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 楔子 十一月,深秋。 昨夜下过一场雨,街道两旁栾树红灯笼般的叶片七零八落,从窗子里望出去,尚未来得及清扫的沥青路面上像是散落着雨蔫过的花瓣。 叶蓁起床时深觉头痛。 她睡得并不好,半梦半醒间被突如其来的轰隆雷声惊醒,心惊胆战之际,原就不多的睡意随雷声一起消散在深夜。 这段时间工作繁重,她多思多虑,原以为昨晚能深眠休息,没想到还是失败。 一捧冷水唤醒昏沉思绪,叶蓁往电动牙刷上挤牙膏,边刷牙边对着镜子调整状态。 洗手台灯光干净冷清,背光镜清晰映出女人脸上每一寸细腻雪白的肌肤,长睫之下乌青若有若现,不像是黑眼圈,反倒像是卧蚕,恰到好处中和了那双妩媚狐狸眼勾起的冷淡之感。 擦干脸,白色毛巾挂回金属架,叶蓁抬手扎起过肩乌发,去捞在客厅沙发上响了许久的手机。 “喂,阿锦。” “你醒了吗蓁蓁?” “不醒怎么接你电话,梦里接的吗?”叶蓁开了免提,走到衣帽间开始往行李箱里扔衣服。 “醒了就好。”程锦语速很快,像是一秒都耽误不得,“零和汽车的许总今天早上的航班从香港飞北城了,所以你不用去香港,也飞北城。” “这么突然?”叶蓁拿薄衬衫的手一顿,放回去,转而拿了一件大衣,“现在还能订到去北城的航班吗?” “应该能,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综合部,机票定好之后信息会发到你手机上。” 程锦的话音刚落,叶蓁手机上“叮”一声,提示她有新的行程。 “我看到了。”叶蓁注意到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不说了阿锦。” 行李箱合上,她从柜子中随手抽出一只包拎上,匆匆赶往机场。 机票是临时订的,公司报销指标应当是经济舱,但眼下也只订得到商务舱。 最后十分钟,叶蓁赶上飞机,公务舱是一人一座椅,她穿过走廊时,人几乎已经坐满,只余她身后座位还空着。 落座座椅中,叶蓁给程锦发消息,告诉她自己赶上了飞机。 得到程锦的回复,她放心关上手机。 衣着得体漂亮的空姐走过来,在她身前微微弯腰,笑容亲切:“女士,您需要毛毯吗?” 叶蓁点头:“再给我一杯热水,谢谢。” “好的,您稍等。” 空姐直起身,从她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地板没两声,又停下。 另一道略显漫不经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听上去是个男人,落座她身后空位。 “秦先生。” 空姐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客气尊敬:“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叶蓁将手机塞回包内的动作微顿。 动作停在空中,几秒后,后座人并未出声。 空姐微微颔首:“那就不打扰您了。” 叶蓁长睫微垂,恢复如常。飞机起飞平稳后,她拎上包,准备去卫生间化个淡妆。 公务舱内很安静,偶尔传来键盘敲击和鼠标移动的声音,偶有人聊天,也是低语交谈。 叶蓁起身,白色皮质手袋擦过座椅边缘,在她发现时,原本绑在手袋上的丝巾已经飘落,顺着她的风衣堪堪滑落在男人的黑色皮鞋旁。 丝巾是品蓝色,印花方形,并非博柏利最常见的款式。 男人黑色大衣垂落两旁,他微微弯腰,冷而淡的松木香钻入叶蓁鼻腔,在刹那间麻痹神经。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丝巾被捡起,搭在骨骼清晰分明的手指上,冷白皮肤下凸显青筋,他的视线似乎落在磨损半旧的边缘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极漫长,也许只是眨眼顷刻。 他微微抬手,动作缓慢而有条理地将方巾重新系回手袋边缘。 品蓝色条纹如蝴蝶翅膀,飞机越过云层,一缕淡金色日光落入小窗,衔上蝶翅边缘。 手臂感受到三分拉扯感,片刻之后,身侧一道沉淡男声:“好了。” 叶蓁收紧力道,包带在掌心勒出红印,她一言不发地离开。 厕所门关上,明窗外云层弥漫,叶蓁靠着薄薄一层背板,重重呼一口气,将自己从刚才濒临窒息的状态中解救。 听到一个秦字,她起念又压下,丝巾滑落的刹那,男人眉眼呈现在她眼前。 五年时光扬尘飞土,记忆褪色,昔年情与爱早已模糊,最清晰难忘的,居然是秦既南周身气息。 松木淡香冷而克制,像下过一场暴雨,将她整个人拽入避世深林。 叶蓁揿开水龙头,指尖微颤,触到冰凉水流,思绪回归现实。 手袋好端端放在一旁,方巾被人系回原本模样,蝴蝶结柔顺垂落,桑蚕丝磨损严重,这条方巾明显历经许多个岁月。 她同秦既南相识七年,分开五年,这条方巾陪她六年。 当年他亲手买下,说蓝色最衬她,彼时他年少张狂,行事无度,在她雪白脖颈上留下点点红痕,不得不靠丝巾遮掩。 叶蓁盯着镜中女人,五年时光,磨去她身上所有天真与固执,秦既南也一样,方才惊鸿一瞥,他清敛沉稳,全然不复年少倨傲轻狂模样。 岁月如梭,白云苍狗,他们都在时光里浮浮沉沉,谁又会止步不前。 十指在清水里洗过,叶蓁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稍一用力,扯下刚系好的丝巾,塞入手袋最里层。 她对着镜子,想起自己来卫生间的目的,掏出粉饼与唇膏,涂上一层淡淡妆容。 再推开门时,叶蓁神情恢复淡然,走回自己位置。 从南城到北城,飞行时间一共两个多小时。叶蓁昨夜心悸失眠,此刻难免疲惫得睁不开眼。 她忘了在哪里看过一段理论,说人在旅途中往往最容易熟睡,因为内心清晰安稳地知道,自己醒来后会有确切的目的地。 人生前路往往茫茫,能看清下一站目的地,怎么能不令人安稳放心。 - 机翼划破云层,在气流中飘飘浮浮,颠簸并不能让叶蓁从睡梦中醒来。 飞机快落地时,她被空姐喊醒,短暂的浅眠杂梦纷纷,醒来时仍然头痛欲裂。 公务舱内亮起灯,众人纷纷开始整理随身行包,动静窸窸窣窣。 叶蓁靠在背椅上怔神。 她又梦到了秦既南。 梦到年少时分初见,他松弛懒散,身靠教室白墙,挑着一抹戏谑笑容,慢悠悠唤她学妹。 不知是否此刻他就在身后的原因,梦中面孔格外清晰。 那时她在他对侧,盛大日光劈过阶梯,一下便是这么多年。 叶蓁动了动手指,飞机开始落地,空姐来请他们下车,她坐在原地,听到空姐在她身后,唤秦先生。 他这次应了,简单的音节。 她紧握手机,点亮看时间,身后脚步声远去,才起身拎上包离开。 下了飞机才知道,天空中飘着雨。北城不似南方,雨丝连绵,并无靡靡之意。 叶蓁生于此长于此,离开不过五年,再回来时,空气入肺,已有些陌生感。 出站口有一家咖啡厅,绿色门头显眼,她推开门进去,向店员要一杯热拿铁,提神解乏。 “加糖加奶吗?”店员照例询问。 “加。”叶蓁低头,打开手机。 视线里忽然落进阴影,遥远又熟悉的气息靠近,她指腹停在屏幕上,听到身侧男人开口:“请给我一杯和她同样的,谢谢。” 屏幕久久没有被点击,亮光暗下去,倒映出她整张面容。 “二位一起结账吗?”眼前二人相貌气质皆出挑到惊艳,店员以为他们认识。 “分开。”叶蓁蓦然回神,抬头打开付款码,将自己那杯结完。 她目光未偏半分,直视前方,落在秦既南眼里,只余侧脸与耳下珍珠耳环,光泽莹润,却白不过肌肤。 手里拎着包,包带上空空荡荡。 窗外雨雾渐重,咖啡店内音乐舒缓,苦与醇香漂浮,像一方与世隔绝的孤岛。 “好久不见。” 冷淡沉静嗓音,打破叫人窒息的寂静与壁垒。 叶蓁一动不动。 她身姿窈窕,一身白色大衣,蓬松长发落肩,乌眸红唇,同年少时一般,美色惊人。 “叶蓁。”秦既南微微扯唇,念她全名,“我们之间,应当还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叶蓁沉默着,像被什么钉在原地,几秒后,缓缓启唇,同样的话回他:“好久不见。” 冷而柔的声线入耳,渐渐与记忆重合,秦既南抬眸,身侧人伸出一只手接咖啡,手腕玲珑雪白,时光匆匆,也舍不得折她半分颜色。 这动作转瞬即逝,叶蓁向店员道谢,随后转身离开,从始至终,视线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半秒。 秦既南垂眸,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笑意。 他的蓁蓁,还真是一如既往,当断则断,干净利落。 爱时燃烧,不爱时如冰雪难近。 玻璃窗水雾弥漫,整个世界笼罩在模糊的磨砂纸下,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秦既南,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就到这里吧。” “你恨我吗?” “没有。” “那你爱我吗?” 她只余无尽的沉默。 有些人像瘾。 嗜念入骨,难分难舍。 既忘不掉。 也不想忘。 第 2 章 二月初,春寒料峭。 元宵节刚过,A大校园逐渐恢复人来人往的喧嚣,地面积雪与冷清一同被扫走,迎接提前抵达或姗姗来迟的学子。 叶蓁抵达宿舍公寓时,其他两位室友已经收好床铺,一个戴着耳机边听TED磨耳朵边整理书桌,另一个则在小心翼翼地拆着自己的快递,盒子形状看起来像是新买的电脑。 行李箱推进门内,关上门,叶蓁先穿过阳台去和楼下送她来的舅舅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经到达。 回过头,听得一声小小的惊呼,程锦伸手将薄薄一层电脑从白色盒子中抽出,手不舍得抚摸过,不自觉感叹了一声:“好漂亮啊。” 因为她的声音,唐雪莹摘下耳机,回身看见已经进门的叶蓁,她怔了一下,轻声说:“蓁蓁,你回来了。” 叶蓁微微点头,程锦却是连头也未回,只催促二人:“快来看我的新电脑,好好看啊。” 电脑是银色的,很薄一片,工艺精致,的确称得上漂亮,叶蓁只看了一眼便夸道:“好看。” 唐雪莹却是问:“你不是有电脑吗,怎么又买了一个?” “一个哪够,而且那个太重了,平时背去图书馆都不方便。”程锦嘟嘟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要买个轻薄本了。” 闻言,唐雪莹便没再说什么,重新插上耳机整理自己的书桌。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的公寓形式,叶蓁从柜子里取出被子铺好理齐,才下来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整理东西。 程锦对新电脑开箱的热度过了,低头看到正准备打开行李箱的叶蓁,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北城二月尤寒,叶蓁是北城本地人,她怕冷,羽绒服脱掉后,里面是极保暖的黑色高领羊绒衫,黑衣黑发,露在外面的手腕和侧脸白得晃眼。 “叶蓁。”程锦酸溜溜地开口,“一个暑假过去,我怎么觉得你又变漂亮了。” 叶蓁此时刚拉开行李箱,两面在地上铺开,她抬了抬头,视线从程锦脸上扫过,回了一句:“你也是。” 这语气很难听出真心还是假意,若说真心,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夸别人着实没有说服力,若说假意,她方才看过来的神情又实在认认真真。 程锦梗住。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过去,她们宿舍四个人,若论家境是她最好,但若论容貌气质,她生在南城那样美女如云扎堆的地方,自以为从小到大对各色美女已经司空见惯,但刚开学见到叶蓁的时候,还是实打实地被震惊了一把。 彼时是盛夏九月,程锦爸妈找了两个人帮她搬行李,打开门时叶蓁也如此刻一般在拆自己的行李箱,她听见声音,抬头打了个招呼,程锦登时便愣在当地。 雪肌玉骨,少女身材高挑而纤秾合度,巴掌大的小脸上镶嵌着立体深邃的五官,微微挑过来的一眼,妩媚而冷淡。 程锦这样一个爱美的大小姐,当时便眼尖地分辨出叶蓁是素颜—— 素颜都美得惊心动魄。 对着那张脸,实在太容易令人忘记呼吸。 后来的一学期里,程锦还是时不时会被震惊到。 谁说天天看美人会看腻,她切身证明,根本就看不腻。 叶蓁从行李箱中将衣服挂到衣柜中,注意到程锦呆呆地看着她,而旁边的手机正不断跳动着,不由提醒道:“阿锦,你手机响了。” “啊,都怪你太好看了。”程锦回神,随口埋怨,捞过手机在看到来电人之后脸色迅速地黑了下来,“怎么又是她。” 程锦没好气地接起电话,口吻冷淡:“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冷淡的好听女声:“叶蓁到宿舍了吗,让她看下手机。” 程锦冷嗤,挂断电话,抛给叶蓁一句话:“梁从音让你看手机。” 梁从音是她们宿舍里最后一位室友,和叶蓁床铺前后相接。叶蓁闻言去翻自己深埋在包里的手机,果然看到了梁从音的信息。 “她找你什么事?”程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叶蓁关上手机,绕去梁从音已经整理好的书桌:“让我帮她送个东西下去。” “她自己不能来拿?贵步不能临贱地?”程锦讽刺。 叶蓁找到梁从音说的资料,拍照发过去确认:“她说是她朋友过来拿。” “朋友?”程锦极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倒是一点也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傍上沈如澈了,结果人家连个女朋友的名分都不给她,自甘下贱。” 她话说得实在太难听,叶蓁微微皱眉:“阿锦。” 程锦坐回自己的座位,脸色晦暗不明:“叶蓁,你别嫌我话说得难听,她敢去攀高枝,明里暗里听过羞辱的话只会比我说的难听百倍,她都能忍下来,你可不用替她操心这些,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叶蓁无奈,手机震动,梁从音传来回信:【是这份,我朋友就在楼下,麻烦你了,晚上请你吃水果。】 得到确认的回信,叶蓁拎起椅背上的白色羽绒服套上下楼去。 她怕冷,羽绒服是过膝的款式,原本穿着该沉闷笨拙,但穿在她身上,反而显得清冷窈窕。 还没走到门口,视线里远远便落进一辆黑色跑车。 新学期返校日,女生公寓门口零散停着几辆送孩子的车,大多都是SUV,方便装行李箱和其他杂物,那辆跑车停在其中,便显得越发张扬。 不少女生回头看,和同伴低声讨论,两颊神采兴奋又隐隐羞赧。 “谁啊这是,来接人的吗?” “不知道,车窗玻璃不关着呢……不过敢在学院这么肆无忌惮,应该是管院那几位吧。” “秦既南么……”讨论声越发压低,仿佛从唇齿间念出那个名字都会心跳。 叶蓁微微停步,从口袋里翻出口罩戴上。 宿舍外面冷风簌簌,她嫌冻脸。 走到那辆跑车前,叶蓁腰也没弯,抬手随意敲了两下车窗。 半边车窗徐徐降下。 露出的一张脸柔和可亲,笑容像不谙世事的孩童:“音音的室友吗,谢谢你。” 他想必就是梁从音口中的那个“朋友”了。 叶蓁微微颔首,没出声,递上去。 那小少爷模样的男生翻了两下,去和车内另一人说话:“拿到了,既南哥。” 车窗慢慢合上,在叶蓁转身之际,驾驶座传来一道懒散冷漠的男声: “走了。” 第 3 章 回到宿舍,姜雪莹已经收拾完书桌,正准备出去吃饭,程锦对着镜子涂口红,估计待会儿有约会。 她们寝室四个人,姜雪莹是小地方考上来的状元,性格安静内敛,程锦则是南城来的富二代,脾气张扬些,但人也不算太坏。叶蓁平时话不多,三个人相处得还算和谐。 “回来了。”程锦从镜子里看到她,“见到沈如澈了?” 叶蓁摇摇头:“不认识。” 反而姜雪莹好奇问了一句:“是你们学院很有名的那个人吗,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程锦和梁从音是管院的,姜雪莹和叶蓁则是法学院的。A大寝室是随即分配,她们四个两两学院便恰好凑到了一起。 程锦嗤笑一声:“哪是仅仅有钱。” “那还有什么?” 程锦涂好口红,转身揉了揉姜雪莹的脸:“小莹子,这种问题就别问了。你就记住,遇见他们绕道走就行了。” 姜雪莹“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了一句:“那他是从音的男朋友吗?” 程锦冷笑:“女伴而已,哪称得上女朋友。” 话说到这,姜雪莹便不再问了,戴上耳机出门吃饭。 程锦也过来拍拍叶蓁的肩:“蓁蓁,我走了。” 寝室安静下来,叶蓁脱下衣服,继续收拾东西,收拾完之后,她也出门吃吃饭取快递。 开学季,食堂的人不少,叶蓁进去随便挑了个角落坐下,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 她甫一进校便是引尽众人关注的存在,各个院的系花全都黯然失色,大学也是个小社会,对她的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叶蓁装作没听见不远处两个男生小声的聊天,两人互相撺掇着来要她的联系方式,但直到她吃完饭也没一个人敢上来。 “这种级别的美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其中一个男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咱们不配。” “你小子尽说废话。”另一个笑着骂他。 叶蓁就当听相声下饭,吃完饭去快递驿站的路上,碰到了同系的学姐 沈清央。 沈清央大三,不仅是她学姐,也是她在校学生会编辑部的部长。 “蓁蓁。”沈清央向她招手,“你也去拿快递吗?” “学姐。”叶蓁扬起一个很淡的笑容,加快脚步和她同行。 美人一笑,沈清央愣了一下,才感叹道:“你说你,怎么就来我们编辑部了,记者团和外联都快念叨死我了,说我藏私。” “尤其是外联的,说要带着你出去拉赞助,什么赞助拉不到。” 叶蓁笑笑:“外联应该不缺赞助吧。” 沈清央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性格淡淡的,怎么也这么会阴阳人。” “不过你说得也对。”沈清央笑,“外联有秦既南挂名,哪缺那点儿钱。” 这是叶蓁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刚想说话,一辆黑色跑车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引擎声刮过耳膜,引起人短暂的心率失衡。 叶蓁抬眸看了一眼那跑车,便听得沈清央在耳边道:“说曹操曹操道,他应该没听到刚才我们说的话吧。” “他又没有顺风耳。”叶蓁说。 沈清央笑:“你说话小心点,指不定旁边就有喜欢他的女生,再告状过去。” 她这话是真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被众星捧月的存在。A大人才济济,各地状元学霸汇聚于此,被教会的第一课就是知道自己不再是焦点。 从叶蓁入学第一天起,频繁出现在耳边最多的名字就是秦既南。 就读管院,今年大二,出身极高,听说是北城有名的家族,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 这世上偏生就是有一种人,从小便活得肆意张扬,学校里什么条条框框的规矩对秦既南都好像是摆设。 沈清央说路边都是喜欢他的女生,这话还真不夸张,在这样的年纪,谁会不喜欢让自己仰望的人。 叶蓁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刚入学的时候,学生会聚餐,秦既南挂着外联副部长的名头,在不确定他会不会出席的情况下,一众女生都打扮得精致又华丽。 最后结果当然是落空,当晚学生会上上下下齐聚,唯独这位缺席,连句客气话都没在群里说。 学生会主席仿佛习以为常,只能绞尽脑汁想新游戏安慰一群失望的女生。 拿完快递,叶蓁又去了图书馆领教材,大一下的课程繁重,教材厚厚一摞,她没做心理准备,愣在原地。 发教材的是班长,立刻叫来两个男生帮她搬回去。 叶蓁掂量了下那摞书的重量,没拒绝,搬到宿舍门口的时候主动从宿舍门口贩卖机买了几包零食和饮料作为感谢。 但从门口到宿舍这段路,要她自己搬上去。 叶蓁一下午都奔波在宿舍和各种地方之间,全部整理好的时候,她抽空去打印室把课表打印了出来,贴在书桌上。 再抬头一看,外面天都黑了。 叶蓁揉揉发酸的胳膊,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去吃饭,正在此时,孟书华打来了电话,问她收拾好没。 “收拾好了妈。”叶蓁回答。 孟书华嗯了一声,而后便叮嘱她明天好好上课。 她妈妈是大学的教授,但不是叶蓁这个学校,因此说话总带些教条味,叶蓁心不在焉地听着,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打起了些许精神。 孟书华说:“这周五下课就回家吧,颜颜周五从香港回来。” 孟颜是叶蓁舅舅的女儿,今年在香港读研究生,不年不节,叶蓁多问了一句:“表姐怎么现在回来了。” “你舅舅说她心情不好,周末回来玩两天,顺便看什么演唱会。”孟书华显然对侄女的任性很不认同,补了一句,“你不要学她。” 电话挂断,叶蓁的食欲也消失了大半,她去食堂转了一圈,没看到想吃的,最后从超市买了一罐鳕鱼肠和一盒牛奶边走边吃。 二月的晚上风寒过凉,校园里走动的人并不多,叶蓁走上花圃边的几阶楼梯时,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这片花圃毗邻女生宿舍,平时就盘踞着几只野猫,懒懒地等着心善的女孩子们来喂,喂来喂去,野猫也变得挑食。 孟书华洁癖,从不许她养任何动物。 叶蓁循声走过去,花圃旁的路灯坏了一盏,光线有些昏暗,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猫不是平时眼熟的花猫,而是一只猫毛雪白,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白猫。 白猫通常不好亲近,它此刻团成一团趴着,仍然一副高贵冷艳的公主模样。 太可爱了,可爱得让人不由自主心软软。 叶蓁试探性地凑过去,剥开一根鳕鱼肠,轻声:“你要吃吗?” 白猫没出声,似乎打量了她几眼,连鳕鱼肠都没法吸引它。 不知谁精心娇养着的猫跑出来了。 叶蓁于是放下鳕鱼肠,想去把它抱起来,谁知她还没碰上手,耳边忽然落进一道懒懒的笑声。 这笑声一点儿好意都不带。 叶蓁抬眸,原来方才她没注意的前方路边黑暗里,还停着一辆车,微弱光线里,只窥得一只夹了烟的手搭在黑色车窗边,淡淡烟雾漫过冷白漂亮的骨节,随她的视线一同消散在夜色里。 她收回手,慢慢站直。 后视镜倒映出女孩的动作,雪白到晃眼的精致下巴在后视镜中一晃而过,随后留下的是垂在一旁的银镯子,圈着一副玲珑皓腕。 跑车车门打开,车上的人下来。 叶蓁视线未明,身旁原本趴着的白猫忽然“喵”了一声,跳到那人怀里。 烟被随手按灭,白猫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它的主人。 男生漫不经心地抚了一下,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嗓音缓淡,说不出的悦耳动听:“真真,怎么乱跑?” 叶蓁眼皮一跳,因为他喊的那句“zhen zhen”。 夜色里,他的面容实在难看清,身形气质优越懒散,大冷天不像别人穿着羽绒服,好像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 两三秒,她反应过来,他是在喊猫。 空气有点寂静,叶蓁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牛奶和鳕鱼棒,转身准备绕道走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那男生懒洋洋说了一句话: “不过你还算机灵,知道陌生人的东西不能乱吃。” 第 4 章 回到宿舍,叶蓁喝完牛奶,把纸盒捏扁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袖子上不知何时粘上了一根白色的猫毛。 她摘下来,随牛奶盒一同扔进垃圾桶。 开学的第一周繁忙而充实。 新课表在寒假时就已经选定,每堂课都对应着不同的教学楼,叶蓁每天抱着书穿梭于找教室之中,A大占地面积极广,如果两节课恰好不在同一区域的教学楼,又不幸没找到共享单车,便只能跑过去。 周五下午是学校公休日,老师们开年级大会,所有学生都没有课,相当于周末变相延长了半天。 中午吃过饭,叶蓁回到宿舍,惊讶地发现宿舍里多了一个人。 梁从音回来了。 开学时她的行李只是送回了寝室,人没有回来。上学期她交了男朋友后也时常不在寝室住,大家都习以为常。 寝室里的气氛有些凝结,姜雪莹背上帆布包正准备去图书馆,程锦则戴着头戴耳机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唯有正在收拾衣柜的梁从音和叶蓁打了个招呼:“蓁蓁。” 寝室里开着空调,梁从音一身米白色羊绒裙,脚下蹬一双麂皮靴,看着比同年龄段的女生成熟不少,她很漂亮,同叶蓁那种夺目的艳丽不同,而是另一种如画般的眉眼。 “你回来了。”叶蓁目光落到她还没打开的箱子上,“吃饭了吗?” “还没。”梁从音对她笑笑,“等下和沈如澈去吃。” 这还是梁从音第一次在寝室提起她男朋友的名字,她与沈如澈的事寒假的时候被人p到校内论坛上,全校皆知。砸钱捐楼进来的世家小少爷与法学院漂亮才女,原本该是被艳羡的佳话。 可惜沈如澈的“女友”并非只有梁从音一个。 沈如澈在管院读大二,据说是从未去上过课,整天花天酒地地玩乐,有过干系的女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顶尖学校人人自傲,自然看不起明知道他人品还心甘情愿贴上去的女孩子。 梁从音却好似根本不在乎,笑着和叶蓁提起这个名字。 叶蓁点点头,脱下身上羽绒服,顺口问了一句:“那你晚上回来吗?” “回来。” 梁从音话音刚落,程锦忽然啪一声关上了电脑,塞进双肩包里,仿佛看不到梁从音这个人,只冷着脸问叶蓁:“蓁蓁,你待会儿要回家是吗?” 叶蓁点点头,她是北城本地人,孟书华又管她管得严,平时周末没什么事都会回家。 “那我出去住。”程锦单手背上包出门,门砸得一响。 她针对谁不言而喻,叶蓁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看见梁从音还是笑了笑,口气如常:“我没事。” 这次回家是因为表姐孟颜回国,叶蓁微微思索,把原本放进书包里的专业课书籍取了出来。 她收拾好东西,梁从音也刚好要出门,于是二人便一同下楼。 女生公寓大厅一旁有几张沙发,是专门供人等待休息的,还没走近,叶蓁便看见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吊儿郎当在沙发上窝着,招手喊音音。 他连身子都没动,梁从音便快步走了过去,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车里呢。”少年一张脸白净无辜,笑起来天真极了,他摸摸梁从音的脸,“还是我们音音担心我。” 叶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需旁人干涉。 她走远了,没看见身后沈如澈目光从她背上扫过:“这就是叶蓁,上次来送文件的你室友?” “你知道她?”梁从音问。 “这么出名的美人哪有不认识的道理。”或许是冻得久了,沈如澈脸色有些苍白,他咳嗽一声,还是笑着,“不过我还是喜欢我们音音。” 叶蓁走到学校门口,舅舅孟书远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展颜一笑:“舅舅。” “冷不冷。”孟书远递给她一个袋子,“舅舅给你买了你最爱喝的巧克力牛奶。” “谢谢舅舅!”叶蓁插上吸管,敏感地嗅了嗅车内的气息,“舅舅,你调出新香水吗?” 孟书远是开香水工作室的,店不大,卖一些自己调的香水。 “随手调的淡香氛。”孟书远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玫瑰调的,给你玩。” 叶蓁接过来,好奇地闻了闻,不同于普通的玫瑰香水,这款玫瑰味很淡,尾调是少许的白雪松,混着荔枝清香。 孟书远平时多调浓香,淡香很少,她很喜欢这个味道。 二人是要一起去机场接孟颜,叶蓁的这位表姐,从小被孟书远宠着长大,做事随性,因为失恋从香港跑回来过周末散心,也没见孟书远责怪她。 叶蓁在接机口等着,扑上来抱住她的孟颜穿着皮衣和夸张的墨镜,一上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蓁蓁,你好像又变好看了。” 叶蓁习以为常,擦擦脸:“口水。” “baby你怎么能这么嫌弃我,”孟颜显得很伤心,墨镜往上一抬,露出自己的黑眼圈和肿眼泡,“你看我都这样了。” “因为失恋哭的吗?” “你知道了。”孟颜浮夸抹泪,“我这么难过,明天你要陪我好好散散心。” “你不是要去看演唱会吗?”叶蓁疑惑。 “演唱会是下周末啦。”孟颜说着兴奋地给她看自己的偶像,“我们家陈衍的第一场演唱会,票难买死了,万人空巷。我托了好几个黄牛和朋友才抢到两张看台票,蓁蓁你下周末要陪我去哦。” “去看演唱会吗,可是我不太熟悉陈衍的歌。” “演唱会主打的就是一个气氛嘛,没关系的。” 孟颜挽上叶蓁的手:“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去我家睡,我可不想明天去接你还要见姑姑。” 叶蓁一怔:“我跟她说了今晚回家的。” “没关系。”孟颜晃晃手机,“让我爸跟她说,姑姑不会反对的。” 孟家只有孟书远和孟颜两个人,妻子早年便和孟书远离婚,后来孟书远也一直没有再结婚。 晚餐很丰盛,孟书远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女孩儿喜欢吃的。吃完饭她们躺同一张床上睡觉,孟颜讲着她和前男友的事,叶蓁听得犯困,强打起精神陪聊。 最后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听到孟颜嘟囔了一句:“今年刚开始就这么不顺,蓁蓁,我们明天去南弘寺拜拜吧。” “好。”叶蓁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叶蓁就被孟颜拉了起来。 孟颜倒时差,早早便醒了,拉着叶蓁去楼下便利店买早餐。 叶蓁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只拿了一盒巧克力牛奶:“表姐,现在这个点南弘寺都还没开门呢。” “就剩三个小时了,你先吃饭。”孟颜瞥她吸巧克力牛奶,很嫌弃,“这么腻的玩意儿,你怎么这么喜欢喝。” 叶蓁打了个哈欠,她匆匆套了件羽绒服就出来了,素面朝天,漆黑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唇红齿白,即使困倦也难掩姿容。 孟颜对自家表妹的美貌早已习以为常:“蓁蓁,在学校是不是有很多人追你?” 叶蓁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不要太听姑姑的话,大学不谈恋爱谈什么。”孟颜耳提命面,“但你记得一定要谈帅的,不然亏死了。” 叶蓁喝完牛奶,扔进垃圾桶,顺口问道:“前姐夫帅吗?” “帅。”孟颜惋惜,“不然我为什么舍不得他。” 二人在便利店解决完早饭,打车前往植物园。 南弘寺坐落在北城植物园里面,到的时候不过七点多,天蒙蒙亮,天上还下着绵绵细雨。 空气阴冷,叶蓁陪孟颜在植物园门口等了四十分钟,才等来植物园的工作人员。 “你们要去南弘寺?”工作人员笑了,“姑娘,今天植物园闭园整修,你们没看到公众号上发的通知吗?” 孟颜和叶蓁面面相觑,二人都不知道。 “回去吧。”工作人员摆摆手,“今天进不了。” 说完他就进了园子里,大门缓缓关上。 “怎么会这样!”孟颜欲哭无泪,“我好不容易过来的。” 她不甘心地打开手机,在网上搜索进入南弘寺的攻略。 虽然南弘寺在植物园里,但两者未必同属管理,说不定南弘寺开门。 搜着搜着,果然有不从植物园进入南弘寺的攻略,南弘寺依着桐木山而建,攻略上说沿着登山云道爬到半山腰再走过一阶长长的楼梯便可以进入南弘寺。 叶蓁打着伞,她虽生在北城,从小却鲜少爬山,不知道这条路。 孟颜问过一旁早餐店的大爷,确定以前不少人走过这条路,于是信心满满地拉着叶蓁开始爬山。 细雨绵绵,山路潮湿,叶蓁几乎快爬断了腿,爬到四分之一的时候,孟颜开始后悔,想一头从山上跳下去。 叶蓁反过来开始安慰孟颜,都已经走到这了,回去实在太亏。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都知道植物园今天闭园,这条登山云道上除了她们俩和清扫落叶的清洁工外,再无人影,就连飘着的细雨都仿佛在嘲笑着她们的愚蠢。 终于爬到半山腰,孟颜已经是气喘吁吁,然而对面的楼梯上,却在此时爬上来一个人影。 叶蓁擦了把汗,抬眸看过去,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和孟颜差不多大的青年,背着双肩包,深蓝色冲锋衣,长相斯文,还戴着副眼镜。 孟颜一见他,噗嗤一声就笑了:“我还以为就我们两个神经病呢,又来了一个。” 她说着好心地招招手:“哥儿们。” 深山里遇见人,那登山男明显也有来搭话的意愿,他走过来:“你们是来爬山的?” “我们是要去南弘寺,植物园闭园了才走这条路碰碰运气。”叶蓁简单解释。 “还可以从植物园去南弘寺?”登山男惊讶道。 “那不然怎么进?”孟颜坐在一块石头上问。 青年挠了挠头,打开手机:“地图导航给我指的这条路,让我出了地铁口之后从桐木山北入口爬上来,爬到顶,再从山顶下到半山腰就是南弘寺。” 孟颜忍不住了:“蠢不蠢,还爬到山顶再下来,从这过去就是了。” 她手遥遥一指。 这人一看就是外地的,叶蓁好心道:“南弘寺可以从下面植物园进去的。” “哦……”青年关上手机,情绪倒是很稳定,“那我能和二位一起走吗?” “走吧。”