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见诡了 [红楼]》 “欢迎来到荣国府规则城……” “前面就是荣国府了,姑娘们,你们有福了。” 一个身着靛色衣裙的圆润妇人走在一众小姑娘前头。 对方头上簪着的银钗子随着动作摇晃着,妇人身处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前头巍峨耸立的大宅院子,眼里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 “这地方一般人可进不来,你们真真是运气极好,虽是头一遭,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 许雯低头乖顺的立在妇人的前头,感受到从身旁和后面传来的紧张呼吸声,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虽然穿越过来这么久了,可这一想她进了荣国府,许雯仍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贾府啊—— 那个纸醉金迷,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前头的赖大娘,也就是买下原身的人,这会儿见小姑娘们都战战兢兢的样子,微一颔首,点头笑了说: “高门大院的地方,平日都多干少说话,你们是我带进来的人,若是在主子跟前犯了错,我必得比对别人更加严些个。” “知道了,大奶奶。” 许雯跟着大家伙一起回了话,却听见前头的人又冷哼了一声:“以后就叫我赖大娘,大奶奶什么的就不用再说了。” “跟我进去吧。” 小姑娘们被唬了一句,都不敢再开口。 许雯跟在赖大娘的身后拐进了一个巷子,随后又走了一段路,这才又一个小角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莫名的寒意就激的她打了一个冷颤。 嘶—— 怎么阴森森的感觉。 其实进去后,高立着的红围墙,景观别致出奇的花坛和景观树这些都很齐全,尤其里头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少,实在说不上阴森。 只是…… 许雯身子微颤,感受着从后脊骨蔓延上来的寒意,总觉得怪怪的。 “赖嫂子来了,快进来喝口茶。” 几个褐色短襦裙的婆子凑上前,一个方脸的妇人走在最前头,殷勤的对赖大娘讨好说话时,便有其他几个婆子便端着一个簸箕走到她们这些小姑娘跟前发放。 “...这是暂时戴在身上的牌子,等你们里外洗刷了,自然有做好了的在拿来换,东西都收好了,不可遗失了,都贴身带着。” “是。” 本来疑神疑鬼的许雯在接过木牌的瞬间,猛然惊醒,只觉得周身的寒气立时就消退下去。 她心中一动,立刻将到手上的木牌仔细瞧了。 长条状的黄木牌子并不大,不过一指长左右,只是中间的数字却像是用一种红褐色带点绿的颜色写的。 握在手心里却让她有一种难言的安心。 这是什么东西? 心中疑惑很快就被揭开,只见另一个婆子站在众人前头,觑了一眼她们,随后道: “上面的数字是你们的暂时的身份牌子,这几天你们要先在我们这里学规矩。等前头选人的妈妈和主子们看上你们哪个了,到时候自然再有新的牌子发下来,现在都跟我洗澡去。” “洗澡...” “...衣服都没有... ”“是啊...” 小姑娘们互相望了望,又不敢开口,旁边的婆子们看了鄙夷的说:“洗了自然有新的送来,你们现在身上的东西都拿来干什么,没得脏了府里的干净,快跟我来吧。” 几个婆子虎着脸,小姑娘们都不敢在说话,只能跟着往旁边一个冒着白烟的屋子走了进去。 就在许雯也要跟上去的时候,刚刚拉着赖大娘进屋喝茶的婆子走了出来。 “那个编着头发的小姑娘过来。” 走在后面的许雯听到喊声一怔,随即赶紧的跑上前,细声问道:“妈妈找我?” “你叫什么?” “...晴雯。” 出来的李婆子面上一松,笑着点了头招呼道:“姑娘快去吧,赖嫂子有话给你说,我出去看看姑娘们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见对方说着话,又指了里面就出去了。 她心里就提了起来。 提着脚迈进门槛后,许雯紧着一口气快步走了进去。 撩开帘子,果然见赖大家的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水。 她走到对方面前,调整了语速问道:“赖大娘。” “嗯。” 赖大家的放下茶水,转头看了过来,见她一张小脸紧绷着,但仪态还是没有出错,整个人也婷婷袅袅的,便先点了头,随后才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笑着说: “你是老太太点名要的人,以后就不算我们的人,身契我早就给了老太太,姑娘以后的前程大着呢。” 听话听音,这是要敲打她? 许雯心下一紧,赶紧道:“都是大奶奶教的好,晴雯绝不忘了大奶奶的教诲。” 这话说完,对方半响没出声。 就当她以为自己说错了的时候,赖大家的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都说让你叫我赖大娘了,罢了。” “你的针线活是娘特意请了师傅教的,以后跟了老太太可不能懒怠了才是。” 赖大家的笑着说了,又安抚道:“你放心,明日我就让人把你带到老太太院子里,你的规矩我是放心的。还有……” “是。” 她刚应了声,忽而听到一道极刺耳的铜铃声。 许雯抬起头瞧了一眼对方,就见来赖大家的忽然变了脸色,猛地起了身:“——差点忘了告诉你,以后不管去了哪屋,别的都可以放放,规矩二字却是万万不可触犯才是。” 规矩? 许雯正一头雾水,外头刚刚出去的李婆子就走了进来。 “赖嫂子,时间差不多了,还是让晴雯姑娘先去澡房,快换水了。” “这么快?” 赖大家的眉头紧锁,撇了一眼许雯,随后快步往外走了出去:“那我就先走了,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对方交代完了后,再不多言,立即抬脚跨了出去。 立在后头的许雯有些晃神,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急哄哄起来。 眼见李婆子跟着出去送人,可待她回过神来往外走时,原本正常的呼吸顿时一窒,随后瞳孔一缩。 “...天怎么黑了。” 外面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黑压压一片的暗了下来。 刚刚她进屋时,还冒着白烟的屋子和外面院子的景色,都被一股浓密的白雾迷雾笼罩住了。 整个院子好像一瞬间就进入了夜晚,除了白雾中隐隐流动的雾气和不知何时亮起的白色灯笼,竟再看不到一点景物。 就像是眼前隔着一层薄纱,将屋里屋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立在屋中的许雯心中一惊,立刻就想循着赖大家离去的门口出去,可将将跑了两步,她就觉出不对劲来。 怎么这样安静。 不说刚刚还在洗澡说笑的姑娘们没了动静,就连才走出去的赖大家的也没了动静,整个空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之声。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白色迷雾中突然响起一道脚步声,不知从何时出现,竟慢慢在院子里走动了起来。 这声音明明应当极轻,可落在许雯的耳边,却像是重重的砸在了心里一般。 “哒哒哒——” 脚步声渐渐逼近,怔住的许雯这时也反应了过来。 这情况不对啊。 她立刻转身往回退了两步。 对了,刚刚赖大家的出去时,她好像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对方应该是没有关门。 想到外面的东西就在院子里,她脸上青白一阵。 许雯立刻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件典型的长方形屋子,一道帘子将堂屋和里屋隔成了两个空间。 虽然门大开着,可好歹还有一道帘子。 刚刚着急,她从帘子的里屋冲了出来,这会儿看来只有先进里屋看看了。 打定了注意后,她就放轻了脚步声。 她轻轻的抬起脚,动作迅速的就要掀开帘子进去,就在进入帘子的前一秒,眼睛余光突然扫到手上捏着帘子上好似写了几行字。 要是其他时候就算了,可—— 许雯注意到那上面字的颜色和刚刚发下来的身份牌上的颜色一样。 犹豫一瞬后,她凝神看了过去。 [欢迎来到荣国府,接下来请玩家时刻谨记以下三条规则。] [规则一:你所见到的荣国府是安全的,请时刻谨记你的【身份】。] [规则二:荣国府里的院灯只有红灯笼,若出现白灯笼,请立即离开,并前往最近挂有红灯笼的院子待上一晚,直至天亮才能离开。] [规则三:请妥善放置你的身份牌,身份牌是你唯一的护身符,入睡之时必须将你的身份牌放在枕头下。(身份牌:可以升级,级别越高功能越强大。] [祝你工作顺利。] 什么鬼? 规则是个什么东西? 这不是红楼梦吗? 我真是—— 许雯咽下到了嘴边的吐槽,冷静思索眼前的情况。 跑出去肯定是不现实的,可是呆在屋里外面的东西就不会进来了吗? 这很难说。 思考了两秒后,她握着掌心的身份牌,快速的冲进里屋,在墙角的木桌和旁边的柜子里翻找藏身的地方。柜子太小根本藏不下她的身子,唯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铺着桌布的木桌下面。 寂静的空间里,许雯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爬进了木桌。 这不躲不知道,一躲就在在木桌下面又发现了四条刻在木桌背面的规则。 [水房规则如下:] [规则一:水房的锅炉永不停息,需要一直有人守在灶前。] [规则二:换水时,请保证所有院内人员都在澡房内。] [规则三:水房不会出现男人,若是有男人或其他情况出现,请立即前往,确认灶前是否有人值守。] [规则四:请谨记,值守的人不会穿红色衣服。穿红衣的人不是值守人员。] 许雯快速的看完四条规则,在心中默念了之后,慢慢的爬了起来。 之前那个婆子就是说要换水了,然后赖大家的就立马起身离开了。 看来... 她心中有了猜测,现在必须要去水房看看,究竟是是不是水房没人值守。 ... 两个呼吸后,许雯还是缩在木桌下面。 ...想法很美好。 可她却连掀开桌布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躲在桌布下面,仔细看了那四条规则,又回忆着刚刚在帘子上看到的规则。 一二条现在没法派出用场,关键是第三条。 [规则三:请妥善放置你的身份牌,身份牌是你唯一的护身符,入睡之时必须将你的身份牌放在枕头下。(身份牌:可以升级,级别越高功能越强大。] 许雯摩挲着手里的木牌,心里一阵焦急。 这个入睡的条件是什么? 现在可以吗? 这条规则的优先级是在水房规则的前面吗? 这些都是问题。 可—— 犹豫片刻后,许雯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折叠起来,放在地上,随后又将木牌放在折叠起来的薄外套下面,蜷缩着身子枕在衣服上,闭上了眼睛。 死马当活马医吧。 “屋里屋外仿佛两个空间……” 哒哒哒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努力装睡的许雯只觉得心脏处砰砰砰的跳动着,呼吸却是一点也不敢乱。 “哗——”的一声, 她心头一惊,这是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那东西进来了! 眼睛闭上后,其他感官就变得特别的敏感。 耳朵仿佛突然间就灵敏数倍,就连... 脑子里正想着,突然一股寒气从侧身向上的耳边吹来,于此同时许雯浑身的鸡皮疙瘩也都冒了起来。 ——是它在耳边。 一股冷风幽幽的拂过耳侧和脸颊,许雯控制不住的想象对方是以怎样的姿势将这气吹到了她的头上。 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底祈祷,那第三条规则可千万要有作用啊。 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她却忽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那臭味既像是烂了几天的臭鸡蛋和着死鱼烂虾的味道,又有点像是放置久了后的血臭味,总之让人难以忽视。 忍住奔腾的胃溶物在体内想要喷薄的冲动。 许雯尽力放松她的紧张情绪。 毕竟既然那东西没有直接取她性命,就说明那条规则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对方没有动她,仅仅只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抱着这样的破罐子破摔情绪,她倒是真的放松了下来。 又过了几个呼吸, 许是见她真的没有动静了,那东西的臭味淡了些。 就连刚刚拂在脸颊的冷气也没了动静。 在安静到有点死寂的空间里,除了许雯不轻不重的呼吸声,再也没有了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她心里打鼓的时候,猜测那东西走远了没有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还不快起来。” ——是赖大娘。 努力装睡的许雯猛然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刻心头一喜,将要睁开眼睛时,忽然从鼻尖又传来了似有若无的淡淡腥臭味。 于此同时,压在薄外套下面的那只手也感受到了木牌发出一阵阵灼热。 那灼热猛地刺痛许雯的手指,将正在欣喜的她清醒了过来。 不对, 刚刚紊乱了一瞬的呼吸,立即又恢复了正常。 不管是不是,她都坚定了不动的想法。 “有人吗——” 院子里有人在喊,一直装睡的许雯心头一紧,同时身侧也响起了一道脚步声。 小女孩怯怯的呼喊声在院外响起,将一直待在屋里的东西吸引了出去。 许雯心里沉甸甸的。 通过刚刚的事情,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那第三条规则的优先级确实在后面的规则之上,就算没有其他人的吸引,只要她一直拖着对方,迟早会等来府里其他人的关注。 毕竟这样大的一个府邸,平日用水的地方可多了去,不会一直没有人管。 可—— 院子的女孩突然爆发出来的尖叫声,让斜着身子蜷缩着的许雯睁开眼睛。 她看着桌布外面地上的那道湿漉漉的拖行印记,紧缩了眉头。 也只有刚刚进来的小姑娘,才会如此惊惶。 在这样诡异的环境里,尖叫可不不是求救的好方式。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快速的坐了起来,并且将地上的外套和压在下面的木牌都收了起来。 做好这些后,许雯静静的听了外面的动静。 能明显听到女孩边跑边哭的声音。 还有一道慢悠悠追击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木桌背面的规则,又磨了磨牙齿:去他的。 一把掀开垂下来的桌布,许雯手脚灵活的爬了出去。 屋子里和刚刚没有两样,除了地上那一道极为显眼的水痕,那痕迹在石板拖出一条长长的水印子 她扫视了一眼屋里,最后在桌子上拿了几个空杯子,掀开帘子往门口走去。 有了小姑娘的奔跑和尖叫声,她快步走动的动静也就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两三步走到门口,她抬眼瞧去,这才发现院子里比刚刚的情况还糟,整个已经是完全被黑暗和白雾掩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步跨出去后,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片幽暗的白色虚无之中。 许雯心中一惊,立刻回身看向刚刚出来的房间,却见身后也是一片白雾,叫人看不清。 不见了? 她赶紧伸手往回摸了一下, 还好,门框还在,只是看不见。 那就说明,这白雾只是覆盖在原有的建筑上面,并没有改变原有的院落结构和方位。 稍稍放下心来之后,她回过头看向了面前的一片迷雾。 努力回想了之前在院子里看过的布局,整个水房呈长方形,两排房屋并排立着,中间是一条小巷道,一前一后都是门。 一边是从外院进来的角门,一边是通往府内的月亮门。 澡房在刚刚房间的右手过去的第三个房间,左边只有两个大房间,再往那边过去便是高耸伫立的围墙。 按照她现在的背对房门口的方位,澡房应该就在左边过去的第三个房间。 一般来说, 为了用水烧水方便,小锅炉房应当是紧挨着澡房的。 虽然想了很多但其实也才过去一个两个呼吸的功夫,许雯心下有了决断,便再不耽误。 她摸着石灰墙立马往左边快速移动着。 “...呜呜呜...啊——” 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声从对面传来,随着一声“嘭”的绊倒声。 一道极细的惊叫从前面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是英儿。” 英儿? 许雯听着名字,迅速的将对方和之前队伍里的一个方圆脸小丫头对上号。 想到那姑娘平日里怯生生的样子,她咬了唇。 恰在这时,刚刚一直紧紧跟着英儿的东西也停下了脚步,许雯听着前面不到两三三米的方向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一直摸索着墙壁的手忽的一顿。 ——是门。 木门上滑腻腻的,许雯收回手看了一眼上面的黑灰,眸光一闪。 情势焦急,她在心里估算了位置后,一下将手里的几个茶盏往角门的方向扔了过去。 随着“哐”的一下,后面的几个茶盏一一落地。 一把东西扔了出去后,她再不犹豫,直接推开门冲了进去。 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按下心底的情绪,她抬头看向屋子。 人还没完全进入,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 屋里屋外仿佛两个空间,整个人跨进门槛之后,映入眼前的便是左右两边一溜排的土灶,屋子正中间放着几个大大的水缸。 屋子大概是正方形,两排土灶是以等腰三角形△的方式排列。 进门的方向就是三角形下面的那一条线,土灶便是以另两条线的方向延展开来,中间是添水加水的大空堂。 烧火的丫头就顺着墙边进去,背对着墙面,面相中间的坐姿烧火。 此刻许雯就站在进门的口子上,她扫视了一眼屋里烧着水冒白烟的铁锅,还有土灶前头映着火光的二十来个空位置,随后迅速的在一个其中一个座位上发现不同。 其他的垫子都是草编的,只有那一个上面缝着一层红色的布料。 时间不等人,她没再犹豫,立刻过去坐在上面。 [叮!] 一道极微小的金属碰撞声在徐许雯的耳朵里响起。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周围的房屋和土灶逐渐扭动起来。 伴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忽然眼前一花,刚刚还没有人的锅炉房里忽然出现了好些穿着红衣的模糊人影。 这些穿着红衣的模糊人影在各自排着队,提着桶,一个接一个的将铁锅里面的热水舀进桶里。 不过它们用来舀水并不是瓜瓢,而是从身上探出来的黑色的管子。 一根管子甩进水里,又从提着木桶的触手上漏了出来,直接落进木桶里面。 接满一桶后,这些红衣的东西就接连的从门口飘了出去。她看着正愣神,倏地立在她对面的模糊人影朝她这边动了一下。 长长的黑色管子朝着她的面门而来,一股刺鼻的腥气瞬间涌入口鼻之中。 黑色肉管上隐约可见上面有着像是皮肤闭口一样的孔洞。 密密麻麻的渗出透明粘液。 孔洞鼓鼓的,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蠕动一般,一涨一涨的像是要挣脱出来一样。 太恶心了…… 许雯呼吸一窒,赶紧低下头。 瞅着面前烧的红彤彤的土灶,她犹豫一下拿起地上的火钳,正想夹些柴进去,忽然动作一顿。 只见,脚边堆着的的‘干柴禾’竟然自己在蠕动着。 可她当想要收回动作,却又感觉到了上方红色的影子投注目光。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她也顾不得多想,赶紧伸手用夹子将地上一块蠕动的‘干柴禾’夹了起来。就在将‘干柴禾’夹起来的一瞬间,耳边立刻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小动物尖叫。 许雯浑身一抖,再次定睛看向火钳上的东西。 可左看右看,仍旧是干干瘪瘪的木头棍子一样的东西。 唯一不同的是,火钳上的木头棍子是会动的。 她匆匆忙忙的将木头棍子扔了进去。 伴随土灶里的火舌舔舐着柴禾,刺耳的尖叫声也越发凄厉了起来,不过好处也是很明显,面前的肉管子又收了回去。 许雯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那些模糊的红衣影子动作很快,陆陆续续的都往外面走了出去。 当最后一个人影走出后,周围顿时恢复了热闹。 这种热闹,与刚刚的死寂完全不同。 虽然仍旧没有人的说话声,可就是能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仿佛重回人间一样。 没等她感受多久,门外渐渐的有了人说话和哭泣的动静。 “...英儿...” “...快取看看锅炉房——” 随即便是几道急匆匆往锅炉房奔跑的脚步声。 焦急的李婆子冲进了后,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土灶跟前的许雯,见人好端端的坐在那里,终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让姑娘受惊了。” 相对于李婆子的放松,此时的许雯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紧紧攥着手心的东西,背上密密的出了一身的细汗。 就在李婆子冲进来的前一秒, 一道“叮”声从脑海里响起,与此同时,右手刚刚还握着的火钳却倏地缩小到了一指长,就像是发卡一样大小静静的躺在了许雯的手心里。 她垂下眼眸,借着起身的动作将小火钳放进了衣袖里。 “别动!” 见她要走,李婆子慌忙道:“姑娘先坐着,我去叫人来换你。” 李婆子说完,立即回身走到门口对外面喊了几声,接着便有一个婆子走了进来,接替了许雯刚刚坐着的位置。 见有人坐下了,李婆子松了一口气。 “晴雯姑娘刚刚没吓着吧,这...出了这样的事,叫上头的知道了——” 许雯见对方欲语还休的样子,随即反应过来,明白对方为何提起这事。 做事出了差错,若是叫上头的人知道了,难免受些责难。 水房自己人肯定不会说出去,那些刚刚进府的小丫头也不敢说出去,只有她这个明摆着要进老太太院子里的人需要提醒。 闻声知雅意,她抿嘴一笑,做出腼腆的样子:“李妈妈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那就好。” 李婆子面上一松,正要说话,忽然刚刚坐下的婆子奇怪的说: “李姐姐,这灶前的火钳怎么不见了。” “玩家是只有她一个人吗……” 许雯心下一紧。 只听,身侧的李婆子混不在意的摆了手:“少了就和旁边的先将就着用,等府里下月采买的时候,我去回了管事的,一并采买了来就是。” 听到李婆子这样说,许雯悬着的心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她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两人,有些奇异的用手指抚摸了衣袖里面的小火钳,莫名的想到:难道她们不知道这东西的奇怪之处? 