着双腿,韩佑有些怀念后世的生活了。 穿越一个多月,他还是无法适应古代的生活。 大周朝的环境和隋朝有点像,政治环境也是如此,京中尚好一些,毕竟是天子脚下,若说太平,也只有这京中被粉饰过的太平了。 各州府吏治腐败,世家豪门如同土皇帝一样作威作福,严重阻碍了地方经济的发展,距离京中越远,百姓越是困苦,全国朝四千多万的人口,四千多万的百姓,十之八九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无声的叹息了一口,韩佑觉得自己挺没什么志气的。 看看其他同行们,看看那些穿越者,哪个不是心怀大舞动动天下风云,再看他,现在京中一共几个城门他还没搞清楚,还得折腾老爹那点事。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上跳了下来,吓了韩佑一跳。 跳下来的是个孩子,看样子也就十一二岁,穿个红肚兜,下着裹裤,身体挺壮,明显比同龄人要壮硕不少,肩上还扛着软布包袱。 包袱没系死,漏出来的一角珠光宝气,全是金银饰品。 一大一小,二人四目相对。 韩佑挑着眉:“小偷?” 小崽子双眼一亮:“刺客?” “你特么才刺客。” 韩佑有点要急眼,古代不比现代,真要是被谁叫一声刺客,下一秒很容易原地寄了。 小崽子很激动,似乎是认定了韩佑是刺客,哈的一声,扔掉包袱,摆了个架势。 “大胆刺客包藏祸心,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藏身此处欲行不轨,纳命来!” 韩佑乐不可支:“蝌蚪身上纹青蛙,你秀你妈呢。” 说完后,韩佑一脚踹了过去,将这死孩子瞪了个四脚朝天,谁知他刚要喊侍卫,冷汗下来了。 因为这死孩子一口咬在了韩佑的大腿上。 第5章 诗魁 这一口咬的,钻心的痛,韩佑下意识一个巴掌呼在了这小子的脑门上。 毕竟是个孩子,力气不大也不小,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挨了一下,这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就要哭。 毕竟是王府外面,韩佑连忙捂住了这小子的嘴巴。 毫无意外的,又是张嘴开咬。 同样毫无意外的,又是一个逼兜子。 孩子也不哭了,韩佑也不呼了,二人都瞪着眼珠,怒视对方。 “你!” 死孩子眼眶噙着泪水,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指着韩佑奶声奶气的叫道:“你可知小爷是何人,夷你三族!” “夷三族?!”一听这话,韩佑眉头微皱:“莫非你是…李刚之子?” “本王周衍,还不跪下请罪!” 一听自称“本王”,韩佑愣了一下:“你是王爷啊?” “不错!” 韩佑乐了:“那我还是迪迦呢。” “迪迦是何人?” “你爹。” “我爹是天子,好哇,非但冲撞本王,还敢妄议天子,你莫要逃,本王这便去叫侍卫,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周衍转过身撒腿就跑,看样子是要去叫侍卫了。 韩佑哭笑不得。 自己虽然没见过九王爷,也不知道这位王爷到底叫什么名儿。 可刚刚在京兆府中时,那九王爷的义子都快三十了,九王爷怎么可能是这半大的小子,八成是王府中哪个下人的孩子,偷了值钱的东西想要跑。 捡起地上的包袱,韩佑定眼儿一看,心跳加快了。 全是硬货,璎珞银盏金步摇、晶莹剔透玉毛毫,金镶玉、宝圆花,纹龟绣鹤金掌瓜,还有最下面那沉甸甸的物件,远看是朵花,近看是青蛙,定睛一看,原来是特么金蛤蟆背上刻了朵花,包袱之中,皆是价值连城之物。 韩佑双眼放光。 自己和老爹跑路的钱,这不来了吗。 可转念一想,又只能郁闷无比地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明显都是王府中的宝物,根本没办法脱手。 韩佑正胡思乱想间,周衍跑了一半停下了,驻足了片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又耷拉着脑袋又走回来了。 见到韩佑拎着包袱,周衍快步跑来:“还给我!” “你这胆儿也太肥了吧。” 韩佑将包袱放到身后,正色道:“听我的,哪拿的放回哪去,被抓到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不!”周衍握着小拳头,执拗的说道:“这王府,小爷是一日都不愿待了,欲将这财货换了银钱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行走江湖?”韩佑乐不可支:“你知道什么叫江湖吗就要行走。” “你知道?” “江湖,是人心。” 韩佑也是闲的蛋疼,乐呵呵的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白了吗。” 周衍仰着脑袋,半信半疑:“你懂江湖?” “那我可太懂了。”韩佑权当是打发时间了,蹲在墙角说道:“江湖,是人心,是人情世故,明白吗。” “江湖…”周衍举一反三:“是人,江湖人?” “对喽,江湖人,那么什么是江湖人呢,是一穷二白,三朋四友,是五脊六兽,是前七后八,是九浅一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懂了吗。” “不懂。”周衍的小脸满是思索之色:“何为前七后八?” 韩佑看了眼周衍,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有悟性,一下就问到关键点上了。 “你不是江湖人,我没办法和你解释。” 周衍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佑:“观你模样倒像是江湖中人,那便这样,你冲撞本王一事,本王不与你计较,不过你要带本王到江湖上行走一番,若是本王满意了便认你当义子如何,以后这京中惹了祸事,提本王名讳,包你横行无忌。” 韩佑愣住了,后背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自己,可能真给了一个王爷一脚,以及一个大逼兜子。 “那个…”韩佑不由紧张了起来:“鸿胪寺少卿的女婿的哥哥,你认识吗?” “姓甚名谁,又是何人。” “姓沈吧,自称是幽王义子。” 周衍皱着小眉头,喃喃自语:“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 “不是,你在那念叨什么呢。” “本王义子为了收齐这百家姓义子,已是收到了沈姓,若姓沈,又自称义子,那便是了。” 韩佑服了,搁这收集宝可梦呢。 这也就罢了,这小子才多大岁数,还收义子,那些义子当他干爹还差不多。 “那什么,你…您真是幽王殿下啊?” 周衍拍了拍小胸脯:“若假包换。” 韩佑傻眼了。 这小子长的细皮嫩肉天生富贵相,狂的和谁欠他两栋楼似的,八成真是那幽王殿下。 可自己,刚才给了这小子一脚,以及一个大逼兜子。 四目相对,二人陷入了沉默。火山文学 一咬牙,韩佑露出了邻家好哥哥的笑容:“殿下,您认识我吗?” 周衍摇了摇头。 “那就好。”韩佑大大地松了口气:“拜拜。” 韩佑转身就走,一切的一切,就让他遗忘在风中吧,先跑再说,反正这小比崽子也不认识自己。 周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作甚去,还未应了本王,你若是不许,本王当真要夷你三族。” 韩佑满面苦涩。 自己给了王爷一个大逼兜子,未必会被夷三族,但是给一个小王爷拐跑闯荡江湖,不用想,直接没一户口本。 “大哥,不是,殿下。” 韩佑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您别闹了成吗,没事赶紧回府写作业去吧,您是王爷,我给您带走了,这不是招惹杀身之祸吗。” “怕甚。”周衍紧了紧包袱:“今日你我闯荡江湖,闯荡到申时送我回来便可。” “申时?”韩佑愣住了,算了算时间:“就闯荡八个小时啊?” “到了申时,王府膳房已是准备好了饭食,本王要回府吃饭,明日若是宫中教习不来府中教授课业,你我再接着闯荡。” 韩佑:“…” 周衍踮起脚,将死沉死沉的包袱挂在韩佑的肩膀上,小脸笑嘻嘻的:“走吧,偌大的江湖,还不快带本王见识一番。” 韩佑的表情可谓五花八门,最终一咬牙:“行,但是咱可说好,不能对别人说我打…不是,不能和别人说您不小心将脑门撞在我柔软的手心之中这件事。” “好,若是你心有担忧,那本王收你为义子,你姓甚名谁?” 韩佑猛翻白眼:“韩佑。” “啪”周衍双掌一拍,兴高采烈:“百家姓义子正缺韩姓之人,从此以后,你便是本王义子了。” “算了,没兴趣。” 韩佑没好气的说道:“我爹知道能打死我,闯荡江湖就闯荡吧,今日过后,你我互不相欠,说吧,想去哪。” “你知晓香来阁吗?” “什么地方,饭馆啊。” “不不不。”周衍双眼冒光:“听府中侍卫说,那地方,有娘们。” “卧槽,青楼啊。” 韩佑连连摆手:“别开玩笑了,您要是真想看看江湖,我带你去北市吧。” 周衍问道:“北市有娘们吗?” “那地方都是百姓待的。” “百姓中有娘们吗?” 韩佑紧皱眉头,凝望着周衍:“殿下,我想和您打听个事,就是…平常您在王府中,都干什么啊?” “想娘们。” 韩佑:“…” 第6章 羞辱 韩佑天人交战。 要么,带着立志要集齐百家姓义子的小王爷闯荡江湖,要么,被王府侍卫剁成香其酱。 最终,韩佑决定决定带幽王殿下闯荡江湖,为期四个时辰,也就是八小时。 当然,他可不敢带这小子找娘们,想着糊弄糊弄得了。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贴着墙根走出了巷子,离开了泰隆坊前往北市。 不得不说,周衍也就是碰到了还没完全适应封建社会的韩佑,换了其他人,就是原地自尽都不敢带着个小王爷满京城溜达。 本来韩佑去南市来着,毕竟南市比较安全,人也少。 谁知周衍说南市他都逛腻了,主要是没娘们。 韩佑很好奇,一边走一边问道:“您多大,怎么天天想娘们。” “府中侍卫、下人,平日里私下谈论的便是娘们。” 离开了泰隆坊,周衍如同飞出笼子的鸟儿,脚步都轻快了起来:“本王便好奇,好奇的紧。” 韩佑恍然大悟,还以为是碰到了个小色批,感情是耳濡目染。 “您那王府该提升提升整体员工素质了。” “何为素质。” “仁、礼、智、信、义。” “原来如此。”周衍抓着韩佑的衣袖:“你讲话很有趣,你混哪里的。” “这一套套的和谁学的,您到底是王爷吗?” “怎地不是,平日里下人们就是如此交谈,这混之一字,便与江湖相关,混江湖,晓得了吗。” 韩佑无语至极,这小王爷可真是个逗逼。 “对了,有个事。” 韩佑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满面笑容的问道:“您知道京兆府府尹吧。” “朝堂之上,朝臣们整日谈论京兆府府尹,本王自是知晓的。” “朝堂天天谈论京兆府府尹?”韩佑脚下一顿:“怎么谈论的。” “就说前些日子岭州水灾一事吧,知州处置不当,父皇责骂吏部,吏部问责礼部,言礼部尸位素餐,未及时安民,礼部推责,扬言户部未及时拨发赈灾钱粮,户部又攻讦吏部,说委任那岭州知州为酒囊饭袋之辈,朝堂之上吵的不可开交。” 韩佑听的满脑袋问号:“这和京兆府府尹有什么关系?” “六部相互攻讦,谁也骂不过谁,吵了小半个时辰,最终,六部又齐齐弹劾京兆府府尹。” 韩佑张大了嘴巴:“这和京兆府府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弹劾京兆府府尹。” “因为他是京兆府府尹。” 韩佑:“我…” 周衍快走几步,催促道:“你一江湖中人,关注这朝堂之事作甚,走,快带本王寻娘们去。” 韩佑无语至极:“京兆府府尹是我爹。” 周衍回过头:“你爹有娘们吗?” 韩佑:“…” “快,快快快,若是再耽搁,府中下人便会发觉。” 韩佑快步追上,困惑不解:“你怎么和没见过女人似的呢。” “女子,本王自是见过,只是没见过王府中侍卫与下人口中的娘们,不知这些娘们到底有何神奇之处,竟让他们整日念叨不休茶饭不思。” “这样啊。” 韩佑大概懂了,王府中的侍卫与下人皆是宫中挑选的,不比寻常府邸,平日里也不准离开王府,其中大部分侍卫又是军中老卒,好多单身老光棍,碰到了休沐,自然是要去那烟花柳巷,在府中闲聊或是吹嘘时便被这位小王爷听到了,久而久之也就越来越好奇。 至于周衍又为何对“江湖”如此向往,那就不得而知了。 “行,那我就带你去见识一番,不过我可说好,只能看,不能碰。” 周衍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两条小腿倒腾的飞快。 烈日炎炎,周衍越跑越快,跟在后面的韩佑心不在焉,想着找机会化解一下这小东西义子与老爹之间的“恩怨”。 不过也不急,韩佑也看明白了,周衍根本不知道他义子今天打着他的招牌在京兆府中装大爷了。 快走了也就一刻钟,周衍停下了,转过头,小脸皱巴巴的。 “这行走江湖,好生的累。” “累的不是江湖,是你没骑马,没乘轿,你要是乘轿,闯荡江湖一点都不累。” “有几分道理。”周衍点了点头:“那你去寻匹良驹,本王在此处等你。” 韩佑举目四望,能买马的地方只有南北二市,去哪都要半个时辰,大热天能给自己跑中暑了。火山文学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说罢,韩佑从包袱之中随意拿出一个金步摇:“拿了换马,要良驹。” 韩佑皱起了眉头,望着颐指气使的韩佑,面色带着几分莫名。 “聋了不成。”韩佑掐着腰:“还不快去。” “让我拿金步摇换马,大热天跑半个时辰?”韩佑冷笑了一声,一把夺过金步摇:“那还骑鸡毛马啊,殿下您骑我,我比马跑的可快多了。” “这…” 周衍面露犹豫之色:“这不妥吧,父皇说过,以钱财折辱他人,非是君子所为。” “殿下您别闹,快点侮辱侮辱我吧,好好侮辱侮辱我,求侮辱,您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再从包袱里取个什么给我就行。” 韩佑心里乐开了花,就这金步摇至少百贯起步,老爹一个月的俸禄才一贯多点,对比购买力的话,相当于后世的四千多,就这金步摇,等同于四十万! “罢了,行江湖难,倘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本王日后还要如何行走江湖。” 周衍小手一挥:“继续走。” 怀揣着金步摇的韩佑乐呵呵的,脚步不由放慢了几分,就等着周衍走累后再好好侮辱侮辱他。 可惜,这次周衍累是累,却不叫嚷乘轿或是骑马了,东看西看的走着,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间到了人声鼎沸的北市。 叫卖声、马鞭声、呵斥声,声声入耳。 泥浆味、汗臭味、牛粪味,味味直冲天灵盖。 这刚到牌坊下还没进入南市,周衍连忙捂住口鼻。 仰着头看向一旁神色淡然的韩佑,周衍满面嫌恶之色:“这是什么味道?” “百姓的味道。” “百姓?”周衍连连摇头:“好难闻的味道。” 韩佑心中冷笑。 没这些味道难闻的百姓,还带着一包袱珠宝行走江湖,要饭都轮不到你! 周衍垫着脚:“为何不少百姓面黄肌瘦?” 韩佑张了张嘴,都没好意思吭声。 问谁呢,这事你问你爹问你家亲戚去啊。 其实京中百姓还算不错了,以韩佑一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那肯定是有很多营养不良的人。 可实际上这些京中百姓的日子比之其他州府要好上一些,毕竟是天子脚下,至少手脚健全肯吃苦的话不会饿死,不像其他州府,若是碰到天灾人祸,莫说种地赚些余财,便是连个遮风挡雨之处都没有。 “这北市百姓,不少人面带菜色…” 毕竟是王爷,这天下也是他周家的天下,周衍的小眉毛拧在了一起:“此处,能有娘们吗?” 韩佑挠了挠下巴。 要是天潢贵胄们都是周衍这种货色,周家天下最多传三代,还是往多了说。 第7章 争风 北市嘈杂,且拥挤。 人头涌动,小王爷周衍紧紧抓住韩佑的手掌,在市集之中与百姓们擦肩而过,身上沾了不少酸臭汗液。 若不是那日思夜想的江湖梦以及娘们,和娘们,还有娘们,光是这难闻的味道便会令他退避三舍。 其实韩佑也是第一次来北市,平日除了府中便是京兆府,几乎没有外出过,到了后才知是如此热闹。 “传说中”的香来阁终于找到了,韩佑也是拗不过这小玩意,今日不见识一番的话,这小子不会轻易甘休。 不过二人已是约法三章过,只能看,不能上,上楼,最多在门口蹭蹭。 三层小楼,挂着一排小粉灯笼,龟公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二楼的窑姐儿们挥舞着丝帕,大爷来玩啊来玩的喊着。 要说韩佑对青楼毫无兴趣,倒也不是,只是好奇罢了,就好像每个爷们都好奇洗浴中心的泰式按摩为什么要收九九八一样。 结果到了楼下仰头一看,韩佑着实吓着了。 二楼护栏后面一共站着六位窑姐儿,搔首弄姿,毕竟是职业习惯,这倒没什么,主要是那吨位。 六个人的体重加起来至少四位数,知道的是这来青楼,不知道以为碰见坦克集群要准备冲锋呢。 韩佑吸着凉气,这质量也太次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了然了。 毕竟是北市,百姓集中之处,这群小姐姐都是走量的,没个好体格子也吃不了这碗饭,有一说一,别的不提,这香来阁的房屋建筑质量是真过关。火山文学 周衍也吓了一跳,连忙拉着韩佑的手来到拐角处,估计这位小王爷怕那二楼地板不结实,塌了之后再一屁股给他坐死。 “这…这…”周衍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此处当真是香来阁吗,那府中下人们皆说香来阁的娘们美若天仙,怎会是这等姿色?” “难道还有其他香来阁吗?” 韩佑也有点不太确定了:“是不是加盟连锁的啊,要是的话,可能这是分店,不行咱找找旗舰店,备不住质量还能高点。” “就是此处。”周衍郁闷不已的指着街对面:“侍卫说了,香来阁对面有一处茶楼,品茗居,看,就在那里。” 韩佑幸灾乐祸道:“其实胖也有胖的好处。” “是何好处?” “体贴入微。” “可本王听人说…” 韩佑连忙打断:“自称本少爷。” 周衍还是不死心:“可本少爷听人说,那香来阁的女子入了床榻,可谓是身段窈窕,轻解罗裳,那叫一个美。” “其实我觉得吧…”韩佑壮着胆子仰头望去,昧着良心说道:“要是吹了灯的话,也…也差不多,再轻解罗裳…” “不!”周衍梗着脖子叫道:“这不叫轻解罗裳。” “那叫什么。” “给猪松绑!” 韩佑:“…” 周衍苦着一张脸,无助的蹲在了地上,行走江湖第一天,梦,碎了,稀碎。 望着周衍那无比失望的模样,韩佑也是胆边生毛,提议道:“可能内有乾坤吧,是不是这个点的客流量比较多,故意找几个壮硕的姑娘分分流,要不咱进去看看?” 周衍霍然而起,一个字:“嗯!” “记得刚才我们的约定吧。” 周衍重重的点了点头:“只可远观,不可不玩焉。” “是不可亵玩焉!” 周衍嘿嘿一乐,拉着韩佑的袖子就往前走。 其实吧,二人情况都比较特殊,前者是王爷,经常出入皇宫,宫中丽人自是精挑细选,至于后者,当然是吃过见过的。 香来阁并非是质量次,非但不是,反而还精准定位了市场需求。 北市是何处,百姓聚集之地。 这世道,这年月,胖非肥,称之为美,肥美,油美。 寻常百姓家中妻子,要么,身无二两肉,要么,常年务农,一身腱子肉,再看这香来阁的姑娘,胖是胖,胖的富态,胖的白,胖的圆滚滚,胖的一掐一把油,此处定位就是中低端消费人群,卖点就是个加量不加价。 来了香来阁,搂着胖姑娘,那令人心安的踏实感,那沉甸甸的压秤感,那一条臂膀搂不住肥美感,在北市之中极具性价比。 一大一小二人来了门口,龟公点头哈腰,小嘴和偷喝了糖尿病科检验样本似的,那叫一个甜。 “诶呦,看二位气宇不凡的爷可是面生,怕不是第一次来阁里,快请,里面快请,外面日头可大,再着了暑气可不成。” 龟公岁数不大,不到双十。 声音尖细,算不得俊俏,皮肤还算白皙,本是个少年人,却做了这旁人不耻的行当又整日弯腰驼背,只能说这京中讨生活实非易事。 韩佑脚下一顿,拉住了韩佑,问道:“你这怎么消费的?” 龟公楞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花销多少钱财。” 龟公满面堆笑:“诶呦,看您这话问的,观瞧两位爷定不是寻常之辈,非富即贵,能赏脸来香来阁,是我们的福分,若是二位爷心情爽利了,丢下些许钱财便是给了薄面,若是在阁里待的心中不爽利,二位爷起身便走,我等也断无二话。” 韩佑猛翻白眼:“怎么的,还能白嫖啊。” 龟公谄媚之色更浓:“您看,小人都说了,就您二位这相貌,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花销几何…” 韩佑不耐烦的打断道:“再扯没用的我俩走了。” 龟公言简意赅:“听曲百文,睡姑娘半贯。” 韩佑仰着脑袋,明白了,这是按斤收费。 “半贯钱就能决战个大阪横纲,挺好。” 韩佑哈哈一笑,带着周衍继续走,一边走一边教导道:“行走江湖第一课,别人说是你大爷,没问题,但你不能主动装大爷,因为宰的就是大爷,甭管去哪,得问清楚了价码。” 周衍深以为然:“有道理。” 地上是青石板铺的路,两侧花坛不乏明种,争奇斗艳,抬头是粉色罩布,白日客少,皆是窑姐儿,真别说,也有苗条的,见来了客,各个搔首弄姿,那娇笑害羞的模样,主打的就是个矫揉造作,一颦一笑,八百来个心眼子。 尤其是几个吨位快三位数的小姐姐,还朝着二人抛媚眼。 “您二位不知,若是爷有心,姑娘们有意,这夜里共处一室,准能成了一段佳话,咱这可是有好几位未出阁的姑娘。” 说罢,龟公还指了指在场三位最重量级的小姐姐。 韩佑颇为诧异:“你这不是青楼吗,怎么还有未出栏…不是,未出阁的姑娘。” 龟公的笑容有些僵硬,这天不是聊死了吗,不都话术吗,怎么还较真了,那咋的,和你说这的姑娘一晚上换八个夫君? 出阁既为出嫁,在青楼里的意思就是还没与客人过过夜。 当然,都是这么说,初吻什么的都在,凌晨准时刷新,每天都有新初吻。 龟公弯着腰侧着身在前带路,大小二人来了一层,迎面走来一女子,人未到,笑声先至。 “瞧瞧,瞧瞧瞧瞧,就说今日艳阳高照定是会碰见俊俏公子。” 开口之人正是香来阁的老鸨子,一袭绿纱裙,红唇艳妆,虽不是绝色,却也并非庸脂俗粉,只是身材有些壮硕,加上嗓子有点尖锐,和公鸭子正在被拔毛似的。 老鸨子三十有五,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名儿叫什么无人知晓,都称之为雨绮,别看是个女儿身,平日里也是彪悍的紧,在这香来阁中不知打过多少失态男子,那一拳头下来,普通爷们根本接不住。 第8章 还有谁 龟公走了,老鸨子雨绮亲自待客, 白日本就人少,来的多是相熟的闲汉,没丁点油水,再看一大一小韩佑周衍两人,大的书生装扮,虽无配饰,却衣着整洁,小的虽说只穿个肚兜裹裤,却是满面贵气一看便知出身不俗,老鸨子岂能不亲自招待,殷勤至极。 老鸨子只对韩佑殷勤,至于周衍倒是没怎么搭理。 莫说这十二三岁的年纪,便是八九岁少年人也是不时见到,多是跟着家中不着调的兄长涨见识的娃子,说的再通俗点,那就是不结账,光蹭。 “不是奴自夸,这阁楼虽是开在北市之中,可阁里的姑娘皆是才色双绝的佳人儿。” 说罢,雨绮还冲着韩佑抛了个大大的媚眼。 韩佑呵呵乐了一声,没好意思点破。 还才艺双绝,啥才艺,相扑啊? “二位公子是在一楼听歌曲,观会舞,还是去二楼雅座让姐妹们伺候着小酌几杯?” “一楼吧。” 韩佑四下张望一下,十六张矮桌,只有三桌客人。 一桌商贾装扮,饮酒说笑,两桌读书人打扮,喝着茶,桌上还放着两本书。 不说商贾,就说那两桌读书人,青楼读书实属正常,那就和后世校长和老师去ktv搂着俩小姐姐谈论如何教育下一代似的,娱乐不忘工作。 带着周衍来到了角落矮桌,韩佑坐下了:“上壶茶吧。” “那您想听个什么曲?” 韩佑:“要钱吗?” 雨绮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不废话吗,不花钱搁这给你跳,减肥呢? “真是啰嗦。”周衍小手一挥:“上茶,最好的茶,茶点要那百味居的五颜六色十一样。” 雨绮的笑容回到了脸上,这次媚眼抛的是小王爷了,话一听就知道,这小比崽子是吃过见过的,不提旁的,就说那百味居的五颜六色十一样茶点,皆是京中高门大户品的,寻常人等,怕是听都未听说过。 “对。”周衍一拍腿:“还有,再叫四个娘们作陪。” 韩佑连连摆手:“拉到吧,俩姑娘都赶上一台前四后八了,我可受不了,我叫一个作陪就行。” 周衍再次小手一挥:“那就叫五个娘们作陪。” 韩佑:“…” 听周衍这一口一个娘们的,雨绮满面堆笑:“小祖宗,您哪能如此称呼这阁里的小姐妹,叫人听见了,还当您是故意折辱人家呢,在阁里,旁人皆称姐们为女校书。” “哦。”周衍不是很感兴趣:“那就找五个叫女校书的娘们过来。” “您看您,又逗人家,这女校书一称是有来意的,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文人雅士才将…” “啪”的一声,周衍将一枚玉扳指拍在了矮桌上。 雨绮立马回过头冲着龟公娇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叫五个娘们过来。” 老鸨子是何等眼色,看那扳指就知绝非凡品,娇笑一声,探腰在周衍额头上轻轻一啄,秀臂一挥和变魔术似的,矮桌上的玉扳指消失了。 “您候着,我去亲自安排,定让你满意。” 得了玉扳指,老鸨子娇笑着快步离开了,美滋滋的。 韩佑低声道:“行走江湖第二课,财不露白。” 周衍有些发愣,下意识摸了摸被老鸨子亲吻过的额头,嘿嘿傻乐着。 “虽是年岁较长,却是身段轻盈风姿绰绰。”周衍转过头,望着老鸨子扭着大屁股离去的背影:“这娘们,一看便是府中侍卫口中所说绝色。” 韩佑干笑一声,这王爷,一看就是没吃过什么好猪肉。 周衍搓了搓小手:“好义子,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韩佑耸了耸肩:“这老鸨子确实是给人一种勤俭持家、善良天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没有妇科病的感觉。” “妇科病是何意?” “就是亲谁一口,谁就容易全身溃烂流脓惨死。” 周衍吓了一跳:“这娘们有毒?” 韩佑凝望着周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地了?” “就是吧…”韩佑终究还是没忍住,正色道:“首先,以后不许称呼我为义子,明白吗。” “为何。” “我不是你义子。” “可寻常人皆想做本少爷的义子。” “人与人不同。”韩佑用茶水涮了涮茶盏后,又倒了一杯后推给周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读书人,读书人是有风骨的,虽然我风骨比较少,可我不愿意给一个孩子当义子,我不愿意,你就不能强迫,懂了吗,至少别强迫我。” “懂了。”周衍皱了皱眉:“既你不愿,那本少爷自不会强求,强人所难非君子也。” 韩佑颇为意外:“其次,不要总是娘们娘们的叫着,这会让人觉得,觉得你…” “很没有素质?” 韩佑哈哈一笑:“你学的倒是挺快,不错,很没有素质,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次,这是不假,五行八作,亦有高低贵贱之别,也是不假,可这世道能选的事少之又少,爹娘选不了,出身选不了,连活法都选不了,你是上等人,是云端上的上等人,本就是俯瞰众生,不求你善良,只求你别心怀恶意,这娘们一词,就充满了恶意,让本就无尊严之人更是艰难。” 周衍沉默了,沉默了许久,突然拱了拱手:“衍,受教。” 韩佑神色微变,看着眼前这个小家伙,突然觉得顺眼了起来。 “不如这样。”周衍认真的说道:“出了王府,我非幽王,是这江湖中人,你是江湖前辈,与我闯荡江湖,我便称你为王兄如何。” “我姓韩,单名…。” 周衍回过头张望着:“好吧好吧,韩单名韩兄,以后便称你为韩兄,怎地人还不来。” 正观望着,香风阵阵,五个青楼女子被雨绮带来了,还成,环肥燕肥肥瘦相见,都有,到了矮桌旁,齐齐屈身施礼物,异口同声。 “二位公子富贵吉祥。” 周衍一拍双掌,学着府中侍卫的口吻:“给爷浪起来!” 韩佑叹了口气,看这小子又开始有点不顺眼了。 第9章 豪商 一声“浪”起来,环肥燕肥肥瘦五位姑娘殷勤极了,又是倒茶又是拿扇子扇风的,还有给周衍捏肩膀捶大腿的,软言细语,吹捧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周衍嘿嘿傻乐着,倒没上下其手,得意的对着韩佑挑了挑小眉毛。 刚刚雨绮悄声交代了,金主儿不是大的,是小的,五个姑娘都在小王爷旁边献着殷勤,老鸨子反倒是坐在了韩佑身边。 “看奴这记性,瞧着二位公子俊俏的紧,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都忘了问二位公子高姓大名。” 就雨绮这小心肝,一天跳八遍儿,谁有钱她搁谁那跳,韩佑可不吃这一套,知道这是盘道儿呢。 韩佑自顾自的喝了杯茶:“我叫熊大,他叫熊二。” 周衍不乐意了,这种事也要争个高低长短:“我才是熊大。” 韩佑打了个眼色,没好气的问道:“到底谁大。” 周衍看了眼雨绮,目光下落:“嘿嘿,她大。” 韩佑很奇怪,要说这周衍是个小色批吧,他还不是上来就一顿rua,可要说这小子是个正经孩子,那眼珠子都没往好地方瞅。 老鸨子咯咯娇笑:“公子就喜说笑,瞧上一眼就知出身名门,岂会是这俗名,定不是真名儿。” 说完后,老鸨子拍了拍手,舞姬上台了。 半米高的台子搭在中间,舞姬身段窈窕,跳的是长袖舞,六名舞姬长袖细腰,时而弯腰屈身,时而跳跃抛袖,动如脱兔,静如处…静如今天的处子,随着铜钹热烈高亢,舞女动作愈发的大,愈发的激烈,旋转、跳跃,她们闭上眼。 韩佑连连点头,甭管这是个什么地方,这些舞姬无疑是极为专业的,这才是真正的古典舞。 轻灵、飘逸、秀美,既不用穿着暴露,也不用扭腰踢腿,将女人的柔美与刚烈完美的融合在了舞蹈之中,令人目眩神迷。 再看后世,什么拉丁伦巴恰恰之类的,说是艺术,实际上就是源于古巴黑人模仿鸟兽求偶的动作。 酒水被端了上来,韩佑刚想说不喝酒,周衍已是抓起酒杯一饮而尽,那叫一个豪放。 什么叫专业,老鸨子和一群小姐们就叫专业,一杯一杯的劝,奉承的话都不带重样的。 古人酒水为发酵酒,发酵过滤而得,度数不过二十,百姓所喝的米酒更是连十度都不到。 周衍虽是孩子,连饮个六七杯倒也不在话下。 老鸨子一看小金主儿不差钱儿,见缝插针道:“这阁中下层毕是通畅之处,太过吵杂,小公子,不如去二楼雅间临窗而坐,幽静且无人打扰,风景又佳,如何。” 周衍抽了抽鼻子:“二楼有娘…有女校书吗?” 老鸨子娇笑连连,起身一把搂住了周衍的小胳膊:“有的有的,奴亲自作陪。” 韩佑本想阻拦,又想到还没提起老爹的事,让这小王爷多喝两杯也好,忽悠两句把梁子化解了。 就这样,一大一小一老鸨,带着一群莺莺燕燕上了二楼。 二楼屏风相隔,只有八间,皆是临窗,中间也有木台,屏风敞开便可观舞听曲儿。 入了座,一时有些拥挤,韩佑趁机道:“再去给我们弄些吃的吧,先散了。” “诶呦,吃食好说,奴可得伺候好了。” 老鸨子整个身子都快贴周衍身上了。 韩佑没好气的说道:“让姑娘们在外面跳舞唱曲就好。” “成。” 老鸨子喜笑颜开,就喜欢韩佑这种懂事的客人,不陪可以,这花销可不能停,“点歌舞”是要额外花销的。 周衍倒是没吭声,似乎并没有在一声声“俊俏小公子”中迷失自己。 待其他人都离去了,周衍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又要传授江湖经验?” 韩佑哭笑不得,能让周衍的注意力从“娘们”中分散开,也只有“江湖”了。 将屏风拉上,韩佑坐回后这才正色道:“殿下,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经过这两个时辰的相处,他也看出眼前这位小王爷并非是性子乖戾之辈,称呼也从“您”变成了“你”。 “来的路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爹是京兆府府尹吗。” “记得,怎地了,你爹也是江湖中人?” “不是,今天有个纨绔子弟在北市纵马伤了百姓,那百姓是个怀了身子的女子,被马撞后孩子没保住,人也受了重伤。” “北市纵马?”周衍眉头一抖:“这京中,竟有比本王还猖獗之人?” “卧槽,你也干过这种事?” “那倒没有。”周衍呵呵一乐:“想过,飞鹰走马招摇过市,一直寻不到机会。” “不是,咱说正事,这人无官身,被巡街的武卒带到了京兆府中,不过他爹是工部的从六品主事,我爹就打了他几板子,谁知鸿胪寺少卿吴大人派了他家女婿过来求情,也不是求情,就是想将人保走。” 周衍似乎没什么兴趣,弹着眼前茶盏,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韩佑继续说道:“那人很嚣张,当着百姓的面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还往我爹的脚上撞,结果我爹今日穿的官靴比较柔软,弹性较大,那家伙被弹射到了柱子上。” 顿了顿,见到周衍还是无甚兴趣,韩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被弹射起步的家伙呢,他有个哥哥,一起去的,是殿下你的义子。” “本王义子?” 周衍抬起头,满面困惑:“姓甚名谁?” “沈什么来着,好像叫沈…叫沈么坤吧玩意来着?” 当时王平说了一嘴,韩佑没仔细听,一时想不起来了。 “哎呀,罗里吧嗦,本王知晓了,难怪你在王府外鬼鬼祟祟。” 周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道:“你是怕那人寻本王告状收拾你爹,何须担忧,安心便是。” 韩佑就等这句话呢,二话不说,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一口闷,周衍又补了一句。 “收拾个京兆府尹,何须寻本王,那鸿胪寺少卿就够你爹喝一壶啦,哈哈,莫要忧心,来,我们饮酒。” 韩佑傻了,搞了半天自己找错人了。 将酒杯放下,韩佑满面堆笑:“要是那鸿胪寺少卿整我爹,你能帮忙说和说和吗。” “这话说的,你我二人是什么关系。” 周衍满面豪爽,小手一挥:“根本不熟,本王凭什么帮你,自求多福吧,来,继续饮酒。” “我尼玛…”韩佑鼻子都气歪了,霍然而起:“你自己喝吧。” 第10章 赚翻了 韩佑气的够呛,不是为了老爹,谁会陪着逛窑子。 眼看韩佑真的要离去,周衍连忙叫道:“莫要忘了,你可是应了本王闯荡江湖到申时的,我们再浪一会。” “我浪你妹浪。” 韩佑是真的生气了,哪管这小子是不是王爷,气呼呼的说道:“我爹都快被搞了,还和你闯荡江湖?” “你先坐下。” “干毛。” “与我饮酒。” 气呼呼的韩佑,突然又乐了:“你知道江湖中人,最注重的是什么吗?” “娘们。” “什么玩意娘们,是义气,一见如故便是亲如兄弟,兄弟有难,自然拔刀相助。” 小王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小脑袋:“倒是有几分道理,快意恩仇,义薄云天。” 韩佑连忙坐下,趁热打铁:“咱们虽然才认识一日,可咱们一见如故啊,对不对。” “也不是那么的如故。”小王爷有些迟疑:“你都未应承做本王义子。” “大哥,你是行走江湖,不是当海贼王,见人就要收干儿子,闯江湖,靠的是朋友,结交朋友明白吗。” “结交朋友吗。”周衍正色问道:“你可有官身?” “没有。” “士林之中可有名望?” “没有。” “六部九寺可有人脉?” “没有。” “那我是谁?” 韩佑不明所以:“你不是幽王殿下吗。” “对啊。”周衍很认真的问道:“本王堂堂天潢贵胄,为何与你一刁民做朋友。” “我…”韩佑差点没给桌子掀了:“我怎么还成刁民了?” “原本是不刁的,刚刚你要说浪本王妹子,就有些刁。” “你有妹子么,没听过京中有公主啊。” “我爹娘们多,早晚有。” 韩佑:“…” 望着周衍,韩佑叹了口气,心乱如麻:“行了,赶紧喝,喝完赶紧装大爷,装完了我带你回王府。” 说完后,韩佑抱着膀子看向窗外,心底思索着怎么探探那大理寺少卿的底细。 周衍咬了咬嘴唇,学着韩佑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本王知晓,你爹,是个好官儿,可这忙,本王帮不了。” 韩佑愣了一下,收回目光:“你既然知道我爹是好官,为什么不帮?” “我与鸿胪寺少卿未曾谋面,自无交情,此为一,我虽是王爷,却是天家幼子,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更不与朝臣结交,以免落人口舌,此为二,这三,此事极为古怪,一小小户部主事之子,竟能让九寺少卿派亲族保人,此事必然牵扯极深,我一闲散王爷,为何要趟这浑水,这四,若是因你本王前去说项,传了出去,你便是闯了天大的祸事,外人会说我这年幼王爷被你蛊惑一番,到了那时你定是百口莫辩。” 韩佑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周衍,突然发觉自己给这小子想的太简单了。 “本想快意江湖,可这牢笼非是王府,而是偌大的京中,哪里都有这心烦之事,无趣。” 周衍饮了一杯酒,放下酒杯:“这江湖,不闯也罢,送我回王府吧。” 韩佑没动地方,面色莫名,迟疑了几秒轻声问道:“为什么你总是对所谓的江湖念念不忘?” “当真想知?” “当真想知。” “好。”周衍主动给韩佑倒了杯酒:“王府之中,每隔数日便有宫中教习前来授课,除了那四书五经,坐卧行走,言谈举止,皆是要教,便是一步迈出长短都要丈量,便是笑上一声,都要训斥,便是吃那饭食,都不可大快朵颐,前些日子本王当真是受够了,掀翻了书案,气走了教习,这王爷,我是一日都不想做了。” 韩佑微微点了点头,感慨万千。 天潢贵胄,何其尊崇,自幼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外人无比羡慕,却不知,本应是痛快玩耍的年纪,要处处受教,处处佩着面具,压抑天性,以免丢了天家威仪。 周衍将杯中酒仰头喝掉,擦了擦小嘴:“王府之中,最贴心贴意之人是一护卫,护卫与我说,这世道,本就没有自由之人,莫说是天潢贵胄,便是朝堂官员,便是贩夫走卒,也无自由,若是真有自由之人,也是江湖中人,大声笑,大口喝酒,大把的银子玩大大的娘们,好不快意。” 放下酒杯,周衍垂着头:“那一夜,我入宫请罪,见了父皇,父皇并未责罚于我,而是说,无拘无束就莫要去想了,哪怕有朝一日去了封地,依是要当这有拘有束的王爷,我问父皇,要如何做方可自由。” 韩佑不由问道:“天子怎么说的?” “父皇朗声大笑,说倒是可以,倘若我能成了贤王,那父皇便赐我自由,我想过何种日子,便过什么样的日子,哪怕是舍了这王爷之身浪迹江湖,父皇也绝不过问。” 韩佑哑然失笑。 年轻,到底还是年轻啊,这小子如果真的成为了贤王,一心为民,朝堂民间交口称赞,到了那时,又岂会再做着江湖的梦。 周衍委屈巴巴的说道:“思来想去了一番,本王觉着,这贤王,本王是做不成了,倒是行走江湖几日来的轻松。” 韩佑沉默了许久,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殿下您…想当贤王吗?” “自然是想的。” “是为了自由?” “那是自然,当了贤王,便会自由。” 韩佑微微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自由,你永远做不成贤王。” “为何。” “因为贤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自由,心之自由,身之自由,为江山,为万民,江山富裕,万民自由,可操使之人却会日日繁忙,哪会自由。” “你是说,本王若是做了贤王,虽没了自由,却可令更多人自由?” “不错。”韩佑捏了捏眉心:“这个道理你或许现在不会懂,也可能永…” 周衍突然扭头看向窗外,指着来来往往的百姓们:“若我做贤王,那他们,可否自由来这香来阁找娘们?” 韩佑哑然失笑,没等揶揄,周衍又问道:“若我做贤王,再又有怀了身子的女子抛头露面,遇纵马狂徒,这些百姓,可敢以自由之身仗义除恶?” 韩佑面色复杂,犹豫了一下:“可。” “若我做贤王,这京中百姓,可否自由的欢笑出声,不如这般埋头赶路面黄肌瘦?” 韩佑瞳孔猛地一缩:“可!” “那…”周衍攥紧拳头:“本王虽不自由,却可让更多的人心之自由,身之自由,那本王…便做这贤王又有何不可!”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韩佑站起身,弯腰为周衍倒了杯酒:“那时你已经自由了,无比的自由。” 周衍抬起头,满面迷茫之色:“我要如何做?” 韩佑再次站起身,指着窗外的百姓说道:“殿下知道京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周衍望向百姓,皱着小脸沉思了片刻了,不太确定的说道:“百姓似是饥肠辘辘,皆是面黄肌瘦。” “不错,百姓饿了,不过真正的问题不是百姓饿了,而是朝堂上的许多官员太饿。” “何意?” “官员太饿,饿极了,所以,他们便将自己的良心吃了。” 回想起今日在京兆府中那无辜女子的惨状,韩佑面色阴沉:“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周衍神情微动:“何人为不奉法者?” “殿下义子,九寺少卿,工部主事!” “好,贤王第一步,先斩义子!”周衍一拍桌子,双手背在身后:“此事,本王理了。” 韩佑站起身,躬身施礼:“多谢殿下。” “本王欲做贤王,那你可否助本王一臂之力?” “啊?”韩佑哭笑不得:“我哪懂这个啊。” “可你懂江湖,你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懂江湖更懂人心,懂人心,便懂如何助本王当这贤王。” 韩佑沉默了,最终苦笑一声:“我无官身,闲散刁民,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愿助我,本王,便保举你朝堂为官,如何。” “就凭我啊?”韩佑惊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 “自然是你,难道…你不配吗。” “我…配吗?” “贤王,要有贤臣辅佐,你无凌云之志做那贤臣,本王为何要轻信于你做那贤王?” 韩佑哭笑不得,坐下身望着杯中酒,最终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啊,那我尽量试试,尝试可否做一个治世之能臣,殿下你呢,就尽量做个贤达天下的王爷,我们一起加油。” “一言为定。”周衍小小的面庞意气风发,心中淤堵之结烟消云散,一拍桌子喊道:“爽哉,还不快上娘们助兴一番!” 韩佑再次叹了口气。 这小王爷将来贤不贤的不知道,反正现在挺咸的。 第11章 故事 小姐姐们刚上来,被韩佑给撵走了。 从包袱里随意拿出一块玉饰丢在桌上,拉着周衍的手就要离开。 周衍自然是不想离开的,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又岂会轻易回去。 “在这地方非但当不了贤王,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被当成把柄,说殿下小小年纪就留恋这等烟花柳巷之地,你也不想背个贪恋美色的坏名声吧。” “贤王”二字一出,周衍老实了,只能低着头跟在韩佑的身后离开了香来阁。 再说老鸨子,虽没收到钱财,却得了价值不菲的扳指与玉饰,乐的见眼不见牙,亲自将二人送了出来,搂着傻乐的周衍,都快贴小王爷身上了。 韩佑毫不怀疑,这也就是自己在这,要是没外人,这俩玩意都能当场搞出个人命。 离了香来阁,出了北市,周衍突然索然无趣了起来。 “无甚意思,不过尔尔。”周衍绷着小脸,已经带着点贤…贤王的气质,很是严肃的说道:“见识过就算了,日后还是少来这不雅之地。” 韩佑转过头,看了眼周衍的裹裤,又回忆了一番,颇为困惑。 不能啊,这小子也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啊。 今日,这位小王爷虽尚未见识到“江湖”全貌,却知晓了“娘们”的妙处,小王爷圆了梦,又有了新的梦,那便是“贤王”,有了新的目标,这小家伙显得极为兴奋。 一大一小向前走着,周衍喝了不少水酒,脚步虚浮,不由得伸手抓住了韩佑的衣袖。 袖袍宽大,这位小王爷又抓住了韩佑的手掌。 不知不觉间,有些事,似乎就这么变成了习惯。 越快接近南市,接近泰隆坊,周衍的步子迈的越小,满脸不情愿:“明明还未到申时。” 韩佑不解的问道:“整的和开学似的,你是王爷,难道不能自由出入王府?” “那倒不是,只是平日出行,侍卫们皆是寸步不离,这不可去,那不可去,至多也是在南市中逛逛罢了,不如北市热闹。” 韩佑似笑非笑:“我记得刚到北市时,你不喜欢那里,嫌人多,嫌味道重。” “并非嫌弃,只是…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平日闲暇时我会入宫寻父皇请安,有时君臣们上朝过了时辰,我会在殿外等候,朝议,多是论的百姓,可朝臣们口中的百姓与我刚刚在北市见的,似是有所不同,不,是极大的不同。” 韩佑止住脚步,蹲下身正色问道:“朝臣们描绘的京中百姓,又是什么样的?” “安居乐业,怡然自得。” 韩佑眼底掠过一抹异色:“朝中的大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至少…至少礼部的那些官员是如此说的。” “哦,这样啊。” 韩佑站起身,拍了拍周衍的小肩膀问道:“你知道礼部官员和猪的区别吗?” 周衍摇了摇头:“不知。” “我也不知道。” 周衍愣了一下,紧接着嘿嘿直笑。 韩佑却笑不出来。 他不知道六部九寺的具体职责,更不知道礼部到底是负责什么的,只知道今天去了北市,热闹归热闹,可九成九的人都是行色匆匆。 从这些百姓的身上,他看到了忙碌,看到了奔波,看到了麻木,也看到了认命,唯独,没有看到安居乐业与怡然自得。 “可礼部在六部之中,若论权柄,仅于吏部之下。” 周衍不解的问道:“我以为,礼部最是了解百姓,朝议时父皇提及百姓,必会询问礼部,其他臣子提及百姓,礼部亦是叫的最响。” 韩佑耸了耸肩:“如果叫的响有用,驴早就统治世界了。” “你讲话甚是有趣,偶有粗鄙之言,细想之下,又觉颇有深意,只是很多话,我听不懂。” 韩佑干笑一声,没解释。 这和讲话习惯以及是否适应现在的环境没多大关系,只是他不愿意改罢了。 他怕有一天彻底融入了大周朝,彻底融入了古代,与古人丝毫区别没有时,会忘了自己究竟从哪里来。 想要改变环境,必先适应环境,可很多时候,适应了,融入了,却成为了环境的一部分,所以韩佑并不想完全适应。 刚要继续朝着泰隆坊走,周衍面色一变,苦着小脸说道:“你走吧,侍卫寻我了,我独自回去,免得连累你。” 只见南市与泰隆坊牌坊之下,二十余名身穿甲胄腰挎长刀的侍卫正在四下张望,不少人从临街店铺中询问着。 “行吧,那你自己回去,不要和别人说咱们今天去了北市和香来阁。” “嗯。”周衍重重的点了点头:“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助我做贤王。” “知道了,等我将我爹的事搞清楚了,我去王府找你。” 韩佑刚要将包袱还给这小家伙,周衍连连摆手:“放在你这里,做贤王也好,闯荡江湖也罢,岂能无钱财傍身,你保管好,日后你我花销时再取用。” 韩佑神色微动,心里有些暖暖的:“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带着钱跑了?” “你爹不是京兆府府尹吗。” 韩佑骂了声娘,感情这小子不傻啊,跑的了儿子跑不了爹。 “好啦好啦,记得寻我。” 说完后,周衍快步走向了泰隆坊的牌坊。 有眼尖的侍卫见到了周衍,大呼小叫了一通,一时之间,二十余名侍卫前呼后拥,嘘寒问暖有之,面露担忧也有,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要知道幽王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幼子,没有之一,这小玩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全王府都得问罪,罪名最轻的都是原地分头。 待这群人走远了,韩佑紧了紧包袱,打道回府。 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好像忘了个什么事。 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就在此时,巷子中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诶呦我的少尹啊,您可吓死小人了。” 王平满面幽怨:“在王府外听闻幽王殿下下落不明,小人还当为了大人,您给幽王绑了。” 韩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碰见劫道的了。 “我得多生无可恋才会去绑架一个王爷。”韩佑没好气的将包袱扔给王平:“放在府中安全的地方,藏好。” 王平解开包袱看了一眼,倒吸凉气。 “这是…” “幽王府中的财货。” 随即双腿一软:“赎金啊?” 韩佑:“…” 第12章 巧 王平不是外人,老爹信得过他,韩佑也信得过,三言两语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只不过未提贤王贤臣之事。 倒不是韩佑故意隐瞒,只是觉得周衍毕竟是个孩子,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鬼知道睡了一觉后又会不会有了什么新的兴趣爱好,再说了,二人又不是特别熟,就是一起嫖…一起飘荡了一日的江湖罢了。 “吓死小人了。” 王平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还真以为韩佑胆边生毛给幽王殿下绑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王平绝对二话不说,薅着韩佑的脖领子就往城外跑,寻一匹快马将这小子送走后,再回来通知韩百韧跑路,大家一起浪迹天涯被追杀。 这也是为什么韩百韧从边关回到京中只带着几名亲随的缘故,军伍军卒,战场同杀敌,交情亦过命,越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越知道有些东西,有些情谊,比生命更加重要。 士林文人之操守,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往圣继绝学。 军中武人之操守,无非情义二字,奔赴沙场百死不悔,是为国,家国情怀之情义,肝胆相照生死与共,是为袍泽,军中袍泽之情义。 这份情义,无论是否在边关,在军中,也无论是否卸了甲下了刀,至死不变。 韩佑与王平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韩府。 王平为京兆府书吏,京中无亲族,平日居于府中,当了差,称韩百韧为大人,下差回了府,称老爷,虽是异姓,却与韩家老爷少爷如一家之亲。 韩百韧也是刚下差不久,正在后花园中温着一壶浊酒。 府中一护院今日出城看望乡间袍泽,回来时拎了一只肥鸡,膳房拾掇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大少爷韩佑回来与老爷好好喝两盅。 见到好大儿回来了,韩百韧发出来拖拉机脱档一般的笑声,连连招手要其入座。 韩百韧从不吃独食,准备将府中几个老兄弟都叫来,王平却推脱了一番,带着其他人走出了月亮门,他知道,韩佑有些话要和韩百韧说。 肥鸡端了上来,酒也热好了。 就那膳房的厨子,做饭就两个特点,简单,难吃。 肥鸡用水煮熟,涂抹酱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端上来的时候还少个鸡屁股。火山文学 “来,佑儿,爹先敬你一杯。” 韩百韧大大咧咧的,抄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说了多少次了,哪有爹敬儿子的。” 韩佑哭笑不得,喝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爹,和你说点事。” “说。”韩百韧分别撕下了鸡翅膀与鸡腿,都夹到了韩佑的木盘之中。 “爹不喜鸡翼鸡腿的肥腻,你吃。” 天下父母皆是如此,好的,都要给孩子,非但要给,还要找些理由,自己不喜欢,自己不爱,当爹的,哪有不爱吃鸡腿鸡翅膀的,只是他们更爱自己的孩子罢了。 韩佑在香来阁吃了不少茶点,倒是不饿,放下酒盅望着啃着鸡头的老爹,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 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是说今日老爹得罪了什么工部主事或者哪个傻比少卿,问题的根本在于老爹,在于老爹的性子。 即便将今天的事平了,明日呢,后日呢,老爹依旧会得罪人,得罪的,还都是朝堂大员。 何为朝堂,朝堂杀人,不见血光,甚至有的时候,死时,都不知自己是被“杀”的,更不知道又是被谁杀的。 想了想,韩佑没有直接进入主题,旁敲侧击道:“您是京兆府府尹,就说这各行各业的百姓,您是怎么看的。” “如何看的?”老爹放下酒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骂娘。” 韩佑:“…” 韩百韧苦笑道:“京中不易,百姓不易,爹这京兆府尹最是知晓,爹明白你的意思了,不想叫爹辞这官,对吗,没了这官身,便是百姓,要熬苦日子。” “也不能这么说,孩儿的意思是,您这个品级也算是朝堂大员了,正三品,就是职位有点特殊。” 韩佑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京中的官员,平日下了差就互相走动,增进增进感情,您是正三品,要是没事多和六部九寺的官员打打交道的话,日后也能省了不少麻烦。” 韩百韧呵呵一乐:“爹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懒,没功夫和人以外的东西打交道。” 看的出来,韩百韧对六部九寺的官员统统没有好印象。 韩佑差点没被老爹这一句话给噎死:“孩儿是实实想不通,您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京中其他官员?” “非是爹看不上他们,是这群狗日的看不上爹,爹是武人,那些诗词歌赋下三滥的东西,一窍不通,尿不到一壶去。” “也是。” 韩佑颇为无奈,老爹说的没错,其他官员多是文臣,开口闭口之乎者也,老爹是手起刀落直呼脑门,的确没办法走动。 “对,您以前在军中有个参将,叫封…” “封有为。” 老爹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这狗日的如今成了兵部左侍郎,尾巴翘到天上了。” “不是吧,王平和我说,前些日子封大人还让人呈拜帖来着。” “不走动,爹不耻他为人。” 韩佑满面困惑:“王平说封大人挺不错的啊。” “不错个屁不错。” 提起这事老爹就怒,气呼呼的说道:“佑儿以为他这左侍郎是如何当上的,还不是靠他那婆娘,当年在边关,眼看要入春出关征战,封有为这狗日竟然回京中成亲了,呸,背信弃义之徒,虽是自此平步青云,我们这些老兄弟与他再无瓜葛,莫说做了左侍郎,便是成了宰辅,老子依旧不鸟他。” 顿了顿,老爹又叹息了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即苦笑一声。 “不过当年老封这路数,倒也没错,回京成了亲,入了兵部,再看如今,扶摇直上,非但任了兵部左侍郎,名下良田无数,家财万贯,还有着一个疼爱他的妻子,以及一个大他两岁的孝顺儿子。” “不是您等会。” 刚喝了口酒的韩佑差点没喷出来:“他儿子多大岁数?” “比他大两岁,他婆娘大他十九。” 韩佑面色古怪:“这位封大人,这么秀吗?” 第13章 包了 对于这位封有为封大人,韩佑虽是素未谋面,却已心生敬仰之情。 这是什么,这就是现成的成功案例啊,只要能步入人生巅峰,别说老婆大十八,买一赠一笑哈哈,哪怕儿子比我大,老葱咱也照样杀。 “爹,日子是自己过的,命也是自己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就说呗,所谓的颜面是文人要在乎的,您是马上将军出身,就算和官员结交结交不也人之常情吗,结交结交,您这官位也稳当。” 既然话说开了,韩佑也就不拐弯抹角。 “孩儿知道,您是爱民的,京中要说哪个官员和百姓离的最近,不正是您这京兆府府尹吗,您当好官,当清官,这和与其他官员结交结交也不冲突啊,人脉越广,官位越稳,您不就是能帮百姓办更多的事吗。” “哎呀,那封有为虽说靠了婆娘,可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本事,老爹可没有。” “什么本事?” “狗掀门帘子,全靠一张嘴。” 韩佑愣了一下:“您说的是他嘴巴利索,能说会道啊,还是说他伺候他老婆…” “你这孩子,想哪里去了。”韩百韧没好气的说道:“为父说的当然是他伺候他婆娘的本事。” “原来如此。”韩佑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狗掀门帘子吗。 想了想,韩佑苦笑道:“这话题都扯哪去了,孩儿想说的是您,您哪怕稍微变通一点点也好。” 韩百韧沉吟着,欲言又止。 沉默了半晌,韩百韧面带欣慰之色:“佑儿啊,爹知晓你是担忧为父,也明白你的苦心,你说的不错,爹见不得百姓受欺辱,又何尝不知因京中百姓要恶了多少朝堂大臣,可爹要是铁了心将这府尹做下去,更不应结交朝中重臣了。” “为什么?” “佑儿可知,何人能将爹这三品官位夺了去?” “吏部。” “不,天子。” 韩佑愣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韩百韧下意识看了眼月亮门,悄声道:“佑儿可知前朝周家。” 韩佑不太明白老爹的意思,摇了摇头。 “前朝周家有一子弟,为庶出,虽是文武双全,却不受家族器重,自幼从军屡立战功,调任东海舟师,东海贼寇众多,被这周家子弟一一剿灭,如此军功,莫说调回京中军部任个右侍郎,就算是升任东海舟师副帅也是应有之事。” 饮了杯酒,老爹继续说道:“可谁知周家却将不少嫡系子弟安插在了舟师,将这周家庶出子弟战功一一冒领,再看这庶出子弟,杀贼无数,反倒是没冒了他功劳的主家子弟们升迁的快。” 韩佑叹了口气。 这就是世家,很多事情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是家族主家嫡系,哪怕再出色也不及血统重要。 “那周家庶出子弟正是年少,脾气刚烈,明里暗里,多次大骂主家,这事,最终传到了周家家主的耳中,自此,在前朝军中颇有人脉的周家便处处刁难这旁系庶出子弟,也正是因此,那庶出子弟一门上好的亲事都会退了婚约。” 韩佑越听越来气:“之后呢?” “直到有一年元日,那庶出子弟来京中述职,恰巧大殿外见到了时任太子少师的周家家主,见了周家家主,他非但没行礼,还当着文武百官大声斥骂。” “我去。”韩佑惊呆了:“这么有刚吗。” “那人声震九霄,就在金殿之外大骂出声,老匹夫,你夺我军功,阻我前程,又逼的我未过门的妻子退了婚约,七年后,我必叫你周家悔不当初!” 韩佑突然觉得燃起来了:“隐忍七年,战功赫赫,终于混成了一品大员,周家再也高攀不起!” “不是。”老爹挠了挠下巴:“他刺杀天子去了。” 韩佑一脸懵逼:“为啥啊?” “因为可以诛九族。” 韩佑:“我…” 咧着嘴,韩佑半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满脸大写的佩服,刺杀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那周家可不得悔不当初吗。 韩佑极为敬佩的说道:“然后周家被前朝天子全干掉了,那个周家庶出子弟用一条命拉着周家所有人陪葬?” “没有。”老爹又挠了挠下巴:“他成功了。” “我…”韩佑脑瓜子嗡嗡的:“成功之后,虽是身死,天下却再无周家?” “也没有,成功刺杀天子后,他就顺便当了皇帝。” “卧槽。”韩佑吸着凉气:“爹您说的这人难道是当朝天子周恪?” “不错,正是当今天子。” 老爹自斟自饮了一杯,继续说道:“登基后天子第一道政令就是将周家满门流放南地垣城,生生世世与野人为伴,周家流放之日,恰恰是天子七年前在金殿之外扬言要周家悔不当初之日。” 