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御史他只想权谋》 第1章 暮春少诗(1) “那是瑞安侯府的东西…… 大盛吉庆三年春,盛京城。 絮柳纷飞,熏风醉人,暖莺在枝头啼唱,城中一派春光和煦,是着罗裳、佩玉环的时气,姑娘们踏春出游的娇憨笑声远远地飘忽起来。 与这一派春景不同,天子脚下的皇城司里,正响起皮鞭破肉的声音。 “唐枕书,你牵扯科考舞弊,究竟认不认罪?” 衙差手里的皮鞭破空落下。 “替一个穷举子翻案,对你有什么好处?” 受刑的人咬死了牙没哼一声。 皇城司指挥使曹元德眯起眼睛看刑架上的人,后者一身正红官袍被扒下,里衣已经被血浸透,纤白的腕子被镣铐悬起,被桎梏的身形因剧痛而微微有些发颤,那已经是十分狼狈。 他抬起那双含水的清眸看过来,眼角的一颗红泪痣像溅上去的血渍,虽身处刑狱之中,却尤显得清高洁净。 这便是唐枕书,御史台院侍御史,从六品。 狠厉的皮鞭少说也挨了数十记,唐枕书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却还是透着一种莫名的清然,说:“自古刑不上大夫,皇城司今日拷打言官,就不怕陛下问责么?” “啪——” 只等他话音落下,便又有皮鞭子破空狠甩上去,劈开了唐枕书里衣的衣襟,血珠从苍白的皮肉间滚落出来,滴滴汇入皇城司地面的砖缝中,为那陈年的血腥添了一丝活气。 对面坐着的曹元德一笑,起身接过衙差手里染血的皮鞭,首尾对折,用鞭子挑起了唐枕书的下巴。 唐枕书被迫微微仰头,薄唇染血,呼吸间极为费力。 曹元德说:“进了皇城司,你还当自己是朝臣?唐枕书,我劝你早些认罪,免得在此耗费时间。” “罪?”随即是唐枕书的一声冷笑,“我有什么罪?皇城司不分青红皂白,我身为言官,竟不知替举子翻案也成了罪名!” 弯折的皮鞭放过了他的下颔,转而又挽成鞭花甩上那副薄弱的身躯,这一鞭贯穿了唐枕书身上已有的伤,终于牵起受刑人的一阵闷哼。 曹元德十分得意,用皮鞭抵着唐枕书胸前的一道伤,盯着那张苍白的脸,道:“梅时庸科考舞弊已成定论,陛下亲笔朱批论罪,你凭什么替他翻案,就凭你这身被扒下来的六品官袍?” 唐枕书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曹元德手里的鞭子放过了他胸前的那道伤才略缓过来一口气,嘶哑着说:“……就凭我是言官。” “科考舞弊一案尚有隐情,梅时庸身洁品高,定是被人诬陷,国子监不问、大理寺不查、皇城司直接给人定了罪,大盛王法……大盛王法就这般被你们糟践,我看不下去!” 半月之前春闱放榜,榜首是一个名叫梅时庸的学子,结果放榜不到半日,便有人指控梅时庸的文章系抄袭伪造,又半日,牵扯出一场声势浩大的考场行贿案。 太学与国子监怕受牵连,连同大理寺将梅时庸推了出来,此案最终沸沸扬扬地闹到了御前,吉庆帝下令严查,涉案之人一律死罪。 梅时庸的未婚妻项氏苦求无门,最终将冤情禀到了御史台,当日正是唐枕书当值。 眼下唐枕书已经是气若游丝:“我是御史,若要让我见死不救、见不平者不鸣、见结党营私者不揭举,我做不到……” “那你可真是尽职尽责。” 曹元德示意身边的衙差将一桶混了盐粒的水朝着唐枕书泼下去,激得唐枕书再也控制不住喉间的闷哼,叫嚣着无端痛楚的声音终于从牙缝中流露出来。 曹元德又满意了些,悠悠道:“就为了给一个穷举子翻案,不惜得罪太学和国子监两处学府,以至于被人弹劾科举舞弊一案与你有关,到头来将一盆污水泼到了自己头上,你可舒坦?” 曹元德抬手掀起唐枕书额前湿泞的发丝,盯着那张白到透明的脸,复问道:“唐枕书,你可舒坦?” 血迹顺着盐水漫延开来,衣衫彻底被染红,血水顺着破碎的衣襟落到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悄寂。 唐枕书已难言,却还是强撑着抬起那双清眸,死死盯住曹元德。 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即便他已经落到这般境地,即便他周身染血眼底泛红,可那对眸子却还是盈着水横波清,似乎要用这一眼窥破曹元德背后的苦狱冤情。 曹元德竟被他盯得一阵心慌,转头去桌案上拿了供状摊开在唐枕书面前,“画押,只消你承认自己牵扯科考舞弊案,便可以免受这皮肉之苦。” 便有衙差拿了印泥要往唐枕书手上压,被唐枕书奋力挣扎开,腕上悬着的铁链一阵晃动作响。 “我不画。” 欲加之罪,这是要推一个人出来顶上。 曹元德再度失去耐性,挥手示意那衙差再去拷打。 唐枕书意识模糊,皱着眉闭上了眼睛,呼吸已经微乎其微。 皮鞭高高抬起,眼看就要往那片伤痕累累的地方甩,就在这时,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元德!” 曹元德回头一看,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姿态顿时消磨了些,笑迎:“黎尚书。” 来人是个近不惑之年的文官,着紫袍、佩玉带,颔下蓄着短须,正是刑部尚书——黎准。 许是来得匆忙,黎准官服都不曾换下,一看就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他先是往唐枕书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上前将曹元德拉到一旁,低声问:“这就是那个唐枕书?” 曹元德“嗯”了声,“自然是他。” “不能再审了,这人打不得。”黎准说话时又往唐枕书身上看了几眼,许是见他伤重,眉宇间的愁绪越发浓重了些。 “为何?”曹元德问。 黎准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唐枕书的袖口处,说:“你看他的右腕。” 曹元德一愣,这才顺着黎准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唐枕书右手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玉镯,因为手腕被悬起的姿势而从衣袖间露出来大半。 衬在带血的手腕与镣铐之间的,是一点清天色的水碧绿,即便是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来——那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大盛男子戴镯虽不常见,但也并非稀罕事,曹元德不解,“至多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家中有几些银两罢了,黎尚书何须将他放在心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章 暮春少诗(2) “我愿做侯爷的外宠。…… 瑞安侯府别院。 唐枕书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窗外的流云卷合着天边的暮色,细柳拂过低枝,暮春的时节里竟鸣发出状似呜咽的哭悲风声。 室内的陈设熟稔至极,唐枕书只一眼就能看出自己身在何处。 淡色的玉頩纱帐遮蔽了一小半的视线,但微风低拂时,他还是看见了临窗案几上的那一小只金兽炉。 错金螭兽,青枝绕盘,香气清幽的瑞脑香正聚合在炉内幽幽焚着,似这鼎盛奢靡的人世。 盛京城士族喜奢靡,大户人家的花销如流水一般,有功之臣更是挥金如土。听闻沛国公府每年办的那场荔枝宴便会耗费三千金,足够清苦人家的百姓几辈子吃喝了。 唐枕书默默收回目光,重又看向头顶的浅色纱帐,心中一阵烦躁。 眼前似乎还存留着曹元德那张猖狂的脸孔,破空的皮鞭一寸寸撕开他的皮肉,痛楚犹然。 在皇城司时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只依稀记得有人闯了进去,似乎还杀了人。 唐枕书吐了口气,是赵旌眠。 放眼整个盛京城,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行这等有违朝律的事。 唯有赵旌眠——那个功高盖主、行事狂悖的瑞安侯。 想到此处,唐枕书便尝试着想要起身,然而身上的刑伤实在太重,只一下就牵扯出难以明说的痛意,细白的额头上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不等他躺回去,房门就“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醒了怎么不知道叫人?” 唐枕书应声看过去。 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进来的也不会是别人。 赵旌眠正端着一盘伤药走过来,他身上穿的依旧是惯爱的华袍,明水绛的颜色,金丝线绣的暗纹足可见他贵重的身份。 他将手中的伤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下一瞬却毫无征兆地摸上了唐枕书的额头。 冰凉的温度覆上来,唐枕书毫无防备,一时僵住。 “你……” 赵旌眠却已经收回了手,蹙眉说:“怎么还是有些烫,我让秦沧去请顾悯生来看看。” 顾悯生是赵旌眠熟识的太医,唐枕书听见这话又是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发烧。 他是个实至名归的读书人,入仕之前被母亲逼着苦读了二十年的诗书,自然承受不住皇城司的酷刑,如今天气渐暖,皮肉伤最不好养,发烧也是在所难免。 唐枕书侧过脸,神色恹恹,“我没事,不必麻烦悯生。” 赵旌眠嗤笑一声,知道他素来不喜欢搭理人。 于是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又取过刚才被他放下的伤药,手指轻轻一拨,瓷瓶便被打开。 清苦的药香顿时充盈开来,遮盖了先前的瑞脑香,两者中合之下,唐枕书的脸色倒是好了些。 赵旌眠用那种“我觉得你有事”的眼神看向唐枕书,说:“把衣裳解了,我给你上药。” “怎敢劳烦侯爷,我自己来就好。” 唐枕书抬手去拿赵旌眠手里的药瓶,又被赵旌眠轻轻躲开。 四目相对,清正的琉璃眸对上乖张的鸷凤眼。 这种暗藏刀锋的对视只持续了片刻不到,唐枕书便垂下眼睛,沉默地揭开了衣角的衣带。 他睫毛纤长,遮住了眼角那颗红泪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垂落下来的眼睛却依稀可见隐忍。 衣襟滑落,露出男子细白的皮肤,前胸小腹上遍布伤痕,交互错杂间,可以清楚地窥见这个人身上的支离与破碎。 唐枕书只觉得疼,还并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伤,此时定睛看了一眼,很快又讶然抬眸。 那些伤显然已经被上过一次药了。 “对,昨夜也是我给你上的药。”赵旌眠唇角一勾,按住他攥着衣襟的手,将那一小片衣襟又向下扯了扯,随后微微俯身,在唐枕书肋下最重的那道伤上吹了一口凉气。 唐枕书的身体如过电一般颤抖了一下。 指尖在不知不觉中出了薄汗,他竭力攥住身下的床褥,脖颈向后仰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姿态。 赵旌眠察觉到身下人的僵硬,复又端正坐回到床沿处,轻笑道:“怕什么,你伤着,我难道会在此时动你?” 这句话一出口,唐枕书紧绷着的神情才稍稍松懈下来,他颇为冷淡地睨了赵旌眠一眼,自若一笑:“这都是侯爷做主的事情。” 赵旌眠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有时真的看不透唐枕书这个人,当初分明主动投诚、心甘情愿地要做自己外宠的是他,如今自诩清高、不肯与盛京权贵上下同欲的也是他。 他一面放下心气依顺瑞安侯府,又一面谨持着身上的君子之杰不肯低头。 这么活着不累么? 赵旌眠一哂,懒得再去深想,“那我便做主替你上药。” 那药有些疼,乳膏一般的白脂覆盖在渗血的伤口上,唐枕书不由地白了脸,牙齿抵住下唇,默默消受皇城司留给他的折磨。 在皇城司受刑的记忆不知不觉涌上来,许是心里气闷,唐枕书看着赵旌眠给自己上药的样子,竟也觉得越发不痛快。 少倾之后,他说:“侯爷公然从皇城司抢人,明知我朝刑律却还要为纲乱纪,难道就不怕陛下责怪?”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旌眠正在替他伤势最重的一道伤口上药,分神之际把药膏不甚抹多了,激得唐枕书额头上又起了一层冷汗。 赵旌眠一默,收起药瓶,很快又取出帕子替唐枕书拭去额上的汗水。 他是一个出身贵胄的王侯贵族,照顾起人来却也像模像样。 “我去皇城司的时候你晕着,大概是没有听到我与曹元德的对话,那么我可以再说一次。”赵旌眠说,“在盛京城,本侯就是规矩。” 话音落下,唐枕书心头一凛,再度抬眸看过去,却只见赵旌眠周身锐气张扬,那双挑起的凤眸更显桀骜。 唐枕书在心里苦笑一声,是啊,他这样的身份本就不为大盛朝的条条框框所约束,杀人或是救人全在他一念之间,即便吉庆帝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唐枕书,你今日被他从酷刑之下救出来,还不是因为这辟阳之宠的身份么。 唐枕书的眉心微微蹙着,言语间似乎含着对自己的轻讽:“也是,可我却妄想在盛京城里求一份公道。” 赵旌眠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扳过他的下巴:“你不说这事,我也正要问你。” “那曹元德本就有恃无恐,打死你不过是一封请罪折子的事,他背后是谁?内廷高松鹤,大皇子宋闻桑,哪一个是你能得罪起的?为了一个穷举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唐枕书的下巴被钳住,这话里的某个名字令他心中不快,却更为坦然地与赵旌眠对视。 那张略显苍白的嘴唇轻轻启阖,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肆无忌惮:“可是梅时庸没有舞弊科场,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3章 暮春少诗(3) 高才雅量,可傲王侯。…… 去岁的冬天冷得出奇,二月初的时候冰雪方消,一个冬天过完,多了不少冻死骨。 钦天监感慨这是天灾人祸,民间或许会有大冤。 但朝臣之中很快又有了别的说法——这雪是兆丰年的好意头。 “怎么说?” “你可知道瑞安侯赵旌眠?” “知道,不是在北境率军打仗么,难道……瑞安侯胜了!” “胜了!十年前羌族就在瑞安侯手下败了一次,如今本就是不自量力,捷报里说羌族被瑞安侯率军打得溃不成军,已经求和了!” 唐枕书拢着袖子,随一众入宫上朝的官员走在宫道上,听见“瑞安侯”三个字的时候眸色微凝。 一路走过来,耳畔皆是朝中同僚的言谈交错声,言语中提及的除了这场骇人的春雪,便是那个战功赫赫的瑞安侯。 冷风呼啸着卷过来,扑上脸面的时候还带着些春雪的凉韵。 唐枕书穿得单薄,绯色的官袍在一派黛瓦白雪中显得格外扎眼,耳边分析两朝局势的声音就没有停过,他疾走了两步,眸色清然。 那时的唐枕书二十一岁,刚入仕,尚不知盛京城中的宦海风波。 所以他一时想不明白,隆冬大雪闹得百姓浮尸遍野,边关的百姓叫苦连天,如果用人命与枯骨扑出一条盛世大路,那么这条路真的能走吗? 出神之际,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 宫道上还有未消融的残雪,许是有些滑,小内侍狠狠地跌了一跤,激起一捧雪沫子。 周围几个文官略显嫌弃地退了两步,立刻就有小厮凑过去替他们家大人擦袍子。 彼时唐枕书离那个小内侍最近,自然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小内侍踉跄着站起来,本要说些感激的话,抬头却见好心扶自己的是个刚入仕不久的言官。 他挠了挠头发,潦草地冲着唐枕书行了一礼,转身就开始传吉庆帝的口谕。 “诸位大人且留步,陛下说若无要紧事,今日的早朝就先停一停,大人们不必再往瑶光殿去了。” 站在唐枕书身侧的是御史大夫王璞,闻声捋了捋颔下的胡子,问:“早朝停了?陛下可有说是什么缘故?” 小内侍便十分得意地拱手朝天,笑道:“我朝大败羌族,瑞安侯今日班师回朝,陛下在闳宇楼设宴,邀诸位大人同往。” 那是唐枕书第一次置身处地地观察这座皇城。 闳宇楼装潢显贵,达官显贵,群臣饮宴,几位皇子都坐在上首,吉庆帝正笑着同他们举杯,是一派君臣和睦的奢靡景象。 内廷太监上前禀事,说瑞安侯已经到宫门口了。 唐枕书入仕尚不久,同朝中的这些人还不熟络,只好随着御史台的几名文吏一同落座,默默地听席上众人又开始夸赞今日得胜归来的那位大功臣。 翻来覆去的夸词已经听了一上午,唐枕书竟有些犯困。 御史台的录事佟枝明与唐枕书私交尚可,他们两人也恰好坐在一处,刚扯东扯西地客套了两句话,佟枝明就拉着唐枕书的袖子,十分激动地说:“唐御史你看,那便是瑞安侯!” 唐枕书被他这一晃精神了不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的名声大噪的人。 