正这样想着,边上的李婆子又转头看向了她。 “其他的人都洗了,姑娘也去洗洗吧。” “唉,李妈妈那我就去了。” 许雯端着木盆走进了旁边的澡房。 和她一起的还有刚刚没有进入澡房的英儿,也就是被鬼东西追着跑的那个姑娘。 看了眼怯生生的英儿,许雯端着木盆走到背光的角落处,悄悄的将衣袖里的小火钳拿了出来,又用褪下来的外衣裹住后,小心的放在了木盆里,随后才脱了衣裳,进了热气腾腾的木桶里。 “呜呜呜...” 小姑娘吓得不轻,缩着身子在木桶里压低声音哭泣着。 坐在木桶的许雯听到动静,也收回了跑空的思绪。 她轻轻的用皂角清洗着头发,并没有说话。 旁边的小姑娘哭了一会儿后,抬起泪湿了的脸庞,红彤彤的小脸上露出些许羞怯,小声道:“谢谢姐姐,之前要不是姐姐扔了东西...” 余下的话对方没有说出口,可许雯心里明已经明白了小姑娘的意思。 “没什么,对了英儿——” 她一边用木瓢舀水冲洗头上的沫子,一边转动了身子,看向小姑娘,问道:“你跑的时候,看见那东西的样子了没有?” “样子?” 方圆脸的英儿努力回忆了片刻,随后才余惊未退的摇了摇头,白着一张小脸回道:“...没有,不过最后它过来的时候,我听见有叮当叮当的声音。” “叮当叮当的声音?” 许雯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出结论,她就丢开了手,又问了丢杯子之后的情况。 英儿一边搓洗着身子,一边回忆了说:“杯子落地之后,那个东西往那边走了几步又回过来了,不过就在要过来的时候,院子的烟子又没了,那东西也不见了,我就爬了起来往洗澡这边过来了。” “……后来在这里面待了一会儿后,李妈妈她们就叫我们出来了。” 许雯听了英儿的话,心里有了大概的情形。 应当是她坐到了红垫子上后,那在外游荡的东西和那些白烟子就消失了,之后就只是屋里的‘红衣人’接水的事,再之后就是李妈妈她们出来了。 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她就没再说什么,和英儿两人彻底的清洁了身上之后,清清爽爽的去了澡房对面的那一排屋子。 那里就是她们接下来几天休息睡觉的屋子。 等小姑娘们在这里学好了规矩,就等着上面的人来挑拣分派干活的地方。 许雯两人捧着从李妈妈那里分下来的东西,推开了房门。 只见一屋子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见她们两人捧着木盆进来,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 感受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在身上扫过,许雯面上一紧,就在她想着这么打破僵局的时候,其中一个穿着红褂子的瓜子脸女孩笑着说了话。 “英儿,你和这位姐姐可算回来了。” 有了红褂子的打岔,屋里又热闹了起来。 那红褂子女孩噔噔噔的下了床,跑了过来拉着许雯身侧的英儿,又热情推着两人往旁边空余的床铺,说:“今天晚了,李妈妈说明天再领着咱们学规矩。” “六儿,你们都收拾收拾好了?” 身侧的英儿显然和对方熟悉,听了对方的话,赶紧挽着许雯往床铺过去。 说是床铺,其实还是五人共睡的大通铺。 秋天快要过去,天气已经渐渐凉了。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难免有些冷,因此房间里的床位大都已经被占了,只有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还剩有两个铺位。 许雯看了一眼,又想到怀里揣着的小火钳,便主动睡到了靠近墙壁的把一个位置。 那铺位除了左边有人,右边还能有点隐私。 打定了注意,她就把抱着怀里的铺盖卷放了上去。 许雯一边铺着自己的床铺,一边听着旁边英儿和六儿的说话。 “...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 六儿拢着头发,好奇的和英儿说:“你都不晓得,当时我们里面有多害怕,好在你没有事,可吓人了。” “我也害怕.” 许是有了熟人,英儿也不似之前那样拘谨,听了这话后,十分后怕的指了正在右边叠被子的许雯,感概的说:“要不是晴雯姐姐...” 英儿语气低沉片刻,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对六儿道:“对了,六儿你还不认识晴雯姐姐吧。” 说着,许雯只感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自己。 其中一对眼睛的主人高兴的对她,说:“晴雯姐姐,这是我的好姐妹,叫六儿。” “...六儿。” 许雯顿了一下,同样扬起笑容:“我叫…晴雯。” 有了英儿和六儿的话匣子,其他人也都被两人的话题给吸引了。 小姑娘们对荣国府本就好奇,加上又遇见这样的奇事,多少还有些兴奋,因而都精神的很。 反正都一时也都睡不着,姑娘们索性都七嘴八舌的围绕着早前的事八卦了起来。 “...这府里真奇怪,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 “是啊,要不是妈妈她们压着,我当时都要吓得叫出来了...”“对了,英儿...” 许雯听着杂七杂八的说话声,默默的将被褥收拾了出来后,一边擦干头发,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天遇上的事。 规则? 那看来这荣国府里也不安全。 还有玩家?难道她不是简单的穿书,而是进入了其他平行世界的游戏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玩家是只有她一个人吗? 脑子里各种想法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挤得脑壳都疼了,她捏住鼻梁揉了揉。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用力的敲了几下,随后便是一个婆子的呵斥声:“都早点休息,把灯灭了。” “记住,把身份牌子放在枕头底下。” 一时,小姑娘们都噤了声。 等门口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有人说了一句:“...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事。” 其他人听到这里也没有反对,睡在木桌旁边的顺势将烛火灭了。 借着月光,许雯看着小姑娘们悉悉索索的往枕头下放着东西,她心下了然应当是在放那个身份牌子。 湿着头发睡不好,她又坐在床上擦了一会儿头发,感觉已经半干不干了,这才躺了下去。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将牌子压在枕头下面。 许雯是第二天被挑走的。 毕竟她早就是老太太看好的人,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 离开那天,英儿依依不舍的和她道了别,又说等两人安顿好了,有空一起玩,她才跟着来的老妈妈离开了这个地方。 “晴雯姑娘是有福气,老太太知道姑娘来了,一早就让我来接了姑娘过去。” “劳烦妈妈了。” 许雯一边奉承了老妈妈一句,一边紧紧跟在对方的身后。那老妈妈见她这样说话,一时又笑了说:“真是奇了怪,以前姑娘不爱与我们说话,如今倒像是变了个人。” 以往晴雯也时常跟着赖嬷嬷过来的,因此说话这嬷嬷原本也是认识原身的。 不过现下,许雯虽有原身的记忆,其本身的性格却与原身不一样。 因此,她听着这老嬷嬷这样式儿说,也没有恼,只是笑着说:“以往是怕嬷嬷们嫌我小,所以不敢打扰,如今我既来了这边,自然不能再躲着。” “以后少不得要劳烦嬷嬷,只要嬷嬷不嫌我烦。” 虽然昨日有些奇怪事发生,不过在这荣国府里想要活得好些,少不了圆滑些,许雯摸了摸纤长细腻的手掌,微微一笑。 好在那一手针线绝技仍然在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毕竟手艺人,在哪儿都能讨口饭吃。 这一路上倒也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许雯跟着老嬷嬷走进荣庆堂的时候,还有些晃神。 “哎呀,晴雯妹妹来了——” 随着守在门口的小丫头的一声通报,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围在游廊上看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绿襦白裙的瓜子脸女孩扬着笑模样跑了过来: “好歹将你盼了来,快进去吧,老太太正和姑娘们说话。” 许雯回了一个笑,又对送她过来的老嬷嬷道了谢,这才笑着拉上对方的手说:“琥珀姐姐,好久没见了,你如今越发动人了。” “倒还贫嘴起来了。” 琥珀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笑着拉上她的手,又对看向这边的丫头们道:“还不快去干活,以后有的看。” 旁边的小丫头们哄笑着散开了去。 许雯由着琥珀将她拉着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门口,坐在门前守门的绿衣小丫头见了她们,脸上先是笑了笑,然后又对琥珀指了指里面,低声道: “二爷起来晚了,这会儿老太太正拘着用饭呢。” 贾宝玉? 许雯心里一跳,莫名有些抵触。 按她的想法当然是不愿意再去侍候贾府的宝贝疙瘩,毕竟那地方眼红的人多了去,哪个不想进去。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贾宝玉在贾府可不就是红人中的红人。 她垂了眼眸,又安慰自己。 好歹也不会立刻让她去侍候,虽说这副皮相确实不错,但她也还小,只要以后保持好距离,说些对方不喜欢听的劝人读书的话,想来对方应该不会把她要了过去。 看来是得立个人设了。 许雯眼眸深深,细思着想: 府里的聪明人不少,尤其易惹人忌惮,万一被王夫人惦记上,那就不好了。既然聪明人不好做,…那就做个老实木头人吧。 反正有这一手针线活,也不怕没了用处。 她心里定了神,正要跟着琥珀进去,又听到外头的小丫鬟回话说二奶奶那边来人了。 许雯定睛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色裙袄,只在外头穿着一件茜色对襟比甲的女子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对方的头上插着一支金蝶伴飞的玉簪子,迎着日头泛出一点点金光。 来人的身后只跟了一个才将将留头发的小丫鬟,那小丫鬟的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步伐不慢,裙摆晃动着前涌后浪,紧紧跟在前头的女子。 这是…… 就在许雯心中犹疑的时候,旁边拉着她的琥珀却在此时松了她的手,迎了过去。 “平姑娘怎么过来了?” “底下送上来的西洋丹参,我们奶奶想着老太太素日最爱用这个,特意叫我送了过来。” 平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停下脚步看向立在门边的小姑娘,表情迟疑的问道:“...这是?” 琥珀脸上笑意不落,赶紧将许雯拉了过来,说:“这是晴雯,今天才来的。” “晴雯,这是大奶奶身边的平姑娘。” 许雯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低了头,福了身:“平姑娘。” “晴雯?”平儿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就是赖妈妈身边那个针线活极好的姑娘吧。” “就是她。” 琥珀接了话,又打了帘子将平儿和小丫鬟请了进去后,才回头对立在外面的许雯,道:“快跟我进来。” 瞧着面前琥珀的笑脸,许雯暗暗深吸一口气,仰头回道: “来了。” “神鬼之说在这府里格外……” 跨进猩红毡帘,许雯将将进入内室,便觉得一阵芳香扑鼻。 屋中入目之物,无不是惊奇珍稀的物事,叫她看得眼花缭乱。只是有琥珀在前头领路,许雯半点不敢多看,多耽搁,按耐是心头的激荡,快步跟了上去。 贾母正房的屋里转角之处,尽皆站着一两个侍候的丫鬟。 这些丫鬟年纪都不大,不过十来岁,都是穿着一身的绫罗绸缎,容貌也清秀。 “...凤丫头就是贴心,瞧瞧又送来了什么。” 一道老人的笑声在里头响起,许雯一边走动着,一边抬眼往前头望去,随即又听见一个男童的逗趣声:“老祖宗偏说凤姐姐贴心,难道别的都不贴心了?” “你个猴儿,我不过一句,倒惹出不是来了。” 富丽堂皇的高厅之上,只见一个穿着华丽的银发老太太坐在上首的榻间,身旁挨着坐了一个浑圆小公子。 祖孙两人挨挤在一起坐着,好不亲热。 说话间,琥珀领着许雯进来,那额头上勒着二龙抢珠抹额的小公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转头看了过来时,对方脖颈上的金螭璎珞上坠着的美玉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 恍惚间,许雯瞧着那玉好像发出了一阵阵白色的光晕。 她的恍惚没人注意,只是那贾宝玉顿时就被琥珀身后的许雯吸引了注意。 “...琥珀姐姐,你后面跟着是谁?” 引着许雯进来的琥珀听见小祖宗的问话,赶紧上前两步,笑着对看向这边的老太太,恭敬的回道:“老太太,是晴雯来了。” 琥珀一说完话,许雯立刻接收到对方递过来的眼色。 心中虽有别扭,可她到底明白时势不由人,随即掩饰住心中所想,弯膝跪下去磕了头: “晴雯见过老太太,宝二爷。” “起来吧。”上面的贾母不知道她的想法,见小姑娘板着一张脸,神情紧张,不似以前跟着赖嬷嬷过来的样子,安抚了说:“到了这里,也不须你做其他的,只把我和宝玉的衣裳做好,就什么都有了。” “有什么,你只管和琥珀,鸳鸯她们说都是一样的。” 边上的贾宝玉好奇的看向许雯,见底下一身薄袄的女孩缓缓起身时露出的清丽面容,眼露惊喜。 又瞧了对方的仪态动作,虽有些死板和僵硬,可细看之下又别有一股不拘小节的大气风流,这一下就让坐在贾母身侧的贾宝玉有些激动,急急问出声来: “这个姐姐,我怎么从没见过。” 贾母和立在旁边的平儿,琥珀都知道宝玉的毛病,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在贾母笑了几声后,一手拉着贾宝玉的手,拍了拍解释了说: “这是赖嬷嬷身边的人,跟着她来过几回,你不认得。这丫头手脚麻利,又会一手好针线,赖嬷嬷特地送来给咱们使的,以后就住在咱们家了。” 贾宝玉一听,顿时后悔。 往常他只当这些老妈妈们都是落败了的死鱼眼子,每每赖嬷嬷来了,总要躲到其他地方。 或是和姊妹们一块儿或是和小幺们出去,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姐姐跟着,若是... 可下一瞬,贾宝玉又想到这晴雯从此就要在府里住下,一时又高兴了起来。 “...这就对了,这样的好姑娘,何该就在咱们家。老祖宗,让她侍候我吧。” 刚刚起身的许雯听见这话,心中犹如铜鼓重击。明明她已经尽量让自己做出一板一眼的木讷,怎么还会引起这小祖宗的注意。 她的想法暂且不提,上头的两位主子已经开始对她的归属讨论了起来。 “老祖宗——” “...你房里的丫鬟暂且没有空缺,先让晴雯在我这挂着,一应月银衣裳这些都从我这里走,等你以后有自己的院子了,我就把她拨给你使。” 贾母说了这话,又见宝贝疙瘩神色郁郁的,又道:“好好好,就让这丫头就让她照看你。” 贾母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平儿:“正好你在这里,我记得秋季的里丫鬟们的份例都发过了,这丫头才来,你回去告诉你们奶奶给她补添上一份。” 刚刚还有些不情愿的许雯听见贾母这样说,心头顿时一宽。 虽说铺盖卷这些府里肯定是会发下来的,可若没有贾母这一番话,恐怕也就只有铺盖卷了,要想月银和其他的福利恐怕就只有等下一季,因而听到贾母这样说,她的心里只有高兴的。 既然她躲不过这一遭,不如为以后考虑。 至少,有一个怜惜下人的主子,做丫鬟的磋磨也少受些。将来的事,总之...她肯定是要出去的。 她这样想着,刚刚立在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平儿有了贾母的开口,这才接了话头,笑着回道:“老太太只管放心。”不过几句话,许雯的来去就已经定了下来。 贾母瞧了一眼琥珀,又见许雯一身都是下头粗使丫鬟穿的,便点头道:“行了,琥珀你带这丫头下去找几件衣服给她换上,先跟着你学学这院里的规矩,其他的等学好了规矩再说。” 琥珀瞧出贾母的不耐,忙应了声带着许雯下去了。 许雯跟着出去,耳边滑过贾母殷切的询问: “...扬州那边可有来信?” 毡帘子轻轻晃动,两人从正房走了出来。前头的琥珀回身看向许雯,见她深思不属便轻轻的唤了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想什么——” 许雯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摇了头。 琥珀笑了笑,也没有再问,只是对着院里的一个丫鬟交代了送东西,就拉着她往丫鬟们住的后罩房而去。 这一路上,许雯瞧着丫鬟们都是各忙各的,有的喂鹦鹉,有的浇花,有的三五成团的围坐在一起打络子,拉闲话,总之都不算闲着。 出了正院,又过了一道拱形月亮门,迎面从后面走来一个梳着美人髦的姑娘。 对方一张鹅蛋脸上星星点点坠着几颗雀斑,手里捧着一叠花样子,抬眼瞧见了琥珀和她走进来,还未出声便露了笑。 “去见老太太了?” “是啊,你这是干什么去,宝二爷还在老太太屋里呢。” 琥珀松开拉着许雯的手,笑着迎了上去,指了立在后头的她,说: “老太太的意思,让晴雯学了规矩就去宝二爷的屋里,我记着珍珠她们房里只有两个人,翠缕也不常住这边,就让晴雯过去和她们住一屋,怎么样?” 鸳鸯点了头,又对许雯笑了笑:“也好,珍珠和鹦哥两个性子也不错,你住过去就知道了。” 说着,鸳鸯又把手里的绣花蹦子和花样子往琥珀面前递了过去,无奈的说: “正好宝玉在那边,老太太说让我给他做两件肚兜,免得夜里着了凉,我正发愁做什么花样...这还没完,还有扬州那边才送来的东西我还没理清——” “什么肚兜,这些东西以往不都是珍珠在做?” 琥珀惊讶的看向对方,只见鸳鸯叹了一口气,解释说:“老太太打发珍珠去史家去接史姑娘了,这一时半会的哪里能回来,再说老太太紧着要,可不得落到我的手里。” “翡翠和你女红又不太好,玻璃这几日又不在,虽有其他人可老太太哪里放心。” “姐姐也糊涂了,咱们这里有个现成的熟手,偏要自己去寻烦恼。” 听罢,琥珀忽的一拍手,挑眉看向晴雯,捂嘴笑着将许雯往前推了推: “喏,晴雯的手艺咱们可都是见过的。” 许雯冷不丁被琥珀推到前头,心里一慌,话还没说话,鸳鸯的眼睛就是一亮: “是了是了,你上回送来的帕子花样做工,老太太看了喜欢的不得了。正好你也要去宝玉的屋里,给你是正合适的,我这就去回老太太,让她选个花样子,回来交给你。” 好容易卸了一件差事,鸳鸯手脚轻快的就要离开,可刚走了没两步倏地又停下了脚步。 只见对方一改刚才的轻松,十分隐晦的看了一眼周围,随后瞧了一眼她,低声对琥珀提醒,“...有些事情,你要和晴雯说清楚,不要忘了。” “...你放心。” 这话一出,琥珀也止住了笑。见琥珀应了声,鸳鸯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才对两人点了头离开。 目送着鸳鸯离开后,琥珀转头看向她:“走吧,早些带你安置了,等鸳鸯姐姐回来,你还有活儿要做。” 还没进员工宿舍,上司就把工作安排了下来。 许雯心中虽然有些紧张,可到底明白这是琥珀的好意,新人进公司,有人搭话安排总比被人晾着得好。 因而这会儿听见对方的话,她微红了脸对琥珀道了谢:“多谢琥珀姐姐。” 琥珀笑了一下,揉了一把她的脸,道:“第一次给宝玉做东西,用点心,说不得老太太会瞧瞧。” “嗯。” 下人住的后罩房其实就是一排排的小房间围城的小院子,院子里头晾晒着好些姑娘家的衣裳,进门的右手角落处有一口不大的圆口井,上面用木盖子掩着。 琥珀领着她走到石井前头的一个房间。 一推开门,里头整整齐齐的摆着四架木床,每个木床下面都放了有一个大木箱子,靠墙的床尾处嵌一排两指宽的木头架子。 许雯又看了其他已经住了人的床铺。 见帐子都被铜钩拢起挂着,正好露出床尾架子,上面放着的一些小木匣子,上面零散的放着一些头花,彩绳,梳子这些。 她点了点头,心中明白那木架子应当就是丫鬟们梳头的地方。 “你的铺盖卷等会儿会有婆子送来,你先做下来我给你讲讲着院里的...一些规矩。” 许雯被琥珀拉着坐在光秃秃的床沿上,瞧着对方欲言又止,神色异常,心里就先打了一个突。 见对方盯着她,她抿了嘴唇,做出一副不解但虚心受教的模样,道:“姐姐只管说。” “...你以前跟着是跟着赖嬷嬷来了就走,所以这院里的有些规矩不大晓得,虽说做丫鬟的都是听主子吩咐,手脚勤快就好,但...” 琥珀说着话,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大开的房门外那被木盖子掩上的石井,眼里不自觉的流出害怕: “神鬼之说,在这府里格外要忌讳些。” “上面的绿色字迹显露了……” “咱们这院子,有个规矩——” “晚间各处熄灯之后,便不许任何人出房门,也不能给其他人开门。还有...” 琥珀眼神发直的瞅着青石板的地面,压低了声音:“要是在主子房里值夜,府里发的身份牌子万万不可离身,若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事,可千万不要说话,只当没有瞧见,等天亮了就好了。” 许雯感受着对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轻微颤抖,感觉怪怪的。 琥珀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接着抬头看向她 ,说: “既然老太太让你去侍候二爷,我就必须提醒了你一句。” “宝二爷房里有件极要紧的事你须得记住了,就是那块随身携带的玉,晴雯你记住,不能让它离了宝玉的身。” 红楼梦嘛,许雯点点头表示明白,一切故事都是从那块石头开始的,自然是要眼珠子似的护着。 “妹妹,你要放在心上。” 琥珀盯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更加的严肃了,“若是没了那玉,或是玉没有在宝玉的身上,咱们...咱们可就犯了大错了。” 许雯有些吃惊的看向琥珀:“府里规矩这样严苛,一时没带在身上尽有这样重的惩罚?” “那以前有人发过这样的错误没有?” “...” 琥珀摇了摇头,对上她的眼睛里露出警告的意味:“不过宝玉身边时候的人换了换的勤,谁知道是不是受了牵连。” “但是只要那玉没在宝玉的身上,府里总会发声一些奇怪的事,你记住我的话就好。” 听到奇怪的事,许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之前在水房发生的事。 她若有所思的点了头,认真的看向琥珀说:“谢谢姐姐的提醒,我都记住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女孩嬉笑的声音。 琥珀站起身看向院门口,见是小丫鬟们送东西来了,扭头看向她,一改方才的严肃,笑着说: “记住就好,其实那样的事也很少。” “正好小丫头们把铺盖卷儿和日常用的东西都送来了,你且在屋里收拾了休息一下,晚间自然有小丫鬟送饭,等明儿早上我来叫你一块去正房那边。” 