孟颜拍拍屁股起身。 三人沿着楼梯走了十分钟左右,果然望见了南弘寺的大门,叶蓁心里一松,想着幸好没有白费。 孟颜“咦”了一声:“那怎么停着那么多车?” 叶蓁望过去,气势恢宏的南法寺大门前,停了一排黑色豪车,低调车身与不凡的车牌号彰显着主人身份的非同凡响。 她们三人再往前走,沿路遇上了两个工作人员,那两人看见他们一脸震惊:“你们从哪进来的?” “后面山上爬上来的。”登山青年开口。 “爬上来的?”工作人员满脸都写着匪夷所思,“那条路,早就废弃了,最近下雨,山体滑坡,山路危险,你们也真是大胆。” 叶蓁和孟颜都不知道这件事,闻言忽然觉得自己福大命大。 “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登山男问。 “当然不能。”工作人员摇了摇头,“寺庙归于植物园管理的,植物园闭园,寺庙当然也不开放。” “那那些车……”孟颜不甘心。 工作人员却催促他们离开:“从植物园走吧,外面进不来但能出去,别再走山路了。” 说完他们嘀咕着现在年轻人真是胆大便离开了。 “怎么这么倒霉。”孟颜叹气,一跺脚,“走吧。” 登山男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两瓶水,分别递给了叶蓁和孟颜,他倒是心态平稳,笑着说就当免费逛植物园了。 三人走到寺庙门前,孟颜停步,不甘心地朝正殿万佛殿看了一眼。 雨丝渐尽,叶蓁收回伞,视线不经意间瞥过南面观音殿。 观音金身,慈目低垂,恢弘殿中,以一个老太太为首,往后跪着七八人,都是恭敬肃穆的样子。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少年一身黑衣,身姿颀长,懒散倚靠在观音座下,十足漫不经心的做派。 皮肤很白,指间转着一根烟,古朴沉稳的灯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映出皮肤如瓷质地。 香炉中火苗焰焰,他掀起半边睫毛,将烟尾衔入香炉中点燃。 观音座下,神佛不尊。 叶蓁黑漆漆的睫毛动了动。 须臾之间,他好似感知到这目光,微微偏头,隔着殿门与潮湿空气,与她对视。 朦胧水汽中仍然出色到清晰分明的五官,一双深邃黑眸里盛满了淡漠,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眼。 叶蓁站在殿外,面无表情,乌发雪肤,美色夺人,满园花草顷刻间化为虚无。 他轻轻勾了勾唇。 眼下卧蚕轮廓凸显,恰到好处的弧度,漠然之感瞬间被弱化,尽是勾人深陷的风流深情。 叶蓁还未来得及移开目光,便见那老太太扶着蛇头手杖站起来,往少年身上一打:“观音座下,你也胡来。” 他掐了烟,笑着伸手去扶老太太。 “跪下。”老太太伸手取了三支烟点上,斥责,“阿既,神佛不尊,必得报应。” 第 5 章 叶蓁与孟颜在植物园门口与那登山青年分开。 工作人员一再嘱咐,以后万不可再走那条路,道她们两个小姑娘胆子倒是挺大,够不怕死的。 孟颜连连笑着应好。 二人坐上出租车,孟颜眨了眨眼睛:“蓁蓁,刚才那男的走的时候明显是想问你要联系方式,你怎么表现得那么冷淡?” “有吗?”叶蓁想了想,没看出来。 “可能你从小到大习惯了。”孟颜感慨,“我表妹这张脸啊,怎么长的,这就是基因的顶级选择吗?” 二人说着话,孟书华来了电话,叶蓁接起妈妈的电话,孟颜直接闭麦。 “嗯,和表姐来了寺庙。” “出了点意外……知道了。” “现在就回去。” 叶蓁口吻听话却淡淡,讲完这三句话,孟书华那边将电话关上。 孟颜投来同情的目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姑姑,年轻时丧夫,自己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对女儿的管教如同修女般苛刻。 孟颜自小散漫惯了,孟书远和妹妹的性格截然不同,对她秉承放养状态,因此她从小便肆意开心。 叶蓁却没那么好的运气。 孟颜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去找表妹玩,带她去游乐园玩了一天,天黑时回到家,姑姑就坐在餐桌前,喜怒难辨的神情。 孟颜害怕,说几句话之后便逃回了家。 第二天上学时,孟颜看见表妹膝盖上一圈红,问她,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做错了事,被罚在爸爸遗像前跪了半小时。 那件事给孟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从此,她再不敢带叶蓁做出格的事,即使只是正常该有的娱乐活动。 想到这,孟颜目光复杂,拍拍叶蓁的肩,让司机师傅先回她家。 - 回到家,刚好是午饭的点。 孟颜不会留下来吃午饭,叶蓁一个人回家。她在玄关处换好鞋,将外穿的鞋子放进齐齐整整的鞋柜内,才往里走,喊了一声“妈”。 “回来了。”淡淡的中年女声落下,餐桌上摆放着三菜一汤,孟书华放下手中的书,她穿着高领黑色羊绒衫,黑边眼镜遮去七分原本的美貌,气质严肃,透着点淡淡的书卷气。 叶蓁挂起外套,去洗手间用肥皂洗手,把头发挽成低马尾,这一切做好,才坐到餐桌前。 “颜颜呢?” “表姐回家了。”叶蓁垂眼,从面前的苦瓜炒蛋里夹了一片鸡蛋,缓慢咀嚼着。 “你们只去了寺庙?”孟书华多夹了两片苦瓜放到她碗里。 叶蓁表情没有变化:“嗯,寺庙没有开门。” 她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只不过省略了遇见秦既南的那部分。 孟书华审视女儿几秒,见她将几片苦瓜从善如流地咽下去,才收回目光:“苦瓜对身体好,你爸以前最爱吃,以后少吃甜的。” 强烈的,令她排斥的苦味在喉咙间化开。 叶蓁微微扯动唇角,说好。 她早已习惯,爸爸生前喜欢什么,她就该喜欢什么。 在家待了一天,周日下午,叶蓁在编辑部群里看到沈清央的信息,说是学生会六点开会,要讨论新生舞会的相关事宜。 新生舞会是A大的传统,每年大一下,刚开学的那个月举办,大一新生报名参加。 叶蓁先回了一趟寝室,梁从音和程锦也是学生会的成员,二人已经提前走了。她把包放下后,也连忙下楼往游之楼赶去。 游之楼是A大专门建立给学校各个社团和学生会用于学生活动的楼,据说捐赠者是A大当年的杰出校友秦游之,为了纪念,便以此命名。 学校太大,叶蓁赶到时,有些气喘吁吁。 她在一楼按电梯,等待的间隙,身后传来脚步声。 叶蓁没有回头,电梯开时,她走进去,顺势看见了要与她共乘一辆电梯的人。 来人身材很高,一件挺括的白色飞行员夹克,拉链敞着,被他穿出几分散漫不羁的冷淡感。 他走进来时,叶蓁微微感到压力,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少年抄着兜,一个眼风都没有,那双在寺庙中与她对视过的眼睛倦懒地垂着,他站在她前面,只留一个背影在视线内。 金属轿厢将气味封闭。 叶蓁身上喷了几分昨日舅舅送的香水,极淡的玫瑰暖香,在冷冽的冬日令人格外舒适。 一缕更淡而冷的气息与她身上的香味对立,她垂眸,鼻尖嗅到几分龙胆草的微苦,混着松木克制的冷感。 像暴雨后的深林,勾人沉溺。 电梯“叮”一声,两侧闸门打开。 少年走出去,他向左,叶蓁向右,走到会议室511。 她记得在群里看到的信息就是这个会议室。 轻敲两下,叶蓁推开门,一懵,房内空无一人。 中间楼梯将长廊隔成两段,她退出房间关上门,听到左边传来一声懒散呵笑。 叶蓁回身。 少年抄兜靠在门边,楼梯边窗户投落进来的暮光将他们分立相对地界,他微微抬眸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风流又深情。 “学妹,”秦既南的嗓音清而沉,像玉石琮琤,漫不经心地喊她,“你似乎走错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这句话一般,话音刚落,他靠着的墙旁,有人推开门,一张熟悉的长相偏幼的脸出现,沈如澈歪头:“既南哥,你怎么在这站着?” 秦既南懒洋洋道:“给人指路。” 叶蓁掏出手机来确认,这才发现十五分钟前,学生会主席临时在群里更改了开会地点,从会议室改到更大的休闲室。 她只好迈步走过去,休闲室内各色风格的椅子上坐满了人,聚拢成圈,中间是一张低矮的游戏圆桌。 游之楼内设施据说也是秦家捐赠的,这些椅子大多为设计师作品,价格不菲。 见她与秦既南一前一后进去,学生会众人神色顿时变得有几分微妙。 人类天性慕强与八卦,叶蓁和秦既南在A大一个比一个有名,前者是漂亮到进校第一天就人尽皆知的美人,后者则是家世与长相皆高不可攀的世家公子哥。 就算他们压根不曾有过一句交流,校内论坛上关于两人的臆想也一直居高不下。 他们天生,合该相配。 秦既南步伐散漫地走到外联部的位置,部长旁边是空给他的位置,他懒懒地倚进那张单人沙发中。 叶蓁则坐到沈清央的身边。 程锦是主席团的,隔着人群对叶蓁挑了挑眉。 人到齐后,开始说新生舞会的安排。 这次一如既往采用蒙面舞会的方式,有外联在,预算不必计较,一应都按最好的来。 会议冗长,她们编辑部主要负责内容是宣传的部分,叶蓁听完这部分后,见旁边不少人掏出手机,她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半小时前程锦给她发来信息:【你怎么和秦既南一起来的?】 叶蓁垂眼回复:【恰好碰到了。】 回完信息再抬头,叶蓁看到梁从音和沈如澈坐在一起,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玩着她的头发,偶尔勾着她耳朵说几句话。 梁从音便随着他笑,顺从又娇软的模样。 也难怪一屋子人看不惯。 叶蓁收回目光,刚好听到学生会主席徐行知说:“这次舞会,我们需要四个女生穿礼服在门口检查邀请函,你们商量一下哪几个部门出?” 这项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相比在后台负责杂事,过分轻松,且外联会提供礼服,一般情况下都比自己的漂亮。 这句话一出,沉闷的气氛瞬间热络了些,文艺部部长半开玩笑说:“这种门面自然要最漂亮的,不如去向舞蹈协会借人。” 男生们瞬间眼前一亮,纷纷附和:“对啊,舞蹈协会的姑娘适合。” “去你的。”徐行知笑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人舞协的肯定个个都进场玩,凭什么给我们干活。” “主席你去沟通沟通嘛。”有人起哄,“再不行让南哥去色-诱。” “诶,这个主意好,我记得舞协那个会长是不是一直对南哥有意思来着。” “是啊,桑宁嘛,美院院花。” 一到趣闻轶事,众人纷纷来了兴致,目光都落到秦既南身上。 秦既南做人随心肆意,出手大方不拘小节,外联靠着他从不缺钱,因此一向很得人心。 徐行知无奈,只好问了这位主一句:“阿既,你觉得呢?” “我?”秦既南长指间把玩着银光凛凛的打火机,勾了勾唇,目光落到叶蓁身上,“既然要最漂亮的,还需要找什么舞协。” 第 6 章 他这话一出,气氛瞬间寂静几秒。 随后爆发出更热闹的起哄,吹口哨鼓掌声不断,别有意味的眼神在二人间流转,颇有些cp成真的吃瓜感。 “我觉得这个提议好,舞协的姑娘不见得有我们这儿的漂亮。” “就是就是,何必去求外人。” “叶蓁上,到时候往门口一站,不知道多亮眼。”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交涉,讨论起人选,个个都兴奋起来。 沈清央偏头,笑着问叶蓁:“你愿意吗?” 话都说到这了,叶蓁不是会扫兴的人,点了点头。 起哄声一时间更盛,徐行知摆摆手:“好了,那叶蓁先定一个,还有三个人,想上的稍后报名到我这里,二课文体方面额外加五分。” “待会聚个餐,刚开学嘛,大家也好久不见了。”徐行知看了下手表,笑着说,“地方有点远,我订了一辆大巴,大家可以先回寝室一趟,我们半小时后在北门见。” 众人七嘴八舌地欢呼,新学期刚到来,又都是年轻人自然玩心重。 有几个人说自己明天上午有早八,推掉了聚会。 徐行知也没有勉强。 叶蓁本也不想去的,但回宿舍的路上,程锦挽着她的胳膊,一再央求。 “去嘛去嘛蓁蓁。”大小姐嘴角翘得能挂起油瓶,“我不想晚上自己看着梁从音,看到我都烦。” “阿锦。”叶蓁颇为无奈。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喽。”程锦撇嘴,“但是你看哪有女生跟她玩,谈恋爱谈到那份上,你说她图得不是钱我根本都不信。” 叶蓁眸光微动,想起梁从音给沈如澈披衣服的那一幕:“万一从音是真的喜欢他呢?” 程锦嗤笑一声,一副了然模样:“蓁蓁,我家虽然远远不如秦沈两家,但在圈子里,这样的女学生也见多了,三分真情七分为钱,那一点点的喜欢,也不过是对钱财地位的迷恋而已。” “倒是梁从音,”她默然片刻,有些讽刺地说,“刚认识的时候我真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程锦和梁从音几乎算得上一见如故,梁从音外表温和纤细,本就是极容易讨喜的模样。 叶蓁不说话了。 程锦轻戳她:“蓁蓁,你和秦既南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吗?”叶蓁回神,摇头,“不认识。” 方才开会的时候秦既南那一句话,几乎让所有人都对他们的关系浮想联翩。程锦了解自己这位室友的性格,倒没有误会。 “他肯定是看上你了。”程锦说,“但他看着也不像什么好人,家世又太高,据说和舞协的桑宁是青梅竹马。蓁蓁,你还是注意点。” 这话按照程锦的性格已经算得上委婉,叶蓁莞尔一笑:“我真的不认识他。” “我知道。”程锦凝视着她的脸,“但秦既南这个人……我家虽然在南城,但多少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他这人,家世容貌都摆在那里,身边想往上扑的莺莺燕燕不知道有多少,最好还是少接触。” 叶蓁停步,顺势下坡:“那我今晚就不去了,和他少接触。” “那不行。”程锦秒变脸哀求,“走嘛蓁蓁,我真的不想一个人。” 叶蓁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和她一起去了。 在校门口的时候遇见了梁从音,大家都三三两两上了大巴车,她排在最后,不争不抢,就自己一个人。 程锦和她不对付,白眼要翻上天。 车上只剩了三个连排座位,三人只好坐一起,叶蓁夹击在二人中间,听见程锦颇为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句:“你男朋友人呢?” 梁从音没和她计较,好脾气地答了一句:“阿澈坐秦既南的车走了。” “怎么不带上你呢?”程锦睨一眼。 梁从音淡淡笑了笑。 一拳打到棉花上,程锦冷笑一声:“早说他不是好人,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叶蓁听得头痛,暗地里捏了捏程锦的手,让她别说了。 大小姐抱胸靠向窗外,干脆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要前往聚餐,车上的气氛很热闹,大家兴趣高涨,有人高声问了一句:“主席,我们什么地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徐行知说。 “怎么还卖关子,”有人不满,“快说嘛。” “不卖关子。”一个胖胖的男生开口,得意洋洋道,“你南哥新搞出来的一个私人俱乐部,咱们是第一批去的。” “哇趣,不会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吧,我可是四好青年,不搞这些。” “滚蛋。”微胖的男生叫何弘,笑着踹了那人一脚,“收起你脑子里那些脏东西。” 车一路往东郊开去,越开越宽阔,最终停在独栋别墅群里的一栋别墅面前。 别墅里灯火通明,十几个人一同下车进去,沈如澈正窝在大厅雪梨椅上抱着手柄打游戏。 有几个男生瞬间沸腾了,一窝蜂跑过去围战。 “大家随意昂,”沈如澈不忘分出一缕心神来,“估计还有十分钟晚餐就送到了。我们去三楼露台吃,那有烧烤架。” “那我们先过去吧。”徐行知招呼着大家上三楼。 这里倒真是做成了专供休闲的场所,一楼玻璃幕墙外置着泳池,深蓝的水在浅光照应下波光粼粼,右侧连着篮球场和羽毛球馆,室内则有好几个棋牌室和台球室。 各种卡牌游戏也一应俱全。 大家一起闹哄哄地上三楼露台,空间很大,一张长长木质方桌,没有太多的装扮,围栏一周垂着圆形艺术灯,安静而温柔。 长桌两头各放了一个花瓶,白玉兰静静绽放。 叶蓁和程锦坐在一起,没一会儿,秦既南也姗姗来迟。 他这位主人一来,在场众人纷纷开始让位置,闹着笑说感谢南哥请客。 他仍然是一副懒散模样,无所谓地笑笑,手撑着脑袋,倚在淡黄色的光晕里。 二月底天气还有些冷,露台周围不知道装了什么,竟烘得暖暖的,驱赶了几分初春的寒意。 烤肉热气上涌,让气氛也变得更热烈,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吐槽着各自的专业课老师变态的点名方式,时不时喝一点啤酒和低度数的起泡酒。 