赵旌眠一袭银边轻铠迈步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肩上的披风扬起,带来一阵风雪气。 满朝文武百官的目光都不由地看向他,不等赵旌眠至近前便是一阵寒暄。 赵旌眠战功之赫赫,在于他入殿时还穿着轻铠,这是未卸甲的殊荣。 他在殿中行礼跪下,“臣参见陛下。” 吉庆帝赦了礼,赵旌眠依言起身,转身之际与唐枕书所在地方向打了个照面,使得唐枕书更为真切地看清楚了他的样貌。 他原本以为众人口中的瑞安侯定然是一个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权贵子弟,只怕连那战场上的威名都是由人吹捧来的。 可唐枕书此时倒是有些意外——眼前的人桀骜是有,却还不算目中无人。 那是一双惹人眼目的瑞凤眼,眉目张扬,尽显他狂悖的性情。但他抬头露出的脸颊上却带着伤,像是北境苦寒留下的冻疮;他拱手行礼,手背上还带着一道刚刚结痂的伤口。 显然与唐枕书想象中的样子不大一样。 他是一个在风雪之中真刀实枪地与蛮夷厮杀过的将军。 这成了唐枕书对赵旌眠的第一印象。 赵旌眠班师回朝乃是喜事,这场筵席也就没有那么拘束,待他落座以后便有人上去敬酒,吉庆帝丝毫不见怪,与赵旌眠交谈的时候语气甚欢。 觥筹交错间,佟枝明拉着唐枕书说他不知从何处听说的小道消息:“唐御史你不是盛京人士可能不知道,咱们陛下从前做太子的时候,便与瑞安侯称兄道弟,别看他们年纪不相仿,但交情实在是好。陛下能顺利登基,瑞安侯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彼时吉庆帝已经三十又七,比赵旌眠大了一旬还多。 唐枕书对这些皇室里的事情的确不知情,在心中默默算了算赵旌眠的年龄,只淡笑一声,“怕是也只有他了。” 皇权之下便是士卿高宦,大盛朝是个权贵当道的时代,能与帝王称兄道弟的人,身份自然也显赫万分。 可偏偏这个身份显赫的人却还是北境百姓眼里的救星,若没有瑞安侯府满门英烈,便没有大盛今日的安稳。 所谓权贵,难道一定与百姓是对立的么? 唐枕书于是更加不知该如何去解自己心里的那道题了。 佟枝明性子活跃,在这种热闹场合便忍不住拉着唐枕书多喝了两杯酒,唐枕书酒量尚可,但一场筵席下来仍不可避免地有些犯头晕。 他推却佟枝明“再喝一杯”的邀约,自己一个人站在闳宇楼外扶着阑干吹冷风。 晌午时分,初春的太阳融得恰好,也正将琉璃瓦上残存的碎雪凝成水珠。 闭上眼睛听,甚至还能听到雪水顺着屋檐滑落时“滴答”的那一声脆响。 “这便是御史台新晋的言官?” 忽然有一道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唐枕书吓了一跳,转身一看,第一反应就是拱手行礼,“侯爷。” 赵旌眠正站在他面前,一身银色的轻铠在阳光下有些晃眼,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他的语气竟然疏懒至极,悠悠地打量着唐枕书说:“本侯听王御史说……你叫唐枕书,是么?” 唐枕书不知他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兴趣,只好依着礼数作答:“是,下官是新任的台院侍御史。” “哦,从六。” “是。” 赵旌眠便悠悠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唐御史,你这副样貌,做官可惜了。” 萍水相逢,唐枕书不知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么一句话,蹙着眉问:“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朝中的新人,不明白咱们这座朝堂的局势,不要紧,本侯可以给你讲一讲。”赵旌眠忽然伸出手,在唐枕书耳鬓的发丝上点了点,“盛京城中人人都占着一方势力,有人攀附大皇子、有人攀附二皇子,还有人想进本侯的门庭。” “唐御史若是做本侯府中的人,那不是比做官有意思么?” 这话大有一层弦外之音在,唐枕书惊觉自己竟毫无阻碍地听懂了。 他到盛京城的时日虽浅,却也有所耳闻,权宦人家的纨绔子弟,有喜欢养一两个男宠的并不稀奇。 唐枕书对此嗤之以鼻,不冷不淡地拂开赵旌眠的手,却十分清傲地剜了他一眼。 “侯爷抬举,若论此言,侯爷也不该去打仗。” 那时的唐枕书才高气傲,尚不知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跪着求到瑞安侯府,然后看着赵旌眠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说—— “我愿做侯爷的外宠。”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咒,生生将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雾,瑞安侯府的别院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唐枕书又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4章 暮春少诗(4) 有那么一桩风流事。…… 大盛分设刑曹衙门甚多,皇城北邻大理寺,南靠皇城司,而掌管天下冤情错案的,却是六部之中的刑部。 无他,只因黎准还算是个公事公办的人。 天色泛晴,瑞安侯府的马车在刑部门前悠悠停下,青铜銮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等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刑部便有曹吏认出了瑞安侯府的马车,恭恭敬敬上前来迎,“侯爷怎么屈尊到刑部来了?” 那曹吏多少有些巴结,站在马车下行的是大礼,等到他听见车帘掀动的声响时才抬头看过去,这一看便是一愣。 车上的人竟然不是瑞安侯。 曹吏脸上的谄笑僵了僵,但还算是随机应变,恍然道:“原来是唐御史。” 唐枕书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虽说已经在赵旌眠眼皮子底下养了两日,但那日的刑伤毕竟太重,他撩开车帘的时候不甚扯到伤处,指尖不由地颤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目光打量过来,唐枕书抬眸,在那个曹吏恍然大悟的眼神里,他竟感受到了一丝隐忍的屈辱。 这个春天的一场科举舞弊案,让他和赵旌眠的关系彻底瞒不住了。 因着唐枕书性情冷,赵旌眠并没有强迫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所以他们之间的事情在盛京城中知之者不多。 但两天前赵旌眠因着唐枕书入狱一事在早朝上发了脾气,后来又公然闯入皇城司抢人,于是这件事就像兜不住了似的,脱缰一般飞驰在盛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这两日茶楼酒坊间常有闲谈细语飘出来,说的多半是一句——听说了吗,那御史台的唐御史似乎与瑞安侯有那么一桩风流事。 …… 唐枕书神色不变,攀着马车的车壁下来,依着礼数向曹吏一揖。 曹吏呆了呆,还未开口便看见唐枕书身后的车帘又一次被撩开,这一次下来的人终于不突兀了。 赵旌眠懒懒地靠在马车里,一双凤眼半眯着,既有些不耐烦,又像是刚睡醒。 他看了一眼已经下车的唐枕书,打着帘子问那曹吏:“黎准在吗?” 曹吏拱手笑道:“在在在,那科考案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大人哪敢离府。侯爷您若是有什么事着人吩咐一声便是,哪儿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唐枕书没有闲心听曹吏恭惟赵旌眠,自己站在刑部门前思索梅时庸的案子,等到回神时,却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唐御史!”是个女子的声音。 唐枕书立刻就认出了她,疾走两步迎上去,赶在她屈膝行礼之前将人扶住。 “项姑娘。” 项疏意跑得有些急,鬓发都散开了一小半,她站定之后顺手抿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张素净清秀面容,以及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她显然没想到唐枕书会出现在刑部门口,开口时语带哽咽,问:“唐御史是为了时庸的案子来的吗?” 她与梅时庸虽然还没成亲,但情谊实在令人动容,自梅时庸被论罪之后,项疏意几乎一刻不停地在替他奔走。 今日去大理寺禀事情,明日去御史台呈冤案,听说梅时庸被押入刑部待审,又想到刑部碰碰运气。 若非项疏意,唐枕书也不会插手这件案子。 他求过人,知道求人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下意识地不想让人走他当年走过的路。 唐枕书点头,“是,我今日要见一见他。” 项疏意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说:“唐御史,皇城司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时庸与您素未谋面,却牵累大人至此,我……” “不必说这些。”唐枕书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朝御史监察百官,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话虽这么说,当日项疏意磕破了头求到御史台的时候,却也只有一个唐枕书见了她。 “可我听说皇城司的曹指挥使对您动了刑,若非瑞安侯……” 话到此处,项疏意清楚地看到唐枕书那张清润浅淡的脸上出现了些别样的情绪,他的思绪似乎被这句话扯远,微微侧首时,目光落在了远处那座华贵的马车上。 唐枕书收回目光,说:“我没事。” 项疏意忍不住又红了眼睛:“唐御史,我虽只是一个妇人,这些日子来却也看清了盛京城里的门庭显贵,这案子难翻,请您务必保全自身。” 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顾念别人的安危,这其实并不多见。 唐枕书忍不住多看了项疏意几眼,颔首道:“姑娘放心。刑部非公事不能入,此番我不能将你带进去,但若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项疏意这才找回了点头绪,想了想,还真有东西想要交给梅时庸。 她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精巧的荷包,伸手将那荷包递给唐枕书:“这是他下狱时托人带出来的,劳烦大人再替他还给他,告诉他这东西我不收。” 唐枕书尚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荷包,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晃。 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穿着红袍的影子。 刚才还懒散地坐在马车上的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挡在了他和项疏意中间。 赵旌眠二话没说就拦住了项疏意递荷包的手,跟防贼似的。 他冲着项疏意抬了抬下巴:“你就是梅时庸的那个未婚妻?” 项疏意不认识赵旌眠,但隐约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大好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5章 暮春少诗(5) “在这条路上竹焚玉碎…… 刑部分设前后两院,梅时庸身上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七八分,自然被看押的后院的牢狱中。 为唐枕书引路的还是先前的那个曹吏,他今日亲眼目睹唐枕书从瑞安侯府的马车上下来,又联系今日盛京城中的那些流言,替唐枕书引路的时候便称不上多么恭敬。 越近牢狱环境便越阴冷,唐枕书身上的刑伤还没有好全,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的衣服。 那曹吏以为他是贵公子骄矜,不冷不热地说:“想必大人是贵人,没见过这种罪名漫天的地方,里面鬼哭狼嚎的,您一会儿不要被吓到了才是。” 唐枕书敏锐地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讽意,他倒是没生气,淡笑道:“想来刑部看押的人不会比皇城司的罪名更多。” 曹吏一愣,这才将那些流言里的细枝末节从脑子里翻了出来,再看唐枕书时便没了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嘶,管他是不是由瑞安侯庇护的人,能活着走出皇城司的,终归是有本事。 “鬼哭狼嚎”四个字果真很适合用来形容刑部的大牢,唐枕书随着曹吏一路走进去,所经过的每一间牢舍中都会有人挣扎着去抓他们的衣袖和袍摆。 有人叫饿,有人喊冤。 唐枕书并没有像曹吏一样动辄呵斥或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足下的步子被放得很缓,一双干净清然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扫视过去,似乎要将这群苦苦挣扎地样貌都记在心里。 至于他是想要窥见世间疾苦,还是要在疾苦中仰视自身,便没有人知道了。 梅时庸被关押在最里面的那一间,狱里潮湿,作响的镣铐声和血腥气更为扰人。 曹吏将牢门打开之后就不愿再多待下去,他躬身将手里的油灯交给唐枕书,“唐御史,小人就先下去了,您可抓紧时间。” 唐枕书颔首,待人走远之后才看向牢舍中露出来的那个侧影。 牢狱之中昏暗无灯,只有唐枕书端着的油灯投过去些许光亮。 梅时庸侧坐着,手腕上戴着刑具,身上的囚服破败凌乱,但身形却坐得极为工整。 虽只是个侧影,但唐枕书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笔架山的魄力。 “梅时庸。”唐枕书轻扣牢门,唤他。 话音落下,他看到梅时庸动了动,然后侧首看了过来。 杏眸清然,样貌周正,鬓发虽有些乱,但气度却并不萎靡。 俨然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即便深处在牢狱之中,镣铐囚衫之下,却还能窥见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文士之气。 闳识孤怀,唐枕书脑子里闪现过这么一个词。 所谓见青山时青山自见我,唐枕书兀自觉得梅时庸气度很不寻常,梅时庸也已经默默打量起了唐枕书。 唐枕书身上的刑伤还没有痊愈,扯下那身正红官袍,他也并不比梅时庸体面多少。 但他看重自己未折的那根骨头,更看重自己心里的琨玉秋霜,纵使他这副相貌放到整个大盛朝不可多得,但骨气不改,初心独绝。 就像是闯进盛京城里的一支没有蘸墨的笔,至于落笔时会题什么字,尚且未知。 梅时庸终于忍不住问:“这位大人是?” 唐枕书回神,淡淡道:“台院侍御史,唐枕书。” 梅时庸杏眸一眯。 不是多么高的官职,但这名字就是莫名的耳熟。 梅时庸沉默少倾,而后募地站起来,带动手腕上的镣铐一阵声响。 “太常寺的严少卿曾写过一篇雅士文集,称儒州有一人字写得好。”梅时庸顿了顿,回忆道,“人有渊絮之才,字含金错风声,我没记错的话,那人与大人应是同名。” 唐枕书倒是有些意外。 他提起的“严少卿”便是盛京文坛里举足轻重的严含章,此人一辈子著作等身,可称天下文士之首,经由他手写出来的文章可以装满半个国子监。 而赞颂唐枕书的这几个字却只是他信手所写,夹杂在一本闲谈文集里,很难被人注意到。 “严少卿酒醉时所写,做不得数。”唐枕书笑笑,身上寻不出半点仕宦的架子,“但连这几个字都能翻出来,可见你这榜首之称是实至名归。” 这便算是默认了。 梅时庸静静地打量了唐枕书几眼,没有接他后半句话,只是说:“科举舞弊案归属大理寺、刑部和皇城司同审,似乎不干御史台的事。” 听得出他言语中仍存戒备,唐枕书也并不介意,信步在梅时庸面前的矮凳上坐下,绯色官袍险坠于地。 他甚至极风雅地邀请梅时庸同坐,解释说:“此案原本与御史台无关,但你的未婚妻项氏不肯弃你,奔走诉冤时将此案告到了御史台,称太学与国子监勾结、大理寺与皇城司有结党营私之嫌。” 梅时庸蹙眉,双手不由地握成拳,又牵扯出一阵镣铐的声响。 唐枕书不紧不慢地说:“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下令从重查此案,改由刑部黎尚书主审,所以你才会被押在这里。” 