许雯听罢,连忙站起身来:“哎,姐姐自去忙,我都省的。” 一时,小丫鬟们把东西送到了,琥珀与她说了两句,便带着小丫鬟们离去。 许雯目送着几人出了小院,便要抬脚回身关门。 只是目光一撇,瞧着被木头盖子盖住的井口时,忽然注意到了井口露出那截的石头上泛着青色的字迹。 她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走了过去。 蹲在井口,用手帕仔细的将上面的青苔抹了下来,随着井口的青苔和湿泥被擦干净,上面的绿色字迹显露了出来: [后罩房规则:] [规则一:罩房的管事从不敲门。] [规则二:房间里是安全的,确认门窗是关紧的。] [规则三:当廊下的院灯为红色时,你可以进出院子,若为白色院灯请立刻离开。] [规则四:本院不存在打更人,当你发现自称打更的人时,请告知他前院走水了,并寻机离开。] 又来了。 许雯紧蹙眉头,不由思索这规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晴雯,你在这干嘛?” 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啊-”猛地往旁边一躲,惊魂未定的看向身后的人:“...鸳鸯姐姐。” 鸳鸯手里仍旧捧着刚刚出去时的东西,一身淡蓝的襦裙俏生生的立在后面,鬓角的珍珠箍儿一颤一颤的,十分灵动。 此刻对方一脸惊疑,像是反被她吓了一跳似的,扶着胸口道:“大白天,怎么蹲在井边?” “我看着...这井——” 许雯也有些尴尬,慌忙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吓着姐姐了吧,我没注意到后面有人。” 鸳鸯见她脸色雪白,心知也被吓到了,摇了头:“你在这做什么,才刚我见琥珀带着小丫鬟走了,你铺盖卷儿这些收拾了没?” “还没。” 她瞧了一眼对方,脸上不像是生气,忽然指了石井的壁上,问道:“鸳鸯姐姐,你看上面有什么?” 鸳鸯瞅了一眼,狐疑着说:“...能有什么,不过就是些泥水和青苔。” 说着,对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走到她的身前,说:“是不是琥珀说的话,把你吓到了?” “....” 见许雯沉默不语,鸳鸯只当是被她猜中了,于是一手将布料和花样子揽在胸前,一手拉过她的手往屋里走: “琥珀也真是,必是她说的吓人了些,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你注意着些,不会有事的。” “你瞧我,在这院子里多久了,能有什么事。” 许雯被对方拉着往屋里走,坠在后头的她回头撇了一眼石井壁上那明明晃晃的规则,忽然有些猜测: 看来只有玩家才能看见,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人是看不见的,只能凭借前任留下来的经验避免这些事。 可是若是这样,那前面试错的人肯定会有消息流出来,至少最开始死去的人不应该这样悄无声息。 看鸳鸯她们的表情,不像是之前有人因为这个死了。 那些提醒,也像只是预防怪事发生而已。 难道那些东西不会害人,只是吓人? 许雯在心头思索着,前面的鸳鸯已经拉着她进了屋里。 鸳鸯眼见铺上乱糟糟的,回头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小丫头,无奈的摇了头:“今晚鹦哥要在前头值夜,珍珠和翠缕又在史家还没回来,你一个人睡正好适应一下,不要怕,我们都在旁边的屋子里。” 许雯心里有了猜测,倒没有太怕。 于是收拾了心情笑了道:“我不怕,姐姐去了老太太那里,她怎么说?” “自然是好。” 一说起这个,鸳鸯脸上就带了些笑模样,翻手就将怀里的布料和花样子拿给她看了起来,指着其中一个绣着大金鱼的样式说: “就是这个,等会儿我让小丫头把一应针线送来,布料就用这个大红江绸的,这个软,贴身不刺挠。” 鸳鸯给她讲了要求,又说了几时要,正巧前头又有小丫鬟来叫,说是老太太叫鸳鸯,就急急的走了。 见人走了,许雯将床铺收拾好,又在门后拿出扫帚把地扫了一遍,这才把门关上,取出袖子里的小火钳和刚刚小丫鬟送衣服铺盖一道送来的新的身份牌子。 小火钳仍旧没有什么变化,她看了一眼就放在了床上。 倒是新作的身份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和之前的牌子一样,仍旧是巴掌大的木头料子,不过原先写着数字的一面换上了晴雯二字,角落上还有荣庆堂二等丫鬟几个小字,背面则是一团烟雾状的雕刻。 她拿着身份牌子左右看看了,正要放下之时,五个若隐若现的字体浮现在浮雕烟雾上面。 “方圆之...门户。” “这是什么意思?” 她翻了两下木牌,没有发现其他的暗字,便将木牌子重新系在了腰带上面。 随后又瞧了一眼床上的小火钳,略一思量后,在小丫鬟送来的东西里取了一小截红绳串上,挂在了细白的颈子上。 又拿起铜镜照了照,确认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也没有让领口凸起,便满意的丢开了手。 接下来,她又将鸳鸯和小丫鬟送来的东西一一规整了。 做肚兜布料针线这些暂且放在一边,小丫鬟送来的东西里,有四套换洗的秋衣,一根银簪子并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一盒胭脂和口脂,还有两块洗脸巾和两双软底绣花鞋,一包颜色各异的头绳,两块细布的帕子,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她把东西拢了拢,大件的衣裳和袄裙留了一套,鞋子留了一双,洗脸巾留了一块,其他的都收进了床下的木箱子里,用铜锁锁好。 又把胭脂,口脂还有头绳放进了床尾架子上的小匣子里,才起身将洗脸巾挂在了靠近门口的细绳上。 收拾好这些,见床上的布料和针线,针线花样子,有些头疼。 还是等晚间琥珀和鸳鸯她们谁回来了,去借一个小簸箕,不然实在不好收拾。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花样子瞧了,捏起线团,劈起了丝线。 ... “二爷今儿又什么高兴的事?” 碧痕取下贾宝玉头上的二龙抢珠抹额,笑着看向对方:“才刚三姑娘叫人来,偏巧二爷不在,人已经回去了。” 贾宝玉听了这话,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牛乳炖雪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这倒没听说,只是听说二爷没回来,便又走了。” 边上给他换鞋子的檀云接了话头,不在意的是:“想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不然也该等到二爷回来,二爷若担心,明儿一早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贾宝玉听了没有回答,吃了几口牛乳炖雪梨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说:“明儿咱们房里又要来一个好人,你们可都要和她好生相处才是。” 碧痕和檀云互相看了一眼。 “又是谁要来,老太太不是要把珍珠姐姐派了过来。” 碧痕追问:“难道还有谁是我不知道的?” 贾宝玉听了,拍手笑道:“等着吧,明日就知道了。” 屋里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都心思百转,但面上也都没有说什么。 只是如往常一样服侍着贾宝玉睡下,将通灵宝玉放在了对方的整头底下,留下碧痕一人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守夜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一时出了碧纱橱,几个丫鬟互相看了眼,都没有说话。 长夜漫漫,不知道今晚又有几人不能安眠...... “这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色渐晚,许雯吃罢饭。 “听说史姑娘明儿就要过来了,晴雯姐姐没见过吧。” 收拾着碗筷的彬儿一边手脚麻利的动作着,一边和她闲话拉家常,说:“史姑娘也可怜,父母都没了如今跟着叔叔婶婶,到底没有跟着自己爹娘好。” “听说连衣服鞋袜都要自己做,好在我们老太太还记挂着,久不久的就要将人接过来。” 彬儿说了一会儿,见那边坐着的人没有反应,回头看见许雯手指翻飞。 一根丝线在人家手里就像是玩似的轻轻巧巧的就劈成了十来根,连连惊叹,彬儿羡慕的说:“怪不呢,连老太太都夸姐姐的手艺。” 许雯灵活的动着修长的手指,用长长的指甲将手里劈好的线团成团,笑着抬头看向彬儿:“说这些做什么,你若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许雯是没有藏技的意思,这东西一个是看天分,一个还是要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说了,就算会的人多了,毕竟还是个技术活,也不怕被人抢了饭碗。 有了其他会的人,将来遇上事也不至于非要她来。 她记得原著里,晴雯便是因为带病给贾宝玉补衣服,活生生的给累病了,最后病死了。 能有这一遭,别的不说,要是当时能有一个其他的人能做这事,也不至于就可着原主一个病人来了。 因此,这会儿她说这话倒不是场面话,那时真真的发自内心的。 “姐姐快别取笑我了。” 彬儿愣了一下,随即赶紧表态,生怕让人以为这是想偷师,急急的说:“我哪能跟姐姐比,不过是瞅着姐姐的动作漂亮,这才提了一嘴,可不敢让你教我。” “我可没开玩笑,你若真心想学,以后不到我值班的时候,你得了空就来我房里,我教你。” 见许雯一脸的认真,彬儿心里也有一丝期待。 毕竟,要是真学个一星半点的,以后在府上做个绣娘也比到厨房刷锅洗碗或是扫地丫头有前景,更不要说万一被调进其他主子身边那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彬儿立马放下提着食盒的手,等等跑到许雯的身前,速度极快的跪下去磕了一个头。 “那彬儿就认姐姐做师父了。” “哎,你快起来。” 对方动作极快,许雯一下没反应过来,等人跪在脚边了,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床上的簸箕里,把人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教你自然是要教你的,不必讲这些虚礼。” “什么师父不师父,你若愿意,我就认你做个妹妹。” 彬儿一听,脸上顿时带出来笑容:“自然是愿意的。” “虽然我只是小丫头,可是爹娘也府里的老人了,别的不说,姐姐以后若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只管和我说,我定然能给姐姐弄了来。” 听了彬儿这话,许雯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贾府里吃的喝的都多着呢,再说去了贾宝玉的身边好东西还能少了? 因而她倒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只是礼节性的点了头:“那就多谢你了。” 既然答应了对方,许雯想了想就从鸳鸯给的布料里取了一块巴掌大的拿给彬儿,说: “一时没有合适的东西,这样吧,我把你初学要用的东西写上,你回去让婶子她们给你将这些东西备齐了,等明儿我先教你最简单的平针绣...” 说着,她又将彬儿的手拉起来看了,见白白嫩嫩的,没有茧子就先点了头,就是指甲短了些。 “劈线你先不急,东西备齐了我教你认衣服上的经纬线和走针这些,只是以后你指甲再长出来了,可千万不能再剪短了,不然不好分线....” 细细的和彬儿讲了一些基本的东西,她就松开了对方的手。 见对方亮晶晶的眼睛,许雯笑着点了头:“虽说老太太让我去宝二爷那边,好歹如今也在一个院子里倒也没什么,你有空就来。” 见时候不早了,许雯取了一只眉笔走到桌子跟前用简笔字将需要的东西都写了,随后对身侧的彬儿交代: “我写的不好,错字很多,不过大体上还是能辨出来,我给你念念需要的东西,你去了给她们念一遍,免得弄错了。” “你先去忙,等把东西准备好了,再过来。” 一切弄好时,外面已经天黑。 许雯瞧了一眼小丫头,犹豫片刻后还是把对方送到了院子外面的小花园处。 见人走远了,她才折返身回去。 就在她借着月光,沿碎石子小道往回走时,外面吹起了一阵阵微风。 这风吹得极轻,可偏偏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薄裙没有加一件比甲,因而被风一吹就有些冷了。 许雯抱着手,搓了搓臂膀,快步往回走着,腰间的身份牌子随着她的走动也轻轻的晃动着。 就在她嘀咕着北方的秋天怎么昼夜温差这样大时,一道“梆梆梆”的敲击声,从通往正房院子的月亮门后头传出来。 许雯头皮一麻,瞬间想到了石井规则上说的打更人。 怎么这么快。 天才刚黑,难道她就这么倒霉,别人十天半月都难得遇上一回怪事,怎么她出个门就能遇到。 心里虽然吐槽,可她的反应却是很快。 趁着那‘打更人’没有过来,她小跑着往后罩房的方向跑了过去。 “呼呼呼——” 瘦弱的身子在剧烈的奔跑之下,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拉风箱的动静。 跑了好一会儿,许雯意识到什么似的慢慢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没到? 她抿了一下嘴唇,努力让呼吸的动静小一点。 眼前不知何时弥漫起来的雾气,让许雯心里越发担忧。 身后“梆梆梆...”的敲击声音越来越近。 而被雾气掩盖仿佛没有尽头的鹅卵石小径,也让她心中焦急。 她环顾了一圈周围夜色中的将她紧紧包围住的白色雾气,努力回想了作为正院和后罩房中间的小间隔园子的布局。 不想没什么,一想就记得这小园子除了两棵树和一块大石头,那就真没有啥了。 后头传来声音的位置就是去往正院的唯一道路,前头通往后罩房的小门又怎么也够不到。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前方亮起了一道柔和的白光。 ——有灯 她眼睛一亮,立刻又往前头跑了几步。 这一回,路没有像刚刚那样都,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没跑两步就到了。 只是欣喜的表情还没扬起来,许雯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愣在了原地。 一道黑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的小木门静静的立在她的面前。 两盏随着被风吹着仿佛随时就要熄灭的白色灯笼,明明灭灭的闪烁着幽光。 仿佛隐没在黑暗中等待猎物的野兽张开它腥臭幽深的大口,静静等待着迷惘的路人进去。 面前的两扇对开黑漆木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没有关合严实。 但是门上的兽形绿油铜环上结满的一张张白色的蛛网,昭示着误入者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去过。 这样的场景下,她几乎是立即就想到了优先级最高的荣国府规则里的第二条: [规则二:荣国府里的院灯只有红灯笼,若出现白灯笼,请立即离开,并前往最近挂有红灯笼的院子待上一晚,直至天亮才能离开。] 许雯咽了咽口水,就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刚刚还黑漆漆的院子里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蒙蒙的红光印照在门后,让她在一指宽的缝隙里看见了院内墙上映照出的纤瘦人影。 与此同时,一道清晰的唱曲儿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啊 ...啊....” 这是枉凝眉—— 许雯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怎么可能,这歌—— 这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瞬间,疯狂预警的第六感,让她对面前的院子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不能进去,至少现在的她是不能进去的。 她能感觉到,如果说后面那个‘打更人’是小鬼,那这座院子里的东西绝对是厉鬼级别的。 许雯看着里头伴着歌声扭动起来的人影,猛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绝对不能进去。 “里面是一间放满了棺材……” 规则上已经给出了离开的办法。 许雯一手按住因为快速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口,一边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通往正院的月亮门。 ‘打更人’是从那边出来的。 既然她没有办法顺利的从这条道上离开,去往后罩房的木门又变成了那座危险的院子,那她唯一有可能离开的地方就只能是‘打更人’进来的入口。 有了猜测,她脚步猛地刹住,转身朝着敲击声的方向跑了过去。 就在她掉头之后,身后的小院里歌声忽然停住了,随之而来的是木门推动时发出的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门...开了? 许雯头皮发麻,再不敢停留,努足了劲儿往‘打更人’奔跑。 “哒哒哒...” 身后水流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空荡的夜色雾气里显得分外诡谲可怖,使得跑在前头的她在瞧见前面若隐若现的‘打更人’时,莫名的升起一股安全感。 就在她卯足了劲儿奔向‘打更人’时,这俱纤弱的身体终于在体能到了极点,宕机了。 “啪。” 许雯脚下一软,直直的摔倒在了鹅卵石小道上。 “嘶——” “好疼。” 身体各处与石头的亲密接触,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可马上手掌处被划破的伤口又让她清醒了过来。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身后的水滴声没了。 没等许雯生出欣喜,一股浓烈的腐臭味从前面和头顶冲入口鼻,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一双穿着褐色绣花鞋的脚立在了面前。 青色的裙摆轻垂在鞋面上,再往上便是一件绣着黄菊花的对襟比甲的下摆。 浓烈的尸臭正是从面前立着的‘人’身上传来的。 “...三更了...你...怎么没...回房间...去。” 嘶哑干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许雯长这么大第一次和死人这么近的面对面,趴在地上的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随即忍住惊恐说出了规则里告知的话:“...前院走水了——” “...走...水了...” 听到许雯这样说,上头的‘打更人’没了动静。 这样诡异的气氛下,正当她犹豫着该不该起来时,身后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听到声音响起,‘打更人’似乎有些惊恐:“...咕...噜...姑娘...怎么起了...” 对方正说着,许雯就看到面前的脚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这身体也太弱了,跑两步就自己倒下。 心里吐槽着,可行动却是半点没有含糊。 一站起来,她就注意到了后头的歌声在接近,于此同时刚刚还立在身前的‘打更人’这会已经往回走了好几米远了。 而那老妇人模样的‘打更人’没有停顿,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僵直的身子飘得飞快。 身后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她顾不得在多想什么,赶紧跟了上去。 夜色中,许雯腿软的往前奔跑,迎面扑来的冷风和寒意让她背上一阵阵的发凉。等她好不容易追着‘打更人’走到了月亮门时,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穿墙而过另一道紧紧封闭着的门子。 她心中焦急,又不敢回头。 最后只能往唯一亮着红灯笼的穿堂屋子跑了进去。 身后“哒哒哒...”的水滴声还在接近,许雯推开门走进去后,这才发现里面是一间放满了棺材的停尸房。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又风声呜呜的,越发让人害怕。 她一进来,就闻见了那几乎浓厚得化为实质的腐臭味,叫人心里作呕,又头昏脑胀的。 大晚上的乍得一瞧见屋里挂着的白帆和被风吹起黄纸的,就叫人胆寒了,更别说屋里的那些棺材,再加上身后紧追不舍得东西。 许雯是进退两难,几番挣扎之下才迈脚踏了进去。 一进屋里,她立即扫视了一圈。 除了放着的几具棺材外,这屋子瞧着堆了不少的木头箱子。 情况紧急,她心慌意乱的冲进堆着大箱子的地方,手忙脚乱的掀开盖子,将里头杂乱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然后自己爬进去,从里面将木盖子盖上。 漆黑的箱子里,许雯解下腰间的身份牌子放在脑袋底下后,又将脖颈上的小火钳拿了出来紧紧的捏在了手心里面。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心里不停的祈祷追出来的‘人’不要注意到这边。黑暗的环境下,眼睛没了作用,那耳朵就格外的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无限放大。 许雯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大木箱字前头时,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尸体散发的恶臭将她熏晕了过去。 ...... “晴雯,晴雯...” 身体在被摇晃,许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琥珀姐姐。” 琥珀见她醒了,面上的担忧去了一半,不过瞧着躺在地上晴雯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口时,仍旧有些紧张:“你怎么在这里睡了,身上还这么多伤?” 听到对方话,许雯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向四周看去。 堆满杂物的一间屋子里,一眼就能望尽。 除了一些扫帚,簸箕,木桶常用的东西,里头干干净净再没有别的东西。 更不要说棺材和白帆了,更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看见。 “...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琥珀见她一句话不说,也有些急了,生怕人出了问题,就要对身后发现晴雯的小丫头说:“快去叫鸳鸯——” “等等,琥珀姐姐别叫人。” 