程锦也喝了一罐,问叶蓁要不要喝,叶蓁摆摆手表示拒绝。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喝过酒,孟书华不让。 烤肉盘子空了一盘又一盘,摞得越来越高,在场众人多多少少都吃饱了,于是有人提议要不要玩个游戏。 “我看楼下有剧本杀,我们要不要玩个剧本杀。” “有这么多人的本子吗?没有吧。” “剧本杀时间好长吧,得玩五六个小时吧。” “不行,我有点晕字,剧本杀字太多了,能不能换个没有字的。” “那狼人杀吧。”何弘提议,跃跃欲试,“我们玩十二人的板子,这样大家都能参与进来,玩累了就换人。” “这个可以。”徐行知表示赞同,“大家都会吧。” “看规则就会了,很简单的。”何弘说着跑下去去拿狼人杀卡牌。 叶蓁没玩过狼人杀,在场十五人,狼人杀需要十二个人加一名法官,刚好多了两个人,于是她和另一个也没玩过的男声自告奋勇成为发牌者,同时学习一局。 “很简单的。”程锦在她耳边笑着说,“我保证以你的智商看一局就会了。” 何弘拿上来狼人杀的卡牌,他拿的是狼美人的板子,即四狼四神四民。采用屠边规则,狼人刀了所有神或民即获胜。 狼里面有一个人为狼美人,狼美人每晚可选择魅惑一名玩家,狼美人被投票出局的时候该玩家随之殉情。 叶蓁翻着手里的游戏说明书,程锦热情地给她讲解:“相应的,民里面也有一个老流氓,老流氓不会被狼美人魅惑,而且被毒和中枪的时候第二天白天才会死。神就是标配啦,预女猎白。” 叶蓁点点头,问道:“白是?” “白痴。”程锦把她手里的说明书翻过去一页,“白痴被一刀不会死,留在场上可以发言但不能投票。” 叶蓁坐在程锦旁边,安静观战。 第一句游戏,程锦拿到了猎人牌,猎人可以说是全场最有恃无恐的一张牌,技能霸道,被票被刀都可以带走任意一名玩家。 第一晚,法官说狼人请睁眼,四个人睁开眼睛,其中唯一的一个女生就是梁从音。 叶蓁眨眨眼,看着他们无声地用手势讨论,虽然没有说话,但仍然感觉很激烈的样子,似乎是在抿神职身份。 其中一名男生想刀秦既南,梁从音制止,用手势表示她猜测旁边的沈如澈是女巫牌。 三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相信了她的判断,刀了沈如澈。 最亲近的人最了解微表情,轮到女巫睁眼时,沈如澈果然睁开了眼睛。 十二人板女巫不可自救,当法官示意死的是他自己的时候,沈如澈脸上哀怨的表情让叶蓁差点笑出来。 法官问他要不要使用毒药,沈如澈毫不犹豫地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毒药洒在一号身上。 一号是秦既南。 叶蓁作为旁观者,自然知道秦既南这轮只是平民,好兄弟沈如澈作为女巫,一壶毒药直接闷死了他,让他的游戏体验全然报废。 她的目光落在秦既南脸上,他懒洋洋地合着眼睛,长睫在偏白的肌肤上落下阴影。 全场安静的时候,这人五官和气质越发卓越出挑。 鼻梁流畅而高挺,薄唇精致,他的优异在骨相,就连虚虚撑在额边的指骨也比旁人好看。 不论性格,单论长相,秦既南也实在太有令人追捧的资本。 叶蓁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盯了几十秒。 法官宣布天亮,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恰好与秦既南对视,她眼里笑意被他尽收眼底。 她是笑他刚才被毒了。 秦既南很快就知道了这一事实,法官让他留遗言,沈如澈已经说完自己是女巫,他啧一声,视线扫过梁从音,摇摇头:“重色轻友啊。” 沈如澈扑到他身上:“既南哥,我对不起你。” “滚蛋。”秦既南笑骂。 这一局结束得很快,有梁从音这个面不改色的狼人杀高手在,民队又死了女巫,程锦开枪时判断错误,直接带走了白痴,让狼队获得胜利。 “我又相信了她!”程锦懊恼,梁从音那张无害的脸实在太具有可信度了,玩游戏又不能按照私人恩怨行事,于是她又被梁从音骗了。 叶蓁也忍不住笑了,狼人杀游戏就是有这样的魅力,意外频出。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激情复盘中,游戏开始了第二局,这一次,叶蓁和刚才那个没有上的男生上了。 摸到牌,叶蓁小心谨慎地翻开,心里咯噔一声。 她运气还真挺好的,第一次玩就摸到了女巫牌,一张强神。 叶蓁闭上眼睛,手心微微紧握,有些紧张。 等狼人、预言家依次行动后,叶蓁睁开了双眼。 她坐在末置位,12号,法官对她比手势,示意昨夜死亡的玩家是1号。 秦既南就坐在她的对面。 他又在第一夜死了,好惨。 “你有一瓶解药,你要使用吗?”法官发问。 叶蓁点点头,正常情况下,女巫第一夜都会用解药,以防自己被刀闷死一瓶药。 天亮了,法官宣布昨夜是平安夜。 来到警长竞选环节,竞选成功的警长有1.5票,可以归票带队,上警的玩家有1号和5号徐行知。 两个人都跳了预言家,局面一下子变得刺激了起来。 叶蓁在警下,没有办法发言,双预言家里必有一狼,徐行知面色认真,他长相温文尔雅,看上去不像骗人的样子。 “我昨晚查了12号是好人牌,警徽流留一个8号和10号顺验,如果大家信我,就把警长给我,今晚全票出1号。”徐行知在一通盘逻辑后,抛出总结,发言完毕。 秦既南支着脸,笑了一声:“巧了,我昨晚也验的12号。12号现在双金水了,全场身份最高。” 全场目光瞬间集中到叶蓁这,她无奈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办法发言。 因为女巫视角里,第一晚秦既南被刀,他是她的银水,排除掉对这个人的不喜,单从游戏来说,叶蓁心里更倾向于信他。 “那就投票吧,所有警下玩家一人一票,可弃票,请大家举手示意。”法官说。 众人齐刷刷举手,叶蓁环顾四周,只有自己和沈如澈投给了秦既南,警长归属于徐行知。 “哥,”沈如澈拍拍自己的胸脯,“我给你撑撑场面。” 而在紧接着的公投放逐中,徐行知自然归票1号,众人大部分跟着警长走,秦既南直接被票出局。 他勾了勾唇,懒洋洋地伸手翻牌,往后一靠,无比嚣张跋扈。 “1号出局——”法官宣布结果,同时目光落在叶蓁身上。 叶蓁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1号玩家翻牌为狼美人,12号玩家——” “殉情出局。” 第 7 章 在上一局游戏中,狼队始终占据大优势,狼美人的技能始终未发动出来,以至于叶蓁差点忘了还有这张牌。 她看向对面的人,秦既南和她对视,眼底是明晃晃的笑意。 “请两位被放逐玩家离场。”法官戏谑道。 为了保证剩下游戏的公平性,出局玩家需要被带走,以免用表情和口型给队友信息。 叶蓁和秦既南起身,众人一副起哄看热闹的表情,纷纷吹口哨鼓掌。 露台另一旁还有张小圆桌,两侧白色皮质花瓣椅,叶蓁走到其中一侧坐下。 远离人群和热气,冷意漫上来,她方才脱掉的外套留在那里,忘记拿过来。 秦既南却像是根本不怕冷,慢悠悠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身上只一件黑色毛衣,细密纹理拉出平直宽肩。 银色烫金打火机在他手中时不时窜出火焰,长指转着一根烟,秦既南偏头问她:“介意吗?” 叶蓁侧眸,面无表情:“介意。” 她笑与不笑区别极大,寒冷空气中一双美人面欺霜赛雪,唇被冻得淡红,像玫瑰色果冻。 让人很想用指腹去揉去碾,让它变得殷血泛红。 指骨一屈,烟被折断,秦既南抛进垃圾桶,白色线条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顺势向后靠,漫淡地笑:“生气了?” 叶蓁微皱眉,又瞥他一眼。 这人好像全不懂疏离感,明明他们在此之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他对她说话口吻却亲昵得像情人间的轻哄。 她敛眸,维持基本礼貌:“没有。” “你是什么牌,白痴?女巫?” 叶蓁缄默不语。 秦既南从她的表情里得到答案,把玩着打火机,笑容无辜:“不是我故意要骗你的药,是阿澈说自刀不亏。” 事实上沈如澈的原话是,既然秦既南是狼美人,那自刀稳赚不赔,在场男生拿女巫的不敢不救他,女生不舍得不救他。 骗药炸身份,一举两得。 叶蓁心情算不上愉悦,她坐在那里,身体向另一侧偏拢,明显是防备他的姿态。 她穿白色毛衣,同他相反,洁白冷清如新雪,仍然压不住瑰丽明艳五官。 淡淡玫瑰暖香于空气中漂浮。 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秦既南摸出片巧克力,慢条斯理拆包装纸。 锡纸声窸窸窣窣,仿佛冷空气成了线,挑动着人的神经。 叶蓁越坐越冷,微微动了两下身体。 身侧人不知何时起身,再回来时,她身上轻飘飘落下自己的羽绒服。 叶蓁抱着衣服穿上,出声道谢。 秦既南懒懒倚着,无甚表情地勾了勾唇。 她的手机在外套口袋中,一并被秦既南捞来,叶蓁掏出手机,鲜红的未接电话让她眼皮一跳。 她回拨电话,响两声,那边接起:“妈。” 电话另一端几秒沉默,叫人窒息。 “这么晚了怎么不接电话?”孟书华淡淡开口。 “在洗澡。”叶蓁回答。 她的音色是冷而柔的质感,像碾过的花瓣冻入冰块,寒凉程度端看心情如何。 如此面不改色撒谎,秦既南不由得微微偏头。 不知道电话那头讲了什么,叶蓁偶尔应几句“嗯”,漆黑卷翘的长睫半垂,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巧克力在口腔中化开,仿佛凝结冷空气。 不多时,一局狼人杀结束,叶蓁和秦既南再次回到游戏桌上,重新摸牌开启下一轮游戏。 桌上的酒被喝得七七八八,气氛比一开始更高涨,大家纷纷开始拍桌,立誓这最后一局,如果拿到女巫身份,必然要一瓶毒药闷死刚才投自己的人。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在吵嚷声中,法官让全场安静,开始查看身份。 叶蓁翻牌,底牌为狼人,但不是狼美人。 可惜了。 抬头确认狼同伴,这次她和程锦,以及另外两个男生为四狼。 另外两个人向她和程锦比手势,要落刀梁从音,因为抿挂相猜测她是预言家。 程锦表示赞同,巴不得把这个第一轮骗了她整场的人投了。 叶蓁目光落到1号的位置,秦既南闭着眼,入夜之前她抿过他一眼,他面相轻松,和他玩狼人时的状态一样,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对面2号男生是狼美人,在叶蓁闭眼之前,给她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魅惑秦既南,帮她报上轮之仇。 女巫、预言家依次行动后,天亮了。 第一轮发言,在叶蓁和程锦的倒钩下,成功和好人一起把狼美人2号推了出去。 2号男生一身轻松,牌一交,伸手去拍秦既南:“走吧南哥,咱俩一起殉情去。” “狼美人啊——”秦既南似笑非笑,半片衣角都没动,对他摆了摆手,“自己走吧。” “他不殉情吗?”2号玩家一脸茫然。 “请2号玩家离场。”法官宣判。 叶蓁面上不显,心里咯噔一声,不露声色地和程锦对看一眼。 天崩开局,狼美魅惑到老流氓了。 老流氓是村民中比较特殊的一张牌,不受狼美人魅惑,连到他身上等于无效。 白推了自己一名队友出去,几人心中齐齐默哀。 轮次已经落后,夜晚刀法必须要精准,白天时他们已经锁定真预言家另有其人,梁从音大概率是一张平民牌走的。 既然如此,那这盘只能由屠神改成屠民,叶蓁向法官比手势,示意落刀1号秦既南。 还剩下两民,明天抗推出票一个,夜晚再落刀一个,狼人赢的概率还是很大。 叶蓁放心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后,法官宣布天亮。 “昨夜死亡的玩家有两位,不分先后,没有遗言。” 死亡两位,那就是女巫开毒了。 叶蓁有些心不在焉地端起面前的玻璃杯放到唇边,入口冰凉刺激,青提味与酒精味混合,陌生触感在舌尖跳跃。 “我忘了跟你说了,”程锦看到她喝下,一拍脑袋,“刚才何弘新开了一瓶起泡酒,说是甜口的,青提茉莉味,很适合女生喝,就给在场女生的杯子里都倒了一杯。” “蓁蓁,你能喝吗?” “没关系。”叶蓁咽下有些刺激的液体,脑海中跳出方才孟书华的那通电话,轻晃手中杯,“我觉得味道很好。” 她话音刚落,法官的宣判也下来: “两位死亡玩家分别为1号和12号,请两位离场。” 轻晃到一半的澄澈液体差点洒落,叶蓁愣住,不可思议地抬头。 女巫竟然毒的是她。 喉咙像被木头梗住,不上不下,叶蓁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又是这么早出局。 场上早有人起哄开玩笑:“又是1号和12号双死,缘分不浅呐。” “南哥,你们这是短命鸳鸯呀——” “下次玩丘比特的板子就连他俩!” …… 叶蓁不甘地起身离场,手里还端着那杯气泡酒。 秦既南走在她身边,单手抄兜,比她高出一截,慵懒嗓音落下:“学妹,心够狠啊。” 叶蓁眉目不动:“我又不是女巫,不是我毒的你。” “确实如此。” 他慢悠悠地笑,拆穿:“你只是落刀而已。” “你原本第一轮就该被狼美人带走。” “学妹这是记仇,气我没被成功魅惑?” 叶蓁不说话。 身侧阴影忽然覆盖,松木冷香清浅,秦既南喉咙里逸出一声笑,意有所指般道:“或许可以现在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什么? 同秦既南聊天就是错误。 叶蓁闭上嘴,落座梁从音身旁,同她聊起身份问题。 “我平民啦,你们刀对了,但狼美魅惑有点失误。” 猜中身份,叶蓁轻抿一口手中的酒:“也还好,我们刀了两个民,只要程锦藏得够好,胜率还是很大。” 梁从音赞同点头,同时看到她手中的杯子:“蓁蓁,这是酒。” “我知道。” “你不是不喝吗?” “第一次。”叶蓁偏唇笑,“没喝过,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 “那你少喝点。”梁从音唇角漾出浅浅酒窝,握住她的手,“这瓶酒度数不低,因为冰过,入口顺滑,很容易喝多。” 叶蓁抬手,玻璃杯透明,被酒液染成淡绿色,颜色和口味皆清新,看上去不像会醉人的样子。 “多少算多。”她用拇指和食指虚虚一捏,询问梁从音,“这么多算吗?” “差不多,可能有些多——”梁从音说着,忽然一顿,抬眸。 叶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沈如澈被票出局,正朝他们走来。 他先是同秦既南哭诉几句,才转向他们这边,笑吟吟地挑起眉毛:“这点酒对我们音音难道还算多,音音怎么不诚实。” 沈如澈穿着姜黄色毛衣,软糯鲜亮的颜色,他皮肤本就苍白,五官柔和,一看便知是被家里宠大的小少爷模样。 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梁从音,蹭着她的颈窝,对叶蓁笑:“美人姐姐,可否把音音让给我?” “阿澈!”梁从音小声制止他,轻拉他的衣袖。 “我头好痛。”沈如澈更依恋地贴着梁从音脸颊撒娇,“你陪我去躺会儿好不好。” 在舍友面前这样腻歪,饶是梁从音再镇定也不免脸红:“蓁蓁,那我先……” “没关系。”叶蓁淡淡一笑。 沈如澈半抱半拖将人带下楼去,叶蓁的那位狼美人队友不知道去了哪里,圆桌旁一时又只剩下了她和秦既南两个人。 他仿佛并不将刚才那一出闹剧看在眼里,漫不经心翘着二郎腿,垂睫摆弄手机,散漫漠然。 这人生得一副清隽英俊好皮囊,不说话时周身气场冷淡,十足勾人目光。 叶蓁却并未看他,只是低着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啜着手中的酒。 不知不觉间,玻璃杯空掉一半。 后劲渐渐上来,如梁从音所说,冰过的酒虽然好入口,酒精度却一点儿没减少。 手脚渐渐冒热气,掌心有些发痒,叶蓁低头,视线里掌心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太阳穴神经突突跳,手掌和脚掌都好痒,脑袋晕晕的,像是被泡在水里一样。 “叶蓁?” 秦既南合上手机,目光随意撇过眼前人的脸颊,定格。 “你……” 她抬头,缓慢茫然,眼睫轻眨。 薄白如雪的肌肤像涂了胭脂般染上一层红色,而后那红色越来越深,唇几乎似要滴血。 她五官本就生得浓妆艳质,乌发松垂,天鹅颈细嫩脆弱,在黑夜中美得惊心动魄。 秦既南放下手机起身。 叶蓁下意识也想起身,去找面镜子照照:“我怎么了……” 肩膀被人轻按,她动弹不得,燥热的脸颊迎来冷冽淡息,秦既南俯身凑近,视线在她脸上转过一圈。 “学妹,”他轻轻蹙眉又勾唇,想笑又忍住的样子,“你好像酒精过敏啊。” 第 8 章 冷空气吹拂着痒热脸颊,叶蓁拢着羽绒服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台阶下秦既南靠在车上,姿态懒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银白色跑车车身线性流畅,奢华与科技感并重,打火机中火苗划破寒冷,秦既南偏头点烟,淡淡烟味很快消散在北城冷风中,甚至来不及飘散到她面前。 他们已经僵持十分钟。 十分钟前秦既南告诉她,方圆十公里内,她不可能打得到车。 