他略去自己和赵旌眠的事不谈,单用项疏意一个人便使得梅时庸方寸大乱。 梅时庸还在唐枕书对面坐着,但脸色却已经没有方才那样气定神闲,拧眉说:“不是说了我与她婚约作废,她为什么还要涉这种险?” “哦,项姑娘不依,还要我将此物转交给你。”唐枕书说着便从袖中将先前的那枚荷包取了出来。 梅时庸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会儿被赵旌眠防贼一般防得厉害,唐枕书倒是没来得及看这枚荷包的式样,此时借着那盏油灯的光晕一看,禁不住也是一愣。 天,桃色耦合包。 浅色的绸缎上绣着精巧的鸳鸯桃花图,针法变化有致,一看就是小女儿家借着月色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嗅见轻微的杜若香。 唐枕书了然,怪不得赵旌眠当时的反应那么大。 这等定情之物被外人盯着看,梅时庸不可能再泰然自若下去,略显慌乱地将那枚荷包接了过去,还遮掩地用手背挡了挡。 唐枕书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当下更加笃定自己借项疏意来卸梅时庸的防备是对的,他不再提那枚荷包的事,只说:“听说这两日刑部堂审,你已经不再辩驳了,想认罪?” 梅时庸微微一怔,已经听出唐枕书有意帮他,但并未接这句话。 唐枕书又道:“你可知这是死罪,罪名一旦落实,不提你的功名,便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6章 暮春少诗(6) 爱怜地伸手捻过他眼角…… 一直到唐枕书从刑部牢狱中走出来,耳边都还回响着梅时庸方才的那番话。 “国子监与太学虽将我一个穷举子推出来顶了罪,但我对这件案子至今都是一头雾水,拿不出自证清白的东西。” “思及科考当日,似乎也没有什么线索,唯有一人略显不同寻常,是国子司业何大人的侄子,名叫何毖。” “科考前一日我曾与他在一处备考,亲看看到他塞给监考官一锭金子,但口说无凭,这一条我已经录过口供,狱吏充耳不闻,责令我不可再提。” 何毖。 唐枕书足下一顿,总算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梅时庸话中提到了国子司业,那人名叫何少臣,是大皇子的门客,与盛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多有来往。 唐枕书曾在去年严含章所办的诗集上与何少臣打过交道,那时便听他提过自己家中的子侄。 ——“本官家中有一子侄名叫何毖,是个极有出息的孩子,明年也要参加科考,若能得严少卿教导就更好了。” 严含章那时说…… 赵旌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唐枕书猛地回神,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刑部的庭院中了。 赵旌眠正背靠着亭下的廊柱,似笑非笑地等他。 一身华贵的红袍徜徉的熏醉的风声里,凤眸张扬,睥睨之态与往日同出一辙。 唐枕书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侯爷。” 赵旌眠最爱听他的这声“侯爷”,戾气稍敛,伸手拉过唐枕书的手腕,垂眸问:“怎么去了那么久,问出什么来了?” 唐枕书未答话,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稍稍放心。 他是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与赵旌眠拉拉扯扯,赵旌眠却以为他在担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黎准都不敢轻易判这案子。” 赵旌眠这么说着,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唐枕书,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天亦如人,盛京气候一日多变,早起时还有些浮躁的微风,此时却让人觉得闷热至极。 车辙滚动,赵旌眠烦躁地向下拉了拉衣领,“回头叫人将冰鉴置上,才几月的天,热成这样。” 唐枕书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信手拎了壶凉茶,将车里焚着的香料浇灭了。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比这壶茶还要清凉,“冰鉴太凉,侯爷忍忍吧。” 赵旌眠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眼。 眼前的人穿着颜色鲜亮的红袍,但面皮极白,眉眼虽冷,细看时却全是风情。 他盯着唐枕书眼角那枚显眼的泪痣,心里的燥热不减反添。 “方才说到哪儿了。”赵旌眠故作随意地问,“哦,那个梅时庸跟你说什么了?” 此次若非赵旌眠,唐枕书自己都不一定能出得了皇城司,他虽不情愿,却实在没有理由瞒他。 只能问:“侯爷可知道何司业的侄子,何毖?” “嗯。”这答案不出意料,赵旌眠自然也没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轻轻往车壁上一靠,说,“我要与你说的也是他。” 唐枕书蹙眉,却见赵旌眠闭上了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此案尚有一些隐情没有理清楚,当日春闱放榜,不到半日便有人指控梅时庸的文章是抄的,他随后被推出来顶罪,你可知指控他的人是谁?” 唐枕书蹙了蹙眉,“不是太学?” “太学里一群小老头,哪有这么多闲心去看学子的文章。”赵旌眠笑道,见唐枕书的脸色不大开怀,才又收了收笑意,坐正说,“国子监祭酒快要致仕了,国子监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何少臣打点,当日指控梅时庸抄袭的人是他,后来将梅时庸推出来顶罪的人也是他。” 这都是方才赵旌眠与黎准喝茶的时候问出来的话,不想梅时庸竟已经想到了何毖这个人。 唐枕书思索道:“侯爷的意思是……若查清了何少卿,梅时庸的清白就可以归还了。” “没那么容易。”赵旌眠哂笑一声,“你入朝为官的年岁虽不长,但不会不知道何少臣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吧。” “何少卿是大皇子门下的人。” “宋闻桑么,还没你大呢。” 大皇子宋闻桑今年才刚及冠,虽是个极有城府的皇子,但见了赵旌眠尚且要叫一声叔叔。 唐枕书于是又沉默了。 诚如赵旌眠所言,他如今只能窥见盛京城的一个大概,至于哪门哪户图什么、哪些党派谋什么,都还是一头雾水。 此案由国子监的何少臣引出,后来怎么会落在曹元德手里? 眼看着唐枕书眉心蹙起,赵旌眠终归有些不忍,启声道:“何少臣攀附宋闻桑,宋闻桑掌控沛国公府,而曹元德和宫里的内侍高松鹤都仰仗沛国公府的鼻息,就是这么个道理。” “枕书,这场科举舞弊案的背后,是整个盛京权贵的根基。” 最后一句话,将唐枕书拉回了现实。 他曾经的确像今天在梅时庸面前说的一样,也曾踌躇满志地想要将此身奉给朝堂,可盘踞在这座朝堂背后的势力也曾让他吃尽了苦头。 “我知道盛京权贵攀枝错节,想要救下梅时庸,必然要触及他们的枝节。”唐枕书闭上眼睛,声音微微滞涩,却莫名地掷地有声,“可是梅时庸不该替他们顶罪。” 赵旌眠却忽然伸手抬起了唐枕书的下巴,“枕书,一年前的那场教训,你到现在都没有吃够么?” 唐枕书被迫睁开眼,往事令他眼角微微泛红,辱意尤甚。 “侯爷今日提那件事,到底是想要劝我不要再与盛京权贵作对,还是在提点我不要放过高松鹤?” 这是当初唐枕书委身于赵旌眠的源头,赵旌眠的脸色沉了沉,“高松鹤用不着你去报复,他没好果子吃。” “但眼前的科考舞弊案,我劝你不要再管下去。” “那梅时庸呢?” “日后找个由头,将他从狱中接出来就是了,我既插手了这件案子,保全梅时庸的性命便不难。” 数日之前唐枕书替梅时庸伸冤,被曹元德押到皇城司严刑拷打,赵旌眠也是这样将他救了出来。 不需要什么理由,一句“本侯就是规矩”就可以让曹元德不敢再开口。 唐枕书忽然一笑,泛红的眼尾犹带春色,再看向赵旌眠的时候竟然有了探究的神情。 他至今都说不明白自己在这盛京城里究竟算什么,但就像是不久之前在梅时庸面前说过的,刚入仕的时候,他也曾想要守好背后的这座朝廷。 “我是侯爷的外宠,可我也是御史台的言官。”唐枕书靠在马车的软枕上,上扬的眼尾透着与盛京城格格不入的清然,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想要的,是这天下的公道!” ——他终于还是补全了那句在梅时庸面前没有说出口的话。 马车似乎都随着他胸腔的起伏而晃了晃,赵旌眠也是一愣。 他大多数时候都看不明白唐枕书,这个人、这个人的一腔抱负、这个人笔下那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字,都像是闯入这个人世的一捧霈霈清雨。 纵往含霜履雪,清高洁净。 就像是这个物欲横流的盛京城里,唯一一个干净的人。 初见之时,赵旌眠曾看着唐枕书的样貌评价了一句——“你这副样貌,做官可惜了。” 后来他如愿将唐枕书拘在了身边,却几度往返想要收回这句话。 他太清直了。 一个眼睛里装得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7章 暮春少诗(7) 文死谏,武死战。…… 瑞安侯府的马车一路向北徐行,唐枕书却并没有随赵旌眠回别院,而是在中途下了马车。 ——他今日还要去御史台当值。 时近正午,烈日似乎要将这座人世烤干一般,长街之上寂寥无人,唐枕书一身正红官袍便尤为显眼。 他下意识地提了提领口处的衣襟,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 相熟之人都道唐御史看重衣冠礼节,却不知他真正想要遮掩的,却是赵旌眠留在他身上的吻痕。 马车里的情迷意乱令他有些恍惚,唐枕书在烈日下枯站片刻,叹口气,撩袍上阶。 “唐御史!” 唐枕书刚到御史台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同他打招呼。 日光有些晃眼,他抬起袖子遮了遮额头,眯眼看向迎面走过来的同僚,随即一笑,也拢着袖子迎上去。 “枝明。” 佟枝明的年纪比唐枕书还要小一些,他是盛京人士,却非显贵士族,在整个御史台里最像个小老百姓,唐枕书因而对他好感尤甚。 佟枝明今日也当值,许是天气太过闷热,官袍的袖子被他挽起了一半,不怎么规整。 他见唐枕书脸色不大好,便关切地问:“唐御史,听说你被曹元德那狗东西动了刑,无碍吧?” 唐枕书失笑,也懒得纠正他的言辞,只顺手将他的袖子捋直了,淡笑道:“无碍,已经快好了。” 佟枝明不大信,左右看了看,干脆上手拉过唐枕书的胳膊,撩开他的袖子看了一眼。 之间凝雪一样的肌肤上仍有未褪的淡色血痂,交错而生的两道鞭痕无一不在诉说唐枕书在皇城司所受的酷刑。 “啧。”佟枝明快要把眉心拧死了,一脸后怕地说,“这还叫没事。” 唐枕书不想与他分辨一些“有事没事”的问题,同样理好袖子,邀佟枝明走到一旁的廊下说话。 “站在日头下面做什么。”唐枕书笑笑,好脾气地宽慰他,“你我素知曹指挥使的为人,我能留一条命在已经是好事了。” “也是。”佟枝明嘟囔道,“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瑞安侯,你这样好的人若是折损在皇城司,也就没有天理可言了。” 他说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唐枕书的嘴唇不自觉地紧抿在一起,脸上的薄红迅速褪下去,脸色忽然惨白。 佟枝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急忙找补:“唐御史你别多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外面那些流言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唐枕书却轻轻地笑了一下,垂眸道:“无妨,那些话本也不是流言。” 佟枝明愣了愣,目光不由地往唐枕书被袍袖遮掩住的右腕处看去。 他与唐枕书是同僚,自然知道他手腕上的那只玉镯。 然而唐枕书衣冠齐整,那镯子没露出来。 佟枝明此时有些呆住,一面惊诧于唐枕书竟会这样轻描淡写地承认他与瑞安侯的关系,一面又觉得不解:唐御史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做瑞安侯的外宠呢? “唐御史……” 迟疑的声音响起来,唐枕书知道这孩子不怎么会宽慰人,索性抬手示意他打住,干脆利落地换了个话题。 “王御史和侯中丞在吗?” 佟枝明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终于不再揪着唐枕书那点不堪发问,点头答:“在的。” 唐枕书转身,“那正好,我有事要禀。” —— “你要弹劾国子监和皇城司,唐枕书,你疯了?” 御史中丞侯喻明一摔茶盏,满脸怒意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唐枕书,语气颇为不善。 唐枕书拱手一礼,“国子监何司业有舞弊科考之嫌,皇城司曹指挥使有屈打成招之过,下官有理有据。” “有理有据?”侯喻明冷笑一声,转头找到自己的椅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降火,“就凭你见过一次梅时庸,进过一次皇城司?” 唐枕书道:“国子监的何司业指控梅时庸贿赂监考官,可刑部当日搜过梅时庸在盛京的旅舍,他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曹指挥使更逼下官画押认罪,那些口供此刻就在皇城司里,这么明显的栽赃,为何还不算‘有理有据’?” 侯喻明干脆将这盏茶也摔了,怒气冲冲地说:“可那是你有理就能弹劾的人吗!” “真论起来,瑞安侯也在皇城司里杀了人,那本官是不是也要去弹劾弹劾瑞安侯?” 唐枕书不吭声了。 他挑起眼尾,用那双清透的眸子瞥了侯喻明一眼,神情微愠。 “你看本官干什么!”侯喻明一拍桌子。 “下官没办法与您讲道理。” 眼看着侯喻明这个暴脾气就要再度从椅子跳起来,坐在上首的御史大夫王璞轻咳一声,适时地阻止了这场闹剧。 王璞:“你与枕书置什么气,他一条命都险些丢在皇城司了,想查这案子也是情有可原。” 侯喻明愤愤不平地怼回去:“您别向着他说话,他就是个不要命的!” “您说错了,下官才是最惜命的。”唐枕书插口道。 “惜命。”侯喻明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点着唐枕书问,“惜命你就不能收敛收敛?” “下官没有弹劾太学与大理寺,已经是在收敛了。侯中丞,下官劝您收收脾气。” 侯喻明一口气没呼出来,被气得又灌了自己一盏茶。 想不明白,看着有礼有节的一个人,怎么每每说起事情来就这么倔呢。 僵持之际,仍是王璞叹了口气,似是话中有话:“枕书啊,倒也不怪侯中丞生气,你要弹劾的这几个人……这几个人的身份实在不好动。” 唐枕书冷着脸看过去。 王璞今年已经年逾五十,不像侯喻明一般说话夹枪带棒,而是个奉行中庸之策的瞻前顾后之人。 在御史台做官有不少时日了,唐枕书就没听他这位上署说过得罪人的话。 “是不好动,还是大人怕受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王璞捏着自己颔下的胡子,眉心微蹙,“你要弹劾的何少臣是大皇子的人,曹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8章 暮春少诗(8) 捍卫着这荒唐乱世中的…… 这一日过得似乎格外快,唐枕书不曾再在御史台提梅时庸的案子,与佟枝明一起理了小半日的文书,不多时就已经到了下职的时候。 佟枝明邀唐枕书一起去茶楼里喝茶,唐枕书婉拒。 “时辰不早了,还是改日再去喝茶吧。” 佟枝明“喔喔”两声,想着唐枕书身上的伤是该多修养,于是一个人哼哼着曲子去拽侯喻明那头狮子去陪自己喝茶。 唐枕书又在堂中留了片刻,待御史台的同僚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理好手中的一小沓文书起身。 刚出门就遇上了守在御史台门口的秦沧。 彼时天色已晚,御史台外暮云正斜,在远处一轮红日将落未落,将翠绿的山峦抹上一缕云红。 秦沧正一板一眼地站在瑞安侯府的马车旁守着,看见唐枕书出来就挎着刀迎上来,“公子,侯爷吩咐卑职来接您。” 唐枕书看了看他身后那辆熟稔至极的马车,又看了看秦沧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这才想起了分别之前赵旌眠对他难舍难分的那一幕。 他抿着唇侧开脸:“不去。” 秦沧一愣,似乎没想到唐枕书会这么干脆果断地拒绝,踌躇道:“公子,侯爷的意思是让您下了职就回去,他还说……” “我不回去。”