许雯回过神,感觉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姐姐...昨天晚上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这话一说,琥珀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只见对方目光一凌,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随后打发走了小丫鬟:“柳儿,拿了东西就出去吧。” “哎。” 柳儿瞧了一眼她们,从屋子里提了木桶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是才悄悄的瞧了一眼她。 许雯抬头对上小丫鬟的眼神,嘴角扯出笑意,轻轻的点了头。 许是见她真的不像有什么的样子,那丫鬟夸张的用手拍了一下胸口,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朝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才转身走了出去。 确认人走了,琥珀才问道:“早上我去找你,没瞧见你人,出来看柳儿着急慌忙往正房去。” “还好我把人拦住了,怎么好端端的,你出现在了这...”琥珀抬头环顾了一圈屋子里,语意不详的说:“究竟怎么回事?” “...” 许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对方:“昨晚我送彬儿出来,回来的路上听到了打更的声音。” “打更?” “对,然后我就在月亮门后那条小路上——” 没等许雯说完,琥珀就截断了话,对方一脸的惊讶,质疑的说:“可是咱们院子里没有打更的人。” “不知道,只是那条路怎么也走不完,我心里害怕,胡乱跑了没一会儿就跑到了这边来,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她低着头,垂下眼眸将里面的一些事情隐了。 昨晚发生事确实奇怪,尤其—— 许雯一想到那‘打更人’说的“姑娘”两字,就有些在意。 不管怎样,从之前琥珀她们的话看来,这些事情应该也不是会常发生。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才会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事,明明都已经按照规则尽量避免了,可是还是能遇见意料之外的事。 而且后罩房规则里只说了‘打更人’,那个什么院子是真没提啊。 难道这府里还有随机事件? 她心里吐糟着,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琥珀听了后面的话,也只当是她运气不好遇见鬼打墙了。 不过明白是一回事,这话却不能这么说,府里对这些事情还是比较忌讳的,尤其本来就时不时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只能说越是真实,越是众人都明白,才会越避讳。 因而,琥珀沉吟了片刻,转移了话题:“别人问起,你就说迷了路。” 之后琥珀将她送回房,又帮她打了掩护,只道:“这几天,老太太那里我就说你正加紧给宝玉绣肚兜,你暂且修养一阵,等脸上的伤好点了再出门。” 交代了事情,琥珀急匆匆就往正院去了。 留下来的许雯看着手上的伤,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出门,就算出门也要和别人一块行动。 如此相安无事,一段时日下来她也和屋里的其他人都认识了。 又过了两三天,她就听到鹦哥说史姑娘来了。 与史湘云一同回来的还有翠缕,以及她未来的同事兼室友, ——花袭人。 此刻,对方还叫珍珠。 “我叫金钏是太太身边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 许雯绣好了肚兜后,又紧跟着被贾母安排进了贾宝玉的屋子。 这期间里,她是天一黑就不出门,白日里进出也从不一个人,都是和众人一起。 而那比她先一步到了贾宝玉身边的珍珠,也早已将那屋里侍候的人都收服了,又被宝玉改名取了‘袭人’两字。 “袭人姐姐,老太太那边让晴雯过去。” 坐在窗边教彬儿理线的许雯听到屋里秋纹对袭人的话,不由得打起了几分精神。她和原主的性格相差很大,自从进了这屋子里,始终秉持着少说多看勤动手的原则。 刚来的时候,因着这身子的样貌不错还是受了几天排挤,可没多久其他几个受宠的丫鬟就放下了成见。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向着几人投诚,而是忙得根本脱不了身。 平日里,许雯不仅要做一些贾宝玉穿戴的衣裳补子,还有帐子上的绣花,枕套,扇袋,抹额,就连老太太那边也不时传话让晴雯亲手做一些东西过去,所以着房里的大部分事其实她是没有插手的。 另一个就是许雯自己,平日里得了闲也不爱去往贾宝玉跟前凑,只是喜欢窝在边上看书。 刚开始,她对贾宝玉借书问字的时候,其他丫鬟包括袭人,秋纹都觉得就是装样,是她趁机和屋里的宝玉相处。 可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这些丫鬟发现除了有不认识的字她会去问,其他时候都是一个人抱着书到边上自己去看。 袭人和秋纹几个大丫鬟由此对许雯放下了警惕,再不排挤孤立她。 时不时的还要和她玩笑几句。 巴不得她是个呆木头。 有时候,贾宝玉找人或是老太太过来没见着人,她们还要帮着打一下掩护。 因此,两边相处的还不错。 此刻,屋里的袭人听到秋纹这话,只一心一意的给贾宝玉编着项圈穗子,头也不抬:“那就快叫她去吧,许是老太太有什么物件儿要她去做。” “...不是。” 秋纹的声音小了些,许雯凝神听了只听见断断续续的“老太太开心...一等丫鬟...”几个字,就在她屏住呼吸再要听时,跟她坐在一块儿的彬儿轻轻的推了她。 许雯转头看向对方,只见彬儿朝她使了个眼神,看向走廊另一头喂鹦鹉的秋纹,压低声音:“刚刚秋纹看着姐姐呢,姐姐可收着点。” 听见彬儿这样说,她一时心里微暖,忍不住逗了对方说: “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我偷听里面说话,还知道给我望风。” 然后又摇了头,“咱们坐在这儿,就算听到什么也是她们自己不谨慎,还能赖到我身上来?” “...姐姐自然不怕,只是何必去碰这个钉子,没得惹了一身骚。”彬儿眨了眨眼睛,随后忽然提高声音问她,说:“姐姐,这里的线我怎么走针?” 彬儿这话一出,屋里断断续续的议论声就停了下来。 片刻后,便有脚步声响起,只见秋纹没事人似的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了许雯,还笑着点了头: “刚刚琥珀姐姐过来,刚好你不在,这会子你既在了,就快过去吧。” “老太太叫我?” 她将手里的针固定在料子上,抬头笑问道:“可有说了什么事?” 秋纹笑着拉了她起来,推着她走,“是好事,你快去吧。” “什么好事,怎么我不知道。” 那头喂鸟的碧痕一听,立刻往这边过来,手里捧着喂鸟的食盅好奇的说:“刚刚琥珀姐姐过来,一脸的高兴,可是晴雯上次做的抹额好,这是去领赏去了。” “若领了赏,晴雯可要给她们请客才是。”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 秋纹笑着将碧痕推开,一直指着对方的脑门,笑话道:“偏你有什么都上赶着,这可比赏钱还好的事,晴雯回来咱们也该好好的吃一吃她的酒。” 这话一出,到让其他几个在屋里的丫鬟越发好奇了。 许雯见秋纹还欲在说什么,赶紧打住了话头。 “好不好的,还要去看老太太怎么说,还是等我先去看看。” 说着,她偏头看向廊下的彬儿,道:“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等你把手上的绣好了,再拿给我瞧瞧。” “哎,知道了。” 嘱咐了彬儿,许雯才提着裙摆往老太太的屋子里去了。 宝玉住的碧纱橱其实就在贾母屋子的旁边,平日里都是来往客人换衣服的屋子。只是如今老太太年岁越发大了,不大和外头走动,也没多少人往这边人,所以空了出来。 正好,宝玉又小,贾母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就叫搬来到了碧纱橱。 按理许雯只需从这边门出去,再走几步就到了贾母的住的内室。 可大白天的贾母一般都没在内室,所以她要从碧纱橱后面小门顺着回廊走到正房门口,由会客的花厅进去。 没多会儿到了前面,她见正院的大小丫鬟门都忙的不行,或有打水的,扫地的,抱着被褥铺盖的,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许雯一时有些好奇,随手拉住一个急急出去的小丫鬟,问道: “这是做什么,怎么这样大的动作。” “...鸳鸯姐姐让把东西两边的厢房收拾出来,说是三位姑娘要搬过来。” 小丫头忙着说完,又立刻往东厢房那边跑了过去,站在原地的许雯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着头看向正房门口。 突然要把几个姑娘都移到荣庆堂来,看样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又瞧了眼两边厢房忙碌的人一眼,才往正房门口看去,只见守在门帘子两边的好几个丫鬟瞧着就不是这院里的人。 犹豫片刻后,她没有直接上前,而是避让到了院子里那些假山游廊的边上。 又等了一会儿,见琥珀领着几个小丫鬟出来,她才忙走了出去,挥了挥手帕:“...琥珀姐姐。” 刚从正房出来的琥珀闻声望了过来,紧绷的面色再见到许雯的那一刻微微松弛了些。 对方对着其他几个丫鬟低声说了几句,才走了过来:“刚给我去找你,你偏不在,这会子老太太也没功夫见你,你先回去。等晚间人少了我在叫人去喊你过来。” “麻烦姐姐空跑了一趟。” 许雯忙赔了不是,然后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要把三位姑娘搬了过来,听说那边府里的惜春姑娘也要过来?” 见她提起这话,琥珀脸上一紧。 “快别多问。” 琥珀眼睛往四周扫视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也叹了气:“那边府里的事...反正四姑娘是要过来的。三姑娘倒是没什么,就是二姑娘这回怕是脸上要不好过——” 见琥珀欲言又止,许雯反倒糊涂了。 琥珀自顾自叹了一句,又见面前的小丫头迷迷糊糊的,想来想去为了对方不乱想,提醒了一句: “这会子里头大太太正没脸着,你可千万不要进去,再说太太和二奶奶都在里头,好不好的你只管回你们屋子里去,可千万不要往那边去凑。” 琥珀说得没头没尾,可话里的意思她也回过味了。 今儿这三春移居的事,怕是主要根源就在大太太那边,其他两位姑娘想来都是没什么关系。 “行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去东府那边接四姑娘过来。” 说着琥珀就往刚刚那几个丫头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只留下许雯一人立在原地。 还没等她转身离开,那边刚从正房出来的一个红襦白裙的姑娘神情焦急,瞅见石阶下面的许雯时,眼睛一亮,立即喊道:“你是宝二爷房里的丫鬟?” 没等许雯回答,对方又上下打量了她:“...你是才去二爷身边的那个晴雯吧。” “见过姐姐。” 许雯讶异的看了一眼对方,似乎是不明白对方怎么认得她。 那姑娘也不是个矫情人,见她疑惑,三两步冲下台阶笑着说:“听说二爷房里去了一个针线极好的书呆子,刚刚我一出来见就你指甲长长的,也只有常做针线活儿的人才会刘这么长的指甲。” “我叫金钏,是太太身边的。” 金钏。 许雯眼皮一跳, 立刻想到原著之中那个被贾宝玉调戏后让王夫人赶出去,最后投了井的姑娘。 原来是她。 金钏吐出一口气,赶紧问:“好在你在这边,宝二爷可在房里?” “没有,早起茗烟儿几个就和二爷一块儿去学堂了。” 见她摇了头,金钏皱了眉,急切的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这会子也该回来,你回去看看二爷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赶紧让他往老太太这边来。” “快去吧。” 许雯被对方推了一下,立马应了声:“哎,我这就去。” 急匆匆的跑到了碧纱橱,门口就碰上袭人和云檀,见她行色匆匆的袭人一把拉住她,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 “我刚去正房那边,就遇上太太房里的金钏姐姐,她让我回来看看二爷亳来了没,若回来了让他赶紧瞧瞧。” “怎么好端端的要二爷过去。” 云檀在旁边问了一句,袭人听完了她话也为难:“可二爷还没回来...不然我去找找。” 听到袭人要去找,许雯犹豫了片刻。 想到这府里奇奇怪怪的规则和怪事,她张了张嘴,最后迟疑着说了一句:“这行吗?” “...” 显然行不行不是她们说了算,许雯三人还没动静,正房那边又有鹦哥过来了,见她们三人站在门口,忙道:“宝玉在不在?” 几人面面相觑,随后袭人说:“还是我去瞧瞧。” 撂下这句话,袭人匆匆就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鹦哥瞅了两眼她们,只好说:“那我先过去——” “你先别走。” 云檀见状一把拉住鹦哥,糊里糊涂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晴雯也没说明白,你倒是给我们说个缘由,也好叫我们知道。” 有了云檀的话,许雯也顺势附和,“就是。” “这...”鹦哥犹豫了片刻,随后看向一眼屋里,低声道: “是大姑娘那边——” “整个碧纱橱里也如死寂……” “大姑娘不是进宫了,怎么又和那位...” 云檀眉头紧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才进府里的晴雯。突然被对方的眼神盯着,许雯微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她离开的意思。 你当你是谁,我凭什么离开。 许雯心里暗自腹诽,可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做出同样不解的模样又看了回去。 眼见晴雯没眼力见,云檀自个儿呕了气却也不愿意主动开口撵人,只能闷闷的对鹦哥说:“...难道咱们家大姑娘送信回来了?” “……不是,你听我说。” 鹦哥摇了头,压低声音解释了起来:“是大太太那边的人不省心,姑娘们房里的月银按说一概都应当给了姑娘房里自己安排,” “以前二姑娘在那边院子里由大太太收着也就算了,可如今二姑娘都去了太太房里,那边还把着姑娘的月银。” “往常都是太太这边补贴着,可这个月太太一时事多忘了,二姑娘房里的丫鬟便去大太太那边要银子,不想竟底下的人被骂了出来,被骂的丫头也是气性大,一时想不过就投了井。” “如今,老太太正为这个生气。” “那这和大姑娘有什么干洗?” “这怎么没有干洗。” 鹦哥往地上啐了一句,气恼的不行,“那丫头投得是大姑娘以前住的清荣院的井。” “怎么跑那儿去了。” 云檀惊呼一声,捂住嘴质疑了说:“那边去大太太院子也不顺路,再说了平日里院子都锁着早就没人住里面了,怎么好端端的去了哪儿。” 许雯听得糊涂,不由出声问道: “那院子为何锁了?” 这话一出,云檀和鹦哥一时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片刻后云檀才害怕的回了她的话: “你才来不知道,自从大姑娘去了,那院子晚上里时不时的就会传出唱戏的声音,听人说声音像极了...” “——快住嘴。” 鹦哥忙叫打住,然后提醒了一句,“这话可不能提。” 随后对方又看向许雯,嘱咐道:“你也别多问,这事不知道比知道了好,左右我们也不常往那边去,万一主子们听见了又要生出是非来。” 见两人态度坚决,许雯也没有再问,只是点了头。 “...找好了几天没找到人,还是今儿早上咱们院里的小丫头去大太太那边送东西,回来的时候瞧见了清荣院大开的院门和地上的汗巾子,才慌慌张张叫了人去看。” 鹦哥后怕的捂嘴着,半响才说:“听说人被拉出来的时候都泡涨了,只是眼睛还圆鼓鼓的凸出来,瞧着可吓人了,当场就昏了一个小丫头。” “老太太知道这事气得不行,就连太太脸上也很不好看,偏大太太来了只说是下头的人做的事。” “大太太房里的王妈妈也推说当天晚上就把银钱给了那丫头,也并没有骂人。” “老太太气得很了,这才要把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安排过来,就连月银以后都送到这边来,谁也不许沾手。” “又说叫人拿铁索链子将清荣院给锁了,以后谁也不许再进去。” 听完鹦哥的话,许雯只觉心惊。 想到云檀说得那清荣院夜里不时有人唱戏时,她不知怎的一下就联想到了那晚她送彬儿回去发生的事。 那院子里...也是里面有人唱戏。 可奇怪的是两次的位置不在同一处,上次是在这荣庆堂院子后面的小园子里遇见的,这次却是在往东院那边走的清荣院。 地点不一样,会是同一个吗? 她暗暗心紧,又不能和旁人多说什么,只能积压在心底深处。 三人缓了一会,鹦哥临走留下一句,“太太心里想着宝玉,老太太又气得很了,一定叫宝玉快些过去看看。”人就走了。 留下的云檀深深的看了一眼晴雯,最后莫名长叹道: “这事可千万不要和其他人提。” “嗯。” 许雯心不在焉的应了,转身就往屋里去了:““三位姑娘要来,云檀姐姐还是给屋里其他人说一声,我手上的枕套还没绣完,这就要去绣了。” 后面的云檀跟了进来说,认同的点了头:“你说的极是。” 瞧着云檀去往旁边的小隔间,她缓缓停下脚步, 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院子里的穿山游廊上的走动的丫头婆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股的寒意。 这样支派繁盛的大家族,府中也算是厅殿楼阁,奴仆成群,可到了晚上却是阴森诡谲,脏东西乱窜。 她一想到那晚的惊魂,不由后怕的捏紧了袖口的绸衣。 要是那天她推开了那扇门,被人打捞起来的又会是谁。 那个唱着枉凝眉的女子又到底是谁。 若说外面巷道穿堂小隔间晚上都会变成棺材房,那这荣庆堂里到了深夜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整个荣国府又是怎样一幅情景。 还有—— 许雯摸着仍旧藏在胸前的小火钳,回忆起那晚昏睡过去最后的画面。 漆黑的箱子上滋啦滋啦的指甲剐蹭声,浓郁的尸臭,脑袋下面的灼热,以及当时握在手心里小火钳突然变大发烫的触感,一切都是那样真实,或许这小火钳又救了她一命。 她深吸一口气,忽的被冷气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随着她的咳嗽,从院子里吹来的冷风也打在了身上,不由让她瑟缩了起来:“这天是真冷下来下来了。” “...可不是冷了下来。” 屋里的秋纹手里拿了一件大红缎面绣花披风,快步走了出来,见她站在风口还道:“你又做什么站到那两头进风的口子上,屋里也暖和些,如今已经过了霜降,还当时什么时候。” 听了秋纹的话,许雯忙让开了道口,又见对方手里抱着的披风,一时问道:“可是去找二爷,袭人已经去了。” “刚云檀进来说了,我想着二爷今天出去穿得薄了些,这会儿把衣服拿着到院子外头等等,或许碰见了也能早些穿上,何况二爷还要去老太太院子里去,这也免得老太太念叨。” “那就快去把。” 许雯见状,也附和着对方的话:“袭人已经去了一会儿,你这会儿说不定能赶上。” “...赶不上也不要紧,我去老太太屋里也是一样的。” 两人错身而过时,她一瞥眼忽然注意到秋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可惜两人的动作都快,等她仔细再看时,对方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了。 许雯进屋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灌下,又将温热的茶盏握在手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机锋。 秋纹这样做事,难道不会让老太太多心? 说不定贾母会想袭人既然去接人,怎么连添减衣服都不知道,从而心里生出不满来。 她蹙了眉,杏眼里露出一抹不解:这两人不是关系很好吗? 瞧着两人平日里一副姐俩好的亲热劲儿,现在看来还是一样背后上眼药。 屋里安安静静的,许雯捧起手里的热水喝了一口后,便将这些事情就丢在了脑后。 起身往旁边的小房间进去,一边端起装着针线布料的小簸箕翻找针线,一边摇着头想: 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掺和。 ... 蜡烛上的火星噼里啪啦的响着,春燕搓着手从外头进来。 一进来,春燕就瞧见圆桌边坐着的人,对方神情专注的看着书本子,乌黑的长发梳成了一根长辫子,发尾用一根红绳扎起,身上的茜色比甲套在薄袄裙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可下一秒又被冻得抖了一下,回过神后,才轻声提醒说:“晴雯姐姐。” “今晚袭人姐姐和秋纹姐姐值夜,云檀姐姐她们都回去歇着了,咱们也走了吧。” 这突入其来声音惊醒了圆桌前的人,许雯抬头看向门口的小丫头,眨了眨眼眼睛,下一瞬她扬起一抹笑意:“什么时辰了。” 她向后伸了一个懒腰,一手将书本子合上,起身站了起来。 “今儿她们走的倒是快……我马上出来,你等等我。” “哎,我在外间等姐姐。” 春燕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然后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她看了一放下来还在摇晃着的帘子,动作灵敏的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桌子上的书册被她拢进怀里,许雯左右看了走到架子上取了一只灭烛钩往蜡烛上一按,火星就熄了。 随后借着外间亮着的灯光,快步往小房间门口走了出去,手刚捏住毡帘,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春燕……怎么一点呼吸也没有。 许雯猛得一掀开帘子,在看见外间的情形时瞳孔猛地一缩,刚刚还在门口的春燕到没了人影。 于此同时,整个碧纱橱里也如死寂一般,一点声响也没有。 整个屋子里只有外间一盏蜡烛和她快速的呼吸声。 漆黑如墨的黑暗好似下一刻就要从外面涌进房里。 许雯心下一跳,想起什么似的,立刻往屋里跑了进去,一伸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只红色的蜡烛迅速点燃。 红色的烛光一亮起来,那种叫人心慌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再掀开帘子出去,刚刚的异常就消失了,只见春燕冻得搓手跺脚的外间的门帘子边上,倒像是没受什么影响的样子,对方回头瞧见她还一个劲儿抱怨说: “晴雯姐姐,这天也冷的太快了。” “...是有点冷。” 她为自己的倒霉感到无奈的同时又有些不安,这么久都没有遇到异常情况了,怎么今天又让她赶上了。 自从她来了贾宝玉这边,不知是她有意避让的缘故,还是这正院有奇异之处。 