韩佑目瞪口呆,他是实实没想到,当今天子竟是这么一号猛人。 被家里亲戚们一顿欺负,一急眼,去你大爷,老子当皇帝去。 越是深想,韩佑越是佩服,这买卖稳赚不赔啊,赢了当皇帝,输了拉着全家陪葬,反正怎么都能报仇。 可佩服了一会吧,韩佑又觉得这家伙挺损,又损又骚。 人家都是隐忍七年龙王出山,当年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要你高攀不起。 当今天子倒好,憋了七年,一看日子快到了,直接行刺天子去了,最主要的是,这家伙还成功了,并且当了皇帝。 行刺天子和造反当皇帝还不是一个概念,造反当皇帝,九成九是要干掉自己的前任的,但是并不带表干掉前任自己就能取而代之。 一时之间,韩佑怀疑这家伙并不是为了行刺前朝天子才当了皇帝,八成是相当皇帝,才行刺了前朝天子。 除此之外,最骚的是在于流放,天子没有干掉周家,而是将其流放到南地边陲,那地方是可以异族通婚的,世家豪族最是注重血统,往下传几代,周家后代都没办成自称汉家血脉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韩佑愈发的好奇:“当今天子杀了前朝皇帝,就能直接登基?” “自然不是,时也命也,前朝天子晚年乖张暴戾,迟迟不立太子,又听信妖人蛊惑之言妄想长生,朝廷不乏铮臣,以死为谏,却一一落得个满门抄斩之罪,闹的民间怨声载道,就连京中世家也是人人自危,当今天子行刺前,投靠京中的世家豪族,这些世家豪族又为其引荐了前朝大皇子,自此,当今天子获得了鼎力支持,这才刺杀成功。” 韩佑没太听明白:“刺杀成功后,世家们变成了大皇子的从龙之臣?” “没,这些世家被大皇子宰了。” “然后大皇子登基了?” “没,大皇子又被当今天子给宰了。” 韩佑表情五花八门:“大皇子为什么要宰了那些当初支持他的世家?” “因为当今天子对大皇子说,那些世家看大皇子不爽利。” “那为什么当今天子又要给前朝大皇子宰了?” “因为当今天子看前朝大皇子不爽利。” 韩佑:“…” 他终于听明白了,感情无论是世家还是皇子,都被玩了。 世家臣子们看前朝皇帝不爽,想推翻皇帝。 成功了,世家臣子还以为会扶持个傀儡皇帝,结果被不甘愿当傀儡的大皇子宰了。 不甘愿当傀儡的皇子刚要登基,又被当今天子周恪宰了。 最后,周恪成为最大赢家,改康为周,登大宝,九五之尊君临天下。 “等会。”韩佑哭笑不得:“咱不是唠您这事吗,怎么又扯到天子身上了。” 韩百韧微微一笑:“你可知爹这京兆府府尹除了署理百姓杂事外,可还有其他紧要之事?” “背锅?” “额…”韩百韧老脸一红:“除了百姓杂事与背锅。” “那就不知道了。” “可封锁四门,若得御令,封四门后可调动京中六卫!” 韩佑瞳孔猛地一缩,韩百韧又问:“佑儿可知当初,又是何人将爹从军中调任京城任这府尹?” 韩佑脱口而出:“当今天子!” “不错。”韩百韧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这便是爹为何不可与朝中大臣结交之故。” “啪”的一声,韩佑一拍桌子。 “那还怕个锤子,什么玩意主事少卿的,干他!” 韩百韧哭笑不得。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他和皇帝根本不熟! 第14章 筹划 韩佑虽是后世之人,却不知朝堂的水有多深。 韩百韧虽是武人,却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没心没肺。 事情并不如韩佑想的那么简单。 看看如今六部九寺的人员架构就知道了,像韩百韧这种军中武将调任京中为文臣的,其实并不在少数。 前朝也好,周朝也罢,以左为尊,文武百官上朝,文官列左,武将站右。 前朝国祚百五十年,其中近百年都是在以文抑武。 再看今朝天子,本就是武将出身,又造反登上了皇位,由此可以看出两件事。 一,相比文臣,这家伙更喜欢武将。 二,得位有点不正,他可以刺杀天子然后造反,别人同样也可如此,为了不被后浪推翻,将不少武将安插在了要害衙门之中。 便宜老爹韩百韧也是谷爱凌看长津湖,左右为难。 想保官职,在京中混个如鱼得水,就得与其他大臣常走动。 可要是和其他大臣走动的勤了,那还是天子眼中的“没心眼儿”武将了吗,还能被信任吗? 按道理来讲,正常思维是逮着皇帝一条大腿死死抱住。 可实际上呢,天子周恪和韩百韧根本不熟,除了上朝,俩人都没私下见过面,这是其一,其二是京中官员哪个不是有跟脚的,哪个不是出身世家豪族。 所谓百年江山千年世家,像周恪这种给京中乃至天下世家都耍了的成功案例,不可复制。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皇帝的大腿比世家的大腿粗,世家不是一家一户,是京中,是朝堂之上,是各道各州府乃至军中,那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经久不衰的无形大手,有能力操控一切的大手。 韩佑以为今日之事,了不起就是招惹个闲散王爷,殊不知,反倒是京中官员最不应得罪。 哪怕是小小主事,官员背后的家族相互联姻,利益交换,甚至在被逼急眼的情况下可以联手动摇整个国朝。 就算便宜老爹抱住了皇帝的大腿,明天招惹了某个官员,朝堂之上,这位官员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甚至是指鼠为鸭的弹劾韩百韧,皇帝能保吗,答案是能。 可要是韩百韧得罪了很多人,或是得罪了一个大佬,一群朝堂官员弹劾便宜老爹呢,皇帝还能保吗,答案是不能。 这就是朝堂,哪怕是皇帝,也在权衡利弊不断取舍。 这也是韩百韧最为难之处,他可以当个糊涂人,百姓吗,无人在乎,何必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奈何韩百韧做不到,他见不得百姓被欺辱,不管是什么世家豪族之子还是朝堂官员,哪怕是天皇贵族,血气一上来,滚你奶奶个腿,照办不误。 错的,不是韩百韧,而是这个世道。 当世界满是浑浊,清白,便成了一种罪。 这些话,韩百韧没办法和他的好大儿韩佑说,只能混一日是一日。 韩佑也不是傻子,又随意聊了几句,明白了老爹的为难之处,过不去的,非是颜面,而是心中那道坎儿,那道坎儿,叫做百姓。 送老爹去了卧房歇息,韩佑回到了后花园中给自己倒了杯浊酒,不由得想起了小王爷。 当今天子应是爱民的,若不是,这位小王爷岂会见到北市百姓后小脸写满了困惑,又岂会想要做一代贤王令天下百姓“自由”。 见其子,便知其父。 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可京中皆知幽王最受天子宠爱,影响一个孩子的人永远都是父亲,小王爷能够思考民间疾苦,多多少少都受到天子父亲的影响。 不知不觉间,韩佑对当朝天子周恪愈发的好奇,这位先刺杀后造反的猛人,到底长这什么熊样,又是个什么样的天子? 王平悄声无息的来到了韩佑的身后,轻声道:“少爷,事情有了眉目。” “我靠。”韩佑吓了一大跳:“你下次走道带点声行不行,和鬼似的。” 王平哭笑不得,坐在了石桌对面,倒了一杯浊酒一饮而尽。 韩佑不解:“什么事情有了眉目。” “工部主事、鸿胪寺少卿、幽王义子三人之间的牵连。” 什么叫做“自己人”,这就是。 王平名义上是京兆府的书吏,实际上是韩家家将,更多的时候,又扮演着师爷的角色。 不用韩百韧知会,也不用韩佑开口,王平中午离开京兆府时就令武卒在京中打听此事了。 “工部那主事,在南北二市中有商铺二十余家,粮铺、绸舍、牙行、车马行、赌坊、青楼,皆有,这些商铺背后的东家并非是那小小主事,而是鸿胪寺少卿。” 韩佑恍然大悟:“鸿胪寺少卿是官员,还是文官,需要一个好名声,这些商铺除了牙行还有青楼赌坊,不利于名声,所以都是工部主事出面管着。” “非也,那工部主事品级虽低,亦是文官,也需名声,地契的名字皆是其亲族。” 王平将剩下的鸡骨头塞在了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着。 “要不你先吃,要么你先说,别说一句吃一口行吗。” 王平嘿嘿一笑,咽下嚼碎的鸡骨头,继续说这其中的弯弯绕。 那些铺子都是日进斗金的买卖,今日韩佑去的香来阁也是其中之一,诸多铺子背后的东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不止有鸿胪寺少卿,还有小王爷的义子。 先说工部主事,这主事品级虽小,却在衙署之中负责批条子,京中楼宇,建盖、扩地、修葺,只要是在城内,都需要找工部批条子,负责“程序”。 再说鸿胪寺少卿,两处青楼之中有几名番邦女子,一处珍宝阁全是“洋货”,车马行也是如此,想买草原马只能去这里。 然而京中负责接待外国使节并且管理外国商贾的,都归鸿胪寺管理,负责“渠道”。 最后再说小王爷的义子,这家伙虽无官身,却是京中豪商,圈子里打交道的都是颇为阔气的商贾,负责“公关”。 所以,这就是个利益圈子。 工部主事负责批条子,地、房屋,建盖、扩张,都他说了算。 有了地,有了房子,要卖“货物”,这些世面上不好买的货物,鸿胪寺少卿能弄到。 可也不能光卖这些奇珍异宝,还得卖些世面上常见到的,这时就需要小王爷义子协调了。 如果仅仅是个利益圈子倒也无所谓,主要是这群王八蛋正在京中搞“垄断”,别人有的,他们可以有,他们有的,别人不可以有。 主事虽小,却是爹,儿子被打,自然找人来保。 老爹得罪的,不是个主事之子,而是这个圈子。 “明白了。” 韩佑目光幽幽,轻声问道:“我要是替我爹去赔罪,能一笑泯恩仇吗。” “小人说不准。”王平思考了一下:“少爷你在京中无甚声名,这群狗日的未必会给您颜面,不过…” “不过我爹要是去的话,这事就能揭过去,是吗?” 王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韩佑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去赔罪了,哪有儿子上赶着让爹丢面子的,我爹同意,我都不同意。” “可毕竟是老爷招惹了这群…” “错。”韩佑冷笑一声:“不是老爹招惹了他们,而是这群王八蛋招惹了我韩府!” 王平神情一震:“少爷的意思是,踩好了点,宰了他们?” 韩佑无语至极:“大哥你可做个人吧。” 王平面露狞笑:“做几人?” “我…我说你好好做个人!” “就做一个人吗?”王平颇为失望:“若是东窗事发,论罪都是一样,不如全做了如何?” 韩佑无奈的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大哥你快走吧。” 王平双眼一亮:“现在就做?” “我让你回去睡觉!” “养精蓄锐…”王平暗暗点头:“睡醒了再做?” “做个屁做,别总天天打打杀杀的,脑子。”韩佑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以后做事,用脑子,用脑子懂不懂?” 王平下意识问道:“谁的脑子?” 韩佑血压蹭蹭涨,低吼道:“我,我的脑子!” 王平楞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突然乐了,然后又满面尴尬的生生忍了回去。 他觉得韩佑并不具备如此奢侈的东西,要不然也不能带着小王爷去嫖娼。 韩佑深吸了一口气:“我数仨数,给我滚!” 王平一动不动。 韩佑已经快暴走了:“你看我干毛!” “您倒是数啊。” 第15章 京中北市 王平是个实在人,韩佑数到二,他跑了,临走还给半壶浊酒顺走了。 对于老王这人,韩佑着实是无奈至极。 好看的皮囊两千起步,有趣的灵魂二百来斤,王平不止没有好看的皮囊,灵魂也不有趣,就如同府里其他人,唯一有的,便是忠心,最为难能可贵的忠心。 回到了卧房,躺在床榻之上,韩佑翘着二郎腿,觉得到了该支棱支棱的时机了。 穿越这么久,每天除了在府里睡大觉就是陪着老爹上差,一点正事都没有,往难听了说,就是闲人一个,往好听了说,和摆烂的盲流子啃老臭咸鱼似的。 倒不是韩佑胸无大志,只是正在不算那么努力的融入环境罢了。 并非想摆烂,是以前“自己”的人设太der了,反射弧比香飘飘都长,迟钝也就算了,还不乐意动弹,一年到头都没霍金一天的运动量大。 这冷不丁骑马摔着了,休养好后性子大变不说,第一天种土豆,第二天弄炸药,第三天手搓航母研究出来一纳米光刻机,第四天带领大周军伍冲出大气层探索宇宙,这也不像话啊。 现在,契机来了,压力就是动力。 老爹的性子肯定是改不了,在得罪人的路上和脱缰的哈士奇似的一骑绝尘,既如此,那就让京中的人知道知道,他韩府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躺在床上的韩佑开始谋划了,想要在京中站住脚闯出个名堂,无非一个字,名儿! 在大周朝,在京中,钱固然重要,可钱不是万能的,权亦如此,这权柄再重也重不过天子,然而比钱好使比权稳妥的,是名声。 和后世正好相反,在古代,只要有了名声,脸就值钱了,谁都要给几分颜面,再看后世,越不要名声越不要脸的人活的越滋润。 善名、才名、德名,什么名声都行,只要有了名声,士林褒奖,百姓称赞,就是连天子想动这人都要三思而行,因为名声代表着正义的光,代表着制高点,谁和他对着干,谁就是坏蛋,就是杀千刀的,就是生孩子没屁眼的坏种!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好多天子天天被士林文人喷却无可奈何的缘故。 韩佑已经想好了,从新手村开始刷经验太慢了,直接找个大号带就完事了,二人一起升级,等他经验刷的差不多了,也帮着小王爷刷一刷。 胡思乱想间,也就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韩佑和诈尸似的睁开眼猛然坐起身。 今天,他要做三件事,踩点,踩点,还特么是踩点。 第一个点儿,南北二市踩点,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昨天小王爷给了他一个金步摇,转手一卖就有了启动资金,准备干点什么改善改善生活。 第二个点儿,踩工部那主事柳文冠的点,俗话说的好,打架先踢蛋,打架赢一半,这个小利益圈子里最拉胯的就是柳文冠,梁子结下了,自然要从薄弱点进行强烈猛攻。 第三个点儿,士林踩点,看看京中的文人们平常都爱去哪嘚瑟,韩佑准备来个一鸣惊人,装作不经意间吟几首旷世佳作,给文人们来点白嫖怪的小小震撼。 穿衣、洗漱、给老爹请安、啃馕饼喝凉水,折腾一通,韩百韧带着王平先行离府上差去了。 一日十二时辰,京中官员从六品以上需入宫,正五品至从六品要在殿外待朝,五品以上入殿朝议。 老爹是正三品,不过京兆府尹没有特殊情况不需要上朝,直接去京兆府当差。 上朝和去衙署当差都是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老爹一般卯时过半也就是六点就上差了,因为京中四门是卯时打开。 老爹前脚走,韩佑后脚出了府,怀里揣着金步摇,准备今天销赃。 门子将侧门打开,好奇的问道:“少爷您今日不去京兆府陪伴老爷吗。” “不去了,那些差役没什么油水,我要干点别的,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门子嘿嘿乐着,听不懂,也不问,因为他知道,问了自己也听不懂。 门子叫王海,王平异父异母的弟弟,二十出头,皮肤略黑,头很大,长的有点像是做了美黑的大头儿子。 王平的老爹以前也是军伍,战死后,老娘带着刚满月的王平改嫁了,没过几年,老娘得了恶疾故去了,后爹又娶了个老婆,女方带个孩子,也就是异父异母的弟弟王海,大家都管他叫小海。 王平王海和被诅咒的海尔兄弟似的,有过几年,老两口跟着当地乡民开山的时候遇了地龙,也故去的,自此,兄弟二人投了军相依为命,混了几年后到了韩百韧帐下做亲随,最终跟着老爹回了京中。 其实这群当年韩百韧的亲随、袍泽等人,也不是护院下人什么的,都在韩府吃住,也没工钱,分儿逼没有,主打的就是个陪伴,以及蹭吃蹭喝。 倒不是老爹不给工钱,府里这些人都指着韩百韧一个人的俸禄过活,没多余的闲钱。 韩佑没急着离开,袖手蹲在了长的和藏獒似的石狮子下面,冲着王海招了招手,想要问问城里哪能“销赃”。 王海刚小跑过来,一顶高调奢华没内涵的红色轿子从远处行来。 不是官轿,而是车马行的轿子。 《周律》有载,非文武官身不可私轿,意思不是说官员以外的人不能乘轿,而是不能有私人轿子,可以乘轿,得去车马行租,和租车的意思差不多。 之所以有这个规定,其实也是考虑“路况”问题。 全京中加起来八万多户,五六十万人,当官的和有钱人也多,尤其是世家豪族,古代人的阔佬们也没什么夜生活,只能待在府里和姬妾们夜生活,一个家族上百口都是正常,这群人也不差钱儿,要是人人一顶轿子的话,出了门肯定堵车…不是,堵轿,这才有此规矩。 车马行的轿子也不是随便租的,门槛儿挺高,普通人有钱也租不了。 轿子正好停在了巷子口,排场很大,除了两个轿夫和一个车马行“跟轿”的伙计,还有两名随从,两名家丁,两名护院。 轿落,轿夫回身掀轿帘,一年轻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也是读书人打扮,身穿儒袍,体型偏瘦,面色略显苍白,文文弱弱,手抓一把折扇满面倨傲之色。 不说长相,就说那装扮吧,儒袍一尘不染,扇是描金的,腰间鞶革挂着玉佩,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加之出行带着那么多随从,身份绝不简单。 这年轻人下了轿后,还知道打赏,微微颔首,随从甩手就是百文钱赏了车马行的伙计。 蹲石狮子旁边的韩佑有些眼红了,出来带着一群狗腿子炸街,这才叫牌面,叫阔气。 王海也是满面嫉妒之色。 冲着王海努了努嘴,韩佑笑着问道:“怎么样,羡慕吧。” 王海连连点头:“可不怎地,跟着跑几步就可得了百文赏钱,小的着实是羡慕的紧。” 韩佑:“…” 第16章 登门赔罪 离轿之人,正是工部主事柳文冠第三子柳邵南,此行是为寻韩百韧,只是他不清楚韩百韧上差比较早,扑了个空。 柳邵南径直走来,韩佑这才知道对方是奔着韩府来的。 见到侧门打开,柳邵南微微看了眼蹲在石狮子旁边的韩佑与王海二人。 韩佑没好气的说道:“愣着干什么去,接客去啊。” “咋接?” “喊贵宾一位里面请,你说咋接,服了。” 韩佑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向柳邵南。 其实不怪王海没眼力价,主要是韩佑没说清楚,他要说“迎客”的话,王海就懂了。 要知道韩百韧回到京中上任后,倒是来过不少人,分为三类。 第一类,韩百韧上任之初,不少人想要过来攀攀交情,老爹很反感,索性闭门谢客,后来直接告诉王海甭搭理装没看见就行。 第二类,故交,就一个,也就是兵部侍郎封有为,韩百韧同样很反感,让门子甭搭理。 第三类,来骂人的,都是被韩百韧得罪过来的,过来就喷,韩百韧不反感了,让门子取棍去。 这也就导致但凡来韩府的,门子王海都懒得搭理,韩佑一句“接客”给他整懵了,没反应过来。 韩佑来到了柳邵南面前,学着其他读书人的模样拱了拱手:“不知这位公子是要找…” 见到韩佑穿着儒袍不是下人,柳邵南也拱了拱手,不过语气很生硬。 “本公子柳邵南,工部主事柳大人正是家父,此行专程来韩府,欲拜访韩大人。” “柳文冠之子?”韩佑顿时没了好脸色:“我爹不在,当差去了。” “你是韩大人之子韩佑?” “没错,就是我。” 柳邵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韩佑,不说别的,这目光就很不礼貌,和去ktv点伴唱的似的,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柳邵南问道:“韩大人何时下差。” “找我爹什么事。” “此乃长辈之间的要事,你只需告知我韩大人何时下差便好。” 韩佑惊呆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感觉自己平白无故的矮了一辈。 知道的这是柳文冠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是柳文冠他爹呢。 柳邵南抬腿就要往里走:“既如此,那我便在府中客厅等候吧,韩公子派人知会一声,就说…” “打住。” 韩佑直接打断道:“你拜访我爹,有拜帖吗。” “自然是有的。” 柳邵南话音落,身后随从递过来一份拜帖。 韩佑努了努嘴,王海还算有点眼力价,下人呈上来的,自家少爷肯定不能去接,门子接才对。 王海接过拜帖后,韩佑说道:“打开看看。” “哦。” 王海拆开拜帖,低头一字一字的看了下去。 柳邵南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 要知道正常递上拜帖是要下人交给府中做主的人,至少也是管家,就没有说直接让下人打开拜帖的。 这就沟帮子县何家村夹皮沟沟长专程去美国拜访美国总统似的,拜登没迎接,只是让个国务卿招待,这明显是极不礼貌的。 韩佑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礼仪”,他不是故意的,而是有意的,因为知道柳邵南是来干什么的,也知道对方见了老爹后的事态走向以及结果。 王海抬起头,皱了皱眉,又深深看了一眼柳邵南。 韩佑心中冷笑,看来这拜帖写的也没什么诚意。 既然早晚都要撕破脸皮,自不需要给对方好脸。 “柳公子虽是宦官之后,实际上就是白…” 柳邵南纠正道:“是官宦之后!” “哦,柳公子虽然是官宦之后,可实际上还是白身,白身投拜帖,字里行间应该很恭敬吧,小海,念念。” 王海看了眼柳邵南,一挺胸口,朗声道:“小的不认字。” 韩佑愣了一下,很认真的问道:“不识字你看鸡毛呢?” 王海挠了挠后脑勺。 这话问的,我要认字的话还当什么门子啊,去科举好不好。 柳邵南哈哈大笑,满面轻蔑之色:“滑天下之大稽,三品大员,一府之门子竟然连字都不识。” 笑声刺耳,只不过就他一个人笑,有些尴尬。 柳邵南回头冲着随从说道:“愣着作甚,还不一起嘲笑一番。” 随从中的管事低声提醒道:“三少爷,咱府中的门子也不识字。” 柳邵南:“…” 这次轮到韩佑哈哈大笑了。 柳邵南面色一红:“有甚可笑的,本公子今日登门拜访,也是给了你韩府十足颜面,你这韩府不入也罢,知会韩大人,本公子来过了,若是今日城落之前不将我兄长送回柳府,莫怪我柳家等不客气。” 韩佑眯起了眼睛:“你有官身吗?” “与你何干。” “一个无业游民,威胁国朝堂堂三品大员,还是在我韩府门口,你早上起床起猛了将脑子落被窝了?” 柳邵南不怒反笑,将身体向前探了探,轻声说道:“姓韩的,本公子知晓,你爹是不会放了四弟的。” “那你还来干什么。” “呈拜帖,求情,不过呢,你韩府给嚣张跋扈不近人情,韩家不识抬举,日后,莫怪我柳家施雷霆手段。” 韩佑恍然大悟,感情对方搁这走“程序”呢。 京中自然有京中的规矩,明争暗斗不胜枚举,可斗也有斗的章程。 对方过来呈拜帖,好话说尽,韩府却一点颜面都不给,那么接下来柳家手段百出也无人说个“不”字,即便韩府被搞了,搞的家破人亡,旁人也会说当初是韩府咎由自取。 “走着瞧。”柳邵南一挥手:“告诉韩百韧那老匹夫,看他得意到几时。” “狗日你的说谁是老匹夫!” 一旁看热闹的王海突然骂出了声:“有胆你再说一遍。” 柳邵南愣住了,身后的一众随从也是如此。 王海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太过冒失。 “啪”的一声,纸扇呼在了王海的脸上,柳邵南斥责道:“本公子与你家少爷交谈,你这下人何来的狗胆插口!” 韩佑抱着膀子,似笑非笑。 王海挨了一下,只能低着头,不再言语。 他是知道轻重的,这种事可大可小。 无论韩百韧得罪了多少人,名声又如何,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府中少爷与人交谈,下人却插口骂人,传了出去,丢人的不是他这个下人,而是韩百韧,不知会招惹多少笑话。 这事往轻了说,是管教无方,往重了说,是韩百韧韩大人失了“德”,府中下人骂一个读书人,可想而知韩百韧平日里要有多嚣张,拿到朝堂上纲上线都不是不可以。 “啪”又是一声,纸扇第二次呼在了王海的脸上。 王海紧紧咬着牙关,低着头不敢再吭声,只能受着。 “今日是涨了见识,京中达官显贵不知几何,从未听闻哪个府邸的下人如此跋扈。” 柳邵南再次扬起纸扇,看着是扇王海的脸,实际上,却是在羞辱韩佑。 “怎地,不服气。” 柳邵南的确是占着理,得意洋洋:“还不认错?” 王海连忙弯下腰,满面屈辱的说道:“柳公子大人大量,是小的嘴巴贱,非是老爷少爷管教无方,小的粗鄙、嘴贱、讨打,柳公子海涵。” “啪”,第三次,纸扇砸在了王海的脑袋上,很重的一下。 韩佑终于动了,撩着袍子蹲下,仰头看着紧紧咬着牙关的王海,很好奇,很认真。 “我有事想咨询咨询海哥,大哥你搁这干嘛呢?” 王海低声道:“忍。” “那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柳公子消了气。。” “哦,这样啊。”韩佑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要忍到他活活给你打死后,你再化为厉鬼找他报仇呢。” 说完后,韩佑站起身,笑呵呵的望着柳邵南:“你是白身对吧,巧了,我也是。” 柳邵南不明所以:“何意?” “我先确定一下啊,一个白身揍另一个白…不是,俩白身…也不对,俩百姓打架,互殴这种,是不是归京兆府管?” 柳邵南下意识点了点:“应是。” “那就好,我有点大,你忍一下。” “什么大?” “力气大!” 一语落毕,韩佑突然抡起胳膊就是一个势大力沉的逼兜子。 柳邵南猝不及防,直接被这一巴掌抡倒在地,韩佑回头喊道:“人都死哪去了,本少爷挨打了!” 第17章 幽王 京兆府衙,大堂。 韩百韧身着绯红官袍,玉带挂在脖子上,敞着个怀儿,哈欠连连。 老爹提前上差,一方面是因为四门开的早,很多有了冤屈的百姓四门一开就入城,跪倒在鸣冤鼓下。 另一方面,韩百韧在韩府之中无所适从。 韩府太大,人又太少,老爹总觉得这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他喜欢军中,喜欢营中,喜欢哪里都是赤膊的汉子挥汗如雨,喜欢马粪的味道,喜欢甲胄折射出长刀的寒光,喜欢处处都是骂娘声,这些,韩府都没有。 韩百韧的目光有些涣散,颇为失望,因今日鸣冤鼓下无人。 他知道,这并非是百姓没了冤屈,只是百姓们胆子越来越小了。 其实这三品大员并非只管百姓的事,级别高,权利也大,算是京城治安与政务的最高行政长官,从品级上来看,尚书之下,侍郎之上,下辖周边十二县。 理论上来讲,只要不涉及到朝堂官员,民、商相关政务,都可一言而定,尤其是刑案,倘若证据确凿,无需经刑部、监察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可直接当堂判罚,哪怕是死刑。 除了各类案件,京兆府还有很多其他职责,不过这些并非韩百韧所擅长之事,他只喜欢判案,其他事则是交给属官老吏等人。 衙外传来锣声,辰时到,韩百韧暗暗骂了声娘,知晓今日上午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准备带着王平去城中转转。 没事做,不怕,他可以找事儿,可以去南北二市钓鱼执法,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韩百韧将茶盏往桌上一顿,正在查阅刑文的王平扭头道:“大人欲出衙逛逛?” “不错,去取常服,将佑儿叫…” 韩百韧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天韩佑没跟着上差,不由道:“近些时日佑儿都会与本官一同上差,今日却说要在城中转转,子正可知佑儿要作甚?” 子正是王平的“字”,在衙署中都是如此称呼。 王平犹豫了一瞬,摇了摇头,道了声“不知”。 其实王平也是左右为难,他倒是知道韩佑昨天带着小王爷去了北市,问题是没法说。 作为跟着韩百韧最久的老人,王平知道以自家老爷的性子早晚会招惹祸端,大祸端,府中唯一能劝说韩百韧的,也只有韩佑了。 韩佑昨日表达的很清楚,抓了工部主事儿子这事,后患无穷,韩府不能坐以待毙,他会想办法解决这事,不过得暂时先对韩百韧保密。 王平明白韩佑的意思,要是把这事和老爹说了,韩百韧肯定是一脸“老子不在乎”的模样,要是心情不爽了,八成会去狱中再抽柳四郎一顿。 既如此,王平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先观望着,韩佑若是化解此事最好不过,解决不了再和韩百韧说也不迟,反正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去了。 提起了好大儿,韩百韧眉眼带笑:“福祸相依,自佑儿失了马休养几日,脑子灵醒了不说,性子也变的开朗了起来,好事,大好事,最让本官欣慰的是,佑儿已经好些时日不读书了,就说嘛,那下三滥的东西有甚可读的,好,好哇,今日本官开心,下差时,你做东,去置办些酒菜带回府中,我和佑儿小酌几杯。” 王平无语至极,先不说你开心我消费完了还不带我这事对不对,就说“下三滥”吧。 士、农、工、商,京中多少少年人以读书人自居,自傲,到了自家老爷这,反倒成下三滥了。 自古只有读书人瞧不起目不识丁之辈,朝堂也是如此,文臣瞧不起武将,韩百韧算是头一号,低学历瞧不起高学历的,认为读书“误人”。 犹豫了一番,王平说道:“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你他娘的就别讲了。” “好,那下官就和您说说,您口中这下三滥,和下官说说也就罢了,不可对外人言说,若是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怕不是天下读书人都要对您口诛笔伐一番。” 韩百韧撇了撇嘴,他当然没那么傻,自己发发牢骚而已。 王平见到韩百韧难得没“顶嘴”,颇为意外,又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这京中不比军中,大人您非但不可贬低这读书人,还要褒奖,要夸赞,要爱戴…”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韩百韧骂道:“老子就说读书人是下三滥,怎地了,不服咬了老子的鸟。”火山文学 王平苦笑连连:“大人您怎地就如此瞧不起读书人呢。” “本官问你,为何要读书。” “自然是要以明事理,明礼修身,知礼明德,行礼明事。” “明你娘的个腿儿。” 韩百韧冷笑连连:“年年科考,各道考生不知凡几,其中九成九,皆是出自世家门阀,你以为这世家子潜心读书是为了忠君报国,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是为了你口中的明礼修身?” 王平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韩百韧哼了一声:“天下读书人多出自世家,世家子读书,是为了当官,当官,也只是为了当官,何为官,庇护百姓,造福百姓,体恤百姓,这才是官,老子再问你,倘若世家子为了官,族中亲族欺辱了百姓,这当官的世家子,是心向百姓,还是心向家族?” 王平满面汗颜,施了一礼:“大人说的对,若读书只是为了做官,那便是下三滥。” “对嘛,老子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理儿,哈哈。” 韩百韧十分得意:“本官虽身正影不歪,对游儿言传身教,可倘若他日佑儿科举为官,整日接触的都是些下三滥,免不了被这群狗日的带坏,既如此,为何还要佑儿读书,为何要佑儿做这下三滥。” 王平走上前为韩百韧倒了杯茶:“大人所言极是,可谓高论,下官佩服。” “犊子可教。” 韩百韧更得意了:“我儿温良俭让,平日里便是一只小小的蚂蚁都不忍踩死,最是心地善良,这二十年来,从未与人红过脸,这是什么,是老子教的好,是什么,是我儿不与人争,是我儿…” 话没说完,一衙役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满面焦急之色。 “大人,出事了,大事。” 韩百韧神情一震:“太好了,快说,是何事。” “少尹打人啦,将人打了。” 韩百韧愣住了:“哪个少尹。” “大人之子,韩佑韩公子啊。” “什么。”韩百韧狐疑:“当真是佑儿?” “正是。” “不可能。”韩百韧大手一挥:“绝对不可能,我儿平日里便是一只小小的蚂蚁都不忍踩死,莫不是被人欺辱的狠了,这才斥骂了几声,断然不会与人动粗…” 衙役:“打了七个人。” 韩百韧撮着牙花子:“我儿温良俭让,这七个人,是不是推搡之间…” 衙役:“将人腿打断了。” 韩百韧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儿心地最是善良,他们是不是摔倒后,有人不慎折了腿…” 衙役:“七个人,十四条腿,一条不多,一条不少,全断,整整齐齐趴在那里。” 韩百韧一咬牙,还是不死心:“可我儿从不与人争…” 衙役:“打完了人,少尹还将那七名苦主身上的钱财都搜刮走了。” 韩百韧:“…” 第18章 闯荡闯荡 没等韩百韧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鼓声传来,咚咚作响,一声响过一声。 王平下意识问道:“何人击鼓鸣冤?” 衙役:“少尹。” 韩百韧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看吧,就说此事是佑儿吃了亏,自古只有苦主击鼓,愣着作甚,升堂,为佑儿,鸣冤昭雪!” 衙役都服了,头一次听说吃亏的能将别人双腿打断,这要是没吃亏,咋的,直接将人凌迟啊? 吐槽归吐槽,衙役只能出去带人了,王平则是扭头喊了句,后堂衙役纷涌而出站在两侧,手持水火棍。 实际上正常情况下没这么“快”,谁家那个谁小谁有了冤屈,在外面叮咣一顿敲,然后迅速升堂,一问怎么回事,那谁家小谁说怎么怎么滴,大人一拍惊堂木喊一声哎呀卧槽然后迅速判决,不可能的事。 击鼓、鸣冤、升堂之类,分很多步骤,正常情况下也没人击鼓,只要不是逼的没办法,百姓忍忍也就过去了,活着,本就很累了,哪有功夫去为自己伸张或许根本伸张不到的正义。 一旦击鼓,那都是出了人命的大事,就算没出人命,百姓来京兆府尹也不是马上能见到“官”,而是先见“役”,呈状诉说,“役”去请示“吏”,吏大致了解后,如果是小事,出面化解了就好,化解不了,问上官,上官去解决,如果是大事,牵着比较广,比较深,性质比较严重,这才要汇报给府尹大人。 就这个过程,有时候拖上一年半载乃至个三五年都实属正常。 韩百韧的前任,也就是上一任前朝京兆府府尹名叫孙希,民间昵称孙稀泥,最擅长两件事,和稀泥,以及拖。 孙希还不是告老还乡,是被发配了,发配前结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拖了足足三年之久。 这案子说的是一个叫做金步高的老世家子在城南摆宴,六十大寿。 六十岁属于是高龄,办的比较隆重,因为庄子中庄户不够,就雇了些百姓帮工,其中一人叫最翠芝,二八年华的闺女,还未出阁。 金步高人老心不老,见翠芝身段窈窕颇有姿色,趁着酒劲就将其骗到卧房之中欲行不轨之事,还啥都没干明白,蹭人家一脸口水。 在这个过程中,翠芝百般抗拒无意间推搡了一下,金步高仰面而倒,后脑撞在了烛台上,晕死过去了。 之后倒是醒来了,半身不遂,基本上是不能动弹了。 金家怒不可遏要将翠芝置于死地,直接闹到了京兆府。 金家是大户,状告翠芝,翠芝是百姓,府尹孙希就肯定是向着金家。 可这事闹的挺大,双方各执一词,金家说翠芝勾引金步高,翠芝说是金步高骗她入的卧房,然后孙希就传了三十多个人证,这些所谓的人证全姓孙。 孙希就将翠芝押入大牢,押入大牢之前还问翠芝,人不是你推倒的,为什么要跑到外面喊人施救? 当时很多百姓看不下去了,自发为翠芝作证,足有上百人之多。 几个人,是咸鱼,几十个人,就是“众”,上百人,是为“群”,群情激奋,这事也就闹到了朝堂上。 事情闹大了,孙希就想着拖下去,拖到了所有人都淡忘,都彻底忘记时将翠芝打入死牢,在低调迅速的绞了算了。 谁知改朝换代了,上班没几天的天子一拍脑袋,要求朝廷官员彻查旧案,包括金步高与翠芝一案,结果孙希还是拖。 也是巧了,过了没多久,金步高死了,老死的,孙希也趁机结了案,最后感慨万千的说了一句,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是绝对不会缺席,反正大致就是这意思。 本来他不说这话吧还不能怎么样,天子上位后不愿意大动干戈,留下了很多前朝老臣依旧担任要职,结果一听这话,天子在殿上直接开喷了,迟到的正义算你*了个*的正义,你个狗**废物我*你*,去你****,喷完之后,最后要求吏部彻查京兆府府尹孙希。 吏部都不用在孙希身上找破绽与漏洞,因为这家伙浑身破绽与漏洞,最后就被流放了。 韩百韧上任后,和孙希正好相反,主打的就是一个“快”字,大事小事,只要是事关百姓之事,亲自过问,还当众扬言,别说是人命,哪怕是丢了一百文钱,百姓都可以敲打鸣冤鼓。 当时王平很不解,丢一百文钱就要敲鸣冤鼓,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韩百韧的回答是,一百文钱,就是百姓的命! 所以说,韩百韧都有应激反应了,一听到鼓声就精神,双眼放光,双目灼灼。 不过这次敲鼓的不是百姓了,而是他的好大儿韩佑。 衙役分站两侧,也没有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咣咣咣一顿砸地,王平高喊了一声升堂,韩佑第一个走了进来,快步而入。 又是一个人一路小跑,满面阴沉之色,柳家大管家柳文方。 柳文方年逾半百,气的浑身都发抖了。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府中用饭,下人跑了过来,说韩府来人了,要柳家赔偿,说赔偿原因是四少爷柳邵南去韩府门口将人打了,打坏了。 柳文方知道柳邵南性子乖张,顾不得其他,带着人前往了韩府。 结果一到地方差点没气的原地爆炸,柳邵南、俩护院、俩下人、俩家丁,一共七个人,整整齐齐的趴在那里,鲜血淋漓,即便是这样,韩府的人还搁那踹呢。 就韩府那群人,都是沙场百战的老卒,一共八个人,还都是残疾,八个人凑不出来十二条腿,其中一个独腿家丁,蹦了高的踢。 凑近一看,柳文方彻底吓傻了,加上柳邵南,一共七个人,双腿全断了,被活活敲断的。 韩佑见了他,竟然伸手管他要汤药费,柳文方自然是大骂特骂了一番,然后韩佑就跑来敲打鸣冤鼓了,好像断腿的人是他似的。 韩佑直接双膝下跪,声嘶力竭:“爹,您可要为孩儿做主啊,姓柳的一家人,欺人太…”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韩百韧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叫什么爹,谁是你爹,公堂之上,要以大人称呼本官,知道了吗,好儿子。” 柳文方:“…” “嗯嗯嗯。”韩佑连连点头:“大人秉公处理,不徇私枉情,实乃我大周朝官员之楷模。” “那是自然,呵。” 韩百韧皱眉看向了柳文方:“堂下何人,何人状告老子的好儿…何人状告韩佑。” 柳文方气极,大叫道:“韩大人,我柳家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你韩府,韩佑竟将我家三少爷双腿打断,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韩佑面露凝重之色:“双腿当真断了?” “千真万确!”柳文方一咬牙:“韩大人,韩佑虽是您独子,可犯下如此大罪,还望您秉公处理。” “那是自然,本官身穿官袍,上了公堂,自是铁面无私…” 说到一半,韩百韧猛然看向韩佑,面色有些难看:“你一大早就跑出府,是不是又未用过早饭,爹都说了多少次,百姓一日两餐也就算了,你正在长身体,一日怎么也要…” 韩佑连连打眼色:“爹,先判案,我吃饭了。” “哦,好。”韩百韧的目光再次落下柳文方的脸上:“那本官就先听听凶徒是如何狡辩的,说吧,你柳家为何要行凶伤人。” 柳文方:“…” 第19章 香来阁 柳文方看出来了,韩百韧这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好,好哇!” 柳文方怒极反笑,朗声道:“我柳家,今日不讨个公道,誓不罢休,要你韩府生死两难,我柳家,若是让你这老匹夫继续任这府尹,柳家的柳,倒过来念!” 话音落,满堂静,两旁衙役纷纷色变。 这可不是什么地痞无赖放狠话,一连两个“我柳家”,还是在众人面前,在公堂之上,可谓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柳文方并非官员,却是柳家长辈,京中柳府的大管家,加之还有个儒生的身份,这一番话,代表的是柳家,代表柳家与韩府,不死不休。 要知道在京中即便高门大户之间有了间隙,哪怕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暗自手段尽出,那也得表面上笑着,乐着,虚伪着,客套着。 更不要说,柳文方说白了就是柳府的管家,哪怕他家老爷柳文冠,就是京中人脉再广,也不过是从六品主事,韩百韧这府尹再无实权,也是正三品大员。 站在一旁的韩佑,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古人,果然不禁“逗”,年轻,这老登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再看老爹韩百韧,面色阴沉,望着满面怒火的柳文方,足足许久。 韩佑突然开了口,看向王平:“王书吏,凶徒一番狡辩之言,记好了吗。” 王平一脸懵逼,记什么? “要记上的。”韩佑慢悠悠的说道:“大人询问此案详情,凶徒言,何人不给他柳家颜面,他柳家便和谁誓不罢休,凶徒言,他柳家,可以罢免正三品官员。” “放屁!” 柳文方差点气的喷出一口老血:“老夫何时如此说的,你这夸口小儿莫要颠倒黑白。” 韩佑似笑非笑道:“那你刚刚是如何说的。” “老夫是说,要你韩府…” 韩佑打断道:“我韩府的老爷,是何人。” “是韩百韧这老匹夫!” 韩佑再次看向王平:“记上,公堂之上嚣张跋扈,胆敢辱骂大人为老匹夫,藐视公堂,藐视朝廷官员,藐视律法,可想而知柳府平日里要有多嚣张跋扈。” “你…你…”柳文方胸膛起伏不定,竟一时不敢再骂。 韩佑一挥长袖,獠牙尽出。 “韩府老爷是韩大人,是京兆府府尹,你说与韩府势不两立,与韩大人,与京兆府府尹韩大人势不两立,还是在公堂之上说出这一番话,可谓骇人听闻,韩大人是朝廷大臣,三品朝廷大臣,是天子、是宰辅、是吏部任命为官,别处也就怕了,在天子脚下,在京兆府中,在公堂之上,你说与府尹大人那便是说,你不尊大周律法,不尊朝堂、不尊吏部、不尊天…”火山文学 “住口!” 柳文方吓的老脸煞白,连忙打断纠正:“老夫怒极,失了言,此为情理之中,是因你打伤了我柳家人,韩百韧是你亲爹,包庇…” “胡说八道!”韩佑掷地有声:“案情如何,内情如何,你可说了,何时、何地、何人,你可说了,是口角冲撞,是谋财害命,是预谋行凶,你可说了,谁是苦主谁是凶徒,你可说了?” “我…” “大人问了,上了堂便问了。”韩佑突然转过身,朝着外面大声叫道:“大人问了,你答了,却是答非所问,而是说,要与韩府势不两立,要与京兆府尹生死两难,上了堂,大人,要给你公道,给你公道前,自然要知晓此案来龙去脉,可你不说,上来便是语出威胁,便要京兆府尹生死两难,这也就是说,公道,与周律无关,与公义无关,你要的公道,只是你柳家的公道,若得不到,大人便是官袍不保。” 柳文方傻了,不止是他傻了,连韩百韧都满面诧异之色,望着好大儿足足许久,随即连忙冲着王平说道:“记下,统统记下,一字不落,一字不差,皆记,快快快。” 王平终于反应过来了,唰唰唰的记着。 柳文方又羞又怒,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被“玩”了。 要说这京中有“理”吧,百姓命如草芥,阶级不同,上位者可以随意主导其他人的命运以及身家性命。 可要说这京中没“理”吧,很多人,很多事,得先占着“理”,尤其是朝堂上的攻讦弹劾,尤其是官员之间的公仇私恨。 而此时在公堂之中,他代表柳家大叫了一通,从某种程度来讲,的确是威胁了韩百韧,这事儿,不占“理”。 韩佑带人将柳邵南打断腿,不占理。 现在,双方都不占理了。 柳文方能成为柳家管家,自然不是愚钝之辈,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竟然整了整衣衫,双膝下跪。 “小老儿为宝兴四年秀才,本可见官可不跪,可小老儿知晓韩大人铁面无私,坊间皆说韩大人最是公允,小老儿佩服有加,跪青天大老爷,自是应有之意,还望大人秉公办案。” 说完后,柳文方笑了,笑的有些得意。 你给我扣大帽子,好啊,那老夫这秀才便跪上一跪,颜面给你,给的足足的,老夫为长者,又是秀才之身,你韩家父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再记!”韩佑面色不变:“两面三刀虚伪至极,刚刚还满口与府尹大人势不两立,现在又突然跪下,摆明了是含恨在心打着能屈能伸的算盘,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由此可见,此人狡诈如蛇毫无底线,可谓是恬不知耻口腹蜜剑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心机极深!” 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柳文方瞪大了眼睛,望着面无表情的韩佑,瞳孔慢慢涣散。 要么说是柳府大管家呢,柳文方冷笑一声,一个字没说,嘎的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气晕过去了。 韩佑满面轻蔑之色,就这战斗力还管家呢。 “再记。” 韩佑朗声道:“此人再三狡辩,见辩无可辩,装作晕倒在地以谋后路逃脱审问。” 王平深深看了眼韩佑,随即唰唰唰的接着记。 人肯定是真晕倒了,韩百韧也看出来了,连连招手:“佑儿快来,与爹说说,到底是怎地一回事?” 韩佑快步走了过去,苦笑道:“爹,给你添麻烦了。” “胡说八道,你我父子二人情同兄弟,哪来这些见外的话。” 韩佑:“…” 第20章 浪起来 韩百韧挥了下手,命两侧衙役离开后,韩佑才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原本,韩佑没想要腿,柳邵南自己找死。 后来,韩佑只想要两条腿,柳家人非要买二赠十二。 韩佑不要,他们偏给。 柳邵南拿着拜帖,带着人,前往韩府见韩百韧,算不上求情,是要求韩百韧结案,给个台阶下。 此事根源是柳邵南的四弟,在北市纵马撞了孕妇,当初跟着柳四郎出行的就是柳邵南带的六个随从。 柳府的意思就是“顶罪”,六个人,让韩百韧随便挑一个,挑六个都行,六个不够,再给你六个,然后将柳四郎放了。 这梁子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揭过去了,在京中混就混的是一张脸,柳家想着先把柳四郎带回去再说,这事肯定与韩府没完。 只是柳邵南没想到韩佑敢主动动手打他,就因为一个下人。 韩府与柳府不同,柳府的下人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再看韩府,包括王海在内,哪个不是和韩百韧出生入死的袍泽,情同一家。 柳邵南也是嚣张跋扈惯了,要是当着韩百韧的面,他肯定不敢教训王海,可他没将韩佑放在眼里,折扇不重,打的却是韩府的脸,韩佑这位少爷的脸。 王海能忍,韩佑没忍,一巴掌将柳邵南呼倒在地,随后喊了一嗓子,府里的老杀才们都冲了出来。 这时,柳邵南的腿还没断,一群狗腿子们也双腿健全。 韩府老杀才冲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将这群狗腿子给包围了,人虽少,然而是军中把式,哪个手上没人命,光那气势就将场子震住了。 韩佑那一巴掌将柳邵南扇的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也是吓坏了,被满身杀气的老杀才们吓坏了,几个老卒拎着长刀出来的。 柳邵南色厉内荏的叫唤了几句,说是他已经找苦主“和解”了,也就是昨日被柳四郎撞伤的孕妇。 韩佑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对劲,高门大户就没有和小老百姓“和解”这一说,第一时间叫王海骑着快马去北市找那孕妇。 而在这个期间,韩佑将柳邵南这群人“请”到府中,双手抱头蹲成一排。 小半个时辰后,王海回来了。 那苦主孕妇的家中被砸了个稀巴烂,苦主倒是没挨打,老爹老娘被打的满身伤痕。 柳邵南临走前,还威胁苦主去京兆府中“撤案”,修改之前的说辞,并非是柳四郎纵马撞了她,而是她没看路,当街跑了出去才被马撞伤了。 韩佑没生气,笑呵呵的,让柳邵南在内的七个人躺成一排,被王海等人摁住后,一人两棒子,膝盖骨齐齐敲碎,之后将韩府大门用长刀劈碎,韩府牌匾摘下来摔烂。 最后韩佑让人去通知柳府,说柳邵南带着人强闯韩府,双方发生争执“互殴”了一通,韩府不少人受伤,让柳府赔汤药费。 事就是这么个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韩佑说完后,韩百韧与王平俱都沉默不语。 韩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老爹面色,苦笑道:“爹,孩儿知道此事做的鲁莽,只是那苦主…” 韩百韧打断道:“那苦主李张氏,你与之相熟?” “就是昨天看了一眼,很可怜,刚刚叫王海…” 韩百韧又打断了韩佑,面色黑的吓人:“你非是朝廷官员,却残了柳邵南等人的双腿?” 韩佑低下头:“是。” “混账,畜生!” “啪”的一声,韩百韧一巴掌拍在了文案上,破口大骂:“这群混账,这群畜生,佑儿为何只打断双腿,强闯韩府,就是宰了他能如何,你不是朝廷官员,怕个鸟,此事又闹不到大理寺,闹不到朝堂,气煞我也!” 韩佑目瞪口呆:“您的意思是…孩儿下手轻了?” “何止是轻了,简直就是轻了!” 韩百韧气的都哆嗦了:“那李张氏夫婿为南关军卒,解甲归田,上月南关告急,还未见到降生的孩子,此人又投了军跟着柳州折冲府奔赴南关,谁知李张氏却碰了恶徒纵马,生生将孩子撞掉了,柳四郎,爹是抓了,又蹦出个柳三郎,竟带着爪牙再去欺辱苦主,打断腿,只是打断狗腿,自是轻了,若是爹在府中,定会要了他们狗命!” 韩佑微微一笑:“孩儿知道您生气,但是您先别生气,这事没完,柳家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未等韩百韧开口,王平忧心忡忡:“少爷还是鲁莽了,虽是在韩府之外,可毕竟是柳家人受了重伤…” 韩佑第一次打断:“我让人将大门拆了,牌匾砸了稀碎。” 王平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人多眼杂,若是…” 韩佑第二次打断:“我让王海等人换上了柳邵南等人的衣服砍的门,砸的牌匾,还大喊了一声我柳家在京中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王平又沉默了几秒:“这至多也是各执一词,若是此事闹大…” 韩佑第三次打断:“我让大伙从台阶上滚了几次,不少人浑身淤青,王海还一脑袋撞柱子上了,头破血流,全去医馆了,被抬着去的。” 王平还是不死心,梗着脖子和个死杠精似的:“府中下人都是皮肉伤,柳家人却是断…” “出府之前我将咱府里的马厩给点了。” 王平终于老实了,韩百韧却怒了,是真的怒了:“狗日的柳家欺人太甚,砍老子大门,砸牌匾,打了人不说,还纵火烧老子宅邸,还他娘的有没有王法了!” 王平深深的叹了口气:“老爷,这些都是少爷做的。” “放屁。”韩百韧叫道:“就是柳家人做的,天塌了,也是柳家人做的。” 王平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称是,随即冲着韩佑拱了拱手:“少爷好手段。” 韩百韧满面狐疑之色:“佑儿,爹问你,你要老实回答,近些时日你是不是又背着爹偷偷读书了?” 韩佑微微耸了耸肩:“有时候要惩治恶人,需要比他们还恶。” “颇有道理。”韩百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在书中看到的?” 韩佑:“…” 第21章 寻欢作乐 起初,韩佑的反击计划中并未有柳邵南这一步,他甚至都不知还有这么一号鸟人,是这倒霉催自己撞上来的。 既撕破了脸皮,那便全力而为。 韩佑交代了一番王平,让其带着人在城中散播此事,除此之外,还要苦主再来击鼓鸣冤,好叫京中所有人都知晓柳家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动粗逼迫苦主是为一,去韩府闹事是为二,三,公堂之上一小小管家竟对三品大员大放厥词。 这便是韩佑反击的第一步,造势。 王平离去后,韩佑回头望向躺在地上挺尸的柳文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给这老登抬外面去,看着就犯膈应。” 俩衙役刚给柳文方架出去,一文吏匆匆跑进公堂。 “大人,鸿胪寺少卿吴勇吴大人…” 还未通禀完,一身着从三品官袍的中年人迈步而入。 此人正是京中官商勾结乃至想要搞垄断的利益小圈子核心人物,鸿胪寺少卿吴勇吴决琥,勇是名,决琥是字。 身穿从三品绛紫文臣官袍,腰间玄武玉带,身材算不得高大,蒜鼻头,两道鼠须,嘴唇极薄,本来长的就不咋地,眼距还宽,和唐氏综合征似的,可能是个近亲产物。 吴勇是前朝臣子,前朝天子是个颜控,与尚书令以及吏部选任朝廷重臣时比较在乎颜值,按理来说这家伙是不应该当从三品少卿的,但是他伺候外邦番族伺候的好,比伺候亲爹都尽心尽力,他娘见了他舔外邦使节那不要脸的劲儿都直呼内行。 起初吴勇调任京中时,任的是大理寺左署丞,祖籍在北地边关,精通外邦语言,因外使进京,鸿胪寺就将吴涌借调到大理寺中协助外邦觐见天子事宜。 在这个过程中,吴涌展现出了吴家世世代代的家族天赋,一个字,舔! 在大理寺的时候,这家伙对京中老百姓那叫一个铁面无私不近人情,到了专门负责外宾事宜的鸿胪寺,那叫一个舔的深情,舔的专业,而且舔的还直白,扒了裤子就开舔那种,就如同他是个糖尿病重度患者,而那群外邦使节的屁股能分泌胰岛素似的。 不但舔的好,这家伙还擅丹青,天天给外邦使节作画,很多外邦明明长的和奇行种似的,到了他的手里,一个个威武不凡英俊伟岸。 接连几次,数个外邦使节觐见前朝天子就顺带夸了夸吴勇,这家伙也就从大理寺调到了鸿胪寺,舔的越狠,升的越快,直到当今天子登基时,这家伙已经舔成少卿了,要不然就他长的这个鸡…长的这个坤吧样,在前朝时连正五品都混不上。 除了吴勇,公堂外还有六个草席抬架,台架上是六个随从打扮的伤者,双腿膝盖处血肉模糊,正是韩佑打碎双膝的那柳府六个狗腿子,除了柳邵南,都在。 这六个倒霉催一点都不冤,之前王海都问清楚了,柳邵南几乎是没动手,六个狗腿子连打带砸,口出污言秽语不说,为了在柳邵南面前表现,还当着街坊们的面骂了那苦主为国在外征战的夫君,扬言就算苦主夫君回来了一样打断狗腿。 吴勇刚下朝,得知了此事后第一时间来了京兆府,进了公堂不施礼,先声夺人。 “好一个京兆府尹韩百韧,好一个韩府少爷韩佑,好一个嚣张跋扈目无律法韩家人!” 一指韩百韧,吴勇哼道:“身为京兆府府尹,纵容亲族仗势行凶,你韩百韧的双目之中,到底有没有我大周律法!” 韩佑深深看了眼吴勇,退到了一旁。 这家伙的出现实属意料之外,而且还是官员,能够上朝的官员,用来对付柳文方的那一套根本不好使,如果他直接开口的话,反而会让老爹落下口舌把柄。 韩百韧不怒反笑:“莫说你口中纵容亲族仗势行凶实乃一派胡言,便是真的,与你大理寺少卿有何关系。” 吴勇纠正道:“本官是鸿胪寺少卿。” “哦对,本官记差了,此事与你鸿胪寺少卿吴…吴,对,与你吴猛有何关系。” 吴勇吹胡子瞪眼:“吴猛是本官兄长。” “哦,原来如此,好,此事与你鸿胪寺吴老二有何关系。” 吴勇到底还是破防了,怒吼道:“本官姓吴名勇,谁是吴老二!” “你不行二吗?” “本官行三!” “哦,吴老三,此事与你有何关系,你鸿胪寺…” 韩百韧真不是故意的,六部九寺加上各个衙署那么多官员,他刚来京中多久,哪能记得全,再一个是他也没可以去计。 吴勇近乎咬牙切齿:“本官姓吴名勇,你韩百韧莫非在装傻不成。” “啪”的一声,惊堂木狠狠砸落,韩百韧霍然而起,满面森然:“你他娘的姓甚名谁与老子有何关系,老子只问你,你是几品。” 韩百韧眯起了眼睛,四方大脸不怒自威,微微呲了呲牙,仿佛要吃人一般。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吴勇,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毕是文臣,哪里见过韩百韧这种百战沙场的将军气势,声音不由弱了几分:“本官从三品。” “你一从三品少卿,见了本官这正三品府尹,为何不施礼!” 吴勇眼角抽动一下,冷哼道:“你我同殿为臣,却非同署理政,不过区区半品罢了,你与本官耍什么威风。” 韩百韧什么都说,放下惊堂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吴勇面前。 韩百韧一米八十多,膀大腰圆,和随时要去偷袈裟似的,宽大的官袍穿在身上都带点紧身情趣色彩了。 再看吴勇,一米六五,身无二两肉,身体都快被韩百韧贴上了,都得仰头看着。 “本官。”韩百韧呲着牙,轻声道:“要你拜!”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嘴上说的硬气,吴勇不由后退了几步。 他退,韩百韧进,再次重复道:“本官,要你拜。” “你…你…” 吴勇连连后退,一直后脚磕到门槛险些栽倒,这才又羞又怒的叫道:“好你个韩百韧,明日上朝,本官必参你一本,欺人太甚,你欺人太甚!” 韩百韧满面不屑:“你算你娘个蛋,参老子。” 吴勇见到韩百韧不追出来,又来了气势,回头一指刚醒过来的柳文方:“你韩府少爷行凶,自是与本官无关,公道自在人心,此事本官已命人通禀了吏部知会了检察台,二衙明日定会将此事禀明天子,还有,你韩百韧可谓胆大包天,连柳文方柳先生都敢欺辱!” 韩百韧扯了扯官袍上襟,吐了口口水:“怎地,他是你娘的相好?” 吴勇抬高音量:“柳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京中士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是柳府管家,却考取了功名,声名在外的大儒名士,前些时日,幽王府中已是派人前往了柳府,欲聘柳先生为王府西席,你韩百韧好大的胆子,竟连幽王殿下的先生都敢欺辱,你将天家置于何处,可将天家放在眼里!” 话音一落,不少衙役纷纷色变,就连韩百韧的瞳孔都猛地缩了一下。 第22章 青云之志 西席,语出《称谓录》,不同朝代时期代表的意义不同,在大周朝为师长者之意,不是老教师的意思,是老师之意,私人家教那种。 像给王爷当西席,可以称之为宾师,指没有官职却受到君王器重的才德兼备之人。 幽王不是君主,但也是天家一员,大周朝当今天子和个吃了八斤西地那非的无情播种机器似的,不到四十,拱出来九个王爷俩公主,正好凑齐一支足球队。 十一个王爷公主甭管是不是到了冠笄之年,都可聘请老师去府中授学,这种私人性质的老师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兼职的,一种是坐班的。 兼职的一般由宫中指定,多是官员,还都是品级较高的官员,抽空可入宫或是入王府授学。 坐班属于是长期雇佣,这就是西席了,不过都没官职,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皆是名士大儒。 别看没官职,却可以令自己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有的运气比较好,教授的王爷将来要是当了太子的话,那他就可以成为太子少师,是可以为官的。 要是运气爆炸,教授的王爷成了天子,那基本上就是帝师了。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太子没当成,天子也不行,非当反王,那这个反王的老师自然没好下场,咔嚓一下人头落地,顺带全家销户。 京中倒是有传言,幽王府的确要在士林之中寻一名士教授小王爷周衍,议论纷纷,猜测纷纷,可谁又会想到竟然是柳文方。 别看这老登是柳家管家,实际上在京中士林颇有名望,虽不是声名无二的大儒,至少也是名士,一旦被聘为幽王府西席的话,柳家地位必会水涨船高,京中谁人不知当今天子最宠小王爷周衍。 