唐枕书打断他。 即便在侯喻明面前都谨守礼节与修养的人却在这一刻沉了脸,唐枕书甩袖,接上秦沧没说完那半句话:“也不用他给我上药。” 秦沧还想再劝,见唐枕书的脸色实在不好看,最后只能扶着刀把向他一礼,告辞回去。 唐枕书待人走远了才回过神,长街之上已经不似中午的时候那样寂静,来往的人群总会有一两个朝他身上打量的,这让唐枕书觉得十分不自在。 这些日子他虽然一直都在瑞安侯府别院养伤,但并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 唐枕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晚霞的余晖披盖满身,一身正红官袍却随着余晖尽散,而渐渐同坠山峦。 “公子回来啦?”一道极其激动的声音扯回了让他的思绪。 唐枕书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家了。 是一处二进的小院子,梧桐巷子略显陈旧,青砖石墙垒砌而成,离盛京主街远,因而也显得格外清净。 暮春天气热,院子外面种的梧桐树正繁茂,唐枕书盯着那棵梧桐出了片刻的神,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梧桐花才要开呢。 “公子,站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来?” 门口的老人殷切地问,唐枕书歉意一笑,拢着袖子随他入内。 “褚伯,近来时气热,您老身体还好?” 老人家笑呵呵的,连忙将唐枕书请进了屋,替他凉上一壶茶,才说:“公子不必挂念我,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活个几年呢,总得看着公子在这盛京城里安安稳稳的才是啊。” 唐枕书疲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老者怔怔不语。 褚伯照顾他已经有许多年了,老人家年过六旬却膝下无子,早就把唐枕书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于唐枕书而言也几乎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去岁的时候唐枕书入盛京参加春闱,褚伯不放心,硬是跟着来了。唐枕书当时便租下了这座小院子,入仕之后又干脆预支了两个月的俸禄将其买下来。 原本是要接他的母亲来住的,如今也只有褚伯一个人在住。 踽踽独行者最怕看到的大概就是别人对自己的关切和疼惜,唐枕书一时不敢再去看褚伯,低头笑了笑,说:“我很好,安稳得很呢。” 这句话一说出口,褚伯竟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抬起手,用洗的发白的袖子搓了一把眼角的皱纹,边叹气边说:“公子就别瞒我了。” “公子从前虽也常常住在瑞安侯那里,但每过一旬总能抽出空回来住两日,这次可有一个多月没消息了。” 唐枕书接过褚伯递过来的那盏凉茶,眸色微动,掩饰性地笑:“只是御史台事情多,因而忙了些。” “那皇城司是怎么回事?” 唐枕书指尖一紧。 褚伯没有再逼问,却俨然是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 也是,城中的流言闹得那样厉害。 褚伯又叹了一口气,干脆在唐枕书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侧身看向他:“枕书,这条路,咱们非走不可吗?” 亲昵熟悉的语气令唐枕书又是一怔,很难不想起那段在家里读书的日子。 他仍不敢抬头看褚伯,但语气却有些滞涩了。 “您知道我的。”唐枕书低头喝那盏茶,嘴唇湿润,无所谓的语气里却满是坚韧,“我就是这样不识时务的人。” 与从前不一样的是,褚伯这次却没有再劝他珍重自身,而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公子,这次就安稳在家住一日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唐枕书眼眶微红,含笑说:“想吃您做的醋鱼了。” “行,也不知道你一个儒州人,怎么就那么爱吃人家的江南菜。” 老人家念叨着便钻进了厨房,唐枕书枯坐一室,盏中的茶水凉了又温。 若非时局不允许,他也很想像个寻常的京官一样,下了职就回家,家里人会煮好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 褚伯将唐枕书从小看顾到大,熟知他们公子的口味,一条醋鱼愣是被唐枕书吃去了一多半。 “慢点吃,公子若喜欢就多在家里留几日,我明日去东市买条鲈鱼来好不好?” 唐枕书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恐怕还要等几日。” “明日我要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9章 暮春少诗(9) “你还挺能忍。”…… “唐御史。” 狭小的室内只点了一盏灯烛,灯影绰动间,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赵旌眠立在桌前信手翻看着唐枕书刚才写的那封奏折,将之在桌面上点了点,问唐枕书:“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折子呈不到御前?” 依大盛朝律,只有四品以上的京官才可以以自己的名义上折子,而唐枕书官职从六,所呈送的奏折应该隶属御史台。 可御史台显然不会揽这件事。 唐枕书没起身,仍披着件外袍在桌前坐着,听见赵旌眠的问话也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想着这样呈上去。” 赵旌眠低笑一声:“既然知道,你就不该写,这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唐枕书沉默了须臾,觉得赵旌眠要是再说下去他恐怕会忍不住,干脆抬眸问:“侯爷怎么会来我这里?” “哦。”赵旌眠这才想起了正事似的,信手捏着那份奏折说,“我不是让秦沧去接你么,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枕书。”赵旌眠唤了他一声,随意在一旁坐下,手指又捏上唐枕书半束的头发。 “以后别说想不想,你自己亲口说的,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情。” 唐枕书坐在那里的肩膀猛地僵直了一下,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又是那熟悉的三个字:“知道了。” “去床上,脱衣服。”赵旌眠说。 唐枕书拢床帐的时候忽然听见了窗外急促的风声,树叶被那疾风卷得窸窣作响,连先前的虫鸣声都听不见了。 今天太过闷热,夜里恐怕会有一场大雨,唐枕书想。 灯火晃动,室内比方才又显得幽暗了许多,倒是让唐枕书安心了不少。他坐在床沿上,在一片昏黑中解开衣带,轻轻地褪下亵衣。 窗户没关,急切的风漏进来,肌肤微颤。 唐枕书没有去唤赵旌眠,脱完衣服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透过轻雾一样的纱帐,只能窥见一个清俊的影子。 依稀听见了衣袂相碰的声音,随后唐枕书便看到赵旌眠起身,朝着这座床榻走近了。 纱一样的床帐被拢起来,赵旌眠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唐枕书余光瞥见他在袖口处摸索,想是在找衣带。 他不想再看,缓缓闭上了眼睛。 “绷这么紧做什么,放松些。”赵旌眠在他耳边说,“不然会疼。” 唐枕书已经做好了被他按倒或者是自己主动躺下的准备,还未动作,却听见了瓷器相撞的声音。 他不解地张开眼睛,发现赵旌眠正在摆弄两个新的药瓶。 “这是……” “我让顾悯生新给你调配的药膏,说是疗效比普通的金疮药要好,你试试。” 说完这话,赵旌眠就拨开瓷瓶的盖子,将里面的药膏倒在自己的手心里。 乳白色,远远闻着有些苦。 唐枕书动了一下喉结,盯着赵旌眠莫名认真的神情看了半晌,难以置信地问:“侯爷是来给我上药的?” “不然呢。”赵旌眠眉眼一挑,十分锐意张扬,“我不是说了么,你这伤晚上定要记得上药,不然会留疤。” 唐枕书咽下喉间提着的那口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赵旌眠用指腹蘸取了药膏凑近他的伤口。 他还是有些紧张,未能放松的皮肤将结痂的伤口扯得极紧,药膏覆盖上来的时候觉到了一阵鲜明的痛楚。 这道伤的位置有些古怪,自唐枕书右肩向下划过,肋下的皮肤被扫上了一点鞭尾。 赵旌眠替他肩膀上的伤口上好药,指腹碰到唐枕书肋下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人哆嗦了一下。 “你怕痒?”赵旌眠问。 唐枕书原本想要否认,但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一小片肌肤正颤得厉害,于是只好点了点头,“有一点。” “以前怎么不说?”赵旌眠眯眼,在看到唐枕书依然紧绷的神情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他了然一笑,“你还挺能忍。” 唐枕书抿唇不语。 “枕书,外面传你我的事传得凶,你可以把我对你的情当做这座盛京城里的庇护,但在我这里,我是正经把你当人看的。”药膏再抹上去的时候只剩下痛感,赵旌眠尽可能轻地替他抹药,说:“怕痒就说,下次不咬你这里。” 唐枕书闻言抬眸,看向赵旌眠的时候仍然有些惶然。 他其实是有些不明白。 像赵旌眠这样的人,来日可以取公主,配名门闺秀,成了婚还可以养一院子男宠。 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动真情? 唐枕书什么都没说,在看过那一眼之后就将这番话从脑子里抛了出去,他既不愿意信,也不想让自己入网。 赵旌眠上药时极其认真,指腹下白玉一样的肌肤在他眼里像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因而他连唐枕书那个复杂的眼神都没有看到。 许是天热出汗,唐枕书背上的伤养的不大好,等到赵旌眠将那些伤口上好药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窗外的风声又急促了些,拢起的床帐被风吹得卷起来,唐枕书赤着上身,不知道是因为赵旌眠的话,还是因为窗外透进来的风,总之他有些冷。 “冷么?” 唐枕书回神,语气清浅:“不妨事。” 赵旌眠看了看他始终没有缓和过来的脸色,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一旁,起身关窗。 “那只胳膊。”眨眼功夫,赵旌眠走了回来,又倒出药膏,示意唐枕书伸左手。 上过药的地方有些疼,唐枕书垂着眼睛往床帐的地方一靠,很抗拒地将左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不上了。” 赵旌眠“啧”了一声,不明白唐枕书为什么忽然闹脾气,又挂念着他那条还没上药的胳膊,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手举着药膏,另一手去拉唐枕书。 “不上药会留疤。”那语气有点像追着小孩子喂饭的老父亲,“如今时气渐热,皇城司里刑罚重,皮肉上的伤我最清楚不过,你的伤要好好养。” 身段是他自己放下的,那以后不管赵旌眠对他做什么,他都尽量不抗拒。但不管唐枕书心里承不承认,赵旌眠方才的那番话还是起作用了。 一个二十一岁、未经世事就尝遍了人情冷暖的年轻人,心里总会有一团浇不灭的火。 对人、对事、对这座朝廷,他总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试一试。 “你要做就做,我不上药。” 唐枕书在赵旌眠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只让人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赵旌眠显然有些意外,举着手里的药膏与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0章 暮春少诗(10) 唐郎貌好,御史楼台…… 这场雨扰人一夜好眠。 次日的盛京城一片清亮,刚要步入时夏的节气转而变凉,终于摆出了一些暮春应有的样子。 京官娇贵,上朝的路上要么坐轿要么骑马,势必不让自己的官袍沾染半丝青石板路上的残雨。 又因为天气没那么闷热,早朝之前瑶光殿的窃窃私语声就多了些。 有人说—— “怪事,本官怎么瞧着瑞安侯来上朝的时候好像没坐马车。” “您没看错,瑞安侯就是走着来的,袍尾都湿了。” “没道理啊,从瑞安侯府到皇宫可不近,侯爷怎么会放着马车轿撵不做去走路?” “大人这话可就错了,瑞安侯今晨不是从侯府来的。” “那是别院?” “都不是,是御史台后面那处小巷子,唐御史的家。” 那说闲话的官员闻言侧首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堆言官里的唐枕书。 他总是与寻常的官员不太一样,官职虽然低,但姿态甚高,一身正红官袍披挂在身,宽松的袖口怎么都遮掩不住那一身皎厉的气度。 流泉得月光,化为一身雪。 几日前因唐枕书入狱,赵旌眠在朝堂上闹了一次,吉庆帝被这些事情闹得心烦,下令罢了数日早朝,因而今日还是唐枕书从皇城司出来之后第一次再站到瑶光殿里。 有人的好奇心遮掩不住了,忍不住越过一截又一截的袖子去看唐枕书手上的玉镯。 黎准在皇城司里提过唐枕书手腕上的那只镯子,这镯子便随着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一并传开了。 盛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赵旌眠与唐枕书交情笃厚,男风之好不足为奇;有人说唐枕书高攀瑞安侯府门庭,乃是意图荣华财帛;甚至有人行文做诗,写下艳词《小楼赋》,以一句“唐郎貌好,御史楼台瑞脑香”传扬千里。 总之唐枕书是瑞安侯的外宠一事已经被坐实了。 今日不知为何,吉庆帝竟迟了片刻,这片刻功夫里又有不少目光去看唐枕书。 ——他们其实也想看赵旌眠,但是怕被挖眼珠子。 饶是如此,这些人还是低估了唐枕书一个“外宠”在赵旌眠眼里的地位,只听前端一道冷森森的声音传过来。 “本侯与太医院的顾悯生顾太医还算交好,诸位大人的眼睛若是不好使了,可以去找他看看,报本侯的名字不收诊金。” 就这么一句话,满殿噤若寒蝉,那些眼睛终于被牢牢管住了。 唐枕书站在一众言官之间,深深嵌入掌心的小指终于卸下了力道,掌心又添两道血痕。 早知道他与赵旌眠的纠缠会有大白于日的这一天,他也早就做好了承受这些目光的准备,但这种时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熬许多。 无人知道他内心所想,但一个念头落下,再抬头时,他却看见赵旌眠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 他身高体长,足足比身边那几个老臣高出半个头,沾了雨水的官袍仍旧尊贵耀眼,单单是往那儿一站,就让人想起他战功赫赫的生平。 “本侯知道你们在议论什么,今日趁着大家都在,不妨明说一句。”赵旌眠凤眸微扬,语调不紧不慢,却显得格外狂悖。 他说话时看了先前那两个多嘴的朝臣一眼,随后又看向唐枕书,说:“唐枕书是我府上的人,在瑞安侯府,上上下下都要称他一句‘公子’,他身上的官袍还没被曹元德扒下去呢,就有人敢当着本侯的面贬损他……” “好胆子。” 金砖玉枕的瑶光殿里,赵旌眠这番话被带起浅浅的回音,本就声寂的群臣更是屏气凝神,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句。 盛京权贵好男风不稀奇,养几个相貌好的男子在府里也不稀奇,即便这个外宠有官职在身,也的确不值得他们说三道四。 但这可是御史台的唐枕书和瑞安侯赵旌眠啊! 那点子奇就奇在他们各有各的名声,一个以才为人所知,一个以功威震朝堂,单单一想瑞安侯为了这位唐御史闯入皇城司抢人……嘶,还真不敢再深想下去。 赵旌眠一番威慑的话说完,先前那两个说闲话的官员当即就出来请罪,“侯爷恕罪,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本侯有说是你吗?”赵旌眠看了他们一眼,轻飘飘地反问,“你们也不必上赶着巴结,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了——唐枕书是我朝的台院侍御史,由不得你们低眼去看,凡有一句冒犯,就是在打本侯的脸。” 