叶蓁低头,手机屏幕上打车软件一直在转圈显示正在寻觅车辆,她勾选了所有选项,还是不得结果。 “学妹。”他抬腕看表,夹着烟的长指轻撇,唇角勾着笑,“打到了吗?”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叶蓁取消行程,抬脚迈下台阶。 拾级而下,距离渐渐拉近,她从高处走到秦既南面前,三五步的距离停住。 秦既南在她走近时便掐了烟,叶蓁还是不可避免地嗅到了一点烟味,清冽的薄荷冷香,掺杂三分尼古丁的清苦,在冬日格外提神。 “打不到。”她语气很平静,陈述着事实,“劳烦学长送我一程。” 美人即便面无表情,也是容色动人。 秦既南直起身,反手拉开车门,懒洋洋地笑:“学妹客气。” 超跑皮质座椅深陷,车内萦绕淡淡松木香,和叶蓁每次从秦既南身周闻到的气息一致。 这点颇让她意外,叶蓁原以为他的车上,应当是女生香水环绕。 她沉默地坐着,过敏反应让她浑身都不适,叶蓁是易过敏体质,从前去医院查过血,过敏源列出来长长一条,记都记不住—— 原来酒也不能喝。 人生真是无趣。 叶蓁撑着头看窗外不断掠过的城市剪影。 富人区地带安静宽阔,路边植被剪裁搭配都恰到好处,风景在眸中轮换了十分钟左右,秦既南将车停在医院门口。 他带她来的是一家私立医院,从外表甚至都看不出是一家医院,反而更像庄园洋房。 叶蓁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秦既南交流,她至多拿个药挂个水,再贵也贵不到哪去。 她走在前面,秦既南抄兜,步伐不紧不慢跟着她,穿着粉色护士服的护士笑容热切,不知是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还是因为秦既南。 “您好。”叶蓁在大厅内环视一圈,并未看到挂号机器,客客气气询问护士,“请问在哪里挂号?” 护士明显愣了一下,视线飘到她身后。 “去找个皮肤科医生来。”散漫男声落在耳边。 “好。”护士又恢复笑容,带着叶蓁去到就诊室,还贴心地送上了一杯热水。 叶蓁坐在咖啡色的软皮沙发上等待,没一会儿,医生推门而入,温和细心询问她的情况。 了解到她的过敏史后,医生一时也无法判断是今晚吃到的哪种食物致她过敏。 “不一定是酒精。”医生开药,耐心地嘱咐道,“你反应严重,挂两瓶水缓解一下情况吧,以后多注意些就好。” 随后护士带她去病房挂水,仍旧是软座沙发,一间病房里就她一个人,秦既南懒散地坐在她身边,支着脸看护士给她扎针。 薄薄一层雪白肌肤,极细的针头戳进去,血液瞬间从血管回流。 叶蓁全程眼都没眨一下,面色沉静,好像挨针的不是她一样。 看起来娇娇气气的,性子却冷到了芯子里。 药水在软管里一滴滴回流,叶蓁仰头,乌发顺着精致下颌滑落,她看着冷白色灯光下的透明液体,出神般盯几秒,又收回目光。 “在想什么?”秦既南冷不丁问。 她长睫淡敛:“在想我付不付得起就诊费。” 少年长指撑额,闻言嗤笑一声。 滴液时间漫长,他窝在沙发里,玩起手机,叶蓁并未偏头探寻屏幕上的内容,只是后靠,阖上睫毛。 安静流逝的时间里,淡淡松木香混合消毒水洁净气息,一直漂在叶蓁鼻尖。 打破安静的是一通刺耳电话铃声,叶蓁睁眼去摸手机,羽绒服摩擦皮质沙发,一阵窸窸窣窣。 打电话来的是程锦,聚会临近结束,她不见叶蓁身影:“你去哪儿了蓁蓁?” “医院。”夜色渐深,叶蓁的嗓音显得有些疲倦,“我不知道吃到什么过敏了,来挂个水。” “什么!”大小姐在电话那头夸张叫起来,“你过敏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现在在哪个医院?” “在……”叶蓁抬眸,视线从秦既南身上掠过一眼,转而道,“当时你在玩狼人杀,所以没和你说。” “那你现在还好吗?” “还好。我挂完水就回寝室,不用担心我阿锦。” 她唤她室友阿锦,亲密自然的语气。 秦既南动作微顿,目光斜过去,少女冰雪般的面容融化些许,同手机那端的人讲话语气神色皆温柔,像一朵生着淡淡暖香的玫瑰。 他离得近,房间内暖气足,她身上气息比露台时更香。 又聊了几句,快挂电话时,程锦问道:“对了蓁蓁,你是打车去的医院吗?我听他们说这附近不好打车。” 叶蓁微微沉默。 余光里把玩着手机的男生唇角挑起一抹淡笑,仿佛在和程锦一般,等着她的回答。 片刻后,叶蓁启唇,口气冷静:“外联的一个学长送我过来的。” “外联的一个学长……?”程锦疑惑,“外联的人都在这啊,除了——” “秦既南。” 叶蓁补足她身旁人的名字。 电话里程锦陡然失声。 男生唇角笑意微微加深。 挂了电话,叶蓁将手机放回原处,秦既南也同样关了手机,问她渴吗? 她不出声,只摇头。 其实有些渴,过敏使得唇部微微有些发干,她可以等到寝室再喝水。 秦既南却偏不如她愿,打了个电话,简单几句话后,护士推着小推车从门口而入。 叶蓁睁开眼,入目琳琅满色,小推车上饮品丰富程度快赶上全家冷鲜柜。 “果汁都是鲜榨的,牛奶可以帮您拿去加热。”护士弯腰温柔询问,“您要喝哪一种?” 叶蓁淡淡拧起眉,又无法拒绝护士,只好轻声说:“白水吧,谢谢。” “不客气。”护士帮她倒一杯白水,用的并非一次性纸杯,而是一个非常漂亮剔透的玻璃杯。 叶蓁接过来时有刹那的犹豫。 护士仍旧笑着,贴心解释:“您放心,杯子不是公用的。秦少在医院有寄存专用物什,给您用的这个是新的。” 指尖触上杯壁热度,两三秒,她反应过来护士口中的秦少指的是哪位大少爷。 那玻璃杯握在手中,霎时如烫手山芋。 静两三秒,护士推着推车离开,叶蓁握着杯子,慢慢放下,玻璃杯底接触桌面,沉闷一声,满满当当,一口未喝的水。 气氛沉郁。 秦既南陡然轻笑一声,慢慢悠悠的。 她则看着缓慢流动的滴管不说话。 窗外夜色一寸寸沉下去,月上梢头,叶蓁撑着额头,几分困倦,她打起精神保持清醒,没过多久,药水滴完,护士来给她拔针。 一手按着针头处的白色胶贴,叶蓁腾不出手去拿掉在沙发上的手机,她微松力道,针口处很快渗出血。 低头皱眉的时候,秦既南起身,捞起沙发上的手机,走到她身侧,口袋一重,他将手机塞了进去。 “谢谢。” 秦既南身高腿长,站在她身边,阴影倾覆。 “我还以为学妹今晚都不打算再开口了。” 他嗓音含着几分难辨意味。 叶蓁也不予辩驳,按着手走出去,到前台问护士去哪里结账。 护士明显又是一怔,随后耐心礼貌解释她方才的费用都会从秦家账户里扣,账单会在一个工作日内发送到账户预留的邮箱。 意思是,她想要知道费用,还需要去问秦既南。 叶蓁转身,男生不紧不慢地从走廊处转了出来,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白色飞行员夹克,通身气质透着漫然随性。 金堆玉砌,观音庇佑下长大的人物。 手上的针孔已经不再渗血,叶蓁撕了胶带丢进垃圾桶,副驾驶车门关上的时候,她低头在手机上查这家医院的费用。 很可惜查到的信息寥寥无几。 医院离学校并不算近,开车大约要四十分钟,一路开过繁华璀璨市区,往学校的方向去。 叶蓁关掉手机,揉揉额头。 钱都是小事,但欠的这份人情该怎么还,她最不想有牵扯的人便是秦既南。 余光里男生清晰分明的侧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越是暗处,越是能勾勒出他骨相的优越。 “学长。” 快到学校时,叶蓁突兀开口,“你能不能在收到账单后通知我,我把钱还给你。” “嗯?”秦既南单手转着方向盘,车毫无阻碍地驶入校内,他偏头看她,懒懒开口,“不能。” “为什么?” “不知道。” “秦既南。”叶蓁声音稍冷,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嗓音如雪靡靡,“我把钱给你,我们两清不好吗?” 连学长都不喊了。 秦既南看着她,淡淡勾唇:“可是我不想两清。” “你——”她克制下薄怒,薄白的肌肤本就覆着过敏的红疹,因为生气,更艳几分。 跑车直接停在女生公寓楼下,夜已深,来往的人并不多,离十一点半的宵禁还剩二十分钟,大多数人不会愿意在宵禁后回寝。 A大宿舍公寓楼没有门禁,任何时间刷卡都可以进,但有宵禁,十一点半后会熄灯停水。 僵持十几秒,叶蓁不想再继续和这样不讲理的人争论下去,她提着药准备开门下车,推了一下推不动,车门被驾驶座的人上了锁。 “秦既南。”她鲜少生气,尽力按捺情绪,“麻烦你开门。” “不要两清了?”秦既南支着脸看她。 “你既然不愿意,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这话也不知是在含沙射影谁。 秦既南垂眼笑了下,仿佛是在叹气:“学妹说的我好像坏人。” 叶蓁微微沉默,片刻后,声音恢复平静:“那你告诉我费用,我把钱给你。” “给钱还是算了。”他掀起眼皮,微微一笑,眼尾蕴着若有若无的风流,“不如这样,我明天上午有一节课,学妹去帮我去应个到,就算两清如何?” 第 9 章 叶蓁难以理解秦既南的脑回路。 就算他不想去上课,代课群里多的是人一节课几十块帮忙代课。 “秦既南,”她皱眉,“你看清楚,我是女的。” 秦既南笑了一声,视线扫过车内,最后从手套盒缝隙里抽出一张长方形的纸,不知是什么用途的广告。 他随手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而后递给她,语气里含着若有若无的提醒意味:“学妹,明天可别再走错了。” 他指上次学生会开会她走错教室的事。 车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他一个全校皆知的人物,敢让她去代课,她有什么不敢去的。 上楼路上,叶蓁低头看了眼教室,在商学院自己的教学楼。 钢笔划出男生凌厉飞扬的字迹,墨水微微洇开,叶蓁看着看着脚步一顿,发现秦既南随手抽出的这张纸竟然是一张演唱会邀请函。 翻到背面,是一张宣传照,男歌手名字叫陈衍,是这两年最火的男歌手,选秀节目出身,不到一年便名声大噪,红遍大江南北。 孟颜最喜欢他,常在叶蓁耳边说他的演唱会门票多么一票难求,内场V1票价炒到近六位数。 这张邀请函上的座位便是内场第一排,秦既南毫不在意地在空白处写下教室地点,他抽出时甚至可能没细看上面的内容。 叶蓁记得孟颜只抢到了看台票,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演唱会的。 邀请函塞回药袋里,手机叮咚一声,微信里浮现一则好友申请。 来人头像很特别,像是靠在屋内地毯旁拍出去的一张风景照,以清晰无痕的巨大落地窗为分割线,窗旁壁炉内定格着跳动的火苗,窗外是一片延伸的白雪皑皑。 只是不知为何,整张照片都灰蒙蒙的。 叶蓁视线落到申请备注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秦既南。 显示从群聊添加。 她指尖浮在【同意】按钮上,顿了两秒,还没来得及按下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唤她的名字。 叶蓁回头,见是梁从音上楼梯向她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 “蓁蓁,阿澈说你过敏了,秦既南带你去医院了,你好点了吗?” 沈如澈和秦既南关系好众人皆知,梁从音会知道也不奇怪,叶蓁点了点头,给她看自己手中拎着的药:“好多了,挂了点滴。” “没事就好。”梁从音柔柔地笑,她虽然生于北城,却更像南方女孩子,浑身上下都温柔如水。 说着话,梁从音怀里的猫探出头来,露出它漂亮又高贵的全貌。 叶蓁视线落过去,忽而定格,这猫十分眼熟,像是刚开学那天她在树下碰到的那只。 毛色雪白纯净成这样的不多,尤其这猫还是异瞳,海一样漂亮的蓝色,令人记忆深刻。 梁从音抚着它的脑袋安抚:“安安乖,我们上去拿个东西就走,别急哦。” “它叫什么?” 叶蓁突然出声,梁从音微微一愣:“安安,怎么了?” …… 叶蓁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抚了抚猫猫的毛。 她分明记得,那天秦既南唤的是,zhen zhen。 梁从音笑道:“这是我跟阿澈养的猫,阿澈身体不好,就取了寓意好点的字作名。” “可爱。”叶蓁问道,“一直都是这个名字吗?” “对,其实我们也刚养不久,开学的时候养的。”梁从音奇怪于她的反应,“怎么了?” “没什么。”叶蓁收回手,笑了笑,“只是觉得很可爱。” 点开手机,叶蓁在微信里,找到刚才没来得及同意的那条好友申请。 她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拒绝。 - 第二天上午,叶蓁起得很早,洗漱完,她对着镜子涂药膏,一夜之后,过敏症状消退了不少,脖子和下颌处只余浅浅一小片痕迹。 好在是冬天,她可以穿高领的衣服遮住。 寝室里唐雪莹也起了床,要去上早八,她们的课都是自选,三人的课表并不相同。 程锦迷迷糊糊地,掀开半个床帘:“蓁蓁,你今天上午不是没有早八吗?” “我有点事。”叶蓁略过自己要帮秦既南代课的事。 程锦不疑有他,只是打了个哈欠:“那你能帮我带个午饭吗?好冷啊,北城怎么三月了还这么冷,冻死我了,根本不想出门。” “好。你要吃什么发我就好。” 随手往帆布包里塞了几本专业课书和笔记本,叶蓁戴上口罩,往管院教学楼去。 她来得早,找到教室之后才七点半,教室内只有零星几个人,还有座位上摆着书,明显是帮室友占位置的。 叶蓁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靠墙坐下,尽力拉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没到上课时间,她翻开一本单词书,边背单词边吃自己来时路上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 吃到一半,单词书页上忽然落下阴影,一阵独属于清晨的冷凉气息靠近。 叶蓁抬头,看到秦既南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黑发鸦睫,衬得皮肤墨玉一般的质感。 兴许是起得太早,秦既南眉梢眼角间都是困意,动作格外懒散,坐下之后就往她面前放了个M记早餐的纸袋子。 叶蓁看了他一眼,合上单词书,未吃完的三明治装回袋子里,收拾好帆布包起身:“让一下。” 男生斜身撑额,拦住她去路:“你去哪?” “你不是来上课了吗?” “嗯。” 叶蓁皱眉与他对视:“你自己人已经来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 秦既南懒洋洋地揉了揉额头,一副回忆模样:“我记得我昨晚没说我不来上课。” …… 他的确没说他不会来,只说了让自己来。 叶蓁觉得自己的容忍度一再提高,她垂眼:“让开。” 秦既南抬眸看她,轮廓分明,五官清绝,是一种介于青涩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帅气。 叶蓁想学校里的人当真是错认,比起她,眼前人这幅皮囊才更值得人心悸。 他就那么看着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长腿屈着,毫无让路之意。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秦既南在哪儿都是焦点,叶蓁并不想成为焦点,只能坐了下来,继续翻开单词书,吃三明治。 M记早餐袋被她扔回秦既南那一边。 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拆开早餐袋,豆浆推给她。 温热外壁,飘着甜香。 叶蓁早餐很爱喝甜豆浆,刚才来时不巧,便利店豆浆还未打出来,所以她没买。 顿了片刻,她没客气,接过来一边捂手一边喝。 秦既南余光里,少女身上裹着羽绒服和围巾,双手都缩在长袖毛衣里,抱着豆浆,垂睫轻轻吹气。 天冷,冻得她肌肤白玉般剔透,唇色被纸杯口冒出来的热气熏成湿漉漉的艳红,颜色对比油画般强烈。 她是真的怕冷。 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把自己裹得只剩下一张小脸。 七点五十五分,不大的教室里逐渐人满为患,冬天的早晨,大家都没什么精神,有几个男生耷拉着眉眼坐到他们前面的位置,和秦既南打招呼。 叶蓁戴着口罩围巾,靠墙坐,垂眸背单词,从前方看过去,只能窥见一抹如画细眉和雪白指尖。 即便如此,她还是吸引了不少注意。 前座几个男生视线时不时飘过去,跟秦既南开玩笑:“南哥,女朋友?” 秦既南笑了笑,不算否认也不算承认。 “不是吧,这是哪姑娘啊,是咱们院的吗?”有人压低声音笑问,“护得够好的呀,南哥。” “不是。”秦既南曲指轻点桌面,“别看了。” 那几个男生立刻哄笑一片,说他护短,视线却也从叶蓁身上离开。 叶蓁垂眼听了半晌,在他们转过身之后,她偏头,漂亮的眼睛盯着秦既南。 她眼睛是狐狸形状,乌黑瞳孔,清透晶莹,让人极易陷进去。 她神色不开心地盯了他几秒,陡然开口:“为什么不否认?” “否认什么?” 叶蓁抿唇。 二人位置相邻,靠得极近,嗓音低下来,像在说悄悄话,片刻,秦极南像是反应过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指,他们说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他长指搭在桌面,离她的胳膊毫厘之距。