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不管这事公没公开,刚才在公堂之上韩家两父子的确是给柳文方这个未来的王府西席气的昏厥了过去,大大羞辱了一番。 打个比方,出门碰见个老头,瞅着der呵的,老说胡话,上去骂一声你如何如何的。 正常来看也不是什么大事,骂一句罢了,最多道歉。 结果没过两个小时,新闻公开了,这老登成为美国总统了。 那性质肯定不一样了,别人可不管你当时知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美国总统,只会在意你刚才是不是骂人家了,是不是说拜登憋屁,有心无力了,就问你说没说吧! 即便是没心没肺的韩百韧也是心里咯噔一声,顿感头大无比。 再看那吴勇,得意的和他八十老娘喜得九胞胎一样。 “韩百韧啊韩百韧,你教子无方也就罢了,官至三品,不知是你有眼无珠还是跋扈惯了,竟连王府西席也敢羞辱,此事传了出去,莫说朝堂,便是连京中士林也会对你口诛笔伐一番,你韩家在京中,在无立足之地。” 重重哼了一声,吴勇双手一背:“本官奉劝你,明日上书请辞,莫要在京中贻笑大方。” 韩百韧微眯双目,望着那吴勇小人得志的模样,生生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倘若柳文方只是柳文方,刚刚公堂之上所发生的事情,还不是他韩家父子二人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可若这柳文方要成了王府西席,性质可就变了,外人会相信柳文方在公堂上不尊周律,不尊府尹,可外人不会相信一名王府西席会不尊周律,不尊府尹。 大家信的不是柳文方,而是幽王,是天家。 不由得,韩百韧再次想起了之前韩佑劝他辞官之事,现在看来,这官想辞都辞不了,全身而退,难也。 “爹。” 一声轻唤将韩百韧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韩佑轻声道:“您先回堂中歇着,又不是多大的事。” “为父…”韩百韧深深叹了口气,哪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韩佑却是露出了笑容:“您高枕无忧便是,孩儿何时令您失望过。” 老爹愣了一下,认真的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这小子好像就没让自己没失望过。 韩佑也不解释,转过头,没有看向那得冷笑连连的吴勇,而是望着刚醒来没多久的柳文方。 从吴勇说柳文方被聘请为王府西席时,韩佑就一直在观察这老登的神情。 先是茫然困惑,紧接着神色一凛,最终才是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 韩佑两世为人,光看这老东西的表情转换,心里就大致有了猜测。 这就和暗恋多年的女神突然给你打电话说想和你结婚似的,表情大致就是如此。 先是茫然困惑,我没听错吧。 再是神色一凛,难道是要找我接盘? 最终面露狂喜之色,nice,买一赠一啊! 韩佑由此断定,幽王府聘请西席,确有此事,柳文方也知道。 只不过柳文方初听之下很困惑茫然,表示这事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刚刚在公堂都被气的差点高血压直接压死在原地,根本没提过这事儿。 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应该是想通了某个关节。 最后面露狂喜,确定了自己要成为王府西席。 韩佑又将目光落在了吴勇身上,微微拱手施礼。 “学生见过吴大人。” 吴勇微微皱眉:“你是何人?” “学生便是大人口中嚣张跋扈目无律法的韩府少爷韩佑。” “你就是韩佑?” 吴勇深深看了眼面容白净的韩佑,又越过目光望着长的和猛兽侠里猩猩队长似的韩百韧,面露狐疑之色:“当真?” 韩佑耸了耸肩:“学生长相像我娘。” 吴勇面露恍然之色,又是皱眉,看着韩佑那目光,就和看一坨直立行走的大便似的,毫不掩饰的厌恶。 “学生敢问,吴大人是从何处听闻柳文方任了幽王府西席?” “放肆!”吴勇斥责道:“你一小小书生,竟敢直呼刘先生名讳,难道你爹娘未教过你何为礼数不成。” “那学生应该如何称呼他?” “自是尊称先生…”吴勇满面鄙夷之色:“不过你还不配,不知礼数,蛮横无理,读书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日后,莫要再以读书人自居。” “不错!” 被吴勇随从搀扶的柳文方来劲了,快走两步,指着韩佑就骂:“老夫享誉士林,却被你一夸口小儿如此羞辱,败类,斯文败类!” 吴勇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佑:“愣着作甚,还不赔礼。” 就在此时,一身穿甲胄之人闯了进来,衙役不敢阻拦,只是刚要询问,甲胄之士亮出了腰牌,门外衙役连忙退让。 这人腰挎长刀,身材修长,满面冷酷之色,和谁都欠他一本房产证似的。 甲士快步来到公堂前,朗声道:“本将幽王府护卫统领张卓,携幽王令旨,闲杂人等,退避,不得喧哗。” 话音落,众人面色各异。 韩百韧眼眶暴跳,没想到这王爷得信儿得的这么快。 吴勇则是脸上闪过一丝莫名。 至于那柳文方,可谓红光满面,不由叫道:“这位壮士所携令旨,可是与幽王殿下聘西席一事有关。” 叫张卓的护卫略显诧异:“你怎地知道。” 柳文方朗声一笑,中气十足,紧接着正了正衣衫后退三步,施礼起身:“老夫,正是柳文方。” 阿卓看了眼这老登,问道:“你是何人与我有何干系。” 柳文方傻乎乎的说道:“老夫便是幽王府聘请的西席先生。” 阿卓更显困惑:“殿下聘的先生为京兆府府尹韩大人之子,你是韩大人之子?” 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 足足半响,韩佑率先打破了沉默,一背双手,用下巴看向吴勇。 “小吴啊,刚刚你说,见到王爷西席,应该,尊称什么来着?” 第23章 卖书 “笑话!” 柳文方失态了,彻底失态了,一张老脸近乎扭曲:“滑天下之大稽,岂会如此!” 这就和出门见到一张彩票似的,上网一查,竟然是一等奖。 意外、患得患失、憧憬,既煎熬又兴奋,好不容易等到兑奖最后一天了,没人找自己,也没人说丢了彩票,立马跑去兑奖中心兑奖,都已经想好了,媳妇不要了,工作辞了,4s店也联系了,就等领了奖金享受美好生活了。 谁知刚到兑奖中心,一个男的出现了,原来是彩票中心主任家的亲戚,上去一个大嘴巴子就将彩票抢走了,临走之前还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声“你也配”,我呸! 柳文方的心态就是这样的,崩了。 他可以接受没有成为王府西席,但是他接受不了一个京兆府府尹韩百韧之子韩佑成为王府西席。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柳文方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指着韩佑叫道:“这夸口小儿年纪轻轻,士林之中更无声明可言,既无德也无名,更是奸邪小辈心思鬼蜮,何德何能担这王府西席!” 幽王府侍卫统领张卓一听这话,看向韩佑,面色有些古怪:“原来你就是韩…韩先生?” “正是学生。” “好,幽王殿下已下令旨,韩先生可…” “且慢。”韩佑打断后,回头看向公堂朗声道:“来人,记,柳府管家柳文方大庭广众之下,质疑幽王殿下,言,殿下择选良才之人,是无德无名心思鬼蜮的夸口小儿,还扬言他柳文方才配当王府西席,其他人与他相比都是跳梁小丑。” 一听这话,柳文方险些再次晕倒,他可是知道的,韩佑这张批嘴至少二十年功力,他根本挡不住。 结果他还没开口,面色阴晴不定的吴勇望向张卓:“这位将军,本官鸿胪寺少卿吴勇。” 未等张卓搭话,韩佑又是回头喊道:“再记,鸿胪寺少卿吴勇吴大人,大庭广众下散播谣言,妖言惑众,造谣传谣。” “一派胡言。”吴勇怒目相向:“本官何时散播谣言?” “刚才你说王府西席是柳文方,是不是散播谣言。” “本官听坊间传闻罢了。” “坊间是吧。”韩佑抱着膀子:“来,告诉我哪个坊间,什么时辰,什么位置。” “这…本官不记得了。” “那就是妖言惑众。” “放屁!”吴勇叫骂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那你倒是说啊,听谁说的,在哪听的,在这上坟烧报纸糊弄你爹呢。” 韩佑直接开喷了:“这才刚下朝,你就和你小舅子带着你老婆殉情似的跑了过来给柳家撑场子,装你大爷呢,还要我们韩府在京中寸步难行,咋的,你要扎我车胎啊,瞅瞅你长的和个牛蛙似的,赶紧给老子母鸡翻跟头,滚蛋。” 说到这,韩佑压低了声音,身体向前一探:“别急,我搞死柳家后就来搞你。” “大胆,口出狂言敢威胁本官!” 一甩官袍,吴勇面无惧色:“别人怕你韩家,本官可不怕,非但不怕,还要让你韩家这跋扈嘴脸人尽皆知,明日到了朝堂,本官定要参你父子二人一本。” “参我什么,参我骂你啊,人证呢,物证呢,谁能证明。” 韩佑微微一笑:“这里是京兆府,我爹是府尹,还有呢,大家会相信府尹大人之子毫无教养谩骂与你,可大家不会相信一个被幽王殿下聘请为王府西席的少年俊杰骂你,如果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怀疑你是怎么当上少卿的,哦对了,你参的不是我,是幽王府西席,为幽王殿下讲书授学的先生,吴大人,学生敢问,你参的,当真是我吗?” “你…”吴勇哑口无言,面色阴晴不定。 刚才韩佑一时拿吴勇无可奈何,其实也是忌讳这种事,与身份地位有关。 一旦和王爷捆绑上了,性质也就完全变了。 吴勇都默不作声了,谁知柳文方居然不知死活的叫道:“老夫可做人证,你这夸口小儿辱骂朝廷大臣,莫要自称王府西席,殿下定是被何人蒙蔽,听信了小人谗言,这才…” “大胆!” 韩佑厉呵一声:“胆敢妄议天家,可谓狗胆包天,加之刚刚公然羞辱府尹大人,又扬言京中看谁不顺眼便让谁生死两难,此人张狂至极,不知还包藏多少祸心,衙役何在,还不将此人拿下押入大牢。” 在场衙役纷纷看向韩百韧,老爹终于反应过来了,言简意赅:“逮他!” 柳文方傻眼了,眼看着两个衙役上来就要拿他,大呼小叫:“韩百韧你胆敢公报私仇,你…我柳家与你不死不休,滚开,放开老夫,你们凭什么抓我,老夫是读书人…” 吴勇也没想到父子二人竟然直接抓人,怒极反笑:“好,好啊,韩百韧,韩佑,我们走着瞧。” 韩佑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要找人行刺我爹?” “你放…” 吴勇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明白了韩佑的套路,岂会再中计。 实际上韩佑在这指鼠为鸭的手段难登大雅之堂,对付柳文方这种没有官身的老儒生倒是可行,要是对付朝堂官员,尤其是六部九寺的官员,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韩佑心里也清楚,只不过他现在要搞的是柳家,这个吴勇倒是不急,而且要搞吴勇的话,他还得确定一些事,将某个倒霉孩子拉上贼船才行。 眼看着衙役将柳文方带走了,吴勇深深的看了眼韩家父子二人,重重哼了一声,滚了。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卓心中连呼过瘾,清了清嗓子说道:“韩先生,殿下正在王府中等候,莫要让殿下久等,待末将念了令旨,与末将速回王府面见殿下。” 什么叫地位,这就是。 王府的侍卫们多是宫中禁卫,都是有品级的,不过品级不高,都是八九而已,还是宫中的品级,只有侍卫统领高一些,六或七品。 张卓就是宫中戟卫六品郎将,在兵部挂了职的,见了旁人皆是以本将自称,除非是品级高的才自称末将。 “甭念了,直接去王府寻殿下就好了。” 韩佑说完后,笑吟吟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回头看向爹,嘱咐道:“爹您好好当差就行,其他事我来解决就行,安分点啊,该审案审案,该吃饭吃饭,别乱跑。” 韩百韧连连点头:“那你记得吃午饭嗷,早去早回。” 在前面走的张卓面色古怪,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俩人到底谁才是爹。 第24章 环境 除了张卓外,还有五名王府护卫候在外面,加上张卓,六人七骑。 张卓翻身上马,指了指多出来的那一匹战马:“韩先生可会骑乘?” 韩佑犹豫了一下,骑乘倒是会,骑马就有点抓瞎了,他没骑过。 见到韩佑模样,张卓便知前者不会骑马,向后坐了坐:“先生与末将共骑一乘,莫要再耽搁下去令殿下久等。” “哦,好吧。” 韩佑笨手笨脚的上了马,有些不自在,因为张卓一手拉住缰绳,一手环抱住了他的腰部。 张了张嘴,韩佑到底还是没好意思开口,怕更尴尬。 张卓拉了下缰绳,一马当先,其他侍卫护卫左右。 马速不快不慢,其他侍卫面无常色,韩佑就有点遭罪了。 因为是二人同乘,张卓将马鞍卸了下来,第一次骑马的韩佑,感觉就好像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将风油精当沐浴露用了,磨的火烧火燎的。 “能被我家殿下青眼相加,韩先生年少有为。” 张卓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却不知韩先生是如何与殿下相识的。” 韩佑面无表情:“殿下没和你说吗。” “自然是说了。”张卓面带得色:“若说王府之中何人与殿下最是亲近,必然是我张卓了。” 韩佑:“说了你还问什么。” 张卓挑了挑眉,又乐呵呵的说道:“看韩兄弟也是性情中人,与平日了见到那些满嘴四书五经的酸儒不同,那我就直言不讳了,韩兄弟也莫要误会,我也只是好奇罢了,韩兄弟在京中似是无甚声明,为何殿下会对你青眼相加?” 这明显就是套话的,韩佑哪能不知。 “张侍卫。”韩佑突然沉着脸回头道:“你瞧不起读书人?” 张卓愣了一下,韩佑皱着眉:“我辈读书人满口四书五经,怎么了,我就问你,怎,么,了,不错,我就是读书人,就是你口中的酸儒,你瞧不起我,瞧不起读书人?” 张卓连连摇头:“哎呀韩兄弟哪的话,就怕你误会,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要知晓殿下是如何与兄弟相识的。” 韩佑变脸的技能早就点满了,一脸读书人的标志性死出:“你若是问我倒也无可厚非,可又提及幽王殿下,这就不对了,有道是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山外青山天外天,能人背后有人能,孔圣教导过,不要在别人背后谈论别人,更不要说这还是幽王殿下。” 张卓本想套套话罢了,结果让韩佑一顿忽悠,有点懵:“我就是想知晓韩兄弟是如何与殿下结识的。” “不告诉你,背后谈论别人非君子所为,你问点别的吧。” 张卓沉默了片刻,正色道:“那韩兄弟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这背后是…咋能的?” 韩佑:“…” 张卓那个嘴就和租来似的,一时片刻都闲。 “敢问韩兄弟是善书画,还是通音律,或是诗词歌赋?” 韩佑猛翻白眼:“都懂点。” 张卓颇为诧异:“真的吗?” “你当真的听就行。” 要知道古人,尤其是读书人都比较谦虚,一般说“都懂点”的话,那就是我都懂,我很厉害,我很牛b,我就是小母牛看妇科,牛逼坏了。火山文学 “观韩兄弟年纪轻轻,比我还要小上不少,没想到竟是如此大才。” 张卓发出了灵魂拷问:“那为何在京中士林声名不显?” “我也问个事啊,张统领的武艺一定很高强吧。” “那是自然。” 提起这事,张卓满面傲色:“并非吹嘘,入王府前,本将乃是宫中禁卫排的上号的高手,一把斩马大刀所向披靡,不敢说是全朝,至少在京中还未服过谁。” “厉害厉害。”韩佑回身拱了拱手:“那为什么我没听说过你?” 张卓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在京中逢人便吹嘘,让人知晓了,还当我不要面皮呢。”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就得不要脸呗,在士林中见人就吹嘘,啊,我多有学问,多会作诗,多厉害多厉害?” 张卓愣住了,沉默了片刻后不由点头:“有道理。” 又想了想,张卓还是困惑:“可京中其他很多大儒名士极为名望,他们总该不是逢人就吹嘘吧?” 韩佑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甭搁这套话了,就是昨天认识的,昨天你家王爷翻墙跑出来的,带着一包袱金银珠宝,让我碰到了,然后我带他去北市溜达一圈,我俩就是这么认识的,满意了吧。” “果然如此!” 张卓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一拉缰绳,冷笑连连:“天子命我统率王府侍卫,既是护卫殿下周全,也是怕殿下结交不三不四之人,本将还奇怪,好端端的,殿下为何一大早就要聘你为西席,你见殿下年少,便花言巧语…” “你先等会吧。”韩佑很认真的说道:“这事你要汇报给天子,对吧?” “那是自然,若不然什么宵小之辈都可接近…” “你再等会吧,我问你,满王府的侍卫没看住一个王爷,让一个王爷带着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偷跑出了王府,这是谁的失职,你觉得天子是先砍了你这个侍卫统领,还是先砍了我?” 张卓面色一滞,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应是本将。” 想了想,张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也得不了好。” “行,那我再给你分析分析,殿下碰见我了,虽然去了北市,是不是安然无恙回王府了。” “额…是。” “那一包袱金银珠宝,是不是一点没少?” “额…是。” “你可长点心吧,好好想想,一旦天子知道这事,是会砍了你这个连殿下都看不住的侍卫统领,还是会砍了我这个不过是陪着殿下玩耍半日又将殿下安然送回王府的好心读书人?” 张卓眯起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韩佑,足足半晌,突然冷哼了一声。 “本将,听说过你!” 韩佑不明所以:“哪听说的?” “士林之中,听闻不少人说你诗画双绝,又精君子六艺,年少有为才高八斗,先生能来王府之中教授殿下,本将,是打心眼里开心呐。” 韩佑哈哈大笑:“这就对…” 话说到一半,韩佑破口大骂:“你到底有完没完,别尼玛蹭我后腰了行不行,变态吧!” “本将怎地了?” “还狡辩,都特么硬了!” 张卓低下头,指着腰刀:“先生说的是这个?” 韩佑回过头,老脸一红,松了口气:“哦,原来是腰刀啊。” “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以为是腰刀呢。” 张卓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韩公子,你莫要以为本将是怕被连累才不禀明天子,你若是心寸歹意或是没有真才实学,本将决不放过…” 韩佑:“昨天殿下带我去青楼了。” 张卓:“我与韩兄弟一见如故,不如结为异性兄弟可好?” “少废话,快点骑。” “为何?” “蛋疼。” 第25章 性格难改 韩佑真就不是想要拿捏张卓,要是想的话,他直接提“娘们”这件事了。 要不是这群侍卫天天在王府里胡说八道,小王爷周衍也不可能对香来阁朝思暮想。 张卓老实了,也不探底细了。 王府之中原本是有三名西席先生的,其中一位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休养几日后下床都不利索,也就辞了王府西席之职。 有了空缺肯定是要补上的,小王爷周衍对此倒不是很在乎,让其他人去士林中再寻一个就好了。 结果今天一大早,周衍起床后就寻了王府管家,指名道姓要聘京兆府之子韩佑为王府西席,非但如此,还要今日就要见到韩佑,今日就要授学,这才有了早先的一幕。 张卓是王府侍卫统领,必然会探查韩佑底细,可惜,没探明白不说,还让韩佑损了一通。 一行七人,很快到了幽王府。 刚入泰隆坊,就见到小王爷周衍站在王府门口左顾右盼,显然已是等了许久。 张卓阴阳怪气的说道:“虽只有短短一日相处,可殿下倒是对韩兄弟喜欢的紧。” “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个事。” 韩佑到底还是没忍住:“知道为什么殿下要去香来阁吗,因为在王府中天听某些侍卫,某些侍卫统领说什么香来阁的娘们都是绝色,天天听,日日听,所以昨天才偷跑的。” 张卓面色一正:“别说殿下,就是兄弟我也看着韩公子欣喜,韩公子如此年纪轻轻,可谓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今…” “歇会吧你,我不会带坏殿下,你也别没事找我麻烦。” 说完后,韩佑翻身下马,快步走向王府。 见到韩佑来了,周衍蹦着高挥手,小脸笑吟吟的:“快来快来,本王都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韩佑躬身施礼,眉眼带笑,轻轻眨了眨眼:“学生韩佑,见过幽王殿下。” “嘿嘿。”周衍一把拉住了韩佑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王府里拽:“来,本王先带你见识一番。” 看的出来,小王爷很激动,脸上一直洋溢着笑脸。 走的是侧门,王府不比寻常府邸,若是中门大开,普天之下也只能迎天子一人了。 刚进王府,韩佑注意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侧目看了过去。 一老者,古稀之年,面白无须,脸上虽是笑着,可那笑容就仿佛职业性的笑容,初看之下觉得此人相貌慈祥,冷不丁一回忆,又觉得这老头笑的很假,俗称皮笑肉不笑。 韩佑立马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香来阁唯一赚不到钱的特殊群体,太监。 小王爷未成年,王府大管家由宫中指派,岁数这么大,加之穿着,明显是王府大管家。 韩佑猜的不错,老头正是幽王府总管赵祥。 见到韩佑望了过来,赵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看似平和的眼神,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审视之色。 被周衍拉扯着衣袖的韩佑,走马观花一般逛着王府,即便再世为人也不得不惊叹连连。 王府建筑布局规整,工艺精良,楼阁之间错落有致,雕梁画栋,门梁殿柱皆是名家手笔独具匠心。 布局自东而西,大小花园分前后,各两处,王府分三路,左右亭台楼阁、翼楼、厢房,中间一路绕了影壁,前堂、后堂、罩楼,应有尽有,少说也有足球场那么大。 原本这幽王府是前朝另一位王爷的府邸,自是修的金碧辉煌,不过当今天子夺位后十分节俭,即便宠爱幽王也没有赏赐过太多钱财,这也就导致了偌大的王府并无太多下人,除了三十多个侍卫外,就剩下十几个小太监了,值得一提的是,府中并无女眷,一位都没有。 转了一圈,周衍洋洋得意:“如何,本王王府可是阔气。” 韩佑笑着点了点头:“你是王爷,当然阔气。” 二人进了正堂,周衍跳坐在椅子上,晃着小短腿朝外喊道:“还不快上茶,本王友人来啦,上好茶。” 话音刚落,王府总管赵翔亲自端着茶盘弯腰走了进来,眉眼带笑,微微弓着腰。 左手抓着衣袖,赵翔又为二人斟了茶水。 韩佑连忙道谢:“有劳阿公了,我自己来就行。” 赵翔笑眯眯的问道:“咱家才疏学浅,还是头次听到这阿公一称,不知韩公子口中这阿公可是家乡称谓?” “您见笑了。”韩佑解释道:“在我们老家,阿公是对长者的尊称,也是寓意长者长命百岁福寿双得的祝福之意。” 一听这话,老太监乐的见牙不见眼,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的:“韩公子当真是个妙人。” 熊孩子周衍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本王与友人…不,本王与西席先生许久,你这老狗掺和什么,退下吧,有事再唤你。” “那成,殿下您且聊着,老奴这便离去。” 说完后,老太监倒退着出了正堂。 殊不知赵翔并未走远,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正堂外,就在窗旁,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正堂内,韩佑哭笑不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将我聘请为你王府西席了呢。” “没想到吧。” 周衍得意极了:“今早起了床,本王苦思冥想,若是要与你相伴闯荡江湖,岂能每次都偷偷摸摸翻墙而出,思来想去,便想起了前些日子赵翔那老狗与我提及西席之事,反正都要聘个西席,不如就要你了,本王聪慧吧,你成了王府西席,日后你我二人结伴而出便可光明正大啦。” “还真别说,你这令旨来的时机恰到好处,我被人搞了。”韩佑收起了笑容,轻声说道:“所以我要搞人,有了王府西席这身份,正好方便我搞人。” “搞为何意?” “整,攻讦,争斗。” “原来如此。” 屋外窗下,老太监赵翔眉头猛地一跳,面色有些阴沉。 屋里的周衍颇有兴趣:“那快和本王说说,究竟是怎地一回事。” “这个先不谈,我还没想好计划,等我想好了说不定还要你帮忙。” 韩佑呷了口茶,又苦笑着说道:“你这莫名其妙的让我当西席,弄的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当西席啊,总不能天天陪着你玩耍吧,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能胜任。” 这话一出,窗下的赵祥已是面色阴沉如水。 周衍晃荡着小短腿,嬉皮笑脸的说道:“那便将你最擅长之事教授于本王,你不是说你懂人心吗,那你教教本王,如何识这人心。” “你还当真了,人心这东西最复杂,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不过…” 韩佑话锋一转,正色道:“你年纪幼小,虽然是王爷,却不能嚣张跋扈,尤其是对身边的人,就说刚才那个老太监吧,你知不知道对我们来说,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 “谁。” “太监,别看太监们没有官职看似也没有什么权利,可稍微一句小话就有可能断送别人性命。” 屋外的赵翔现在已经不是紧皱眉头了,而是面露寒光。 韩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不过要问你们这些天潢贵胄最能相信的人是谁,那么一定也是太监,说句难听的,太监咔嚓一刀入了宫,连爹妈都不在乎了,可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主子,是天子,是你们这些王爷,是天潢贵胄,相比什么臣子啊,将军之类的,这些你们天家的家奴才是最忠心的,比谁都忠心,个人建议,以后对人家尊敬点,别一口一个老狗的,都那么大岁数了,你说是吧。” “可父皇都称那些老太监们为老狗。” “天子是天子,你是你,你还是个孩子,对待一个天天伺候你衣食住行而且可能是这辈子对你最忠心的人,一口一个老狗的叫,像话吗。” 周衍挠了挠额头,也不当回事:“好,那便不这么叫了。” 再看此时窗外的老太监,脸上却是没了刚刚的阴冷,取而代之的则是感慨万千,颇有一种相见恨晚遇知己的感觉,不再偷听,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老太监穿过月亮门,正巧碰到张卓。 张卓连忙问道:“可是听到了什么,那小子品行如何?” “可,善,上佳之品性。” 说完后,老太监问道:“你与他一路回王府,探了底细没有,觉得此子如何?” 张卓欲言又止,都在王府中混饭吃,这一混就得是一辈子,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犹豫了一番,张卓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翔太了解张卓是个什么货色了,皱眉道:“有话直说,支支吾吾作甚。” “怎么说呢,这事儿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日?”老太监不明所以。 “额…”张卓挠了挠后脑勺:“对了,有个地儿不知你去没去过。” “何处?” “您去过香来阁吗?” 赵翔:“…” 一看老太监脸都黑了,张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满面歉意陪着笑说道:“险些忘了,你是个太监,没卵子的,去了也没用啊,定是不知。” 第26章 新君 正堂内,韩佑一五一十的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自导自演砍了韩府大门点了马厩。 在这个期间,韩佑一直盯着周衍,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放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周衍的脸蛋涨红,小拳头握的紧紧的:“丧心病狂的畜生,统统都是畜生,李张氏本就失了孩子,又被那柳邵南带着一众鹰犬破门羞辱,这…这…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 韩佑露出了笑容,笑的很欣慰。 他就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的,一个锦衣玉食的王爷能够在北市之中思考何为百姓,想要为百姓谋取真正的“自由”,小小年纪,当真有贤王之相。 “你还笑。”周衍气呼呼的叫道:“李张氏都被欺辱成这般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大哥,我就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白身,柳邵南和一群柳家家丁被我打断了狗腿,柳文方被我抓进了大牢,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还得是托你的福成了王府西席。” “也是,成了王府西席,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周衍双眼一亮:“那本王现在便封你为幽王府大总管,定了那老…老太监,你去给本王宰了那群畜生!” 韩佑:“…” 周衍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余怒未消:“不过一小小工部主事竟如此猖獗,气煞本王,不妥,本王现在带着侍卫亲自前往工部,倒是要亲自问一问那柳文冠,谁给他的胆子如此猖獗!” “你可等会吧。”韩佑自顾自的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西席第二课,人,要么忍,要么狠。” “本王不想忍,本王只想狠!” 韩佑哭笑不得:“你现在不忍,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就能给柳文冠办了,可你知不知道,京城中还有多少个柳文冠,千百个,明白吗。” 周衍愣了一下:“京中这么多与柳文冠重名之人吗?” “我是说,像柳文冠这种人,太多太多了。” “那又怎地,见到一个,本王便收拾一个。” “你收拾一个,可以,收拾两个可以,收拾十个八个,都可以,可收拾的越多,世家啊,朝臣之类的,就会越讨厌你,越讨厌你,就越会想办法搞你,你就越危险。” 周衍面色一滞,终于明白韩佑的意思了。 虽是亲王之身,却不参与朝政,又是年纪幼小,隔三岔五就“办”个官员,别说朝臣了,他父皇也不会允许。 “可本王…本王气极!” 周衍跳着坐在了凳子上,一拍桌子,低吼道:“本王生气,本王气愤,本王怒不可遏!” “之前和你说了,如果吼能解决问题的话,驴子将会统治这个世间。” 韩佑耸了耸肩:“西席第三课,无能狂怒要不得,越生气,越会失去理智,想要想要战胜敌人,首先要战胜自己。” “战胜自己?” “不错。” “战胜自己…”周衍若有所思:“那本王若是战胜了自己,到底是我赢了,还是我输了?” 韩佑:“…” 周衍又拍了两下桌子:“不成不成,本王很生气,气急败坏,马上要无能狂怒啦,你快想个主意让本王消消气,啊呀呀,本王好生气,好气愤呀。” “你这演技也太浮夸了吧。”韩佑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这样吧,我先带你踩踩点,咱去南市溜达一圈,看看柳家占着份子的铺子都卖些什么,怎么样。” 一听说能出去玩,周衍顿时乐了:“好啊好啊,这便去。” “两个要求,一,不能表露你的王爷身份,二,侍卫不能带太多,带两个就行。” “好说,我去换了常服。” 穿着麒麟袍的周衍跳下凳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就跑了出去。 韩佑呷了口茶,耐心等着。 其实他不想让小王爷这么快就上了自己的贼船,只是想扯虎皮做大旗罢了,不过这样也好,让小王爷全程参与,如果日后遇到了意外,至少还有一道保险。 就在此时,老太监快步走了进来,苦笑不已:“韩公子啊韩公子,殿下又要离府,你怎地不好好劝说殿下一番。” 韩佑耸了耸肩:“殿下自己要出去的。” 老太监深深看了眼韩佑。 这小子颇有咱家当年的几分风范,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堵不如疏,少年天性。”韩佑慢条斯理的说道:“想出去转转就转转呗,带两个身手好的护卫,就去南市,没事的,逛腻了以后就懒得出府了。” “可今日是月初,按道理来说,殿下应与西席先生研文习字才是。” 老太监颇有深意的提醒道:“韩公子又是王府西席,若是当差第一日就带着殿下去王府外闲逛,难免不妥。” “哦,也是,上班第一天有摸鱼之嫌哈。” 想了想,韩佑问道:“阿公您听过三字经吗?” “佛经吗?” “不是,没听过就好,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韩佑语速极快,除去与“历史”有关的内容外,迅速念了百十来个字三字经内容。 “这就是今天我教给殿下的内容,回头找人抄下来让殿下慢慢领悟吧。” 再看那老太监赵翔,本是苦笑,又一“回味”,神情微变,越是回想,面色越是莫名。 能干太监的,还是资深太监,除了伺候人外肯定有其他异于常人的本事,就说这赵祥吧,不说过目不忘,岁数虽大,记忆力却是绝佳,一百多字记了个七七八八。 三字经经典就经典在这,通俗易懂,又句式工整,别看短小,可它精悍啊,又是四六句的押韵,阴阳顿挫朗朗上口。 老太监又回忆了一遍加深印象,摇头晃脑自顾自的低声念着,随即猛然睁开双眼,没等说话,外面换好了衣服的周衍开始大呼小叫了。 韩佑冲着老太监拱了拱手,快步走出正堂,与小王爷二人继续“江湖”之旅。 老太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竟一时不知是该先阻拦,还是先将部分三字经抄录下来。 第27章 王家兄弟 周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真就只带了两个侍卫,一个侍卫头子张卓,另一个韩佑见过,郭虎。 郭虎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侍卫,昨天看大门的时候,在王府门口义正言辞的拒绝了韩佑的“欠条”。 一行四人,三大一小,韩佑与周衍走在前面,俩侍卫落后半步。 依旧是约法三章,不能暴露大家身份。 周衍如同一个幸福快乐的小二逼,蹦蹦哒哒的。 南市他总去,快乐与否,在于何人结伴。 周衍年岁小,不代表他蠢。 正如韩佑之前想的那般,父亲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 当今天子和市面上常见的那些皇帝相同,属于是野路子出身。 在当皇帝之前是将军,而周衍呢,则是将军府中的小少爷。 周衍是现在锦衣玉食,不是自幼锦衣玉食。 小时候跟着老爹东跑西颠,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民间疾苦,他爹也总是告诫他一些道理,何为善,何为恶,什么叫好,什么叫坏。 韩佑带他去了香来阁,最多就算是陪他玩耍,要不是说了一些道理,关于良心的道理,在周衍的内心比重,和那些岁数给他当爹都绰绰有余的“干儿子”们区别不大。 韩佑所说的那一番话,其实天子也对周衍说过,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今日呢,周衍知道了韩佑如何为李张氏讨公道后,便是真心将韩佑当至交好友了。 最让周衍开心的是,韩佑不“惯着”他,没有拍马屁,没有曲意奉承,想什么说什么,这让周衍很舒服,很自在。 也让他想起前些年跟着老爹在军营中厮混的日子,简单,开心,没有任何拘束。 要知道周衍平常接触的也就三类人,第一类,侍卫。 这些侍卫除了张卓外,几乎不与他交流,和说一个字少活一年似的。 第二类,下人,也就是太监们,见到之后诚惶诚恐,说话都得低着头不敢看着他。 第三类,干儿子们,这些干儿子们那都是专业级舔狗,还特别油腻,起初时倒是觉得有趣,时间久了,令周衍心生厌烦。 就这些干儿子们,一开始也不是周衍想要收的。 天子登基,周衍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入主了幽王府,朝堂大臣们自然不会舔着脸过来道贺,反倒是那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府邸纷纷呈上拜帖。 周衍毕竟是孩子,以前跟着老爹在军中的时候,那些百战老卒们和他爹都是称兄道弟的,也不可能给周衍溜须拍马,不没事踹两脚就不错了。 一下成了王爷,登门拜访之人不知凡几,各种跪舔,渐渐也就让涉世未深的周衍陶醉其中了,一些脸都不要的投机者就成了周衍的义子,在京中打着幽王府的招牌吆五喝六。 周衍也慢慢知道了这些干儿子们不是什么好鸟,可架不住岁数小,脸皮也薄,有时候想要“断绝父子关系”吧,这群干儿子痛哭流涕撒泼打滚,搞的小王爷也拉不下脸,只能听之任之了。 再看韩佑,几乎没把他当王爷看,更是探讨了一下极为严肃的话题,这让周衍有了一种认同感,被认同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加之韩佑的说话方式等等,让周衍觉得二人在一起很自在,仿佛回到数年前在军营中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幽王府已经内定西席了,正是柳文方,周衍的另一个干儿子推荐的,而这个干儿子正是吴勇女婿的二哥。 当时周衍没当回事也就同意了,早就忘了九霄云外了。 一行四人过了泰隆坊的牌坊,韩佑牵着周衍的小手,随意的聊着。 “包括李张氏,百姓的案子其实关键之处只有两个,首先是民不举官不究,百姓之间闹的不可开交,肯定是要让京兆府做主的,可要是与世家有关,与官员有关,百姓是苦主,苦主被官员被世家欺辱了,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都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小王爷仰着头:“为何不报官?” “管官员的,是吏部,是大理寺,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别说进入六部九寺的衙署,就是看上一眼都会被门外的衙役轰走。” 周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韩佑继续说道:“这也是第二个关键之处,报官无门,即便报了,也是官官相护,久而久之,苦主被欺辱了,不敢报官,报了官,又是各执一词,即便百姓看到了,也不敢为苦主作证。” “可父皇说,我大周男儿最是血性,莫说军伍,便是百姓,见了不平事都要上去管一管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韩佑哑然失笑:“这是天子的理想,可事实根本…” “大胆。”身后侍卫郭鹏突然呵斥道:“胆敢妄论当今天子!” 周衍回过头:“给本王滚一边去。” “哦。”郭鹏低着头不吭声了。 韩佑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天子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你的父亲,你还小,天子作为你的父亲当然会为你描绘一个理想世界,理想的世道,可事实并非如此,每一位父亲都会为自己的儿女遮风挡雨,都想成为孩子眼中无所不能之人,不忍说出一些令人心痛的事情令自己的儿女失望。” 身后的张卓微微点了点头,对这一番话很是认同,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年纪幼小,自然不会整日将世道艰辛挂在嘴边。 周衍皱着小眉头:“你的意思是,父皇骗了我?” “不能说骗吧,只能说是善意的谎言。” “大胆!”郭鹏叫道:“你还敢…” 张卓抬脚就踹在了郭鹏的屁股上:“你他娘的安省会,殿下都未说什么,你叫嚷个鸟。” 郭鹏讪笑一声,这不走形式吗,不开口的话,再让别人知晓我老郭也觉得天子是真他娘的能扯。 韩佑回头看了眼郭鹏,似笑非笑。 还生孩子嗑瓜子,逼嘴闲不住是吧,行。 “给殿下举个例子吧。”韩佑望着郭鹏:“这位侍卫大哥,敢问你以前在哪从军。” “东南之地,湖州舟师。” “哦,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你在街上溜达,突然见到湖州知州的儿子在街上调戏良家妇女,你会怎么样。” 郭鹏一挺胸口:“自是出言制止,我辈军伍见这不平事,哪会坐视不管!” “不是,你以前几品啊?” “没品。” “知州几品?” “四品。” 韩佑满脸蒙逼:“你一个没品的大头兵,敢管知州儿子的事?” “不错。”郭鹏满面傲色:“我辈军伍,正如当今天子所言,最是血性,见了不平事当然是要管上一管,哪里顾得了他爹是知州还是尚书。” 韩佑满面狐疑:“你对天发誓,真的敢管?” 郭鹏朗声道:“我郭某人拿郭家祖宗发誓,千真万确,口出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是东南那边沿海地区是吧。”韩佑换了个问:“那你对着妈祖发誓。” “额…” “你额个屁,发啊。” 郭鹏干笑一声:“我一寻常军伍,管那闲事作甚,躲还来不及呢。” “你个废物。”张卓都看不下去了,照着郭鹏屁股一顿踹。 捂着屁股的郭鹏不乐意了:“踹我作甚,你敢管?” “老子傻了不成。。” “那你还踹我。” “我他娘的不管,可老子也不吹啊。” “也是。” 韩佑呵呵一乐,对周衍说道:“瞧见没,这就是现在的世道,上了战阵,这些虎贲熊皮之士,面对敌人,都能杀个七进七出,可见了官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战阵上,敌人最多要了他们的命,可下了战阵,在城中,在京中,官员未必会杀了他们,却可以破门灭户,将其所有亲族整的生不如死,战阵上的敌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可官员知道,世家豪族知道,非但知道,还知道他们的弱点,拿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婆娘,他们的亲族出气。” 周衍快走两步,转过身冲着韩佑施了一礼:“学生懂了,先生所言,民不举官不究,正是此意,民如何举,无人敢管,无人给公道,举了,便是连累全族的踏天祸事。” 韩佑欣慰至极,拍了拍周衍的小脑袋:“就是这句话,所以说,这世道不对,如果可以的话,殿下应该帮着改一改这狗日的世道。” “衍,定当尽力而为。” 第28章 格局 韩佑的一番话,也只有令周衍低头思考着。 张卓与郭鹏二人,却是不以为意。 因为他们习惯了,习以为常了。 而这世道错就错在了这三个字上,习以为常。 这世道就是这样,很多莫名其妙的事发生,渐渐的,人们就习惯了,习惯着,世道就坏了。 无人开口,无人发声,都在习惯,都习以为常,当统治者阶级大手一挥,让这世道更加莫名其妙时,毫无心理压力,因为他们知道,百姓早晚会习惯,他们本身就已经习惯了。火山文学 一行四人不知不觉间踏进了南市,正巧一队巡街武卒手持水火棍迎面走来。 武卒十二人,皂白役服。 “看见没,知道的这是武卒,不知道还以为一群小偷呢。” 韩佑没好气的说道:“在达官贵人集中的南市,这群武卒走路都贴着墙根,谨小慎微,那殿下知不知道去了北市时他们什么样子?” 周衍:“什么样子?” 韩佑回头看向郭鹏:“你来说,说实话,对着妈祖发誓。” “一群武卒又无品级,卑下拿妈祖发什么誓。”郭鹏看向武卒,满面不屑:“去了北市,这群狗日的比我还嚣张。” “对喽。”楚渊望着周衍:“知道为什么吗?” 周衍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因为北市没有官员,只有百姓。” “很多人最大的劣性,就是利用手中小小的权利尽最大的可能去刁难别人,他们只有欺压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才能获得一种病态的满足感,通过这种满足感产生自己是个大人物的错觉。” 说完,韩佑弯腰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用力的砸了过去。 一群巡街武卒吓了一跳,领头的武卒抬头一看,连忙跑了过来。 “原来是少尹,还当是谁。” 武卒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您又戏弄小人。” “这就是我砸你,要是在北市哪个百姓砸你,你会怎么样?” 武卒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他敢,看我不抽刀给他…” 说到一半,武卒见到韩佑似笑非笑,连忙改口道:“看小人不抽刀给他削个梨子,天气炎热火气大,吃些梨子降降火,百姓不易,莫要中了暑气。” “估计你对你老娘都没这么孝顺。” 韩佑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武卒一般见识:“我问你,工部从六品主事柳文冠知道是谁吧。” “小人知晓。” “你们这些武卒都是京中百事通,那你们一定知道柳文冠亲族名下的店铺都开在哪里吧。” “这…” 武卒目光躲闪。 柳家与韩家父子的事,外人知道的没多少,他们这些武卒、差役、衙役岂会不知,早就传遍了。 正如韩佑所说,这些人真就是百事通,他们不但知道这些店铺在哪里,还知道柳文冠与鸿胪寺少卿吴勇以及幽王义子之间的关系。 见到韩佑问起,武卒自然不想掺和到这种事中。 “小人不知。”武卒摇了摇头:“小人不过是区区武卒,哪会打听听大人们的事。” “别跟我装糊涂,赶紧说。” “小人不敢隐瞒少尹啊,千真万确,要是诓骗了您,全家不得好死。” “哦,好吧。”韩佑退开一步,指了指张卓:“这是幽王府侍卫统领,宫中禁卫,张统领想知道我问的事,你重说一遍,看看张统领能不能灭你全家。” 武卒:“南市柳记粮行、聚宝阁、香百里酒肆、锦绣档、李记布庄,北市陈记牙行、香来阁、客云来、鸿运赌档、醉云居,分别挂在柳大人第三房小妾表哥、二管家柳尚、三子柳邵南、妹夫陈高远名下。” 韩佑回头看了眼郭鹏,建议道:“你俩结为异姓兄弟吧。” 郭鹏撇了撇嘴:“他他娘的也配。” “滚吧。”韩佑挥了挥手:“别对别人说你见到了我和张统领,要是说了,你知道后果吧。” “知道知道。”武卒连连点头:“灭我全家。” “你等会。”韩佑挑了挑眉:“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没亲族在京中吧?” “宝德四年遇洪灾,全家十六人,就剩小的一个活口。” 韩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武卒欲言又止,压低了声音:“少尹,这两日未见您去京兆府,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大圣爷护着唐长老去西天取经那故事,您何时讲下文?” “唐长老嫌走的太慢,让大圣爷一棒子给他抡死了,瞬间到达西天,全文完。” “啊?”武卒如遭雷击:“这便完了,这…这这这…” “这什么这。” 武卒满面惨然:“平日下了差与兄弟们聊这故事解闷,小人还想着,若是小人是那无所不能的大圣爷多好,一棒子砸碎个魑魅魍魉。” “就你啊。”韩佑都乐了:“你要是大圣爷,如来佛祖不但将你压在五指山下,还得是屁股朝外。” 武卒:“…” “滚吧,记得别说见过我们。” 武卒闹心扒拉的跑回去了,心里悔的要死,大半个月的俸禄白打赏,感情是个烂尾扑街。 这武卒跑回去后,第一时间将故事烂尾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武卒,只见满是愁云惨淡,一群武卒唉声叹气。 再看最先得知这个坏消息的武卒,见到其他人那郁闷无比的样子,反倒是心情好了许多,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周衍好奇道:“先生还会讲故事?” 不知不觉间,周衍已经开始口称韩佑为“先生”了。 “有时间讲给你听,先干正事,南市不容易挑毛病,殿下要不要再去北市转一转?” 郭鹏叫道:“大胆,北市百姓聚集,乱象丛生,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岂可…” 说到一半,周衍双眼放光:“还去香来阁?” 郭鹏面色一正:“岂可不体察民情一番,可得好好体察体察,深入体察,嗯,深入体察体察,卑下也要帮着殿下深入深…不是,体察体察。” 张卓骂道:“你带钱财了吗就体察。” “三百五十文。” 张卓双眼一亮:“本将怀中也有二百余文。” 郭鹏搓了搓手,提议道:“足够了,咱兄弟二人可以先体察一个啊。” 韩佑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周衍为什么是现在这死出,身边是一个好人都没有啊。 转过头,韩佑认真问道:“不是,你们王府之中,就没一个正经人吗,全都满脑子女人?” “自然不是。”郭鹏摇了摇头:“大管家就从来不聊女人。” 韩佑无语至极,他倒是想。 第29章 找上门来 韩佑是发现了,就这王府的侍卫,可谓是七仙女跳皮筋儿,一个还比一个der。 当着王爷的面,敢聊这么攒劲的话题。 其实还真就不是侍卫素质低下,都是军伍,又是禁卫,先在宫中当差,再去王府当侍卫,全是老光棍,总不可能要求一群可以随时提刀上马保家卫国的军伍一聊天就是满嘴四书五经吧。 最重要的是,小王爷周衍很“宽容”。 其他侍卫当着周衍的面自然是不敢造次的,像张卓、郭鹏这种与小王爷走的比较近的,都知道周衍性子好,以前又在军营中厮混过,习惯了大家不修边幅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 这种情况也就能发生在幽王府吧,其他王府断然不会有这种der呵的侍卫。 正值酷暑,周衍一边擦汗一边小腿倒腾。 看的出来,相比较南市他更喜欢满是烟火气的北市。 不止是周衍,张卓和郭鹏哥俩也乐呵的,显得很开心。 韩佑很古怪,回头说道:“我和殿下说好了,就算进了香来阁也不准备干什么,最多瞅瞅,了解了解为什么一个工部官员会开个青楼。” “了然。”张卓乐呵呵的说道:“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嘛。” 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不是屌丝,是资深屌丝。 就和后世跟着有钱的哥们去夜店似的,知道自己穷的叮当响去了也泡不到妞,可还是乐意去,单纯就是为了看姑娘。 本来楚渊以为张卓就够屌丝的了,没想到郭鹏更是屌丝中的霸主,摇头晃脑地开了口。 “穷则赏其艳,富则尝其道,各有各的乐趣。” 韩佑惊呆了,张着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衍还没驾照,听不懂大家说什么,眼看快到了北市,皱着小眉头说道:“兵法有言,骂人先骂娘,擒贼先擒王,为何不探查那鸿胪寺少卿,而是探个小小工部主事的底细。” “不是,你这兵法谁教的?” “父皇。”火山文学 韩佑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打蛇打七寸,也就是薄弱点。” 韩佑牵着周衍的小手,耐心的解释道:“柳文冠官职小,不假,可钱财最先经手的就是他,之前我听人说过,柳府在不违制的前提下将府邸修的可谓是富丽堂皇,比之朝堂大员的府邸还要气派,柳家又不是世家豪门,哪来的钱财,肯定是贪墨得来的。” 周衍若有所思,张卓突然插了口:“韩先生应是不知各衙内情,六部主事各司其职,柳文冠这工部主事司职审复,说白了就是个手中无权只能批条子的微末之官儿,工部下拨钱粮要经了他手是不假,只是审复后又要转运各部各衙门。” “我的确是不知道各衙署内是怎么运转的,也不了解工部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另一件事。” “何事?” 韩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周衍问道:“饿了吗。” “是有些饿了。” 韩佑从袖子里抓出了百文,指着北市牌坊下叫卖熟肉的货郎:“让你的侍卫给买点吃的去。” 周衍都不用开口,小手微微一挥。 张卓接过了韩佑的百文钱,跑了过去。 片刻后,回来了,张卓手里抓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只烧鸡。 “钱是我给张统领的,张统领帮殿下买了只烧鸡,不过就是跑腿罢了,可张统领手里却多了些东西。” 周衍双眼一亮:“这狗日的私扣余钱!” 张卓脸一垮,陪着笑说道:“末将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说完后,张卓将剩下七十多文还给了韩佑。 韩佑都服了,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韩佑说道:“张统领的手里,还是多了些东西。” 张卓面色微变,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五文钱,还给了韩佑。 “我靠你大爷啊。”韩佑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好好当个人了!” “忘了忘了,一时忘了嘛。” 韩佑无语至极,没好气的说道:“殿下再看,张统领手里还是多了些东西。” 这次轮到张卓开骂了:“放屁,本将都还给你了,莫要讹诈本将!” “你张开手。” 张卓张开了手:“看吧看吧,一文钱都没了。” 周衍不解其意,仰头望着韩佑,后者似笑非笑:“殿下再仔细看。” 小王爷望着张卓的手心,恍然大悟:“是油水!” “不错,正是油水,一只烧鸡能有多少油水,柳文冠是工部主事,每天经手的是百只烧鸡,千只烧鸡,万只烧鸡,朝廷的钱,他应是不敢贪墨,但是这个条子,他批不批却是有说道的,钱未必会变,但是却凭空多出了油水。” “我不懂。” “批,还是不批,不马上批又是什么时候批,说日期,还是不说,到了日期当场批,还是又要延后再批,延后了,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差池,就单单一个条子,想要扩建、修葺铺子的商贾就要跑断腿,为了这个批,还要磨破嘴。” 周衍没有听懂,他是特权阶级,王府的事和工部也没关系,倒是张卓与郭鹏二人似是听懂了,对视一眼。 “韩先生说的不错。” 张卓叹了口气:“月余前,骁卫回京了十三名弟兄,皆是身有残疾,十三人东借西凑,后在北城外盘了个铺面,可工部的书吏去了后迟迟不放文书,今日说是离的官道近了,明日又说地契对不上,百般刁难,最终接连吃了三天花酒,又塞了两贯大钱,这才见了盖了准印的文书。” “这无品无级的小小书吏竟敢如此刁难我大周军伍?” 周衍仰头望向韩佑:“可这是京中,是天子脚下,是我大周朝中枢之地啊!” “灵山下的妖怪,最多。” 韩佑揉了揉周衍的脑袋:“工部看似无权,实际上只是在朝堂无权罢了,京中内外大大小小的房屋建筑,不止是官员宅邸,商贾铺子、百姓房屋、铺桥修路,都和他们有关,张统领所说的那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说到这,韩佑突然见到了北市牌坊旁的青石路,不解的问道:“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怎么来了一群工部的人要拆掉?” 张卓回道:“说是快到雨季了,怕路面泥泞误了车马,年年如此,铺好了,到了冬季怕路滑失马,又要拆,拆了再铺,铺了再拆,年年如此。” 韩佑觉得这群工部官员是真没什么创造性了,直接建个关公像多好,高达四十多米,建的时候花个几百万贯,然后再说违建,拆的时候又要花几百万贯,这多有效率啊,天天和几条破路较什么劲,一点出息都没有。 第30章 吾儿善良 监察台,坐落于皇宫东侧九里之处,该衙署既不算六部也不算九寺,然而却是朝堂之上性质极为特殊的衙署。 不设尚书或寺卿,分正、左、右三使,即便是监察正使也不过是正四品的品级,左右监察使为五品,其他监察使多是从七品乃至八品,可谓官位极低。 官位低,话语权却是最重,不是权柄最终,只是话语权。 要问朝堂之上哪个衙门最清贵,那一定是监察台。 监察使们既不负责钱粮,也不负责兵备,连具体的司职都没有,但是,也正是因为没有,他们无所不管。 非常直白的说,这就是一群职业喷子,就是可以喷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他们完全可以逮着一个官员直接说,抛开事实不谈,就问我是不是喷你了,既然我喷你了,是不是代表你不对! 纨绔子弟在京中飞鹰走马,他们可以喷,在朝堂上喷。 世家豪族欺压良善,他们可以喷,大义凛然的喷。 官员衣衫不整,他们同样可以喷,毫不顾忌同殿为臣的交情往死里喷。 就连天子玉冠带歪了,他们都能喷,当然,理论上是可以喷的,但是现实中暂时还没有哪个监察使达成这个白金成就,至少本朝没有。 上喷天子,下喷百姓,中间还能喷官员,这就是监察使。 监察使真正令人敬畏之处并不是说他们能喷任何人,而是他们可以不讲证据的喷。 往好听了说叫做风闻言事,就是我听说了,我可能听说了,我好像是听说了吧,反正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这个事,所以我要喷。 其他朝臣攻讦也好弹劾也罢,要讲证据,唯独监察使想喷就喷,可以站着喷,可以躺着喷,站喷躺喷我随意,可以在街上喷,可以在朝堂中喷,路喷朝喷看心情。 此时,就在监察台的一个班房之中,七品职业喷子李玉帛勃然大怒。 李玉帛五十有七,科举为官后因为是有数的出身寒门,吏部择才时入了监察台,观政直至为官,之后这监察使一当就是二十五个年头,长相带点不怒自威的意思,为官期间政绩斐然,不知弹倒了多少清官廉吏,京中坊间更是有口皆碑,百姓提起此人,谁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我日他先人! “荒唐,荒唐至极!” 李玉帛拍着书案,须发皆张:“幽王殿下年岁幼小,涉世未深,定是被那奸邪小儿蛊惑所致。”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满面忧心的鸿胪寺少卿吴勇。 “李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这便是为何本官寻大人知会此事的缘故,那叫韩佑的纨绔,实乃心术不正。” 