唐枕书始终没吭声,事不关己一般站在那里,亲眼看着自己被从今日这场喧嚣的主场里挪移出来,兴许以后也不会再被人提到台面上。 被掐破的手心还有心泛疼,提醒着他方才的辱意。 可赵旌眠的声音那样不容忽视,似在告诉他什么叫做“庇护”。 内廷太监高松鹤通报吉庆帝到的时候,瑶光殿里的这场纷争已经被掀过去了。 唐枕书压下自己心中的起伏,与满朝文武一同跪下叩礼。 吉庆帝还没有开口赦礼,当即就咳嗽了两声。 赵旌眠问:“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吉庆帝坐在龙椅上摆了摆手,不知是在示意众臣免礼还是在示意自己没事。 倒是高松鹤煞有介事地扯着嗓子解释了两句:“昨夜骤雨,陛下连夜批奏折,不甚染了风寒。” 刚抬起一只膝盖的官员们立刻又战战兢兢地跪下,奉劝陛下保重龙体。 吉庆帝又接连咳嗽了几声,最终在高松鹤的声声关切中稳住呼吸,颇为疲惫地抬了抬手,“都起来。” “今日有什么事情奏?”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将心里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吞了回去,皇帝身体不好,还是回去写折子吧。 琐事能咽回去,但刑部尚书黎准手下的差事却不能不禀,他当即就站出来,“陛下,有关科举舞弊一案,臣有事要禀。” “说。” 黎准道:“前几日陛下命臣等重查此安,梅时庸便从大理寺移入了刑部,臣审问过他,起先他并没有为自己申辩什么,但昨日夜间,他却上了一封陈冤书。” 唐枕书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在听到“陈冤书”这三个字之后放了下来,默默松了一口气。 吉庆帝似乎对这个变故有些意外,手指在龙椅上轻轻点了两下,“他说什么了?” “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当日他没有贿赂监考官,更没有作弊,他甚至扬言……如果陛下肯听他一言,可以由国子监和太学重新出题,他在狱中重考,以证自身清白。” 黎准说完,便有刑部侍郎将梅时庸的那封陈冤书呈给吉庆帝。 是沾染着刑部牢狱血腥气味的一张宣纸,纸上新墨未干,字迹工整如玉,却又字字泣血。 众人正好奇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吉庆帝却已经哑着嗓子念出了声。 “草民梅时庸,心之所愿,唯不负古今圣贤,心忧所向,唯天下百姓安泰。草民学于江南草庐,出身于仕宦小野,今得遇盛京、入春闱、举科考、入庙堂,实为毕生所求。” “然冤案在身,刑具在腕,囹圄之中,草民亦忧叹不平。草民再拜,恳请陛下准允草民再答新题,以证自身。” “来日纵死于君王社稷之手,清风拂袖去,朝臣殿上死,亦无所憾。” 吉庆帝读到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1章 暮春少诗(11) 他明明是个清风回雪…… 散朝的时候已近巳时,雨后的炙阳竟比之前还要刺眼一些。 唐枕书随着一众朝臣鱼贯而出,宫门处群臣四散,他快走了两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严含章上了马车。 一声尖锐的问候声忽然从身后传过来。 “唐御史怎么走得这么快,咱家追了半天都追不上。” 唐枕书的手指又募地收紧,擦碰到早朝时被他自己掐出来的伤痕,生生用疼痛使自己保持冷静。 他死都听得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唐枕书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尽可能自然地转身,冲着来人拱手:“高公公。” 不久之前还盘踞在吉庆帝身边大献殷勤的高松鹤此时已经走到了唐枕书面前,他抬头看天,然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阵风拂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香脂粉末,唐枕书有些厌恶地蹙了蹙眉,冷声问:“高公公有何见教?” 高松鹤笑了笑,上了年纪的眼角堆起一叠皱纹,阴柔之态十足,“方才早朝上,咱家见唐御史对科考舞弊案十分关切,因此有两句话想要对唐御史说。” “什么话?” “咱家就是想再给唐御史透个消息。”高松鹤说,“如今的科考舞弊案虽是由刑部的黎尚书主审,但照我朝的规矩,仍要皇城司和大理寺同审。” “昨天夜里曹指挥使给咱家递了个消息进来,说是……监考官已经认下自己收了梅时庸的贿赂了。” 唐枕书募地一怔。 他自然听得懂高松鹤与他说这番话的用意,梅时庸至今都没有定罪,是因为他家里一穷二白,刑部拿不出他贿赂科场的证据,可若是这其中的涉案之人有人招供,局面多半会维持不下去。 黎准如今还愿意压着这个案子,那是因为吉庆帝盯得紧,等到皇城司将监考官的口供呈上去,所有的矛头还是会指向梅时庸。 “唐御史,这案子要定了。”高松鹤言语带笑,眼睛眯起的时候带起一阵皱纹,声音却仍然尖锐,句句诛心,“梅时庸等不到重考一次,罪名一定,即刻就是死罪。” 唐枕书的心里的确闪过了一瞬间的慌乱,他眉眼微垂,甚至在想要如何去阻止曹元德。 高松鹤就站在他的面前,以一个应受文人朝臣跪拜的姿态、和衣袍之下的枯烂心肠。 唐枕书抬眼,不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清润的目光忽然就露出了些锋芒,“高公公,科考案牵扯太学与国子监,甚至牵扯到了我,这都在情理之中,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复问道:“为什么你会对这个案子这样上心?” 高松鹤颇感意外地眯起眼睛,显然没想到唐枕书会想到这一层,他拢了拢袖子,“唐御史这话是什么意思,咱家是御前的人,自然事事都为陛下着想。” “可这并不是陛下的意思。”唐枕书道,“高公公,下官也提点你一句,宦党之祸在我朝不是没有先例。” “唐枕书,你不要以为自己是言官就可以口无遮拦!” 唐枕书不语,沉默地与高松鹤对视,清然的气度似乎总是高人一层。 日头高涨,宫门口站久了竟也觉得灼热难耐。 高松鹤抿了抿自己发干的嘴角,一时竟不敢去看唐枕书那双清正的眼睛。 往事翻涌而来,属于他们之间的私怨似乎要撕扯开吉庆三年朝堂新的风向。 沉默之际,赵旌眠的身影远远地从宫门处朝着他们走过来。 人未至而声先到:“高公公,陛下闹着头疼,你不去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高松鹤一凛,转而又堆起笑意,转身行礼:“侯爷怎么还没走呢。” “本侯走不走干你屁事。”赵旌眠觑他一眼,冷冰冰地说,“你与本侯的人说什么呢?” 他刻意加重了“本侯的人”这四个字,像是生怕高松鹤会刁难唐枕书。 “侯爷说笑了,今日侯爷在瑶光殿震慑群臣的那番话咱家已经听说了,又怎么敢冒犯唐御史呢。” 高松鹤谄笑道:“只是提点一二,也是为着唐御史好。” “他还轮不到你来提点。” 高松鹤心头微诧,应是没有想到赵旌眠居然会这样看重唐枕书,一时语滞,半晌才又挤出一个笑意。 “侯爷说的是,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赵旌眠没理他,由着人敢怒不敢言地退回宫门内。 四下无人以后,他听见唐枕书对自己说:“侯爷不必为了我得罪他。” “得罪?”赵旌眠嗤笑一声,“就他也配被我得罪。” 唐枕书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多了心。 眼前的人功高盖主,便是吉庆帝在这里都要顺着他的意思来,又何谈一个内廷太监? 更不要提自己在他眼里又会是怎么样的。 一个人情绪的转变其实很容易被察觉到,特别是唐枕书这种心思细腻的人。 赵旌眠看见他垂下的眼眸,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狂悖了,但他拉不下脸来,只是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你放心,我没有忘了你母亲的事,不会让高松鹤猖狂太久的。” 话到这里他忽然又问:“他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唐枕书眼眸垂着,却实在难以将高松鹤的那些话从脑子里抛出去。 但他不想说。 唐枕书至今都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2章 暮春少诗(12) 露出一手银钩玉唾的…… 昭阳宫。 吉庆帝正在高松鹤的服侍下喝下一碗汤药,苦得皱眉。 “这药怎么都放凉了,苦得很。” 高松鹤立刻跪下请罪:“陛下恕罪,是老奴一时疏忽,以为如今天气热,却不想凉得太过了。” 吉庆帝不欲在这些小事上苛责宫人,摆摆手就让他起来收着碗盏下去了。 赵旌眠就在下首站着,高松鹤离开时与他匆匆对视了一眼,似乎很担心他会自己在宫门口会见唐枕书的事情说出来。 赵旌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意在说:本侯才懒得管你这些屁事。 高松鹤走后,吉庆帝才敲敲椅子将赵旌眠的魂儿唤了回来:“早朝才散,你就不能让朕消停消停?” “消停不了。”赵旌眠冷着一张脸冲皇帝行了个礼,礼数周全,但比起别人却又多了些随意。 吉庆帝不拘他的礼,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问:“又有什么事?” “梅时庸。” 吉庆帝端茶盏的手一顿,似乎很意外赵旌眠会说出这个名字。 从前赵旌眠私下见吉庆帝,不是想要为自己军中的将士添饷银,就是厌倦了盛京的生活想要出兵北境将羌族人一举灭了。 这样管别人的闲事,倒还是头一回。 吉庆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端起茶盏问:“旌眠,你要插手梅时庸的案子?” “是。” 吉庆帝眯眼,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旌眠看了一会儿,忽然又问:“你可知道以你在盛京城中的身份,是不应该插手这种刑案中的,届时皇城司与大理寺、刑部与沛国公府都会与你不对付,何必呢?” 赵旌眠淡笑一声,不甚在意地说:“臣是行军打仗的人,看重的又不是这些权贵门庭的同气连枝。” “再者说了……”他顿了顿,又说,“当日唐枕书下狱,臣在皇城司里杀了人,这浑水已然是蹚进去了。” 吉庆帝这才了然,猛地想起几日前唐枕书入狱,赵旌眠差点在早朝上掀了瑶光殿房顶的事。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碗盏与桌木相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你要插手梅时庸的案子,也是因为唐枕书吧。” 赵旌眠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将袖口处存着的那封奏折取了出来。 殿中已无侍奉的宫人,赵旌眠亲自起身,将那封奏折奉到吉庆帝的面前。 吉庆帝犹豫了一下,在注意到赵旌眠严肃的神情之后就伸手接过了那份奏折,纸页开合间,面前露出一手银钩玉唾的字迹。 吉庆帝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愕然:“这是……” “陛下,这便是唐枕书所写。”赵旌眠直起身,语气终于有了些波澜,“以他的官阶,这折子呈不上来,因而被臣收了起来。” 唐枕书所写的这封奏折句句都在替梅时庸陈述冤情,其中甚至提到了他在刑部所问到的话,以及有关国子监何少臣和他侄子何毖的疑点。 吉庆帝就着那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字将这些话看了一遍,半晌才道:“看来这个开科重考的机会,是应该给梅时庸。” 赵旌眠:“恐怕还要将涉案之人重新再查一遍。” “旌眠。”吉庆帝拦住他的话,用手指着奏折上的几个人名,说,“你不在朕的位置上,不知这冗盛的门庭有多么难拔。” “这些人……”他点了点曹元德,又点了点何少臣,怅然道,“这些人若是要查,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 盛京城自开国起便是大盛国都,又加之大盛奉行封荫与科考并行的选官制度,几百年下来,这座朝堂的根子已经朽了。 权贵鼎盛之家数不胜数,人人都想站稳自己的脚跟,结党营私者甚多,但真正为国为民者却少之又少。 就像秦沧曾对赵旌眠说过的,刚入仕的时候,谁都有过那么一颗济世之心。但时间久了,权贵想要扩充自己的党派,年轻者想要寻求庇护,最初的那点本心也就被消磨殆尽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3章 暮春少诗(13) “这条路,老师希望…… 与此同时,太常少卿严含章的府门之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正午的太阳浓酽,唐枕书在严含章的书房外站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府上的管家开门出来。 “唐御史久等了,我家大人下朝回来便说身子不太舒坦,喝了药小憩了一会儿,如今刚醒。”管家抱歉地笑笑,“大人请您进去呢。” 唐枕书并无怨色,默默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冲着管家一礼,“多谢。”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唐枕书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坐在桌案后面的长者。 严含章已经换了官袍,只穿了一件寻常的酥绿长衫,显得整个人极其清瘦。 他只是年逾四旬,但两鬓却已经添了花发,隐在那双清淡眼眸中的,是矢志不渝的文士之心。 唐枕书沉默须臾,然后撩袍冲着严含章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老师。” 严含章淡淡地瞥过来,没有应声。 唐枕书于是一直拘着这个礼,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身子俯得极低,正红官袍堆曳在地,但脊背却极其挺直。 他正以最守礼的姿态,躬向这位名扬天下的文臣。 良久,等到唐枕书脊背都有些僵直的时候才听见严含章出了声。 “今日做什么过来?” 唐枕书没有起来,只是抬起身子答话:“是学生连累老师了。” 严含章的脸上并没有其他的表情,说话时语气也十分浅淡:“怎么说连累?” “老师无心朝政,原本已经要致仕,是因挂念学生才在这朝中又留数日。”唐枕书顿了顿,抬手揖礼,“如今一场科考舞弊案让老师也牵扯其中,学生心中有愧疚。” 严含章似有不解,缓缓摇了摇头:“只是替梅时庸出份考题,与你相比,不算牵扯其中。况且这事情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老师。”唐枕书抬眸,清润的眸子显得有些急切,“今日散朝的时候高松鹤与学生说了几句话,他与皇城司的曹元德对这案子似乎格外上心,学生……学生有些担心。”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严含章蹙了蹙眉,示意唐枕书先起来。 “你是怎么看的?” 唐枕书起身道:“学生起初插手这件案子,只当是国子监与太学怕受责问才将梅时庸推了出来,而大理寺与皇城司随意定罪,所以造成了之前的冤案。可如今细细想来,这案子背后好像没这么简单。” “将梅时庸推出来顶罪的人是何少臣,真正有行贿之嫌的是他的侄子何毖,而何少臣、曹元德与高松鹤都是大皇子的人。” “曹元德对学生严刑拷打,高松鹤出面‘提点’学生,这说明……” 严含章忽然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接上了唐枕书的后半句话:“这说明你已经触及到了盛京权贵的核心。” “是。”唐枕书敛眸,语气微微有些凝滞,“但这是早晚的事,学生并不惧怕,可是老师……” 唐枕书说着又跪下,叩首道:“当初您为了学生的母亲,已经得罪了高松鹤,如今能证明梅时庸清白的考题却要由您来出,学生只怕高松鹤等人会将您视为眼中钉。” 严含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是他一手教起来的学生,他太了解唐枕书的性情,但还是没有想到他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层。 盛京多磨,再好的人都会攻于算计,但值得庆幸的是唐枕书这样的人再怎么步步为营,也都不会辜负心中固存的道义。 严含章道:“他们将我视为眼中钉又如何,我难道会怕他们么。” 