叶蓁不说话,把胳膊往里挪了挪。 “哪有这么诬陷人的。”秦既南也把手收回去,支着下颌,“我明明说了不是。” 只不过一个不是,同时否认了两条而已。 叶蓁皱眉:“秦既南。” “嗯?” 他看着她,长指洁白,一副坦然无辜模样。 叶蓁干脆闭上嘴巴,不再和他讲话。 广播打起铃声,教授抱着书进门,教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到底是顶级学府的学子,知何时该认真专注。 来上课的是一位女教授,文雅有气质,教战略级案例分析,趁PPT打开的时间开始点名。 她是随机抽点,点了二十个人左右,没有点到秦既南。 点名结束,叶蓁手里的豆浆也见底,她放到一边,有人捏着一张纸巾递到她面前:“生气了?” 她不想搭理秦既南,用手里拿着的单词书把他的手推远。 谁知他反手,轻而易举握住她单词书一角,倾身靠近她,身周清冽松木香雪一般包围她。 叶蓁本能后退,奈何她已经贴着墙面。 “给你道歉成吗?”她回头对上秦既南的眼睛,他垂眼看她,卧蚕隐隐,“要不然我跟他们说一声,我们没关系?” “不用了。”她声音偏凉,用力抽了下自己的单词书,第二下才从秦既南手中抽回。 不知是不是教室里人太多,集体呼吸让空气升温,叶蓁隐隐觉得有些闷热,她摘下自己的口罩,塞进帆布包里时指尖触到冰凉微硬的纸张。 是那张演唱会门票,叶蓁抽出来,递到秦既南面前:“还你。” 他的目光却落在她下颌上,仿佛在确认她过敏的红痕是不是淡了,片刻,才把注意力放到门票上:“这是什么?” “你昨天写教室地点的,是陈衍的演唱会门票。” “谁?” “陈衍。” “不认识。”秦既南肩往后靠,懒散地从黑色随身包里抽出电脑,“扔了吧。” “……?” 叶蓁忍不住,满满疑惑:“这是你的?你不认识?” “不知道谁送的。”他掀开电脑,注意到她的反常,“你喜欢他?” 叶蓁不说话了。 秦既南扬眉,从她手里接过那张演唱会门票,看了眼时间:“还没过期,我记得我车里好像还有几张,你要吗?” 她倒是不想要,但孟颜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叶蓁偏脸,口气缓和:“你愿意卖给我吗?” “决定权应当不在我。”秦既南闻言,点亮手机,被她拒绝的好友申请界面在她面前轻晃,他看着她,慢悠悠笑,“学妹,就算我愿意,你该怎么付钱呢?” 第 10 章 屏幕中央明晃晃的一行字:【对方已拒绝您的好友申请】。 他好像学不会什么叫心知肚明的拒绝和默契的远离,也不知避免尴尬的场面,就要这样直接在她面前点出来。 叶蓁视线从屏幕上掠过,放到秦既南脸上:“收款码或者现金,可以吗?” 秦既南一声轻笑,合灭手机:“我要是说都不可以呢?” 少女沉亮安静的狐狸眸注视他片刻,而后移开视线:“那就算了。” 一点都不肯低头退让。 秦既南长指勾转着那张薄薄演唱会门票,垂眼,淡淡勾了勾唇。 第一节课结束,中间有五分钟休息时间,叶蓁趁着秦既南休息的空挡,收拾书离开。 秦既南回来时,少女原本坐的地方已经人去座空,空气中只余淡淡玫瑰暖香。 前面几个男生回头调侃他:“南哥,你惹女朋友生气了啊,人家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早就想跑了。 在这不情不愿地被他困了45分钟。 一节案例分析课结束,秦既南拎上黑色随身包,楼下车里,沈如澈逃了后半节课,百无聊赖地在车里等他,远远降下车窗冲他挥手:“既南哥。” 秦既南坐进驾驶位,包丢给沈如澈,沈如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哥,都怪你这么早要来上课,我本来不想来上那节英语课的,老头子念念叨叨的,我一节课在课桌上和周公见了两回,要不是你要来我就不来了。” “我让你来了吗?”秦既南凉凉开口。 沈如澈一时语塞:“我妈说我上学期缺课太多,校长的电话打到她那儿去了,让我这学期跟着你好好上课……” “哥。”沈如澈哀求,“下次早八能不能不来了,我真的困。” “那你回医院住去?” “那还是算了。”沈如澈声音立刻微弱下来,看见秦既南打开了手套盒,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秦既南从最底层抽出几张折叠的演唱会邀请函,夹在手里,视线一瞥沈如澈:“你放的?” “这什么?”沈如澈好奇的接过来,翻看几下,想了起来。 “是我放的。这歌手不是靳然他们家公司旗下的吗,前几天碰见靳然,他送了我几张演唱会门票,我想着音音可能会感兴趣,就留下来了。” “但是我问过音音,她说她不喜欢,我就放你车上了,忘了拿走。” 沈如澈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感到新奇:“既南哥,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那几张门票,被人随意对折塞在手套盒里,其中一张还被他写了教室地点。 估计是都已经作废了。 秦既南看了一眼,发动车子。 “阿澈,”他扶着方向盘闲闲开口,“打个电话问问靳然在哪,我去找他拿两张演唱会门票。” - 上午的课结束,叶蓁从食堂买了两份午饭,一份给自己,一份给程锦。 大小姐是南方人,受不了北城零下寒冷天气,天一冷就不大愿意出门,只爱窝在寝室里。 程锦欢天喜地从叶蓁手中接过打包的鸡丝汤面,顺口问了一句:“蓁蓁,你昨天是吃到什么过敏了啊?” 叶蓁摇头,放下手中东西,她先脱了外套和保暖毛衣,对镜继续往淡红色的痕迹上涂药。 两人桌子背对背,程锦桌上也摆着化妆镜,正正好反射着叶蓁镜中的画面。 镜面清晰明亮,亮不过女生肩头拉下衣领后的肌肤,一段莹润锁骨如雪如玉,上面星星点点过敏的痕迹如同给画布增色一般,叶蓁微微抬着下颌,颈部弧线优美精致。 程锦打开打包盒的动作都怔了几秒。 “蓁蓁……”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昨天是秦既南送你去的医院?” 叶蓁指尖挑起一抹药膏,顿了顿,轻轻点头。 “查出来过敏源了吗?” “没有。”叶蓁往红点上涂,不甚在意,“大约是不小心吃到了什么海鲜吧。我经常过敏。” “好可怜。”程锦一秒对漂亮舍友心疼,随即又问,“那秦既南呢?他陪你挂的水?” “嗯。” “看不出来啊……”程锦欲言又止,“他看上去不像这么好心的人啊。” 叶蓁敛眸,没再接话。 下午课表排满,冬日昼短夜长,五点钟刚过,窗外的天色便沉成了夜幕。 两节课结束是五点三十五分,教学楼门口熙熙攘攘往外出着学生,三两成群走在校园的路灯里。 这会儿食堂人最多,叶蓁在教室多看了二十分钟的书,等人都散尽之后,才收拾书本去食堂吃饭。 离她上课的一教最近的是清园食堂,冬日食堂门前挂了厚厚的帘子,叶蓁掀开帘子,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她自然而然走到离门最近的窗口:“阿姨,一碗甜豆花。” “好嘞。”她经常晚上来买甜豆花,阿姨都认得她,给她的分量都比旁人足。 “今天带走还是在食堂吃?”阿姨也喜欢漂亮小姑娘,热情地问。 这个点食已经不算拥挤,远比刚下课的时候人少。 “在食堂——”叶蓁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帘子再次被掀起来,夜间冷风短暂钻进,随着送到她鼻尖的是有几分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下意识微微偏头,看见秦既南。 男生身材颀长,卫衣长裤,和早晨见到的一样,只不过现在外面加了件薄薄的冲锋衣,被他穿得挺括有型。 “打包带走。”叶蓁话锋一转,颔首,“谢谢阿姨。” “好了。”说话间食堂阿姨已经给她打包好一份甜豆花,纸碗装进塑料中,豆子香气混着白糖清甜齐齐飘过叶蓁指尖。 她转身,秦既南拦在她面前。 她往左,他也往左,单手抄兜,松散闲适的模样。 叶蓁皱眉,站定:“秦既南!” 因为身高的原因,她不得不仰起头看他,秀眉蹙着,满脸都是不高兴。 秦既南抬手,指间夹着两张演唱会邀请函,递到她面前,微微抬了抬下巴。 看清是什么,叶蓁眉心微微动了动。 他轻晃几下:“两张够吗?” 叶蓁不说话,抬脚绕开他。 男生轻飘飘的声音随即从身后传来:“卖给你,不考虑一下?” 她倏然停步。 回头,秦既南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他眉眼都好看,在食堂清亮灯光下,整个人有种鹤立鸡群的帅气。 叶蓁隔着几步看他:“怎么卖?” 他耸耸肩:“原价,现金。” “收款码付给你不可以吗?” “网络支付的话——”秦既南挑起一抹笑,“我只支持微信好友转账。” 仿佛是知道她不会同意般,说完这句话,秦既南走到她面前,两张门票塞进她帆布包里。 “还是现金吧学妹。”他微微俯身,声音贴耳,漫淡含笑,“周六见。” 第 11 章 周六上午,孟颜搭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从香港回北城,见到叶蓁第一眼,立刻冲上来抱住自己表妹:“蓁蓁,你说有内场票,是真的吗?” 叶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微微后仰:“表姐,你先放开我再说。” 她从包中掏出两张邀请函:“喏,你看。” 孟颜双眼放光,抓过门票来确认真伪,在看到内场V1的座位时,她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尖叫出声。 叶蓁先把她拖回了车上。 依旧是孟书远来接人,姐妹俩坐进车后座,一上车,孟颜抱着门票亲了好几口,而后迫不及待地问:“蓁蓁,你在哪买到的?” 叶蓁微顿:“一个同学?” “同学?是收了票但不想去看所以把票出给你了吗?” 叶蓁没出声,这沉默在孟颜眼里就是默认,她立刻问:“蓁蓁,对方多少钱出给你的?” 叶蓁想到秦既南说的原价,动动唇报了出来。 她还没给秦既南钱,他说要现金,又说周六见,所以她今天带了现金在身上。 “原价?”孟颜倒吸一口凉气,“骗鬼呢,这不可能,蓁蓁,你开玩笑吧?” “没有。”叶蓁偏头,她虽然常听孟颜念叨陈衍这场票价炒上天,但到底不是圈内人,也没追过星,所以对此并无太多的实感。 孟颜却是觉得不可置信,这次演唱会办在天云体育馆,场馆本就不大,堪堪只能容纳不到三万人。她们追星圈子里连看台票都一票难求,何况是V1,票价在黄牛手里早不知翻了多少倍。 “不可能不可能。”孟颜摆摆手,压根不信,“你跟表姐说实话,你多少钱买的,表姐不差这点钱,肯定一份不缺给你,不行让我爸给,你说是吧爸——” 孟书远原本在前面开着车,闻言笑了,回头温和道:“没事蓁蓁,舅舅给你打钱。” “不用舅舅。”叶蓁解释,“真的是原价。” 孟颜戳戳自家表妹的脸:“除非那个人疯了,我不信。” “好了好了。”孟书远笑着解决问题,“既然颜颜说原价不合适,那蓁蓁就多给你那位同学些钱吧,舅舅待会儿给你转钱。” “我——” “不许拒绝。”孟颜指着叶蓁,瞪大眼睛,“我爸给钱你还不要?如果你那个同学不愿意收的话,你就自己留着嘛。” 叶蓁无奈,孟书远一直都是这样,自从她上大学之后,因为心疼她没少给她打钱。 车一路往孟书华任教的学校开去,演唱会在下午,一家人定了中午一起吃顿饭。 叶蓁的亲人里,定居北城的只有舅舅一家。 她爸爸早逝,那边的亲人早就淡了联系。外公外婆和小姨住在南方故居,不是逢年过节也不常见面,她和舅舅一家最亲近。 车开到半路,孟颜对演唱会门票的欣喜劲过去,忽然想起自己给表妹带的礼物,连忙从随身手袋里掏了出来。 “巧克力。”她塞到叶蓁手上,笑眯眯的,“我记得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牌子对不对?前几天逛街的时候看到,我就给你买了一盒带回来。” 放到叶蓁手里的是一个手机大小的长方形盒子,白色纹理盒面上印着轮廓简单独特的涂鸦。抽出盒子,一共有十六小块,每一块上面都印着品牌名“CLUIZEL”。 孟颜了解她,给她带的是偏甜的口味,叶蓁拆开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的香甜顺滑,可可混着淡淡莓果香。 “好吃。”叶蓁抬眸,“谢谢表姐。” 她眼神安静又柔软,孟颜顷刻间心软,“你喜欢就好,先藏起来,姑姑不让你吃甜。你待会儿偷偷带回学校去,我下次从香港给你多买点。” 叶蓁点点头。 孟书远在驾驶座叹了口气,揉揉额头。 车很快到孟书华的学校,孟书华一坐进车里,就连一向活泼无拘的孟颜都闭上了嘴巴,坐姿端正几分。 孟颜从小就怕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姑姑。 孟书华上车,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女儿,淡淡道:“你们下午要去看演唱会?” 叶蓁轻轻地嗯了一声。 “姑姑。”孟颜忍不住出声,揽到自己身上,“是我要表妹陪我去的,就只是演唱会而已,看完就回家,我保证。” 孟书华平淡看一眼侄女:“颜颜,你上周周末回来,这周又回来,课缺这么多,你们学校教授对学生的管理如此松懈吗?” “我没缺课。”孟颜小声辩驳,“只是周末回来而已,不会耽误正常上课的。” “哪有学生读研像你这样。”孟书华靠在副驾驶,轻扶眼镜,“哥,你太娇惯颜颜了。” “这哪叫娇惯,分明是姑姑你——”孟颜争执的声音在孟书远的一记眼风后戛然而止。 孟书远对着妹妹笑意温和,化解矛盾:“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小姑娘家家玩心重,回来看个演唱会而已。你放心,结束我去接她们回家,蓁蓁今晚就在我们家睡吧。” “她回家。”孟书华不咸不淡。 听到这话,孟颜又要愤愤不平,叶蓁按下她的手,轻轻摇头。 就这么一锤定音,一家人驱车去了融合菜餐厅吃饭,饭桌上,叶蓁安静吃着饭,大多数情况下只夹一些苦不拉几的绿叶菜吃。 孟颜心疼她,碍于孟书华在,一直隐忍不发,到了演唱会场馆,才拉着叶蓁吐槽:“我说姑姑也真是的,姑父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还要为他守寡,自己过得像个苦行僧一样就算了,非要拉着你一起。” 叶蓁爸爸叶行是在她五岁时去世的,那时太小,对爸爸的记忆早已淡薄,然而孟书华却一遍遍在女儿身上镌刻叶行生前的习惯。 从小到大,叶蓁早已习惯妈妈的行事作风,她安慰孟颜:“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表姐。” 孟颜越想越气:“我真的不理解姑姑,凭什么要这么禁锢你,她到底拿不拿你当女儿,我觉得她一点儿都不疼你。” 空气霎时寂静几秒。 孟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慌乱:“蓁蓁,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叶蓁笑了笑,神色无异,“表姐你不是说要去领周边吗,在哪领?” “周边当然要排队的。”一提起陈衍的事,孟颜转头东张西望,看到许多送周边的粉丝站子,“喏,那儿,我们去排个队吧。” 二人在门口折腾了许久,最后进内场时,叶蓁口袋里鼓鼓囊囊被塞了许多东西。 孟颜美其名曰藏在她身上,不会被保安搜出来,对着她这张脸,保安不会忍心。 过安检进内场时,叶蓁抬头看了一圈,体育馆内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全是人,再特别的人在这里也会淹入人海。 低头望着手里的门票,她耳边浮现起秦既南的那句,周六见。 彼时他语气里是势在必得的松弛。 叶蓁垂眸,孟颜兴奋地拉着她找到了座位,入座之后,她便和周边同样喜欢陈衍的姐妹热聊起来。 而叶蓁旁边的位置始终空着。 一开始她以为是人还没到,后来直到演唱会开场,台上的人唱完一首歌,那个位置还是空着。 一整场演唱会结束,孟颜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叶蓁伸手,碰了碰包里装着现金的纸袋,目光再次落到旁边的空位上。 孟颜哭过也喊过,舞台上的人渐渐退场的时候,她带着花妆的脸问叶蓁:“蓁蓁,你觉得怎么样?” 叶蓁回神:“歌好听,人也好看。” “呜呜呜呜呜就是啊,我超爱的。” 回程路上,孟颜一直拉着叶蓁给她讲述陈衍这些年的成名史,以及他一路过来多不容易。 演唱会结束是凌晨,叶蓁回到家时,刻意放轻动作,还是惊动了孟书华。 孟书华“啪”地一声按开灯,面无表情,站在卧室门口。 “妈……” “只此一次。”孟书华眼镜后的目色冰凉,“再无下次。” 叶蓁低头,无声一应。 - 次日一早,叶蓁早早便回了学校。 三月里,冰雪渐渐消融,一夜春风后,温度上升了几分,但体感仍是寒冷。叶蓁本以为寝室里程锦应当还没起床,谁知一推开门,撞进她怀里的是只白毛蓝瞳猫。 随即便是程锦的一声大叫:“安安,别乱跑啊!” 她俯身把猫从地上抱起来,惊讶:“安安?” “蓁蓁你回来了。”