明明是从三品的少卿,他却主动站起身为七品的李玉帛斟茶。 “若是其他衙署的官员,本官便是舍了这身官袍也要向天子奏明此事,幽王最得天子宠爱,本官岂能坐视不管,任由幽王殿下被小人所蒙蔽,只是那韩佑一介白身非是官员,其父又是京兆府尹,本官是鸿胪寺少卿司职宾使之事,倘若朝堂之上提及此事,怕是难免遭人闲话。” “不错,韩佑是白身,其父是三品大员,如今天子登基不久,最是厌恶朝臣相互攻讦。” 李玉帛呷了口茶,继续道:“可本官忝为朝中监察使,遇不平、不公、不正之事,岂能袖手旁观,更莫要说事关天家事关幽王殿下,明日朝堂之上,本官必会奏明天子,万不要叫那奸邪小儿再是蛊惑幽王。” 吴勇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又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注意到了吴勇的神情,李玉帛不由道:“吴少卿莫不是怕得罪那韩百韧那莽夫,你安心便是,本官断然不会说是你与我言谈此事。” “李大人多虑了,韩百韧算什么东西,别看他是三品朝臣,京兆府府尹在京中,放个屁都不响,本官何须怕他。” 顿了顿,吴勇继续说道:“本官担忧的是另一件事,事关天家颜面,要是明日在朝堂上奏明此事,说是幽王殿下识人不明聘一毫无声明的奸邪小儿为王府西席,怕那会令天子…” 李玉帛神情微变,连连点头。火山文学 话不用说完,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自然是明白吴勇的意思。 真要是明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了这件事,韩家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问题是天子脸上也不好看,瞅瞅你生的傻儿子吧,还王爷呢,王个六,找个西席不说找京中大儒名士,找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那肯定是为了玩不是为了读书,你这爹咋当的,还天子呢,儿子都教不明白。 “说的不错。” 李玉帛那就和晚去一会天子就会暴毙宫中似的,打定了主意:“本官这就书写奏本,入宫呈于天子。” “那就有劳李大人。” 吴勇站起身,与李玉帛客气一番后,这才离开了监察台。 从头到尾,他光说韩佑不学无术年纪幼小嚣张跋扈如何如何的,却只字未提打柳家人这事。 这也是他的心计之处,只提王府西席,不提韩佑打柳家人。 首先,是监察使禀明天子的,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韩家父子无法确定是他吴勇在中间搞鬼,就算到时候狡辩也没办法提柳家的事,提双方之间的恩怨。 要是他禀明的天子,韩家父子百分百会拿柳家的事做文章,说柳家如何跋扈,如何欺辱百姓,然后才与他吴勇有了间隙。 其次,监察使的分量在这摆着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严于利人,代表的就是正道的光,天天照在大地上。 不说别的,就说韩佑这岁数吧,哪怕你是才高八斗文曲星下凡,可终究还是二十岁出头,这年纪就敢当王府西席,呸,臭不要脸! 再说李玉帛,其实他心里和明镜似的,自己被当枪使了,鸿胪寺少卿没事管王府的事干什么,闲的蛋疼奶酸啊,肯定是要搞韩家父子。 只是李玉帛不在乎,这也是为他没有详细追问的缘故。 追问了,就知道内情了,知道内情了,那就是“帮凶”。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无论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他都是仗义执言的监察使,并且完美的在天子面前秀了一把存在感,美滋滋。 第31章 堂上父子 韩、柳两家心知肚明,双方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与柳家好的和穿一条浪莎似的吴勇手段尽出,韩佑何尝不是千方百计搞黑料。 坐在北市一间茶铺外,韩佑、周衍、张卓三人望向对面香来阁。 郭鹏刚刚进了香来阁,打探底细去了。 这香来阁也是柳家产业,挂在柳文冠第三房小妾的表哥名下,明面上来看,与柳文冠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他产业也就罢了,什么酒肆、粮铺、卖绸缎的,无关痛痒,京中官员谁还没个副业了。 唯独香来阁与牙行两个行当,只要证明了与柳文冠有关,不说别的,这官袍他肯定是没的穿了。 文官最重名声,个个长着一副德高望重的嘴脸,恨不得出门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左边品德右边无暇。 牙行与青楼可与道德俩字沾不上边,前者卖人,后者卖身,都是士林中人嘴上无比唾弃的场所。 青楼不必多说,单说牙行,可以理解为中间商,买卖说和、介绍交易、出资做保,最后抽取佣金。 北市这家牙行,主营业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买卖人口! 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活不下去的百姓子女买到手中,再转手卖于各个府邸当下人,当奴仆,乃至当牲口。 就这两个行当,谁沾上谁的名声就会臭大街。 实际上不少人都知道这些产业的幕后东家,就说街面上的武卒吧,谁不晓得牙行与青楼与柳家有关。 可宁使人知,莫使人见,大家心里知道,嘴上是不能说的。 这才是韩佑来到北市的原因,他确信,深信,无比的相信,香来阁与牙行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和柳文冠小妾表哥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查出两个行当的资金流向,怎么进的柳府、柳家人谁来取、又是怎么运作的,一旦找到了直接证据,大肆宣扬,闹的越大越好。 到了那时,士林定会口诛笔伐一番,好你个工部主事柳文冠,我们都是玩一玩消费消费就算了,你这是梦想照进现实直接开了一个,要脸吗,要脸吗要脸吗。 名声臭了,柳家基本上就完蛋了一半,只要京中人尽皆知,这老东西就必须辞官,他不辞官,朝堂上的重臣也得将他搞下去,一旦成了白身,还不是京兆府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牙行,韩佑还没去过,先来蹲点香来阁,并且让郭鹏去打探打探虚实。 本来这活适合韩佑做,只是他昨日带着周衍去过,问东问西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也就让王府侍卫郭鹏去了。 张卓看了眼天色,皱眉道:“老郭这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不会是乐呵上了吧。” 韩佑猛翻白眼,搁这问谁呢,你的手下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 郭鹏进去前,韩佑交代了一大通,听个曲儿,喝两杯,再叫个姑娘,不能多叫,就叫一个。 然后往死灌这姑娘,灌的差不多了再刷上两个火…不是,再打赏一些,最后打听一下柳家什么时候“收账”,收账的人又是谁等等。 张卓明显是个没耐心的人,喝了口粗茶,建议道:“末将进去探上一番吧,说起来,我与那老鸨雨绮颇有几分交情,当面询问一番就是。” “你是探一番,还是上一番?” “自然是探一番。” “那你吞咽口水做什么?” “我…我有些紧张。” “你特么还搓手了!” 张卓:“…” “别想了,雨绮是指着柳府吃饭的,她会出卖东家?” “倒也是。”张卓一天天就和个倔驴似的,不杠一下浑身难受:“可老郭随意寻个姑娘,能知晓这些秘事吗?” 韩佑点了点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这件事他有绝对的把握,不是说青楼没秘密,而是说女人多的地方基本上不会有秘密。 他上一世有个上大学的女朋友,寝室一共就六个人,建了七个微信群。 这一次韩佑可谓是将全部家当都给了郭鹏,一张五贯钱的银票,换后世的话相当于两万块现金,要是去个ktv夜店找个坐…找个坐着无聊的服务员打听点事的话,这两万块别说打听幕后老板,就算问老板一共长几根头发都能打听出来,打听不出来他都得一棒子敲晕老板挨个数。 又等了一刻钟,正当韩佑怀疑郭鹏这家伙是不是假戏真做的时候,香来阁传出了吵闹声。 大家定睛望去,只见穿着常服的郭鹏一边后退出来一边叫骂着,骂的很难听,含妈量极高。 一群大胖姑娘也搁那骂,一边骂一边往外撵,其中一个大胖娘们还拎着棍。 郭鹏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地,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磕门槛儿上了,仰面而倒。 那大胖娘们可算找到机会了,提起裙子就来了个助跑,和虎式冲锋似的,跳起来后一屁股坐郭鹏脸上了。 周衍张大了嘴巴:“这…这是怎地了。” 韩佑吸着凉气:“一脸蒙逼!” 张卓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茬,语气莫名:“朝闻道,夕死可。” 要么说人家郭鹏是王府侍卫呢,担得上一声硬汉,生生用头将那大胖姑娘顶了起来,连滚带爬撒腿就跑,龟公和一群姑娘们叫骂不休。 韩佑、周衍、张卓连忙低下头,深怕郭鹏这蠢货径直跑来。 还好,郭鹏没傻到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韩佑扔下了几文钱,带着周衍与张卓前往了旁边的巷子之中。 满身污迹的郭鹏已经到位了,没等韩佑询问,前者快步迎了上去,面无表情。 “敢问韩公子,当真要将柳家连根拔起!” 最后一个“起”字,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 周衍与张卓面面相觑,韩佑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说吧,看到了什么。” 郭鹏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敢问韩公子,当真,要将柳家,连根拔起!” 韩佑微微点头,只说了一个“是”字。 郭鹏后退一步,随即重重的单膝跪地,双手拱起。 “我郭鹏愿效犬马之劳,若韩公子除了柳家,末将这条命便是韩公子的,任由差遣!” “混账!”张卓面色剧变,大骂道:“喝酒喝傻了不成,说什么胡话。” 郭鹏仰起头,双眼血红:“你可知卑下在那香来阁,见到了什么!” 韩佑将郭鹏扶了起来,轻声道:“柳家不死,我死,我不想死,所以,柳家必死,说吧,看到了什么。” 第32章 情同兄弟 张卓与郭鹏两位王府侍卫,今日出行只是确保小王爷周衍安全罢了,再一个是怕韩佑别再给周衍带“歪”了。 至于韩府与柳家的恩怨,与他二人毫无关系,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虽是侍卫,却是王府的侍卫,可以这么说,骑着马去京中各家府邸,不敢说主人殷切招待,至少是不敢得罪的,哪怕就是四五品的朝臣,也得是管家亲自招待。 柳家不过是个从七品的主事,在两个侍卫眼里算不得大人物。 哪怕是韩佑的府尹老爹,他二人也不没太当回事。 京中少个韩家父子,依旧是京中,少个柳家,也依旧是京中,和幽王府没任何关系,和他们这两个王府侍卫也没任何关系。 直白点说,他俩今天就是来吃瓜的。 起初,郭鹏没怎么当回事,拿了韩佑的银票进了香来阁,不过是随意打听一些事罢了,还能摸两把,何乐而不为。 崽卖爷田心不疼,这家伙进去之后直接去了二楼,开了个“单间”,银票甩出来说要叫个最年轻的姑娘。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他寻思年轻姑娘好忽悠,不像其他那些胖老娘们全是老油条,不好套话。 结果这年轻姑娘一进来,郭鹏傻眼了。 姑娘姓齐,叫什么郭鹏不知道,只知道小名儿叫铁妞,二八年华,脸上带着泪痕,紧紧咬着嘴唇。 铁妞不认识郭鹏,可郭鹏认识她,不但认识她,还认识她老爹齐老五。 齐老五曾是陇县折冲府小旗,三年前陇县一带闹了匪患,贼势浩大,聚集于山林之中足有千人之众,当地折冲府就派了齐老五前往平洲借兵。 那时平洲负责兵备的正是当今天子,郭鹏也在其麾下,还是将军的天子就让郭鹏跟着齐老五回陇县了解情况,如果属实的话就会带兵过去剿匪。 也就是那时二人结识,回陇县途中遇了山匪伏击,人数不多,二十余个。 郭鹏武艺高强,在马上就射死了六人,又下马步战砍倒了四人,其中一人撒了石灰粉迷了郭鹏眼睛,要不是齐老五死战,郭鹏已是命丧当场。 其实齐老五并不是什么熊罴之士,这小旗都是使了钱财买的,即便郭鹏杀了大半山匪,齐老五也是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动手,最后见到郭鹏险些被阴死,这才凭着血勇死战一番。 可以说郭鹏的命都是齐老五救的,因为当时齐老五是可以跑的。 袍泽之情,并非说谁善战英勇,而是说生死不离,这便是袍泽。 后来山匪也都被当今天子带着人剿光了,郭鹏与齐老五却有了袍泽之情,一年到头也会相互看望那么几次。 最后一次二人见面,正好是一年前,郭鹏休沐,便带着好酒骑马前往陇县。 也就是那时他见到了铁妞,只不过铁妞正在田间务农,而齐老五则是要马上跟着上官督备辅兵运粮至边关。 二人喝了酒,聊了几个时辰,毕竟家中有女眷不便留宿,郭鹏最终骑着马连夜回到了京中,铁妞回到家中时人已经走了,因此不知道郭鹏长什么鸟样。 谁又能想到,今日来了香来阁,竟遇到了袍泽之女。 郭鹏拉上了屏风,连忙询问铁妞为何会沦落这种烟花柳巷之地。 铁妞不知道郭鹏长什么样,却听齐老五多次提过这人,见了爹爹好友,眼泪顺着下巴就开始流淌,哽咽着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月余前,兵部派了文吏通知,因边关又闹了战事,辅兵也上了城墙守城,齐老五带着辅兵登上城墙后运气不好,被射中了胸膛,军中郎中无力回天,最终身死边城。 本就是突逢噩耗,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一桩火上浇油的事情来临。 里长带着县府的文吏找到铁妞,说是朝廷会发抚恤,要铁妞摁个手印。 铁妞涉世未深加上不识字,也就没多想什么,摁了手印。 结果过了没两日,来了一自称京中牙行管事之人,说齐老五欠了十二贯大钱,并且还拿出了条子,上面不但有齐老五的手印,还有铁妞的手印。 铁妞自是不认,可她就是一孤苦伶仃的女子,小胳膊小手的,哪里拗得过大腿,乡亲们也不敢管这事,最终那牙行管事说她无依无靠也没个活路,不如入京给哪家府邸当丫鬟,既能还债,又能得个活法。 谁知跟着这人入了京后,就直接被卖到了香来阁。 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虽说铁妞挨了数日的打,遭受百般羞辱,可终究还是完璧之身,又碰到了郭鹏。 郭鹏本就是怒的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香来阁,可铁妞又说,像她这般遭遇之人不在少数,多是军伍遗孀,或强或骗,被带到了京中卖于各处,性子乖巧逆来顺受的,被卖到各家府邸,咬牙忍着不从的,便卖到香来阁中,甚至还有一名女子宁死不从悬梁自尽。 郭鹏怒火中烧,强忍着没有发作,之后寻了雨绮说要为铁妞赎身,结果那雨绮狮子大开口,要整整三十贯大钱。 郭鹏哪里有这么多钱,说了几句便吵上了,最终便被轰了出来。 “战死军伍遗孀被当地县府蒙骗,又卖到青楼之中…” 听过郭鹏叙述,韩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个姬霸国家,这个该死的大周朝,还有救吗!” 张卓面色剧变,想要呵斥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除了愤怒,韩佑眼中只剩下了失望,绝望,深深的绝望。 “先生。” 周衍突然伸手抓住了韩佑宽厚的手掌,轻声说道:“您忘了吗,就是因此,您才要学生当个贤王,您还要和学生一起要让百姓们自由呢,您忘了吗?” 韩佑木然的低下头,望着仰起头的周衍,沉默许久。 最终,韩佑蹲了下来揉了揉周衍的脑袋,轻声道:“是的,我要与殿下一同改变这个国家,让百姓们自由,不敢忘,不会忘,至死。” 周衍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生也不敢忘,不会忘,至死不忘!” “好。” 韩佑站起身,看向郭鹏,突然笑了:“为铁妞赎身,要三十贯大钱,对吧。” 郭鹏双目灼灼:“韩公子愿借我?” “我没有。” 郭鹏又低下了头,韩佑却是微微挽起袖子,似笑非笑道:“京兆府尹家的大少爷,去青楼零元购,不过分吧。” 张卓与郭鹏面面相觑,不明白韩佑的意思。 韩佑捏了捏拳头:“走,白嫖香来阁,我倒要看看,本少爷今日就要领铁妞走,谁敢拦我。”火山文学 “韩公子莫要冲动。” 张卓连忙拉住了韩佑:“若是你在香来阁中表明了身份,就不怕打草惊蛇?” 韩佑没搭理他,只是看向周衍,正色道:“如果有一日我们遇到了不平事,我却置之不理,以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或是说什么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之类的屁话当借口,你定就与我恩断义绝。” 仰着脑袋的周衍不解其意:“这是为何?” “因为我背叛了你我的誓言,因为那时我一定是饿极了,饿的也将自己的良心吃了,没了良心,我一定是麻木了,殿下,我是小人物,不懂大义,小人物的良心,就是去他娘的以后,今天老子就要干他!” 周衍一握小拳头,激动的浑身颤抖:“去他娘的以后,今天老子就要干他!” 张卓突然后退一步,冲着周衍行了一礼:“末将,贺殿下寻得良师益友。” 第33章 胜于蓝 韩佑喜欢计划,喜欢周全的计划,喜欢有条不紊。 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知道人的心可以很黑,只是没想到,可以黑到如此程度。 走出巷子,韩佑左顾右盼,终于见到了一队巡街武卒,跑过去就是一个大飞脚,将领头的武卒踹了个大马趴后就一句话,去韩府叫王海带家将速来北市香来阁寻本少爷! 武卒回头见到是韩佑,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京兆府的衙役以及武卒都认识韩佑,谁要说没被韩佑坑过钱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打招呼。 张卓深深看了眼韩佑。 韩佑用的词是家将,非是家丁。 将两个袖子全部卷了起来,韩佑对周衍说道:“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就好。” 郭鹏叫道:“我与先生同去!” 张卓抬起腿,本想踹向郭鹏,终究还是放下了。 周衍执拗的摇着头:“学生与先生同去。” “你不能去,他们两个也不能去,去了,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周衍依旧摇着头:“学生不去,如何亲眼所见,不亲眼所见,如何与父皇讲述详情。” 韩佑神情微动。 其实他去了香来阁,报了自己的名字,最多就是将铁妞带出来,仅仅如此罢了。 这也就是这个世道的无奈之处,黑白,早已模糊。 保家卫国的军伍遗孀,被骗到青楼,这是何等的令人齿冷心寒。 按道理来说,就算他将香来阁砸了,旁人也会拍手称快。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当然不是! 有卖身契,有保人,有手印,有掌印,该有的文书一样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所谓的“程序”根本不对劲,不说别的,光是战死的齐老五是如何摁的手印这件事就一定有猫腻,可“程序”是对的,符合周律,符合律法,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错的,但就是挑不出错来。 这才是这个世道中最大的问题,最大的悲哀,黑的,被统治阶级说是白的,那么这就是白的,哪怕它明明是黑色的。 就如同那官袍一样,防风、防雨,就是不防蚀,耐脏、耐磨,就是不耐查,透气、透汗,就是不透明。 没有身穿官袍之人撑腰,这所谓的牙行哪敢如此胆大妄为。 来到香来阁前,韩佑大步而入,龟公还未迎上来,一个满面涂粉的胖老娘们满面堆笑。 “诶呦,这不是昨日那位…” “你瞅你长的和尼玛个三级甲亢象牙蚌似的,给老子滚!” 韩佑一脚将大胖老娘们踹开,可谓是跋扈至极。 刚刚郭鹏说了,铁妞身上不少淤青,都是被打的,倒不是被老鸨雨绮打的,而是被“前辈”们打的。 一脚将人踹了,龟公和两侧蹲墙根的闲汉们齐齐色变。 这些闲汉们其实就是护院,逢人便笑,可这毕竟是北市,鱼龙混杂,碰见些没根脚不开眼的,这些人就会上演全武行。 一个满面横肉的护院走了过来,还赤着膀子,满面冷笑。 “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 “啪”的一声,这一记耳光又狠又响,直接呼在了这汉子的右脸上。 韩佑抱着膀子:“我叫韩佑,有人管我叫少爷,韩府少爷,因为我是大户之子,官员之子,也有人管我叫少尹,因为我爹是京兆府府尹。” 捂着脸的汉子愣住了,又羞又怒,韩佑勾了勾手指。 见到韩佑满面挑衅的勾着手指,要么说是青楼护院呢,也是狠人,二话不说,连忙将左脸凑了过来。 “啪”,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知道你们背后的东家是柳府,可我韩家与柳府掰腕子,谁死谁亡又与你何干,你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没人在乎的小人物,就算今日我用棍打断你狗腿,柳府能马上派人将我韩府点了不成,不,韩府与柳家的恩怨,不会因为你一个小人物挨揍与否而改变,明白了吗?” 护院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摇了摇头:“不明白。” 韩佑眉头皱起,护院连忙道:“明白明白。” 然后,护院又将脸给凑上来了。 他没听明白,但是明白把脸凑上去就对了。 正反两个大嘴巴子,韩佑甩了甩胳膊:“铁妞,你们也打过,对吧。” 护院闭上了眼睛,再次将脸凑了过去。 噼里啪啦又是六个大嘴巴子,护院吐了颗后槽牙,终于忍不住了,向后一推,满面狠色,低吼了一声。 “慢着!” 张卓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短刀。 护院望着韩佑,开口了:“铁妞是谁?” “四日前来的姑娘,陇县人士。” “哦,她啊。”护院恍然大悟,然后又把脸伸了过来。 韩佑刚扬起手,护院再叫了一声:“慢着!” “又他妈怎么了。” 鼻青脸肿的护院回头一指其他护院:“他们也打了,韩少爷您先打他们,小的缓缓成不成?” 韩佑没搭理他,向着旁边四个护院勾了勾手指。 四个护院心里给他们的大哥全家女性问候了一遍后,耸拉着脑袋站成一排,齐齐伸着脸,和要显形似的。 还真别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挨揍,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吃的就是这碗饭,北市百姓聚集,不代表没有大人物过来,即便是小心再小心,也会无意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挨打是常事。 韩佑手掌都红了,冲着郭鹏努了努嘴:“你来。” 郭鹏狞笑一声,一把抽出后腰短刀,韩佑破口大骂:“我让你打,没让你攮。” “哦。”郭鹏满面失望的哦了一声,对着四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旁边的周衍叫唤道:“给本…给本少爷用力打,狠狠的打!” 听到楼下吵闹的雨绮匆匆跑了出来,一看是韩佑与周衍,又见打人,竟然没发怒,而是满面堆笑。 “诶呦,还当是谁,原来是您二位俊俏公子,怎地了这是怎地了,哪个不开狗眼的招惹二位公子了。” 韩佑微微一笑,迎了上去:“没事,就是来要钱的。” “要钱?” “昨日我弟弟给了你个玉扳指对吧。” 雨绮不明所以:“是有此事,怎地了。” “作价几何?” “公子的意思是…” “十贯?”韩佑似笑非笑:“二十贯,三十贯,还是上百贯,至少百贯吧?” “诶呦,那玉扳指是价值连城。” 根本不明白韩佑意思的雨绮眉眼带笑:“要么说奴就没瞧见过您二位这么阔气的…” 韩佑直接打断道:“找钱。” “找…找什么钱?” “你说呢。”韩佑瞬间翻脸:“你这哪个过娘值百贯,镶钻了,老子喝花酒一顿喝进去百贯,这不是被你坑了是什么,还钱,现在,立刻,马上!” 雨绮张大了嘴巴,惊呆了。 从业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玩了姑娘给了赏钱,第二天还往回要的,这他娘的比白嫖还可恨! 望着韩佑,确定这家伙是认真的后,雨绮哼了一声:“这位公子,怕不是才入京不久吧,京城不比其他州府…” 躺在地上被郭鹏一顿踹的护院好心提醒道:“这位公子是京兆府府尹家的少爷。” “什么?”雨绮神色大变:“你就是那韩佑!” “知道我?”韩佑似笑非笑道:“柳家的狗交代过你?” 雨绮连忙说道:“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那就奇怪了,你一个卖笑卖良心的老鸨子,怎么能听过我呢,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让我猜猜…” 韩佑打了个响指:“你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又与京中不少武卒相熟,是不是柳家让你收集我的黑料,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雨绮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那咱们就好沟通了。”韩佑指了指旁边的周衍:“隆重介绍一下,幽王殿下,昨日幽王殿下与我在北市体恤民情,被你门口的龟公与女校书强拉了进来,非但如此,你还强行灌殿下的酒,故意将殿下灌多了,拿了一支金步摇,一个玉扳指,反正林林总总七八样吧,非但如此,你还老妇发狂撩少年,想要睡殿下,呸,你个臭不要脸的。” “你放屁!”雨绮顿时花容失色,面容都扭曲了:“老娘何时拿…” 韩佑耸了耸肩:“他是王爷,你是老鸨,你说,天下人是信你,还是信殿下?” 周衍突然躲到韩佑身后,露出了半个脑袋瑟瑟发抖:“先生,就是她,昨日就是她,垂涎学生身子,昨夜回到王府中,学生做了一夜的噩梦,这娘们…这老鸨子太过骇人,本王怕极啦。” 韩佑面色古怪的回过头,总觉得这小子快出师了。 第34章 上纲上线 学好一辈子,学坏一抖擞,说的就是小王爷周衍,都会举一反三了。 早已是六神无主雨绮花容失色,其他人一听说这小玩意是个王爷,也是吓的魂不附体。 韩佑却是回过身,将香来阁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 “见了殿下,不跪,是因不屑吗?” 话音落,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包括雨绮在内,十来号人全跪了。 就一个人没跪,青楼护院的头子! 韩佑眉头微皱,看向护院头子:“你头挺铁呗,孤家寡人同时还是癌症晚期?” 护院头子哭的心都有了,刚才郭鹏一脚踹他麻筋儿上了,左腿不听使唤,跪不下。 张卓照着这家伙的后腰就是一脚,可算跪地上了,护院头子还回过头,报以感激的笑容。 韩佑蹲下身,看着满面煞白的雨绮:“两个选择,一,装糊涂,等我们走后你派人给柳家通风报信,然后等着禁卫过来将你押到京兆府大牢中,因你坑王爷的钱。” “先生此言差矣。”周衍纠正道:“学生逛青楼,这毕是天家丑事,父皇即便是差了禁卫前来,也是为了封口…” 周衍看了眼雨绮,好心提醒道:“是杀人灭口的封口哦,父皇他很不讲理的,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 雨绮连忙磕头如捣蒜:“草民知错,草民知错了,可草民万万没有偷窃殿下您的财货,更不敢对您有任何非分之想。” “别叫唤,听我说。”韩佑将浑身发软的雨绮扶了起来:“刚才我说了是第一条路,第二条路,不准对任何人提及我和王爷,柳家能让你打探我的底细,想来你应该也是柳家心腹,接下来问什么你答什么,隐瞒的后果,你知道的。” 雨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韩佑挑了挑眉:“怕我斗不过柳家?” “奴…奴只是个…” “省省吧,人总要站队的,你不是怕我斗不过柳家,是怕我斗不过鸿胪寺少卿,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韩佑紧盯着雨绮,果不其然,对方面色莫名,明显是知道不少内情。 韩佑低头看向周衍:“你想好了,愿与我一同?” “想好了!”周衍点着小脑袋:“不悔,不改。” “好。”韩佑露出了笑容,又看向雨绮:“你知道柳家这一伙人,谁的身份地位最高吗。” “奴…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谁的身份地位最高,我也不在乎,因为即便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幽王殿下,雨绮姑娘,你赞同我说的话吗。” 雨绮一咬牙:“此事过了,奴能活吗?” “你不说,两日之内,禁卫封口,必死!” “奴知晓了。”雨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韩公子说的不错,就在半个时辰前,柳府派了一名管家,令奴在坊间打听韩公子,是否有飞鹰走马或是欺辱百姓之事,事无巨细,打听到了就要派人去寻柳府告知。” “不出所料。”韩佑开门见山:“我要一个证据,一个香来阁或是北市牙行与柳家有直接关联的证据,这个证据必须无懈可击,证明香来阁与牙行是柳家开的,是柳文冠开的。” “这…”雨绮连连摇头:“奴…奴哪里去找您口中这证据,哪里知晓啊,奴只是个…” “我不管,我也不听,你不给我,我与殿下马上走,你只需在此处等着宫中禁卫来寻你将你灭口就好。” 雨绮是真的被吓坏了,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令韩佑满意。 韩佑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数,不说,我们马上走,三,二…” 雨绮语速极快:“每隔四日奴将账目送去柳府再将现银与银票送去钱庄挂存于柳大人小妾名下。” “钱庄涉及户部,太麻烦。”韩佑再次竖起了三根手指:“我没那么多时间与柳家周旋了,三…” “扑通”一声,雨绮跪倒在地,抱着韩佑的大腿就开始哭嚎:“奴不知,奴真的不知,韩公子您莫要为难奴了。” 韩佑:“二…” “柳府后花园枯井之中有一具尸首,是月余前柳四公子在香来阁择的女校书,带回府中吃醉酒将人打死投入枯井之中,那时…那时有个姐妹在旁亲眼瞧见了。” “尸体可能早就处理了,没证据,我不会冒这个险。” 韩佑又竖起了三根手指:“三,二…” 雨绮都快崩溃了,活这么大,第一次大脑如此高速运转,指甲都将韩佑的小腿抓破了。 “一,时间到,我们走了。” “慢…慢着。”雨绮和要生孩子似的嚎叫道:“再数三次,奴求求您了,你再数三次,奴一定能想到。” “只有两个数,二…” “奴想到了。”雨绮语无伦次的叫道:“牙行,对,牙行,不,不是牙行,是沈栋梁,自称幽王殿下义子的沈栋梁,沈栋梁每过几日就在牙行中挑选年岁幼小的女子,扣了户籍,将姿色姣好的女子送入柳府,柳府享…柳府糟蹋后,便令人将他们送至香来阁。” 韩佑终于满意了,对着周衍说道:“西席第三课,人在极限高压状态下,总会有着出人意表的表现。” 周衍深以为然:“学生明白啦,回去便寻人试试,三二一,跳到房上,嘿嘿。” 韩佑又看向雨绮,满面冷光:“能掌管香来阁,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的人由你管好,走漏了风声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说的那些姑娘将来都会成为人证,铁妞,你要当你亲娘一样伺候,到时候我会派人将她带走。” 说到这,韩佑看向其他人,朗声道:“柳家与幽王府相比,屁都算不上,你们谁要是觉得柳家能斗得过幽王殿下,尽管通风报信就是,如果其他人发现有人想通风报信,当场打死就好,出了人命归京兆府管,我韩佑保你平安。” 一语落毕,韩佑拉着周衍的小手转身踹开了大门,扬长而去。 临走之前,周衍还从龟公捧着的木盘中拿了个甜瓜啃了两口。 郭鹏抽出了腰刀,满面狞笑,刚要再开口威胁两句,张卓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走。” 就这样,一行四人离开了香来阁,这才踏步出来,王海带着一群韩府的残疾家将们赶来了。 “少爷!” 后襟藏着短刀的王海跑过来后压低声音:“您指,要宰谁?” 不得不说,换了以前,这群人肯定不能连韩百韧都不通知就过来镇场子,经过了柳邵南之事,大家都看出来了,父子二人,还是小的有脑子,主意正。 “没事了。” 韩佑望着两个胡子花白缺胳膊少腿拄着拐并且满头大汗的家将,老脸一红:“解决了,你们…回去吧。” 累的和狗似的王海等人张着嘴,到底没好意思骂出来。 周衍笑吟吟的,将吃了一半的甜瓜举起来:“请你们吃瓜。” 就在此时,一人一骑迎面奔来,惹的周围百姓连连退让躲闪。 周衍定睛一看,见正是府中侍卫。 那侍卫见到了周衍,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殿下,王府来了宫中口谕,命您、王府大管家赵翔、王府侍卫统领张卓、西席先生韩佑四人,速速入宫!” 韩佑一把夺过甜瓜,啃了两口后骂了声娘。 第35章 王府西席 听见“入宫”这二字,韩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对方动手这么快,他还以为吴勇等人明日会在朝堂上发难。 不过韩佑准瞬间就又恢复了冷静,虽然事情完全偏离了他的计划,不过这样也好,一步到胄,省的什么各个击破了,反正现在也找到了这群王八蛋勾结以及草菅人命的证据了,接下来,就要赌这大周朝的天子是个什么货色了。 相比之下,周衍垮着一张小脸,也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不提韩佑的话,无非是让他入宫考校课业,提了韩佑,加上贴身侍卫与老太监,肯定是有人和他父皇提了王府西席之事。 转念一想,周衍反倒是仰着脑袋安慰起了韩佑:“父皇最重良才,先生虽非名士,却是有才学的,大大的才学,见了父皇莫要慌张,问什么答什么便是,无非就是考校一二罢了。” 郭鹏提议道:“殿下要入宫,何不向天子言说柳家那些脏事。” “不。” 韩佑摇头道:“如果天子对我印象不好,认为我是招摇撞骗之辈,无论我说什么,天子都不会信,当然,如果印象好了,待我们离了宫掌握了真凭实据,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知不觉间,韩佑已经成了主心骨,其他三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来,急不得,更不能混淆到一起,只要给天子留下个好影响,小王爷在见缝插针将事一说,柳家必死! 当然,这得建立在当今天子办人事的前提下。 就这样,王海与其他人回去了,张卓则是去了北门守备郎那里要了两匹军马。 韩佑与郭鹏共骑一乘,周衍与张卓同骑,一路无话,将近半个时辰到了宫墙外。 王府大管家赵翔等候多时,面色很不好看,见到四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 “老奴打听清楚了,今日退了朝,外臣只有一人入宫觐见天子,监察台监察使李玉帛,不到两刻钟,内侍出宫来的咱王府。” “李玉帛?”周衍摇了摇头:“本王未曾听过这名儿。” 赵翔没吭声,而是深深看了眼韩佑。 韩佑大大方方的说道:“因为我的缘故,这事是冲着我来的。”火山文学 赵翔微微摇头,也没再说什么,拿出了腰牌带着大家入宫了。 韩佑东张西望,赞叹连连。 走的是皇宫东门,平日早朝时大臣就是从这入宫的。 宫墙并不高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禁卫,非但不高大,院墙斑驳显得极为老旧。 入了皇宫,宫与殿皆在皇宫深处,太阳下山月色初生,韩佑只能看个轮廓。 夜色下的太乾殿气势雄伟,斗拱交错红瓦盖顶,壮丽不凡,太乾殿三个金色大字旁,两条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 忠勇桥,意为文忠武勇,文武百官踏过此桥即可到太乾殿,也就是每日开朝之处。 从桥两侧走过后,到了大殿外,延绵而上的台阶位于两侧,中间青石皆是祥瑞图案。 一名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和个死尸似的杵在那里,面无表情。 赵翔走上前施了一礼:“有劳文公公,幽王殿下、王府统…” 被称之为文公公的老太监那就好像和活不起似的,微微抖了抖拂尘:“除韩佑,余者,入。” 周衍不由问道:“父皇不是也传了韩先生吗?” 要么说太监都是变脸专业户,对赵翔和多说一个字减寿一年似的,对周衍却是弯腰赔笑:“天子要韩佑稍待片刻,先传您入殿,应是要先考校学业。” “好。”周衍也没多想,对韩佑说道:“那你等会嗷,学生先入殿为先生美言一番。” 韩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周衍自称“学生”时,叫做文公公这老太监,脸上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周衍三人走上台阶,文公公目送着,直到三人入殿后,这才回过头看向韩佑,满面冷笑着拍了拍手。 甲胄碰撞之声从两侧传来,六名持刀禁卫满面肃杀之气,一个个酷的堪比t800。 持刀也就算了,还拿着一大堆物件,长凳、软木,三根不同材质的长棍。 六个侍卫全来韩佑旁边了,前面三个,后面三个。 其中一个侍卫将长凳往地上一放,正好放在了韩佑面前。 韩佑面无异色,看向文公公拱了拱手:“学生敢问公公,是现在打,还是一会打?” 文公公愣了一下:“何意?” “不打我吗。” 文公公乐了,一抖拂尘:“果然是不知轻重的少年人,咱家倒是要看看,皮开肉绽之时你这娃娃还能这般风轻云淡。” “那就是一会打喽。”韩佑望着三根不同材质的棒子:“是打一顿让我长长记性,还是打残,或是直接打死。” “倒是有趣儿。” 文公公眉眼带笑:“是个胆大包天的货色,难怪敢蒙骗幽王殿下。” 六个禁卫都乐了,头一次见到这种愣头青。 韩佑蹲下身,刚要摸一摸第一根木棒,禁卫齐齐将手摁在刀柄上。 文公公满面兴趣:“挨杖责的,咱家见了多了,想要瞧瞧这行刑之仗的你是头一个,看吧,你越得意,一会禁卫打起来可就越用力。” “用不用力不是天子说了算的吗。”韩佑翻了个白眼:“要是天子就想稍微惩戒我一下,他们还能直接给我抡死?” 文公公哈哈大笑,笑的和刚绝育的夜枭似的。 蹲下身的韩佑用手指弹了弹第一根棍子:“木的?” “喜欢这根?” “喜不喜欢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韩佑又弹了弹第二根:“实木的?” “不错,一棒下去,保叫你屁滚尿流,两棒下去,惨呼连连。” 韩佑敲了敲第三根:“我去,铁棒啊。” “不错,杀棒,一棒下去,伤筋断骨,不出三棒敲在你这屁股上,活活疼死。” “那为什么不从脚开始敲?” 韩佑站起身,摸了摸下巴:“左脚先来,敲碎左脚脚骨,再敲右脚,都敲左侧的话就会疼麻木了,同一位置第二下不是很疼,得左右换着来,然后是小腿,应该从侧面敲,力气控制的恰到好处,骨头别穿破肉皮…” 文公公和六个侍卫面色有些莫名。 韩佑绕着凳子走了一圈:“对,骨头碎在肉里,哪怕轻微动一下,那就是钻心的疼,疼的生死两难,死去活来,然后从侧面敲膝盖,再敲大腿,也得左右敲,换着来,腰部一定最后敲,因为容易打成半身不遂,那就没有知觉了。” 抬起头,韩佑呲牙一笑:“所以我建议,敲完了膝盖先停一会,让人慢慢感受到那种疼,失去双腿的恐惧,马上要死掉的恐惧,再让他感受着生死两难的惶恐,应该不会求饶,而是求死,这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你们再慢慢晃动他的身体,让无边的疼痛将他摒弃其他想法,再接着敲,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如同切肤之痛。” “你他娘的快住口!”文公公没来由打了个摆子:“你一读书人怎地如此心肠歹毒?” 韩佑耸了耸肩,竟然趴在了长凳上。 文公公不由道:“你作甚!” “我不得提前提前感受感受吗。” 说完后,韩佑嬉皮笑脸的建议道:“开个盘吧,木棍一贯,实木的三贯,铁棍十贯,我打赌神鬼莫测的天子过一会一定是让你们用铁棍打死我,你们下哪个?” 文公公哈哈大笑,敲着兰花指:“你怕是不知,天子呐,最喜成人之美。” 韩佑:“…” 六个侍卫纷纷开口,全都下“铁棍”。 韩佑叹了口气,真是蜘蛛侠骑马,马拉个皮特。 站起身,韩佑一边活动脚腕一边好奇的问道:“劳驾问一下,你们的甲胄加上长刀,一共多少斤?” “你问这作何?” “关心关心诸位侍卫大哥,怕你们累着。” 文公公眯起了眼睛:“真是个油尖嘴滑不知死活的娃娃。” 第36章 小西席 太乾殿为百官议政之处,天子周恪此时在偏殿,也就是景治殿。 由太乾殿龙椅后侧可入景治殿,也是平常下朝后天子批复奏折之处。 小王爷周衍、幽王府大管家赵翔、侍卫统领张卓三人来到景治殿时,心里齐齐咯噔一声。 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只有天子周恪一人端坐在御案之后。 要知道平常无论天子去哪里,身边必定是跟着群太监的,这是标配,端茶递水跑个腿什么的,天子心情好的时候拍马屁,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出气筒。 周衍垮着张小脸,来到大殿中间施了一礼:“儿臣向父皇请安。” 赵翔与张卓二人则是跟在周衍身后,一个单膝跪地,一个双膝跪地。 周恪没穿龙袍,只着玄色长衫,御案两侧的火烛摇曳不止,映着天子半张阴沉的面庞。 “幽王…”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声音很轻,轻到了需要让每个人都要侧耳倾听的地步:“来朕的面前。” 周衍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来到御案前,心里七上八下。 “掌灯。” 天子又轻轻说了一声,赵翔与张卓二人连忙站起身,点燃了大殿两侧的火烛。 一时之间殿内灯火通明,天子的身体微微后仰,那张略显书卷气的面容一览无余。 大周朝是个人都知道,刚刚登基的天子是马上出身的将军,在不少人眼里,这皇帝定是个虎背熊腰壮硕之人,然而并非如此。 天子非但不壮硕,反而穿着宽大的长衫显得有些瘦弱,这也就罢了,还算俊朗的五官满是书卷气,更像一个读书人,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眉宇间似是有着千万般的不如意。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像儒生多过像将军的人,竟可在三关十二道数十处折冲府内一呼百应,更是在宰了前朝天子后第一时间获得兵部所有将领支持。 之后干掉了前朝大皇子再火速登基,从登基前到登基后,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坐镇京中以雷霆手段将各州府所有可能会出现“不满”的声音,全部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到了如今,大周朝各州府官员,包括朝堂,已是习惯了这位新的九五至尊端坐龙椅上发号施令。 周恪年岁并不大,正好三十有五。 很多人朝堂上的官员与世家们都想不通一件事,周恪从军也就十余年,因为被主家打压,隔三岔五地被调职,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就要换地方,他又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买”了各道兵备将军? 没人知道,都想不通,天子也不可能主动解释。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恪早已成为了这座皇宫的主人,成为了天下人的君父。 周恪合上手中奏折,淡淡的说道:“衍儿有些时日未入过宫了。” “儿臣知错。”周衍又施了一礼,有些诚惶诚恐。 “朕知晓宫中沉闷,衍儿你是少年心性,入了宫就要规规矩矩,烦得很。” 周恪露出了一丝笑容,将奏折向前推了推:“来的倒是巧,朕刚刚瞧了一本奏折,还未批复过,衍儿替朕看看看如何?” 周衍抬起头,小脸满是困惑:“孩儿不懂政事。” “那朕便与你说说,奏折是旬阳道军器监监正庞润堂所写,说旬阳道闳城知州之子舒高义前些时日带着府中家丁取了城北军器仓强弓六张,棘盾十五面,长枪十二支,衍儿可知是为何?” “儿臣不知。” “原来啊,这舒高义是与闳城另一户高门之子起了口角,少年人嘛,血气方刚,那另一户的纨绔离了府,奴仆众多,更是豢养了不少城中闲汉,舒高义受了辱,家中又无太多家丁,这才取了其父印章强行取了不少军器,险些械斗酿成大祸。” 周衍恍然大悟:“闳城知州管教无方,军器乃是军备之重,不可私用。” “不错,不过这闳城知州,朕倒是有所耳闻,两袖清风是个难得的廉洁之人,吏、礼二部也是遣过不少人前往闳城打探,这知州担得上一声爱民如子,为了城中政事,三五日不回府中也是常有的事。” 周恪指了指旁边的软垫,示意周衍坐下后,继续说道:“说这知州管教无方,有些重了,朕觉着,应是疏于管教。” “父皇说的是,知州爱民如子,居于官衙公务繁忙,虽是疏忽了其子,却是将精力放在了城中百姓身上。” “说的不错。”周恪微微一笑:“这知州倒也无甚错处,上任前,其子舒高义整日在府中读书,温吞了些,却不是跋扈之人,衍儿可知为何舒高义变的如今这般顽劣?” “仗着其父官威?” “并非如此,而是他在私塾中遇了个狐朋狗友,误入歧途,那纨绔整日带舒高义城中闲逛,出入酒肆、青楼、赌档这等不雅之地,自此心性大变,好勇斗狠不学无术。” 周衍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老爸话里有话。 天子呷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因舒高义私用军器,旬阳道军器监监正才上了奏折交于兵部,舒高义之父是闳城知州,这奏折才到了朕的御案之上,衍儿你与朕说说,应如何处置?” “儿臣…”周衍低着脑袋:“儿臣觉着…觉着若是未酿成大错,小惩一番即可。” “是惩知州,还是惩舒高义,或是…惩那舒高义的狐朋狗友?” 周衍叹了口气,嘟囔道:“就知是此事。” “低声说了什么。”天子似笑非笑道:“朕未听清,声音响些。” “父皇,儿臣…” 周衍犹豫道:“孩儿想说…您…您可否像以前那般。” “以前?” “就是当年在军中那般,您自从登基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仿佛…仿佛和那些说一句话藏着一百个弯弯绕的大臣们似的。” “好!”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破口大骂:“王府西席,你聘就是,可你他娘的让山中野驴踹坏了脑子不成,京中名士大儒何其多也,你偏偏找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老子问你,是不是诚心的,是不是诚心气老子!” 周衍撅了噘嘴:“谁说年岁小就无才学。” “你他娘的还敢顶嘴!” “父皇您能不能别吼那么大声。” “哎呀我日嫩娘滴。”天子霍然而起:“我是你老子,是天子,想吼谁就吼谁,你能怎地!” “无能狂怒要不得,如果吼有用的话…”周衍抽了抽鼻子:“驴子将会统治天下。” 大殿之内,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寂静无声。 赵翔与张卓二人吓的魂不附体。 天子面色阴晴不定,凝望着周衍足足半晌,微微颔首:“倒是有几分道理。” 第37章 王府护卫 跪在大殿中间的赵翔与张卓都哆嗦了。 他们知道,天子那是真宠小王爷,问题是这不代表天子不会迁怒别人,要不然也不可能给他俩叫来。 天子又坐回去了,望着人小鬼大的周衍,手指轻轻扣了扣御案,没好气的开了口。 “换了旁人,朕哪里会说如此多的废话,那西席,你再寻一人,寻不到,朕就为你寻,滚吧,朕替你处置那黄口小儿。” “我不。” 周衍执拗的摇着头:“韩先生是儿臣见过最好的西席。” “评价颇高,有手段。” 天子不怒反笑:“那朕问你,你口中韩先生,是精诗词,还是善歌赋?” 周衍哑口无言,俩人没聊过这事。 天子朗声道:“赵翔。” 赵翔连忙跪着趴了过来:“老奴在。” “给那所谓的韩先生记上,十棍。” 说完后,天子又问:“既不通诗词歌赋,那便是知晓六韬三略?” 周衍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似是不知。” 天子微微一笑:“再记十棍,文不成,武不就,他有何颜面做你这幽王府西席先生?” “时日尚短。”周衍据理力争:“今日上午才聘到了府中,不过是在北市相处了短短两个时辰,父皇您不能不讲理。” “北市?!” 天子猛地一挑眉:“他带你去了北市?” 周衍也意识说错话了,支支吾吾目光闪烁。 “混账东西。” 天子猛然看向单膝跪地的张卓:“你这护卫统领是如何当的,与衍儿去那鱼龙混杂的北市之中!” 单膝跪地的张卓变成双膝了,一副认罚的模样。 “三十棍,去告知文武,朕要他亲自监刑,倘若那韩佑入秋前能下的了床榻,朕唯他是问。” “父皇!” 周衍急了:“北市也是京中,儿臣为何不可去,更莫要说,韩先生是为了惩治恶徒。” “惩治恶徒?” 天子面色突然变得极为阴沉:“还打了人?” 周衍在天子的逼视下,只得点了点头:“略施惩戒。” “好啊。”天子怒极反笑:“若朕猜的不错,那韩先生打人时,是报了你的幽王府的名号!” “这…” “这什么这,是也不是。” “是。” “五十棍!” 天子明显是动了真怒。。 “父皇你听儿臣说。”周衍急的快哭出来了:“那当真是恶徒,您是不知,香来阁里面许多…” “什么?”天子霍然而起,气的都哆嗦了:“那混账竟带你去青楼?!” 周衍愣了一下,父皇怎知香来阁是青楼? 赵翔与张卓对视一眼,俩人都有些困惑,怀疑自家小王爷是不是嫌韩佑死的太慢了。 天子怒不可遏:“女色误人,这便是朕不要你王府之中有女眷的缘故,难怪李玉帛称那韩佑为奸邪小儿,果真是奸邪之辈,原本朕还念在他是韩百韧之子小惩一番,好,好啊,押入天牢,大刑伺候!” “父皇!” 周衍大吼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您不能不能讲理,韩先生是良善之辈。” “良善,良善带你去那烟花柳巷之地,还打着你王府名号为非作歹,良善之辈,好一个良善之辈,好,那你与朕说,这一日你学到了什么,他又教授了你什么,若是说不出,朕便将他押入天牢!” “我…” 周衍急的不行,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陛下息怒。” 关键时刻,赵翔突然开了口:“韩先…韩佑今日入王府时,的确是教授了些学识,只是这学识老奴…老奴不懂,当时殿下也未在场。” “笑话,这黄口小儿有何学识,你这老奴也想要挨板子不成。” “老奴不敢。” “好,那你倒是说说,他教授了些什么。” 赵翔一咬牙,清了清嗓子:“回陛下,韩佑当时是在王府正堂之中,口出诗文…也不是诗文,就是…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可能是这老太监已经没有太多俗世间的欲望,心无杂念,记忆力也够用,百余个字,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老太监背完了最后一个字,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天子坐下了,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御案,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风轻云淡。 “抄录下来。” 赵翔如蒙大赦,到旁边书架寻了纸墨笔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就开始抄。 天子扭头看着,终于确定了,这三字经,他的确没听过。 “这是歌谣,还是…” “老奴不知。”赵翔连忙放下纸笔跪好:“韩佑说,这是蒙学之用。” “蒙学,蒙学,蒙学。” 天子接连念了三次,微微点头:“那便少十棍吧,剩下二十棍,不可不罚。” “儿臣不服!” 周衍那是真头铁娃,梗着脖子叫道:“二十棍下来,打的狠了便是非伤及残,父皇不带儿臣去北市也就算了,为何韩先生带儿臣去你也不许,您不做,还不让旁人做?” “他娘的五十棍!” 天子顿时火了:“狠狠的给老子打。” 赵翔和张卓都服了,尤其是后者,要不是厮混了一日,他都怀疑周衍是想把韩佑往死里整。 “不服,不服不服不服,儿臣不服!” 周衍带着哭腔嚎道:“您要考校学识,韩先生是有的,你为何要打,韩先生带儿臣去北市,也是为了惩治恶徒,您为何要打,是您说的,凡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父皇您不讲理。” “说的好,理,好一个理字。” 天子冷哼一声:“朕先不提北市青楼之事,你说他有学识,那朕就亲自考校,莫说这蒙学歌谣八成是他听来的,就算是他首创,可学识与德行不可混为一谈,朕今日就让你知晓知晓,这人心有多叵测。” 一听“人心”二字,周衍竟然乐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好啊好啊,那父皇您考校便是,考校人心最好。” 再次重重哼一声,天子大手一挥:“将那小儿带入殿中,还有,莫要多嘴。” “唯。”张卓应了声后,转身跑出了景治殿。 第38章 王府之中 “怎么还没信儿呢?” 太乾殿台阶下,韩佑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很是不耐烦。 老太监和六个禁卫也没耐心了,不说别的,就韩佑这嚣张的熊样,他们都迫不及待狠狠打一顿了。 挨杖责的,他们见过,见过太多太多了,但是像韩佑这种货色,他们真是第一次见。 并非韩佑贱骨头,只是想开了而已。 他岂能不知来到皇宫要低调,别说天子内侍了,就是个普通禁卫,能别招惹就别招惹,夹起尾巴做人。 可刚刚文公公话里话外已经透露出了一个意思,这顿打肯定是少不了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年轻。 年轻,就不能当西席,更不能当王府西席! 韩佑已经解释了,是小王爷聘他当西席的,不是他上赶着的。 老太监觉得韩佑很傻很天真。 天家,不会错,不可能错,永远不会错,错的,只能是你,凭什么王爷不选别人就选你,所以必须杖责你。 韩佑又问了一句,这事会不会连累老爹,老太监给予了极为肯定的答复,不会,天子从不干这种“株连”之事,至少现在没干过,谁的错罚谁,可谓赏罚分明,最注重三件事,不公平,不公平,还特么是不公平。 听到这话后,韩佑已经不在乎了。 老太监很是确定,十棍子起步,不管小王爷如何说情,至少十棍子。 那么十棍子下来呢,基本上会落个残疾,休养下床后能不能走路,看造化。 韩佑一寻思,真要是残了,乃至是双腿废了,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反正连累不上老爹,去你大爷吧,爱咋咋地。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张卓。 老太监激动够呛,没等张卓跑来就率先问道:“打几棍?” 张卓跑到面前:“陛下传韩公子入殿。” 老太监更激动了:“天子亲自打?” “考校学识。” “考校学识?”老太监满面失望之色:“先打一顿再考校也不耽误啊。” 韩佑:“…” 老太监不死心:“那考校完了还打不?” 六名禁卫也是满面期待之色。 “让您失望了。”韩佑站起身,呵呵一乐:“也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待一会我们出宫的时候,我让您打一棍出出气,就一棍啊,不能使劲儿。” 说完后,韩佑迫不及待的拉着张卓走上台阶。 一群禁卫连连骂娘,失望至极。 唯独文公公一甩拂尘,望着韩佑的背影:“倒是个有胆色的小东西,但愿能过了陛下那关吧。” 韩佑一路快步跑上台阶,一边跑一边低声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天子什么意思?” 张卓:“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天子说不能说,不能说陛下龙颜大怒,不能说天子知晓了北市之事,知晓了青楼打人之事,知晓了陛下要故意刁…要考校你学识。” 韩佑驻足,朝着张卓拱了拱手:“多谢。” “你不担心?” “担心,但是和感谢你不耽误。” 张卓叹了口气:“本将知晓你人还不错,自求多福吧。” “借你吉言。” 二人继续向上跑着,张卓言简意赅的说了下规矩,进去就跪,问什么答什么,不能抬头偷看天子等等。 到了大殿外,张卓喊了一声“韩佑带到”后,这才双双入内。 韩佑低着头,快步来到大殿中间,见到张卓站住,二话不说,双膝跪地。 跪在地上,韩佑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什么膝下有黄金,什么身为穿越者该穿越者的傲气,这些话不能说是放屁吧,只能说是排泄氮气、氢气、二氧化碳等气体。 还穿越者,就是外星人也没用,见了天子该跪也得跪,因为天子是主宰,是天下人的君父。 不跪,可以,哈哈大笑一声,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我有傲气,我很高傲。 如果这么做,一定能勾起天子浓浓的兴趣,好奇,无比的好奇,好奇这家伙脖子硬还是长刀硬,然后就…没然后了。 “平身。”天子的声音极为威严:“抬起头来。” 韩佑连忙站起身,望向天子。 四目相对,空气危险又焦灼,天子笑了,皮笑肉不笑,韩佑心里咯噔一声。 “好一个年轻俊杰,上前来,让朕好好观瞧观瞧这京中名士。” 韩佑的心凉了一半,听出来这是损自己呢,却也只能快步走了过去,满面恭敬之色。 来到御案前,天子又开了口。 “听闻,你诗画双绝?” 韩佑傻眼了,我是喜欢吹牛b不假,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啊,诗倒是能剽几首,问题是作画这种事从来没了解过啊。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惶恐,学生…学生不会作画。” “那便是诗词俱佳。” “学生…” “好。”韩佑话未说完,天子一指桌上纸膜:“幽王最不擅之事便是作诗,你是西席,那就当着朕的面好好教授幽王一番,教授朕这幼子如何作诗。” 韩佑再次傻眼了。 作诗,他可以的,这玩意无非就是剽呗,可教别人作诗,这不是扯淡一样吗。 这也是天子的“奸诈”之处,从三字经就可以听出来,韩佑是有才学的,想刁难他就不能让他作诗,而是让他上课,让他教周衍,现场教。 韩佑也不傻子,看了眼满面苦涩的周衍,心里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看来这小子真的不擅长作诗。 