唐枕书抿唇,有些不敢抬头看老师,跪着说:“老师做官是为了传授文道,使经史留名,而不是为了与盛京城的这些权贵为敌,若不是为了学生,老师原本不该与这些朝政上地事情扯上干系的。” “这不是朝政。”严含章说,“或者说,你不该把他当做朝政。” 唐枕书一时不解,懵然抬头。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老师起身,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先生语气怅然,竟含有窥破时局的一种平淡感,而那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是万分郑重的。 他说:“枕书,这关乎天下文士之心。” 唐枕书忽然觉得老师与从前只逼着自己读书而不涉政的人不一样了,他迟疑道:“老师……” “从前我最看重‘文’,想要让你进国子监,或是跟着我在太常寺,一辈子写文著章,总好过与那些权贵勾心斗角。”严含章说,“但如今你已经不能再走这条单纯的路了,后又出了今年的科考舞弊案,我才终于看明白了一些东西。” “老师指的是什么?” 严含章看他一眼,忽然淡淡笑了一下,“梅时庸的文章我看过,这样的人若是损在这场冤案里,是亡天下文士之心。” “我一辈子写了那么多文章,学子们读书,然后科考、入仕,最后却死在权贵手里,或是在这座朝廷里磋磨了本心,那书就是白读了。” 唐枕书从来都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此刻他听到严含章这样说,竟忽然觉得眼前一热。 严含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重又说起梅时庸的事情,“今日我在早朝上说了话,此事必然会传到天下学子的耳朵里,来日学子替梅时庸请命,陛下一定会给他这个机会。” 唐枕书听到这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乎在宫门口被高松鹤“提点”过的那番话也没那么紧迫了。 千万人在前,他终究还是最信他的老师,“老师的意思,梅时庸的案子还有转机。” “有转机。因为学子读书入仕,为的不是普世之心,而是如你一样的济世之心。”严含章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目露慈爱,“枕书,你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即便你如今因朝中事不敢言明你是我的学生,但我仍希望有朝一日,天下人都知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4章 暮春少诗(14) 他朝着赵旌眠伸出手…… 一年前,春韵犹寒。 唐枕书在严含章府上用膳,师生两个饮了两杯酒,期间老师与他提起了致仕的事。 唐枕书那时笑着打趣:“看来老师是要回钱塘开私塾。” 凉酒入喉,严含章微显醉态,“要不你辞了官和为师一起?” “不去。”唐枕书晃晃脑袋,笑吟吟地,“学生不爱教书,学生只想入仕。” “你已经入仕了。”严含章笑着将自己已经醉了的学生拉回来,“御史台待着可还习惯?” “习惯,王御史推崇中庸,侯中丞心直口快,还有一名姓佟的录事,很有些为国为民的心志。” 那一年的春天还没有过去,春闱的热闹场面还历历在目,唐枕书也是从那场春闱里走出来的新科进士,一腔热血尚未消磨。 “好。”严含章没有阻拦这个学生的心,只道,“只是事先说好,这朝堂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干净。” “学生明白,不然老师也不会想要辞官。” 严含章笑笑,又问他:“家里人都安顿好了吗?” “褚伯是陪学生一起来参加科考的,学生方买下了一处小院子,都已经打点好了,只等母亲和小妹入京。” 严含章说好,打发他早点回自己家醒酒。 唐枕书不要人送,自己走在盛京长街上醒酒,春日里最热闹,身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隐隐有彩绳穿过时气,送来一阵糯香。 唐枕书那时候还在心里想:快到端午了,怎么还是有些冷。 置身樊笼时往往会反观自身,唐枕书那时还未脱少年稚气,他抬眼看向繁华的街市,想起春闱揭榜的那一日,自己虽非其中翘楚,却也是榜中之人。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终归是喝了些酒,唐枕书忽然有点想要去侯喻明面前借着酒劲儿踮踮脚:侯中丞您就别总说下官是个穷学生啦,下官师从太常寺的严少卿,对就是那个文满天下的严少卿。 但因为严含章不喜张扬,他们的这一层师生关系就一直没有揭开,唐枕书也十分庆幸没有揭开。 因为那一天,在他懒懒散散地迈步回家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跑出来寻他的褚伯。 “褚伯?怎么了。” 老人家神色焦急,跑过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仓惶地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拉住唐枕书的胳膊说:“公子,出事了,夫人出事了!” 一句话,唐枕书的酒醒了一半。 他愣了一下,“母亲怎么了?” 褚伯道:“夫人今日入京时不知怎么冲撞了内廷高松鹤的轿撵,那高松鹤是个什么人呐,当即就生了气,命人将夫人押到皇城司去了。” 唐枕书的一颗心立刻悬起来,对母亲的担忧之下还含着怒意不解。 “我母亲一个普通妇人,便是冲撞了他也是不小心,他何苦将人……” 唐枕书眉心蹙起,“那皇城司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唐枕书虽入仕不久,却也知道皇城司是什么地方。 指挥使曹元德素来心狠手辣,凡是进了皇城司的人,无论罪名,一律不得善终。而内廷太监高松鹤仗着自己深得皇帝信任,早已经开始插手朝政上的事。 褚伯摸了摸眼角急出来的泪,“可偏偏就是……就是遇上了这么个事儿!” 唐枕书不敢再犹豫,甚至不敢去想皇城司里是什么样的光景,撩袍便赶往皇城司。 那一日,曹元德亲自将他拦住,“唐御史呐,别说里面的人是你母亲,就算是你自个儿进了我这座皇城司,都未必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曹指挥使。”唐枕书忍着心里的焦急,尽量守礼地说,“我母亲一介妇人,实在无心冲撞高公公,还请您高抬贵手,让我带母亲回去。” 曹元德似笑非笑地摊开手:“唐御史,不是本官不帮你,而是因为你得罪的人是高公公。” 言外之意,高公公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唐枕书知道与他废话下去已经是无济于事,立刻又要去寻高松鹤说理,然而他没有公务在身,竟然连那道宫门都进不去。 悲惶之际,严含章闻讯赶来了。 唐枕书于是在老师的庇护下走进了这座皇宫,慌张之下他连手指都在颤抖,是严含章发觉了,然后暗中握住他的手腕,“枕书,你定定心。” 这一路都有老师陪着他,唐枕书恍惚想起了十几年前,他幼年丧父,也是被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士手把手地教养长大。 唐枕书平静的心绪一直维持到他见到高松鹤。 趾高气扬的大太监抱臂抱臂看着他们师生两人,不屑一顾的眼神似乎将唐枕书看作了一只不足为道的蚂蚁。 高松鹤掀了掀眼皮,问:“所以严大人是替这位御史的母亲说话的?” “是。”严含章说,“唐御史的母亲定然是无心冲撞公公的,未定罪就将一届妇人投入皇城司,未免有违伦理王法。” “哦。”高松鹤俨然不为所动,不咸不淡地说,“一介妇人的生死跟咱家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六品言官的母亲。” 他终于舍得看向唐枕书,“唐御史,是不是还没人教过你这盛京城里的王法到底是什么。” 唐枕书蹙眉,极清然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愠意。 “高公公,王法存于朝律,不论哪一条,其中都没有罔顾人命这一条。” 高松鹤“啧啧”两声:“唐御史,只是一个百姓的命而已。” 唐枕书几乎被这话定在了当场。 从高松鹤的话中,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严含章口中的那句话:这朝堂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干净。 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知道唐枕书忧心母亲,严含章干脆地扯过话题:“高公公,您既然没有充足的理由,关押一个百姓终究免不得被议论,不如高抬贵手,让曹指挥使放人吧。” “没什么好议论的,也没什么理由。”高松鹤轻笑一声,“咱家就是看你们这些读书人不顺眼,在这盛京城里做官,就要知道这朝廷的风向。唐御史若是能规规矩矩地求咱家,那你母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 当时的唐枕书很难理解高松鹤为什么要与他、与他的母亲和老师为难,后来他真正走进了这座朝堂才明白,那只是来自一个涉政阉人的敲打。 那一天高松鹤对他们这些“读书人”冷嘲热讽,最看重“读书事”的严含章被气得生生吐了一口血。 看着老师捂着胸口被内侍扶下去看太医,唐枕书几乎受了当头一棒。 他险些与高松鹤拼命,却被殿中的一群内侍拦了下来,直到高松鹤离开以后,他们才敢开始窃窃私语。 宫里那个被唐枕书扶过一把的小内侍说:“唐御史,您在这盛京城里人微言轻,与高公公硬拼是拼不过的,若真想要救您的母亲,只有求人这一条路。皇城司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若再守着心里的清高不愿苟同,可就来不及了。” 唐枕书愣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我还可以求谁?” 小内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看起来与其他朝臣不一样的御史指出了两条路。 “要么就去求大皇子,要么……就只有瑞安侯能帮您这个忙。” 年少的唐枕书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第一次窥见了这座朝堂之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大皇子宋闻桑已经有揽政之态,高松鹤与曹元德皆依附于他,唐枕书若是想要救自己的母亲,那么可以去求大皇子。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从此要为大皇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5章 础润而雨(1) 为民、为道、为礼。…… 朝堂上的争端不过两日,出自严含章之手的一篇檄文就已经散布至大江南北。 严含章不愧被誉为天下文士之手,他在檄文里论起梅时庸与科考舞弊一案,从案件隐情讲到梅时庸的家世,从圣贤之书讲到文人初心。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近千字,引得大盛上上下下的读书人争相抄录。 天下学子广发议论,盛京城中盛况最甚,茶楼酒坊乃至客栈驿馆皆不断传出对此案的阔论高谈,一时人声鼎沸。 曹元德手中那份所谓的“口供”还未呈至御前就被淹没在了学子们的唾沫里。 皇城司可以肆意拷打唐枕书这样的言官,却不敢将天下学子一个一个都抓到狱中,可见众人拾柴,火焰的确高。 梅时庸的冤案至此陷入僵局,又两日,吉庆帝下令由严含章亲手出一份考题,准允狱中的梅时庸再做一篇文章。 当日是唐枕书亲手给梅时庸送的题。 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包括黎准在内的十几个文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身负重镣的人。 近一月的牢狱苦刑,梅时庸的外形早已肉眼可见地消瘦起来,他身上囚衣不得换,镣铐也无法摘,灰头土脸的样子让人一时难以辨认出这就是那个明震盛京的榜首。 但他一提起笔,许多东西就像是不一样了。 题是严含章亲手出的,自然比春闱的题目还难一些,梅时庸却只扫了一眼就开始蘸墨,杏眸凝神,文臣朝相的气度从笔尖碰到宣纸的那一刻炸开。 如此端周方的一个人,笔墨之间竟尽显激扬。 “哎呦。”似乎是刑部的一个文吏叹了一声,忍不住唏嘘道,“一手好字啊。” 此言一出,便有太学的几个官员耐不过好奇凑上去看,只见梅时庸的那手字从容方正,一字一句都是对这座朝堂的赤诚之心。 “我朝重法度,清吏顿,先祖设刑部、大理寺、皇城司三曹分理刑案。” “而士贵民轻,封荫之弊显重矣。分曹射覆,党派纷争失民心耳。” “今舍寸许笼芥,臣苟如蝼蚁,亦不违天下为己任。唯顺民心之所向,得开百代之清源。” 严含章审时度势,给梅时庸出的题目是有关科考舞弊案与朝堂肃清举措的。这对一个参加春闱的学子来说或许难了些,但梅时庸已经身陷其中,再难的文章在他手里也能得解。 唐枕书守在一旁,目光落在纸页上的那个“臣”字上,竟觉得心头一震——他太懂这种感觉。 一如他第一次在刑部见过梅时庸的那个雨夜,他曾伴着雨声写下了一封递不到御前的奏折。 虽然不知道那封奏折最终被遗落在了什么地方,但那封奏疏上的每一个字都与今日梅时庸手写的一样——是读书百遍的学子为这座朝堂递上的一捧心头血。 等到梅时庸搁下笔,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黎准亲自上前收起了他刚刚写完的那份文章,拿在手里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吹了一口气。 牢狱潮湿,墨迹的确未干,但仅仅是刑部尚书的这么一个动作,在场的人也都心如明镜了——这份文章呈上去,梅时庸身上的罪名应当就能被洗清了。 临行前,梅时庸唤了一声“唐大人”,端端正正冲着唐枕书行了一个揖礼。 镣铐叮当作响,唐枕书忽然一个晃神,似乎能在梅时庸作礼的那个瞬间看见了自己苦求多日的东西。 他竟不知道他如今费劲心思救的人是梅时庸,还是当初的自己。 —— 等到这篇文章呈送昭阳宫的时候,赵旌眠正在向吉庆帝讨要南诏新进贡的茶叶。 “听说是叫苍山雪绿。”赵旌眠坐得不大端正,笑着对吉庆帝说,“臣见高公公刚才收了两罐进库房,陛下您分臣小半罐又如何?” 吉庆帝的风寒已经大好,眼下正被他吵得头疼,他抬手按了按额穴,抬眸问:“朕怎么记得你不爱喝茶?” 赵旌眠搓着手笑笑,没答话。 吉庆帝便了然,看着赵旌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是为别人讨的了。” “枕书喜欢。”赵旌眠没藏着掖着,说起唐枕书的时候竟沾了些自满,“他是文人,想必喜欢这种雅致的茶。” 吉庆帝在登基之前与赵旌眠私交甚好,自然也清楚赵旌眠的脾气秉性。 累世官卿里长起来的人,盛京城里的权贵之首,素来都是高人一头的,只有别人去巴结他的份儿,却没有他去讨好别人的道理。 前几年赵老夫人有心给他定门亲事,左挑右挑才选出了几位待嫁的姑娘,赵旌眠却直言自己一个都瞧不上,几位姑娘哭哭啼啼险些手拉手跳了湖。 吉庆帝淡笑一声,看出赵旌眠对唐枕书恐怕不是图新鲜。 “赏你,两盒都赏你。”吉庆帝笑着允诺,又抬头唤人,“高松鹤,去库房里将那两罐茶叶都拿过来。” 昭阳宫的门应声而开,高松鹤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茶叶显然还没取。 “怎么?”赵旌眠先一步问。 高松鹤暗暗瞥了赵旌眠一眼,脸上堆起笑意,言语间却也十分恭敬,“陛下,是刑部的折子。” 刑部如今需要吉庆帝亲自过目的事情无非便是梅时庸的案子,吉庆帝看了看时辰,觉得这比他预想中的快了许多。 “他写完了?”吉庆帝挑眉。 高松鹤称是,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份文书,“这是黎尚书派人急呈上来的,后面是梅时庸新写的文章。” 吉庆帝接过,信手翻看。 偌大的昭阳宫一时安静下来,赵旌眠凤眸微挑,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茶盏。高松鹤侍立在吉庆帝身侧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6章 础润而雨(2) 挣扎着发出小猫一般的…… 这日傍晚,一份圣旨落到刑部,吉庆帝亲自下令赦免梅时庸,免除罪名,授以太常博士。 唐枕书亲等着那份圣旨宣读完才从刑部离开,原本想要回家一趟,半道上忽想起御史台里还有两份没来的及批改的文书。 他怕侯喻明那么臭脾气又要指着人的鼻子骂爹,只好折路先回了御史台。 也亏得是回来了,不然要错过佟枝明与侯喻明吵架。 