程锦见猫没跑出去,松了一口气,抬脚把门踹上,略显不耐烦道,“梁从音昨晚送回来的猫,烦死人了。” 唐雪莹在旁边小声补了一句:“你不是挺喜欢它的。” 程锦瞪了她一眼。 唐雪莹默默转身跟叶蓁解释:“从音昨晚回来得很匆忙,说是她男朋友住进医院了,猫猫拜托我们照顾一下,她今天有空就过来把猫猫送宠物店寄养。” 程锦哼一声:“沈如澈不知道是什么感冒发烧进医院,她也巴巴去照顾,连猫都不要了。” 大小姐说着从叶蓁怀里接过安安:“这么可爱的小猫,在她心里竟然不如一个男人。” 叶蓁环视一圈,有备好的猫砂和猫粮,梁从音匆忙之下,也准备得非常充分。 脱下外套,顺口问道:“阿音有说几点过来接安安吗?” “没说。”唐雪莹回答。 程锦低头逗猫,头也不抬:“我让她别来接了,与其送去宠物店,不如放寝室。你们介意吗?” 唐雪莹摇摇头:“我无所谓。” 她是农村女孩出身,小时候院子里处处都是猫猫狗狗,习惯了小动物。 叶蓁闻言,偏头看了程锦一眼:“你不是和她连话都不讲,怎么愿意替她养猫了?” “梁从音是梁从音,安安是安安,我分得很清的好不好。” 叶蓁扬唇淡笑了一声。 在寝室坐了没一会儿,程锦拉着叶蓁去吃早饭,顺便抱着安安,说是要带它晒晒太阳,不然猫容易抑郁。 周末的上午,校园里人迹稀少,大多数人要么睡懒觉,要么已经身在图书馆,如她们两个抱着猫在外面闲逛的寥寥无几。 走到一处太阳不错的花圃前,程锦一屁股坐下,安安趴在她的腿上,一副懒懒地样子。 叶蓁坐到程锦旁边,安安抬头轻轻嗅了嗅,顺着她的味道爬到了她怀里。 “靠。”程锦竖起眉毛,“怎么连猫也看颜值,它不是第一次见你吗,居然更喜欢你。” 叶蓁低头,手搭在安安背上,稍顿:“不是第一次。” 只不过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花圃前。 那时有人恶劣地把安安唤作zhen zhen。 想到这里,叶蓁眸光微动,垂眼抚着白毛。 安安突然在她手下仰脸,喵呜一声,像是嗅到了什么,径直从她怀里蹿了出去。 叶蓁和程锦一惊,起身追着安安往楼梯下面去,眼睁睁看着白猫跑到了楼梯下的人脚边。 花圃旁种着一片竹林,风过叶动,楼梯下的路旁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跑车,车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穿着黑色毛衣,身形熟悉,长指间懒懒地转着一个金属打火机。 他低眸,看到脚边的猫,淡白色日光晃过竹林,在他侧脸上拓下三分亮色,清越斐然。 随即,他勾唇笑了一下,弯腰把脚边的猫抱起来。 程锦瞪大眼睛:“秦既南?” 这一声并未克制音量,秦既南连同他身边身着白衣的男生都抬眼看过来,目光里有微微的怔忪。 “这猫是沈如澈的,和他亲近也挺正常。”程锦嘟囔。 叶蓁默了两三秒,抬脚下楼梯,走到秦既南面前伸出手:“安安?” 安安缩在他怀里,不为所动。 秦既南低眸看着她,倒是他旁边的白衣男生开了口:“这不是阿澈的猫吗?” 叶蓁把目光移到他眼睛上,嗯了一声,淡淡解释:“我是他女朋友的舍友,安安放在我们寝室养两天。” “原来如此。”白衣男生笑了笑,“阿既,那就给她们吧,我们还要去医院。” 秦既南看着叶蓁的眼睛,无声勾了勾唇:“你自己来抱。”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叶蓁抬眸,视线里男生长睫淡垂,看着她,眼下阴影隐约。 安安缩在他怀里,像是不愿意再出来的样子。 叶蓁伸着的手落下去,语气平淡:“它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阿锦,我们走吧。” 程锦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拉着离开了。 望着两个远去的身影,靳然挑眉笑了笑:“这姑娘,挺特别啊。” 长得够美,性子也够冷。 她来他怀里抱,八成能抱走,偏偏她一点儿不肯强求,丝毫不动手。 “不过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是冲你。”靳然侧眸,“阿既,你惹人家生气了?” 秦既南散漫地摸着怀里白猫,笑了一声:“她打一开始就不待见我。” “稀奇,还有不待见你的姑娘。”靳然笑眯眯去撸猫,顺口吐槽,“阿澈这猫叫什么名儿?安安?真够土的。” 秦既南手上动作一停。 日光渐盛,他视线落到花圃上的台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画面。 月色如水,少女在台阶旁,皓腕玲珑。 靳然见他不说话:“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既南低声轻笑,“只是忽然想起了,她不待见我的原因。” 第 12 章 回到宿舍,程锦还是懵的:“蓁蓁,我们为什么不把安安要回来?” “他不会给的。” “啊?你说秦既南吗?”程锦茫然,“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给,你们——” 说到这,她倏然止了声,眨两下眼,盯着叶蓁看。 叶蓁自知失言,微顿片刻,垂眸道:“安安喜欢他,他应该会照顾好的。” “哦——”程锦拖长尾音。 二人回到寝室,唐雪莹已不在寝室,估计是去图书馆学习了。 脱下外套,目光掠过猫砂和给安安睡的软垫,叶蓁脑海中闪过片刻的后悔。 她打开微信,和梁从音说了这件事,向她道歉,梁从音很快回复说没关系,沈如澈经常抱着安安去秦既南那,放在他那里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叶蓁轻轻吐了口气,她坐在椅子上去帆布包里找昨天孟颜给她的巧克力,想分给程锦尝尝。 帆布包里东西不多,无非只有几本书和手机充电器之类的随身物,巴掌大的盒子却左找右找也找不到。 叶蓁停下动作,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昨天把巧克力落在了演唱会场馆内。 应当是没有,昨晚回家的时候她还吃了一块。 在家。 叶蓁猛地从座椅上坐起来。 她吃完随手放在了书桌上,忘记塞回帆布包里。 程锦正在对镜刷睫毛,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吓死我了,怎么了?” 叶蓁拿下自己的外套套上:“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程锦回头,“你不是刚从家里回来吗,诶——” 她的话还没说完,叶蓁已经匆匆离开。 两班地铁转公交,太阳出来了,风里夹杂着暖意,叶蓁跑到家门口时,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站在门口,轻微地喘着气,过了几分钟,等呼吸稍微平复之后,才掏出钥匙开门。 锁匙转动,门推开的一瞬间,映入她眼帘的是客厅一尘不染的地板,延伸向前,餐桌旁垃圾桶黑色垃圾袋里静静躺着白色纹理印涂鸦的巧克力纸盒。 上午时分,太阳并不足以完全照进室内,空气寂静冷然,仿佛凝滞着薄薄的冰霜。 叶蓁脚步停在原地。 孟书华头发挽起,黑色毛衣下的腰背清肃,目光淡淡看过来:“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叶蓁低头,沉默。 孟书华冷冷道:“是发现自己忘带巧克力了是吗?这么急匆匆赶回来,怕我发现。叶蓁,我的话你完全当耳旁风是吗?” 她动动唇,还是没说话。 “我说过无数次,不许吃甜食,叶蓁,我是否对你太宽容?” “妈……” “你还记得我是你妈?”孟书华嗓音冷厉,“那你爸呢,你是不是还想去书房罚跪。” 叶蓁站在门边,门未关,穿堂风席卷过后背,随着孟书华的话,叫人战栗的凉意。 “如果再有下一次。”孟书华起身,“你也不必住校了,搬回家走读吧。” …… 回学校路上,叶蓁接到了孟颜打来的电话。 孟颜人在机场候机,闲着无聊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把钱给那位同学了没。 “还没。” “啊,你那位同学是菩萨吧。”孟颜惊讶,随即半开玩笑,“不会是男生吧。” 叶蓁坐在地铁上,微微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孟颜反而愣住了:“还真是男生!蓁蓁,那你更要记得给钱了,不然欠人情……” “表姐。”叶蓁听到电话里的絮絮叨叨,头一次打断,轻声说,“我会给的,我现在有点事,晚上再打给你好吗?” “好。”孟颜听出自家表妹语气中的异样,识趣地挂掉了电话。 地铁呼啸而过,停在某一站,人潮上上又下下。 耳边恢复安静,叶蓁闭上眼,列车行驶声和人群的喧杂都仿佛某种白噪音,既近又远。 她头向后靠,心里空荡荡地灌着风,什么情绪都提不起来。 还需要有什么反应呢,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连难过伤心都多余。 叶蓁早已不记得幼时孟书华的样子,只记得爸爸去世后,妈妈病了一场,随即性情大变,不允许家里再出现任何彩色的物品。 不许她笑,不许她食甜,不许她像同龄人那样玩乐,餐桌上日复一日出现的,全是爸爸生前爱吃的菜。 叶蓁幼时不懂,只是害怕妈妈,不按她的规矩行事,便会被罚跪到书房里,爸爸的遗照前。 后来渐渐长大,知事之时邻居的风言风语也入耳,说怎么会有孟教授这样的妈妈,自己为丈夫守寡服丧就算了,还要折磨唯一的女儿。 她们的家,像是黑白电影的置景,孟颜卧室里有的玩偶玩具,孟书华统统都不许出现。 也不是第一次了。 耳边响起机械女声的播报,叶蓁睁开眼,下车,回到学校。 今天是周日,吃过午饭,叶蓁去了图书馆,她是学校图书馆志愿者的一员,要去值班整理书籍。 图书馆安静而空旷,空气中只有翻书声和写字沙沙声,她推着小推车,按照标号将书放回书架上,这是一项能让人抛却所有杂念,集中注意力的工作。 小推车里堆叠的书本渐渐变空,窗外的天色也一寸寸陷入黑夜。 最后整理完全部,叶蓁去向值班的林老师归还小推车,林老师笑着说她辛苦了。 走出图书馆,门口长长的台阶两旁亮着灯,昏黄静谧的光亮在学生们来往的脚步和谈笑中若隐若现。 叶蓁没什么胃口,回到寝室先洗了澡,出来时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电话,全是来自梁从音的。 她擦着头发,回了电话。 “蓁蓁?”电话那头,梁从音像是松了口气,“你总算接电话了。” “抱歉,刚才在洗澡。”叶蓁将电话开了免提,用毛巾擦着头发,“有什么急事吗?” 梁从音顿了下,口吻带了些不好意思:“算不上急事,但可能又要麻烦你一下。” “你说。” “秦既南来还安安了,他说他没什么照顾动物的经验,所以……可能还得麻烦你和阿锦几天。” 叶蓁一怔:“好,我去哪里接安安?” “他应当已经带着安安在我们公寓楼下了。” “现在?” “对。” 叶蓁擦头发的动作放慢,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电子时钟。 “他说他等你。”梁从音默然道。 叶蓁动动唇,应了声好。 挂掉电话,头发擦了五成干,叶蓁从抽屉中找出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在耳边吹了五分钟,长发乱糟糟地萦面,她突然“啪”地一声关掉吹风机,拔下插头扔回桌面上。 身上穿的是长绒棉质家居服,叶蓁拉开衣柜,抽出一件长过膝盖的厚大衣往身上套,寝室门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推开,凉气冒进来,程锦搓着手说冻死了。 程锦关上门,看见她的动作:“你要出去吗蓁蓁?” 叶蓁想到什么,手停在围巾上回头:“阿锦,秦既南来还安安了,正好你回来了,能不能下去接一下?” “我?”程锦指指自己,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我刚才在楼下看见秦既南了,问他要安安,他不愿意给我,说在等你。” “所以。”程锦撇撇嘴,“只能你去了。” 叶蓁面无表情地抽下围巾,随手绕几下在脖子上。 程锦啧了一声,几分兴奋几分了然的语气,上来替她捋头发:“蓁蓁,我就说秦既南对你有意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叶蓁回头:“对沈如澈你可不是这幅态度。” “没办法。”程锦耸耸肩,“沈如澈的名声实在太差了。何况单论长相,我很难不为秦既南站个边。我们院那么多女生明里暗里喜欢他,我以前没什么感觉,刚才近距离说了几句话,他这长相和你一样,也太犯规了。” 叶蓁没搭话,看了程锦一眼,低头系着扣子。 “还有就是——”程锦眨了眨眼,“我第一次见有人能引起你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跟平常很不一样。” 她皱眉,程锦已经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我胡乱说的,外面好冷,你快去吧。秦既南冻死无所谓,我心疼我们安安。” “那是阿音的猫。” “罪不及子女啦。”程锦撇嘴。 虽然已经立春,北城的晚上还是冷风簌簌,叶蓁走到门前,才发现楼下的梨树不知何时开了花,满树的淡白色,新雪一般。 秦既南就抱着安安坐在树下的石椅上。 他穿着黑色连帽抽绳卫衣,安安在他怀里很活泼,一直在抓着帽子上的抽绳玩,浑身毛色雪白,两颗眼睛像蓝宝石。 秦既南微微往后仰,双手把安安抱起来,四只粉色软垫猫爪在空气中乱挥,他靠着树笑出声,鸦黑头发上飘落几片淡色梨花,连背影都是清朗柔软的少年气。 叶蓁脚步微停,默然注视片刻,走上前去。 秦既南仿佛如有所感般,在她靠近时就回了头,安安趴在他臂弯里,也抬起头冲她绵绵地喵了一声。 叶蓁目光落在安安身上,小猫雪白可爱,单纯不谙世事的样子,对她的陌生感好像少了一些。 她微微弯腰,伸出手。 安安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小爪子,轻轻搭在她掌心,软绵绵的。 她安静地看着它。 少女穿着白色大衣,羊绒材质轻暖如雾,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肩后,身前,丝绸一般的质感,散发着洗护用品的潮湿香气。 秦既南低着眸,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滑过。 安安只放了一只爪子,显然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叶蓁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干脆也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她和秦既南之间隔了一只猫的距离,刚坐下,听见布料摩擦声,随后,秦既南递了个东西过来。 “巧克力。”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懒散清淡。 叶蓁原本不想要的,但她微一侧眸,目光却定格在方形巧克力包装纸上。 上面印着品牌名“CLUIZEL”。 秦既南微抬了下下巴看她,长指洁白修长。 刹那间的犹豫,身体先于大脑一步接了下来,薄薄而小巧的一片,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男生的指尖。 这么冷的夜里,他只穿一件卫衣,皮肤竟然还是热的。 秦既南明显也感觉到了,他笑了下,自己也剥了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啧一声:“冷?” 叶蓁顿了下,没理他,垂眸剥开包装纸,苦涩的可可味很快在舌尖化开。 好苦,她轻轻蹙眉。 包装纸翻过来,上面显示的可可含量太高了,没有孟颜带给她的甜。 秦既南偏眸,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后知后觉:“很苦吗?” “还好。”她面色如常。 “下次给你带甜的。” “不用了。” 三个字一出,周围空气霎时寂静了几分,不过眨眼间,秦既南打破沉默,歪头问她:“你不开心?” 叶蓁皱了下眉:“没有。” 她察觉到秦既南的视线在她脸上微微凝睇,随后,他侧身靠近,安安从他怀里爬到了她腿上。 怀里忽然扑进温热的柔软,叶蓁低头,和一双漂亮的蓝眸对视,安安仰着头窝在她怀里,喵呜两声,可爱得让人心像冰激凌一样融化。 她忍不住抚摸了两下。 秦既南的声音从一旁懒洋洋传来:“我周六本来要去演唱会的,突然发生了点急事没去成。” 叶蓁低着头,不冷不热:“关我什么事?” 他还是笑着:“失约与人,总得解释一下。” “我和你没约。”叶蓁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抽出信封,撂到秦既南怀里,“门票钱和医药费都在里面了,你看看少了没。” 秦既南低头查看,信封里装着一叠现金,他笑了一声,放回去:“我不要。” “为什么?”