本来就难度系数八点五了,天子又加了一句:“朕不为难你,这诗,要有人,有景儿,有春夏,有秋冬,有天地有地,授吧,朕洗耳恭听。” 韩佑的额头见汗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着韩佑的天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屑,朕想整的人,还没有侥幸逃脱过的,呵! 周衍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冲着韩佑施了一礼:“还请先生授学。” 韩佑沉沉的叹了口气:“陛下,学生才疏学浅,并不善…” 天子面色一沉,打断道:“诗都不会教授,难不成是草包,若是草包,便是欺世盗名,若是欺世盗名,便是蒙骗幽王,蒙骗幽王…你韩佑,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来人,带出去杖…” 话没说完,韩佑突然拍了拍周衍的肩膀,朗声的开了口。 “四季,春为始,殿下要写春,就不能只写春,要写细雨、写江畔涟漪,写晴天雨后的粉墙黛瓦、要写院墙翠绿新草,写春江潮水,写雨后山间朦胧雾霭…” 第39章 本王怒了 大殿之中,只有韩佑的声音,时而缓慢,时而激昂的声音。 “写春雨,不能只写春雨,写细软、写蝉凄,写浊浪排空,写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写万物新生的希望…” “写夏,不能只写夏,写边关军伍铁马银枪,篝火笑语,写烈日炎炎军卒挥汗如雨之豪迈,写残旗断刃那不朽军魂…” “写秋,不能只写秋,要写愁,写少年到不了的远方与层楼,写萧索,写军伍百战后再上沙场,妻子的相思,儿女的担忧,写古道斜阳下的烈马,写庭前桂花,写边关残柳,写军伍心中的家国天下,写大战过后靠在城墙下满身浴血望着月儿,思念家人…” “写冬,写天、写地…” 一连说了一大通,周衍双目放光,连连点头,满面崇拜之色。 韩佑微微一笑:“殿下是天潢贵胄,天资聪慧,学生稍稍提点一番,殿下自会留下旷世佳作流传千古。” 周衍嘿嘿一乐:“是先生教的好。” 周衍连连摇头:“是王爷天资聪慧。” “是先生教的好。” “是王爷天资聪慧。” 再看御案后面的天子,本来还不由的连连点头,结果一看这俩人互相吹捧,鼻子都气歪了。 干啥呢,干啥呢干啥呢,搁这认干爹呢,捧起来没完了是不是,拿我这亲爹当不存在呢? “倒是有几分才学。” 天子终于开口了,没等韩佑松了口气,他又补充了一句。 “王府西席,可不止要授诗文,经义、政事、朝论、兵备、六韬三略,需无一不精。” 韩佑傻乎乎的说道:“学生尽力。” 大殿之中,又沉默了。 天子紧紧望着韩佑,判断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 按理来说天子这话一撂下,正常人得马上跪下,诚惶诚恐叫一声臣妾做不到之类的,韩佑倒好,直接来个尽力。 再说了,就天子说的这些,谁要是真有这本事还当什么王府西席啊,直接当朝廷宰辅好不好? “倒是没观瞧出,还是个经天纬地之才。” 揶揄了一句,天子图穷匕见:“既是全才,好,那朕问你,你要如何教授幽王?” “学生…” 没等韩佑说完,天子笑吟吟的问道:“你能教授幽王如何辨别朝堂忠奸,还是能教授幽王如何提高着京中赋税,或是教授如何处置虬州民变之事?” 赵翔与张卓心里都想骂了,这天子也太不当人了。 韩佑思索了片刻,大大的松了口气:“学生尽力而为。” “好,好一个尽力而为,这海口,朕还是首次听到。” 天子突然哈哈大笑:“那朕便要见识一番,你是如何教授幽王的。” “现在啊?” “不错,就当着朕的面!” 说完后,天子大手一扫,御案前的十多本奏折全都扫到地上,冷笑连连:“朕在此,你还敢大言不惭,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头头是道,朕,叫你生死两难。” 韩佑愣住了,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王八蛋一直搁这说反话呢。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韩佑有些紧张,加上不能一直观察天子表情,这才反应有些迟钝。 现在领悟过来也是为时已晚,天子是真的动怒了,要不是周衍在旁边,他都懒得说那么多废话,直接打残然后扔天牢里。 “那地上的奏本皆是朕尚未批复的政事,你既有天纵之才,那便施展真才实学,好叫朕见识一番。” 韩佑一咬牙,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学生尽力而为!” 天子想动手了,又你娘的尽力而为,他现在一听这四个字就想掀桌子。 韩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捡起一本奏折,紧张万分的打开,定睛望去。 看了半天,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看反了!” 韩佑吓了一跳,原来天子也骂娘啊,这家伙素质可真差。 满面汗颜的韩佑赶紧将奏折正了过来,天子又骂上了:“朕说你反了左右,而非上下,你…” 眼看着天子想要直接发飙,周衍直接说道:“父皇您吓着韩先生了,你总是吼着,韩先生自然神不守舍。” “好,好!” 连说两个好字,天子满面冷意。 连奏折都不会看,还一口一个“尽力而为”,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又是什么。 不过他也不急,越耽搁下去,破绽越多,最后直接来个致命一击就好了。 其实韩佑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古人没标点符号,再一个是从右往左写的,他习惯性了从左往右看,怪不得半天没看明白。 一字一字的看着,韩佑眉头皱成了川字,喃喃道:“说的是歮州赋税相比去年少了七成,庄稼歉收,将绸缎折抵送往京中?” 抬起头,韩佑小心翼翼的问道:“学生不知这奏本是…是何意?” “你不知?”天子眯起了眼睛:“你自然是不知的,因你这所谓的读书人,当真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饭桶。” 刚才也跟着看了奏折的周衍连忙低声提醒道:“歮州连遇天灾,大水冲了不少地,即将运到京中的税粮极少,歮州产绸,都是上好的绸,歮州知州的意思是说税粮不够,若是朝廷非要足额索税,可拿绸缎千车运送京中。” “那没问题啊,那就送呗。” 天子哼了一声:“可国库要的是钱粮,要那绸缎何用!” 韩佑:“让当地官府卖了就完事了,费那么大劲运过来干什么,卖完之后将钱带过来。” 天子都气乐了:“绸缎千车,均属歮州无数商贾,难不成要官府巧取豪夺不成。” 韩佑一脸懵逼:“不是官府的他写个屁。” “果然是不学无术,税银欠收,各临县哪里来的钱粮交于官府,不得已,这边以绸缎抵扣。” “那没问题啊,没粮就让官府卖了啊,卖了钱交到京中。” “混账话,本就是大灾之年,朕若如此做岂不是成了暴君,百姓多灾,朕还要他们足额上缴税银,你当朕与你一般不要面皮了不成。” 韩佑不由问道:“那往年歮州交税,折算现银的话,有多少?” “自是千余车。” “总产量多少…额,就是朝廷知不知道歮州每年能产多少绸?” “真是不知所谓,朝廷岂会不知,你当是户部遣去歮州的主事都与你一般是吃干饭的不成。” 韩佑是死活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总针对自己。 吐槽归吐槽,韩佑问道:“那前几年的总产量与今年相比,差了多少。” “不到一成。” “那就奇怪了。”韩佑不解的问道:“前几年没天灾,产量是那么多,去年天灾,粮食少了七成,结果绸缎产量还是那么多,怎么的,制作绸缎的雇工百姓不吃饭啊,没粮食吃,活却照干,这不是扯鸡…这不一派胡言吗。” 天子愣住了,周衍也是如此。 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是许久之后,天子霍然而起,朝着殿外喊道:“文武,将四日前户部呈的歮州折子取来!” 第40章 体察体察 老太监文公公将折子取来了,天子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果然发现了猫腻,眼眶暴跳。 不是天子废,而是事情没有韩佑说的或是想的那么简单。 合上奏折,天子面色阴晴不定,突然问道:“农物歉收七成,这必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你与朕说说,为何农物歉收了,这绸锦却依旧贩于周边十二州府,数量较往年不相上下?” “不知道啊。” 韩佑望着天子,想骂人,你问你爹呢,我上哪知道啊。 天子这次倒是没生气,至少没对韩佑生气,又开口道:“这绸锦之事,朕,不懂,不过朕却知晓,需要雇用大量人手,既是粮食歉收,难不成百姓饭食都没有,还需做工?” 韩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子冷哼一声:“说!” “那学生说了啊。” “少废话。” “朝廷在各道设有粮仓,官粮,数量多少学生不知道,但是学生知道如果是多灾之地,肯定准备了不少官粮应急,遇灾后分发灾民,学生斗胆一问,就是…就是那什么,歮州救济了多少灾民?” “去年夏初,天干物燥,歮州两处官粮粮仓皆被烧了。” “哦。”韩佑呵呵一乐:“烧了啊,真巧。” 天子神色微变:“你不意外?” “我…”韩佑表情浮夸:“学生那是相当的意外了,太意外了。” “你…”天子眉头一挑:“你这语气,朕为何听着极不爽利。” “陛下您别误会,我就是表示担忧,那学生再斗胆一问,官粮烧了,定是不少灾民水深火热吧,怕不是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天子合上眼睛,足有三秒之久,随即对旁边的文公公努了努嘴。 文公公开口解释道:“歮州知州极有才干,灾民足有万余众,皆是流民,歮州知州处置得当,饿死百姓不足十之一二。” “歮州哪来的粮?” “自是发动城内大户救济。” “哦,这样啊。”韩佑看了眼天子脸色:“那陛下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是说假设啊,百姓是没饿死,但是吧,百姓全都成奴籍了,卖给大户豪绅当下人,当佃户,当奴仆了,然后大户豪绅也许、可能、好像、应该是有很多私粮,养活了流民,然后再让流民给他们做工,制作丝绸,陛下您觉得学生这个猜测…有可能吗?” 文公公深深看了眼韩佑,面色极为莫名。 天子则是眯着眼,也是紧紧盯着韩佑,莫名其妙的问道:“韩百韧在军中时,你一直留在京中下县读书,这二十多年似是从未离开过京城吧。” “回陛下的话,是的。” 天子似是想着其他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周衍不由问道:“父皇您可是考校完了,那儿臣与韩先生就…” 天子看都没看周衍一眼,只是望着御案上关于歮州的奏折,淡淡的说道:“滚吧,授学便授学,若是让朕知晓出了什么丑事,你二人都要挨板子。” 韩佑如释重负,没想到这天子还挺讲理,可算蒙混过关了。 周衍喜笑颜开,带着韩佑转身就走,赵翔与张卓也是如释重负。 天子抬起头,目光莫名。 谁知就在此时,周衍突然抓起了韩佑的手,正好被天子瞧见了。 就这一眼,天子那表情,就和媳妇跟隔壁老王他爸跑了似的,猛然叫了一句。 “慢着!” 众人回头,天子语气阴恻恻的:“险些让你二人糊弄过去,若是朕记得不错,那韩佑可是自诩全才、大才。” 韩佑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文武。” “老奴在。” “将南地众部反叛之事的奏折给那韩佑看看。” 文武略微慌神,然后看明白了,天子今天是高低要干韩佑一顿了。 南关外都是深山老林,各种野人一样的部落数不胜数。 不过人数最多的也就那几个,三天两头的叛,今天和朝廷好了,明天又叛了,一年到头闹了不知多少次,没完没了。 就这事,朝廷讨论的都烦了,哪次不是送去各种粮食、酒水、车马等物资安抚,和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不少钱都扔南关了。 奏折很快被取来了,递到了面无表情的韩佑手上。 没等韩佑看完,天子正色道:“这南地之事,朕虽是有了章程,知晓如何布置,不过未做批复,韩佑,你来告诉朕该如何处置。” “陛下您稍等片刻,我还没看完。” “有甚可看的,赶紧答,答完了让文武打你十…不是,答完了让文武送你出宫。” 顿了顿,天子又露出了獠牙:“可若是连区区南地众部一事你都毫无章程,定然是欺世盗名之辈。” 韩佑刚看了个开头,都没太明白什么意思,试探性的问道:“南关说云部派了使者,索要粮食与酒水等物资?” “不错,好了,滚出去挨棍吧。” “不是等会等会。”韩佑连忙说道:“学生还没说完呢。” “你能说个屁,朕都…朕望之一眼便想到了解决之道,你不是草包是什么。” 韩佑二话不说,又打开了奏折。 天子叫道:“你还看!” 韩佑:“就一眼,一眼,就看一眼。” “不准看!” 韩佑根本没搭理他,一目十行,唰唰唰的。 天子气的够呛:“好你个韩佑,敢抗旨不…” 韩佑抬起头,语速极快:“云部说南侧四部又叛,为弹压四部,需索要各种物资,包括食物与酒水。”火山文学 “奏折上写的清清楚楚,朕要你重复作甚。” “平乱为什么要酒水和衣服,而不是要甲胄军器?” “笑话,平什么乱平乱,不过是做戏罢了。” 提起这事天子就来气,比瞅韩佑都来气:“乱是假,索要朝廷钱粮是真。” “不给呢?” “不给?”天子哼了一声:“若是不给,那四部番蛮便袭扰城关,搞的城关各镇民不聊生。” “云部不是守着呢吗?” “你果然是个饭桶,云部与那四部同为番蛮,守在关林要道,若不是云部将他们放了过来,那四部岂会轻易叩关。” 韩佑面色有些古怪:“云部说,他们守不住对吧。” “你不止是个饭桶,你还是个废话连篇的饭桶,滚出去领棍罚吧,莫要在朕的面前碍眼。” “不是,陛下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天子冷笑连连:“什么意思,朕今天就要是揍…就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旁边的周衍点了点头:“先生您一定行的,人在高…对,高压之下,定是有出乎意料的表现。” 韩佑:“…” 韩佑:“嘀嘀咕咕作甚,丢人现眼的饭桶,滚出去吧。” “不是您先等会行不行。”韩佑挠了挠额头:“这群番蛮都是一伙的,联手做戏,云部说守不住,所以要东西,实际上就是讹咱们,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计就计,既然你们守不住,那我们派遣军伍去帮你守啊,咱们大周军伍过去后不就直接占据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就完事了。” 大殿,第n次陷入了沉默。 天子面色一变再变,随即突然一拍御案:“不谋而合,不谋他娘的而合,与朕想到一块啦!” 韩佑干笑一声,这家伙素质是不咋地。 “慢着!” 天子突然神情大动,冷声道:“云部又不是傻子,岂会同意南关军伍驻扎。” “他们不是说守不住吗,还上奏折了,那朝廷派军伍去帮忙不是正好解了他们燃眉之急吗。” “与朕装傻不成,云部只是为了索要好处,断然不会同意此事。” “不同意他们写鸡毛奏折,玩朝廷呢,既然是玩朝廷,那就出兵干他。” 天子开始杠了:“当年云部是最早归顺朝廷之部,南关出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那就说借道,越过云部干反叛的四部。” “笑话。”天子冷笑连连:“四部藏于深山之中,林中最是险恶,南关军伍入了山便是九死一生。” “不是,你是不是脑子有…不是,我的意思是,咱只是打着这个名义,并不真的入山林,说是借道,到了云部的地盘就赖着不走了,就是拖,然后安营扎寨,这样的话,不等于还是占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 天子楞了一下:“那不是将云部耍了一通?” “你怎么这么能杠呢,我是说…”韩佑楞了一下,然后满面堆笑:“学生的意思是,陛下您说什么是什么。” 第n+1次的沉默出现了,依旧是天子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 “不谋而合,与朕,不谋他娘的而和合!” 天子可谓是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最近闷闷不乐的缘故,登基前前后后在京中待了两年,尤其是登基后,为了适应天子这个身份,他已经好久没有用以前的思维思考事情了,那就是“不要脸”! 如果是登基以前,根本不用韩佑说,他自己都能想出来,而且想出来的法子只会比韩佑更加不要脸,也更加阴险。 见到天子笑了,周衍又握住了韩佑的手掌,喜笑颜开:“就知晓先生最厉害了,比谁都厉害。” 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又沉下来了。 韩佑终于看明白咋回事了,就和手上沾上大便似的,触电似的一把甩开了小王爷。 果不其然,天子又幽幽的开了口:“既然韩佑你是大才,那便说说酉州水患…不,安永民变…不不不,那就东海赈灾…不,不,有了!” 天子双眼一亮,那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哈哈一笑:“既然你懂税事,年年税银对不上账,正巧税季到了,那便为朕,为朝廷国库收缴京中税银吧。” 韩佑眼珠子瞪得溜圆,周衍都看不下去了:“京中税事,与儿臣幽王府何干?” “额…” 天子老脸一红,这才意识韩佑是个白身。 要么说他是天子呢,这家伙大手一挥:“为君分忧乃是你等本分,本来此事就是你父京兆府尹韩百韧之职,就如此定了,滚吧。” 韩佑强忍着郁闷问道:“敢问陛下,往年京中都收多少税银?” “十万贯吧,京中以及…” 韩佑眼底略过狂喜之色:“学生尽力而为,辅佐幽王殿下尽力而为。” 天子一脸地铁老头问号表情,老太监也懵了。 天子说的这个十万贯,是指京中以及各处下县的总和,光说京中的话,也就五万贯,还不到。 “若是你做不到…”天子轻笑一声:“那就提头来见吧。” 这次轮到韩佑傻眼了。 我特么能有丝分裂啊,给自己脑袋砍下来,然后再给你提溜过来? “怎地,不敢?” “敢。”韩佑索性一咬牙,壮着胆子说道:“十万贯,可,只是要遇了官商勾结之事,得罪了不改得罪之人,又该如何。” “官商勾结?”天子微微喝了口茶,嘀咕道:“官商不他娘的勾结,老子要你收个屁。” 韩佑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天子楞了一下,难道自己不小心说出声了? 周衍双眼一亮,突然说道:“那先生你不是可以将那欺压…” 韩佑面色微变,连忙捂住了周衍的嘴巴。 天子注意到了这一幕,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二人关系如此要好。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天子又是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带着幽王去了青楼,可是做了不耻之事?” “没有,断然没有,如果有,陛下您让我有丝分…让我提头来见。” “为何要去青楼?” “因为…”韩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天子挥了挥手:“其他人,殿外等候,韩佑留下来。” 第41章 油水 韩佑是发现了,就这王府的侍卫,可谓是七仙女跳皮筋儿,一个还比一个der。 当着王爷的面,敢聊这么攒劲的话题。 其实还真就不是侍卫素质低下,都是军伍,又是禁卫,先在宫中当差,再去王府当侍卫,全是老光棍,总不可能要求一群可以随时提刀上马保家卫国的军伍一聊天就是满嘴四书五经吧。 最重要的是,小王爷周衍很“宽容”。 其他侍卫当着周衍的面自然是不敢造次的,像张卓、郭鹏这种与小王爷走的比较近的,都知道周衍性子好,以前又在军营中厮混过,习惯了大家不修边幅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 这种情况也就能发生在幽王府吧,其他王府断然不会有这种der呵的侍卫。 正值酷暑,周衍一边擦汗一边小腿倒腾。 看的出来,相比较南市他更喜欢满是烟火气的北市。 不止是周衍,张卓和郭鹏哥俩也乐呵的,显得很开心。 韩佑很古怪,回头说道:“我和殿下说好了,就算进了香来阁也不准备干什么,最多瞅瞅,了解了解为什么一个工部官员会开个青楼。” “了然。”张卓乐呵呵的说道:“过过眼瘾也是好的嘛。” 一句话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不是屌丝,是资深屌丝。 就和后世跟着有钱的哥们去夜店似的,知道自己穷的叮当响去了也泡不到妞,可还是乐意去,单纯就是为了看姑娘。 本来楚渊以为张卓就够屌丝的了,没想到郭鹏更是屌丝中的霸主,摇头晃脑地开了口。 “穷则赏其艳,富则尝其道,各有各的乐趣。” 韩佑惊呆了,张着嘴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衍还没驾照,听不懂大家说什么,眼看快到了北市,皱着小眉头说道:“兵法有言,骂人先骂娘,擒贼先擒王,为何不探查那鸿胪寺少卿,而是探个小小工部主事的底细。” “不是,你这兵法谁教的?” “父皇。” 韩佑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打蛇打七寸,也就是薄弱点。” 韩佑牵着周衍的小手,耐心的解释道:“柳文冠官职小,不假,可钱财最先经手的就是他,之前我听人说过,柳府在不违制的前提下将府邸修的可谓是富丽堂皇,比之朝堂大员的府邸还要气派,柳家又不是世家豪门,哪来的钱财,肯定是贪墨得来的。” 周衍若有所思,张卓突然插了口:“韩先生应是不知各衙内情,六部主事各司其职,柳文冠这工部主事司职审复,说白了就是个手中无权只能批条子的微末之官儿,工部下拨钱粮要经了他手是不假,只是审复后又要转运各部各衙门。” “我的确是不知道各衙署内是怎么运转的,也不了解工部是怎么回事,可我知道另一件事。” “何事?” 韩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周衍问道:“饿了吗。” “是有些饿了。” 韩佑从袖子里抓出了百文,指着北市牌坊下叫卖熟肉的货郎:“让你的侍卫给买点吃的去。” 周衍都不用开口,小手微微一挥。 张卓接过了韩佑的百文钱,跑了过去。 片刻后,回来了,张卓手里抓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只烧鸡。 “钱是我给张统领的,张统领帮殿下买了只烧鸡,不过就是跑腿罢了,可张统领手里却多了些东西。” 周衍双眼一亮:“这狗日的私扣余钱!” 张卓脸一垮,陪着笑说道:“末将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说完后,张卓将剩下七十多文还给了韩佑。 韩佑都服了,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韩佑说道:“张统领的手里,还是多了些东西。” 张卓面色微变,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五文钱,还给了韩佑。 “我靠你大爷啊。”韩佑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好好当个人了!” “忘了忘了,一时忘了嘛。” 韩佑无语至极,没好气的说道:“殿下再看,张统领手里还是多了些东西。” 这次轮到张卓开骂了:“放屁,本将都还给你了,莫要讹诈本将!” “你张开手。” 张卓张开了手:“看吧看吧,一文钱都没了。” 周衍不解其意,仰头望着韩佑,后者似笑非笑:“殿下再仔细看。” 小王爷望着张卓的手心,恍然大悟:“是油水!” “不错,正是油水,一只烧鸡能有多少油水,柳文冠是工部主事,每天经手的是百只烧鸡,千只烧鸡,万只烧鸡,朝廷的钱,他应是不敢贪墨的,但是这个条子,他批不批却是有说道的,钱未必会变,但是却凭空多出了油水。” “我不懂。” “批,还是不批,不马上批又是什么时候批,说日期,还是不说,到了日期当场批,还是又要延后再批,延后了,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差池,就单单一个条子,想要扩建、修葺铺子的商贾就要跑断腿,为了这个批,还要磨破嘴。” 周衍没有听懂,他是特权阶级,王府的事和工部也没关系,倒是张卓与郭鹏二人似是听懂了,对视一眼。 “韩先生说的不错。” 张卓叹了口气:“月余前,骁卫回京了十三名弟兄,皆是身有残疾,十三人东借西凑,后在北城外盘了个铺面,可工部的书吏去了后迟迟不放文书,今日说是离的官道近了,明日又说地契对不上,百般刁难,最终接连吃了三天花酒,又塞了两贯大钱,这才见了盖了准印的文书。” “这无品无级的小小书吏竟敢如此刁难我大周军伍?” 周衍仰头望向韩佑:“可这是京中,是天子脚下,是我大周朝中枢之地啊!” “灵山下的妖怪,最多。” 韩佑揉了揉周衍的脑袋:“工部看似无权,实际上只是在朝堂无权罢了,京中内外大大小小的房屋建筑,不止是官员宅邸,商贾铺子、百姓房屋、铺桥修路,都和他们有关,张统领所说的那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说到这,韩佑突然见到了北市牌坊旁的青石路,不解的问道:“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天怎么来了一群工部的人要拆掉?” 张卓回道:“说是快到雨季了,怕路面泥泞误了车马,年年如此,铺好了,到了冬季怕路滑失马,又要拆,拆了再铺,铺了再拆,年年如此。” 韩佑觉得这群工部官员是真没什么创造性了,直接建个关公像多好,高达四十多米,建的时候花个几百万贯,然后再说违建,拆的时候又要花几百万贯,这多有效率啊,天天和几条破路较什么劲,一点出息都没有。 第42章 暗箭 监察台,坐落于皇宫东侧九里之处,该衙署既不算六部也不算九寺,然而却是朝堂之上性质极为特殊的衙署。 不设尚书或寺卿,分正、左、右三使,即便是监察正使也不过是正四品的品级,左右监察使为五品,其他监察使多是从七品乃至八品,可谓官位极低。 官位低,话语权却是最重,不是权柄最重,只是话语权。 要问朝堂之上哪个衙门最清贵,那一定是监察台。 监察使们既不负责钱粮,也不负责兵备,连具体的司职都没有,但是,也正是因为没有,他们无所不管。 非常直白的说,这就是一群职业喷子,就是可以喷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他们完全可以逮着一个官员直接说,抛开事实不谈,就问我是不是喷你了,既然我喷你了,是不是代表你不对! 纨绔子弟在京中飞鹰走马,他们可以喷,在朝堂上喷。 世家豪族欺压良善,他们可以喷,大义凛然的喷。 官员衣衫不整,他们同样可以喷,毫不顾忌同殿为臣的交情往死里喷。 就连天子玉冠带歪了,他们都能喷,当然,理论上是可以喷的,但是现实中暂时还没有哪个监察使达成这个白金成就,至少本朝没有。 上喷天子,下喷百姓,中间还能喷官员,这就是监察使。 监察使真正令人敬畏之处并不是说他们能喷任何人,而是他们可以不讲证据的喷。 往好听了说叫做风闻言事,就是我听说了,我可能听说了,我好像是听说了吧,反正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这个事,所以我要喷。 其他朝臣攻讦也好弹劾也罢,要讲证据,唯独监察使想喷就喷,可以站着喷,可以躺着喷,站喷躺喷我随意,可以在街上喷,可以在朝堂中喷,路喷朝喷看心情,万物皆可喷 此时,就在监察台的一个班房之中,七品职业喷子李玉帛勃然大怒。 李玉帛五十有七,科举为官后因为是有数的出身寒门,吏部择才时入了监察台,观政直至为官,之后这监察使一当就是二十五个年头,长相带点不怒自威的意思,为官期间政绩斐然,不知弹倒了多少清官廉吏,京中坊间更是有口皆碑,百姓提起此人,谁不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我日他先人! “荒唐,荒唐至极!” 李玉帛拍着书案,须发皆张:“幽王殿下年岁幼小,涉世未深,定是被那奸邪小儿蛊惑所致。”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满面忧心的鸿胪寺少卿吴勇。 “李大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这便是为何本官寻大人知会此事的缘故,那叫韩佑的纨绔,实乃心术不正。” 明明是从三品的少卿,他却主动站起身为七品的李玉帛斟茶。 “若是其他衙署的官员,本官便是舍了这身官袍也要向天子奏明此事,幽王最得天子宠爱,本官岂能坐视不管,任由幽王殿下被小人所蒙蔽,只是那韩佑一介白身非是官员,其父又是京兆府尹,本官是鸿胪寺少卿司职宾使之事,倘若朝堂之上提及此事,怕是难免遭人闲话。” “不错,韩佑是白身,其父是三品大员,如今天子登基不久,最是厌恶朝臣相互攻讦。” 李玉帛呷了口茶,继续道:“可本官忝为朝中监察使,遇不平、不公、不正之事,岂能袖手旁观,更莫要说事关天家事关幽王殿下,明日朝堂之上,本官必会奏明天子,万不要叫那奸邪小儿再是蛊惑幽王。” 吴勇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又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注意到了吴勇的神情,李玉帛不由道:“吴少卿莫不是怕得罪那韩百韧那莽夫,你安心便是,本官断然不会说是你与我言谈此事。” “李大人多虑了,韩百韧算什么东西,别看他是三品朝臣,京兆府府尹在京中,放个屁都不响,本官何须怕他。” 顿了顿,吴勇继续说道:“本官担忧的是另一件事,事关天家颜面,要是明日在朝堂上奏明此事,说是幽王殿下识人不明聘一毫无声明的奸邪小儿为王府西席,怕那会令天子…” 李玉帛神情微变,连连点头。 话不用说完,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自然是明白吴勇的意思。 真要是明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了这件事,韩家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问题是天子脸上也不好看,瞅瞅你生的傻儿子吧,还王爷呢,王个六,找个西席不说找京中大儒名士,找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人,那肯定是为了玩不是为了读书,你这爹咋当的,还天子呢,儿子都教不明白。 “说的不错。” 李玉帛那就和晚去一会天子就会暴毙宫中似的,打定了主意:“本官这就书写奏本,入宫呈于天子。” “那就有劳李大人。” 吴勇站起身,与李玉帛客气一番后,这才离开了监察台。 从头到尾,他光说韩佑不学无术年纪幼小嚣张跋扈如何如何的,却只字未提打柳家人这事。 这也是他的心计之处,只提王府西席,不提韩佑打柳家人。 首先,是监察使禀明天子的,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韩家父子无法确定是他吴勇在中间搞鬼,就算到时候狡辩也没办法提柳家的事,提双方之间的恩怨。 要是他禀明的天子,韩家父子百分百会拿柳家的事做文章,说柳家如何跋扈,如何欺辱百姓,然后才与他吴勇有了间隙。 其次,监察使的分量在这摆着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严于利人,代表的就是正道的光,天天照在大地上。 不说别的,就说韩佑这岁数吧,哪怕你是才高八斗文曲星下凡,可终究还是二十岁出头,这年纪就敢当王府西席,呸,臭不要脸! 再说李玉帛,其实他心里和明镜似的,自己被当枪使了,鸿胪寺少卿没事管王府的事干什么,闲的蛋疼奶酸啊,肯定是要搞韩家父子。 只是李玉帛不在乎,这也是为他没有详细追问的缘故。 追问了,就知道内情了,知道内情了,那就是“帮凶”。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无论这件事最后怎么收场,他都是仗义执言的监察使,并且完美的在天子面前秀了一把存在感,美滋滋。 第43章 你死我活 韩、柳两家心知肚明,双方之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与柳家好的和穿一条浪莎似的吴勇手段尽出,韩佑何尝不是千方百计搞黑料。 坐在北市一间茶铺外,韩佑、周衍、张卓三人望向对面香来阁。 郭鹏刚刚进了香来阁,打探底细去了。 这香来阁也是柳家产业,挂在柳文冠第三房小妾的表哥名下,明面上来看,与柳文冠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他产业也就罢了,什么酒肆、粮铺、卖绸缎的,无关痛痒,京中官员谁还没个副业了。 唯独香来阁与牙行两个行当,只要证明了与柳文冠有关,不说别的,这官袍他肯定是没的穿了。 文官最重名声,个个长着一副德高望重的嘴脸,恨不得出门在脸上刻上四个大字,左边品德右边无暇。 牙行与青楼可与道德俩字沾不上边,前者卖人,后者卖身,都是士林中人嘴上无比唾弃的场所。 青楼不必多说,单说牙行,可以理解为中间商,买卖说和、介绍交易、出资做保,最后抽取佣金。 北市这家牙行,主营业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买卖人口! 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活不下去的百姓子女买到手中,再转手卖于各个府邸当下人,当奴仆,乃至当牲口。 就这两个行当,谁沾上谁的名声就会臭大街。 实际上不少人都知道这些产业的幕后东家,就说街面上的武卒吧,谁不晓得牙行与青楼与柳家有关。 可宁使人知,莫使人见,大家心里知道,嘴上是不能说的。 这才是韩佑来到北市的原因,他确信,深信,无比的相信,香来阁与牙行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和柳文冠小妾表哥没有任何关系。 只要查出两个行当的资金流向,怎么进的柳府、柳家人谁来取、又是怎么运作的,一旦找到了直接证据,大肆宣扬,闹的越大越好。 到了那时,士林定会口诛笔伐一番,好你个工部主事柳文冠,我们都是玩一玩消费消费就算了,你这是梦想照进现实直接开了一个,要脸吗,要脸吗要脸吗。 名声臭了,柳家基本上就完蛋了一半,只要京中人尽皆知,这老东西就必须辞官,他不辞官,朝堂上的重臣也得将他搞下去,一旦成了白身,还不是京兆府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牙行,韩佑还没去过,先来蹲点香来阁,并且让郭鹏去打探打探虚实。 本来这活适合韩佑做,只是他昨日带着周衍去过,问东问西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也就让王府侍卫郭鹏去了。 张卓看了眼天色,皱眉道:“老郭这都进去半个时辰了,不会是乐呵上了吧。” 韩佑猛翻白眼,搁这问谁呢,你的手下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 郭鹏进去前,韩佑交代了一大通,听个曲儿,喝两杯,再叫个姑娘,不能多叫,就叫一个。 然后往死灌这姑娘,灌的差不多了再刷上两个火…不是,再打赏一些,最后打听一下柳家什么时候“收账”,收账的人又是谁等等。 张卓明显是个没耐心的人,喝了口粗茶,建议道:“末将进去探上一番吧,说起来,我与那老鸨雨绮颇有几分交情,当面询问一番就是。” “你是探一番,还是上一番?” “自然是探一番。” “那你吞咽口水做什么?” “我…我有些紧张。” “你特么还搓手了!” 张卓:“…” “别想了,雨绮是指着柳府吃饭的,她会出卖东家?” “倒也是。”张卓一天天就和个倔驴似的,不杠一下浑身难受:“可老郭随意寻个姑娘,能知晓这些秘事吗?” 韩佑点了点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这件事他有绝对的把握,不是说青楼没秘密,而是说女人多的地方基本上不会有秘密。 他上一世有个上大学的女朋友,寝室一共就六个人,建了七个微信群。 这一次韩佑可谓是将全部家当都给了郭鹏,一张五贯钱的银票,换后世的话相当于两万块现金,要是去个ktv夜店找个坐…找个坐着无聊的服务员打听点事的话,这两万块别说打听幕后老板,就算问老板一共长几根头发都能打听出来,打听不出来他都得一棒子敲晕老板挨个数。 又等了一刻钟,正当韩佑怀疑郭鹏这家伙是不是假戏真做的时候,香来阁传出了吵闹声。 大家定睛望去,只见穿着常服的郭鹏一边后退出来一边叫骂着,骂的很难听,含妈量极高。 一群大胖姑娘也搁那骂,一边骂一边往外撵,其中一个大胖娘们还拎着棍。 郭鹏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地,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磕门槛儿上了,仰面而倒。 那大胖娘们可算找到机会了,提起裙子就来了个助跑,和虎式冲锋似的,跳起来后一屁股坐郭鹏脸上了。 周衍张大了嘴巴:“这…这是怎地了。” 韩佑吸着凉气:“一脸蒙逼!” 张卓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茬,语气莫名:“朝闻道,夕死可。” 要么说人家郭鹏是王府侍卫呢,担得上一声硬汉,生生用头将那大胖姑娘顶了起来,连滚带爬撒腿就跑,龟公和一群姑娘们叫骂不休。 韩佑、周衍、张卓连忙低下头,深怕郭鹏这蠢货径直跑来。 还好,郭鹏没傻到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韩佑扔下了几文钱,带着周衍与张卓前往了旁边的巷子之中。 满身污迹的郭鹏已经到位了,没等韩佑询问,前者快步迎了上去,面无表情。 “敢问韩公子,当真要将柳家连根拔起!” 最后一个“起”字,说的可谓是咬牙切齿。 周衍与张卓面面相觑,韩佑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说吧,看到了什么。” 郭鹏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敢问韩公子,当真,要将柳家连根拔起!” 韩佑微微点头,只说了一个“是”字。 郭鹏后退一步,随即重重的单膝跪地,双手拱起。 “我郭鹏愿效犬马之劳,若韩公子除了柳家,末将这条命便是韩公子的,任由差遣!” “混账!”张卓面色剧变,大骂道:“喝酒喝傻了不成,说什么胡话。” 郭鹏仰起头,双眼血红:“你可知卑下在那香来阁,见到了什么!” 韩佑将郭鹏扶了起来,轻声道:“柳家不死,我死,我不想死,所以,柳家必死,说吧,看到了什么。” 第44章 良师益友 张卓与郭鹏两位王府侍卫,今日出行只是确保小王爷周衍安全罢了,再一个是怕韩佑别再给周衍带“歪”了。 至于韩府与柳家的恩怨,与他二人毫无关系,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虽是侍卫,却是王府的侍卫,可以这么说,骑着马去京中各家府邸,不敢说主人殷切招待,至少是不敢得罪的,哪怕就是四五品的朝臣,也得是管家亲自招待。 柳家不过是个从七品的主事,在两个侍卫眼里算不得大人物。 哪怕是韩佑的府尹老爹,他二人也不没太当回事。 京中少个韩家父子,依旧是京中,少个柳家,也依旧是京中,和幽王府没任何关系,和他们这两个王府侍卫也没任何关系。 直白点说,他俩今天就是来吃瓜的。 起初,郭鹏没怎么当回事,拿了韩佑的银票进了香来阁,不过是随意打听一些事罢了,还能摸两把,何乐而不为。 崽儿卖爷田心不疼,这家伙进去之后直接去了二楼,开了个“单间”,银票甩出来说要叫个最年轻的姑娘。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他寻思年轻姑娘好忽悠,不像其他那些胖老娘们全是老油条,不好套话。 结果这年轻姑娘一进来,郭鹏傻眼了。 姑娘姓齐,叫什么郭鹏不知道,只知道小名儿叫铁妞,二八年华,脸上带着泪痕,紧紧咬着嘴唇。 铁妞不认识郭鹏,可郭鹏认识她,不但认识她,还认识她老爹齐老五。 齐老五曾是陇县折冲府小旗,三年前陇县一带闹了匪患,贼势浩大,聚集于山林之中足有千人之众,当地折冲府就派了齐老五前往平洲借兵。 那时平洲负责兵备的正是当今天子,郭鹏也在其麾下,还是将军的天子就让郭鹏跟着齐老五回陇县了解情况,如果属实的话就会带兵过去剿匪。 也就是那时二人结识,回陇县途中遇了山匪伏击,人数不多,二十余个。 郭鹏武艺高强,在马上就射死了六人,又下马步战砍倒了四人,其中一人撒了石灰粉迷了郭鹏眼睛,要不是齐老五死战,郭鹏已是命丧当场。 其实齐老五并不是什么熊罴之士,这小旗都是使了钱财买的,即便郭鹏杀了大半山匪,齐老五也是吓的瑟瑟发抖不敢动手,最后见到郭鹏险些被阴死,这才凭着血勇死战一番。 可以说郭鹏的命都是齐老五救的,因为当时齐老五是可以跑的。 袍泽之情,并非说谁善战英勇,而是说生死不离,这便是袍泽。 后来山匪也都被当今天子带着人剿光了,郭鹏与齐老五却有了袍泽之情,一年到头也会相互看望那么几次。 最后一次二人见面,正好是一年前,郭鹏休沐,便带着好酒骑马前往陇县。 也就是那时他见到了铁妞,只不过铁妞正在田间务农,而齐老五则是要马上跟着上官督备辅兵运粮至边关。 二人喝了酒,聊了几个时辰,毕竟家中有女眷不便留宿,郭鹏最终骑着马连夜回到了京中,铁妞回到家中时人已经走了,因此不知道郭鹏长什么鸟样。 谁又能想到,今日来了香来阁,竟遇到了袍泽之女。 郭鹏拉上了屏风,连忙询问铁妞为何会沦落这种烟花柳巷之地。 铁妞不知道郭鹏长什么样,却听齐老五多次提过这人,见了爹爹好友,眼泪顺着下巴就开始流淌,哽咽着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月余前,兵部派了文吏通知,因边关又闹了战事,辅兵也上了城墙守城,齐老五带着辅兵登上城墙后运气不好,被射中了胸膛,军中郎中无力回天,最终身死边城。 本就是突逢噩耗,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是一桩火上浇油的事情来临。 里长带着县府的文吏找到铁妞,说是朝廷会发抚恤,要铁妞摁个手印。 铁妞涉世未深加上不识字,也就没多想什么,摁了手印。 结果过了没两日,来了一自称京中牙行管事之人,说齐老五欠了十二贯大钱,并且还拿出了条子,上面不但有齐老五的手印,还有铁妞的手印。 铁妞自是不认,可她就是一孤苦伶仃的女子,小胳膊小手的,哪里拗得过大腿,乡亲们也不敢管这事,最终那牙行管事说她无依无靠也没个活路,不如入京给哪家府邸当丫鬟,既能还债,又能得个活法。 谁知跟着这人入了京后,就直接被卖到了香来阁。 或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虽说铁妞挨了数日的打,遭受百般羞辱,可终究还是完璧之身,又碰到了郭鹏。 郭鹏本就是怒的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香来阁,可铁妞又说,像她这般遭遇之人不在少数,多是军伍遗孀,或强或骗,被带到了京中卖于各处,性子乖巧逆来顺受的,被卖到各家府邸,咬牙忍着不从的,便卖到香来阁中,甚至还有一名女子宁死不从悬梁自尽。 郭鹏怒火中烧,强忍着没有发作,之后寻了雨绮说要为铁妞赎身,结果那雨绮狮子大开口,要整整三十贯大钱。 郭鹏哪里有这么多钱,说了几句便吵上了,最终便被轰了出来。 “战死军伍遗孀被当地县府蒙骗,又卖到青楼之中…” 听过郭鹏叙述,韩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个姬霸国家,这个该死的大周朝,还有救吗!” 张卓面色剧变,想要呵斥些什么,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除了愤怒,韩佑眼中只剩下了失望,绝望,深深的绝望。 “先生。” 周衍突然伸手抓住了韩佑宽厚的手掌,轻声说道:“您忘了吗,就是因此,您才要学生当个贤王,您还要和学生一起要让百姓们自由呢,您忘了吗?” 韩佑木然的低下头,望着仰起头的周衍,沉默许久。 最终,韩佑蹲了下来揉了揉周衍的脑袋,轻声道:“是的,我要与殿下一同改变这个国家,让百姓们自由,不敢忘,不会忘,至死。” 周衍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生也不敢忘,不会忘,至死不忘!” “好。” 韩佑站起身,看向郭鹏,突然笑了:“为铁妞赎身,要三十贯大钱,对吧。” 郭鹏双目灼灼:“韩公子愿借我?” 身怀千贯银票的韩佑摇了摇头:“我没有。” 郭鹏垂下了目光,韩佑却是微微挽起袖子,似笑非笑道:“京兆府尹家的大少爷,去青楼零元购,不过分吧。” 张卓与郭鹏面面相觑,不明白韩佑的意思。 韩佑捏了捏拳头:“走,白嫖香来阁,我倒要看看,本少爷今日就要领铁妞走,谁敢拦我。” “韩公子莫要冲动。” 张卓连忙拉住了韩佑:“若是你在香来阁中表明了身份,就不怕打草惊蛇?” 韩佑没搭理他,只是看向周衍,正色道:“如果有一日我们遇到了不平事,我却置之不理,以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或是说什么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之类的屁话当借口,你定就与我恩断义绝。” 仰着脑袋的周衍不解其意:“这是为何?” “因为我背叛了你我的誓言,因为那时我一定是饿极了,饿的也将自己的良心吃了,没了良心,我一定是麻木了,殿下,我是小人物,不懂大义,小人物的良心,就是去他娘的以后,今天老子就要干他!” 周衍一握小拳头,激动的浑身颤抖:“去他娘的以后,今天老子就要干他!” 张卓突然后退一步,冲着周衍行了一礼:“末将,贺殿下寻得良师益友。” 第45章 找茬 韩佑喜欢计划,喜欢周全的计划,喜欢有条不紊。 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知道人的心可以很黑,只是没想到,可以黑到如此程度。 走出巷子,韩佑左顾右盼,终于见到了一队巡街武卒,跑过去就是一个大飞脚,将领头的武卒踹了个大马趴后就一句话,去韩府叫王海带家将速来北市香来阁寻本少爷! 武卒回头见到是韩佑,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 京兆府的衙役以及武卒都认识韩佑,谁要说没被韩佑坑过钱的话,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同行打招呼。 张卓深深看了眼韩佑。 韩佑用的词是家将,非是家丁。 将两个袖子全部卷了起来,韩佑对周衍说道:“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就好。” 郭鹏叫道:“我与先生同去!” 张卓抬起腿,本想踹向郭鹏,终究还是放下了。 周衍执拗的摇着头:“学生与先生同去。” “你不能去,他们两个也不能去,去了,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周衍依旧摇着头:“学生不去,如何亲眼所见,不亲眼所见,如何与父皇讲述详情。” 韩佑神情微动。 其实他去了香来阁,报了自己的名字,最多就是将铁妞带出来,仅仅如此罢了。 这也就是这个世道的无奈之处,黑白,早已模糊。 保家卫国的军伍遗孀,被骗到青楼,这是何等的令人齿冷心寒。 按道理来说,就算他将香来阁砸了,旁人也会拍手称快。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当然不是! 有卖身契,有保人,有手印,有掌印,该有的文书一样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所谓的“程序”根本不对劲,不说别的,光是战死的齐老五是如何摁的手印这件事就一定有猫腻,可“程序”是对的,符合周律,符合律法,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错的,但就是挑不出错来。 这才是这个世道中最大的问题,最大的悲哀,黑的,被统治阶级说是白的,那么这就是白的,哪怕它明明是黑色的。 就如同那官袍一样,防风、防雨,就是不防蚀,耐脏、耐磨,就是不耐查,透气、透汗,就是不透明。 没有身穿官袍之人撑腰,这所谓的牙行哪敢如此胆大妄为。 来到香来阁前,韩佑大步而入,龟公还未迎上来,一个满面涂粉的胖老娘们满面堆笑。 “诶呦,这不是昨日那位…” “你瞅你长的和尼玛个三级甲亢象牙蚌似的,给老子滚!” 韩佑一脚将大胖老娘们踹开,可谓是跋扈至极。 刚刚郭鹏说了,铁妞身上不少淤青,都是被打的,倒不是被老鸨雨绮打的,而是被“前辈”们打的。 一脚将人踹了,龟公和两侧蹲墙根的闲汉们齐齐色变。 这些闲汉们其实就是护院,逢人便笑,可这毕竟是北市,鱼龙混杂,碰见些没根脚不开眼的,这些人就会上演全武行。 一个满面横肉的护院走了过来,还赤着膀子,满面冷笑。 “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是…” “啪”的一声,这一记耳光又狠又响,直接呼在了这汉子的右脸上。 韩佑抱着膀子:“我叫韩佑,有人管我叫少爷,韩府少爷,因为我是大户之子,官员之子,也有人管我叫少尹,因为我爹是京兆府府尹。” 捂着脸的汉子愣住了,又羞又怒,韩佑勾了勾手指。 见到韩佑满面挑衅的勾着手指,要么说是青楼护院呢,也是狠人,二话不说,连忙将左脸凑了过来。 “啪”,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知道你们背后的东家是柳府,可我韩家与柳府掰腕子,谁死谁亡又与你何干,你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没人在乎的小人物,就算今日我用棍打断你狗腿,柳府能马上派人将我韩府点了不成,不,韩府与柳家的恩怨,不会因为你一个小人物挨揍与否而改变,明白了吗?” 护院愣了一下,傻乎乎地摇了摇头:“不明白。” 韩佑眉头皱起,护院连忙道:“明白明白。” 然后,护院又将脸给凑上来了。 他没听明白,但是明白把脸凑上去就对了。 正反两个大嘴巴子,韩佑甩了甩胳膊:“铁妞,你们也打过,对吧。” 护院闭上了眼睛,再次将脸凑了过去。 噼里啪啦又是六个大嘴巴子,护院吐了颗后槽牙,终于忍不住了,向后一推,满面狠色,低吼了一声:“慢着!” 张卓摸向了后腰,那里,别着一把短刀。 护院望着韩佑,开口了:“铁妞是谁?” “四日前来的姑娘,陇县人士。” “哦,她啊。”护院恍然大悟,然后又把脸伸了过来。 韩佑刚扬起手,护院再叫了一声:“慢着!” “又他妈怎么了。” 鼻青脸肿的护院回头一指其他护院:“他们也打了,韩少爷您先打他们,小的缓缓成不成?” 韩佑没搭理他,向着旁边四个护院勾了勾手指。 四个护院心里给他们的大哥全家女性问候了一遍后,耸拉着脑袋站成一排,齐齐伸着脸,和要显形似的。 还真别说,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挨揍,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吃的就是这碗饭,北市百姓聚集,不代表没有大人物过来,即便是小心再小心,也会无意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挨打是常事。 韩佑手掌都红了,冲着郭鹏努了努嘴:“你来。” 郭鹏狞笑一声,一把抽出后腰短刀,韩佑破口大骂:“我让你打,没让你攮。” “哦。”郭鹏满面失望的哦了一声,对着四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旁边的周衍叫唤道:“给本…给本少爷用力打,狠狠的打!” 听到楼下吵闹的雨绮匆匆跑了出来,一看是韩佑与周衍,又见打人,竟然没发怒,而是满面堆笑。 “诶呦,还当是谁,原来是您二位俊俏公子,怎地了这是怎地了,哪个不开狗眼的招惹二位公子了。” 韩佑微微一笑,迎了上去:“没事,就是来要钱的。” “要钱?” “昨日我弟弟给了你个玉扳指对吧。” 雨绮不明所以:“是有此事,怎地了。” “作价几何?” “公子的意思是…” “十贯?”韩佑似笑非笑:“二十贯,三十贯,还是上百贯,至少百贯吧?” “诶呦,那玉扳指是价值连城。” 根本不明白韩佑意思的雨绮眉眼带笑:“要么说奴就没瞧见过您二位这么阔气的…” 韩佑直接打断道:“找钱。” “找…找什么钱?” “你说呢。”韩佑瞬间翻脸:“你这哪个过娘值百贯,镶钻了,老子喝花酒一顿喝进去百贯,这不是被你坑了是什么,还钱,现在,立刻,马上!” 雨绮张大了嘴巴,惊呆了。 从业这么多年,头一次听说玩了姑娘给了赏钱,第二天还往回要的,这他娘的比白嫖还可恨! 望着韩佑,确定这家伙是认真的后,雨绮哼了一声:“这位公子,怕不是才入京不久吧,京城不比其他州府…” 躺在地上被郭鹏一顿踹的护院好心提醒道:“这位公子是京兆府府尹家的少爷。” “什么?”雨绮神色大变:“你就是那韩佑!” “知道我?”韩佑似笑非笑道:“柳家的狗交代过你?” 雨绮连忙说道:“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那就奇怪了,你一个卖笑卖良心的老鸨子,怎么能听过我呢,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让我猜猜…” 韩佑打了个响指:“你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又与京中不少武卒相熟,是不是柳家让你收集我的黑料,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雨绮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那咱们就好沟通了。”韩佑指了指旁边的周衍:“隆重介绍一下,幽王殿下,昨日幽王殿下与我在北市体恤民情,被你门口的龟公与女校书强拉了进来,非但如此,你还强行灌殿下的酒,故意将殿下灌多了,拿了一支金步摇,一个玉扳指,反正林林总总七八样吧,非但如此,你还老妇发狂撩少年,想要睡殿下,呸,你个臭不要脸的。” “你放屁!”雨绮顿时花容失色,面容都扭曲了:“老娘何时拿…” 韩佑耸了耸肩:“他是王爷,你是老鸨,你说,天下人是信你,还是信殿下?” 周衍突然躲到韩佑身后,露出了半个脑袋瑟瑟发抖:“先生,就是她,昨日就是她,垂涎学生身子,昨夜回到王府中,学生做了一夜的噩梦,这娘们…这老鸨子太过骇人,本王怕极啦。” 韩佑面色古怪的回过头,总觉得这小子快出师了。 第46章 威胁 学好一辈子,学坏一抖擞,说的就是小王爷周衍,都会举一反三了。 早已是六神无主雨绮花容失色,其他人一听说这小玩意是个王爷,也是吓的魂不附体。 韩佑却是回过身,将香来阁的两扇大门缓缓合上,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 “见了殿下,不跪,是不屑吗?” 话音落,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包括雨绮在内,十来号人全跪了。 就一个人没跪,青楼护院的头子! 韩佑眉头微皱,看向护院头子:“你头挺铁呗,孤家寡人同时还是癌症晚期?” 护院头子哭的心都有了,刚才郭鹏一脚踹他麻筋儿上了,左腿不听使唤,跪不下。 张卓照着这家伙的后腰就是一脚,可算跪地上了,护院头子还回过头,报以感激的笑容。 韩佑蹲下身,看着满面煞白的雨绮:“两个选择,一,装糊涂,等我们走后你派人给柳家通风报信,然后等着禁卫过来将你押到京兆府大牢中,因你坑王爷的钱。” “先生此言差矣。”周衍纠正道:“学生逛青楼,这毕是天家丑事,父皇即便是差了禁卫前来,也是为了封口…” 周衍看了眼雨绮,好心提醒道:“是杀人灭口的封口哦,父皇他很不讲理的,不信你可以打听打听。” 雨绮连忙磕头如捣蒜:“草民知错,草民知错了,可草民万万没有偷窃殿下您的财货,更不敢对您有任何非分之想。” “别叫唤,听我说。”韩佑将浑身发软的雨绮扶了起来:“刚才我说了是第一条路,第二条路,不准对任何人提及我和王爷,柳家能让你打探我的底细,想来你应该也是柳家心腹,接下来问什么你答什么,隐瞒的后果,你知道的。” 雨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韩佑挑了挑眉:“怕我斗不过柳家?” “奴…奴只是个…” “省省吧,人总要站队的,你不是怕我斗不过柳家,是怕我斗不过鸿胪寺少卿,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韩佑紧盯着雨绮,果不其然,对方面色莫名,明显是知道不少内情。 韩佑低头看向周衍:“你想好了,愿与我一同?” “想好了!”周衍点着小脑袋:“不悔,不改。” “好。”韩佑露出了笑容,又看向雨绮:“你知道柳家这一伙人,谁的身份地位最高吗。” “奴…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谁的身份地位最高,我也不在乎,因为即便地位再高,也高不过幽王殿下,雨绮姑娘,你赞同我说的话吗。” 雨绮一咬牙:“此事过了,奴能活吗?” “你不说,两日之内,禁卫封口,必死!” “奴知晓了。”雨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韩公子说的不错,就在半个时辰前,柳府派了一名管家,令奴在坊间打听韩公子,是否有飞鹰走马或是欺辱百姓之事,事无巨细,打听到了就要派人去寻柳府告知。” “不出所料。”韩佑开门见山:“我要一个证据,一个香来阁或是北市牙行与柳家有直接关联的证据,这个证据必须无懈可击,证明香来阁与牙行是柳家开的,是柳文冠开的。” “这…”雨绮连连摇头:“奴…奴哪里去找您口中这证据,哪里知晓啊,奴只是个…” “我不管,我也不听,你不给我,我与殿下马上走,你只需在此处等着宫中禁卫来寻你将你灭口就好。” 雨绮是真的被吓坏了,泪如雨下连连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令韩佑满意。 韩佑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数,不说,我们马上走,三,二…” 雨绮语速极快:“每隔四日奴将账目送去柳府再将现银与银票送去钱庄挂存于柳大人小妾名下。” “钱庄涉及户部,太麻烦。”韩佑再次竖起了三根手指:“我没那么多时间与柳家周旋了,三…” “扑通”一声,雨绮跪倒在地,抱着韩佑的大腿就开始哭嚎:“奴不知,奴真的不知,韩公子您莫要为难奴了。” 韩佑:“二…” “柳府后花园枯井之中有一具尸首,是月余前柳四公子在香来阁择的女校书,带回府中吃醉酒将人打死投入枯井之中,那时…那时有个姐妹在旁亲眼瞧见了。” “尸体可能早就处理了,没证据,我不会冒这个险。” 韩佑又竖起了三根手指:“三,二…” 雨绮都快崩溃了,活这么大,第一次大脑如此高速运转,指甲都将韩佑的小腿抓破了。 “一,时间到,我们走了。” “慢…慢着。”雨绮和要生孩子似的嚎叫道:“再数三次,奴求求您了,你再数三次,奴一定能想到。” “只有两个数,二…” “奴想到了。”雨绮语无伦次的叫道:“牙行,对,牙行,不,不是牙行,是沈栋梁,自称幽王殿下义子的沈栋梁,沈栋梁每过几日就在牙行中挑选年岁幼小的女子,扣了户籍,将姿色姣好的女子送入柳府,柳府享…柳府糟蹋后,便令人将他们送至香来阁。” 韩佑终于满意了,对着周衍说道:“西席第三课,人在极限高压状态下,总会有着出人意表的表现。” 周衍深以为然:“学生明白啦,回去便寻人试试,三二一,跳到房上,嘿嘿。” 