不仅没遇见怪事,就连规则她也没找到一个。 刚来她还不信,毕竟这么大一个院子不可能没有,就连后罩房那样一个小院子都有规则,不可能这里没有。 可等她抱着那规则警示条一定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想法,将整个院子能翻找到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后,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那就是除了贾母的卧室没找,其他地方还真就没有规则条。 至于点红蜡烛,这还是琥珀悄悄告诉她的方法。 因为来的早,琥珀这几个大丫鬟或多或少还是遇到过异常,点红蜡烛这方法也是大丫鬟们口口相传下来的。 “...晴雯姐姐,怎么了。” 春燕满脸疑惑的望了过来,许雯回过神来,抿嘴笑了一下: “没事,春燕我想了想,咱们还是等二爷回来了再走,这院子里没个人守着也不行,左右屋里也有多余的铺盖卷儿,晚上咱们在这打个地铺也行。” 这大晚上的,来回走也不稳妥。 许雯瞅了一眼纱窗外面黑漆漆一片的夜色,想到那天的‘打更人’,越发不愿意出门儿。 见春燕还在犹豫,说着她干脆上前把木门合上用木栓顶上: “二爷也肯定从老太太内室那边过来。” “而那个人形怪物此刻就……” 关好了门,拉着春燕进了小房间。 “那边柜子下面里有铺盖卷儿,春燕你去抱出来。” 许雯推了推懵懵懂懂的春燕,然后腾出手护着右手上的红蜡烛,走到圆桌跟前取下白鹤形制蜡台瓶嘴上原先的蜡烛。 再将手里的底部尖尖的红蜡烛放进瓶嘴里后,她又拿起剪子将已经燃了一截的灯芯剪去。 剪下发黑的灯芯后,灯芯跳了跳。 许雯打眼往屋里瞧了,见光亮基本上都将小房间全照到了,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随着蜡烛的燃烧,一缕缕松柏的香味也从蜡烛上飘沁了出来。 抱着被褥过来的春燕过来闻见香味,也好奇的得很:“这味道真香,不像咱们平日用的有一股子怪味儿。” “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捡好的来。” 说着话,她把桌子上的琉璃灯罩罩了上去,免得风吹熄灭了灯芯,然后接过春燕手里的被褥放在在软榻上,两人合力将铺盖铺好。 软榻的安置在窗户边上,许雯为了稳妥,又把琉璃窗卡紧才对春燕说:“你睡里面,万一二爷她们回来了,我也方便去瞧瞧。” “哎。” 春燕坐在软榻上,一边将木牌子放在枕头下面,一边看向又坐回了圆桌前的人,不解的说:“姐姐还不睡?” “...你先睡。” 许雯整理了裙摆坐下,回头对春燕安抚道:“时间还早,我再看看。” 书页翻动的沙沙沙声配合着满屋子摇曳的烛光,还有屋子外面呜呜呜吹动的风声,让春燕躺在了铺盖不知不觉的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面的月光悄悄地隐没了。 沉浸在死记硬背中的许雯眉头紧缩,好似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门外呜呜呜作响的风声中,不知何时竟然掺进了一道怪异的沙沙沙声,那动静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密密麻麻的响起来就特别的清晰。 似乎处瞧着屋里的人没有反应,屋外渐渐逼近的东西慢慢的爬上了琉璃窗户上。 若是此刻许雯回头,就能发现立在春燕上方的窗户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软体动物。一只只泛着红光和黑色霉点的长条状东西已经布满了整张窗户。 只是若细看这些东西,又能发现它们并不完全是单独的个体,更像一个布满红虫的人形怪物。 而那个人形怪物此刻就紧紧的趴在外面,盯着里面背对着窗户而坐的许雯。 “...果珍李柰(nai),n-ai——” 许雯一边看着书册上之前记下的拼音,一便不解的揉了揉额角:“所以为什么果子里最珍贵的是李子和柰...” “沙沙沙...” “什么声音。” 纤长的手指按在书册上面,她刚要扭头看向后面,就听见贾宝玉所住的内室着传来说话的声音。 分辨出是袭人和秋纹的声音后,许雯眉头微一松动,立时站起身就往那边抬脚过去。 裙摆晃动间,一手掀开帘子时,许雯忽然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她迅速的回头往窗户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窗户上的烛影摇晃,透过澄澈的琉璃往外头看去,空空荡荡的,再往院子里看院子里仍旧是漆黑如墨,与方才没有任何分别。 “呼——”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好笑的摇了一下头:“还真有点草木皆兵了。” 自嘲了一句后,她打起毡帘一步跨了出去。 厚厚的帘子被撂下后轻轻的晃动着,就在这时,一只红色的虫子从琉璃窗户的条格子上轻飘飘的往地上坠了下去。 于此同时,刚刚还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虫子们立刻如潮水一般散开,接着迅速的钻进了走廊处的青石板缝隙里,以及其他一些木制建筑的虫洞之中。 一眨眼的功夫,红色的蠕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以至于许雯和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随着秋末初冬的寒风吹过后,只落下了一地的残花败叶。 …… 屋里的袭人,秋纹两人瞧见许雯进来,都有些诧异。 只被她们扶着贾宝玉已经睡着了,两人没顾得上说话,先忙着将人放进床里。 见两人不得空,边上立着的许雯也没闲着。 她两步走到窗户下,将喂着炭火的铜壶提起,往边上的铜胎掐丝珐琅壶里倒了小半壶热水,又提着珐琅壶转身走到圆桌边上放下。 接着,将茶盘里的白瓷杯子取了两只出来放好,再从旁边汝窑架子上取了一盒干菊花出来,伸出涂着凤仙花的长指甲捏了少许出来放进杯子里。 黄澄澄的干菊花落进白瓷杯子里,被冒着白烟的滚水一冲,顿时散发出清苦的香味。 她冲好热茶,那边袭人两个也将贾宝玉收拾妥当了。 “快喝口热水。” 许雯指了刚冲好的菊花茶,一边将放着干菊花的盒子放回去,一边低声说:“怎么今儿在那边闹得这样晚。” “还不是三位姑娘都过来了。” 秋纹捧着热茶,颇为抱怨的指了指贾母内室那边,意有所指的说: “老太太今儿先是气了一场,后头又被二爷和三姑娘姑娘哄着,兴致就高了些。今晚不止咱们累,我看鸳鸯姐姐她们眼睛也都熬红了。” “好在老太太说了,明儿二爷的学暂且不去。” 袭人明明是个小姑娘却颇为沉稳,只说了一句就放下杯子转头看向许雯,问道:“晴雯,你怎么没回去。” “她们都走了,我担心屋子里没人守着,又是秋天,咱们房里点着这许多的蜡烛,总要看着些。” 许雯解释了一句,看着两人熬红了的眼睛。 特别是秋纹,就连说话都不时的打哈欠,袭人虽好些,可也眼下泛青。 “困得不行,我先去睡了。” 秋纹说着就要往旁边的小床上去,与她对立而坐的袭人一看,赶紧说:“今儿我值夜,秋纹你出去和晴雯一块去睡,也好休息一下,晚上二爷若是要水要起夜,你也麻烦。” “不麻烦了。” 秋纹一听,立马强打精神,说:“我白日也没怎么动弹,晚上我守着也好。” “...这怎么行...” 坐着的袭人顺势起身,一边往小床那边走,一边对晴雯说:“你快拉着秋纹和你去睡吧,这里有我——” 许雯瞧着这俩为了值夜都不肯让,还把她也扯了进来,未免殃及自己,赶紧提醒: “外间的软榻我和春燕一起睡了,今晚你俩一起睡吧。” 说着,她生怕再被两人拿来作伐子,先开帘子走了出去,只留下屋里的两人听了这话,都有些尴尬的面面相觑。 而早已出了门的许雯则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不就值个夜,挣得跟个乌鸡眼似的。 “男女佛像中间雕刻了一……” 第二日一早,云檀她们进来才发现许雯二人没有回去。 “...昨晚二爷她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碧痕捧着铜盆跟在对方后头,听见这话瞟了一眼躲在晴雯身后的春燕,酸溜溜的接了一句:“又不是你们俩值夜,那么勤快干什么。” 大早上的被人阴阳,许雯可不惯这臭毛病。 知道春燕同样是被买进来的外头姑娘,在这院子里也只能算是帮忙递东西的小丫头,她便一手把人带到了身后,笑着回了一句: “这是吃了多少酸杏子,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儿。” “昨晚风那样大,咱们屋子里又点了蜡烛,你倒是走得利索,可知万一有个不好,谁来担这事儿。” 说着,许雯收起笑意,冷冷的问:“你也别嫌我多事,若出了这事,左右咱们不是打死就是发卖出去,谁也讨不了好。” 许雯突然的发难,让云檀和碧痕两人有些愣住。 “你——” 本来以为是个软柿子,哪成想是块不点便罢,一点就着的爆碳。 碧痕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旁边的云檀自然是乐得看戏,虽说才发现晴雯是这么一个性子,不过说到底作为大丫头这事她也有责任。 于是见碧痕说不出话来,云檀出来又打了圆场,说: “好了,都是一个屋子的姐妹,早知晴雯是个脾气,看你还去不去撩拨她。” 什么叫她就是这个脾气。 许雯在旁边听了,颇有些意见,不过刚刚已经骂了一个,倒也没必要立马再得罪另一个。 她勾了一下嘴角, 只是....想叫她吃亏可是不行的。 “...我可没胡说,要不是碧痕大早上的找我晦气,谁愿意和她争嘴。” 许雯声音不小的嘀咕着,随即对春燕说:“我们出去洗漱一下。” 既然要结束战斗,那就迅速打扫了战场,免得等会儿被碧痕回过神又来纠缠,反倒不美。 她拉着春燕,两人快步往外出去。 错身而过时,她更是半点眼神也没给边上的碧痕,气得对方端着铜盆直跺脚。 出了门,还听到里面云檀暗暗戳戳的拱火:“....早知她是那样一个爆竹似的人,你和她争什么。再说了,这事原也是你没想周到,这屋里炭火蜡烛哪个不是归你管,若出了事,还不是找你......” “那她也不能说话那么难听......” 碧痕还在抱怨,可她已经走远,后面的话自然是听不到的。 刚刚一直缩着脑袋的春燕见终于出来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后怕的问:“晴雯姐姐,碧痕姐姐不会生气吧?” 推开杂物房,许雯走到水桶前,舀了一票冷水倒进木盆,一边用水拍脸,一边回说:“谁管她生不生气,她若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笑话,老实人也不是任你搓圆捏扁的。 刚才在房里她要是服了软,这一屋子的丫头不管哪个怕是都要上手捏一捏她了。 这下有了刚刚那一出,以后要是再有谁想拿捏她,就得看思量一番自个儿的脸皮厚不厚,经不经得住这一顿臊。 许雯动作飞快的洗了脸,又梳了头,边上的春燕仍旧还没回过神来。 等她收拾收拾,准备回贾宝玉那儿了,春燕才回过神急急忙忙的倒了盆里的水。 “晴雯姐姐等等我。” “晴雯——” 一个丁香色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下着宝石青碎花沿边挑线裙子的姑娘从穿山游廊那边过来,头上的绢花随着对方的动作轻轻的晃动着。 许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毕竟老太太院子里,平日里与她关系好点只有琥珀,就是鸳鸯也是拖赖赖嬷嬷的面子能说的上话,今儿... 心中存疑,可她还是往前走了两步:“...翡翠姐姐,你这是...” “快跟我去老太太房里。” 对方也不藏着掖着,一张嘴就把事情说了,“昨儿忙着忘了,今儿一早用了饭老太太就想起你这事,你快跟我过去吧。” 许雯听了,赶紧对春燕交代一句:“我随翡翠姐姐过去,等会儿谁找我,你先帮我应承着。” 不及等春燕回答,她就跟着翡翠由游廊过去,只拐了两个弯,就到了正房门口。 此刻荣庆堂的正房门前,站着她见过一面的平儿和一个三角眼的管事婆子,两人不近不远的站着,只是若细看了仍旧能看出平儿的退让和那管事婆子的倨傲。 “太太和二奶奶过来了?” 翡翠嘀咕了一句,到了两人跟前忙端出一副笑脸打了招呼:“周嫂子,平姑娘来了。” 随后,翡翠又回头对跟在后头的晴雯,说:“我进去看看,晴雯你就在这里等着。” 许雯点了头,默默的走到平儿后面站住了脚。 身前的平儿回身看了一眼,对她笑了笑,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屋内。 这边翡翠刚走进去,廊下的许雯就听到里头呜呜呜的哭声,接着就是摔了茶盏的动静。 屋里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很快就有一道脚步声由屋内快步走了出来。 她只觉眼前一花,一身蓝绫袄儿的鸳鸯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对方一把掀开帘子,一双美目直直的扫过众人,接着就对石阶下喂鸟喂鱼的几个丫头,说:“烟霞,珠儿,你们俩去叫大老爷二老爷过来,就说扬州有信送来,叫他们快些过来。” 不提两个丫头匆匆离开,立在廊下的晴雯一听,心里立刻就联想到了林黛玉。 这会儿扬州送信来…… 没等她深想,里头又出来一个丫头,看了一眼晴雯说:“老太太让晴雯进去。” “来了。” 许雯立刻收拾了情绪,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房里,眼前就是一只三尺来高的高青绿铜鼎,里头或是放了香料的缘故,不时冒着热气的同时还有一股子淡香飘荡出来。 进门的左边是一对一尺高雪白油润的不知名佛像,那佛像一左一右正好是一男一女。男女佛像中间雕刻了一道铁链,紧紧的缠绕在两佛像身上,看着颇为怪异。 右边放着的一幅弯弯扭扭的对联。 那对联是红玉为底,上面的字迹则是用鎏金的,金色的字迹在红玉上仿佛是一落在血水上,叫人看了有些恶心。 也不知是不是看的久了,又或是红得太晃眼,她站在中间竟觉得有些头脑发昏。 许雯飞快的低下头,使劲儿掐了一把手心,再不敢看。 两步进来里头,她只瞧见一地白色的毯子铺满整间屋子,软软的绣花鞋踏在上面,让人骨头的酥软了。 最上头是一张宽大的乌木软榻,再往下,两边就是一溜的四张椅子。 许雯走到中间跪下,上头的贾母正被鸳鸯轻轻的按着太阳穴,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一身绫罗,头上却只戴了一只芙蓉花的玉簪和一只珍珠箍儿。 虽穿着素净,但是手里又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佛珠手串,不停的转着。 随着对方的动作,屋子里又不时的响起珠串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屋里没人说话,正当她不知开不开口时,一道姑娘家的声音在贾母身侧响起:“...这就是赖嬷嬷送来的那个丫头吧。” “回二奶奶,奴婢晴雯。” 许雯面色一正,赶紧低头磕了一下,随即借着埋头的动作往上头瞟了一眼。 只见一个头戴金丝八宝攢珠髻,身着大红洋缎窄银袄的年轻女子,扬起一双丹凤眼往她看来,口中还不停的夸赞了说:“倒是老实的紧,我们不问,连话都不敢说。” “我就喜欢这些长得好看的丫头,况她针线做的不错。” 贾母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听到这话,点头对她,说:“你起来吧,上次你做的抹额我用得不错,这阵子去宝玉身边还好吧。” 有了上头的话,许雯这才站起身来。 她抬头看向贾母,忙说:“多谢老太太记挂,都好,二爷每日里读书认字,我们能跟在边上也幸而能习得几个字,这都是老太太,太太,还有二爷的恩德。” “倒是个感恩的。” 这时候,椅子上转珠的王夫人也停了下来,微微点了头,看向贾母说:“到底是老太太调教的好。” “嗯,呵呵。” 贾母受了王夫人的吹捧,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随即对方又打量了底下站着的晴雯,沉吟片刻后,眼皮子一转,笑着问: “我原说就将你放在宝玉身边,今儿来给你过了眀路,不过如今看着且先等等,等我再细想想。” “你也别多想。” “你是个好的,我心里有数” 或许是见她脸色发白,贾母又看向边上站着的琥珀,吩咐着,“我房里架子上有一只碧玺镯子,琥珀去拿了来。” 琥珀应声站出来,看了眼底下站着的人,回身进了房里。 许雯立在下面,一时心里惴惴不安。 生怕因为她的举动,而出现一些未知的变化,影响了她以后赎身出去的计划。 没错。 她早已在心里想了未来的出路。 不管贾府里面这个古怪的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的走向肯定还是抄家灭门,她能出去还是尽早出去为好。 还有一点,之前刚穿来没进贾府的时候,她的确没遇见什么规则,也没遇见什么怪事。 所以,根据她的猜测,恐怕有问题的就只有贾府。 能赎身出府自然是最好的。 她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这时琥珀已经用帕子包了碧玺手镯回来了。上面的贾母见琥珀回来,挥手指了许雯,对琥珀说:“把镯子给她。” “这是以前老国公爷留下来,我也用不着,白放着可惜了,正好你们姑娘家戴。” “谢老太太。” 许雯接过琥珀手里的碧玺镯子,一抬头就瞧见对方瞧瞧的她眨眼的动作,心里虽奇怪,可还是轻轻的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示意等会儿她在外头等。 “行了,你下去吧。” 有了贾母的话,她赶紧往外退着出去。 就在她到了门口毡帘后面,正准备掀帘子时,一道大力“哗”的一下拉开了。 随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白面长须,身着长衫的中年男人,俱都是一身寒气,表情里带了些急躁,还未完全走进,就听其中一人高声,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病得厉害的了——” 待两人走过,许雯收回看过去的视线时,忽然瞥眼瞧见左边那两个一男一女的佛像,只觉心中一荡。 佛像上的锁链好似被什么攥着摇动,以至于佛像也好像动了起来。 她努力想要移开目光却怎么也动不了的时候,周围的景物也逐渐扭曲旋转了起来,于此同时佛像上也好像传出了一阵阵古怪的呓语: “....咕....咕.....噜....” “那声音是通灵宝玉发出……” ....这是怎么回事? 许雯心中惊惧,一时又动不了,只能怔怔的看着面前不断扭曲的漩涡渐渐扩大,她的呼吸急促,眼前仿佛闪过一丝丝白光。 就在她失去希望,以为没救的时候,一道极轻的“叮”声从外面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这道像极了玉器碰撞发出的声音,将她猛地从幻境之中拉了出来。 “咳咳咳——” 许雯倏地失力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脑子里不停的发出“翁嗡嗡”的耳鸣之声,叫人心里直犯恶心。 她忍住干呕之意,好容易平复下来,就听到外头的脚步声逼近。 “...哎,二爷,你等等。” 袭人殷切的提醒在门外响起,忙着说:“披风还没穿上。” 这话刚一落下,毡帘便被掀开。 一双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的脚便由外面迈了进来,靴子的主人一进来,瞧见地上瘫坐着的许雯便是一愣。 贾宝玉不顾后面跟上来的袭人往他身上套披风的动作,讶异的看向她,问:“晴雯姐姐,你怎么坐在这儿?” “...” 许雯抬头看向贾宝玉,目光落在对方脖子上带着的金璃璎珞下方用五色丝绦系着的通灵宝玉,眸光微闪,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早上没吃饭,过来回话后,走到这里就有些头晕。” “原来是这样。” 贾宝玉闻言关心的说:“怎么这一早上还没用饭,难道是下面的婆子没送来?” “凑巧了,这边过来就没来得及,二爷可用了饭。” 许雯一边说话,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再往旁边的对联和佛像投去哪怕一点目光。 听到对方说用了饭,她便只做关心的样子往向贾宝玉和袭人说: “二爷且等等,这会子大老爷和老爷都在里面,万一问起二爷今儿怎么没去上学,又要平白惹了老爷不高兴。” “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听见贾政在屋里,贾宝玉面上惶惶,立刻上前拉着许雯的手,一番好姐姐不要命的往外撒,忙往外退了出去。 后面的袭人撇过贾宝玉握着许雯的手,微一怔神。 眼见贾宝玉出去了,落后一步的她回头见袭人发神,又拉了一把对方,道:“怎么了。” “...”袭人摇了头,勉强笑了一下,“咱么快走吧。” 两人从屋里出来,守门的丫头倒没看她们,只是捂着嘴笑话廊下坐立难安的贾宝玉,低声逗笑了对方,说:“二爷今儿可还要吃我的嘴上的胭脂。” “我今儿可是新上了才做的口脂。” 一听这话,被打趣儿的人倒是没什么,袭人就有些不高兴了。 只是又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袭人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赶紧拉着贾宝玉往回走,怪不是滋味的回了一句: “姑娘说这个做什么,万一屋里的老爷听见了,这不是白叫二爷挨一顿责骂。就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心里也要难受。” 有了袭人这话,那丫头倒没继续调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许雯跟在两人后头回去,路上听到贾宝玉不在意的对袭人说:“那姐姐也是玩笑,你何苦要说那些话。” “须知女儿家最是水做的,不说爱护着,怎么好让她害怕。” 这贾宝玉倒是贴心人,不说其他的,单就对女孩的尊重就比旁人更真诚些。 许雯目光柔和的看了前头的小公子,思及刚刚的“叮”声,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往对方的脖子上瞄了去。 那声音是通灵宝玉发出来的? 抱着的样子的猜测,她决定接下来和贾宝玉处得亲近些,最好能上手摸一摸那块充满了神秘感的玉珏。 若是真有这么神奇... 许雯眼眸一深,那她还真就得朝贴身丫头的位置爬一爬,这样至少在这规矩的贾府里能多一份安稳。 她这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袭人瞥向她的视线。 等三人回了房,探春已然在里面等着了。 贾府的三姑娘的确不一般,俊眼修眉,神采飞扬,一袭石榴裙外罩了一件五彩刻丝豆绿因鼠褂,越发趁着人顾盼神飞,见之忘俗。 此刻探春正捧着一卷书,津津有味的看。 听到丫鬟的说话声,抬眼看来,眼眸如星光一般追随了过来:“二哥哥。” “三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贾宝玉明显是个颜控,一见探春这个真·漂亮妹妹来了,立马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你今儿涂得口脂颜色好看,我怎么以前没见你用过。” 