两人杵在廊下,侯喻明说话的时候连甩袖子带比划,佟枝明明显理论不过,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枝明,别与侯中丞吵。”唐枕书淡笑着说。 佟枝明向来愿意听唐枕书的劝说,见唐枕书过来就“哼”了侯喻明一声,满是感动地迎着唐枕书走过来。 御史台里果真只有唐御史深明大义。 未至近前,他就听见深明大义的唐御史说:“你吵不过他。” 侯喻明:“……” “天气热,侯中丞消消火,有火别总往枝明身上发。” 眼看着侯喻明的脸色黑了下来,唐枕书也不怕得罪人,略施了一礼就进屋去取那两卷文书。 等到唐枕书再出来的时候,侯喻明已经自行去找王璞喝茶降火了。 佟枝明仍站在廊下,见唐枕书出来堪堪拉住他,说:“唐御史,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侯中丞吵架呀。” 唐枕书倒真没有细想过这个,愣了愣才打趣道:“莫非是你又把卷宗或是文书放错了地方?” “不是……”佟枝明的脸色又红了两分,急急辩解道,“真的不是,我已经不干那蠢事了。” 佟枝明年轻,做事难免有些毛毛躁躁的,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错处挨侯喻明的骂,好在都有唐枕书替他遮掩。 旧事重提,年轻人哪个脸皮不薄,佟枝明琢磨了一下,干脆地将话题岔开:“唐御史,是何司业来过了。” 这次轮到唐枕书一怔。 他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把这个近日常在他脑子里绕圈的名字拎了出来。 “国子司业,何少臣?” 佟枝明称是。 何少臣是国子监的人,原本同唐枕书打不上交道,偏偏这次牵连甚广的科考舞弊案与他的侄子有关。 唐枕书清楚地记得梅时庸在刑部对自己说过的话——何毖曾经塞给监考官一锭金子…… 如今梅时庸被无罪赦免,但这个案子还没完,刑部若是严查下去,首当其冲的人就是何毖。 而何氏一族在盛京城中仰仗大皇子,是唐枕书这群人尚且动摇不了的权贵。 佟枝明见唐枕书良久都没有吭声,忍不住唤了一声:“唐御史?” 唐枕书回神:“何司业来说什么了?” “大约是劝御史台不要再插手科考案的意思,然而他话都还没说几句,就被侯中丞给骂出去了,说御史台的事外人少管。” “下官也是忍不住多问了两句,结果正撞上侯中丞火气未消的时候,就被一起骂了。” 当日唐枕书执意要插手梅时庸的案子,也曾被侯喻明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可如今在外人面前维护唐枕书的,却还是当初骂他的人。 心里似有一股暖流划过,唐枕书终忍不住低头一笑。 这座沉寂于朝堂之上多年的御史台,竟让他感受到了那么一丝鲜活的味道。 唐枕书亲自去谢了侯喻明的维护之情,侯喻明嘴上不饶人,硬是又把人骂了出来,让他“少招惹何少臣”。 怕何少臣再找麻烦,唐枕书这夜索性直接回了别院。 夜色深沉,院内一片安静。 窗棂中依稀可以看到跳跃的烛火,唐枕书走到房外的时候便察觉到屋里有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赵旌眠。 他蹙了蹙眉,神情有些抗拒,但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赵旌眠换了常服,一双凤眸锐利张扬,正如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前等他。 唐枕书隐约觉得气氛微妙。 赵旌眠手边放着两罐精致的茶叶,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语气也显得较往日冷了许多。他看了唐枕书一眼,点了点一旁的桌凳,说:“过来。” 饶是深谙人心的唐枕书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揣摩出赵旌眠说这话时的语气,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唐枕书沉默了一瞬,撩袍在赵旌眠手指所点的地方坐下。 下一瞬便有一只温厚的手掌探上了他的后腰。 唐枕书微微屏气,腰背比先前坐得更直了些,赵旌眠却没有收手的意思,顺势在他的衣带上按了按。 习武之人熟知穴位,唐枕书只觉得自己被他按得身上一软,连带着呼吸声都粗重了两分。 他听见赵旌眠问:“梅时庸被赦免了?” “是。”唐枕书任由那只不安分的手顺着自己的后腰一路游走,抿唇道,“圣旨亲赦,他与此案再无关系。” 吉庆帝拟旨的时候赵旌眠就在旁边坐着呢,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此时便顺着唐枕书的话问:“我记得梅时庸不是盛京人氏,他这会儿住客栈?” “他在盛京……” 唐枕书的衣带被彻底揉搓开,赵旌眠的手掌与他肌肤相触,属于男子独有的薄茧递来一针酸麻微痒的触感。 唐枕书耳垂滴红,竭力压制住喉间的喘声,接上方才的后半句话:“他在盛京有房产……”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完。 赵旌眠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手上的动作一顿,眯眼看向被自己箍在怀里的人。 天色暗了,窗隙间透进来一抹不甚明晰的月色,配着秉烛依稀能将那副清绝的面容照清楚。 赵旌眠的视线在他清水一样的眉眼处落了一瞬,随后腕上施力,径直拖着唐枕书将人抱了起来。 唐枕书吓了一跳,不等推开便觉得身体一空,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赵旌眠腿上了。 坐腿上了,也便跑不掉了。 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7章 础润而雨(3) 高门外宠以色侍人。…… 赵旌眠看着身下昏沉不醒的人,锋利的眉眼怅然地垂了垂。 那种情绪十分复杂。 他生来便长在显赫门庭,帝王面前敢直言,权宦之间无人不俯首,一个可在盛京城中翻云覆雨的人,如今竟被一个言官搅扰了心性。 这不应该。 就像吉庆帝白天说的话。 “朕觉得,你近来对这朝政似乎也上心了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觉得唐枕书是对的,哪怕那是以一己之力与整个盛京权贵做对的不自量力之举。 或许是对的吧,但终究不能为这个世道所容。 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盛京权贵的天,怎么是你想要翻就能翻的呢? 赵旌眠努力地说服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自己疼宠唐枕书而已。 然而唐枕书睡梦里一声难耐地呻.吟终究还是令他仓皇回神。 烛火早已榨干了最后一滴浊泪,床帐萎靡地堆砌在围栏上,浓密的夜色里,唐枕书苍白的脸孔有如呕血的笔吏。 赵旌眠退出来,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天刚蒙蒙亮,别院里渐渐有了生气。 窗外隐隐约约的人声吵醒了熟睡的人。 这一夜并不好过,唐枕书被赵旌眠折腾地生生昏过去了两三次,醒来的时候浑身都在疼。 侧眼一看,赵旌眠并不在屋里。 唐枕书疲累至极,心里却觉得不安定,硬是撑着坐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赵旌眠已经在院中射箭了。 天气热,男子只穿一身薄衫,从唐枕书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个侧影。 他身形高长,抬腕拉弓时肩背上的肌肉都尽数绷起,敞开的衣领处露出带着汗珠的皮肤。 一箭破空而过,正中靶心。 秦沧取下箭靶上的羽箭点数了一遍,似乎夸赞了一句什么。 唐枕书看到这里已经没了兴趣。 他不知道赵旌眠为什么这么喜欢射,心有余悸地将视线收回,而后探手向下,扯出身体里本不该有的东西,他疲累得厉害,转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秦沧亲自送了早膳进来。 “侯爷去上朝了,已经替您告了假,您可以在府上多歇一会儿。” 唐枕书道了声谢,接过秦沧递来的早茶,扫了一眼,却觉得没什么胃口。 “先放着吧。”唐枕书说。 胃里难受得很,饱胀感到现在都没有消下去,他什么也吃不下。 秦沧见唐枕书脸色不大好,犹豫了一下,转身从匣子里取了两个精巧的瓷罐捧给他。 “这是侯爷向陛下讨的,说是南诏进贡的茶叶,叫做苍山雪绿,料想您应当喜欢,特意吩咐了留给您。” 瓷罐雅致,封得又好,但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唐枕书蹙了蹙眉,伸手揭开盖子,带着南国春意的香气便盈盈散开。 茶饼翠绿,皆是由最嫩的芽尖炼成的,单是这么闻着已经让人觉得难得,更不要提烹煮成茶的珍贵之处。 唐枕书将茶叶合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只这么两罐,怕是千金也难求吧。” 秦沧听不出他揶揄的语气,反倒是中规中矩地应了一句:“可见侯爷对您当真上心。” “是,上心。” 想到昨夜荒唐至极的种种种种,唐枕书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驳秦沧的这句话。 他重礼,平生不会骂人,哪怕被赵旌眠这种打个巴掌又给颗甜枣的套路戏耍了一通,到头来也只是摸索着那两罐茶叶,蹙眉骂道:“莫名其妙……” —— 月末,梅时庸与项疏意成婚。 梅府的花厅里置了冰,勉强给这近暑的时气里添了些凉意。 但灯烛花帐一样未缺,到场的宾客络绎不绝,倒是将这座三进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 梅时庸与项疏意的这场婚宴虽办得有些仓促,倒是半点不失隆重。 这日恰好赶上佟枝明告假,唐枕书不得已多当了半日职,赶到婚宴上的时候已经迟了些,急得连官袍都没换。 他样貌出挑,一身正红官袍披挂在身,在人堆里一坐更加显眼。 还未开宴,周围便传来几个宾客的窃窃声。 “沈兄,那位穿官袍的莫不就是御史台唐枕书吧?” “正是他呢,先前有一次我路经润安侯府别院,恰好见他从里面出来。呵,高门外宠以色侍人,不知梅大人怎会与此人交游。” 皇城司一事后,唐枕书的身份已经是外人心照不宣之事,朝堂、别院、城楼酒坊皆有议论,时日一长,他那颗清傲的心竟也渐渐有些习以为常了。 唐枕书不甚在意,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只见说话的是几个穿襕衫的文士。 领头说话的那人姓沈,是与梅时庸同一年科考的进士,如今也已经在朝中任职。 文人本就相轻,穷苦人家出身的寒士最看不起的不是京中权贵,而是攀附权贵、仰人鼻息的人。 唐枕书无意与他们争理,本想借故躲开,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拽着袍袖扯了回来。 人群呜呜泱泱的,他着实懵了一下,定睛再看的时候才发现扯着自己袖子的人正是今天的新郎官。 “时庸,这是做什么?” 梅时庸今日喜服在身、冠玉佩花,早已不是当时囹圄困境中的那个穷学子。 他没有回答唐枕书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将他拉到先前那个沈姓文士面前。 “沈兄。”梅时庸称他。 沈千檐愣了一下,大约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被梅时庸听见了,脸上一阵燥热,硬着头皮冲梅时庸拱了拱手。 干笑道:“梅兄,还未贺梅兄新婚之喜。” “礼未成,这一贺倒是不急。”梅时庸锁着眉,说这话的时候才终于放开了唐枕书的衣袖。 他对沈千檐说:“今日沈兄与诸位同僚既到了,不妨替我做个见证。” 沈千檐几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梅时庸,就连唐枕书也不知道他拉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 然而下一瞬,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梅时庸转身朝着唐枕书作了一揖。 唐枕书受不起这样的大礼,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人群滞涩躲不开,最后勉强受了半礼。 迎着众人或惊讶或不解的目光,梅时庸郑重地开了口: “月前我蒙冤入狱,被诬陷与科考舞弊案有关,在狱中镣铐加身,几番审讯下来几欲屈打成招。若非唐御史奔走相告,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今日的我。” “唐御史为了我一个穷举子的清白,险些在皇城司丢去一条性命,此一事诸君或有不解,更有人说唐御史是不自量力,但我却明白他心中想要守护的那份公道与正义。” 像是被这番话激到,唐枕书猛地闭了眼,哑声道:“时庸,别再说了。” 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8章 础润而雨(4) “所以我才会这样难熬…… 一场婚宴因着这一段插曲,礼成以后的氛围竟不如先前热闹。 沈千檐等人拥着梅时庸行“送入洞房”的大礼,龙凤喜烛照亮整个厢房,项疏意自己掀了盖头将一群人撵出来,让他们想喝酒的就快去喝酒。 而后便是觥筹交错的流水席。 唐枕书没有与他们一起凑热闹,自己找了个角落自饮自酌,两杯酒饮下,便觉得脑子里有些犯晕。 他正想着溜出去吹吹风,一抬头却发现梅时庸已不知什么时候逃开人群坐在自己对面了。 “唐御史。” 唐枕书端着酒盏抬头,眼底已经多了些醉意,见梅时庸过来便笑了,“你我之间,称名吧。” 梅时庸默了默,明白唐枕书这是要与他交心,他自叹了口气,替唐枕书将酒斟满,郑重地唤了一声:“枕书。” 唐枕书应了。 梅时庸又道:“方才疏意问我出了什么事,我都与她俱实说了。” “疏意说我迂腐,明知道你出手救我不是出于私心,却偏要说先前那番话。” “夫人不是寻常女子,玩笑之言,不必放到席面上来讲。”唐枕书顿了顿,含笑道,“况且我知道你想要在那些文士面前维护我,多谢。” “这‘谢’字我一辈子都说不完。”梅时庸打断他的话,借着酒劲又续上了前言,“疏意说的没错,我确是有些迂,一身官袍如愿以偿地接到了手里,却不知道要怎么走接下来的路。你说我该死社稷?社稷这个词可太大了。” 相比唐枕书骨子里的气,梅时庸的确更像个纯臣,揣着一肚子文墨及第成名,却没料到志还未成,纯澄的心就已经被盛京城里的阴谋毁了三分。 他曾经觉得自己该报唐枕书的恩,可唐枕书的一番话却让他明白,比之所谓的“社稷”两个字,这份恩情其实不该由他去报。 可话说回来,除了这份恩情,他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去报社稷。 毕竟舍命救他的不是社稷。 迎着一双郁闷的眼睛,唐枕书缓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告诉梅时庸这道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是为着社稷活的。就像你曾说过的,这只手遮天的朝廷令你感到心寒,如今你已经摆脱了那些罪名,心可热了吗?”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唐枕书也是揣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来到这里的,但是高门仕宦与寒门贵子之间的那道城墙实在太高,他虽跻身于朝堂殿,却无论如何也迈不过那面墙。 人心是会冷的,这座朝廷也早已令他大失所望。 “你看沈千檐,我很羡慕他,只因他的心还是热的。”唐枕书举了举杯盏,遥遥地与远处坐着的沈千檐对饮一杯,又对梅时庸说,“他说我的话很不堪,可我却一句话都辩不出来,时庸,我心里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污。” 唐枕书今日也是喝了酒,又被先前梅时庸的那些话牵扯到了思绪,换作平日,他绝不会将自己心中所想吐露半个字。 满堂花醉的喜宴之上,他向世人诉他心中的难堪与不甘。 “我看不懂你了。”梅时庸凝视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小杯清酒,眸中满是不解的神色。 梅时庸曾在大理寺受过私刑,难捱的时候也想过就此松口,偏巧那时候事情有了转机——有人在朝堂上替他翻案,使得他从大理寺被提入刑部。 事后才知道,当初那个替他翻案的人,其实就是他后来见到的唐枕书。 梅时庸说:“你让我为社稷驱使,那你为的是什么?” “我的老师重‘礼’,我于是学‘礼’二十载,入仕之前,我最看重的是天下公义……时至今日,我不过为了自己一己私心。” “可你不是。”