韩佑又看向雨绮,满面冷光:“能掌管香来阁,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的人由你管好,走漏了风声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你说的那些姑娘将来都会成为人证,铁妞,你要当你亲娘一样伺候,到时候我会派人将她带走。” 说到这,韩佑看向其他人,朗声道:“柳家与幽王府相比,屁都算不上,你们谁要是觉得柳家能斗得过幽王殿下,尽管通风报信就是,如果其他人发现有人想通风报信,当场打死就好,出了人命归京兆府管,我韩佑保你平安。” 一语落毕,韩佑拉着周衍的小手转身踹开了大门,扬长而去。 临走之前,周衍还从龟公捧着的木盘中拿了个甜瓜啃了两口。 郭鹏抽出了腰刀,满面狞笑,刚要再开口威胁两句,张卓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走。” 就这样,一行四人离开了香来阁,这才踏步出来,王海带着一群韩府的残疾家将们赶来了。 “少爷!” 后襟藏着短刀的王海跑过来后压低声音:“您指,要宰谁?” 不得不说,换了以前,这群人肯定不能连韩百韧都不通知就过来镇场子,经过了柳邵南之事,大家都看出来了,父子二人,还是小的有脑子,主意正。 “没事了。” 韩佑望着两个胡子花白缺胳膊少腿拄着拐并且满头大汗的家将,老脸一红:“解决了,你们…回去吧。” 累的和狗似的王海等人张着嘴,到底没好意思骂出来。 周衍笑吟吟的,将吃了一半的甜瓜举起来:“请你们吃瓜。” 就在此时,一人一骑迎面奔来,惹的周围百姓连连退让躲闪。火山文学 周衍定睛一看,见正是府中侍卫。 那侍卫见到了周衍,一拉缰绳翻身下马。 “殿下,王府来了宫中口谕,命您、王府大管家赵翔、王府侍卫统领张卓、西席先生韩佑四人,速速入宫!” 韩佑一把夺过甜瓜,啃了两口后骂了声娘。 第47章 论仗 听见“入宫”这二字,韩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对方动手这么快,他还以为吴勇等人明日会在朝堂上发难。 韩佑准瞬间就恢复了冷静,虽然事情完全偏离了他的计划,不过这样也好,一步到胄,省的什么各个击破了,反正现在也找到了这群王八蛋勾结以及草菅人命的证据了,接下来,就要赌这大周朝的天子是个什么货色了。 相比之下,周衍垮着一张小脸,也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不提韩佑的话,无非是让他入宫考校课业,提了韩佑,加上贴身侍卫与老太监,肯定是有人和他父皇提了王府西席之事。 转念一想,周衍反倒是仰着脑袋安慰起了韩佑:“父皇最重良才,先生虽非名士,却是有才学的,大大的才学,见了父皇莫要慌张,问什么答什么便是,无非就是考校一二罢了。” 郭鹏提议道:“殿下要入宫,何不向天子言说柳家那些脏事。” “不。” 韩佑摇头道:“如果天子对我印象不好,认为我是招摇撞骗之辈,无论我说什么,天子都不会信,当然,如果印象好了,待我们离了宫掌握了真凭实据,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知不觉间,韩佑已经成了主心骨,其他三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来,急不得,更不能混淆到一起,只要给天子留下个好影响,小王爷在见缝插针将事一说,柳家必死! 当然,这得建立在当今天子办人事的前提下。 就这样,王海与其他人回去了,张卓则是去了北门守备郎那里要了两匹军马。 韩佑与郭鹏共骑一乘,周衍与张卓同骑,一路无话,将近半个时辰到了宫墙外。 王府大管家赵翔等候多时,面色很不好看,见到四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 “老奴打听清楚了,今日退了朝,外臣只有一人入宫觐见天子,监察台监察使李玉帛,不到两刻钟,内侍出宫来的咱王府。” “李玉帛?”周衍摇了摇头:“本王未曾听过这名儿。” 赵翔没吭声,而是深深看了眼韩佑。 韩佑毫不意外:“因为我的缘故,这事是冲着我来的。” 赵翔微微摇头,也没再说什么,拿出了腰牌带着大家入宫了。 韩佑东张西望,赞叹连连。 走的是皇宫东门,平日早朝时大臣就是从这入宫的。 宫墙并不高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禁卫,非但不高大,院墙斑驳显得极为老旧。 入了皇宫,宫与殿皆在皇宫深处,太阳下山月色初生,韩佑只能看个轮廓。 夜色下的太乾殿气势雄伟,斗拱交错红瓦盖顶,壮丽不凡,太乾殿三个金色大字旁,两条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 忠勇桥,意为文忠武勇,文武百官踏过此桥即可到太乾殿,也就是每日开朝之处。 从桥两侧走过后,到了大殿外,延绵而上的台阶位于两侧,中间青石皆是祥瑞图案。 一名手持拂尘的老太监,和个死尸似的杵在那里,面无表情。 赵翔走上前施了一礼:“有劳文公公,幽王殿下、王府统…” 被称之为文公公的老太监那就好像和活不起似的,微微抖了抖拂尘:“除韩佑,余者,入。” 周衍不由问道:“父皇不是也传了韩先生吗?” 要么说太监都是变脸专业户,对赵翔和多说一个字减寿一年似的,对周衍却是弯腰赔笑:“天子要韩佑稍待片刻,先传您入殿,应是要先考校学业。” “好。”周衍也没多想,对韩佑说道:“那你等会嗷,学生先入殿为先生美言一番。” 韩佑微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周衍自称“学生”时,叫做文公公这老太监,脸上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周衍三人走上台阶,文公公目送着,直到三人入殿后,这才回过头看向韩佑,满面冷笑着拍了拍手。 甲胄碰撞之声从两侧传来,六名持刀禁卫满面肃杀之气,一个个酷的堪比t800。 持刀也就算了,还拿着一大堆物件,长凳、软木,三根不同材质的长棍。 六个侍卫全来韩佑旁边了,前面三个,后面三个。 其中一个侍卫将长凳往地上一放,正好放在了韩佑面前。 韩佑面无异色,看向文公公拱了拱手:“学生敢问公公,是现在打,还是一会打?” 文公公愣了一下:“何意?” “不打我吗。” 文公公乐了,一抖拂尘:“果然是不知轻重的少年人,咱家倒是要看看,皮开肉绽之时你这娃娃是否还能这般风轻云淡。” “那就是一会打喽。”韩佑望着三根不同材质的棒子:“是打一顿让我长长记性,还是打残,或是直接打死。” “倒是有趣儿。” 文公公眉眼带笑:“是个胆大包天的货色,难怪敢蒙骗幽王殿下。” 六个禁卫都乐了,头一次见到这种愣头青。 韩佑蹲下身,刚要摸一摸第一根木棒,禁卫齐齐将手摁在刀柄上。 文公公满面兴趣:“挨杖责的,咱家见了多了,想要瞧瞧这行刑之仗的你是头一个,看吧,你越得意,一会禁卫打起来可就越用力。” “用不用力不是天子说了算的吗。”韩佑翻了个白眼:“要是天子就想稍微惩戒我一下,他们还能直接给我抡死?” 文公公哈哈大笑,笑的和刚绝育的夜枭似的。 蹲下身的韩佑用手指弹了弹第一根棍子:“木的?” “喜欢这根?” “喜不喜欢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韩佑又弹了弹第二根:“实木的?” “不错,一棒下去,保叫你屁滚尿流,两棒下去,惨呼连连。” 韩佑敲了敲第三根:“我去,铁棒啊。” “不错,杀棒,一棒下去,伤筋断骨,不出三棒敲在你这屁股上,活活疼死。” “那为什么不从脚开始敲?” 韩佑站起身,摸了摸下巴:“左脚先来,敲碎左脚脚骨,再敲右脚,都敲左侧的话就会疼麻木了,同一位置第二下不是很疼,得左右换着来,然后是小腿,应该从侧面敲,力气控制的恰到好处,骨头别穿破肉皮…” 文公公和六个侍卫面色有些莫名。 韩佑绕着凳子走了一圈:“对,骨头碎在肉里,哪怕轻微动一下,那就是钻心的疼,疼的生死两难,死去活来,然后从侧面敲膝盖,再敲大腿,也得左右敲,换着来,腰部一定最后敲,因为容易打成半身不遂,那就没有知觉了。” 抬起头,韩佑呲牙一笑:“所以我建议,敲完了膝盖先停一会,让人慢慢感受到那种疼,失去双腿的恐惧,马上要死掉的恐惧,再让他感受着生死两难的惶恐,应该不会求饶,而是求死,这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你们再慢慢晃动他的身体,让无边的疼痛将他摒弃其他想法,再接着敲,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如同切肤之痛。” “你他娘的快住口!”文公公没来由打了个摆子:“你一读书人怎地如此心肠歹毒?” 韩佑耸了耸肩,竟然趴在了长凳上。 文公公不由道:“你作甚!” “我不得提前提前感受感受吗。” 说完后,韩佑嬉皮笑脸的建议道:“开个盘吧,木棍一贯,实木的三贯,铁棍十贯,我打赌神鬼莫测的天子过一会一定是让你们用铁棍打死我,你们下哪个?” 文公公哈哈大笑,敲着兰花指:“你怕是不知,天子呐,最喜成人之美。” 韩佑:“…” 六个侍卫纷纷开口,全都下“铁棍”。 韩佑叹了口气,真是蜘蛛侠骑马,马拉个皮特。 站起身,韩佑一边活动脚腕一边好奇的问道:“劳驾问一下,你们的甲胄加上长刀,一共多少斤?” “你问这作何?” “关心关心诸位侍卫大哥,怕你们累着。” 文公公眯起了眼睛:“真是个油尖嘴滑不知死活的娃娃。” 第48章 天子 太乾殿为百官议政之处,天子周恪此时在偏殿,也就是景治殿。 由太乾殿龙椅后侧可入景治殿,也是平常下朝后天子批复奏折之处。 小王爷周衍、幽王府大管家赵翔、侍卫统领张卓三人来到景治殿时,心里齐齐咯噔一声。 偌大的殿中空空荡荡,只有天子周恪一人端坐在御案之后。 要知道平常无论天子去哪里,身边必定是跟着群太监的,这是标配,端茶递水跑个腿什么的,天子心情好的时候拍马屁,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出气筒。 周衍垮着张小脸,来到大殿中间施了一礼:“儿臣向父皇请安。” 赵翔与张卓二人则是跟在周衍身后,一个单膝跪地,一个双膝跪地。 周恪没穿龙袍,只着玄色长衫,御案两侧的火烛摇曳不止,映着天子半张阴沉的面庞。 “幽王…”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声音很轻,轻到了需要让每个人都要侧耳倾听的地步:“来朕的面前。” 周衍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来到御案前,心里七上八下。 “掌灯。” 天子又轻轻说了一声,赵翔与张卓二人连忙站起身,点燃了大殿两侧的火烛。 一时之间殿内灯火通明,天子的身体微微后仰,那张略显书卷气的面容一览无余。 大周朝是个人都知道,刚刚登基的天子是马上出身的将军,在不少人眼里,这皇帝定是个虎背熊腰壮硕之人,然而并非如此。 天子非但不壮硕,反而穿着宽大的长衫显得有些瘦弱,这也就罢了,还算俊朗的五官满是书卷气,更像一个读书人,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眉宇间似是有着千万般的不如意。 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像儒生多过像将军的人,竟可在三关十二道数十处折冲府内一呼百应,更是在宰了前朝天子后第一时间获得兵部所有将领支持。 之后干掉了前朝大皇子再火速登基,从登基前到登基后,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坐镇京中以雷霆手段将各州府所有可能会出现“不满”的声音,全部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到了如今,大周朝各州府官员,包括朝堂,已是习惯了这位新的九五至尊端坐龙椅上发号施令。 周恪年岁并不大,正好三十有五。 很多人朝堂上的官员与世家们都想不通一件事,周恪从军也就十余年,因为被主家打压,隔三岔五地被调职,长则一年短则几个月就要换地方,他又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买”了各道兵备将军? 没人知道,都想不通,天子也不可能主动解释。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恪早已成为了这座皇宫的主人,成为了天下人的君父。 周恪合上手中奏折,淡淡的说道:“衍儿有些时日未入过宫了。” “儿臣知错。”周衍又施了一礼,有些诚惶诚恐。 “朕知晓宫中沉闷,衍儿你是少年心性,入了宫就要规规矩矩,烦得很。” 周恪露出了一丝笑容,将奏折向前推了推:“来的倒是巧,朕刚刚瞧了一本奏折,还未批复过,衍儿替朕看看看如何?” 周衍抬起头,小脸满是困惑:“孩儿不懂政事。” “那朕便与你说说,奏折是旬阳道军器监监正庞润堂所写,说旬阳道闳城知州之子舒高义前些时日带着府中家丁取了城北军器仓强弓六张,棘盾十五面,长枪十二支,衍儿可知是为何?” “儿臣不知。” “原来啊,这舒高义是与闳城另一户高门之子起了口角,少年人嘛,血气方刚,那另一户的纨绔离了府,奴仆众多,更是豢养了不少城中闲汉,舒高义受了辱,家中又无太多家丁,这才取了其父印章强行取了不少军器,险些械斗酿成大祸。” 周衍恍然大悟:“闳城知州管教无方,军器乃是军备之重,不可私用。” “不错,不过这闳城知州,朕倒是有所耳闻,两袖清风是个难得的廉洁之人,吏、礼二部也是遣过不少人前往闳城打探,这知州担得上一声爱民如子,为了城中政事,三五日不回府中也是常有的事。” 周恪指了指旁边的软垫,示意周衍坐下后,继续说道:“说这知州管教无方,有些重了,朕觉着,应是疏于管教。” “父皇说的是,知州爱民如子,居于官衙公务繁忙,虽是疏忽了其子,却是将精力放在了城中百姓身上。” “说的不错。”周恪微微一笑:“这知州倒也无甚错处,上任前,其子舒高义整日在府中读书,温吞了些,却不是跋扈之人,衍儿可知为何舒高义变的如今这般顽劣?” “仗着其父官威?” “并非如此,而是他在私塾中遇了个狐朋狗友,误入歧途,那纨绔整日带舒高义城中闲逛,出入酒肆、青楼、赌档这等不雅之地,自此心性大变,好勇斗狠不学无术。” 周衍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老爸话里有话。 天子呷了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因舒高义私用军器,旬阳道军器监监正才上了奏折交于兵部,舒高义之父是闳城知州,这奏折才到了朕的御案之上,衍儿你与朕说说,应如何处置?” “儿臣…”周衍低着脑袋:“儿臣觉着…觉着若是未酿成大错,小惩一番即可。” “是惩知州,还是惩舒高义,或是…惩那舒高义的狐朋狗友?” 周衍叹了口气,嘟囔道:“就知是此事。” “低声说了什么。”天子似笑非笑道:“朕未听清,声音响些。” “父皇,儿臣…” 周衍犹豫道:“孩儿想说…您…您可否像以前那般。” “以前?” “就是当年在军中那般,您自从登基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仿佛…仿佛和那些说一句话藏着一百个弯弯绕的大臣们似的。” “好!” “啪”的一声,天子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破口大骂:“王府西席,你聘就是,可你他娘的让山中野驴踹坏了脑子不成,京中名士大儒何其多也,你偏偏找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老子问你,是不是诚心的,是不是诚心气老子!” 周衍撅了噘嘴:“谁说年岁小就无才学。” “你他娘的还敢顶嘴!” “父皇您能不能别吼那么大声。” “哎呀我日嫩娘滴。”天子霍然而起:“我是你老子,是天子,想吼谁就吼谁,你能怎地!” “无能狂怒要不得,如果吼有用的话…”周衍抽了抽鼻子:“驴子将会统治天下。” 大殿之内,沉默和不沉默的,都沉默了,寂静无声。 赵翔与张卓二人吓的魂不附体。 天子面色阴晴不定,凝望着周衍足足半晌,微微颔首:“倒是有几分道理。” 火山文学 第49章 考校 跪在大殿中间的赵翔与张卓都哆嗦了。 他们知道,天子那是真宠小王爷,问题是这不代表天子不会迁怒别人,要不然也不可能给他俩叫来。 天子又坐回去了,望着人小鬼大的周衍,手指轻轻扣了扣御案,没好气的开了口。 “换了旁人,朕哪里会说如此多的废话,那西席,你再寻一人,寻不到,朕就为你寻,滚吧,朕替你处置那黄口小儿。” “我不。” 周衍执拗的摇着头:“韩先生是儿臣见过最好的西席。” “评价颇高,有手段。” 这有手段三个字,说的当然不是周衍,赵翔眼眶暴跳。 天子不怒反笑:“那朕问你,你口中韩先生,是精诗词,还是善歌赋?” 周衍哑口无言,俩人没聊过这事。 天子朗声道:“赵翔。” 赵翔连忙跪着趴了过来:“老奴在。” “给那所谓的韩先生记上,十棍。” 说完后,天子又问:“既不通诗词歌赋,那便是知晓六韬三略?” 周衍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似是不知。” 天子微微一笑:“再记十棍,文不成,武不就,他有何颜面做你这幽王府西席先生?” “时日尚短。”周衍据理力争:“今日上午才聘到了府中,不过是在北市相处了短短两个时辰,父皇您不能不讲理。” “北市?!” 天子猛地一挑眉:“他带你去了北市?” 周衍也意识说错话了,支支吾吾目光闪烁。 “混账东西。” 天子猛然看向单膝跪地的张卓:“你这护卫统领是如何当的,与衍儿去那鱼龙混杂的北市之中!” 单膝跪地的张卓变成双膝了,一副认罚的模样。 “三十棍,去告知文武,朕要他亲自监刑,倘若那韩佑入秋前能下的了床榻,朕唯他是问。” “父皇!” 周衍急了:“北市也是京中,儿臣为何不可去,更莫要说,韩先生是为了惩治恶徒。” “惩治恶徒?” 天子面色突然变得极为阴沉:“还打了人?” 周衍在天子的逼视下,只得点了点头:“略施惩戒。” “好啊。”天子怒极反笑:“若朕猜的不错,那韩先生打人时,是报了你的幽王府的名号!” “这…” “这什么这,是也不是。” “是。” “五十棍!” 天子明显是动了真怒。。 “父皇你听儿臣说。”周衍急的快哭出来了:“那当真是恶徒,您是不知,香来阁里面许多…” “什么?”天子霍然而起,气的都哆嗦了:“那混账竟带你去青楼?!” 周衍愣了一下,父皇怎知香来阁是青楼? 赵翔与张卓对视一眼,俩人都有些困惑,怀疑自家小王爷是不是嫌韩佑死的太慢了。 天子怒不可遏:“女色误人,这便是朕不要你王府之中有女眷的缘故,难怪李玉帛称那韩佑为奸邪小儿,果真是奸邪之辈,原本朕还念在他是韩百韧之子小惩一番,好,好啊,押入天牢,大刑伺候!” “父皇!” 周衍大吼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您不能不能讲理,韩先生是良善之辈。” “良善,良善带你去那烟花柳巷之地,还打着你王府名号为非作歹,良善之辈,好一个良善之辈,好,那你与朕说,这一日你学到了什么,他又教授了你什么,若是说不出,朕便将他押入天牢!” “我…” 周衍急的不行,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陛下息怒。” 关键时刻,赵翔突然开了口:“韩先…韩佑今日入王府时,的确是教授了些学识,只是这学识老奴…老奴不懂,当时殿下也未在场。”火山文学 “笑话,这黄口小儿有何学识,你这老奴也想要挨板子不成。” “老奴不敢。” “好,那你倒是说说,他教授了些什么。” 赵翔一咬牙,清了清嗓子:“回陛下,韩佑当时是在王府正堂之中,口出诗文…也不是诗文,就是…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可能是这老太监已经没有太多俗世间的欲望,心无杂念,记忆力也够用,百余个字,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老太监背完了最后一个字,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天子坐下了,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御案,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风轻云淡。 “抄录下来。” 赵翔如蒙大赦,到旁边书架寻了纸墨笔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就开始抄。 天子扭头看着,终于确定了,这三字经,他的确没听过。 “这是歌谣,还是…” “老奴不知。”赵翔连忙放下纸笔跪好:“韩佑说,这是蒙学之用。” “蒙学,蒙学,蒙学。” 天子接连念了三次,微微点头:“那便少十棍吧,剩下二十棍,不可不罚。” “儿臣不服!” 周衍那是真头铁娃,梗着脖子叫道:“二十棍下来,打的狠了便是非伤及残,父皇不带儿臣去北市也就算了,为何韩先生带儿臣去你也不许,您不做,还不让旁人做?” “五十棍!” 天子顿时火了:“狠狠的给朕打。” 赵翔和张卓都服了,尤其是后者,要不是厮混了一日,他都怀疑周衍是想把韩佑往死里整。 “不服,不服不服不服,儿臣不服!” 周衍带着哭腔嚎道:“您要考校学识,韩先生是有的,你为何要打,韩先生带儿臣去北市,也是为了惩治恶徒,您为何要打,是您说的,凡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父皇您不讲理。” “说的好,理,好一个理字。” 天子冷哼一声:“朕先不提北市青楼之事,你说他有学识,那朕就亲自考校,莫说这蒙学歌谣八成是他听来的,就算是他首创,可学识与德行不可混为一谈,朕今日就让你知晓知晓,这人心有多叵测。” 一听“人心”二字,周衍竟然乐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好啊好啊,那父皇您考校便是,考校人心最好。” 再次重重哼一声,天子大手一挥:“将那小儿带入殿中,还有,莫要多嘴。” “唯。”张卓应了声后,转身跑出了景治殿。 第50章 教诗 “怎么还没信儿呢?” 太乾殿台阶下,韩佑坐在长凳上,翘着二郎腿很是不耐烦。 老太监和六个禁卫也没耐心了,不说别的,就韩佑这嚣张的样子,他们都迫不及待狠狠打一顿了。 挨杖责的,他们见过,见过太多太多了,但是像韩佑这种货色,他们真是第一次见。 并非韩佑贱骨头,只是想开了而已。 他岂能不知来到皇宫要低调,别说天子内侍了,就是个普通禁卫,能别招惹就别招惹,夹起尾巴做人。 可刚刚文公公话里话外已经透露出了一个意思,这顿打肯定是少不了了,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年轻。 年轻,就不能当西席,更不能当王府西席! 韩佑已经解释了,是小王爷聘他当西席的,不是他上赶着的。 老太监觉得韩佑很傻很天真。 天家,不会错,不可能错,永远不会错,错的,只能是你,凭什么王爷不选别人就选你,所以必须杖责你。 韩佑又问了一句,这事会不会连累老爹,老太监给予了极为肯定的答复,不会,天子从不干这种“株连”之事,至少现在没干过,谁的错罚谁,可谓赏罚分明,最注重三件事,不公平,不公平,还特么是不公平。 听到这话后,韩佑已经不在乎了。 老太监很是确定,十棍子起步,不管小王爷如何说情,至少十棍子。 那么十棍子下来呢,基本上会落个残疾,休养下床后能不能走路,看造化。 韩佑一寻思,真要是残了,乃至是双腿废了,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反正连累不上老爹,去你大爷吧,爱咋咋地。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张卓。 老太监激动够呛,没等张卓跑来就率先问道:“打几棍?” 张卓跑到面前:“陛下传韩公子入殿。” 老太监更激动了:“天子亲自打?” “考校学识。” “考校学识?”老太监满面失望之色:“先打一顿再考校也不耽误啊。” 韩佑:“…” 老太监不死心:“那考校完了还打不?” 六名禁卫也是满面期待之色。 “让您失望了。”韩佑站起身,呵呵一乐:“也不能让你空欢喜一场,待一会我们出宫的时候,我让您打一棍出出气,就一棍啊,不能使劲儿。” 说完后,韩佑迫不及待的拉着张卓走上台阶。 一群禁卫连连骂娘,失望至极。 唯独文公公一甩拂尘,望着韩佑的背影:“倒是个有胆色的小东西,但愿能过了陛下那关吧。” 一个禁卫不由问道:“文公公欣赏这小子?” 老太监微微一笑:“欣赏,说不上,只知这人儿,问心无愧,若是有愧,岂会如此风轻云淡,要么,便是胆大妄为之人,待陛下论处吧。” 韩佑一路快步跑上台阶,一边跑一边低声问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天子什么意思?” 张卓:“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天子说不能说,不能说陛下龙颜大怒,不能说天子知晓了北市之事,知晓了青楼打人之事,知晓了陛下要故意刁…要考校你学识。” 韩佑驻足,朝着张卓拱了拱手:“多谢。” “你不担心?” “担心,但是和感谢你不耽误。” 张卓叹了口气:“本将知晓你人还不错,自求多福,若是过了陛下这关,公子定能飞黄腾达。” “借你吉言。” 二人继续向上跑着,张卓言简意赅的说了下规矩,进去就跪,问什么答什么,不能抬头偷看天子等等。 到了大殿外,张卓喊了一声“韩佑带到”后,这才双双入内。 韩佑低着头,快步来到大殿中间,见到张卓站住,二话不说,双膝跪地。 跪在地上,韩佑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什么膝下有黄金,什么身为穿越者该穿越者的傲气,这些话不能说是放屁吧,只能说是排泄氮气、氢气、二氧化碳等气体。 还穿越者,就是外星人也没用,见了天子该跪也得跪,因为天子是主宰,是天下人的君父。 不跪,可以,哈哈大笑一声,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我有傲气,我很高傲。 如果这么做,一定能勾起天子浓浓的兴趣,好奇,无比的好奇,好奇这家伙脖子硬还是长刀硬,然后就…没然后了。 “平身。”天子的声音极为威严:“抬起头来。” 韩佑连忙站起身,望向天子。 四目相对,空气危险又焦灼,天子笑了,皮笑肉不笑,韩佑心里咯噔一声。 “好一个年轻俊杰,上前来,让朕好好观瞧观瞧这京中名士。” 韩佑的心凉了一半,听出来这是损自己呢,却也只能快步走了过去,满面恭敬之色。 来到御案前,天子又开了口。 “听闻,你诗画双绝?” 韩佑傻眼了,我是喜欢吹牛b不假,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啊,诗倒是能剽几首,问题是作画这种事从来没了解过啊。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 “学生惶恐,学生…学生不会作画。” “那便是诗词俱佳。” “学生…” “好。”韩佑话未说完,天子一指桌上纸膜:“幽王最不擅之事便是作诗,你是西席,那就当着朕的面好好教授幽王一番,教授朕这幼子如何作诗。” 韩佑再次傻眼了。 这剧本不对吧,按理来说,天子应该让自己作诗,然后自己随口就是几十首旷世佳作,天子满面震惊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当场就要封自己太上皇才对啊。 作诗,他可以的,这玩意无非就是剽呗,可教别人作诗,这不是扯淡一样吗。 这也是天子的“奸诈”之处,从三字经就可以听出来,韩佑是有才学的,想刁难他就不能让他作诗,而是让他上课,让他教周衍,现场教。 韩佑也不傻子,看了眼满面苦涩的周衍,心里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看来这小子真的不擅长作诗。 本来就难度系数八点五了,天子又加了一句:“朕不为难你,这诗,要有人,有景儿,有春夏,有秋冬,有天地有地,授吧,朕洗耳恭听。” 韩佑的额头见汗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望着韩佑的天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屑,朕想整的人,还没有侥幸逃脱过的,呵! 周衍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冲着韩佑施了一礼:“还请先生授学。” 韩佑沉沉的叹了口气:“陛下,学生才疏学浅,并不善…” 天子面色一沉,打断道:“诗都不会教授,难不成是草包,若是草包,便是欺世盗名,若是欺世盗名,便是蒙骗幽王,蒙骗幽王…你韩佑,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来人,带出去杖…” 话没说完,韩佑突然拍了拍周衍的肩膀,朗声的开了口。 “四季,春为始,殿下要写春,就不能只写春,要写细雨、写江畔涟漪,写晴天雨后的粉墙黛瓦、要写院墙翠绿新草,写春江潮水,写雨后山间朦胧雾霭…” 第51章 天子发难 大殿之中,只有韩佑的声音,时而缓慢,时而激昂的声音。 “写春雨,不能只写春雨,写细软、写蝉凄,写浊浪排空,写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写万物新生的希望…” “写夏,不能只写夏,写边关军伍铁马银枪,篝火笑语,写烈日炎炎军卒挥汗如雨之豪迈,写残旗断刃那不朽军魂…” “写秋,不能只写秋,要写愁,写少年到不了的远方与层楼,写萧索,写军伍百战后再上沙场,妻子的相思,儿女的担忧,写古道斜阳下的烈马,写庭前桂花,写边关残柳,写军伍心中的家国天下,写大战过后靠在城墙下满身浴血望着月儿,思念家人…” “写冬,写天、写地…” 一连说了一大通,周衍双目放光,连连点头,满面崇拜之色。 天子的神情变了,望着韩佑,微微颔首,脸上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韩佑微微一笑:“殿下是天潢贵胄,天资聪慧,学生稍稍提点一番,殿下自会留下旷世佳作流传千古。” 周衍嘿嘿一乐:“是先生教的好。” 周衍连连摇头:“是王爷天资聪慧。” “是先生教的好。” “是王爷天资聪慧。” 再看御案后面的天子,本来还不由的连连点头,结果一看这俩人互相吹捧,目光有些变了。 干啥呢,干啥呢干啥呢,搁这认干爹呢,捧起来没完了是不是,拿我这亲爹当不存在呢? “倒是有几分才学。” 天子终于开口了,没等韩佑松了口气,他又补充了一句。 “王府西席,可不止要授诗文,经义、政事、朝论、兵备、六韬三略,需无一不精。” 韩佑傻乎乎的说道:“学生尽力。” 大殿之中,又沉默了。 天子紧紧望着韩佑,判断着这家伙是真傻还是假傻。 按理来说天子这话一撂下,正常人得马上跪下,诚惶诚恐叫一声臣妾做不到之类的,韩佑倒好,直接来个尽力。 再说了,就天子说的这些,谁要是真有这本事还当什么王府西席啊,直接当朝廷宰辅好不好? “倒是没观瞧出,还是个经天纬地之才。” 揶揄了一句,天子图穷匕见:“既是全才,好,那朕问你,你要如何教授幽王?” “学生…” 没等韩佑说完,天子笑吟吟的问道:“你能教授幽王如何辨别朝堂忠奸,还是能教授幽王如何提高着京中赋税,或是教授如何处置虬州民变之事?” 赵翔与张卓心里都想骂了,这天子也太不当人了。 韩佑思索了片刻,大大的松了口气:“学生尽力而为。” “好,好一个尽力而为,这海口,朕还是首次听到。” 天子突然哈哈大笑:“那朕便要见识一番,你是如何教授幽王的。” “现在啊?” “不错,就当着朕的面!” 说完后,天子大手一扫,御案前的十多本奏折全都扫到地上,冷笑连连:“朕在此,你还敢大言不惭,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头头是道,朕,叫你生死两难。” 韩佑愣住了,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王八蛋一直搁这说反话呢。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韩佑有些紧张,加上不能一直观察天子表情,这才反应有些迟钝。 现在领悟过来也是为时已晚,天子是真的动怒了,要不是周衍在旁边,他都懒得说那么多废话,直接打残然后扔天牢里。 “那地上的奏本皆是朕尚未批复的政事,你既有天纵之才,那便施展真才实学,好叫朕见识一番。” 韩佑一咬牙,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学生尽力而为!” 天子想动手了,又你娘的尽力而为,他现在一听这四个字就想掀桌子。 韩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捡起一本奏折,紧张万分的打开,定睛望去。 看了半天,天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看反了!” 韩佑吓了一跳,原来天子也骂娘啊,这家伙素质可真差。 满面汗颜的韩佑赶紧将奏折正了过来,天子又骂上了:“朕说你反了左右,而非上下,你…” 眼看着天子想要直接发飙,周衍直接说道:“父皇您吓着韩先生了,你总是吼着,韩先生自然神不守舍。” “好,好!” 连说两个好字,天子满面冷意。 连奏折都不会看,还一口一个“尽力而为”,不是欺世盗名之辈又是什么。 不过他也不急,越耽搁下去,破绽越多,最后直接来个致命一击就好了。 其实韩佑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古人没标点符号,再一个是从右往左写的,他习惯性了从左往右看,怪不得半天没看明白。 一字一字的看着,韩佑眉头皱成了川字,喃喃道:“说的是歮州赋税相比去年少了七成,庄稼歉收,将绸缎折抵送往京中?” 抬起头,韩佑小心翼翼的问道:“学生不知这奏本是…是何意?” “你不知?”天子眯起了眼睛:“你自然是不知的,因你这所谓的读书人,当真以为半部论语治天下,饭桶。” 刚才也跟着看了奏折的周衍连忙低声提醒道:“歮州连遇天灾,大水冲了不少地,即将运到京中的税粮极少,歮州产绸,都是上好的绸,歮州知州的意思是说税粮不够,若是朝廷非要足额索税,可拿绸缎千车运送京中。” “那没问题啊,那就送呗。” 天子哼了一声:“可国库要的是钱粮,要那绸缎何用!” 韩佑:“让当地官府卖了就完事了,费那么大劲运过来干什么,卖完之后将钱带过来。” 天子都气乐了:“绸缎千车,均属歮州无数商贾,难不成要官府巧取豪夺不成。” 韩佑一脸懵逼:“不是官府的他写个屁。” “果然是不学无术,税银欠收,各临县哪里来的钱粮交于官府,不得已,这边以绸缎抵扣。” “那没问题啊,没粮就让官府卖了啊,卖了钱交到京中。” “混账话,本就是大灾之年,朕若如此做岂不是成了暴君,百姓多灾,朕还要他们足额上缴税银,你当朕与你一般不要面皮了不成。” 韩佑不由问道:“那往年歮州交税,折算现银的话,有多少?” “自是千余车。” “总产量多少…额,就是朝廷知不知道歮州每年能产多少绸?” “真是不知所谓,朝廷岂会不知,你当是户部遣去歮州的主事都与你一般是吃干饭的不成。” 韩佑是死活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总针对自己。 吐槽归吐槽,韩佑问道:“那前几年的总产量与今年相比,差了多少。” “不到一成。” “那就奇怪了。”韩佑不解的问道:“前几年没天灾,产量是那么多,去年天灾,粮食少了七成,结果绸缎产量还是那么多,怎么的,制作绸缎的雇工百姓不吃饭啊,没粮食吃,活却照干,这不是扯鸡…这不一派胡言吗。” 天子愣住了,周衍也是如此。 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是许久之后,天子霍然而起,朝着殿外喊道:“文武,将四日前户部呈的歮州折子取来!” 第52章 赌约 老太监文公公将折子取来了,天子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果然发现了猫腻,眉宇之间已是隐隐有了怒色。 不是天子废,而是事情没有韩佑说的或是想的那么简单。 合上奏折,天子面色阴晴不定,突然问道:“农物歉收七成,这必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你与朕说说,为何农物歉收了,这绸锦却依旧贩于周边十二州府,数量较往年不相上下?” “不知道啊。” 韩佑望着天子,想骂人,你问你爹呢,我上哪知道啊。 天子这次倒是没生气,至少没对韩佑生气,又开口道:“这绸锦之事,朕,不懂,不过朕却知晓,需要雇用大量人手,既是粮食歉收,难不成百姓饭食都没有,还需做工?” 韩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天子冷哼一声:“说!” “那学生说了啊。” “少废话。” “朝廷在各道设有粮仓,官粮,数量多少学生不知道,但是学生知道如果是多灾之地,肯定准备了不少官粮应急,遇灾后分发灾民,学生斗胆一问,就是…就是那什么,歮州救济了多少灾民?” “去年夏初,天干物燥,歮州两处官粮粮仓皆被烧了。” “哦。”韩佑呵呵一乐:“烧了啊,真巧。” 天子神色微变:“你不意外?” “我…”韩佑表情浮夸:“学生那是相当的意外了,太意外了。” “你…”天子眉头一挑:“你这语气,朕为何听着极不爽利。” “陛下您别误会,我就是表示担忧,那学生再斗胆一问,官粮烧了,定是不少灾民水深火热吧,怕不是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天子合上眼睛,足有三秒之久,随即对旁边的文公公努了努嘴。 文公公开口解释道:“歮州知州极有才干,灾民足有万余众,皆是流民,歮州知州处置得当,饿死百姓不足十之一二。” “歮州哪来的粮?” “自是发动城内大户救济。” “哦,这样啊。”韩佑看了眼天子脸色:“那陛下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是说假设啊,百姓是没饿死,但是吧,百姓全都成奴籍了,卖给大户豪绅当下人,当佃户,当奴仆了,然后大户豪绅也许、可能、好像、应该是有很多私粮,养活了流民,然后再让流民给他们做工,制作丝绸,陛下您觉得学生这个猜测…有可能吗?” 文公公深深看了眼韩佑,面色极为莫名。 天子则是眯着眼,也是紧紧盯着韩佑,莫名其妙的问道:“韩百韧在军中时,你一直留在京中下县,这二十多年似是从未离开过京城吧。” “回陛下的话,是的。” 韩佑垂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天子果然关注老爹,至少是调查过,要不然岂会将老爹调任京中做府尹。 天子似是想着其他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周衍不由问道:“父皇您可是考校完了,那儿臣与韩先生就…” 天子看都没看周衍一眼,只是望着御案上关于歮州的奏折,淡淡的说道:“滚吧,授学便授学,若是让朕知晓出了什么丑事,你二人都要挨板子。” 韩佑如释重负,没想到这天子还挺讲理,可算蒙混过关了。 周衍喜笑颜开,带着韩佑转身就走,赵翔与张卓也是如释重负。 天子抬起头,目光莫名。 谁知就在此时,周衍突然抓起了韩佑的手,正好被天子瞧见了。 就这一眼,天子那表情,就和媳妇跟隔壁老王他爸跑了似的,猛然叫了一句。 “慢着!” 众人回头,天子语气阴恻恻的:“险些让你二人糊弄过去,若是朕记得不错,那韩佑可是自诩全才、大才。” 韩佑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文武。” “老奴在。” “将南地众部反叛之事的奏折给那韩佑看看。” 文武微微楞了一下,明白了,天子今天是高低要干韩佑一顿了。 南关外都是深山老林,各种野人一样的部落数不胜数。 不过人数最多的也就那几个,三天两头的叛,今天和朝廷好了,明天又叛了,一年到头闹了不知多少次,没完没了。 就这事,朝廷讨论的都烦了,哪次不是送去各种粮食、酒水、车马等物资安抚,和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不少钱都扔南关了。 奏折很快被取来了,递到了面无表情的韩佑手上。 没等韩佑看完,天子正色道:“这南地之事,朕虽是有了章程,知晓如何布置,不过未做批复,韩佑,你来告诉朕该如何处置。” “陛下您稍等片刻,我还没看完。” “有甚可看的,赶紧答,答完了让文武打你十…答完了让文武送你出宫。” 顿了顿,天子又露出了獠牙:“可若是连区区南地众部一事你都毫无章程,定然是欺世盗名之辈。” 韩佑刚看了个开头,都没太明白什么意思,试探性的问道:“南关说云部派了使者,索要粮食与酒水等物资?” “不错,好了,滚出去挨棍吧。” “不是等会等会。”韩佑连忙说道:“学生还没说完呢。” “你能说个屁,朕都…朕望之一眼便想到了解决之道,你不是草包是什么。” 韩佑二话不说,又打开了奏折。 天子叫道:“你还看!” 韩佑:“就一眼,一眼,就看一眼。” “不准看!” 韩佑根本没搭理他,一目十行,唰唰唰的。 天子气的够呛:“好你个韩佑,敢抗旨不…” 韩佑抬起头,语速极快:“云部说南侧四部又叛,为弹压四部,需索要各种物资,包括食物与酒水。” “奏折上写的清清楚楚,朕要你重复作甚。” “平乱为什么要酒水和衣服,而不是要甲胄军器?” “笑话,平什么乱平乱,不过是做戏罢了。” 提起这事天子就来气,比瞅韩佑都来气:“乱是假,索要朝廷钱粮是真。” “不给呢?” “不给?”天子哼了一声:“若是不给,那四部番蛮便袭扰城关,搞的城关各镇民不聊生。” “云部不是守着呢吗?” “你果然是个饭桶,云部与那四部同为番蛮,守在关林要道,若不是云部将他们放了过来,那四部岂会轻易叩关。” 韩佑面色有些古怪:“云部说,他们守不住对吧。” “你不止是个饭桶,你还是个废话连篇的饭桶,滚出去领棍罚吧,莫要在朕的面前碍眼。” “不是,学生斗胆,不知陛下究竟是何意。” 天子冷笑连连:“何意,呵,朕今天就要是揍…就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旁边的周衍点了点头:“先生您一定行的,人在高…对,高压之下,定是有出乎意料的表现。” 韩佑:“…” 天子:“嘀嘀咕咕作甚,丢人现眼的饭桶,滚出去吧。” “不是您先等会行不行。”韩佑挠了挠额头:“这群番蛮都是一伙的,联手做戏,云部说守不住,所以要东西,实际上就是讹咱们,那为什么不直接将计就计,既然你们守不住,那我们派遣军伍去帮你守啊,咱们大周军伍过去后不就直接占据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就完事了。” 大殿,第n次陷入了沉默。 天子面色一变再变,随即突然一拍御案:“不谋而合,不谋他娘的而合,与朕想到一块啦!” 韩佑干笑一声,这家伙素质是不咋地。 “等等!” 天子突然神情大动,冷声道:“云部又不是傻子,岂会同意南关军伍驻扎。” “他们不是说守不住吗,还上奏折了,那朝廷派军伍去帮忙不是正好解了他们燃眉之急吗。” “与朕装傻不成,云部只是为了索要好处,断然不会同意此事。” “不同意他们写鸡毛奏折,玩朝廷呢,既然是玩朝廷,那就出兵干他。” 天子开始杠了:“当年云部是最早归顺朝廷之部,南关出兵,岂不是师出无名!” “那就说借道,越过云部干反叛的四部。” “笑话。”天子冷笑连连:“四部藏于深山之中,林中最是险恶,南关军伍入了山便是九死一生。” “不是,你脑子是不事…不是,学生的意思是,咱只是打着这个名义,并不真的入山林,说是借道,到了云部的地盘就赖着不走了,就是拖,然后安营扎寨,这样的话,不等于还是占了要道吗,进可攻,退可守。” 天子楞了一下:“那不是将云部耍了一通?”火山文学 “你怎么这么能杠呢,我是说…”韩佑楞了一下,然后满面堆笑:“学生的意思是,陛下您说什么是什么。” 第n+1次的沉默出现了,依旧是天子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 “不谋而合,与朕,不谋他娘的而和合!” 天子可谓是豁然开朗。 这就是他最近闷闷不乐的缘故,登基前前后后在京中待了两年,尤其是登基后,为了适应天子这个身份,他已经好久没有用以前的思维思考事情了,那就是“不要脸”! 如果是登基以前,根本不用韩佑说,他自己都能想出来,而且想出来的法子只会比韩佑更加不要脸,也更加阴险。 见到天子笑了,周衍又握住了韩佑的手掌,喜笑颜开:“就知晓先生最厉害了,比谁都厉害。” 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又沉下来了。 韩佑终于看明白咋回事了,就和手上沾上大便似的,触电似的一把甩开了小王爷。 果不其然,天子又幽幽的开了口:“既然韩佑你是大才,那便说说酉州水患…不,安永民变…不不不,那就东海赈灾…不,不,有了!” 天子双眼一亮,那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哈哈一笑:“既然你懂税事,年年税银对不上账,正巧税季到了,那便为朕,为朝廷国库收缴京中税银吧。” 韩佑眼珠子瞪得溜圆,周衍都看不下去了:“京中税事,与儿臣幽王府何干?” “额…” 天子老脸一红,这才意识韩佑是个白身。 不得不说,韩佑运气真的挺不错的。 这也就是碰到军中出身的天子吧,韩佑言谈举止之间与坊间寻常百姓别无二致,面见天子该有的规矩,如何说话,丝毫不动,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反倒是让天子觉得无比熟悉,并不太多厌恶之感。 要么说他是天子呢,大手一挥:“为君分忧乃是你等本分,本来此事就是你父京兆府尹韩百韧之职,就如此定了,滚吧。” 韩佑强忍着郁闷问道:“敢问陛下,往年京中都收多少税银?” “十万贯吧,京中以及…” 韩佑眼底略过狂喜之色:“学生尽力而为,辅佐幽王殿下尽力而为。” 天子一脸地铁老头问号表情,老太监也懵了。 天子说的这个十万贯,是指京中以及各处下县的总和,光说京中的话,也就五万贯,还不到。 “好。”天子轻笑一声:“那朕,便与你赌一把,若是你做到,朕,便许你这王府西席之位,可你若是做不到,若是赌输了…” 韩佑吞咽了一口口水:“赌输了如何?” “朕,助你九族,怎样,敢不敢赌。” 韩佑傻眼了,下意识叫道:“赌几把!” 天子:“一把。” 韩佑:“…” “做不到,提头来见吧。” 韩佑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我特么能有丝分裂啊,给自己脑袋砍下来,然后再给你提溜过来? “好。”韩佑索性一咬牙,壮着胆子说道:“十万贯,可,只是要遇了官商勾结之事,得罪了不改得罪之人,又该如何。” “官商勾结?”天子微微喝了口茶,嘀咕道:“官商不他娘的勾结,老子要你收个屁。” 韩佑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天子楞了一下,难道自己不小心说出声了? 周衍双眼一亮,突然说道:“那先生你不是可以将那欺压…” 韩佑面色微变,连忙捂住了周衍的嘴巴。 天子注意到了这一幕,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二人关系如此要好。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天子又是没头没尾的问道:“你带着幽王去了青楼,可是做了不耻之事?” “没有,断然没有,如果有,陛下您让我有丝分…让我提头来见。” “为何要去青楼?” “因为…”韩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天子突然挥了挥手:“其他人,殿外等候,韩佑留下来。” 第53章 反复无常 其他人离殿,唯独韩佑留下来。 没人知道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周衍想开口询问,又被赵翔给拉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韩佑、天子以及老太监文武。 韩佑也摸不准天子为什么将自己留下,低着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老太监伴在天子右侧,弯着腰,和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动不动。 天子周恪看都没看一眼韩佑,展开奏折,自顾自的看着。 宫殿之中安静至极,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韩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想要偷偷看一眼天子到底几个意思。 谁知他刚抬头,正好迎面对上天子毫无感情色彩的目光。 韩佑干笑一声,赶紧又低下头,天子反倒是皱眉了:“何故发笑?” “啊?” “朕问你,何故发笑。” 韩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胆。”老太监突然开口道:“天子问话,为何不答。” 韩佑是服了,我能怎么说,说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你死桌子上了? 想了想,韩佑抬起头,不太确定的问道:“学生从未入过宫,不懂宫中规矩,学生斗胆敢问,像现在这种情形,我…我是该跪下了?” 天子冷哼了一声:“想跪便跪。” “哦。” 韩佑哦了一声,又低下了头。 老太监愣住了,随即呵斥道:“还不跪下!” 韩佑反问道:“陛下说想跪便跪,学生不是很想跪。” “哈哈哈哈。” 天子突然大笑四声,目光一冷:“自朕登基后,不知多少不知所谓之人扮这特立独行的模样,以为朕会另眼相加,却不知在朕眼中,这些人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说到这,天子站起身,绕过御案来到韩佑面前,语气幽幽。 站起身的天子,居高临下的望着韩佑,与刚才的模样,与刚才的气质,判若两人。 “韩佑,韩百韧之子!” 天子一步一步走向韩佑:“你可知,倘若幽王不在,凭你三番五次出言不逊,朕,已是可治你死罪了!” 韩佑神色微变,难免紧张了起来,刚才自己是有点没大没小了。 “若问才学,你尚有几分,虽是读书人却也无那酸儒之相,如此年纪对朝廷政事也颇有几分浅见,可朕瞧你,是愈发的不爽利,你可知,朕最厌恶的是何人?” 韩佑试探性问道:“嘴上说着忠君爱国,一口一个忠臣,然后暗地里结党营私?” “额…”天子面露沉思之色,微微点了下头,又问道:“你可知朕第二厌恶的何人。” “满口四书五经,背地里满肚子男盗女娼?” 天子沉默了半晌,皱眉道:“你可知朕第三厌恶的是何人。” “不怕死的文人,天天顶撞您,杀也杀不了,骂又骂不得?” “不,不不不。”天子神情微动,骂道:“这种狗日的文人应是排首位才是!” 韩佑:“…” 仰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天子,韩佑突然发觉这家伙…似乎也不是什么正经天子。 不过转念一想,韩佑恍然了,正经人也不可能为了干掉主家跑去行刺前朝天子。 天子深深看了眼韩佑,发觉这小子似乎是顺眼了那么一点点。 说的没错,就韩佑说的这些人,天子都讨厌,可谓是厌恶至极。 “你可知朕还厌恶什么样的人?” 韩佑无声的叹了口气:“带王爷去青楼的人。” “不,是在朕面前装傻之人。” 天子眯起双目直视着韩佑,冷笑连连:“朕再问一次,最后一次,为何要带幽王去青楼,三息内,不说,要你狗命!” 好歹也是被周衍称过了先生,韩佑那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幽王府外见幽王背着金银细软说要闯荡江湖指名道姓去青楼不去就撒泼打滚说我是刺客叫护卫将我砍成肉泥。” 天子面色古怪:“你为何去幽王府,三息内,不说,要你狗…” “幽王义子的狐朋狗友在北市纵马伤人闹到了京兆府我爹铁面无私秉公办理我怕幽王降怒所以登门赔罪。” “慢着,幽王跑出王府一事,朕倒是知道,可这明明是昨日发生的事,今日为何又去青楼,三息内,不…” “青楼背后东家为工部主事柳文冠此人坏事做绝开了青楼赌档并逼良为娼还要将我韩府斩草除根所以我带幽王去踩点。” “何为踩点?” “打探底细收集不法证据准备到时候反制柳文冠等一众…” “你他娘的慢点说!” “哦。”韩佑放慢了语速:“最先进入青楼的是王府护卫郭鹏,郭鹏去了后见到了袍泽之女,一问之后才知道,好多军伍亲族都被卖到了青楼,不,是被骗到了青楼,被…” 韩佑偷偷看了眼天子的脸色,继续说道:“被当地豪绅与当地官府诓骗到了京中,然后卖去青楼与各家府邸当奴仆。” 预想之中的勃然大怒并没有出现在天子的脸上,天子只是背着手又回到了御案后坐下。 沉默了许久,天子幽幽的问道:“柳文冠不过是个小小主事,背后还有何人?” 韩佑神情微动,对方没有问是真是假,直接问背后还有谁! “鸿胪寺少卿吴勇。” “难怪。”天子捧起茶盏,微微喝一口,似笑非笑道:“你一小小书生,如何斗的过九寺少卿。” 韩佑眼底掠过一丝异色,眉头紧皱:“您…觉得我斗不过?” “斗不过。” “哦。” 韩佑哦了一声后,低下了头,满面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对大周朝失望,对大周朝的天子失望。 天子望着韩佑,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在想什么?” “学生在想,既然斗不过,那就去登门认错,摇尾乞怜,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贱命苟活于人世。” “哦?”天子笑意更浓:“那你要斗鸿胪寺少卿,究竟是为保你韩家,还是为了那些无辜百姓?” “不重要了。” “为何不重要。” “因为…”韩佑抬起头,直视天子:“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光嘴上说,平白被人耻笑,我自己也瞧不起我自己。” 韩佑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老子不止瞧不起我自己,我特么还瞧不起你这个天子! 天子收起了笑容:“朕,是体恤百姓,心中有百姓的,你信是不信?” 老太监微微看了眼天子,不知道为什么天子无缘无故的和韩佑说这么多。 “学生…额…” 天子又怒了:“你不信?” “信。” “还要装傻!”天子双眼一瞪:“朕说了,若是你再装傻,朕,要你狗命!” “那就…那就是微信,对,微信。” 天子突然哈哈大笑,一指宫殿门口:“滚吧,若是京兆府将十万贯税银送入户部,朕,便要你斗的过那工部主事。” 韩佑面色一滞,壮着胆子问道:“就一个工部主事,他也…陛下,要是学生能收到十五万贯,您要学生也斗得过鸿胪寺少卿好不好?” 天子都被气了:“你怎地不说收来二十万贯,要除了正卿。” 韩佑面露狂喜之色:“一言为定,不用正卿,二十万,少卿就行!” 老太监傻了,天子也是如此,二人望着韩佑,如同望着一个白痴。 足足许久,天子双眼满是莫名之色:“你当真能在京中,收上二十万税银,你一区区读书人,有何依仗敢如此大言不惭?” “草民愿拿性命作保!” 天子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韩佑,突然轻笑了一声,淡淡的开了口。 “滚吧,税季前税银入户部,来宫中见朕,收不上来,在府中待禁卫将你押入天牢,欺君之罪,朕取你性命不为过。” 韩佑诚心实意的施了一礼,眉开眼笑着倒退出了宫殿。 喜滋滋的韩佑离开了,老太监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子低着头,望着书案旁的麻纸,连连颔首。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老太监恍然大悟。 天子,历来是不拘一格的,当年之所以可以在军中一呼百应,也正是此缘故,造反大舞台,有才你就来! 第54章 差事 倒退着出了大殿,韩佑恨不得高歌一曲。 王爷算个屁啊,抱上天子的大腿才是正理儿,现在皇帝的大腿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了,连大腿上的毛都清晰可见,只要再近一步就能温柔抚摸一番了。 沿着台阶往下走,周衍几人正等在那里,这小王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着步。 韩佑心中一暖,王爷这条小腿儿,其实也不错。 众人见到韩佑安然无恙的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就连王府老太监赵翔也是如此。 唯独失望的也只有那些宫中禁卫了,他们是真的想狠狠抽一顿韩佑,这小子太嚣张了。 周衍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拉住了韩佑的袖子。 “都说了先生是有大才的,定会过父皇那一关。” 韩佑哑然失笑,现在回想起刚刚在殿中时的情形,心中满是古怪之感。 越是想,越觉得这天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说他是皇帝,表现的更像是个关心孩子,却又抽不出时间亲自教育的老父亲,深怕自家孩子被带歪了。 也像是个大企业刚刚上任的决策者,还是赶鸭子上架那种,正在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 说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吧,给人一种想端着,但是又不太适应长时间端着的感觉。 一行人朝着宫外走,老太监赵翔压低声音:“韩先生今日在殿中数次失仪,日后再见陛下万万不可如今日这般造次,若不是天子宽厚,你这脑袋早就掉了。” 韩佑微微一笑,赵翔一番话是为了自己好,他知道,可对方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天子刚刚质问他,当真以为是半部论语治天下,单单是这一句话就表明了很多事,看的出来,天子不喜欢酸儒,甚至可以说是排斥了。 其次,天子几乎就差在脸上刻几个大字了----朕今天高低揍你一顿! 最重要的是,天子素质不咋地,骂娘了。 不知道为什么,韩佑总觉得这位天子和市面上常见的皇帝有所不同。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帝王兴衰,可以说大部分的开国皇帝都是马上将军。 不算三国、南北朝、五代十国等乱世,就说统一王朝的天子,刘秀、刘邦、赵匡胤、杨广、李世民、朱棣皆是马上皇帝。 这些天子,哪个不是雄才大略威武不凡,哪个不是气吞山河纵横弛聘。 再看天子周恪,说是皇帝,做派像个将军,总会无意间骂娘,看似是喜怒无常,其实就是耍无赖。 可要说是将军吧,他又的确是个皇帝,端坐御案之后,正色时,隐隐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行人离了宫,小王爷难免问起刚刚殿中天子说了什么。 韩佑也没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通。 赵翔突然驻足,面色古怪:“韩先生,莫说你非是户部税官,连官员都不是,何来的督税之权?” 韩佑问道:“户部怎么收税?” “自是收缴京中各处商铺账目一一比对。” “收的数目对吗?” 赵翔摇了摇头:“若是对,陛下岂会耿耿于怀。” “那就是了。”韩佑微微一笑:“要是用老方法,收上来的税还是不对,所以陛下才没有告诉我该怎么收。” 这次不止是赵翔懵了,张卓也是如此。 韩佑继续朝着前走,边走边说:“陛下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因为陛下知道同样的过程最终只会出现同样的结果,陛下不满意的结果。” 张卓哭笑不得:“韩兄弟你怕是误解了,赵公公的意思是你即便是王府西席,却无督税之权,如何收缴税银?” 周衍双眼一亮:“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父皇要的是结果!” 韩佑颇为意外,摸了摸周衍的小脑袋:“不错,结果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结果,我可以便宜行事,我是一介白身,我爹却不是。” 