探春斜靠在玉石桌子上,放下手里的书卷,笑了说:“这是才做的。” “大早上的,你们这是去了哪儿。” “我去老太太那儿...” 贾宝玉提起这个便有些讪讪的,进来添炭火的碧痕听了这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定然是听说老爷过来了,二爷又被吓回来了。” 一说起这个,探春也挑了眉,随即转意了话题说: “今儿我们都不去上去,正好院子里开了不少菊花和月季,我和二姐姐她们商量做胭脂,二哥哥可要来?” “倒是没听说菊花做的,如何不去。” 贾宝玉眉眼神采飞扬,一说起这个,立马就对袭人说:“你快去把东西准备了,我这就和姐妹们玩去了。” 说着,贾宝玉也不待回答,拉着探春就往院子里奔 探春不妨被对方拉着走,连忙关切的问着:“...二哥哥今日的大字可写了——” 后面贾宝玉回了什么众人没听到,袭人见状恨不得马上飞奔跟了出去,一旁的许雯见对方心神都跟着走了,不紧不慢的走到窗前继续去绣昨儿没做完枕套。 倒是秋纹心思转得快,马上接了一句:“不如袭人你先跟着过去看看,我和碧痕把东西收拾好了就过来。” “也好,那我先过去了。” 袭人听罢,求之不得,忙追了出去。因着动作太快,差点和进门的云檀撞上,两人慌忙错开,可手里的银子还是散了一地。 “袭人你怎么回事?” 云檀才抱怨了一句,冲到门口的袭人哭泣看着地上的银子愣住了神,随即道:“领月钱了?” “是啊,这会子先发各房主子的,咱们这些丫鬟的还要等两日。” “你忘了不成?” “又到月底了,这日子可过得真快——” 屋子众人还在感叹,院子里就来了一个小丫头对袭人,说:“袭人姐姐,前面传了消息过来,说是你哥哥来见你了。” 袭人面色纠结一瞬,随后看了眼云檀,说:“二爷那边没人跟着,云檀你去看看,我来收拾地上的银子。” 说着,袭人就蹲下身子捡起了银子,又转头看向小丫头,说:“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等。” “...那我去找二爷了。” 云檀迟疑的看了一眼袭人,毕竟自从对方来了这房里,这样的巧宗早就被把持了,今儿突然让自己去,一时还在写不敢确定。 云檀是家里的家生女儿,出了对贾宝玉以后的房里人有点想头,其他的倒是没有注意。 但是碧痕就不一样了,哪里能没看出袭人有猫腻。 不过,终究记挂着贾宝玉没有搭理两人,急匆匆的和秋纹往里屋去收拾起了做胭脂要用的东西。 立着的云檀见没人回她,一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只有窗户沿下背对着袭人坐着绣花的许雯,瞥眼瞧见对方瞧瞧的把银子往腰间藏了几个。 她蹙了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只有袭人一声不吭的,捡了银子起来,神情慌张的往汝窑架子那边过去。 像模像样的放进几块碎银子后,对方又从上面取了一只落了灰的金戒子用手帕包了,低头往外跑了出去。 “...来了。” “虫子沿着石阶和鱼缸壁……” “噔噔噔...”的脚步声之后,许雯用指甲分线的动作顿住。 没等她抬头,刚从里屋出来的秋纹和碧痕两人就手里抱着制胭脂所需的东西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秋纹对她嘱咐了,说: “晴雯,周嫂子前儿就说要送人过来,你就在屋子等着,免得万一那边送人过来,咱们都不在。” “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许雯听了话,一边应了声,一边转头去看两人,却只瞧见两人出去的背影。 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安静了。 贾宝玉的房里其他小丫鬟一般是不敢进来的,主子跟前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又都出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绣了一半的秋菊图枕套,透过大开的菱花窗户,看着外面抄手游廊喂鸟的丫头,以及坐在假山和台阶下说话玩耍的丫头,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就在她沉浸在这难得安谧时光里时,忽然瞥见院子里放着的鱼缸的地方趴着几只从未见过的红色蠕虫。 那蠕虫模样和大青虫差不多,只是身子倒是大青虫的好几倍。 她眼皮一跳,倏地站起身对廊下喂鸟的春燕喊了一声:“春燕,你过来。” “怎么了,晴雯姐姐。” 春燕将手里的小食盒放在围栏上,转头小跑了过来,说:“可是有什么话,要我去传。” 许雯摇了摇头,轻轻的从窗户处伸出手去指着院子里的鱼缸沿上,不确定的问道:“你瞧瞧,那边鱼缸边上是不是有两只红色的虫子。” “红色的虫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春燕一脸的莫名,左右上下看了一圈后,摇头说:“没有什么红色虫子,姐姐是不是做针线久了,一时眼花?” “怎么会没有。” 她蹙了眉,以为是春燕没看岔了,又强调了了一遍:“就在缸口——” 话没说话,许雯声音便止住了,她愣愣的看着上一秒还歇着红色虫子的地方,有些不相信的揉了一下眼睛。 确认那虫的确不见了之后,她呼吸一错,转身从小门绕了出来,直直奔向石阶右边的鱼缸。 几个原先坐在台阶上的小丫头被她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 可此时的她,却大脑一阵空白。 就在她也以为是看花的时候,一道“沙沙沙”的声音从鱼缸下面的石板里传了出来。 着声音极具穿透力,明明没有一点那虫的踪迹,可声音就像是贴在耳边一样,清晰而又嘈杂。 “...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晴雯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春燕走到她的旁边,又往鱼缸周围看了看,最后迟疑的扶住许雯的手臂,低声说:“姐姐定是绣花失神了,快进去缓缓。” 有了春燕的话,其他几个年纪还小的小丫头也担忧的看了一眼许雯,说:“晴雯姐姐快去坐坐。” 小丫头里一个年级稍大点的上前和春燕一左一右扶住她。 顺着两人的力道,许雯坐在了围栏的边上。 接过春燕的倒来的热水,她缓了一口气:“...应该是我看错了。” 耳边“沙沙沙”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一次不是在鱼缸下面,而是在木头柱子里。许雯借着喝水的动作,睡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异样之色,随后用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 见她们好似真的听不见那声音,不由心里惶惶。 “你叫什么?” “我是府里的家生女儿,叫麝月。”小姑娘眼睛眨了眨,看了一眼晴雯笑着说:“姐姐肯定还没把我们认完,我和碧痕是一块儿进府的,只是她比我大几岁。” “你和碧痕是一块进府的?” 许雯吃惊的看向对方,恍然想起在红楼梦里确实有这么一位人物。 只是她对红楼只停留在看过86版电视剧的印象里,里面好些人出了几个主要角色,其他的都忘了差不多。 不过麝月... 这丫头应该是贾宝玉搬进大观园后才出现在剧情里的。 回忆了一番后,她抬头看向对方笑着说:“今儿多谢你们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就要往屋里走。 就在这时,原本还是大日头的天色,忽然起了一层雾气。 薄薄的雾气从荣庆堂的院子外往里面覆盖过来,最先有反应的是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小丫头,接着才是廊下和门口的三等丫头,等有人进去告诉鸳鸯时,雾气已经比刚刚浓郁多了。 “怎么突然起雾了——” 许雯听着身侧麝月的话,心有所感的似的撇头望向刚刚的鱼缸。 这不看还好,一看从石缝里竟爬出了好些红色的虫子。 这些虫子沿着石阶和鱼缸壁慢慢涌出,密密麻麻的蠕动让人头皮忽的发麻起来:“...有——” 虫字还没说出,正房那边的贾母已经扶着鸳鸯的手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老太太一脸的焦急,忙打发底下的丫头,说: “还不去把宝玉给我叫回来。” “跟在贾宝玉身边才是最……” 站在鸳鸯身后的琥珀,早就奔了过来。 一见外面站着的都是些小丫头,只有一个晴雯还算是宝玉房里管事的,于是忙问道:“宝玉在哪儿?” “二爷和三姑娘她们去外头园子里采花做胭脂去了,这会子不在屋子里。” 许雯有些不明所以,有心问上两句,可对方一听贾宝玉不在,脸上一变,不等说些什么,急匆匆的又往贾母那边过去了。 身侧的麝月虽有惊慌,可倒底也是有胆识的姑娘,见状低声对她,说:“...晴雯姐姐,要不然我去外头园子里找找二爷。” “你去。” 听得麝月如此一说,她有些吃惊,赶紧阻止:“外头这样大的无,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出去多危险——” 说话间,许雯瞥眼瞧见台阶下的红色蠕虫不知何时已经往廊下爬了上来,最可怖的是在刚刚说话那短短的功夫里,木栏杆上的一些小缝隙里爬了一些出来虫子。 麝月注意到她的愣神,低头往石阶处看去。 “...怎么这样多的虫。” 身旁的声音不算小,许雯揽着春燕和麝月往后快退了几步,迅速看向刚刚小丫头们聚集的假山石头处。 果然,雾气来的太快,那几个小丫头根本没有移动,在雾气和水缸的阻挡下雪,根本没意识到地上越来越多的红色蠕虫。 “快些去到廊下,院子里有红色的虫子。” 说出这话的事贾母那边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惊恐的指着满院子爬来爬去的红色蠕虫,仿佛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踉跄着往游廊上爬了过去。 而于此同时,贾母也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急忙往房间处退着进去。 就在一群人慌慌张张,白色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黑烟的时候,许雯也青白着脸色回身跑向房里,准备进屋子,将之前放在架子上的香油和蜡烛搬出来点燃了扔出去。 就在她一边从架子取东西,一边招呼着跟着进来的麝月和春燕拿东西,忽然意识到两人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早就没了。 手上取东西的动作一顿,她警惕的往回看去。 却见春燕和麝月两人软软的倒在毛毯上面,已经没了动静。 “...春燕,麝月。” 许雯放轻了呼吸,手里拿着香油和红蜡烛两步走到地上春燕的身边蹲下,伸出一直放在对方的鼻头,没有一丝微风。 她脸色一变,忽的把手指放在对方的脖子上,确认没有脉搏后,又立刻用同样的方式查看了麝月。 ——果然,麝月也同样没有呼吸和脉搏。 她收回手,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又抬眼往大开的门口瞧去。 ...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刚刚还杂七杂八说喧闹着的院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里面。 许雯低头看了脚边那两具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尸体”,心下生出恐惧来,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沙沙沙.......” 细密而又清晰的爬动声音此刻也不停的逼近。 屋外的黑烟顺着大开的房门飘进来,她只呆愣了一瞬,立刻有了决断。 ——去贾母的房里。 外面的游廊明显已经不适合出去,唯一能去的路,便是从贾宝玉的内室去到贾母的内室。 从那边过去也是最为快的一条路。 但是... 许雯抬脚往贾宝玉的卧室走过去,不由得想起之前在这荣庆堂到处都没有搜到的规则,以及正房进去的那一副对联和男女佛像。 只是花厅那边就有那样古怪的东西,那贾母的内室又会是如何的。 进入贾宝玉的房里,她回身关上木门。 看了眼昏暗的精致内室,屋里弥漫着一股子清苦中带着点香甜的味道。 这是上好的松香碳和女孩儿用的胭脂混合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而此刻,这股子有些清甜的味道倒是很好的遮掩了从外面飘荡进来的烟灰味儿。 许雯缓缓的呼出一口气,确认这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后,她立刻将手上的香油放在桌子上,然后从墙边的汝窑架子上取出之前云檀用来剪银子的剪子握在手里。 接着,她便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拿着红色的蜡烛,脚步又轻又快的往这间房里的另一扇小门过去。 路过贾宝玉的床铺和值夜的小床时,她忽然心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或许,跟在贾宝玉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吧。 莫名涌现的想法,令许雯推门的动作一顿,她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面前的小门,刚有些犹豫就被接下来来的事情打断了思绪。 “沙沙沙......” “...这么快就过来了。” 她偏头看向进来的房门,刚要收回目光,忽然瞳孔微缩,瞧见了纱窗上印出一道人影。 虽然因为黑烟的缘故,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可屋子里刚刚她进来时点上的红蜡烛还是照印出了影子。 许雯心头一颤,再顾不得多想,慢慢的推动着后面的小木门。 不管贾母房里有什么,此刻先行离开无疑是最好的决断。 “吱——” “看着木牌和小火钳的变……”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许雯顾不得往回看,身子灵巧的溜进了门后,随后迅速的关上了房门。 等她转过身来时,这才注意到眼前一片黑白色装饰屋子就是贾母的内室,也是以前看电视剧红楼时从未见过的贾母的睡房。 那时候跟着婆婆爷爷看电视,总是好奇唯一没有放过的贾母卧室。 如今,她来到了真正的红楼世界,终于见识到贾母的内室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贾府最尊贵老太太的房间,怎么会是一片白色。 要知道,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其实是最忌讳黑白两色的。 她紧紧的将剪子捏在手里,放在胸前的位置,压低了呼吸的动静,一时不敢动作。 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许雯侧耳听了几息,依稀像是鸳鸯和翡翠的声音。 两人悉悉索索的说着话,倒是不真切。 她轻手轻脚的往那边走了两步,借着薄纱透过来的烛光,还是能很清晰的看到那边几人的背影。就在她心头激动,准备出声的时候,藏在胸口的小火钳发起了烫。 抬出去的脚停了下来,许雯疑惑的腾出一只手将衣裳里面的小火钳取出来。 刚一低下头,她就注意到腰上系着的身份牌子微微闪动着红光。 许雯心下疑惑,将手里的剪子揣进怀里,拾起木牌。 左手的木牌闪着红光,右手的小火钳也有些烫手,她将两样东西都捧到眼前,突然发现随着两者的靠近,右手上的小火钳越来越烫,红光也闪烁得更加频繁了。 看着木牌和小火钳的变化,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许雯忍着灼热的疼痛,猛地将小火钳放在了木牌,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小火钳见风便涨,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变成了两尺长的烧火钳。 而且,火钳不仅变大了,甚至上面隐隐反着一丝红光。 看着火钳的变化,她的心中不提有多高兴。 许雯拿着变大的火钳,一时激动的不行,可没等她高兴太久,那边的人影却好似有了动静。 其中高挑一点的那个影子托举着灯盏,从软榻跟前的小圆桌过来。 “咕....咕咕.....咕.....噜.....” 随着人影的靠近,说话的声音也越发的清晰,许雯听着渐渐逼近的呓语,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正房被男女佛像所蛊惑的声音。 两者同出一辙的语调以及奇怪的发音,立刻让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屋子里的红晕染开,黑白的房间里亮起的红色灯光也是奇怪的紧。 想到那天的幻境,她就不由得害怕。 若不是后来贾宝玉的到来,恐怕后面的情况就不是她能左右的。 何况...... 许雯看了一眼那边另外几个人影,心头猛地跳动了几下,何况这屋子的‘人’可不是那不会动的玉雕像。 刚从另一间屋子过来没有一刻钟的她,马上又有了回去的想法。 几个她打不过,那边可只有一个... 再说了,如今她又有了火钳,就算抵抗不了,应该还是有机会跳掉的...的吧。 心里有了计较,许雯立马又推开门,露出一道逢后, 立马迅速的缩了回去。 她刚一把小门关上,纱窗上就红光大亮,显见是那‘人影’已经举着灯盏过来了。 也就是此时,许雯借着灯光忽的发现了这扇小木门上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隐约中好像有规则二字,可正当她要细看,瘦长的影子突然放大在了纱窗之上。她猛地一窒,紧紧的用一只手捂住了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慢慢的靠着木门蹲了下去。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 紧紧捂住的口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放松,而是肩上突然压上了一只手的重量。 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并不像是女儿家的手那样纤细,从触感上来说十分的宽大。 许雯浑身僵直,捏着火钳的那只手仿佛要被烫伤了。 “...咕咕....咕...噜....” 一门之隔的另一端有着奇怪的人影,身后同出一室的又不知是怎样的‘东西’。 这片刻的凝滞,门里门外都是诡异的安静。 “整个荣庆堂都寂静无声……” 心里凉飕飕的,许雯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 她慢慢的转头看向右边肩膀,只见一只肿胀发泡的泛白手掌按在湖绿的衣裳上,上面黏黏糊糊的糊着一层油脂状的黄色粘液。 ——这绝不会是活人的手掌。 身子发着抖,她用力的握紧了右手上发烫的火钳,极快的向旁边让了一下,随后双手将火钳举过头顶,挡在身前。 整个人也由原先面对木门,变成了背对木门。 半蹲着的许雯平视着面前湿透了的粉锻绣花窄银袄,呼吸猛地一窒,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可不及她细看,刚刚的动作就好像惹怒的了对方一般,伴随这一股强烈的水腥味儿,面前的‘女子’就朝她伸出了手。 许雯猛地将火钳往前一送,只听得“呲”的一声,一块皮肉便从上方落了下来。 而两人的打斗动静也引起了身后木门里东西的注意。 古怪的呓语也激动起来, “咕...咕咕...噜...” 于此同时,随着呓语的清晰和密集起来,许雯只觉头脑发胀,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就在她腿脚发软,快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时候,身前的‘女尸’也不甘示弱的嘶鸣了一声。 手上的火钳滚烫, 她艰难的挥舞着手里的东西,试图逼退对方。 “这样不行——” 许雯心里明白,现在的局势对她相当不利,必须要先离开这里。 就在她想着离开的时候,女尸也忍着一只手皮肉发焦的痛苦,猛地掐住了许雯的脖子。 窒息感随之而来。 “呃...” 许雯被‘女尸’掐住脖子,被迫扬起脑袋看向了对方。 一张发泡得皮肉剥离的脸面容骤然出现在眼前。 她被刺激的立时清醒了几分。 被呓语蒙蔽了大脑终于恢复了短暂的清醒,许雯不敢耽搁,一下撤回被钳制住的火钳,直直的捅向‘女尸’的面皮。 火钳的一根棍子,甚至插进了‘女尸’的眼睛。 泛着红光的火钳一挨着‘女尸’的眼睛,立刻红光大盛。 许雯被掐得双眼流泪,视线一片模糊,只感到脖子一松,整个人被摔在地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从脖子上蔓延开来。 而前方的‘女尸’被火钳捅住眼睛,猛地往后挣脱着,可不管‘她’怎么甩动,那红光大盛的火钳就像是粘在了眼眶里面似的一点也没松动。 耳边是‘女尸’近似无声的尖叫。 慌忙擦干眼泪的许雯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奔逃出去,就瞧见‘女尸’像是被火钳吸取着什么似的,已经干瘪得皮包骨。 “砰砰砰...” 小木门里的‘东西’听着这边的响动,也不甘示弱,接二连三的撞着门。 只是即便动静十分之大,可那小木门上却仿佛流萤着一层金光,牢牢地关合着,没有一点要被撞开的迹象。 却见金光流过的地方,隐约能瞧见字样,只是流动的太快,根本不能看清。 许雯心下害怕,虽说小木门现在看着十分结实,可也不能堵那万分之一。她捶打了几下因为恐惧而腿软的脚,咬紧牙关就要往门外冲出去,就在这时,前方的‘女尸’也已经化成了灰烬。 慌忙拾捡起地上重新变小的火钳,她踉踉跄跄的推开房门往小厅冲了出去。 路过春燕和麝月两人的‘尸体’时,许雯只飞快的看了一眼,就将桌子上的香油和蜡烛抱在怀里奔了出去。 一出房门,整个荣庆堂都寂静无声。 除了地上密密麻麻的红色蠕虫格外刺眼,黑烟也弥漫着,让人看不清前路到底有什么。 许雯将手上的香油倒了出去,一把将火折子扔在地上。 火星一见香油,“轰”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火势一起,那些红色的蠕虫也被烧了起来,她接着点燃手里的红蜡烛,一脚踏了出去。 或许是香油燃烧的缘故,也或许是手里的红蜡烛的温度让那些虫子不敢靠近。 一路上,她沿着穿山游廊,跨过那些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丫鬟和婆子,往贾宝玉他们离去的方向前行。 直到转过大插屏,出了垂花门,许雯才瞧着眼前湛蓝的天空,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外面是晴空万里,而荣庆堂里却一片黑烟笼罩。 想到之前贾母让找贾宝玉的急切,她心中也有了一丝明悟,当下再不敢耽搁,匆匆的往花园子而去。 “ 活尸 们混浊的眼睛看向……” 进了花香四溢的花园子里,耳边便是虫鸣鸟叫的人间生气。 许雯不敢放下手里的红蜡烛,步履飞快的沿着小径,穿过假山往贾宝玉她们所在地方而去。 日头高高挂起,她一刻不停的埋头前进。 “...哎哟。” 