叶蓁抬眸。 “我为什么要?”他靠着梨花树干,姿态散漫张扬,“门票没花我一分钱,我反过来收你的钱,那我成什么了?” “秦既南,你讲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我不想欠你的。”叶蓁觉得这人耍无赖的天赋真是高。 “那成啊。”秦既南眯眯眼笑,“拿别的东西还呗,比如你手上的银镯子看上去就不错。” 叶蓁顺着他的话低眼,看到自己左手带着的素色银镯,那是外婆在她出生时候送的,原本是一对,后来长大了戴不下,外婆便带着她去首饰店,把两只重新打成一只再继续戴。 “不给。”她冷声拒绝。 秦既南无辜耸耸肩:“那就没办法了,不然你请我吃顿饭也成。” “秦既南。”叶蓁嚯得一下起身,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有病。” “生气了?”他仍旧靠在那,肩头黑色卫衣上掉了几片花瓣,弯了弯唇,“我真心来给你道歉来着,怎么又把你惹生气了。” “你道什么歉?”叶蓁把安安探出来的头按回怀里,面色十分不虞。 秦既南抬手捻落梨花,语气十分认真:“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阿澈还没给安安取名字,我带着它在花圃那碰见你,当时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好像不小心冒犯到学妹你了。” 他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叶蓁压根不信,长睫掀起:“那你还真是厉害,天底下那么多字,刚刚好就诌到了我的名字。” “是,我也觉得很巧。”他慢悠悠地思忖,“或许这就是缘分,学妹,你觉得呢?” 回以他的是砸到怀里的信封,几张钞票散落出来。 叶蓁抱着安安转身就走。 第 13 章 沈如澈这一病在医院躺了一周,安安也放在寝室养了一星期。 程锦恩怨分明,纵使和梁从音再过不去,也没有亏待安安,全寝室属她最疼小猫,不过短短一周,给安安买了许多玩具和毛垫。 只是白猫生性安静,更多时候只是懒懒地趴在阳台晒太阳,一副高贵傲娇模样。 也不知道学了谁。 周五下午,全校公休日,梁从音从医院回来,给寝室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抱歉给她们添麻烦的同时也感谢这一周对安安的照顾。 礼物不轻不重,每人一支口红,同样的豆沙玫瑰色,百搭不挑人,价格不低也不至于叫人感到负担。 叶蓁还记得大一上学期刚开学时,宿舍里到处都是灰尘,叫人无处落脚,梁从音便从身后碰了碰她,递过来一包湿巾。 梁从音做事一贯周到。 叶蓁和唐雪莹收下了那支口红,程锦却没要,视线一瞥哂笑:“我有一抽屉的口红,你自己留着玩吧。” 她说着还不忘挑剔地挖苦梁从音:“怎么跟了沈如澈还用这种一两百的口红,他至于抠门到这份上吗?” 梁从音也没恼,只是笑笑,口气温柔:“你要是不喜欢,那我请你吃饭可以吗,蓁蓁说你照顾安安最多,我想好好谢谢你。” “别介。”程锦立马松开怀里抱着的安安,脸一转,“我收不起您的这份感谢,赶紧把猫带走,寝室里难闻死了。” “好。”梁从音无声地叹了口气,“我等下就把安安抱走。” “赶紧赶紧。”程锦不耐地挥挥手。 安安的东西有些多,猫粮猫窝,以及若干程锦给它添置的小零食和玩具。 叶蓁见状起身,帮着梁从音一起收拾:“我帮你一起搬下去吧。” “没关系的蓁蓁,我已经够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叶蓁掏出手机查看时间,“刚好我也要下楼,学生会待会儿要开会。” 梁从音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件事:“三点对吧。” 叶蓁点了点头。 二人把安安的东西收拾完,装进一个大箱子里,梁从音先一步抱起箱子,让叶蓁抱猫。 出门前,叶蓁把安安抱到程锦那,低声问她要不要道个别。 大小姐原本赌着气在电脑上乱敲一通,文件上显示的全是乱码,闻言转了个头,目光里有几分委屈。 叶蓁知道她的性格,把安安放到了她腿上。 程锦低头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安安,睫毛垂落,尽是不舍。 梁从音等在门口,无奈地弯了弯唇。 没等多久,程锦把安安放回了叶蓁怀里,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回头我也养一只。” 叶蓁笑了笑,挎上自己的帆布包,抱着安安和梁从音一起下楼。 “她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走下一级楼梯,叶蓁对梁从音说。 “我还能不了解阿锦嘛。”梁从音弯唇淡笑,“她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高兴,说我两句也没什么。” 叶蓁轻轻叹口气表示赞同:“阿锦是这样。” 说着话,梁从音注意到了叶蓁背着的帆布包里的电脑:“你待会儿不是要去开会呢,怎么还带着电脑。” “我晚上有课。开会估计一个小时,中途的时间我就不回寝室了,想着带电脑提前去教室写论文。” “今天不是周五吗,你晚上有什么课?” 叶蓁偏头:“选修课,经典电影赏析。” 梁从音微微挑了挑眉:“这个课很好诶,我上学期选修就是上的这个,过去纯看电影,教授也不点名。” “一次也不点吗?” “唔……好像有时会抽点。”梁从音也不确定。 叶蓁扶额无奈:“那还是要去。” “还好啦,就当去看电影啦。大教室黑漆漆的很多人,还是蛮有趣的。”梁从音安慰她。 她们法学院对于选修课的学分要求是12学分,一学期最多可修两学分,且12学分里必须包含艺术、理工、经管三种分类。 经典电影赏析作为两学分的艺术类选修课,轻松又有趣,一直是选修课里的热门。 二人聊着天下楼,叶蓁远远便看见公寓门口的沈如澈,他没坐在车里,也没像上次一样等在沙发那,反而正蹲在门口的梨花树下捡落花。 叶蓁和梁从音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竟然把外套脱了,铺在地上,用来盛落花。 梁从音把箱子放在石椅上,瞬间急得跺脚:“你又不穿衣服,刚从医院出去你还想回去吗?” “不会的音音。”沈如澈蹲在地上回头,讨好似得向梁从音笑,“你看现在太阳多好,我一点儿都不冷,真的。” 他说着伸出手给梁从音握,梁从音却微微冷下脸,手往兜里一揣。 她左摸右摸,忽然皱了下眉:“我手机好像忘寝室了,蓁蓁,你把安安给他就行,我回去拿个手机。” 叶蓁点头应好。 梁从音匆匆走后,叶蓁弯了下腰,想把安安送到沈如澈怀里。 谁知地上的少年没接,仍然蹲在原地,支着脸看她,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就是既南哥喜欢的那个女生吗?” 叶蓁动作顿住。 眼前人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或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的原因,沈如澈看起来总有种难言的天真和幼稚之感。 但他的话难免让她语气淡下来:“接一下安安。” 沈如澈没接,他眉眼软下来,乖乖模样,轻扯她的袖子:“美人姐姐,陪我聊一会儿天嘛,音音还没下来,我一个人捡花好无聊。” “捡花做什么?” “好看啊。落红不是无情物嘛,它们被扫进垃圾桶多可怜。” 叶蓁一时无言。 沈如澈仰脸看她,忽然嘟囔道:“不知道既南哥喜欢你什么,冷冰冰的,一点都没有我们音音好。” 叶蓁笑了:“你很喜欢阿音。” “当然喜欢了。”沈如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音音又好看又温柔,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他的口气稀松平常,像说一件合眼的瓷器,或者是一支美丽的花一样。 叶蓁不由得低头瞥一眼他的神情。 午后阳光金灿灿的,映过满树薄白的梨花落到她脸上,更显得她肌肤胜雪,唇色绝艳。 沈如澈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好吧,你确实比音音漂亮,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音音。” 叶蓁垂眸,没什么表情,把安安小心地塞到他怀里。 将安安宠归原主之后,叶蓁向游之楼走去。 这次开会是要确定分配新生舞会的组织工作,她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在闲聊。 叶蓁仍旧坐到沈清央的身边,二人聊着天,沈清央得知她在写课程论文之后,爽快大方地将自己以前的论文发给她做参考。 又等了一会儿,学生会主席徐行知推开门进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秦既南。 门开的那一瞬间,叶蓁明显察觉到有束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她顿了顿,并未抬眸,那目光停留片刻,便也移开。 周围和秦既南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男生懒洋洋地应着。 大学本就是个小社会,交朋友不像初高中时那样纯粹,秦既南身份家世摆在那儿,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 这次开会理清了各个部门的任务,叶蓁程锦和另外两个女生被推选成在门口检查邀请函的礼仪,其中一个女生大胆地问她们应该穿什么样的礼服。 “你们和国标领舞队的礼服都由外联来租。”徐行知扶了下眼镜,看了眼秦既南,视线又落到叶蓁身上,温和开口,“叶蓁,你拉个群,负责和阿既对接吧。” 叶蓁顿了下,徐行知已经在安排别的任务。 她本来就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垂眸打开手机,把礼仪和国标领舞的都拉进一个群。 最后只剩一个人,叶蓁从大群里找到秦既南的微信,他的头像仍然是那张灰白调的照片,颓丧与孤独感,并不似本人张扬。 微信名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母【S】。 沈清央侧眸瞥到她手机,笑了下:“要加他?” 叶蓁回神:“嗯,主席不是让我对接吗。” 她说着点下了添加好友的那个选项,验证信息和备注里什么都没输,一片空白地发送了过去。 手机微微震动,她看到对面的人垂眼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验证消息,秦既南抬指滑开,落在眼里的正是不久之前拒绝过他好友申请的那个头像。 顶着一张微皱的画布,上面被人用浅灰色的炭笔随意地画了几笔,烟雨寥寥般清冷。 一点也不看不出是个漂亮姑娘。 他懒懒地盯了几秒,一旁的沈如澈凑过来:“既南哥,这谁来加你。” 秦既南随手点下同意,勾了勾唇:“你猜。” - 开完会下楼的路上,秦既南手机连续响了几次,他瞥到屏幕上来电人,不甚耐烦地按掉,最后索性直接关机。 片刻后,电话直接打到了沈如澈手机上。 “既南哥。”沈如澈哭丧着脸,把手机递上去,“秦伯伯的电话,我不敢直接挂,要不然你接一下吧。” 冰凉屏幕贴到耳边,秦既南低头抽了一根烟,听着电话里斥责的中年男声,随手滑动着打火机滚轮,猩红火焰在掌间明明灭灭。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秦廷山冷声道,“今晚回来吃饭,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秦既南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没空。” 说着他就想挂断电话,手将要落下去时,电话那头突然出现一道苍老女声:“阿既。” 动作一顿,秦既南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奶奶,您不是在老宅修养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奶奶想见见你,今晚回来吃顿饭吧。” “想见我还不容易,您说一声我随时都能去三看您。” “回来吧阿既。”老夫人笑着叹息了一声,“奶奶等你。” 电话挂掉,秦既南随手把手机抛回去,沈如澈手忙脚乱地接住:“既南哥,你回家吃饭吗?” “回。”秦既南迈开长腿,撂下一个字。 “那我不跟你回去了哥。”沈如澈对着他的背影喊。 车开进绿府园时天还未曾黑,绿茵道上已经渐次亮起明亮路灯,清幽自然的环境中错落掩映着为数不多的别墅庄园。 秦既南打开车门,钥匙随手扔给门口的佣人,穿过庭院花园,张口便问迎面而来的老管家:“林伯,奶奶呢?” “老夫人在餐厅等您。”林伯低声道,“庄小姐也在。” “庄小姐?”秦既南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我爸的新欢。” 林伯不敢如此妄议,只隐晦道:“董事长月前在画展上认识的,与董事长很投缘。” 秦既南简直要笑出了声,穿过一道道灯火通明的长廊,餐厅中热气飘散,他远远便看见许仪华戴着老花镜在盛一碗汤,并吩咐人放到他的位子上。 “我人还没来您就盛汤,”秦既南上前扶住老人家坐下,“奶奶,您不怕冷了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不声不响的。”许仪华嗔怪地打了他一下,“吓奶奶一跳。奶奶这不是看汤太热,给你晾着,方便你回来便能喝。” “您亲手盛的汤,再烫我也喝。”秦既南吊儿郎当的,切换一副哄人口气,桃花眼上扬,端得一副风流英俊模样。 许仪华一向最疼爱这个孙子,不过短短几句话便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时候,门外又走进了两人,秦廷山沉声唤了一句“阿既”。 这一声砸进空气里,像烟一般散开,没能引起任何波澜,餐厅中的佣人不是第一次见这般尴尬场面,纷纷屏气凝神。 “秦既南!”秦廷山声音中带了怒意。 许仪华拍了拍孙子的手,给了他一个眼神。 秦既南松开奶奶,双手张开懒散倚在椅子里,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两人身上:“爸,你又换秘书了?” 秦廷山身旁站着的女子年轻漂亮,年龄最多不超过25岁,看上去倒是自带一股文青气质。 被人张口如此下面子,她面色难堪,轻轻咬唇看向身旁的秦廷山。 秦廷山眉头紧皱,呵斥:“你有点规矩,这是庄阿姨。” “阿姨?”秦既南倏然一声笑,“不知这位小阿姨年龄几许,是和我同龄,还是比我大上个两三岁?” 秦廷山气血上涌:“混账。” 秦既南却收回了视线,端起桌上小碗,几口将已经放凉的竹荪鸡汤饮尽。 “奶奶,您好好养身体,明天我去三叔那里看您。我今晚还有课,就先走了。” 许仪华无声叹气,知道留不下他了,拄起拐杖嗔怪:“你这孩子,有课也不早说,就别来回跑一趟了。” “喝一碗您盛的汤不亏。”秦既南扶着老人家坐下,“您别送了,我先走了。” 他说着掠过脸色十分难看的秦廷山,径直扬长而去。 回到车里,周遭倏然寂静。 秦既南神情变得淡淡,咬着一支点燃的烟,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查看课表。 好像有一节选修是在今晚开课。 看到是电影赏析时,他变得兴趣索然,车停在第三教学楼下,抄兜进了教室。 离上课时间还剩五分钟,教室内灯还亮着,秦既南从后门进,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叶蓁。 选修课教室大,来上课的人不多,零星遍布在教室角落。少女面前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白色保温杯,杯口热气氤氲,她身体微微前倾,纤纤长指在触摸板上轻滑,似乎在聚精会神地一份文献。 秦既南后退几步,仰头确认自己没进错教室。 屏幕前落下阴影,叶蓁迟钝几秒,注意力才从笔记本上抽离。 鼻尖浮上清苦尼古丁与松木混杂的香气,刹那间勾起她敏感神经,叶蓁偏头,一身松散黑衣的男生已经在她身旁坐下。 他双手空空,长指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银色打火机。 空气沉寂的片刻,是她与秦既南对视,男生双眸漆黑深邃,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勾人想献吻的弧度。 说不清道不明。 叶蓁面色平静,移开视线时,秦既南忽然将黑色飞行员外套脱下。 “差点忘了。”他漫不经心将昂贵外套折几下,塞入桌洞,“你不喜欢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