京中与其他州府不同,京中税银原本都是由京兆府负责的,只不过京兆府杂事多,又没有相关人才,户部也懒得折腾,最终也就省去了中间的步骤,直接交由衙署中的署丞们负责,但是按照程序来讲,京兆府才是负责收取京中税银的衙署。 韩佑不敢说自己是聪明人,却也非痴蠢之辈。 从入殿到出殿,天子一直都在“考校”,以韩佑看奏折为界限,分为上半程和下半程,考校才干。 上半程,考校的是他可否担这王府西席,也就是一个“才”字。 下半程同样是考校,只不过这考校的内容与王府西席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考校的是个“干”字。 天子没有直接点破,只是让韩佑自行领会,领会了,就能入天子法眼,入了天子法眼,就能领取差事,差事干的好了,有了“才干”二字的“干”字,才算过关。 如果收税这个差事做的让天子满意了,工部主事柳文冠以及鸿胪寺少卿吴勇,都不算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韩佑还怀疑另外一件事。 单单靠他韩佑,即便有京兆府,京中税收一事依旧千难万阻,那么势必要借势,这个“势”,也只有小王爷周衍了。 韩佑怀疑天子有极大的可能想要周衍也历练一番,不过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来到皇宫外,韩佑蹲下身,望着周衍正色道:“明天开始,我会想方设法将税银收上来。”火山文学 周衍连连点头:“那学生就伴随先生左右,一同督税。”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我教你,而是你帮我,以当朝王爷的身份来帮我,可一旦你帮我的话,就会彻底暴露在外人眼中,暴露在朝堂之上,也会让人难免去想,幽王殿下意在朝堂,你可要想好了,如果开始帮我,以后就没逍遥日子可过,还有,要是这事失败了,殿下也会沦为笑柄。” “是啊。” 赵翔插口道:“殿下,老奴见韩先生是有大才干之人,定能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您在府中候着就是,莫要沾染这…” “好!”周衍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脸:“说定了,明早我去寻你,先生安心便是,我将侍卫统统带去,背弓挎刀,看哪个商贾敢不从。” 张卓面色微变:“王爷不可,莫要惹事上身。” 周衍不乐意了:“你管的着吗,本王就要去。” 张卓梗着脖子说道:“卑下是王府护卫统领,断然不会同意殿下胡闹。” 韩佑惊呆了。 要么说没房贷的下属太特么可怕了,居然还敢顶嘴。 韩佑翻了个白眼:“你那么忠心,去找天子汇报汇报为什么王爷日思夜想去青楼吧。” 张卓哈哈一笑:“刚才,本将不过是对我家殿下用了激将法罢了,看看殿下是否真的愿意助‘您’一臂之力,看得出来,殿下是真心实意的。” 韩佑:“…” 懒得搭理这个逗逼,韩佑也不啰嗦,对周衍交代道:“那就说定了,明天你来的时候,不止要带侍卫,能用的人都带上,不过不能携带兵器,穿着常服就好,全都要百姓打扮。” “为何?” “明日教你。” 第55章 何乐不为 离了皇宫走到泰隆坊,双方作别,韩佑赶回府中。 果不其然,老爹还是蹲在台阶上,旁边是正在挨喷的王山王海兄弟二人。 见到韩佑回来了,老爹大大地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来。 韩佑开口就是暴击:“爹,我见陛下了。” 韩百韧愣住了:“入宫了?” “嗯,天子要亲自考校我这个王府西席。” 一听这话,韩百韧如遭雷击,下意识道:“那为何佑儿能活着回来?” 韩佑:“…” 韩百韧面色又变:“回府待罪?” “哎呀爹您怎么就这么瞧不上你儿子,没有的事。” 韩佑一边将老爹往府里拉,一边解释道:“天子对孩儿的才学还算满意,所以交给孩儿一个差事,这不是到税季了吗,让孩儿想方设法将京中的税银收上来。” 韩百韧止住了脚步,木然的转过头凝望着韩佑。 让佑儿去收税,这不老太太跳皮筋儿纯属扯几把der嘛。 王山面色突变:“难不成,天子要诛咱韩府满门?!” 韩佑一脸懵逼:“什么意思。” “莫说开春,就说前朝,这京中税银最是难收,京中是何地,当官的比狗都多,世家比当官的都多,京中的大商豪商,背后的东家哪个是没根脚的,收京中税银,谈何容易。” 韩百韧长叹了一声,接口道:“不错,分明是故意刁难佑儿,故意刁难咱韩府啊,这差事办砸了,陛下便会降罪,他娘的中计了啊。” 一听这话,韩佑反倒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怎么回事呢。 其实今天这事也是赶鸭子上架,起初来看,天子并没有想将这个差事交给自己,不过是话赶话唠到这了,一看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天子想着就是姑且一试罢了,没老爹想的那么复杂。 “爹,您想多了,别忘了您可是京兆府府尹。” 韩佑哭笑不得的说道:“要是陛下想找您麻烦的话,那每天上朝都有机会,次次不重样。” 韩百韧神情一动:“倒是有几分道理啊,可既不是为难为父,难不成,是为了为难佑儿?” “孩儿何德何能啊。” 韩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说道:“陛下是想历练幽王殿下,正好我是王府西席,陪着王爷折腾折腾。” 韩百韧恍然大悟:“原来陛下要刁难的是幽王!” 韩佑:“…” 看的出来,老爹是打心眼里认为京中收税这事谁摊上谁倒霉,哪怕是天潢贵胄。 韩佑只能好生安抚了一番,这才将瞎担心的老爹送回了卧房。 回到了后花园,饥肠辘辘的韩佑让王山端来些饭食,一边吃,一边请教着关于税银的问题。 大周的税无非就是商税农税占大头,其他州府以农税为主,京中则是商税。 商税的税额比较高,征收额度达到了十分之一。 要是其他各州府的商贾,面对如此高额的税银肯定是叫苦不迭,可也没办法,士、农、工、商,商贾最是受人鄙夷。 但是在京中商贾却很滋润,羊毛出在羊身上,别说十分之一,就是五分之一都没问题,你收的高,我卖的贵就完事了呗,朝廷宰我,我就宰百姓,完美。 大周一年征收四次商税,每季一次,都是下一季第一个月征收,主要以收税银为主,各地州府也可用谷物、布匹等物相抵上缴税银。 京中商税就是个老大难的问题,这已经不是偷税漏税的事了,商贾交税就是意思意思,给你点得了,要啥自行车啊。 前朝就出现过这样的事儿,天子要查税,细查、严查、狠查,结果呢,商贾都跑了,大量的铺面关张,你不是收税吗,老子不干了,爱咋咋地。 这就导致了京中各项货物物资短缺,影响的还是百姓。 要说这事没有京中世家官员操控,傻子都不信,可前朝天子也没办法,牵扯的太广了,真要是施雷霆手段,大家撕破脸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之后户部征收京中商税也是得过且过,反正有京兆府背黑锅,大家互相卖个面子,心照不宣。 哪怕是新君登基了,眼看到了夏季,京中春季商税还是那个鸟样,就收上来不到五万贯。 这哪是五万贯啊,这就是大嘴巴子,朝着天子的大脸正反面抡圆了胳膊扇。 要知道即便是前朝末代皇帝搞的江山社稷不稳时,京中商税也收上来了差不多八万贯。 咋的,你周恪当皇帝了,还不如你前任,那你当鸡毛皇帝? 所以说,京中收商税就是个鬼神退避的活,谁沾谁死。 从目前来看,韩佑接了这个差事无非三个结局。 要么,得罪官员与世家。 要么,让皇帝失望。 要么,让皇帝失望的同时还得罪了世家与官员。 反正都离不开个“死”字。 王山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少爷啊,要我说,不如你明天入宫和天子辞了这个差事,了不得杖责一番将你打成残废,若不然,你得不了好。” 韩佑喝了口粗茶,漱了漱口喷到了草丛中,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我问你,天子是怎么登基的。” 王山不解其意:“少爷为何问这事。” “天子还是将军的时候就能造反,在军中一呼百应,刺杀前朝天子,然后将满京中…不,是满天下的官员与世家耍的团团转,最后登基为帝,对吧。” “可以这么说。” “那我再问你,天子还是将军的时候,就能给官员和世家拿捏的死死的,现在成九五至尊了,不是将军而是皇帝了,那官员和世家还算个屁啊。” 王山终于明白了韩佑的意思。 天子是将军的时候,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现在成了天子,手握更大的权利,战斗力指数级增长。 明白是明白了,可王山却不认同。 正是因为成了天子,顾虑反而更多。 将军,考虑的是胜败,天子,考虑的则是江山社稷,求的是一个稳字,而不是狠。 其实这个道理,韩佑也懂。 天子要不是考虑江山社稷,岂会在乎税银一事。 更不要说,人总是要站队的,只有在一次次站队中,才有可能成为领队之人。 如果没有老爹,如果老爹不是京兆府府尹,他绝不会接这个差事。 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多大的鸟,就要入多大的巢,就是此意。 “天子,要的是税。” 韩佑突然笑了,笑的有些诡异:“我,要的是命,何乐不为。” 第56章 三天三次 次日一早,韩府中门大开。 韩佑还未睡醒就被王海叫了床,得知小王爷周衍来了,带着四十多号人。 韩百韧刚要上朝,还以为天子派禁卫抄家灭门来了。 睡眼朦胧的韩佑来到正堂,哑然失笑。 小王爷周衍坐在主位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很尴尬,因为老爹正坐在旁边拍马屁。 “下官久闻王爷威名,不曾想是如此俊俏少年郎,长的有鼻子有眼的,可谓是有要模样有模样,要威风有…有模样。” 周衍强颜欢笑道:“韩大人抬爱,坊间百姓,谁不知韩大人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久仰久仰。” “诶呦,百姓说的话可当不得真。”韩百韧颇为自得,连连摆手“当不得真。” “当真。”周衍正色道:“朝臣的话,未必当真,儒生的话,未必当真,可若是百姓的话,那必然是真的。” 韩百韧瞳孔略微变化,颔首道:“百姓的话才是真话…嗯,说的不错,听殿下一席话,下官如五雷轰顶,豁然开朗。” 说完后,韩百韧上前给倒了杯茶,周衍连连言谢。 坐回在凳子上,韩百韧点头夸赞道:“殿下果然是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就如此…如此知书达理。” “不小了。” 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小的周衍呲牙一笑:“本王今年都十二啦。” “哦?”韩百韧颇为震惊:“如此年纪就十二了,长大还了得,下官佩服。” 周衍张着嘴,愣是半天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还好韩佑来了,周衍如同见到救星似的,跳下凳子跑了过去,先是施了一礼又眨了眨眼睛。 见到当朝王爷对自家好大儿如此敬重,韩百韧暗暗点头,看来殿下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儒。 “爹,您去衙署上差吧,一会孩儿陪着殿下在城中转转,顺便查查各家商铺售卖几何。” “好,好好。” 韩百韧客气了一番:“上午暑气正足,殿下不如在府中避避暑气,下官与佑儿情同兄弟,殿下莫要客气,当是自家就好。” “成。”周衍干笑一声:“那韩大人慢走。” “好,殿下快留步。” 说完后,穿着官袍的韩百韧带着王平离开了。 韩佑乐不可支,周衍都被老爹给带歪了。 周衍已是迫不及待了:“先生,今日要如何收税,府中侍卫,学生全都带了过来。” “不急。” 韩佑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王海,去书房将书案上那些竹简拿来。” 王海跑走了,过了片刻将十多卷竹简捧了过来。 周衍:“这是?” “周律。”韩佑哈哈一笑,捡起两个竹简抓在手里:“专治狗乱叫,当天再叫,分文不要。” 这些竹简记载的都是大周律法,其中也包含着税银相关的律文。 扬了扬竹简,韩佑大手一挥:“肘,今天就给殿下一个来自催收的小小震撼。” 韩府外,包括张卓、郭鹏在内的四十五名王府护卫齐刷刷地站成四排,穿着各异。 走出来的韩佑有些不满意,穿的还成,气质和身材不行,个个膀大腰圆不像百姓,像是要掠夺百姓。 站在石狮子旁,韩佑开始交代任务了:“留下五人护卫殿下,其他人去南市,为期十日,十日内将所有南市店铺每日去了多少客人,买了什么,大致花了多少钱,统统记下来,记得换班,别同样的人十天就看着那几家店铺,要轮班盯梢。” 一群侍卫面面相觑,张卓问道:“去了多少客人采买,又买了些什么,倒是好办,只是花销多少要如何得知?” “傻吧,不会先进去问价啊,进去之后挨个问,全记下来,再看买家离开时拿的是什么货物就完事了。” 侍卫们恍然大悟,韩佑挥了挥手:“现在就去吧,谁暴露了,扣谁一个月俸禄。” 就这样,郭鹏领着这群侍卫走了,还剩下五个,张卓带着,保护周衍。 王爷出行是可以乘轿的,周衍嫌慢,乘坐马车来的。 一大一小二人上了马车,除了驾车的张卓与王海外,其他四名侍卫骑马。 张卓回头问道:“韩先生欲前往何处?” “花河。” 张卓惊呆了:“这时辰去嫖…去花河?” “一日之计在于晨,花河,柳花阁,走吧。”火山文学 张卓一扬马鞭,马车缓缓而动。 旁边的王海满面与有荣焉之色,三天三次,一天去一次青楼,最厉害的是文分未花,就问还有谁。 马车里的韩佑初为人师,也是抽空教导了一下周衍。 查税并不难,难的是收。 先说容易的,只要想查怎么能都查,一个铺面一日售卖几何,一月售卖多少,好查的很。 难就难在了这个“收”字上,收的不是税,是颜面,是人情往来,是心照不宣,是结交或是交恶。 这些,周衍都懂,他不懂的是韩佑有什么把握将税都收上来。 “陛下说的是,我,或是说京兆府,要将收上来的税银入了户部银库,这差事,我做不了。” 周衍吓到了:“既是做不到,先生怎敢应了父皇?” “我只能做一半,至少,目前是只能做一半。”韩佑笑着说道:“我会告诉天子告诉朝廷,应该收多少,被瞒报了多少,而不是亲自去收,如果天子与朝廷敢收,我可以收,如果他们不敢收,我为什么要去送死。” 周衍若有所思,懂了,也只是懂了一半。 所谓“公事”就是这样,做与不做,做好做坏,做了未做成,未做却成,讲究很多,官场就是如此,公事不仅仅是公事,很多时候,是为了让交代公事的人满意。 马车很快就到了花河,韩佑与周衍下了车,众人乘上小舟划向柳花阁。 寻常人哪有这个时辰来花船的,倒是有不少留宿的人下船。 风韵犹存的烟柳正在送客,没吃过什么好猪肉的周衍双眼一亮:“此处要比那香来阁好上不少。” 烟柳见有人登船,正困惑时,见到是韩佑,面色那叫一个难看。 前日在此处时,韩佑刚下船,恰巧一个姑娘认出了他。 这个姑娘以前是其他花船的,花船上的头牌被韩佑白玩过,走的时候也就被认了出来。 烟柳知道后气的七窍生烟,还当是哪位尚书大人家中后辈,感情就是个京兆府府尹的无赖少爷,出了名的散德行,玩了姑娘不给钱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斜着眼睛走了上来,不等韩佑开口,烟柳冷笑道:“诶呦,还当是谁,这不是自称尚书家公子的王公子吗。” 韩佑满面娇羞:“讨厌,这么快就揭穿人家,不过我可没说我是尚书家的公子哦。” “罢了,懒得与你磨牙。”烟柳一指小舟:“恕不远送,我柳花阁,不接韩公子这尊大佛。” “先不说我给你们这的头牌包了,就说你这开门迎客的地方,凭什么不接待我。” “当我痴傻了不成,你这名声…”烟柳满面鄙夷之色:“韩公子自己不知晓吗。” “声名在外,有好有坏,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 韩佑抱着膀子露出了獠牙,大喝一声:“京兆府查税,所有相关从业人员站成两排!” 第57章 公与私 韩佑这一声吼,众人面面相觑。 烟柳柳眉倒竖:“一大早发什么癫,别人怕你京兆府的大少爷,我烟柳可…” 韩佑一把拽掉了张卓腰间的腰牌,甩在了烟柳的胸上:“睁开你的大胸…不是,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字!” 烟柳下意识接住腰牌,只见上面是个大大的幽字。 先是困惑,紧接着是面色微变,接下来看向呵呵傻乐的周衍,烟柳失声道:“您是幽王殿下?” 不得不说,烟柳的确有见识,还能第一时间对上号。 周衍淡淡的说道:“不错,正是本王,施礼吧。” 烟柳二话不说,连忙蹲身施礼。 周衍露出了笑容,这个高度视野正好 见到周衍盯着自己的胸脯看,烟柳眉宇闪过一丝喜色,语气都变了,满眼秋波。 “奴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若是知晓,奴定是梳妆一番亲自在岸边候着,殿下果然如传闻一般,端端是天上的人儿,奴瞧您一眼,小心肝儿就扑通扑通…” “干嘛呢干嘛呢。”韩佑一把将周衍拉到身后:“搁这老妇发狂撩少年呢,将所有女校书都叫出来,站成两排,其他客人全部赶下船。” 烟柳站起身,见到韩佑和扒拉自家小崽子似的扒拉着王爷,虽是心中困惑,面上也不敢甩脸色了。 “韩公子,您这是…” “查税。” 说完后,韩佑对王海与张卓打了个眼色:“上楼,将所有女校书从床上给我薅下来。” 韩佑与王海对视一眼,动作整齐划一,吞咽了一口口水,搓着手跑上了楼。 眨眼的功夫,楼上惊叫连连。 韩佑破口大骂:“我特么让你俩叫她们起床,不是叫你俩寝取!” 楼上一片坤飞狗跳,烟柳急了:“殿下,王爷,奴不知何处得罪了…” 韩佑往矮桌上一坐,打断道:“第三次,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是来查税的。” “查税?” “我问你,开春后,你这柳花阁准备上缴多少税银?” “七贯大钱啊。” 韩佑冷笑连连:“前夜你才收了我二百贯包姑娘的钱,这就二十贯了。” 烟柳一头雾水:“可七贯大钱不是早就订好的么。” “和谁订的?” 烟柳终于恍惚间意识到事情不对头了:“韩公子当真是要查税?” 韩佑翻了个白眼:“我来睡姑娘的。” 烟柳喜笑颜开:“您早说啊,瞧把奴吓的,身子都软…” “废话,当然是来查税的。” 韩佑都服了,古人都听不懂好赖话吗? 楼上又传来了骚乱的声音,一群女校书们骂骂咧咧地被赶了下来,好多都是衣衫不整。 二十多位妓家,就连云汐都戴着面纱带着阿福阿满走了下来。 韩佑见到了云汐,面色一缓,勾了勾手指。 见到是韩佑,云汐快步走了过来,朝着韩佑蹲身施礼。 “公子安康。” 望着云汐那楚楚动人的模样,韩佑终于下定了决心,当着众人的面开了口。 “和你商量个事,想不想做我的妾,想的话,一会跟我走。” 云汐双眼满是莫名的神采,突然攥起了粉拳。 “是…做妾还是为婢?” “妾。” “那公子…”云汐羞红了脸:“云汐敢问公子,公子…喜欢我吗。” “我只对不喜欢的人说假话,我喜欢你。” 云汐霞飞双颚,轻声问道:“奴能否奢求…” 韩佑挥了挥手:“将俩胖丫头一起带走,她们以后照顾你的起居住行,下了船让侍卫送你们三人回府,和门房秦大爷说是我让你回来的,给你收拾一间小院。” 云汐重重点了点头:“好,那奴这便去收拾衣服。” “不,什么都不用带。” 韩佑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张百贯银票:“缺什么,让府里下人去买就是了。” 云汐的眼眶中浮现出了水雾,望着韩佑的面容,如同置身云端一般,不敢相信幸福来的这么快。 再次重重点了点头,云汐咬着嘴唇“嗯”了一声,刚要离开,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险些忘了问公子,奴要回的府邸是…” “韩府,京兆府府尹韩府。” 云汐张大了嘴巴:“公子是韩府大少爷韩佑?” “不错,是我。” 云汐傻眼了,凝望着韩佑,面露犹豫之色。 韩佑轻声道:“有人说,青楼女子玩玩便罢了,颠龙倒凤一番也就忘了,可我不信,我要亲眼看上一眼,看了之后才发现,都是胡说八道,为什么我玩过之后,还是馋你的身子,想多馋个几十年,所以我不轻易相信别人所说的话,还有人说,韩府大少爷飞鹰走马,白嫖花船姑娘,坏事做尽,谁沾着谁倒霉,那你呢,你信吗?” “奴,不信!”云汐再无顾虑,曲身施礼:“奴在府中等您。” 一旁的众人都傻了眼。 周衍和张卓满面佩服之色。 老鸨子烟柳则是张大了嘴巴,这尼玛都不是白玩了,开始明抢了是不是,赎身的钱呢,这就直接带走了? 张卓是个有眼力价的人,低声交代了一个王府侍卫,让其护送着云汐和俩大胖丫头回府。 待四人下了船,韩佑看向老鸨子,笑眯眯的。 “按照大周律法,瞒报税银三倍罚之,屡教不改押入大牢,最严重的,可是要发配边城的。” 韩佑站起身,话锋一转,冷声道:“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以打听打听,我韩佑这人最是公私不分,不追究你瞒报税银之事,云汐归我了,有问题没有。” 老鸨子什么样的流氓没见过,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可奴这柳花阁这一季还未交过税银,哪里算是瞒报?” “好啊。”韩佑抽出折扇展开:“那就从五年前开始查,你这里的女校书,我挨个问,每日接了多少客,每季大约接了多少客,柳花阁一日进账多少,差一贯,差一文,本少爷要我爹将你发配边城,发配边城屯兵卫,一处屯兵卫,至少二百人马,你烟柳,受得起吗。” “前朝税银,本朝为何要查?” 烟柳在韩佑的逼视下,壮着胆子说道:“韩公子莫要欺人太甚,我烟柳,什么场面没见过,休要拿发配屯兵卫吓唬我!” “屯兵卫二百人马。”王海嘿嘿一笑,提醒道:“不止有人,还有马。” 烟柳:“…” 周衍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何须与她多费唇舌,就说她冲撞了本王,叫张卓宰了她丢入河中算了。” “扑通”一声,烟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奴知错,奴知道错了,带走便带走,奴应了,应了还不成。” 这就是地位不同,讲出的话重量也不同,这话韩佑说了没什么用,王爷说了,那就是真的,一个王爷弄死个花船老鸨子,谁会追究? “早这样多好。”韩佑轻轻弹了弹烟柳的脑门:“其实我也不是针对你,是针对所有花船,总要先找个花船知道你们这些同行每天进账多少吧。” 烟柳眼泪都流下来了,仰着头,楚楚可怜的问道:“为何要偏偏要刁难奴。” “这不是前几天来过吗,其他花船我也不熟啊,办事总得找熟人吧。” 烟柳再次垂下了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低端纨绔圈子里都说谁沾着这畜生谁倒霉了。 第58章 龙颜震怒 哭的梨花带雨的烟柳被韩佑带上了楼,进入了屏风隔间之中。 没人知道两个人谈了什么,又做没…又做了什么。 足足一刻钟,二人下来了,韩佑神清气爽,走下楼梯时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身后跟着的烟柳,满面幽怨之色,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似的。 韩佑来到船头,大手一挥:“收工,去南市。” “韩公子留步” 烟柳快步追了上来,轻咬着嘴唇:“刚刚的事儿,您可莫要与旁人提及,叫别人知晓了奴可就无颜做人了。” 周衍和几个侍卫竖起了耳朵,满面八卦。 “放心吧。”韩佑在烟柳的屁股狠狠的拍了一下:“别这么神神秘秘的,搞的好像刚刚咱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烟柳气的够呛,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拍老娘屁股? 韩佑吹了声口哨,我不拍你屁股,旁人就会真以为咱俩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烟柳的注视下,一行人下了船,回到了岸边。 周衍嘿嘿傻笑着:“先生刚刚在楼上,做了什么?” “探查这条河上的花船一天下来能进账多少。” “原来如此。”周衍大失所望,不是很在意的问道:“先生打探到了吗,日入几何?” 韩佑轻声说出了一个数字,周衍张大了嘴巴,张卓直接爆了出口:“额日嫩娘咧!” 周衍的小脑瓜快速计算着:“一日便紧张这么多?” “不是一日,是一天…额对,对,是一日。” 仰着头看向韩佑,周衍满面不可置信:“这整条河的花船,单单是应缴税银竟如此骇人。” “韩先生可是打探清楚了。”张卓也是明显不相信:“花船上的姑娘,那得一日接多少恩客,这…这姑娘们是铁打的不成?” “酒水,真正赚钱的并非是姑娘,而是酒水,果然如我所料。” 韩佑将周衍抱上了马车:“走,下一站,南市酒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收上来不少,就看他们给不给幽王府面子了。” 这就是韩佑的想法,查税不难,只要找到一个切入口,对比整条“供应链”就可以了。 钱是流动的,就好比一个大儒来花船上消费,花销了一贯钱叫了俩姑娘,俩姑娘将一贯钱给了小白脸。 小白脸睡了大儒的老婆,用一贯钱给他老婆买了个项链,他老婆呢,又将这一贯钱给了大儒再去花船上消费。 这就是你怎么花出去的老娘就怎么给你赚回…不是,这就是钱是流动的意思,只要知道了流动的轨迹,加上采买与售卖的钱财,最终就可以推算出一个大概税银数字。 实际上韩佑有点短裙穿打底裤多此一举了,只要有足够的人手盯着各处铺面就行,之所以搞的这么麻烦,只是想“靠脑子”多节省一下时间罢了。 ………… 皇宫,景治殿。 刚刚下朝的天子周恪坐在御案后,揉着眉心,满面疲惫之色。 一名小太监轻声问道:“陛下,若是您乏了,不如…”火山文学 “朕哪里是乏了,只是…”周恪微微摇头:“只是不成想前朝那昏君竟将江山祸害成这般模样,说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也不为过,罢了,冢中枯骨不提也罢,将前些日子积压的奏折取来,寻些紧要的,寻些与百姓相关的。” “是。” 一捆捆奏折被搬了过来,周恪喝了口茶,强打着精神批复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内侍老太监文武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听到了声音,周恪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期望之色:“如何,可是探清楚了?” “回陛下的话,打探清楚了。” 文武快步站在了御案右侧,轻声道:“此子,品性极差。” “极差?!”周恪紧紧皱起了眉头:“详细说说。” “韩将…韩大人归京前,其子韩佑倒是安省,在京中下县仓文度日,虽是顽劣,却未招惹过太大的祸端,韩大人归京任了京兆府府尹后,韩佑日渐放浪形骸,出入赌档、花船等地,更是常与其他公子哥们大打出手,就在月余前,与国子监诸多监生起了口角,吃了大亏在府中修养不少时日,坊间也无甚好名声,百姓、京中纨绔,就连不少青楼与花船都对其不耻。” 周恪搓了搓牙花子:“这他娘的就是个禽兽啊,连妓家都不耻?” “是。” “虎父犬子。”周恪无声的叹息了一口:“为何和衍儿牵扯到了一起。” “如他所说,去了王府恰巧碰见了离府的幽王殿下。” “慢着,才学呢,才学如何,朕观他出口成章,对政事见解独到,才学想来是不错的吧,尤其是那三字经,朗朗上口,可谓蒙学经典。” “这…”老太监摇了摇头:“大字不识一箩筐,诗词不通,歌赋不精。” “怎会如此?” “老奴猜测,此子知晓成了王府西席必然会被质疑其才学,便提早花销些钱财买来蒙混过关。” 天子坐直了身体,回想起昨日情形,沉默许久。 “倘若真是如此,此子心机未免太过阴沉,可莫要忘了,昨日朕还考校了政事。” “陛下的意思是?” “罢了,不管才学如何,韩佑品行卑劣难堪一用,过几日寻个由头将他叫入宫中,给韩将军留些颜面,杖责十棍吧,叫他莫要再靠近衍儿。” “是。”老太监低下头,想了想:“那查税一事陛下还需另寻旁人吗?” “无人可用,京中,当真是无人可用了,那韩佑,能查出个屁,原本朕还想着,他若是当真能查出些猫腻,即便借势修理修理那工部主事与鸿胪寺少卿也不为过,现在再看,此子借了幽王府之势定会胡闹一番公报私仇,明日出宫将差事收回来吧。” 说到这里,天子满面不屑之色:“想昨日,此子还在朕的面前扮狂生作派,可笑,可笑至极,还说为朕收上来二十万贯税银…” “啪”的一声,越说越生气的天子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拿朕当三岁稚儿戏耍不成,二十万贯,哼,莫说二十万贯,他若是在京中商贾那里能收上来十万贯,朕就是出手为他治罪几个贪官污吏又如何,他娘的跳梁小丑,莫要过几日了,明日下了朝,让这混账东西入宫,十棍,朕要亲自监刑!” 第59章 开门红 南市,白记酒铺。 韩佑左脚踩在凳子上,右脚抓着一把短刀,一刀扎在了桌子上,冷笑连连。 张卓摁住长刀刀柄,目光如电,其他三名侍卫守在门外。 周衍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呲牙咧嘴。 韩佑面前一共四个人,三个跪着的,一个站着弯腰施礼。 跪着的是伙计,瑟瑟发抖。 弯腰施礼的是东家,叫白永年,五十上下,穿着一身儒袍,长须过胸,保持着弯腰施礼的模样已经持续了一炷香,老腰都开始发颤了。 “大儒是吧,名士是吧。” 韩佑冷笑连连:“既想从事服务性行业,又想树立标志性建筑,跟本少爷搁这又当又立呢。” “不错。” 周衍虽然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附和自己的西席先生:“你又当又立,该当何罪。” 白永年实在支持不下去了,直起腰,满面苦涩:“殿下,韩公子,老夫好歹也是读书人,前朝进士,在士林中略有薄名,旁人皆知我白永年童叟无欺,最是诚实本分…” “诚实是吧,你那伙计已经被屈打成…已经主动交代了,单单是上一季你这里售卖的酒水钱财就高达至少六百贯,结果你这账目写的只有六十贯,你可真乘十啊。” 话音落,韩佑打了个响指:“拿下,押入京兆府大牢。” 张卓刚要动手,白永年又是施礼:“韩公子息怒,老夫…老夫往年都是这么交的,你…您不能如此刁难老夫啊。” “我刁难你?” 韩佑一指周衍:“他是谁,知道吗。” “知晓知晓,幽王殿下。” 韩佑捏着周衍的脸蛋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幽王的脸,就值六贯,堂堂王爷的颜面,就值六贯钱?” 白永年一咬牙:“成,本年一季商税,老夫足额交上,六十贯,还望殿下与韩公子高抬贵手。”火山文学 “卧槽。” 韩佑乐了,冷笑连连:“你拿王爷的脸当开屁股的草纸呢。” 周衍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小脸蛋,和个复读机似的:“你拿本王的脸当开屁股的草纸!” 白永年也是老油条了,叹了口气:“韩公子的意思是?” “三年前,白记酒铺开张,三年,十二季,一季算你六十贯,十二季七百二十贯,加上本季六十贯,七百八十贯,全部补齐。” 白永年张大了嘴巴:“韩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韩佑转头看向周衍:“殿下,他说你长的像个笑话。” “大胆!” 周衍一拍桌子:“胆敢辱骂本王,羞辱天家!” “扑通”一声,白永年跪了:“老夫没有,老夫不敢,老夫万万不敢,老夫是说韩公子莫不是在说笑,没有…” 周衍看向韩佑:“先生,他说您长的像个笑话。” 韩佑:“…” 将短刀从桌子上抽出来,递给王海,韩佑蹲在了白永年的面前。 “我知道,你的孙婿是淮南知州,京中的官员,多多少少会给你一些颜面,要不然你这铺子也开不到今天,我更知道,各家府邸、饭庄、酒肆、青楼、花船等地,京中至少三成的酒水,都是由你白家供应,啧啧啧,日进斗金。” 韩佑将白永年搀扶起来,满面人畜无害的笑容:“请你动用你那聪明的小脑瓜好好想想,鲜少抛头露面的幽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干户部的活,干京兆府的活,堂堂天潢贵胄,为何要跑来南市收税,算了,不用想了,我来告诉你,是天子授意的。” 白永年神情微变:“陛下?!” “不错,税银收上来了后,我会和殿下入宫与天子汇报,天子问的话,你觉得,本公子会怎么说。” 白永年吞咽了一口口水:“韩公子会…会如何说?” “我会说,京中南市白永年白大掌柜,虽是文人,却好酒趣,这才开了个贩卖酒水的铺子,只是这百大掌柜的面皮薄,本想着足额交税,只是其他东家都瞒报税额,他也就不敢成为众矢之的了,这一听天子要求幽王殿下查税,白大掌柜的二话不说,非但将这一季的税银足额交上,还要补齐三年的税银,啧啧啧,何为忠君,何为爱国,这白大掌柜的就是文人典范,商贾典范,我辈楷模啊,朝堂啊,最缺的就是这种人,要我说,若是有朝一日天子想要征辟一些京中名士,那必然是…” 话没说完,白永年突然一把挣脱开了韩佑,冷笑连连,随即伸腿就踹在了伙计的屁股上。 “跪着作甚,还不快回府中寻大夫人取七百八十贯银票来,若是大夫人不肯,告诉那刁婆娘,老夫休了她!” 楚渊哈哈大笑,施了一礼:“白大掌柜果然是我辈楷模,入了宫,学生定会多番美言。” 白永年也笑了,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拱手,满面红光。 “好,半个时辰后我让人来取银票。” “好说好说,韩公子半个时辰后派人来取就是,还望到时韩公子入了宫…” “懂,懂得,放心吧。”韩佑笑容一收,低声道:“不过此事需要保密,万万不可和其他人提及,入宫面圣,学生只会向陛下提上那么痛痛快快补税的三五个名字。” 这次轮到白永年连说“懂得懂得”了。 二人眉来眼去一番,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永年亲自将韩佑等人送了出去,满面红光,开始憧憬着再次入朝为官的好日子了。 韩佑拉着周衍的小手上了马车,微微一笑。 “话术学会了吗?” 周衍连连点头:“学会啦。” “接下来兵分两路开始扫街,我从南市前面扫,你从后面扫,扫之前打听清楚,只扫家中亲族是在外地做官的,和京中官员与世家有所牵连的不要动,行业也要区分开,同一个行业不能超过两个铺子。” “这是为何?” “京中商贾不少都是抱团的,赚的是个和气生财的钱财,要是逮着一个行业往死薅,刚才的那番话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记住,我借的是殿下幽王府的势,而殿下的幽王府,要打着陛下的幌子。” “学生明白。”周衍兴奋的小脸通红:“没想到这收缴税银如此轻松,还当是千难万阻的差事。” 韩佑哑然失笑:“这才哪到哪,外地的商贾比较好欺…好说话,从他们这收上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真正难缠的是本地的商贾,不过这个以后说,先完成指标吧。” “学生懂了,这便带人去。” 周衍迫不及待的跑下了马车,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就去吓唬人了。 韩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致算了一下数字,喃喃道:“也不知道那家伙是几个意思,要是二十万贯就能搞个少卿,本少爷努努力搞个百八十万贯的,以后是不是可以搞宰辅了?” 不过转念一想,韩佑觉得自己想多了,好歹也是堂堂天子,不可能和没见过钱似的,天子不可能这么low的。 第60章 不伤害,便是爱 夕阳西下,韩佑与周衍在牌坊下碰了头,神神秘秘,狗狗搜搜,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周衍将一个轻飘飘的包袱交给了韩佑,小脸上写满了你快夸我快夸夸我的表情。 韩佑宠溺的摸了摸周衍的小脑袋,后者挺起小胸脯,骄傲,也得意。 “先生,明日继续?” “好,不过今天只是小试牛刀,接下来几天需要踩点,之后咱干一票大的。” 周衍一挥小拳头:“干一票大的。” “嗯,回去好好休息,中午汇合,明天上午我要去户部打听点事。” 就这样,韩佑将周衍抱上了马车,二人作别。 韩佑将包袱交给了王海,后者偷偷打开看了一眼,连吸了好几口凉气。 “我自己回去,你去钱庄全部兑换成大额银票,记在京兆府名下。” 王海也不问缘由,应了一声匆匆跑开了。 韩佑则是独自一人往府中走,哼着小曲。 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话,柳文冠那伙人见到监察使没有搞倒自己和老爹,必然会再施手段。 不过现在韩佑已经不是很担心这件事了,只要将天子交代自己的差事办好了,就算没办法趁机搞掉这一伙人,至少可以自保,天子就算再不是人,也会在这件事上保自己一次,至少一次。 一路回到韩府,韩佑微微一笑,老爹终于没有蹲在府外候着自己了。 入了侧门,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直到穿过月亮门来到后花园,韩佑这才看到老爹和一众下人。 这群人正围着云汐和俩大胖丫头,老爹眼眶红红的,不断轻拍着云汐的肩膀。 韩佑一头雾水,走过去才听清怎么回事。 “苦命的孩子,苦命的孩子啊。” 老爹连连摇头:“当年宜州旱灾,老夫就在柳南折冲府任军器监,你仲孙家的事,听说了,不少人都听说了,积善之家,大善之家,可这老天不开眼,大善却招来了恶报。” 目光扫过众人,老爹朗声道:“都给老子竖起耳朵听着,这闺女来了咱韩府,都当咱亲闺女伺候着,谁若是怠慢了,莫怪老子不讲情面。” 门房秦大爷没好气的说道:“老爷可莫要装腔作势,旁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兄弟们的性情吗,这娃娃如此苦命,又是大善纯良,自身难保还咬着牙救了阿福阿满两只…两个圆闺女,我等佩服还来不及,岂会欺辱她。” 一群残疾下人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高攀了,还是高攀了,汗颜,老夫汗颜啊。” 韩百韧感慨万千:“当年宜州仲孙家可是大户,诗礼传家,闺女你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看佑儿,哎,除了心善、孝顺、不爱招惹是非、老实本分、聪颖好学、待人谦和、知书达理外,都无甚优点,老夫汗颜啊。” 面庞红红的云汐连忙说道:“韩大人折煞小女子了,是无霜高攀了韩府,小女子出身青…” “哪的话。”韩百韧大手一挥,打断道:“你虽沦落花船,却洁身自好,老夫是粗人也不在乎这个,日后谁拿这说事,老子拧断他的狗头!” 一群下人们叫嚷着,一副谁敢嚼舌头他们就活剥了谁的模样。 云汐破涕为笑,心里暖洋洋的,直到现在还有种如梦似幻不真实的感觉。 韩府的人,太好了,好的令她如同置身于梦中一般。 这些出身军伍的人们,虽是言行粗鄙,却让她感受一种久违的温暖,一种家的温暖,一种只有家才会带给她的安全感。 韩佑清了清嗓子,大家这才看到大少爷回来了。 韩百韧哈哈大笑,连踢带踹将一群下人给轰走了。 “佑儿回来了,好,回来就好,为父今日身体不适,要回卧房歇息歇息,你二人聊,随意聊,院子都收拾妥当了,不过要为父说,住你那卧房就好,对了,前几日,为父梦里梦见抱了个孩子,眉宇之间和无霜有几分相似,奇哉怪哉,这是为何呢。” 冲着哭笑不得的韩佑挤眉弄眼一番,老爹走了,笑的和个脱档的手扶拖拉机似的。 云汐俏面红红的,蹲下身施了一礼,千言万语,最终又化成了眼泪。 韩佑走上前,伸出手,温柔的将云汐脸上的眼泪擦拭着。 这一擦,眼泪又如止不住的河堤一般流着。 韩佑轻轻抱住了云汐:“你是一个女人,生在了最坏的时代,抱歉,我无法改变这些,我也无法保证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甚至无法保证爱上你,所以,我是一个卑劣的人,我唯一的良心,只能保证对你好,好一辈子,照顾你,照顾一辈子。” 云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点着头,这是她这辈子听到最真诚的话了,不是情话的情话。 轻轻挣脱开韩佑,云汐擦着自己的眼泪,露出了笑容,只是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终,嘴角上扬着,很幸福,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流淌。 韩佑没有出声安慰,知道没有意义。 人总是需要一些宣泄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 爱,很重要,可对不同的人,又不重要。 多数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梦想的真爱,不过是因为害怕孤独的死去而随便找个目前看着算顺眼的人,将就着在一起,潦草的过着,哀叹着老去,最终,不孤独的死亡。 正如柏拉图所说,所有人都是两性人,老天爷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中漫游,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期望爱情,渴求着找到失去的另一半的自己。 韩佑却不奢求,也不会寻找。 人,太多,太多太多了,幸运的人,很少,太少太少了,岂会那么轻易的就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所以,韩佑从不奢求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但是没关系,他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但是他可以找别人的另一半,多找一些另一半,量变终究会引起质变,一样会幸福的。 “奴失态了,这就伺候您换…” 韩佑耸了耸肩:“我这人比较简单粗暴,最讨厌互相了解的漫长过程,不喜欢日久生情,只喜欢日久生情,简短,快速,加深了解。” 一语落毕,韩佑拦腰将云汐抱起,快步走向卧房之中。 夕阳落下,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这一夜,常年居于河船的仲孙无霜被干醒了好几次,折腾的死去活来,最终还是韩佑取了盆放了些水,这才让屋子里不算那么干燥,空气湿润了起来后,佳人缓缓睡去。 第61章 杖刑 一夜无…一夜挺滑。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韩佑从床上爬了起来,望着还在熟睡的仲孙无霜,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离开了卧房。 来到花园之中,见到王海正在拉弓。 韩佑走了过去,笑骂道:“还会射箭呢。” “我辈军伍,骑术射术都要精的。” 扒拉了一下短弓,王海贱兮兮的问道:“少爷,今日还去青楼吗。” “我没事总往青楼跑什么,下不下贱。” “不下贱不下贱。” 王海满面佩服的说道:“小的见过那么多人,要说这最有男子气概的当属少爷,看着您不如小的壮硕,没想到身子骨这么结实。” 韩佑一头雾水,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海左顾右盼了一番,突然压低了声音:“少爷,您是个中翘楚,这事您最懂了,小的有个事想请教请教您。” “什么事?” “就是…就是…”王海面庞有些发红,指着石桌上的短弓:“小的是粗人,也无甚钱财,闲时喜爱射箭,但又无箭可射,便总是空放,光拉弦,不开箭,平日里总是如此,您说这样,会不会伤到弓啊?” 韩佑一脑袋问号:“你…说的是弓吗?” “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算了,伤,很伤身体…不是,很伤弓,还有,以后这种事别问我,你好像有点什么大病。” “果然伤弓。”王海满面佩服:“少爷就是少爷,这方面,您造纸最高了。” “那特么念造诣!”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佑翻了个白眼:“不在府中用饭了,去趟户部,将昨日收到的税银交上,正好去打听点事。” “好嘞。” 王海转过身,伸手一顿掏,然后拿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转身递给了韩佑:“按您昨日说的,都换了大额银票。” 韩佑突然后退一步,满面戒备:“你这银票是从哪掏出来的?” “腰上的缠带啊,怎地了。” “那你为什么要转身?” “您说的啊,财不露白,越是钱财多,越要背着人。” 韩佑定睛望去:“为什么银票有点湿呢?” “小的出汗了。” 韩佑嗅了嗅鼻子:“那为什么…有股怪怪的味道?” “汗浸的。” 韩佑竖起大拇指:“无懈可击。” 想了想,韩佑还是没敢接银票,没好气的说道:“先放你那吧。” 第62章 吓唬吓唬 见到韩佑那极力隐忍的模样,天子满面不屑之色。 “不知道为何要挨杖责,是吧,好,朕来问你,昨日,你又带着幽王去了哪里。” 韩佑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查税啊。” “还敢狡辩!” 天子勃然大怒,抄起棍子就要打,文武连忙说道:“陛下息怒,您天生神力,这一棍子下去,怕是要了他的小命儿。” 一把将棍子扔在地上,天子气呼呼的叫道:“你这草包,登徒子,不去那等烟花柳巷便会死不成,昨日又去了花河,是也不是,若是你还敢狡辩,朕今日要你狗命!” 文武可能也是看着韩佑可怜了,低声说道:“你这无耻小儿还不请罪,昨日你在那花船上闹的鸡飞狗跳,被京中监察使见到了,莫要狡辩,快向陛下请罪。” 韩佑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挨削了,连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学…草民是去查税的。”火山文学 “查税!” 天子终于忍不住了,脚尖一挑,棍子抓到手中。 眼看着就要兜头一棒,韩佑也是豁出去了,大吼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天子若是要草民死,金口玉言说了就是,何须寻什么理由。” “你…你…” 天子气急,额头上的青筋直冒,紧紧抓住棍子怒极反笑。 “好,好啊,说朕冤枉你,今日,朕就要你死个明白,你说是查税,是也不是。” 韩佑咬牙道:“是!” “那为何户部官员不曾见过你。” “收不上来税,不正是因为户部不作为吗,草民查税另辟蹊径,先绕过户部。” “好口舌,朕要看你嘴硬到何时,查税是吧,既是查税,查了多少京中多少商贾。” “未查商贾,只查了铺面。” “查了几家。” “二十余家。” “折腾了一日只查了二十余家,如此消极怠工,不是蒙骗朕又是什么!” “慢工出细活。” “还敢狡辩!”天子单手持棒,悬在韩佑腰后。 “好,二十余家就二十余家,那你韩佑一定收上来了不少税银吧,一贯,两贯,哦,朕险些忘了,你可是有大才的,少说也要十贯吧,哈,这钱财到了你韩佑口中,就如那粪土一般不值一提。” “一万四千七百贯。” 一语落毕,鸦雀无声,别说天子了,老太监都气哆嗦了。 老太监叫道:“陛下,他耍你啊陛下!” 天子咬牙骂道:“你找死,胆敢如此戏耍朕,今日活寡…” “银票就在我怀里,自己看。” “啊?” 天子愣了一下,满面的怒意闪过一丝困惑。 韩佑连忙转过身,半躺在长凳上,冲着旁边的禁卫骂道:“墨迹鸡毛呢,赶紧拿出来给天子看看!” 禁卫傻乎乎的看向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天子,老太监则是直接伸出了手,一把将韩佑怀中的银票拽了出来。 众人齐齐望去,傻眼了。 四张银票,一张一万贯,两张两千贯,一张五百贯,一张二百贯,共计一万四千七百贯,正是户部钱庄的银票,下面也有税银标记。 文武张大了嘴巴,下意识问道:“区区一日,当真就收上来近两万贯?” 韩佑趁机站起身:“二十多家规模比较大的铺子,有的三年,有的五年,最多六年,这些年来一直都弄虚作假,账目也是敷衍至极,我和幽王殿下叫他们一次性补齐。” 文武倒吸了一口凉气:“京中有多少铺面?” “那多了,几百上千家吧,还不算各处仓储和其他商贾营生。” 文武下意识问道:“若是全收上来,有多少?” “至少也得有五六十万贯吧。”韩佑也不是太确定,蹦跶了两下:“要是不怕得罪人的话,百万贯起步。” 禁卫们傻了眼,文武猛然转头看向满面震惊的天子:“这…这…陛下您看,这的确…” 没等文武说完,天子突然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韩佑。 “你,你韩佑,你韩佑啊韩佑。” 天子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哈哈大笑,看着文武和一群禁卫说道:“瞧朕说什么来着,就说这小子胆色过人可堪一用,可堪重用,你们这群浑人竟是不信,非要叫朕吓唬吓唬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韩兄弟是不是胆色…” 听到“韩兄弟”三字,老太监连忙咳了咳嗓子。 “喝尿了不成,要咳滚一边咳去。”天子大手一挥,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谁能给本将搜刮来…何人能帮朕得来钱财,谁就是朕的兄弟,你们看,韩兄弟是不是面不改色,是不是胆色过人,朕都没吓住他,快,快给他松绑,韩兄弟快快快,随朕入殿,都他娘的愣着干甚,这不是都试探过了吗,快松绑。” 韩佑露出了羞涩的笑容,陛下,我热烈的马! 天子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将银票塞在了袖中,突然一把搂住了韩佑的肩膀,爽朗大笑。 “如何,朕这戏,做的可是逼真。” 韩佑点了点头。 可太逼真了,这逼…这逼真不是什么好玩意,靠你大爷! 韩佑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还好让自己张了嘴,这要是打完之后才知道差事能办,自己得冤死。 天子笑的和个死变态似的,朗声大笑着,明明是个身穿龙袍的天子,却搂着韩佑快步走上台阶。 走到一半,天子突然抽了抽鼻子:“怎地一股子尿骚味。” 韩佑没好意思吭声。 天子面色古怪:“莫不是吓的失了尿?” “不是,是银票。” “银票?” “额…被汗水浸湿了。” “原来如此。”天子用力的拍了拍韩佑的肩膀:“前日朕虽然是与你初见,却知晓你是有大才学之人,定能将这差事办好,果然,朕从未看错过人,一次都没有,你刚刚说,若是税都收缴上来,有多少来着?” “百万贯起步。” “大点声,朕没听清楚。” 韩佑抬高了音量:“百万贯起步。” 天子的面庞出现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再大点声,朕还是没有听清楚。” 韩佑很是懵逼,只好喊道:“百万贯,起步!” “哇哈哈哈哈哈哈,他娘的爽哉!” 韩佑侧目看了眼天子,总觉得这玩意好像有点精神不太正常。 第63章 讨价还价 天子龙颜大悦,韩佑的眉宇之间反而闪过几丝疑虑,疑虑很快就变成了忧虑。 皇帝无非就那么几种,昏君、庸君、暴君、明君、圣君。 不说圣君,就说市面上比较常见的几种。 昏君不用多说,荒淫无度,暴虐无道,夏桀、帝辛这种就是,尤其是夏桀,既昏且暴,相当的残暴。 庸君虽是贬义词,其实很多庸君也是爱民如子的,只不过能力平平碌碌无为罢了,北宋专门盛产这种型号的,庸君和昏君成批量出厂。 暴君主打的就是个狠、残忍、一言不合就杀人,一杀就是几万人的那种,其中典型的就是商纣王、夏桀、胡亥,还有比较能打的苻坚都是此流。 能称得上是明君的就比较少了,宋孝宗赵昚、明成祖朱棣、汉文帝刘恒、位面之子刘秀,以及历史上的顶流李二,都是明君。 不管是哪种款式的,这些皇帝们都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 大多数皇帝,都可以用简短的一个词语来进行大致的概括。 比如赵昚,主打的就是一个孝字。 比如赵祯,一个“仁”字就可以贯穿其职业生涯。 朱棣,一个字,猛,五次亲征蒙古,收复安南等地。 李世民,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君为轻民为重,爱民! 可眼前这主儿,这位天子,这位大周朝的天子,要让韩佑经过初步印象用简短的几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不要脸,臭他妈不要脸。 这种不要脸的天子,历史上不是没有。 主要是大周天子周恪不但不要脸,还翻脸,说翻脸就翻脸,前一秒要杀你全家,后一秒就能以天子之尊与你称兄道弟。 这种人,这种皇帝,反而让韩佑忌惮。 天子当然是让人惧怕让人忌惮的,要么也不会有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了。 可韩佑觉得这天子不单单只是臭不要脸和翻脸那么简单,带点“能屈能伸”的意思。 试想一下,一个手握天下权柄的天子,竟然“能屈能伸”,和一个白身称兄道弟,这样的天子要有多可怕? 其实历史上很多天子也“能屈能伸”,但是绝对没有到这种地步,到这种因为不到两万贯钱就称兄道弟,和没见过世面似的,这已经不是能屈能伸了,而是完全毫无底线了,普通人做这种事可以,可这家伙是天子! 韩佑有些麻了。 这种天子本身不可怕,但是行事作风很可怕,不准确的来讲,就是没溜。 上一秒因为点钱和你称兄道弟,下一秒可能就因为别的事大喊一声老子是皇帝朕要杀你全家! 进入殿中,韩佑不由得微微弯着腰,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天子倒是没注意到,径直坐回了御案后,挥了挥手叫文武搬来绣墩。 “赐座。” 韩佑连忙低下头:“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的,坐就是。” 韩佑腰弯的更深了:“草民不敢,站着就行,聆听陛下训示。” 天子笑容一滞,又眯起了眼睛,朗声道:“朕,要你坐。” 低着头的韩佑听到天子声音都变了,心里有些紧张:“草民…草民不敢失仪。” “是吗。” 天子轻哼了一声,站起身,一步一步来到韩佑面前,果不其然,那脸说变就变。 站在了韩佑面前,天子突然扒拉了一下韩佑的肩膀,哈哈大笑:“你看你那鸟样,生气了,生气了是不是,你这人还怪小气的。” 韩佑抬起头,张大了嘴巴,什么玩意我就生气了? “哎呀,朕也是被文武激的,他非说你是个草包,朕不信,他还要让朕试探你,莫生气,若是生气,你踹几脚文武好不好。” 文武:“…” 韩佑吞咽了一口口水,望着天子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满面正色:“草民哪敢生气,陛下千万别误会,草民不敢,真的不敢。” “你看你那阴阳怪气的模样,朕都说了,逗着你玩的,文武。” “老奴在。” “过来,撅腚,让他舒畅舒畅。” 文武一脸死了妈的表情,来到韩佑面前,一弯腰,撅个大屁股。 看的出来,老太监不是第一次背锅了,可能也不是第一次挨踹。 韩佑连连摆手:“陛下莫要吓草民了,文公公是陛下内侍,草民哪敢…” 天子突然轻笑一声,打断道:“一日,二十余家铺子,为朕收缴一万七千贯,可踹朕的内侍,若是你为朕,收缴了百万贯,那鸿胪寺少卿,也让你踹上两脚如何,朕是大度之人,再送你个项上人头,柳家的项上人头,意下如何。” 韩佑神情微动。 果然,天子没溜的外表下,终究还是有深意的。 一咬牙,韩佑站直了身体:“草民斗胆,一个人头,不够!” 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再次回到了御案的后面:“朕,听着呢。” “北市牙行,诓骗多名军伍女眷,卖入各处府邸乃至青楼,这些人,该杀。” 天子突然将一捆黄纸纸卷丢到了韩佑面前。 “展开观瞧一番。” 韩佑不明所以,捡起纸卷展开,只见上面都是名字,密密麻麻的名字,足有二十余人。 “人头,二十有三,有下县恶吏,有七村的乡绅,有城门郎,还有几名吞并校尉,差事办好了,朕,将这些人头予你。” 韩佑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说道:“上面没有柳姓。” “柳文冠品级不高,却也是我大周官员,我大周京中六部官员。” 韩佑眼眶不经意的跳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怎地,心中不爽利。” “草民不敢。”韩佑突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要是草民将差事没办好,这些人,能杀吗?” 天子哈哈大笑,声震寰宇,笑了片刻,这才止住笑意:“自然是要杀的,只是你韩佑,就不想亲自宰了这群畜生吗?” 韩佑的双眼恢复了几分神采:“想,想亲自宰了他们!” “那就去将差事给朕办好。” “可柳文冠与…” “莫要得寸进尺。”天子沉声道:“朕说了,柳文冠,是大周官员,六部官员。” “哦。” 韩佑再次低下了头,幽幽道:“对了,陛下,还有个事,刚才草民有些夸口了,将税银收上来的话,可能只有五十万贯左右。” 天子略显失望,不过还是微微一笑:“五十万贯也远远超出户部那些酒囊饭袋…” 说到一半,天子突然面色莫名,凝望着韩佑试探性的说道:“柳文冠家的第四子,这纨绔,是应…治罪?” 韩佑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一样,似是喃喃自语:“不过草民努努力的话,幽王殿下也极有才干,收到七十万贯,也不是没可能。” 天子身体微微前倾:“朕突然觉得,柳文冠这工部主事…尸位素餐,应是免了他的主事之职?” 韩佑继续喃喃自语:“为君分忧乃民之本分,尽力收到八十万贯,不是不可以。” 天子仰着脑袋,望着顶棚,自言自语:“那柳文冠,单单是免了职,有些便宜他了,恶行累累,应论罪。” 低着头的韩佑轻声道:“八十万贯,努努力,不能辜负陛下期望,哎,要是能有个少卿什么的,凑个一百万贯…” “韩佑!”天子一拍桌子,叫道:“你还敢与朕讨价还价。” 韩佑抬起头:“陛下,前日您说的是二十万贯我就能动动少卿,这都一百万贯了,您不能不讲理啊。” 天子扭头看向文武:“朕说了吗。” “额…老奴觉着…”文武一咬牙,昧着良心摇了摇头:“未说。” “看吧,朕就说没说过这番话,滚吧,朕登基后,狗胆与朕讨价还价的,你是第一人,将差事办好,莫要再让朕心情不爽利,再碍眼,小心朕真的…”火山文学 “一口价,一百万贯,草民要动鸿胪寺少卿。” “韩佑,你好大的胆子。”天子满面怒色:“六部九寺,就是连朕登基后都未随意处置过,少卿一职,与六部侍郎同等,你韩佑张口就要与少卿相斗,你当你是何人,至少一百五十万贯,一文不能少!” 韩佑目瞪口呆。 见到韩佑不吭声,天子气势一缓:“那一百四十万贯呢,怎么样,不过朕可要说好,先搜罗罪证,交由大理寺与刑部才可定罪。” 韩佑深吸了一口气:“一百万贯,交由户部国库,三十万贯,交由陛下的内库,草民保证,这件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对外就说收上来一百万贯,剩下三十万贯,草民做账目,万无一失。” 大殿沉默了,文武死死的盯着韩佑,一张老脸极为莫名。 天子面色阴晴不定,胸膛也起伏不定,眼神恍惚不定,最终开口道:“一言为定!” 韩佑狠狠攥了一下拳头,自己,赌对了,这位天子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文武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解的问道:“咱家想问一声,韩公子,为何你如此笃定可收上来如此多的税额。” “昨天我已经探查过了,很多老字号的商铺都开张了至少三年,加上这一季,一百五十万贯,只多不少。” “原来如此,韩公子是有大才干的,可这些商贾背后不是寻常人等,韩公子如何确信能将这税银收上来?” 韩佑微微一笑:“因为我让幽王殿下告诉这些商贾,税收一事,是陛下亲自交代的。” “什么,原来你竟是打着朕的名义?!”天子勃然大怒:“打着朕的幌子,你才能收上来一百五十万贯,不成,多加十万贯。” 