云檀手里捧着东西从假山的另一端过来,一时没注意差点和她撞到一起。 见对方吓得往后猛地倒退了几步,许雯也是一惊,她后怕的抚了抚胸口,吐出一口气浊气,道:“云檀姐姐,你怎么走路没声音似的。” 听见她的话,云檀白了一眼。 “你还说我,你——” 对方话说了一半,瞧见她手里举着的蜡烛,不解的问:“大白天的你怎么举个蜡烛。” “...” 许雯一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忙问道:“二爷可在前头。老太太叫二爷回去。” “在前头,我正要回去拿香油。” “就在凉亭那边,怎么这会子老太太叫二爷。”云檀护着手里用绢帕包着的东西,颇为小心的将东西护在胸口,说:“这是才刚太太屋里的金钏送来的玫瑰卤子,我正要送回去。” “玫瑰卤子?” 许雯好奇的往对方手里看了一眼,云檀也不藏着掖着,将绢帕打开,给她看了。玻璃瓶子装着的玫红色油状流体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晶莹,看着确实精致。 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收回目光,见云檀包起玻璃瓶子,就要回去,赶紧拦住了对方:“姐姐不急,不如你先带我去找了二爷,咱们一块儿回去。” “这....” 见对方犹豫,她又想到那一院子无声无息的‘人’,以及那些诡异的红虫和黑烟,生怕出了意外,忙说:“左右东西也不急,我才来不久,要是没找到二爷,岂不是耽搁了老太太的事。” 见她这样说,云檀也点了头:“你说的极是,那咱们快走吧。” 云檀走在前头,见许雯仍旧举着蜡烛,道:“你快把蜡烛灭了,不然叫人看了就成了笑话,青天白日的点了什么蜡烛。” “哎。” 左右这会子已经没事了,许雯紧跟在云檀身后便应了声,一口气将烛火灭了。 两人紧赶慢赶到了凉亭那边,正好瞧见探春她们几人领着丫头们又是摘花又是舂花瓣的忙个不停。 围在姐妹们中间跟个花蝴蝶似的贾宝玉也是几处帮忙,在一群人中间瞧着倒像是最忙碌的。 一时帮着惜春和碧痕她们摘几片花,一时又到了探春身边递着油瓶,或是到了迎春和秋纹那弄着煮锅子,反正就没个空闲。 许雯瞧见上蹿下跳的贾宝玉,心头微微一松。 “二爷。” 那边几人闻声看了过来,见云檀去而复返又带了晴雯回来,都面露好奇。 贾宝玉从姐妹们中间走了出来,见了晴雯,问:“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老太太叫二爷回去。” 许雯上前两步,忙说:“我看老太太急得很,二爷快跟我回去。” 她说着事,凉亭那边的探春一听,立刻丢下手上东西过来对贾宝玉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二哥哥且去,这里有我和二姐姐她们你只管放心。” 贾宝玉听着了这话,颇有些不舍得看了凉亭那边搭起的桌子,嘱咐了说:“那我过去看看,三妹妹千万要等我回来。” 见探春点了头,他又瞧了放下手里东西就要跟着离开的碧痕和秋纹,说:“你们不忙,我去去就回来。” 有了贾宝玉这话,秋纹和碧痕互相望了望点头应下。 待贾宝玉挨个嘱咐,再三强调等他回来一起做,姐妹们又都答应了,三人这才往回赶。 路上许雯跟在贾宝玉和云檀的身后,心里还有些担忧,眼见写着‘荣庆堂’的院门半开着,她忙走到两人前头,一步跨进了门槛里。 她屏住呼吸,将两边的大门推开。 一门之隔,一边是晴空万里,一边仍旧是黑烟弥漫,一片死寂。 “...院子里的人呢,怎么门都关上了。” 云檀跟着贾宝玉的身侧,见她把门推开了,有些抱怨的说:“守门的小丫头做什么去了。” “何必说她们,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又不打紧。你嚷嚷出去了,不是叫那些管事的婆子寻她们的不是,咱们自己动动手也没什么。”贾宝玉安抚了云檀,抬脚往这边走了过来。 许雯在门槛处没注意两人的话,只定定的看着游廊上不知何时游荡出来的几具‘活尸’。 这些‘活尸’俱是刚刚她出来时倒在地上的婆子和丫鬟。 此刻,‘她们’不再是无声无息倒地的状态,而是面目浮肿,双脚离地的在假山和游廊上好似巡逻一般游荡着。 她站在门里门外的交界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吸引了那些东西的注意。 耳边是云檀和贾宝玉的说话声,眼前是如此诡谲的景象,一时之间倒是叫她生出了恍惚的感觉。 “...晴雯,你愣在那儿做什么。” 云檀刚被贾宝玉说了,一时还有些不服气,见她神游,蹭蹭蹭的抢到贾宝玉的前头上来,一边看向院子里,一边抱怨的说:“你做什么盯着里面——” 云檀话没说话,一只脚就已经踏了进来。 许雯来不及阻止就见对方眼睛睁地溜圆,面露惊恐的指着里头游荡的东西,大叫一声“鬼啊”,然后倒了下去。 “云檀姐姐。” 她赶紧扶着对方瘫倒的身子,看向听到声音往这边奇奇望了过来的‘活尸’,心里焦急。 ‘活尸’们混浊的眼睛看向这边,注意到了门口的许雯和云潭,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全部往门口冲了过来。一只只‘活尸’争先抢后的过来,绕是许雯经过好几次怪事,也不由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刚刚昏倒的云檀又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把心态调整过来,一抬眼就看见十几具‘活尸’齐齐往面门扑过来。 “...” 这一次,云檀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昏了过去。 目睹云檀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许雯也没时间发出感想。可就在‘活尸’扑到面前的前一秒,‘她们’的动作却被定格住了。 随着一声极轻的“叮”在脑海里响起,荣庆堂里的黑烟,红虫如流水一样从门口往里消散了去。 而那些‘活尸’也由不辫面目的肿胀尸体,重新变为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这些姑娘和婆子们就如刚醒一般,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云檀姐姐怎么晕了。” 贾宝玉从外头进来,一见她面色惨白的扶着晕倒的云檀,吓了一跳,忙对院子里刚刚清醒站起来的丫鬟们叫到:“快去请大夫。” 几个刚刚扑到前头的丫鬟,一听这话,赶紧上来两三个人帮忙扶着云檀。 瞧着恢复了正常的丫鬟婆子们,许雯心里一紧,忙低下头跟着将人扶了起来,只听到小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说话。 “云檀姐姐怎么昏了...” “...是啊,把人扶到栏杆处坐坐。” “瞧着脸色白白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在边上听着,心里默默的想着:倒不是身体不好,纯粹是被你们给吓到了。 就在这时,从正房出来的翡翠见了贾宝玉,脸上带着笑意,说:“二爷可算是来了,老太太都念叨你好久了,快跟我进去吧。” “老太太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贾宝玉看着一身娇柔被扶着的云檀,有些不放心的说:“好姐姐,你打发人去请个大夫来给云檀看看,刚刚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倒了,我怕她身子有不好,可千万不能耽搁了。” 翡翠分出心看了一眼云檀,正好瞧见边上一脸惨白的许雯,当下一惊:“怎么好端端的,晴雯脸上这么难看。” “刚刚去找二爷跑得急了些。” 未免多生事端,她搪塞过去,忙指了云檀,说:“倒是云檀姐姐身子弱了些,恐怕是得请个大夫看看。” 看看是不是留下心理创伤了。 还有…… 她看了一眼晕倒的云檀,最好能求对方开一副驱虫的药,把房里的虫驱驱。 “...我等会儿去找管事妈妈,让她请一个大夫进来。” 看着云檀面上毫无血色,以及即便再昏迷之中还在不停发抖的身子,翡翠也有些同情,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贾宝玉。 对方收回眼神,转头对贾宝玉,说:“二爷先跟我过去老太太那里,云檀让晴雯和小丫头们扶回房里照看这就是。” 有了翡翠的话,贾宝玉也放了心。 只见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许雯嘱咐了说:“等大夫来了,一定要问问怎么回事。” 许雯点了头,目送着两人往正房而去后,这才和小丫鬟一道将云檀扶了回去。 碧纱橱里,晴雯领着小丫鬟们进去,将人安置到外间的软榻上。 正巧这时候,出去见家人的袭人眼眶红红的走了回来。 一见外间榻上躺着的云檀和旁边围着的晴雯和小丫鬟,忙上前来问:“这是怎么了。” 许雯轻轻的摇了头,又让几个小丫鬟下去,才说: “不知道,突然就昏倒了。” “这怎么...” 袭人面上关切,眸光中却是一闪而过的精光:“可请了大夫来看。” “翡翠姐姐去请了,想来一会儿就到了。” 看着榻上的云檀,许雯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往墙边的柜子那里去翻捡了起来:“我去抱床被子给她盖着。” 两人说话间,这时候之前倒在屋里的麝月和春燕也走了出来。 袭人一见两个小丫头从里屋出来,脸上就要不好,只是又不好发气,便问说: “你们进去里头做什么。” “睡梦之中忽然听到一声……” 出来的麝月和春燕也一头雾水,只记得明明在廊上和晴雯姐姐说话,怎么一觉醒来就在二爷的里屋了。 还好巧不巧的,一出来被袭人姐姐逮个正着,这下被人问住,脸上一红,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见两人支支吾吾的,袭人就有些生气了,眉眼不住的春燕和麝月的身上扫视着,好似要将两人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是我刚刚叫她们进去收拾桌子的。” 许雯见两个小姑娘被吓得不行,加上之前确实是她叫着进去的,她还是帮着打了圆场,说:“...廊下的鸟还没喂,你们出去看看。” “哎。” “...好。” 见两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许雯手里抱着绣牡丹花样的锦被走到榻前,一边给云檀盖上,一边笑着说:“你都把人吓着了。” 袭人叹了一口气:“屋子里金贵的东西多,咱们可不得上心。” 许雯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究竟是疑人窃斧,还是监守自盗就不好说了。 她只摇头笑了笑,不再言语。 那边的袭人见她不说话,只当信了她的话,两步走了过来,帮着一起理了辈子,试探性的问道: “咱们房里,秋纹她们是一早就在二爷房里的,自然要好一些。论说起来我们两个也是先后脚进来的,本该互相帮衬着的,你素日不爱说话,我只当你一样的。” 许雯听着袭人的话,又想到贾宝玉身上的通灵宝玉的神奇。 若想在这贾府生存,看来必须要和贾宝玉同出同进,这样才能安稳一些,不被那些脏东西缠住。 既然这些丫鬟的内斗这样厉害,那她就明面上和袭人一路,至少从书里的描写来看,后面贾宝玉身边袭人是管事的。 不管怎么样,先稳住对方,免得既要求生存,还要搞内斗。 至于之后的事,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 不过... 她的奋斗目标始终都是攒钱赎身离开贾府。 心里有了主意,此刻停袭人说话就没那么心烦了,许雯手里动作不停,只听对方接着说: “...咱们都是外头来的,比不得她们都是府里的家生女儿,以后咱们姐妹两个齐心,更加要互相帮衬着。你也知道,我原先是在老太太屋子里,虽然跟过史姑娘,可终究咱们女儿家的终身还是在主子身上。” 话说到这里,袭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羞涩的笑了一下。 “二爷是极好的人,晴雯你的意思是——” 许雯原本脸上还带点笑模样,听到这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感情是撺掇着她也一块儿和贾宝玉绑定啊。 这怎么能行。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容,赶紧说道:“二爷自然是极好的人,只是我自小就被到处转卖,唯一的心愿就是将来能有机会赎身出去,做一回真正的自由人。” “...你想出去。” 袭人似是不解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向她,问出声: “为什么,咱们府里这样好,有老太太和二爷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况且咱们都是女孩,出去的日子哪有那样简单。” 说起外头日子,袭人有一瞬的怔意,随即情真意切的劝道:“你一个女孩,又从来没在外头讨过生活,自然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可是要吃人。” 许雯见对方能这样说,心里也有一丝动容,不过她仍旧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知道,这如今不过是我的一点痴念,要是将来实在不能出去,我再做其他的想法,现在是不能改的。” “便是有困难,但是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说不定有其他的转折也未可知。” 旁边的袭人见她意决,叹了一口气,可马上心里又有些高兴。不管怎么说,晴雯的样貌在一众丫鬟里头是最出挑的,如今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出去,自己也少一个竞争的人。 这样一想来,袭人再看晴雯只觉这妹妹真真是可亲。 “...嗯...嗯...” 榻上云檀突然发出声音,将沉浸在思绪中的两人拉了出来,恰在这时候外头的春燕进来回话,说是大夫来了。 两人听罢,袭人赶紧说:“快把大夫请进来。” 长衫老者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小药童进来,许雯从边上搬来凳子请对方坐下。 袭人也关切的走到塌边取出腰间的绢帕搭在云檀的手腕上。 老大夫缓缓坐下把脉,旁边的七八岁的药童把箱子放在圆桌上,取出笔墨和纸张用长条状镇纸压上,恭敬的等在一边。 片刻后,老大夫睁开眼睛,收回手,说:“这姑娘惊恐过甚,怕是有伤心神,我开两服安神静心的药就行。” “麻烦老先生了。” 袭人忙在旁边应了,一时又把云檀放在外面的手又放回了铺盖里面。 边上的许雯见状,也没在守着云檀,而是随着老大夫走到圆桌跟前,待对方写下了开给云檀的方子,忙道:“老先生不忙收,我想请您再开两幅给屋子里驱虫的药。” 怕对方不明白,她还解释了说:“最近屋子和院子的虫子特别多,想熬两幅药在屋子里熏熏。” “这也不难,我开两幅就是。” 老大夫听了这话,又瞧了一眼屋子,便说:“马上入秋了,我开两幅药,一副性烈的白天没人的时候熏,一副性闻的晚上熏也不妨事,如此熏上整一天,屋子里就没什么虫子了。” 老大夫开好方子递给许雯,嘱咐了说:“千万别搞混了。” 这时候袭人也从里屋拿了戥子和碎银角子出来,问了老先生的出诊费,从里面捡了两个一两的银角子,又用剪了一块碎银子用戥子称过了,方才用手绢包着递给了药童。 “刚好,小师傅拿好。” 说着,袭人又从旁边的罐子里捡了二十个大钱放进小药童的手里,笑着对老大夫,说:“这是车马费,劳烦先生跑这一趟。” “不妨事,不妨事。” 老大夫见她们出手大方,捋着胡须笑:“那我们就去了。” 袭人见状又对外面的小丫头喊到:“春燕,你去送送老先生他们到二门。” “知道了,袭人姐姐。” 这边许雯拿了药单,又去了书房用笔给几张单子做了记好,这才让麝月拿去给云檀煎药来。 袭人因放下心中的石头,此刻与许雯也没什么隐瞒的,略嘱咐了两句,就从房里拿了抹额出来:“我去给二爷送抹额,才刚我见他出去都没带,这大冷天的,吹了风可不好。” “那你去吧。” 只要贾宝玉在荣庆堂,她就不怕什么,点了头说:“等会儿回来记得给厨房说一声午膳要一碗白粥和一叠酸豆角给云檀姐姐。” 不待她说完,袭人已经去了。 见人走了,许雯走到门口又叫了小丫头送热水和帕子过来。 随后她到了外间榻边坐下,瞧着云檀睡梦中都颤抖的身子,长叹一口气。等下头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了,她净了手,将帕子打湿给榻上的人敷在了额头上。 “晴雯姐姐,云檀姐姐没事吧。” 小丫头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担忧的说:“这样子瞧着真吓人。” “没事,发发汗就好了。” 安抚了小丫头几句,就将人打发了下去,之后她就将自己的小簸箕从桌子上来了过来。 绣几针又换一下帕子,就这样一直到吃过午膳,天也已经擦黑,贾宝玉她们都回来了,人也没醒过来。 中间药熬好了,几人给云檀喂过药,情况才稍稍好些。 晚上守夜。 袭人睡在里间的小床上守着宝玉,许雯在外间打了地铺守着外间的云檀。 入夜之后,寒气越发逼人。 睡梦之中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接着便是跑动的脚步声和一道“砰”的巨响声。 她整个人一激灵,马上从铺盖卷里爬了起来。抬头一扫,只见床上的云檀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微微晃动的帘布昭示着人刚跑出去。 许雯顾不得害怕,赶紧从旁边披上外衣,哆嗦着掀开帘子。 看着大大敞开的房门,心里一紧。 “...怎么回事。” 袭人举着灯,身上也只披着一见袄子从里屋出来,见她面上惊惧,有些迟疑的问:“刚刚云檀跑出去了。” 话是疑问,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对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外面,有些担忧的说:“晚上府里不准出门,除了巡夜的婆子谁出去都要被罚的,云檀她是府里的老人,怎么犯这样的错。” “...那”我们要不要出去。 这话没有出口,许雯内心是抗拒出去的,毕竟这府里的怪事是真的多。 就在她为难的时候,屋里又有了动静。 随着交谈说话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鸳鸯也举着烛台从袭人身后推门走了出来,见她们二人立在屋里,房门大开着,脸色一变,立刻走到门口就要关门:“这门怎么大开着,大晚上的,你们不要命了。” 晴雯进府这么久倒是从未见过对方这样难看的脸色,一时忍不住解释,说: “...鸳鸯姐姐。” “云檀姐姐跑出去了。” 鸳鸯关门的动作一顿,昏暗的房间里,烛光和阴影搭在对方的脸上,一片雪白。只听着鸳鸯状似平静,实则有些颤抖的问道:“云檀跑出去了?” “刚刚我在外间的地铺上,听到她大叫了一声,刚爬起来她已经推开门没了人影...” 许雯的话越说越小声,只因鸳鸯看过来的眼神越发的惊恐,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砰”一声响起,鸳鸯已经紧紧的将门关住。 对方抖着手关上门,对袭人说:“把门栓拿来顶上。” 袭人此刻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快步走了出去,将烛台递给晴雯,从门后翻出门栓递给鸳鸯,紧张的说:“今晚...把红蜡烛点上?” “点上。” 鸳鸯说话声音一顿,抬眼看向许雯,说: “晴雯,不管谁来叫门,天没亮不能拿开门栓,不能让烛火熄灭。” “现在的云檀究竟是人是……” “嗯,知道了。” 寒气从脚上蔓延,许雯心里也浮现出丝丝冷意,让这本就不怎么暖和的晚上越发难熬起来。 这个晚上注定不平静,鸳鸯把门顶上,看了一眼她们,说: “这里放一盏灯,我回去换衣服,马上过来。” 鸳鸯走了,袭人和她对视了一眼,也匆匆的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说:“晴雯,你先把衣服穿上过来。” “...好。” 这叫个什么事。 她退回外间把烛台放在桌子上,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着榻上被掀开的杯子,有些懊恼的向:要是刚刚她没睡熟,说不定就能将云檀拉住了。 唉... 把带子系上,许雯走到塌前伸手摸了一下,里头还是温热。 “晴雯——” 袭人掀开帘子,见她站在塌前,沉默了一下,说:“你到里屋来一下。” 收回手,许雯垂下眼眸跟着对方过去。 里屋的桌前坐了鸳鸯和琥珀,两人穿戴整齐,正愣神的捧着手里的青瓷杯盏,听见声音后,转头看过来,见是她和袭人,神情略微放松。 琥珀放下杯子,走过来拉着晴雯和袭人的手,让她们坐下。 “...云檀姐姐我们不出去找?” 大家都沉默着,许雯思量了片刻,低声问道:“我刚刚见榻上袄子和褂子她都没穿,要是在外面冻上一整夜怕是要不好。” 琥珀一听,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她们几个加上鸳鸯一起长大的,怎么能没有感情,但是... “这就是命,这会子老太太和二爷都睡着了,暂且不要声张,有什么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若是她有那个命,说不定咱们还能见到她,也许能碰上后半夜巡逻的婆子,好歹还能留下一条命。” 巡逻的婆子? 这词不止琥珀说,就连刚刚袭人也说过,可是许雯听到这个词的第一反应却是之前在后罩房遇见的那只鬼。 “琥珀姐姐说得巡逻的婆子是指——” 鸳鸯和琥珀互相对视了一眼。 一瞬后,鸳鸯开口了说:“听府里的老嬷嬷说,晚上巡逻的人有两波,子时前极阴,若是遇见巡逻的婆子性命不保,但是子时之后便转阳,之后遇见的多半是咱们府里人,那倒是还好。” “什么阴阳的,我怎么听不懂。” 袭人咬了嘴唇,心里惴惴的往四周望了望:“你莫不是说府里有...那种东西。” 鸳鸯忙道:“我也是听府里的老嬷嬷说的,虽说做不得十分准,但是之前和咱们一块进府的菱悦你可还记得。” “不是说老太太做主让她去庄子上了?” “什么去庄子上,那是骗你们的。” 琥珀压低了声音,转眼瞧了那边床上熟睡的贾宝玉,见人没有动静,才接着说: “那天晚上,值夜的就是我和菱悦,我睡在里屋的榻上,她睡在外间。到了后半夜,我总听着外头悉悉索索的,便以为是她起夜,可等了好一会儿这声音还在继续,我就想起来,可就在起身前....” “我瞧见外间通往里屋的窗子上爬了好些虫子,密密麻麻的。” “我心里害怕,就没起来。” 琥珀越说脸上的惊惧越深,旁边听着的鸳鸯和袭人也面色雪白,只有许雯听着熟悉,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了那些红色蠕虫的样貌。 袭人本来胆子还算大,可大晚上的听了还是心里犯怵,于是催促起来:“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着了。” 琥珀有些尴尬,抿嘴道:“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第二天我起来,菱悦就不见了。” “我记得后来老太太让鸳鸯去送...” “——好了。” 鸳鸯面色发白,打断了琥珀的话,转头看向窗户外面,一锤定音的说: “别再说了,今天晚上不能开门就对了,红蜡烛也不能停,我就在那屋守着,琥珀你回去守着老太太,有什么事过来叫我。” 