韩佑翻了个白眼:“多加三万贯,交到内库。” 天子:“也行。” 韩佑叹了口气:“那就不改了啊,一百万,国库,三十三万贯,陛下您的内库。” “成,成成成。”天子连连点头,还冲着韩佑挤眉弄眼了一番:“要保密哦。” 韩佑:“…” 第64章 迷雾尽散 韩佑喜滋滋地走了,离了殿。 天子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太监轻声问道:“陛下,您是否太过放纵这位韩公子了?”火山文学 “放纵,岂止是放纵,说是骄纵也不为过。” 天子捧起茶盏:“可朕要如何说,厉声厉色,要他为朕收上百三十万贯,收不上来,提头来见?” 呷了口茶,天子感慨万千:“臣、民、军,何人不怕天子,怕,便不会说出心里话,怕,便谨小慎微,朕登基至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和朕提及过坊间之事,提过百姓之事,还有谁在朕的面前说京中官员的不是?” 老太监若有所思:“陛下说的是,韩佑胆子虽大,却也敢仗义执言,颇有血性。” “如今他与衍儿一同行事,又领了朕的差事,他自是知晓的,柳文冠吴勇之流,动不了他,可他提起这些混账时,依旧咬牙切齿,你可知是为何?” 老太监恍然大悟:“恨,恨极,这恨,并非是因双方过节,而是因…百姓?!” “是的,百姓,公道。” 天子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能为百姓仗义执言之人,朕,欣赏他,朕是个糙人,粗人,怕朕的人,已经够多了,朕不需要告诉任何人朕是天子,因为天下人皆知,朕怒,朕悲,朕笑,哪怕朕如同幼童一样躺在地上打滚,朕,依旧是天子,可若是江山社稷不稳,朕这天子之位就也不稳了,打江山,要钱粮,守江山,更要钱粮,奏折堆砌如山,哪个不是与钱粮无关。” 放下了茶杯,天子感慨万千:“历朝历代,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天子不知凡几,可这又有何用,这些天子有威严,让天下人惧怕,那江山呢,江山哪里去了,还不是因没了钱粮,百姓水深火热最终失了江山,倘若朕毫无威严嬉笑怒骂一番便可有了钱粮,有了百姓的吃穿用度,朕就是失了威仪又有何妨。” 老太监正了正衣衫,放下拂尘弯腰施礼,施的竟然是读书人的礼节,而不是天家家奴的跪礼。 “起来吧,且耐心候着,就看这韩佑差事办的如何,若是成了,朕心心念念的税改一事便可拟章程了。” 想了想,天子敲了敲御案:“既用了朕的名头,朕好歹也要出些力,你去户部,告知一众户部官员,朕对今季京中草拟商税颇为不满,命幽王督京兆府收取商税之事,命户部将京中商税名册送于京兆府。” “是,老奴这便去。” ………… 第一次来皇宫,离开的时候,韩佑恨不得高歌一首。 第二次来皇宫,离开的时候,韩佑恨不得热舞一曲。 不怕天子不端着,就怕这玩意端着! 韩佑不懂朝堂的为官,他知道相处之道。 有的领导,在乎颜面,这种领导你狂拍马屁就行,舔舒服了,伺候爽了,就能飞黄腾达。 有的领导,相比颜面,更在乎“业绩”,只要有能力,不断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就可以在一个领导画的圈里上蹿下跳,只要不出圈就行,当然,越是上蹿下跳,越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天子,明显是个不太在乎颜面的人,不过得有钱,为了钱,他可以不要脸。 眼看快出了皇宫,老太监文武追了上来。 “韩公子且慢,等等咱家。” 韩佑转过身,见到是老太监,连忙躬身施礼。 对于这位天子内侍,韩佑还是颇有好感的。 文武和他“印象”中那些阴损的太监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太监,却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刚刚在殿外那狗篮…那盛怒之中的皇帝差点没一棒子抡死他,还好文武阻拦了下来。 “陛下有事要交代?” “那倒不是。”老太监笑眯眯的:“咱家要出宫一趟。” 也不管韩佑问不问,老太监倒是不隐瞒,开口说道:“陛下的意思,韩公子与幽王殿下放开手脚的查税便是,咱家出宫去户部转转,和那些大人们知会一声,京中这税啊,让幽王殿下与京兆府来收。” “太好了。” 韩佑喜出望外,查税收税,分明与暗,明是走程序,暗是想办法让对方妥协,不说暗,单单说这个明,无论怎么查,程序得是正义的,现在天子就天降正义了,有了“官方”点赞,办起事也方便了不少。 二人一路往宫外走着,韩佑犹豫了一下,问道:“文公公,学生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韩公子客气,说就是,咱家能说的,必然会告知,咱家不能告知的,必然也不会说。” “行,您是长者,咱就徐若瑄开趴体,赤裸相待,学生也不藏着掖着了,鸿胪寺少卿吴勇,天子为什么不敢…额不是,天子为什么有顾虑,不过是个少卿罢了,不说他,就说柳文冠这个主事,小小主事,天子明明知道他就是个畜生,为什么连个小主事都有所顾虑?” 文武笑眯眯的,对于韩佑的困惑,似乎并不意外。 “公公您笑什么啊,倒是说话啊。” “韩公子想要咱家说什么。” “不能说?” “不能说。” “哦。” 韩佑无声叹了口气,这件事,他死活想不通,堂堂天子,口口声声说爱民,怎么还连个主事与少卿都不敢除掉? 见到韩佑那低头耷拉脑袋的模样,老太监到底还是开口了。 “咱家觉着啊,相比韩公子心中这不解,还有一事,你得好好琢磨琢磨。” “什么事?” “韩公子你不觉着,陛下极为骄纵你吗,御前多次失仪,不,说是冲撞了圣驾都不为过,可陛下却未动过怒,知晓为何吗。” 韩佑干笑一声:“半知半解。” “那是因为咱大周朝的陛下,看的远。” “看的远?” “那可不是,若不看的远,岂会容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上蹿下跳,眼前这得失,算的了什么,得安稳吶,不能急功近利,若不然,不忍一时气,坏了得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可是得不偿失喽。” 韩佑哭笑不得:“本来学生就迷迷糊糊的,您这一说,更是一头雾…” 说到一半,韩佑神色微变,止住身形冲着老太监再次施了一礼。 “学生多谢公公答疑解惑。” 文武一扬拂尘,微微一笑:“咱家得先走一步,若不然出了宫让旁人见了你我二人同行,恐会有人探你这小子的底细。” “明白了,那公公您慢走。” 望着老太监远去的背影,韩佑感慨万千。 心中的困惑,迎刃而解。 天子干掉了前朝皇帝和大台子,靠的是各地折冲府和军伍,但是靠军伍,并不能顺利登基,至少不会如此平稳的过渡。 那么想要迅速登基为帝,靠的则是另一伙人,也就是官员、朝臣,世家! 京中官员们之间的牵扯错综复杂,六部九寺中皆是世家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子登基,明显是私下里与世家们达成了某些协议,要不然也不可能获得所有世家与朝臣支持那么快就登基,而这个协议,想来就是登基后不动的一些前朝官员,乃至是对某些人有优待。 老太监的背影消失在了宫墙外,韩佑却露出了笑容。 他已经几乎百分百确定了,就这不要脸并且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子,绝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要么,不动,一旦动了,必然是一击致命。 天子,不是不敢铲除这些精华总蛀虫,而是暂时为了平稳二字罢了,一旦确定真正平稳了,世家和官员,呵,那就得遭老罪喽。 第65章 抱猫蠢货 随着天子内侍文武去了一趟户部,消息当日就传开了。 宫中,督税! 随着这个消息的迅速散播,京中的世家们、官员们,难免暗自猜测。 天子查税,他们并未感到意外。 莫说京中,便是各处州府的税银上缴都有猫腻,大大的猫腻,要知道在前朝的时候,想要主政一方,必先学会鼓捣税银做这猫腻,若不会鼓捣猫腻,便会被“同行”们耻笑。 新官上任三把火,天子登基至今,火是从来没发过,憋到现在也是难为他了,天子查税,大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事,为什么要交给年纪幼小的幽王督办,还要京兆府协办? 整整三日,无数人打探着消息。 柳家与吴家也是如此,至于他们与韩府的恩怨,也只能暂时放下,暂时。 这就是规则,没入过官场的韩佑完全不熟悉的规则。 天子将这个差事交给他,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如果这时候有人动京兆府,动韩家父子,说难听点,是不给天子面子,说好听点,那就是骑天子脑袋上噼里啪啦扇脸,只要不是活腻了,没人敢在这个阶段去碰韩家父子。 他们不敢动,韩佑却动了起来,一动不动是王八,王八,杀不了人。 北市临街的一处院落中,韩佑蹲在墙根下面,旁边站着一群王府侍卫,杀气腾腾,连小王爷周衍也是如此。 周衍咬牙切齿道:“先生,七人,三日来,这已经是第七人了,今日被骗来这女子才十六岁,娘死的早,爹被乡绅诓骗借了印子钱…” 韩佑打断道:“还记得昨日我教导过你什么吗。” “记得,控制情…对,情绪。” 周衍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缓慢的呼吸着。 韩佑微微点头。 见了这等恶事,小王爷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强忍着怒火,在控制不住尿的年纪要先学会控制情绪,也是难为他了。 “来了来了。” 一个迅捷的身影从墙头上翻了过来,王海兴奋的叫道:“果然如香来阁那老鸨子所说,柳家来人了,柳家柳二郎柳邵志亲自带着家丁来的,正在牙行里交接账目。” 韩佑霍然而起:“拿人,记住,阴阳账本都要搞到手。” 一群憋的狼哇的王府护卫早已按耐不住,嗷嗷叫着翻墙跑向了对面牙行。 踩了三天点,等的就是这一刻。 韩佑查税是真,搞人也是真,两不耽误。 天子说不让他动六部九寺的官员,没说不让他动六部九寺官员的家属,规则内,他可以竭尽所能“公报私仇”。 韩佑相信、确信、以及深信,给天子搞到一百三十万贯之前,只要自己不过分,天子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因为柳文冠的家属,不值一百三十万贯! 拍了拍屁股,韩佑带着周衍与王海走出了院子,前往牙行。 牙行靠近北城门,百姓来来往往,见到一群穿着布衣却挎着长刀的汉子冲了了过来,纷纷避让,惊叫连连。 郭鹏带着侍卫们冲进去后,一片鸡飞狗跳,见人就踹,再将其摁在地上,穿着一身华服的柳邵志也是如此。 韩佑来的时候,柳邵志正哇哇乱叫,挣扎的最是厉害,一口一个我爹是工部“大员”。 这小子虽然在柳家是行二,长的却很年轻,面容和他三弟柳邵南有几分相似,一只黑色的猫咪爬到了房梁上,呲牙咧嘴。 黑猫是柳邵志养的,这小子酷爱吸猫,平常出门的时候都抱着个大黑猫。 韩佑比较怕猫,尤其是黑色的猫,很邪乎。 小时候他就亲眼见到一只黑色的猫用枪将一只老鼠的耳朵打掉了。 让两个侍卫站在门口守住后,韩佑昂首阔步走进了牙行,毕竟都是混京中纨绔这个圈子的,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来到柳邵志面前,噼里啪啦先给了四个嘴巴子。 柳邵志也是硬汉子,挨了四个嘴巴子,不闪不躲,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你敢打我!” 韩佑一脸懵逼,看向王海:“这家伙是柳老二吗,怎么这么怂。” 最近一直打探消息的王海低声道:“是,小的用我哥的性命起誓,这人就是柳邵志,只是前些年也受了脑伤,因此看起来傻乎乎的。” 韩佑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是该先吐槽王海拿他哥发誓,还是先问一问什么叫“也”受了脑伤? “原来是个傻子啊。” 韩佑蹲下身:“常言说得好,傻人有傻福,可是傻逼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带着马车来买奴籍,你当这大周没有王法了不成,姓柳的,你不该得罪我韩家。” “你就是韩佑?!” 柳邵志止住了哭声,满面凶恶之色:“就是你抓了我四弟、三弟、方叔!” “是的,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去京兆府大牢与你家人团聚去吧。” “你凭什么抓我!” “凭我查税。” “你查税就查税,为何要抓人。” 柳邵志吸溜吸溜鼻涕,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你莫要猖狂,我爹得知了信儿,定会让你这查税的差事丢掉。” 韩佑愣了一下:“你爹不是工部主事吗。” “哈哈哈,怕了吧。” “母鸡孵小鸭,和你爹有鸡毛关系,工部主事又不是户部主事,白痴。” 懒得和这蠢货一般见识,韩佑一挥手:“王海,去,给他买包瓜子…不是,找个武卒,将他和他的狗腿子全部送去京兆府,押入京兆府大牢。” 柳邵志的确很傻,都到这时候了还看不清局面,嚣张的大骂道:“姓韩的,你等着,我爹知晓了,一定会叫你生死两难,叫你韩家父子二人生死两难。” 刚要去看账目的韩佑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双目锐利如刀:“柳二少爷,你知道什么叫接化发吗。” “何意!” “接骨、化脓、发炎。”韩佑再次看向王海:“他四弟和三弟都瘸了,亲兄弟自然是要共患难的。” “小的明白。” 王海狞笑一声,抓着柳邵志的头发就将这家伙薅了出去,连踢带踹的。 韩佑来到柜台前,郭鹏将几个账本交给了他。 拍了拍账本,韩佑露出了笑容,看向屋里跪下的六个汉子,微微一笑。 来到一个赤着膀子的汉子身后,韩佑重重拍了拍这家伙的肩膀。 “北市好大哥,人称白无常的白刀白大哥,久仰久仰,这京中见不得光的地界,听闻,都是你说了算。” 白刀神色微变,随即转过头哈哈一笑:“好说,都是兄弟们抬爱了,韩公子见笑,见…” “笑你妈,给我打!” 第66章 同罪 韩佑翻看着账本,想不通。 想不通的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京中官员,工部主事,怎么这么大胆子,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派个傻子过来交接阴阳账本,大门四敞都不避人吗,到底有什么依仗竟敢如此肆无忌惮,还是说这世道有了权利就能够为所欲为? 第二件事,关于被打的满地找牙的白刀,也就是这处牙行的管事。 一个白身,不,草民,不,刁民,也不对,就是一个地痞无赖,一个拐卖孩子的地痞无赖,见到了京兆府府尹之子,见到了一群王府护卫,见到了大家来查账,并且当着他的面将柳文冠之子抓走了,居然还敢叫嚣? 一目十行的看着账本,韩佑眉头皱成了川字:“停。” 一群对着白刀拳打脚踢的侍卫们停了手,周衍也动手了,鞋都踹飞了。 坐在凳子上的韩佑将账本合上,望着面目全非跪在地上的白刀问道:“钱呢。” 白刀果然是个资深盲流子,满面鲜血也毫无惧色,咧嘴笑道:“韩公子无缘无故打了草民,这是…动用了私刑吧,按大周律法,私刑便是行凶,草民可是要去京兆府敲鸣冤鼓的。” 韩佑轻笑了一声。 很多时候,犯法者比执法者对法律研究的更加透彻。 韩佑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旁边的郭鹏问道:“何意?” “掰断一根手指。” “这…”郭鹏面露难色:“这不妥吧。” “不用怕,出了事我担着。” “好。”郭鹏走上前来,伸出手要抓韩佑的手指。 韩佑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不是先生说要掰断你一根手指吗?” “我…”韩佑鼻子都气歪了:“我说掰他的。” 郭鹏挠了挠后脑勺:“那先生为何要竖起你自己的手指?” 韩佑:“…” 一群侍卫们连连点头,觉得韩佑戏太多,直接说就完事了,晃你自己的手指干什么? 随着一声惨叫,白刀抓着被折断的手指满地打滚。 韩佑面色平静:“敲打鸣冤鼓,是用手的吧,要用手指抓着木棒敲击,我很好奇如果没有手指的话,你该怎么敲鸣冤鼓,再来一根。” 郭鹏出手如电,一脚踹翻白刀后,又掰断了一根拇指。 韩佑跷二郎腿:“来来来,掰完这一根,还有一根。” 又是惨叫,白刀终于屈服了,不过也是半屈服,咬牙叫道:“你到底要怎样?” 韩佑刚要开口,一名侍卫从后院走了进来,面色极为难看:“韩先生,人找到了,皆在院子里,只是…” “只是什么?” 韩佑问完后,不等侍卫回答,起身走向了后院。 即便大致知道后院有什么,韩佑掀开帘后,眼眶暴跳。 牙行,涉及多个商业领域,最赚钱的是人口贩卖与借贷钱财,也就是印子钱,高利贷。 这也是京中北市牙行两大核心业务,放钱,如果还不上钱就拿妻女抵债,或是抵利息。 韩佑等人蹲了三天的点,至少七人,七个孩子被城外送到了牙行。 牙行门面不大,不过后院连接了左右相邻的两处院落。 院落很大,笼子很多,孩子,也有很多。 一共十九人,十九个孩子。 除了这三日被送来的七个孩子外,其他十二个孩子,脚下挂着锁链,连在马厩的木桩上。 至于最新送来的七个孩子,被关在笼子里,连让这些孩子直起腰的空间都不够。 这些孩子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身体卷缩在那里,见到有人来了,无神的双目之中没有任何色彩,连恐惧都没有,仿佛行尸走肉,其中几个孩子的身上满是鞭痕,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小的,不过七八岁罢了。 “周衍!” 韩佑第一次直呼了幽王的全名,小王爷匆匆跑到后院,刚踏过门槛,如遭雷击。 “看清楚,睁开眼睛看清楚,有朝一日,陛下问起时,要将你所看到的一切,每一丝细节,触目惊心的每一处细节,统统告诉陛下。” 韩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陛下他这天子脚下的京中,双眼看不到的阴暗之处,百姓聚集的阴暗之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衍的眉角开始抽动,小胸膛中开始酝酿怒火。 周衍攥着小拳头转过身,撕声叫道:“给本王打,打断他双腿,打折他双手,打折他十指,少断一根,本王唯你们是问!” 站在原地的韩佑极为自责。 他知道牙行后院关着很多孩子,男孩会卖到各处府邸之中当为奴为仆,至于女孩,清秀一些的,会被各处青楼以及花船买走,长的不讨喜的,命运与男孩相差无二。 只是韩佑没想到,这些人…不,这些畜生竟会将孩子锁上,锁在笼子里如此对待。 王海走了进来,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想来,这种事他已经见过许多许多。 自责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韩佑回到了铺面坐在了凳子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白刀如同一条跳到岸上缺氧的鱼,四肢俱断,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哀嚎着。 王府侍卫们面无表情。 他们来自宫中禁卫,而禁卫,正是当年跟着天子出生入死的前朝军中虎贲,什么场面没见过,就连周衍也丝毫不觉得白刀可怜,反而是罪有应得。 这就是周衍与其他天潢贵胄的不同,共情! 刚刚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如果自己非是皇子,而是百姓之子,普通百姓之子,是否也会如同那些同龄少年一般被如此虐待? “人贩子,本公子这辈子最恨的人,与日狗划上等号。” 韩佑呷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我来说说你的结局会怎样吧,得到我想要的信息后,我会让武卒将你关押到京兆府内,也就是我爹的地盘,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饿着,只会让你像一条蛆虫一样活着,等有一天我韩佑得了势,会将你挂在城门口,让所有不管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人贩子们,只要是见到孩子,任何一个孩子,都会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感到恐惧。” “有本事…”白刀咬着牙吼道:“有本事杀了老子!”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通过手段将孩子拐骗到京中的,第二个问题,除了柳家人还有谁参与了,第三个问题,给我一些情报,也就是信息,能够将这些人置于死地身败名裂的信息。” “你做梦,老子不怕死!” “好。” 韩佑站起身,对王海说道:“找到他的亲族,无论是爹娘还是儿女,全部打断四肢扔进京兆府中。” 郭鹏神色微变:“先生,此贼罪有应得不假,可必不是反叛,不可牵连亲族。” “柳文冠这工部主事,当了十多年吧。” 韩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十多年前他那四个儿子,最大的也才不到十岁,十岁的孩子不会恶事做尽吧,可为什么他们现在视百姓的命如草芥,京中那么多贪官污吏,子女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好处,嚣张跋扈鱼肉百姓,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是什么样的畜生吗,他们,难道没罪吗。” 说完后,韩佑看向地上面如死灰的白刀:“最后一次机会,不顾亲族给你的主人当忠犬,还是,为了你的亲族,出卖你的主人们?” 第67章 工部 北市牙行被封了门,管事的也开了口。 这北市一霸白刀白无常的本名,其实并非白刀,叫白有福。 这名字不可怕,所以他才给自己取了个诨号。 白有福不是傻子,傻子,也没办法给吴勇等人当狗。 不是傻子的白有福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不过是柳文冠吴勇之流豢养的一条狗,一条只能对着百姓们狂吠的恶狗罢了。 等有一日自己这条恶狗叫不出声,吓不住人,没有了丝毫利用价值时,说弃,也就弃了。 在亲族和“主人”之间,白有福选择了亲族。 当他讲述起是如何欺压百姓,如何打着“主人”们的名号干尽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时,有那么一刹那,在韩佑叫出他本名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忘记了肉体上的疼痛,恍惚间,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困惑。 多年前,他只是城外的一个区区帮工罢了,那时的他虽穷苦,却从未被人暗地里诅咒祖宗十八代。 自己,何时就变成了北市的白无常呢? 自己,因为就变成了北市的白无常呢? 死狗一样的白刀被拖走了,周围来往的百姓都认识这位“白无常”,既没有拍手称快,也没有交头接耳,只是那么看着,看了一会后,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继续赶路,继续叫卖,继续上工。 韩佑站在烈日下,突然有些累了。 周衍牵着韩佑的袖子,小脸上写满了不解:“先生您不是说,这恶贼是北市大恶么,为何百姓见到此贼伏法后,似是…似是…” “似是无动于衷,对吗。” 韩佑轻声解释道:“因为百姓麻木了,没了白刀,还有黑刀,没了白无常,还有阎王,这种人,太多太多了,百姓心里清楚,抓一个白无常算不得什么,哪怕抓十个,也算不得什么。” “学生有些明白了。” 周衍垂下了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一番鼓足勇气开口道:“先生,若是这恶贼还不松口,你当真要抓了他的亲族吗?” 韩佑哑然失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好与坏,只有一线之隔,中间这条线,叫得过且过,叫随波逐流,叫习以为常。 人,要么善,要么恶,没有什么不善不恶,有的,只是这世道的逼迫,让好人变的麻木,让好人变的更加艰难,最终,好人只能习以为常,只能见老不扶,见死不救,习以为常,随波逐流。 白刀如果不松口,韩佑是否会要祸及亲族,答案,他给不了小王爷,他甚至给不了自己。 “今天似乎是我的幸运日,有了账目,几乎就是铁证了。” 韩佑展颜一笑,拍了拍手中的阴阳账本:“幸运的日子就要加倍努力的干活,殿下不如陪我去工部转转如何?” “学生自然是要跟随先生左右的,先生请。” 韩佑微微一笑,将周衍抱进了马车之中。 王海驾车,马鞭扬起,直奔六部九寺中毫无争议的最拉衙署,工部。 望着马车外,望着北市面容麻木的百姓,望着行走于南北二市的武卒,望着越来越宽敞人却越来越少的路面,望着路面上欢声笑语的公子哥,韩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向往哪里。 属于嘈杂却是脏乱差的北市? 还是属于幽静高雅满是诗社词楼的启文坊? 或是属于无数达官贵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有一席之地的泰隆坊? 韩佑觉得自己是喜欢北市的,喜欢北市的百姓,却不喜欢北市的样子。 想要改变北市,就要去那王公贵族才可居的泰隆坊,而想要进入泰隆坊,又要在启文坊士林之中有着一席之地。 思来想去,还有哑然失笑,自己,或许就是个四不像吧。 有着小市民的市侩,总想着干一番事业,更多的时候有谨小慎微挂念着老爹,挂念韩府所有人,可出了韩府,又想着去北市厮混,见不得百姓受苦,因为太过感同身受。 胡思乱想间,工部到了,周衍的轻唤声将韩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一大一小下了车,韩佑挠了挠下巴。 工部,好奇葩的布局。 红色高墙深厚,四周围着几十间小房,皆是班房,房比墙高颇为奇怪,布局既不严整也不富丽堂皇。 门口两个石狮子,掉漆的掉漆,缺眼珠子的缺眼珠子,两个衙役站在大门旁,和霍金附体似的摇摇欲坠,身体好似苗条一样来回微微晃荡面容无精打采。 若不是牌匾上书工部二字,韩佑还以为这是哪个落魄的府邸。 王海和郭鹏下了马车,后者叫嚷了一声,两个看门衙役这才睁开死鱼一样的双眼,定眼儿一瞧旁光一扫,见是幽王府车驾,神情顿时大震,赶忙跑下台阶施跪礼。 衙役也分很多种,像京兆府的衙役,没正式编制,除了在衙门中跑腿,还得跟着武卒巡街。 武卒是有正式编制的,衙役没有,属于是辅…辅助性质,可以理解为外聘,没事跑腿,有事顶锅。 六部九寺各衙署衙役的情况也差不多,穿着皂白差服,非官非吏,脱了衣服就是民,民见了天潢贵胄,自是要下跪的。 周衍抽了抽鼻子:“起来吧,本王来工部转转,通禀一声。” “是。” 一个衙役起身跑进了衙署,另一个衙役站在旁边,紧抓手中长棍,死鱼眼眼观六路,一副忠肝义胆护王驾的马屁精模样。 韩佑乐不可支:“怎么的,怕有人刺杀王爷啊。” 衙役一挺胸膛:“王爷巡查,小人不敢怠慢。” “你这马屁拍的痕迹太明显了,就没听说过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刺杀王爷。” 衙役傻乐一声:“前朝有,本朝倒未有过。” “谁啊,脑瓜子进水了刺杀王爷。”韩佑很是好奇:“这得是什么样的傻比敢在京中刺杀王爷?” 周衍仰着头,善意的提醒了一声:“我爹。” 韩佑:“…” 周衍深怕韩佑没听明白:“父皇。” “额…像陛下这种有勇有谋盖世无双之辈,天下罕见。” 话音刚落,杂乱的脚步声从衙内传来,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带着一群工部官员快步迎了上来。 老者中气十足,人为到声先至。 “幽王殿下驾临,老夫有失远迎。” 韩佑眉头微皱,对方的自称,是“老夫”,而非“本官”,更非“下官”。 老者是工部尚书,身穿三品官袍,身后一众属官,皆是工部官员。 韩佑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不由眯起了眼睛。 目光越过工部尚书,一个身穿七品官袍的消瘦中年人,目光如刀,恨不得将韩佑生吞活剥。 韩佑错开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这人就是自己出道后的新手村首个boss,即将被他大卸八块的工部主事柳文冠! 第68章 故交 小孩虽是天潢贵胄,却年纪幼小。 老头虽是朝堂最拉,却是六部尚书。 小王爷周衍望着老登周正怀,微微施了一礼。 周正怀望着小王爷,也施了一礼,不过是平礼。 工部尚书周正怀,京中少见的高龄在朝官员,今年正好六十六。 要知道古人五十都算高瘦了,六十六还当着官儿,很罕见。 绯红三品官袍,身材消瘦,五官略微立体,浓眉大眼,年轻时定是十里八项的俏后生,白须过胸,老当益壮。 “天气炎热,老夫已令属官备了粗茶。” 周正怀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入衙入堂避避暑气,莫要嫌我工部粗茶不入口就好。” 什么是王爷的牌面,这就是,随着周正怀转身,一众工部属官齐齐让开了一条路,皆是微微垂首。 周衍倒是没动,看了眼韩佑后,清了清嗓子:“周大人公务繁忙,本王不多做停留,只是询问一件小事罢了。” 说完后,周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看向了周正怀身后的一众工部官员。 韩佑叹了口气,年轻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果不其然,望着周衍的周正怀神色微变,不等前者开口,连忙说道:“殿下,老夫年事已高,受不得这暑气侵袭,还请殿下与老夫入正堂。” “不过是三言两语罢…” “殿下亲自来我工部,必是有要事相商。” 不待小王爷再开口,周正怀回过头一挥手:“皆回班房处置政务,还愣着作甚。” 一众官员也反应过来了,小王爷这是来者不善啊,可惜,瓜没吃到,只能快步回了衙署。 周衍傻眼了,一张小脸耷拉着。 刚刚在马车里韩佑交代的清清楚楚,一定要当着众多工部官员说这事,这怎地都散去了呢。 再看周正怀,抚须一笑,似是有些许的得意之色。 周衍也是下意识的转过头,望向韩佑,颇为无助。 人老成精的周正怀脸上闪过一抹异色,本以为韩佑就是个跟班,见到周衍模样,不由得从上到打量了一番韩佑。 见到周正怀望了过来,韩佑只好躬身施礼:“学生韩佑,见过周尚书周老大人。” “韩佑?” 周正怀眉头一挑:“这名儿似是有些耳熟,韩佑,韩佑,京中韩…” 第69章 往日恩怨 韩佑的八卦之心浓浓燃起,老爹伟岸的形象愈发高大。 他还以为老爹也就是得罪得罪署丞主事之类的小官,顶了天就是个郎中什么的,谁知老爹早就有前科了,连尚书都揍过。 “细说。”韩佑也不急着进工部衙署了:“老爹怎么还能揍过尚书呢。” 王海挠了挠后脑勺:“老爷没和您说过?” 韩佑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从来没有,怎么回事。” “前朝天子昏庸无道,军伍都被称之为丘八,…对了,少爷您要小的从哪说?” “从头说。” “哦,百五十年前,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前朝太祖开国,俗话说的好,龙从云,虎从风,老妇从少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红杏出墙的夜晚,大地一声雷…” “我特么让你从老爹揍尚书的事说起,谁让你说一百五十年前的前朝怎么建立了?” “前朝天子残暴不仁,当朝天子乱扒拉…不是,反正扒拉…不是,少爷那词怎么说来着。” 韩佑:“拨乱反正。” “对对对,反正一顿拨乱,当今天子在酉州刺杀了游春的前朝宰辅,前朝天子也在,狗命大,没死成,逃回了京中,各地军伍一顿忽…一忽…” 韩佑:“一呼百应。” “对,一呼百应,各地军马集结,要和当今天子一起好好扒拉扒拉,老爷当年任的是琼州军器监及三处折冲府郎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造反吧,然后就…” “你等会。”韩佑满面古怪:“这造反的理由太牵强了吧?” 王海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幽幽的说道:“前朝天子连发十九道圣旨,命各地折冲府与守备营进京勤王,若不从,无论官居几品,皆按逆反大罪处置。” 韩佑愣住了:“所有人?” “所有将军,哪怕是小旗,不入京勤王皆诛九族。” 韩佑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全靠同行衬托啊,都说前朝天子晚年昏庸,没想到昏庸到如此程度,这是逼各地的军营守备不得不反。” “就的是这个理儿,守备府与守备营一防灾患,二防人乱,都叫到京中了,天下不乱才怪。” “难怪当今天子一呼百应,几乎所有军中将领都支持他。” “那倒不是,当今天子命人去了各地寻各处将领。” “叫他们举旗造反,一起拨乱反正?” 王海摇了摇头,满面敬佩之色:“陛下说江山社稷本就不稳,若是各地将军带兵入京,无论是勤王还是扒拉,都会令天下大乱,各处守军按兵不动就好,莫要让这天下动荡不安。” 一听这话,韩佑不由想起那看起来十分没溜的天子,着实没想到,这位天子竟然有如此豪情魄力。 前朝天子已经逼的各处将军无路可选了,如果本朝天子稍加拉拢一下,就可聚集无数兵马直取京中,可谓是万无一失。 只是本朝天子并没有做,因为怕将各路兵马叫到军中会引起天下大乱,即便坐上了皇位,江山也会千疮百孔。 “等会。”韩佑突然想起一个事:“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说了半天,我爹是怎么回事?” “当朝天子虽是让各将军按兵不动,按道理来说,将军们是不会动的。” “然后呢?” “然后您也知道,老爷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韩佑“…” 王海继续说道:“酉州距离京中不远,老爷带着精骑七千来到京中下县,想要与天子的兵马汇合。” 韩佑面露兴奋之色:“然后老爹等到了天子,兵合一处打进了京中,成为从龙之臣?” “没,老爷嫌天子磨磨蹭蹭的,不愿等了,就自己带着兵马进京。” 王海露出了崇敬之色:“七千骑卒中的三千人畅通无阻入了京,未遇丝毫阻拦。” “老爹这么有牌面吗?” “那倒不是,老爷说他是来进京勤王的,西门就打开了,不过没去兵部,而是来到了宫外,到了皇宫外就翻脸了,说他要造反。” 韩佑面色古怪:“原来老爹也会撒谎啊。” “那倒不是,前朝那群蠢货听差了,老爷说当时他说的是进京擒王,而非进京勤王。” 韩佑:“…” 王海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老爷厉害吧。” “厉害…吧,之后呢。” “那时正是早朝,老爷带着人日翻了宫中三千禁卫,迅速控制了整座皇宫,剩下四千城外骑卒冲入京中,将朝堂五品以上官员妻小全部抓到宫中,就在那时,老爷揍了不少尚书。” 韩佑张大了嘴巴:“感情天子能坐上皇位,全是因为…” 王海吓了一跳:“少爷莫要胡说。” “懂,懂懂懂。”韩佑连忙闭上嘴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待当今天子入京后,老爷已经在宫中待了三日,当朝天子与前朝太子逼前朝皇帝退位,那狗皇帝不从,当夜便被当朝天…当夜便被刺杀了。” 韩佑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前朝天子一共被刺杀两次,第一次是在京外,当朝天子动的手,没杀死,光弄死个前朝宰辅,前朝天子跑回来后,老爹入京擒王,夺了皇宫,当朝天子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借着大太子的名义逼前朝皇帝退位,前朝皇帝不肯,然后被刺杀了,全天下都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大家都不敢明面上说。 而老爹之所以被朝堂的官员讨厌,原因也在这。 本来是天子的功劳,老爹给抢了。 但是呢,本朝的官员,又大部分都是前朝的,前朝的官员呢,还被老爹软禁了三天,期间没少挨揍,好多都被揍出心理阴影了。 说老爹是从龙之臣吧,基本上和天子没什么交流,就是闲的蛋疼,估计也是看不惯前朝天子,跑来“勤王”了。 说他没功劳吧,直接入京控制皇宫了。 要说他有功劳吧,当初天子还没让他来,他属于闲着没事干自发性质的。 韩佑沉沉的叹了口气,老爹,本来应该牢牢的抱住天子大粗腿的,可惜了。 不过韩佑又笑了,老爹没抱住,自己可以抱啊,脸,最不值钱了。 转身看向工部衙署,突然有了一种新的感悟。 原本还觉着工部尚书和老爹有过节,自己要不要让对方出丑,现在呢,尚书,这可是尚书大人啊,至亲至爱的世伯啊,自己,高低得舔一下,不但要舔,还要舔的深情,舔的温柔,舔的但凡有一点底线,都对不起老爹得罪那么多人! 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挨了顿毒打罢了,又不是你一个人挨毒打,人人有份,小小恩怨罢而已,化解了就是。 第70章 变脸 正堂之中,周衍坐在诸位上,绷着一张小脸,手里拿着茶盏不时吸溜一口。 工部尚书周正怀花白的眉头微微皱着。 刚刚他询问了周衍的来意,结果这位小王爷只字不提,光说等先生来了再说。 老头自然要问“先生”是个什么玩意,问明白之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韩佑才多大,何德何能做王府西席,那么…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当年可以说是靠着韩百韧才捡了个大漏的天子,开始“论功行赏”了。 其实关于韩百韧这位京兆府尹,京中官员多数都听过,少数挨过,极少数深入了解过。 周正怀就是这极少数之一,并且也“挨过”,那一窝心脚,治好了他多年的气喘。 前朝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周正怀有气疾,随着年纪越大,喘气越费劲,本来都想告老辞官来着,正好碰撞韩百韧夺宫一事。 周正怀直到今天还忘不了当时韩百韧有多嚣张,一身甲胄染满鲜血,扛着一根比人都高的大戟,就那么走入了太乾殿中,身后跟着十二名亲随,以及满地的尸体。火山文学 文武百官文武百官,大殿肯定超过一百人,要不然也不叫百官了,一群人骂骂咧咧,也有敢动手的,周正怀就是第一个…骂骂咧咧的,然后被韩百韧动了手,不,动了一脚。 就那一窝心脚,周正怀直接被射殿柱上了,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等这事平息后,发现是气也不喘了,脑袋也不发懵了,身体越来越硬朗了,感觉自己还能为大周发光发热十几年。 不过被带着骑卒困在宫中那三日,周正怀每每回忆起都是后背窜汉,他毫不怀疑,那时杀气腾腾的韩百韧真的想宰了朝中的所有官员,而且似乎与当今天子无关,后期也证明了这件事,当今天子之前根本不认识韩百韧。 当时韩百韧不止揍了周正怀,还揍了两位尚书,一位户部尚书,一位礼部尚书,一共六个尚书,韩百韧揍了一半,一人一脚,公平公正。 不过挨揍的礼部尚书后来挂了,坚定的忠君派,忠的是前朝的君,前朝天子被刺杀的时候,这老头也自杀了,自缢死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尸体后背挨了七刀。 三位挨揍的尚书之中,也只有周正怀比较丢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挨的踹,其他两位尚书和几位侍郎虽挨揍了,却没当着太多人的面。 那时候韩百韧是将这些官员分开关押的,一些品级不高的全放走了,给高级官员的亲属腾地儿。 事实上天子登基后换了很多京中中低级官员,其中大部分都不知道当年夺宫的是韩百韧,只有一些传言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韩百韧见天的得罪人,却很少有人和他较真。 地位低的,得罪不起,地位高的,不太敢。 知道当年实情的人,不愿意或者说是不敢与韩百韧“一般见识”,因为这老匹夫太凶了。 再一个是大家觉得韩百韧猖狂不了太久,因为当年他是给他天子“得罪”的死死的。 前朝皇帝其实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了,当朝天子周恪那时候也没准备带那么少的兵马入京,是到京中下县后与几处折冲府的亲信兵马汇合,再围城慢慢耗,谁知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才知道皇宫被韩百韧控制了。 韩百韧可以说是将周恪的风头全抢了,那天子能不记恨吗? 记恨,但是又不能发作,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韩百韧就是从龙之臣,只不过天子不愿意承认罢了。 再一个是,朝堂上的极少数了解内部的高阶官员都知道,韩百韧和天子周恪根本不熟,更没人知道韩百韧为什么跑到京中掺和一腿。 不管怎么说,包括周正怀在内,都认为韩百韧嘚瑟不了几年,首先是天子将他兵权夺了,让他成了京兆府府尹,在眼皮子底下当官。 其次是京兆府府尹这差事就是得罪人背锅的,还没什么实权,真要是从龙之臣不被天子记恨,能担这个官职? 还有一件事,相比其他那些挨揍的官员,周正怀真的和韩百韧算是“交情莫逆”了,因为只有他挨过两次打。 天子登基没多久,京兆府要钱给西门流民建盖长棚,户部倒是批钱了,但是工部做事比较墨迹,二人就在太乾殿上吵了起来。 韩百韧不善嘴炮,善冲天炮,自然没说过周正怀。 谁知下了朝,刚出太乾殿,韩百韧上去就是一个冲天炮,六个禁卫合伙愣是差点没拉住,老周头少了一颗后槽牙,韩百韧也因此挨了杖责。 当夜行的杖责,就在太乾殿外,足足五下,据说打的老狠了,其中一条腿险些打断,就是不知道是左腿还是右腿。 反正第二天有人见到韩百韧走路一瘸一拐的,左腿不敢着地,之所以说不知道打坏了左腿还是右腿,因为第三天的时候韩百韧也是一瘸一拐的,右腿不敢着地。 今日见到韩佑,也不怪周正怀失态,他总觉着韩百韧这人睚眦必报,没准哪天想起和自己吵过架就突然兴起跑来“偷袭”自己这位老同志。 感慨万千的周正怀各种脑补,韩佑能成为王府西席,只能说明一件事,天子准备重用韩百韧了。 正胡思乱想间,韩佑走了进来,满面堆笑。 只见韩佑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嘴角上扬的恰到好处,双眼之中只有好世伯周正怀。 进了门,二话不说,先施礼。 那礼施的和鬼子翻译官似的,韩佑满面敬重之色:“世伯,刚才外面人多,学生不好意思表达对您的崇敬之情,现在重说,世伯大名学生如雷贯耳,坊间对您皆是赞口不绝,老当益壮龙精虎猛老而弥坚,乃是我大周朝的擎天玉柱金枪不倒,实乃我辈楷模,楷模啊,尤其是我爹…” “你爹?!”周正怀眼眶暴跳:“就知那老匹夫贼心不死,果然是心胸狭隘之徒!” “您这是哪的话。” 韩佑快步上前,主动为周正怀倒了杯茶:“什么叫贼心不死,学生对天发誓,家父真的没有对学生辱骂过您,真的。” 这是实话,韩百韧的确没提过周正怀这仨字,估计根本没当回事。 “果真?” “果真。” “哦?”周正怀眯起了眼睛:“一次都没提过?” 韩佑摇头道:“骗您是狗,我爹从来没辱骂…额,学生就和您说实话吧,家父从来没和学生提过您,更别说辱骂过您了。” “提都未提过?” “是的。” “一次都没提过?” “一次都没提过。” “这…” 周正怀神情一变,一张老脸有些莫名。 他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哀怨。 “家父是家父,学生是学生,家父是武人,平日里粗俗了一些,您见谅,可学生不同,学生是读书人,学生最仰慕周大人这种名士大儒了,今日见您这德高望重的嘴脸,学生就满心崇敬之情。” 周正怀挑着眉,盯着满面堆笑的韩佑,足足半晌:“你是读书人啊?” 韩佑连连点头:“是是,学生是读书人。” 周正怀的面色又变了:“你是独子?” “是,学生是独子。” “啪”的一声,周正怀一拍桌子,彻底怒了:“你爹一身纵横睥睨的战阵本事你不学,竟他娘的跑去读书,你个日月无光的败家子,混账东西,败类!” 第71章 取刀 险些被喷了一脸口水的韩佑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小王爷周衍也懵了,先生读不读书和你有哪门子关系? 周正怀指着韩佑的鼻子破口大骂:“京中读书人不知凡几,不缺你一个,你爹是将军,你却读书,你…你有辱门风,你…你虎父犬子,你…不堪为人…你,呀呀呀,气煞老夫!” “不是,周世伯,我…” “莫要叫世伯!”周正怀气的鼻子都歪了,大骂道:“老夫没你这样的世伯!” 韩佑:“…” “周大人。”小王爷突然开口问道:“你与韩大人当真是故交?” 周正怀楞了一下,老脸,又红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资格教训韩佑。 韩佑困惑至极:“我爹怎么还就纵横睥睨了呢,他不是最多才干到广南道兵备参将,在地方战绩平平,连兵部都进不去吗?” “哈,哈哈。”周正怀突然哈哈大笑,笑的和马上要断气撒手人寰似的。 韩佑与周衍面面相觑。 “笑话。”周正怀笑容一收:“是战功平平,而非战绩平平,若不然,你当真以为带着七千骑卒奔袭千里就能闯入京中?” “他不是骗进来的吗,说是进京擒王。” “又是笑话,守门的郎将、二军司、总旗等,掌门者共计十三人,其亲族百口,皆被韩百韧麾下精锐潜入京中抓了去了,这门,如何不开!” 韩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爹这么勇猛?” “勇猛?”周正怀叹息了一口,沉默了半晌,又摇了摇头:“哪里是勇猛二字便可形容,可称当世无双,可笑的是,却成了你口中的战功平平…” 顿了顿,周正怀脸上满面惋惜之色:“倒也不错,是啊,战功平平,若不是战功平平,各处军备也不会如野火燎原一般对陛下鼎力相助,前朝国气已是丧尽,命也,天注定也。” 韩佑若有所思。 天子当将军的时候屡立战功,结果功劳大部分都被其他人冒了去了,而老爹的情况应该也是差不多,所以才不显声明,没太多人知晓。 韩佑为周正怀换了杯新茶:“我爹的事,您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老夫当年挨了…老夫当年就在宫中被困,事后自是要了解一二。” 周正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想来,那老匹夫对朝堂也是失望至极,若不然,岂会让你这家中独子读四书五经而非兵法,罢了,既韩老匹夫未与你提过,老夫也不便多说,罢了,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说韩佑是个读书人,周正怀无比的失望,就好像自家儿子高考考了七百多分然后报考了蓝翔一样。 韩佑已是对周正怀心生好感了,陪着笑说道:“这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几日我带着我爹给您赔罪?” “赔罪?”周正怀吓了一激灵:“为何要赔罪。” “我爹当年夺宫的时候不是踹了您一脚吗。” 一听这话,周正怀面色变的极为难看,冷哼了一声:“抛开他造反一事不提,他踹了老夫一脚,难道老夫就没错吗!” 韩佑:“我…” 心烦意乱的周正怀挥了挥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赔罪也就免了,毕竟老夫也有过错在先。” “您有什么错啊?” 第72章 革职 心里七上八下的柳文冠被叫来了,刚来到正堂外,迎面冲出一人。 起步,助跑,飞脚,周正怀这一腿正中柳文冠的胸口。 这一脚,颇有当年韩百韧踹他时的几分风采。 柳文冠都没反应过来,直接被踹翻在地。 韩佑和周衍都傻眼了,堂堂尚书,竟然动手? 二人连忙上去拉住周正怀,一人拉着一只手臂。 周正怀怒不可遏,一边挣脱一边大叫道:“滚开,莫要阻碍,老夫亲手宰了这畜生,我大周为国厮杀的军伍女眷你也敢如此欺辱,老夫…老夫将你千刀万剐!” 狼狈不堪的柳文冠爬起身,没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被一脚踹在了脸上。 工部不少官员听到了动静,齐齐跑了出来,震惊异常。 韩佑和周衍死死的拉住周正怀,真有人送刀来了,一把单刃大刀,文吏送来的。 “老夫此生最是敬重军伍,你这畜生!” 周正怀的官袍都被扯开了,目眦欲裂:“将女眷卖入青楼,卖入府邸为奴为仆,好你个柳文冠,好你个工部主事柳文冠,老夫不杀你,枉为人!” 周衍人小,根本用不上力,韩佑只能死死抱住周正怀的老腰。 韩佑着实么想到,老头说怒就怒了,着实是令他措手不及。 他是看出来了,周正怀起了杀心,他也恨柳文冠,但是不想让这柳文冠死的这么便宜,周正怀却是想要直接现场宰了柳文冠。 周衍大喊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拦住周大人。” 品级比较高的一群工部官员赶紧迎了上来,夺刀的夺刀,拉人的拉人,一片鸡飞狗跳。 柳文冠直接吓傻了,他柳家是嚣张,不过只是在百姓面前嚣张罢了,而眼前要砍他的可是尚书,说句实在话,就他这小小的主事,干了这么多年连单独和周正怀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暴怒的周正怀挣扎了半天,终于不动了:“都滚开,老夫不杀他,自有人严惩这畜生,滚开。” 一听这话,大家这才散开。 大家一散开,这老登抓过这转瞬即逝的战机,突然一个小助跑,猝不及防的再次闷柳文冠脸上了。 大家又开始拉,周正怀又不挣扎了。 不过这次大家都学聪明了,没敢马上松开,这老头太奸诈了。 周正怀大喊道:“右侍郎何在!” 抱着周正怀大腿的右侍郎叫道:“下官在。” “给本官摘了他玉带官袍,左侍郎何在,拟折加印,言,社稷以仁为安,何为安,官仁民安,君以仁为君父,官以仁为贤达,君臣相佐可致民安,君不使臂之不不及处,官为君臂使之政通人和,使之民安,古有戾君亦有恶官,恶官如猛兽,胜天灾,民不安,见恶官便以君戾,工部主事柳文冠为恶官,此兽心贼骨恶皮着官袍,藏臣工部之中行至恶行径,臣有罪,罪不可恕,老眼昏花放任此獠欺压百姓,以民不安,不安之民误君戾,臣万死不辞,既请罪,亦伏恶,罢恶官柳文冠之官职,此贼不诛,臣万死亦悔。” 奏折的内容一说出来,一片震惊之色。 韩佑既惊又喜。 什么叫官场老油条,这就是。 不是弹劾,不是攻讦,而是要柳文冠死! 老头这番话,属于是一套连到死,社稷安稳只在一个民字,民安,靠的是君臣的仁心,一仁心待民,社稷方稳。 天子不是三头六臂,胳膊也没那么长,所以需要臣子当天子的手臂,去施展圣恩为民为国。 民,见不到天子,只能见到官员,官员丧心病狂欺压百姓,民就会以为天子也是这样,因为官员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 柳文冠欺压的不止是百姓,而是给天子的脸上抹黑,让民以为天子也如柳文冠一样不仁、残暴,不杀,那就是给天子丢人! “扑通”一声,柳文冠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哀嚎道:“老大人冤枉,冤枉下官了,下官岂敢…” “啪”的一声,账本砸在了柳文冠的脸上。 低头望着账本,柳文冠呆愣当场。 “柳文冠。”余怒未消的周正怀喝道:“你还敢狡辩。” “是他!” 柳文冠突然一个机灵,指着韩佑大叫道:“老大人明辨是非,韩家父子欺人太甚,莫须有的罪名抓了下官幼子,有了间隙,这才栽赃陷害。” “放屁!” 开口的是周衍,仿佛被冤枉的是他似的,掐着腰大骂道:“你这恶贼,明明是你幼子柳四郎北市纵马撞伤怀了身子的李张氏,致李张氏失了腹中子,非但如此,你柳家柳三郎又带着人将李张氏家中砸个稀巴烂,欺李张氏夫君为国朝驻守边关家中无人,还敢血口喷人。” “什么?” 刚刚压下几分怒意的周正怀火冒三丈:“竟还有如此隐情?” 韩佑没回答,而是来到柳文冠面前,朗声道:“好,爹说爹有理,儿说儿有理,那就签字,画押,赌上一赌,赌我韩府十一口所有人的性命,赌你柳家所有性命,赌你柳家是否撞了孕妇,赌你柳家是否是那北市牙行东家,赌你柳家用这牙行诓前前后后至少拐骗了三十九名男童女童卖入各家府邸为奴为仆,卖入青楼花船为妓,赌我韩佑有半句虚言,全家性命双手奉上,赌若是我韩佑没有半句虚言,你柳家全家性命双手奉上,敢是不敢!” “本官…”柳文冠眼眶暴跳,紧紧咬住牙关,突然满面狰狞的叫道:“栽赃陷害,定是京兆府府尹栽赃陷害,老大人,诸位大人,诸位同僚,韩百韧为三品大员,他陷害下官,陷害我柳家。” 第73章 酸 柳文冠死定了,耶稣都救不了他,周正怀说的。 一个小小主事,被堂堂尚书大人扒了官袍,不是很符合程序,但是也挑不出错处。 更不要说周正怀明天还要去朝堂上“请罪”,这就属于是自爆行为了,老子宁可丢人也要搞死你。 韩佑与周衍二人走出工部衙署时,如梦似幻。 马车上,柳文冠被捆的和搜查官君岛美绪似的,不断蛄蛹着。 周正怀没出来送,回办法写折子去了,他觉得折子写的不够狠,还得更狠点。 正如刚刚在衙署内老头所说,他这辈子最是京中军伍,若柳文冠没欺辱军伍女眷,早就看惯了世态炎凉的老尚书岂会勃然大怒。 “这…” 韩佑张着嘴,憋了半天,露出了笑容:“京中,一定还有许多周老大人这样的官员吧。” 周衍咧着嘴,重重点了点头,颇为自豪。 在他的小小心灵中,恩怨情仇善恶好坏就应该这样解决,没那么多人情世故,没那么多瞻前顾后,坏人,雷霆手段惩治就好。 尚书弹劾小小主事,并且还在衙署之中动了手,可谓闻所未闻,由此可见周正怀怒到了什么程度。 韩佑摇着头,也是着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抓到了柳文冠。 可算抓到了一条大鱼,只要柳文冠松了口,吴勇不死也要脱层皮,韩佑终于掌握了主动权。 王海看向韩佑:“少爷,下一步如何?” “先将这王八蛋送去京兆府吧,对了,你知道琼州民乱吗?” “琼中…”王海回忆了一番:“听我大哥说过,隆晟三年秋,老爷去了琼州为大夫人扫墓,那时琼州出了个什么独目天王,山中匪患,下了山趁着旱灾裹挟了上万流民,占了琼州城自立为王。” “最后怎么解决的。” “说有一身手高强的游侠儿入了城,一路杀进知州府中宰了匪首一众,群贼胆颤心惊作鸟兽散。” “游侠儿。”韩佑略微狐疑:“这游侠儿,有没有可能是我爹?” “老爷?”王海摇了摇头:“应不是。” “我爹没那么能打?” “那倒不是,小的觉着依老爷的性子,应不会管这闲事。” 韩佑没吭声,寻思着哪天亲口问问老爹,没太在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老爹应该很能打。 来到武卒马车旁,韩佑一把扯掉柳文冠口中的软布,哈哈大笑,他准备表演表演什么叫做气焰嚣张,什么叫做小人得志。 没等韩佑开始表演呢,柳文冠大骂道:“小儿莫要得意,我柳家,我柳文冠,与你韩家不死不休,叫你韩家生死两难。” “哎呀我去,扣屁眼上楼,自己抬自己呢。” 韩佑耐心的说道:“你现在是白身,白身懂吗,还以为你是官员呢,知道你怎么想的,吴勇那王八蛋会保你,不过很快他也自身难保了,除了你,我就开始搞这位鸿胪寺少卿。” “你也配!” “配不配的,一会你就知道了。” 韩佑大手一挥:“带走,押入京兆府大牢,殿下与我一会就到,亲自削…亲自审他。” 两个寻街武卒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只能照做,将软布塞回柳文冠嘴里后赶着敞篷马车走了。 韩佑仰着头,望向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嘴角上扬着。 今日天气晴了,是个好天气,比昨日要好。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老爹被抓了,大儿子也该去牢里尽尽孝了,带着王府护卫与武卒去柳家拿人,姓柳的统统拿下,以勾结商贾瞒报以及贪墨税银为由。” 周衍不由问道:“先生何时有了这些铁证?” “没有,只有抓了人才会有。” 韩佑也不解释,将周衍抱上了马车,赶回京兆府。 ………… 京兆府,正堂,韩百韧双腿搭在公案上,打着哈欠,百无聊赖。 正值晌午,暑气正浓。 王山拿着扇子为韩百韧不断呼扇着。 韩百韧很无聊,难免又怀念起当年在军中的日子,正要在埋怨一番,差役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宫中禁卫。 “陛下口谕,召韩大人入宫。” 韩百韧连忙将官袍穿好,站起身不解的问道:“陛下传我所为何事?” “不知。”宫中禁卫都一个德行,和t800似的面无表情:“韩大人速速入宫。” 韩百韧突然面色剧变:“可是与我儿韩佑有关,佑儿闯祸了?” “不知。” 韩百韧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冲着身旁的王山打了个眼色。 就这样,韩百韧走出公堂,寻了匹快马跟着禁卫前去宫中。 二人刚走,换好了常服的王山小跑出了京兆府衙署,去了北市。 正好完美错过,王山刚离开,押柳文冠的车马以及韩佑也回来了。 柳家,可以说是彻底完蛋了,从程序上挑不出任何问题,京兆府管的就是百姓,士、农、工、商,除了士之外,都能抓,都能审。 京兆府在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做,即便是被革了职的官员也是刑部与大理寺负责。 不过还是那句话,京兆府来管同样挑不出任何毛病,再说柳家与“查税”一事有关,天子亲自交代的。 京兆府衙署正堂后面是诸多班房,过了月亮门是牢,地牢。 柳文冠悲愤至极,哪里会想到人生变故说来就来,开开心心上班,懵懵逼逼坐牢,岂会甘心,哪里会甘心,一路上不断挣扎扭动。 两个衙役也不敢将他如何,只能轻轻推搡着。 韩佑问了文吏才知晓老爹入了宫,没多想,带着周衍哼着小曲入了地牢。 地牢入口处杂草丛生,幽深,满是潮气又极为湿滑,青苔布满了台阶,打着火把往下走,一股异味扑鼻而来。 韩佑和周衍都掩住了鼻子,衙役在前方带路。 柳文冠被安排在了最里侧,牢房不大,十平米见方,地铺杂乱草席,三面石墙一面铁栏,铁栏间隙只过一指。 听见脚步声见到是韩佑与周衍,柳文冠满面狰狞之色。 知晓幽王与韩佑是一伙的,懒得向这少年王爷行礼,柳文冠大声叫嚣。 “有本事便对本官用刑,本官哪怕被你这小贼活活打死也断然不会开口,更不会吐露吴大人之事!” “啧啧啧。” 韩佑摇了摇头:“怪不得只是个主事,不长脑子的货色,拜托,至少你先骂一会再误导我好不好,当我是白痴?” 周衍不解其意:“先生这是何意?” 韩佑已经习惯自己“老师”的身份了,微微一笑。 “他在激我,让我用刑。” “为何。” “因为只要动了刑,他就可以说京兆府是屈打成招,为了让我用刑,他故意提起了吴勇,想要给我造成一个误区来误导我,误导我迫不及待的用刑,从他口中问出关于吴勇的事,打的越狠,外伤越严重,他越可以狡辩,越可以说京兆府栽赃诬陷。” 周衍恍然大悟:“先生火眼金睛,一眼瞧出他的雕虫小技。” 牢房内的柳文冠气势一滞,一看便知被韩佑说中了心中所想。 “不是我火眼金睛,是他太蠢,就像我刚刚所说,他太急了,没耐心了,着急让我动刑。” 话锋一转,韩佑看向柳文冠:“用刑当然是要用的,只不过没人知道,更不会有皮肉伤。” 郭鹏双眼一亮:“打出内伤?” “傻吧,内伤也能检验出来的。” “那该如何炮制这畜生。” 韩佑嘿嘿一笑,低声道:“酱婶儿的,掰断他的牙齿,别掰门牙,后槽牙什么的,用铁器敲击,记住,只能敲开一半,别连根拔起,必须露出神经…总之就是敲碎一半就行,哦对,现在还没辣椒,那就找来泡过盐水的醋布,越酸越好,直接塞在他嘴里,每一刻钟换一块浸泡过的粗布。” 郭鹏一头雾水:“这有何用?” “试试就知道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