见鸳鸯这样说,琥珀也不好再多说,只能摇了头,拿起桌上的烛台离开。 就在琥珀要进小门的时候,鸳鸯忽然把人叫住:“琥珀,眼看着快到子时了,你记得把木牌放在枕头底下。” “知道了,你都提醒多少回了。” 琥珀点了头,打了一个哈欠走进小门。 袭人跟在琥珀身后,等人进去后把门掩上。 坐在鸳鸯对面的许雯瞧见对方的眼神恍惚,只觉有些怪怪的。 可没等她想明白,鸳鸯就起身了: “袭人你歇着,今晚我去外间和晴雯挤一挤。” ... 到了外间,鸳鸯坐在榻边,看着上面的衣裳和褂子,忽然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分外安静,许雯看了一眼对方,也没有睡下。 她走到墙边的架子上,将之前放在那儿的帖子和纸币拿了出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了圆桌上,然后将红烛的灯芯用剪子剪去黑色的一截。 烛光跳动了几下,接着发出“啪啪啪”霹雳响声。 屋里随着灯光的跳动也亮了几分。 做好这些,许雯又给熏炉里加了几块炭火,接着才坐到凳子上,翻开了字帖。 对照着《千字文》上面的字,一字一笔的握着毛笔在雪白的纸上落下墨迹。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她放下豪笔,轻轻的揉了一下酸痛的手腕。 灯影晃动间,她刚要站起身来,就听到后面榻上的鸳鸯急促的低声,“晴雯,别动。” 起身的动作一顿,许雯身形僵直坐在凳子上。 心里咯噔一下。 “...鸳鸯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是云檀。” 鸳鸯明显带着恐惧,声线抖动着发出字句:“她趴在窗户上往咱们屋里看。” 听着这话,她不由自主的想着云檀究竟以何种形态趴在窗户上才能让鸳鸯这样害怕。这样的夜晚,‘她’一个人站在廊下,一件外衣也没有,更不要说其他御寒的东西,竟还能趴在窗户上往里面看。 现在的云檀,究竟是人是鬼。 一切不得而知,但是已经足够想象了。 许雯使劲儿的咽了一下口水口水,最后在寂静中缓缓开口:“鸳鸯姐姐,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在你开始练字不久。” 鸳鸯的声音里的恐惧通过呼吸传达出来,那害怕道极致反而有点平静的语调极大的安抚了她。 既然能在外面这么久不进来,那就说明对方还是有所顾忌的。 她稍微放松了身体,重新落座到凳子上。 腰间的木牌微微发光,胸前的小火钳也灼痛了肌肤。 紧握的手掌慢慢摊开,许雯伸出一只手将小火钳取了出来放在掌心处。 “...晴雯,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们其实可以动作的。” 她微眯着眼睛看着掌心的东西,又想到贾宝玉还在里屋睡着,一时心里便有了主心骨。 是的。 又贾宝玉的通灵宝玉在这碧纱橱里,‘云檀’就进不来,也不敢进来。 后面的鸳鸯听到他这样说,错愣了一下:“可以动作?” 许雯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回答了对方, 她将小火钳重新放回了衣服里,然后缓缓的从凳子上起身,转身看向了后面。 而坐在榻边的鸳鸯则脸色发白,眸子里是深深地担忧,眼见晴雯转身后顿了一下,接着便自如的朝着软榻走了过来。 心里也跟着对方的动作微微颤抖着。 许雯目光直直的看向鸳鸯背后的琉璃窗户。 ‘云檀’一身白色的素衣在夜色里十分的显眼,但这并不是对方最骇人的地方,脖颈处长长的裂口以及长长的尖牙才是最可怖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许雯的注意和动作,‘云檀’混浊的眼睛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这些日子的备受摧残,使得许雯的接受能力也日渐强大。 见了‘云檀’这样模样,她除了最开始一惊后,心里竟没有了其他的想法。 甚至,她还有多余的念头去想‘云檀’脖子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产生这样大的裂口,以及对方是不是变成了僵尸,毕竟除了僵尸会有尖牙,另一个有尖牙的应该是西方世界的吸血鬼。 再怎么样说,这也是一本中国古典,应该不至于对西方也有所涉猎才是。 抛开心底的杂念,许雯对上鸳鸯眼神后莫名有一种心虚。 对面的小姐姐都害怕成那样了,她想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鸳鸯姐姐你过来吧,她不会进来的。” 许是见许雯又是行动,又是说话都没有事,鸳鸯也不那么害怕了。 只见鸳鸯轻缓的从榻边站起来,随即眼睛一闭,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眼见对方闭着眼睛走路快要走偏了,她赶紧上前将人拉住了。 “呼-” 鸳鸯低呼一声,睁开眼睛劫后余生的看向许雯,说:“真的没事。” 说完,对方略一迟疑,目光往帘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怎么了?” 许雯的目光从琉璃窗上移开,刚要说话,就见鸳鸯面色一变,随即对方速度的一把将两人腰间的木牌取下,拉着她就躺在了地铺上面。 倒地期间,鸳鸯还手脚灵敏的将木牌放在枕头下面。 两人面对面的倒在地上,四只眼睛互相看着。 只听鸳鸯一边闭眼,一边用气声道: “闭上眼睛,不要动作。” “记住,你不是第一个人……” “吱呀——” 里屋房门被推开,毡帘也被掀开带起一股香烛味从鼻尖荡过。 许雯刚一闭上眼睛,就感觉一股气流从头顶吹来。 “呼...” 这股气流不是腥臭,仍旧带着一股子寺庙中的香灰味,只是又过于香甜了些,吹在脸上让人鼻头和喉咙有些发痒,于此同时一道极为恼人的念经声也在上头响起。 粗粗听着就叫人心里烦躁,更不要说细听。 几乎要忍不住的将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的小火钳却忽然猛地烫了起来。 许雯被这一烫,心里的烦躁顿时顿时去了一大半,同时浑身就像是被冷水浸透一般激起一阵阵的寒意。 她使劲儿用指甲掐住掌心,不敢再去听上面诵经的声音。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格外敏感。 尽管她已经竭力避免自己去听,可不断进入耳朵里的呓语就像是蚊虫一样,无孔不入的叫人心烦。 她除了尽力用掐住掌心,同疼痛来提醒自己外,就只有寄希望于胸前的小火钳。 不过,时烫时不烫的小火钳,也说明身边东西的强大。 许雯差点着了道,此刻就不免为同样装睡的鸳鸯担忧。她装作睡熟乱动的样子,一把将手搭在了鸳鸯的手上,随即用指甲刮了一下对方。 底下温热的手掌似乎是感受到了许雯的动作,细长的食指轻轻的在她的手心动了动。 对方灼热的气息从前方传来,她听着那一呼一吸的动静,顿时就有了安稳的感觉。 有了鸳鸯的回应,她心里轻松多了。 这至少说明,对方也仍旧清醒。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股子香烛味却慢慢的散开了去,萦绕在耳边的呓语也随着香味的散去,忽然就没了动静。 不能确定那东西真的走了没有,许雯也不敢乱动。 她可是还记得之前在水房的时候,那东西还会装作离开用人声骗她。 “....” 长久的寂静下,许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被鸳鸯推醒,她才发觉天已经亮了。 “天亮了,咱们快起来。” 鸳鸯整理着衣裳从地铺上爬了起来,一边理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起身说道:“我去老太太那边,晴雯昨天晚上你看见的东西不要告诉任何人。” “鸳鸯姐姐——” 许雯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赶紧这鸳鸯是一个明白人。 这府里的好多事情,只怕对方也是清楚得很,从昨晚对方那熟练和镇定的反应来看,只怕对方遇见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不然不会这样平静的交代她。 心里一时冒出许多的问题,她只来得及捉住对方的裙摆问道:“姐姐知道什么,昨晚那个东西...” “——别再问了。” 鸳鸯眼神一凌,赶紧打住了她的话,片刻才低声道:“想要在这府里活着,你要学会少说少问,多听,多看。” 泛着金光的朝阳从天边升起,鸳鸯的俏脸在朦胧的光晕下透出一丝温柔。 许雯看着对方动了动唇,低声说了一句: “记住,你不是第一个人。” “...” * 一晃又过去了好几个月。 自从那天之后,鸳鸯再没有和许雯单独说过话,平时见面也如往常一样温和。 就连袭人也对她颇为亲热。 只有云檀,彻底的留在了那一晚。 院里的人都说云檀身体不好,已经被她老子娘接出去嫁人了。 除了贾宝玉刚开始闹过一阵,非要云檀回来被老太太说了一顿,又哄着将屋里的袭人升了上去,提了原先在院子里侍候的麝月进屋外,其他的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许雯坐在游廊下,从小簸箕拿处剪子给彬儿剪了需要重做的地方。 “姐姐,我妈说了,下次二爷院子里挑人,管事妈妈就要把我报上来,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在一块儿了。” 彬儿搬了一个小板凳在她身边,一边看她走线,一边道:“我妈说请了你好几次去我们那儿吃酒你都不去,这次她要跟着出去采买,教我来问问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她给一并带了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 许雯咬断线头,抿嘴笑了一下:“若叫你妈带东西,她必然又要不收钱。除非这次你听我的先收了钱,到时候多退少补,不然我也不敢再叫张妈妈带东西了。” “哪能我一直偏了你们的东西去,那成了什么人。” 彬儿听了这话,撇了一下嘴将头搭在她的腿上,撒娇了说:“姐姐是我师傅,孝敬姐姐是我应该的。” “若要孝敬,不如等你出了师,正经的给我摆一桌谢师酒,那我才必要去吃一吃。” 两人玩笑着说话,不妨贾宝玉领着袭人从老太太房里回来。 听到晴雯和彬儿的话,贾宝玉惊奇的问:“我倒不知道晴雯姐姐什么时候成了师傅,怪到彬儿这丫头见天往咱们房里跑。” “你若要谢师,岂不闻三人为师,如今我和你袭人姐姐也在这儿,不如一并将我们都谢了去,倒更好。” “你别听二爷混说。” 袭人捂嘴笑了一下,拉着贾宝玉往房里去:“昨儿二爷写的字又在哪里,太太打发人来要,说是老爷要瞧。” “前儿才给了,怎么又要。”贾宝玉惴惴不安的说:“这几日我忙着进学,又哪里去写这么多字,不如将晴雯写的拿去,左右她写的也不差什么。” 晴雯一听这祖宗又打起了用她的大字蒙混过关的主意,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忙跟着进了里屋。 抢在贾宝玉的前头,将她自己写的那些大字放在了架子顶上,忙说:“二爷可千万别起这心思,我这字如何比得你的字,还是趁着这会子太太那边的人还没来,你先写几张应付着。” “罢罢罢,一遇着事了都帮不了我,还是要我自己来才好。” 许雯一听,这必须不行呀。 她作为一个在职员工可不能受了顶头老板的这样的指责,立刻就道: “我平日里又要做二爷的针线,还要做老太太的针线,得了闲还要帮着袭人记账,如今二爷不过是几张大字就把我们的苦劳都消了不成。” 贾宝玉着实也是个好性子,听了这话也不恼:“也没说你们不好,不过几张大字到生出这样多的话来。” 袭人在旁边瞧了两人的对话,一边忍着笑,一边拉着人坐到书桌后面。 将笔递进了对方的手里后,忙着磨墨: “你还和二爷说上了。” “对了,你去二奶奶那边去问问,可还有上次的梨膏,若有便要些来。” 许雯一听是往外头去的活计,就有些犯怵,忙问道: “秋纹去哪儿了,怎么不叫她去。” “她人有些不舒服,今儿在后罩房歇着,你快去吧。” 听到袭人这样说,许雯也没有法子,书案上写字的贾宝玉见她不情愿的样子,便说: “你一个人不愿意去,不如叫麝月跟你一块儿去,她嘴皮子比你会说,你教她一次,以后不就可以让她去了。” “这倒是个法子。” “可到底是成了婚的人……” “...如今过了腊月,正是最忙的时候,难免缺些有不周到的地方。” “倘或一时有不周到的地方,宝玉屋里缺了什么,你们只管叫下头的小丫鬟来取,叫宝兄弟不要面子上过不去,太太近日也忙了些,少不得我要多顾着些才是。” 许雯带着麝月抖了身上的雪,跟着前面的人进了屋子里。 眼见平儿一边服侍着王熙凤取下身上的红暗花绸绣折枝牡丹蝶纹斗篷,一边对边上的小丫头丰儿使了一下眼色,对方立刻就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许雯两人跟着进了里屋,等王熙凤换了家常衣服,又在熏笼前烤了一下手,这才由她接了口: “二奶奶能者多劳,又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事情,我们二爷来的时候还嘱咐千万别给二奶奶添麻烦才是。” “你这丫头,越发嘴甜了。” 王熙凤笑了一下,坐在炕上喝了一口平儿递过来的香茶,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拿帕子捂着嘴角干呕了一下。 “二奶奶——” 平儿放下手里的匣子,赶紧上前拍了凤姐的背,担忧着说:“可是着了凉。” “...” 许雯立在下头看着两人的动静,忽然福至心灵的看向了王熙凤裙袄掩盖下的肚子处,有些惊讶的想,这是怀了巧姐? 上头的王熙凤也是才嫁人,哪里注意到了这个。 被平儿这样一说,生怕这话传出去影响了管家的事,立马说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劳碌命,受一点风哪里就有你说得这样金贵了。” 说着话,王熙凤瞥见许雯和麝月立在下头,又忙着转移了话题。 “姑妈那边送来的东西可清点了,我记着里头有一件极油润的羊脂玉玉做的笔架,你去叫旺儿媳妇儿取了来。” “如今宝玉正是进学的时候,这样的东西白放着也是可惜,今儿可巧晴雯和麝月过来,正好好你们先带回去。” 一边说着话,凤姐一边转头看向晴雯,说:“宝玉今儿去上学没。” “...早起二爷便有些咳嗽,老太太听了便让休息一日,已经让茗烟去学堂那边给先生告假了。” 许雯抬眼瞧着平儿从匣子取了两瓶梨膏,笑眯眯的接过来递给身后的麝月,然后侧开半边身子露出麝月,给平儿和王熙凤认了人,说: “这是老太太才提上来的麝月,以后来往这边送东西都是她,奶奶和平姑娘千万要照顾着些。” 听到她这样说,王熙凤便抬了眼皮瞧了一眼,点了点头:“老太太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我记下了。” “奶奶早起还没用过早膳,我去叫下头送一碗薏米粥来垫垫。”平儿瞧见王熙凤懒怠的打了个哈欠,笑着上前给对方腰间垫了一个软枕,又取过毛毯子给搭在膝上,说:“我带晴雯她们下去。” “嗯,也好。” 王熙凤懒懒的点了头,顺势往里面躺了下去。 见人背过身去了,平儿一边挥手让她们出去,一边小心的往碳盆里又加了几块银丝碳,用钳子将火星拨得旺旺的,这才盖上竹笼子走了出来。 三间小屋,从里屋出来就是待客的小厅。 与里屋正对着的还有一件屋子,不过门上挂着一架猩猩毡,所以看不到。 即便如此,相比里屋用皮毛铺地的奢华,这间小厅也是相当的富贵。单是会客做的座椅便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更不要说上面摆放的画屏和摆件,那个不是样样金贵。 许雯领着麝月站在小厅里,瞧着地上铺的,顶上吊着的华灯,还有触目可及的各种瓷器玉器,有些感概的想着:这样富贵的人家,最后竟然落到那般下场,着实可叹可悲。 不过,现在这一切与她也算是息息相关。 若果不能在抄家之前离开贾府,成为自由人,那么她也不过这一场繁华富贵里的陪葬。 “...二奶奶这两日也太累了。” 平儿从里屋出来,小心的放下猩猩毡帘,转头对她俩笑着说: “你们不知道,扬州的姑太太松的节礼昨儿才到,满满两大船,二奶奶这两日跟着太太帮忙,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你们可千万别见怪。” 平儿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接着叫来一个小丫头,交代了几句话后,重新放下帘子进来。 随即一边走到桌子便倒了茶水,一边让她们坐下,说:“别看咱们二奶奶年纪不啊,也是极要强的。” 许雯看了一眼麝月,让后者放心坐下,然后才双手接过平儿的茶:“二奶奶的厉害我们哪个不晓得,只是...” 考虑到王熙凤有可能怀了孩子,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把不管闲事的行动准则暂且放下。 好歹也算是一条性命,不管剧情里肚子这个孩子最后究竟怎样了,是不是巧姐,她把这个可能说了,总归以后心里不会记挂着自己见死不救,免得自我折磨。 想罢,对上平儿狐疑的目光,她低声道: “我瞧着二奶奶刚刚像是有些干呕,虽说冬日里许是受了寒,可到底是成了婚的人,还是要请个大夫来把把脉稳妥一些。” 这话一出,屋子里就安静下来了。 平儿眼睛一亮,激动的从椅子上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跟前,欣喜的问道:“你是说——” “我可没说什么。” 许雯赶紧摆了手,笑着说:“就算最后只是受了些风寒,找个大夫看看,也好早些调理。” “你说得对。” 平儿刚要说什么,门口的帘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去,只听得一声女子的急切声: “平姑娘,船上出事了。” “合着这是请君入瓮啊……” “出什么事了?” 平儿倏地一下子从羊羔毯子上站了起来,高声问了一句又立马停下来。 小心的往里屋探了一眼,见里面没有被自己说话的声音惊醒,对方旋即视线扫过坐在对面的晴雯和麝月,脸色缓了一下,说:“我去瞧瞧。” 许雯听对方这样说,也马上站起了身:“平姑娘有事我和麝月就先将梨膏回去,笔架子等姑娘得空了叫人送来就是。” “也好,那你们回去慢点。” 见她这样识趣儿,平儿神色一缓:“前儿奶奶做冬衣剩下两块料子,左右也用不着,你和麝月要是不嫌弃,等会儿我叫小丫头一起送过去。” “奶奶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嫌弃什么。”许雯笑了一下,随即拉着麝月道了谢。 两人从正房里刚一出来,一股寒风就打在了面门上。 许雯回身遮了一下脸,瞧见一个面生的管事媳妇儿侧身躲着风雪。恰在这时,守在门口的丫头叫了一声对方,那管事媳妇儿听见动静也转头看了过来。 两人一对视,那管事的媳妇儿眼睛一亮,打量了一眼她后,试探性的问道:“您是晴雯姑娘?” 许雯见对方认识她,微微一怔。 “嫂子认识我?” 见她应了声,那管事媳妇儿脸上就带出笑来,只是没来及多说什么,里头平儿就叫人了。 对方忙应了声,只来得及对她说了一句:“我家小姑就是彬儿,这段时间多谢姑娘教她绣花了。”就匆匆的掀开了帘子,对她笑了一下就进去了。 许雯看着对方进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女子应该是彬儿的嫂子。 “姐姐,咱们走吧。” 身侧的麝月拉了一下她的袄子,低声提醒了说:“雪下的越发大了,再晚怕就看不清道了。” 两人迎着风雪往回赶,经过夹道转进一道半圆的月亮门后,天色已经越发黑了下来。 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 加上一直不停下着鹅毛大雪,外面行走的人几乎看不到。 “...哎呀,从这过去还有那么些远,姐姐咱们不如就近到太太那边院子里过去,正好躲一躲叫个人送两件斗篷过来,这也太冷了。” “也好。” 许雯双手抱着身子,一边跺脚,一边顺着后花园的抄手游廊往荣禧堂的后门过去。 方才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好,也没落雪,两人身上穿着的也只是寻常的袄子并没有带上斗篷,这会儿被风一吹,雪片落在身上化了,沁得人浑身发冷。 她偏头看了一眼跟在身侧的麝月,见对方也不停的吸气便晓得对方这也是冷着了。 “从这边过去。” 两人小跑着往荣禧堂而去,平日一盏茶的路程被风雪一吹,倒走了大半个一柱香的功夫都没到。 就在两人都冻得不行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许雯和麝月都是头一回往这边来,两人走了这许久心里早就后悔了,早知往荣禧堂的路这么远,还不如原路返回,说不定这会儿已经道地方了。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呜呜作响的风声和抄手游廊两边被吹得摆动的树影合着飞雪作响。 “姐姐,前面有光——” 麝月指着前面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门,激动的说:“咱们应该是到了。” 许雯微眯了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过去,只见顺着游廊右转的山石后面,一扇没有挂灯笼的小门赫然立在前方。 见果然有一扇门,她心里一松:“应该是到了,咱们快过去。” 两人匆匆的穿过假山,到了小门的石阶上后,麝月一手拢着衣裳,一手抬起来去敲小门:“...开门。” “吱——” 麝月的手刚一沾上门环,面前的木门就被风吹开了。 “...麝月。”许雯见麝月愣住,跺着脚看向门里,狐疑的问:“怎么没人守着。” “不知道,我一推门就开了。” 立在前头的麝月收回手,偏着脑袋往大开的门里看了一眼:“姐姐,里面没声音,守门的婆子应该吃酒去了。” “阿嚏...那咱们进去吧。” 许雯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抖了抖被雪水沁透了的身子,快步往门里垮了进去。 窄道里面的确暖和一些,不过这小门口虽有灯亮,可却安静极了,她疑惑的往里面打量了一眼,回身看向仍旧在门外的麝月:“里面没风,你快进——” 话说到一半,一道女子低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心里猛地一跳,倏地转头看向巷道另一头,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姐姐快出来。” 门外的麝月一惊呼没说完,就在这时刚刚还大开着的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许雯:“...” 她快跑两步,眼睁睁看着门眼前关上,心里的脏话都要破口而出了。 扯了几下门栓,这门是关得紧紧的,完全是没有人力能打开的意思。许雯暗骂了一句,锤了一下门,心慌的回头看向巷道的另一头:“...真倒霉。” 合着这是请君入瓮啊。 她苦笑了一下,看着巷道两边挂着的白色灯笼,上面一个个黑色‘奠’字明晃晃的映出眼帘,努力深呼吸。 既然跑不掉,她索性转头看向旁边掩着的小房间。 门后的小屋一般都是值夜婆子的地方。 此刻里面黑漆漆一片。 不过对比外头白色灯笼散发出来的灯光以及另一头若隐若现的低吟声,这间没有任何动静的小屋子明显就正常多了。 没有过多的犹豫,许雯一把推开了面前两扇门,快步踏了进去。 “...怎么一股香烛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