梅时庸言辞笃定,似乎能够感受到唐枕书内心的那份挣扎,“私心之下,你仍不愿意舍弃自己最珍重的东西。” 唐枕书忽地笑了,抬手将手中的清酒饮下,极轻地喃了一句:“所以我才会这样难熬。” 梅时庸再度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唐枕书这句话。 他方才还说自己不懂唐枕书,此刻却忽然有些懂了。 “今日是你的喜宴,不说这个。”唐枕书已经放下酒盏起身,他眉眼疲乏,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说,“我出去透透风。” 唐枕书酒量一般,两杯酒下肚便总要头晕,筵席上溜出去吹吹风是常有的事。 梅时庸知道他这是真的喝多了,并没有再劝酒。 他点点头,对唐枕书又是一揖。 酒宴上的时辰总是过得格外快,添酒回灯,雅乐未歇,火红的灯烛彻夜燃着,风过喜幡,难以知晓人们心中的“不平”。 院子里燃了焰火,齐簌簌地缀满星辰,这引得宾客们一阵吵嚷,有人推搡着出门去看。 “主君!”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起,有个小厮急匆匆地挤进来向梅时庸禀报:“主君快去帮着劝劝吧,皇城司的曹指挥使喝多了酒,在席上调戏一位歌姬,闹得有些大。” 梅时庸与沈千檐对视一一眼,拧眉,“怎会如此?” 梅时庸与皇城司有旧怨,他其实并没有给曹元德递邀贴,但再怎么说状元郎成婚也算是举朝皆知的大事,朝中有不少官员都不请自来,曹元德竟然也在其列。 梅时庸听到那小厮的禀报立刻起身拨开人群,越过门厅,进了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厅室。 偏厅里坐的大都是朝中显贵,此番并非是为了来道喜,只是单纯凑个热闹,因此这间厅室竟比正厅里还要吵嚷一些。 满盘的珍馐填不满达官贵人的“欲”,他们直接让府上下人去请了歌舞助兴,眼前三五个衣衫单薄的姑娘正缩在角落里,另有一个歌姬正在曹元德手下挣扎。 曹元德没穿官服,却刻意穿了一身贵重的衣袍,一看就是耀武扬威来的。 他显然已经喝多了酒,那张颇显富态的脸上满是汗渍,看见梅时庸进来也不在意,反而更加猖狂地朝着那穿绿裙的歌姬伸出了手。 “曹指挥使!” 梅时庸急急地唤了一声,然而出声时还是逊了一步,紧接着便传来了衣衫的碎裂声。 歌姬单薄的衣衫被曹元德扯下半幅袖子,露出女子一截香肩。 梅时庸立刻挪开了视线。 “曹指挥使,这是在下官的喜宴上,还请您松手!” 曹元德扯着那歌姬的衣衫哼笑了一声,用下巴尖怼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19章 础润而雨(5) “我从来都是任由侯爷…… 明月高悬,清辉遍地。 梅府的正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车角上挂了一个“赵”字,细风吹过,那只铭牌微微晃动,与一院子的红灯喜绸相映成趣。 唐枕书与赵旌眠虽有这一层关系在,但两人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绑在一起,唐枕书有时候也会回梧桐巷子住,吃褚伯做的醋鱼。 当然,赵旌眠若是想要见他,便会派人来接。因而唐枕书在看见润安侯府的马车时并不意外,只是敛了敛神色,径直迎上去。 秦沧立在马车边上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刀把,见唐枕书从后门出来才动了动,“公子可算出来了。” 里面喜宴未散,唐枕书借着吹风醒酒的由头离了席,甚至没回去与梅时庸作别。 他估摸了一下时辰,以为是秦沧等着急了。 “劳秦校尉久等,这便走吧。” 秦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唐枕书已经径自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清影晃动间似乎透出某个人影,唐枕书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 秦沧哭笑不得,在外低声辩了一句:“可不是卑职久等。” 这话传到唐枕书耳朵里,他竟觉得耳后一热,默默将自己挪上马车,车帘便“倏”地落了下去。 只带起一阵风。 天色已晚,车厢里自然昏暗,一盏走马灯并一炉瑞脑香点亮一室。 赵旌眠正懒懒地靠在马车里,一身贵胄华服遮掩不住他周身的锐意张扬,然而他并没有抬头,即便听见唐枕书进来也仍在低着头拨弄什么。 唐枕书看了一眼,见他正在拨荔枝。 “原来是侯爷久等了。”唐枕书说。 赵旌眠勾了勾唇角,将手中剥开的荔枝递过来。 “还行,等了没多久,喜宴还没散,你出来得倒是快。” 车辙碾在青石路上,人影稍晃。 唐枕书本想要伸手接那荔枝,但赵旌眠却不肯松手,无奈只得张唇含住,将白透如玉的荔枝软肉含在唇齿间。 赵旌眠将荔枝壳扬在金兽炉里,问:“南诏新进贡的荔枝,是不是酸了些?” 唐枕书被酸得眉心都蹙起来了,听见问话却还是摇了摇头,说“还行”。 逞强。 赵旌眠没什么好心眼地笑了笑,笑着笑着就忽然正了神色。 唐枕书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的转变,不由抬头看过去,酒气未散的眉眼中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气。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赵旌眠已经懒散地靠在马车壁上,语气上听不出喜怒,“何毖的罪名定了。” 唐枕书气息一屏,思绪被这句话骤然扯了回来。 距离梅时庸被无罪赦免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唐枕书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对这场科考舞弊案的进展却并非不关心。 相反,比起朝堂上这些手眼不相干的官员,他一个进过皇城司的人倒是更加上心。 他救下了梅时庸,便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朝堂上因之前的事受人排挤。 科考舞弊案的真凶一日不查清,梅时庸便一日不能安心做他这个朝臣。 唐枕书日夜盯着此案,生怕此案中嫌疑最大的何毖钻了空子。 朝中经皇帝之手的大案都要进御史台存档,唐枕书今日却并没有在御史台见过相关的案卷。 他眼眸微阖,心中已经有了推测:“看来是侯爷提前得了消息。” “嗯。”赵旌眠不急不慢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否认这话,只说,“你先前推波助澜,将梅时庸的冤情奏到了陛下面前,严含章和那群学子险些搅翻了天,刑部不敢不用心查。” “黎准老实,分明查到了何毖贿赂监考官的人证,却怕得罪何少臣而不敢定罪……幸亏陛下催了催。” 原本只是一番解释,却不想唐枕书听完以后反倒倾了身子,一双清眸审视般地打量起赵旌眠。 “侯爷怎么知道得这么详尽?”唐枕书嗓音好听,沾了些许酒气的音色少了几分冷冽,略带些缠绵的尾音。 他难得露了个笑,问赵旌眠:“侯爷莫不是在陛下面前催促了吧?” 一句话挑破了今夜的窓纸。 就像之前赵旌眠为了唐枕书而替梅时庸求情一样的,他今天的确在仁元帝面前提了何毖。 仁元帝问了,高松鹤答了,黎准便不敢再拖。 闹得整个大盛人心惶惶的大案,最终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0章 础润而雨(6) “昔日高门贵子,如今…… 次日的御史台脚不沾地。 科考舞弊案终于在早朝上由吉庆帝御笔朱批结案,何毖获罪,国子监与太学的几个官员却只受了轻责。吉庆帝显然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对于有可能牵连其中的何少臣与曹元德便只是威慑。 雷声大雨点小,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早朝之后,一份又一份的案卷被送入御史台归档,佟枝明的发髻上簪了支没毛的笔,边盖印边骂骂咧咧:“我就说那何司业有大皇子做保,寻常事肯定动不了他!还有皇城司那个曹玩意儿……” “曹元德。”唐枕书在旁默默纠正。 “那曹玩意儿更不是个东西!”佟枝明拍案而起,一盒朱砂印泥咕噜滚下桌面,他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替唐枕书鸣不平,“他之前对你严刑拷打,明摆着是要将你推出去顶罪,说他与何毖没有勾结?我不信!” 唐枕书轻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佟枝明手边的那几份案卷盖了印,“权势通天,攀枝错节,原本也没有打算借此案弹劾他们。” 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少跟侯中丞一起喝茶,脾气都大了。” 佟枝明愣了愣,伏案托着下巴打量唐御史。 室内环境清幽,而唐枕书一身红袍加身,眉眼清朗温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琼林玉树之风,他与这满室案牍呼应而生,细看时竟觉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陌生感。 “唐御史……”佟枝明拖长了尾音叫。 唐枕书已经在他高深的躲懒技巧之下做完了剩下的活,他起身将案卷一并整理入册,漫不经心地挑出一个“嗯?” 佟枝明继续嘟囔着说:“我是怕那个何司业会来报复你,何毖已经论了罪,不死也是流放,那可是他亲侄子。” 唐枕书的眼前便浮现出数月前在严含章所办雅集上的那一幕。 他轻轻笑了下,“不妨事。” 他似乎早已经料到何少臣不会善罢甘休。 不知该不该说佟枝明这张嘴开过光,唐枕书这日下职的时候竟真被人拦下了。 日暮斜阳的时候,两个府卫挡在御史台门口,中间师爷模样的人冲着唐枕书拱了拱手:“我家大人邀唐御史过府一叙。” 唐枕书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有话请在这里说,我不过府。” 那师爷显然得了主人的吩咐,闻言便冲着两个府卫使了使眼色,想要将人强行“请”走。 此时天色已晚,御史台的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职了,唐枕书知道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定然拗不过他们,沉吟一声便将赵旌眠搬了出来。 “瑞安侯今日邀我同去百味汇。”唐枕书说得像真的似的,“若是晚了,只怕不好。” 话一出口,师爷的脸色当真一变,再看向唐枕书的时候就多了些顾忌。 也是,瑞安侯要带他养的人去盛京城最大的酒楼吃酒,若是一时半刻见不到人,指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任谁都不敢招惹上这一位。 师爷露出个难为情的神色,侧头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远处的摊贩正要收摊,暮色之下人声渐消,一辆马车尤为显眼。 那马车上没挂牌,不知是谁家的。 师爷还想与唐枕书斡旋两句,但唐枕书态度坚决,师爷怕将事情闹大,只好催促一个府卫前去回禀。 府卫站在那辆马车外面低声说了两句话,紧接着车帘被人从里面撩开,露出一身官袍在身的国子司业——何少臣。 的确如佟枝明猜测的一般,何毖因唐枕书的推波助澜而获罪,他叔叔自然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 何少臣撩帘下车,拢着官袍朝唐枕书走过来,站定,露出一张消瘦却又不失精明圆滑的文官面孔。 唐枕书与他对视,倒是莫名松了口气。 何少臣是文官,比曹元德和高松鹤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好应对。 “唐御史倒是警觉。”何少臣开口,略带讽意地说了一句,“不过本官可不是曹指挥使那种枉顾人命之辈。” 唐枕书依着朝律行了礼,直起身子才说:“下官进过皇城司,受过曹指挥使的酷刑,比别人更加珍惜这条命,因而不得不多加警惕。” 何少臣紧绷着的面皮忽然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唐御史说笑了,本官只是有两句话要对你说,怎么会要你的性命。” 他说着,竟抬手朝唐枕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较一开始已经大为不同。 唐枕书不语。 僵持之际,唐枕书忽然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身后掠过。 侯喻明风风火火地迈下台阶,站在了唐枕书与何少臣之间。 “去!你且去听听他要说什么!”侯喻明指着何少臣的鼻子说,“何少臣我告诉你,枕书回来要是缺了根头发,我他娘的写一千封檄文告你,说你挟私报复,假公济私!” 唐枕书默默承了侯喻明这份维护之情,心里想着该找大夫替侯中丞开点降火的凉茶。 何少臣上次来御史台就吃过一回侯喻明的炮仗,此时有了些准备,倒是没被侯喻明这一串装满了火药的话给吓住。 他白了侯喻明一眼,“本官要唐御史的头发做什么!” 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要吵起来,唐枕书叹了口气,默默上前阻止一场即将开始的硝烟。 “何大人想要说什么,下官洗耳恭听就是了。” 今日的事情已经让唐枕书将赵旌眠搬了出来,又过了侯喻明的眼睛,料想何少臣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他此时倒是想要听听何少臣想说的话了。 何少臣警惕地看了侯喻明一眼,转而将唐枕书请上了马车。 马车越往僻静处走,唐枕书便越发确信何少臣是真的有事情要对自己说,而不是佟枝明口中的“挟私报复”。 寂静无人的茶楼里,何府的师爷亲自替屋里的人关好了门,隔绝了街市上的一切声音。 两人临窗而坐,何少臣将满盏推到唐枕书面前,仍然压低了声音说:“此处是我的私产,可以放心说话。” 唐枕书笑笑,将茶盏接了过来,却并没喝里面的茶,只是问:“何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何少臣叩了叩茶盏,并不催促唐枕书用茶,沉吟一声才道:“你定然知道,何毖是本官的侄子。” 唐枕书称是,“去年严少卿的诗集上,下官曾听说过。” 何少臣眯眼,这才隐约从那场诗集上想起相关的只言片语。 当初家中老太爷让他替侄子寻个出路,他倒是的确上过一番心思,想要将何毖塞到严含章门下的。 可惜严含章瞧不上他。 “不瞒你说,何毖舞弊科考,本官的确是知情的。”何少臣回神,继续刚才的话题,“本官虽有在事后替他遮掩,但到底不是此案的始作俑者。” 话音一落,唐枕书冷笑一声,清眸抬起,目光卓然道:“何大人替自己的子侄遮掩罪名,便要将梅时庸推出来顶罪吗?” 他还记得昔日赵旌眠对自己说过的话,眼下竟是越想越气。 “大人指控梅时庸抄袭,后又将梅时庸推出来顶罪。”唐枕书逼问道,“大人竟敢说自己与此案无关?” 何少臣一阵沉默,像是没有想到唐枕书敢这样直白地质问自己。 他顿了顿,终于向唐枕书透露了一个内情:“你知道,何毖能行贿,少不了内廷的人做一把推手。那个受贿的监考官是高公公的干儿子。高公公和曹指挥使从来都是一条线上的人,唐御史,说到这里,你应该清楚这案子是谁从中推动了的吧?” 唐枕书眉目微垂,似乎在想何少臣抖露出来的这一串关系,而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 他在皇城司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1章 础润而雨(7) “捆着、跪着、用药……… 这两日唐枕书的心里一直揣着一桩事,在见过何少臣与满身镣铐的何毖之后,他将心里的事拿到了明面上。 回去以后,唐枕书主动求了赵旌眠。 润安侯府别院里,赵旌眠单手扼住唐枕书的下巴,凤眼眯起,眸子里隐隐窥见不解:“我没听错吧,你要我陪你去梧桐巷子?” 唐枕书的衣袍已经被他自觉解开,此时衣衫半拢,反身跨坐在赵旌眠身上。 他后腰上的穴位被点了,浑身酸软得没有力气,双手紧紧攀住赵旌眠的脖子。 唐枕书说:“我想让侯爷帮我护住一个人。” 赵旌眠摸索着他的下巴,听见这话以后眯起了眼。 这话实在是耳熟。 迄今为止,唐枕书其实已经放低姿态求过他许多次,每一次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要么就是想救谁,要么就是想护住谁。 一开始是他母亲,后来是梅时庸。 赵旌眠抹开唐枕书的唇角,透明的涎液顺着细白的皮肤滑落到脖颈上。 他问:“这次又是谁?” “一个姑娘。”唐枕书口齿不清地说,“被我安置在褚伯那里,但曹元德在找她。” 赵旌眠在听到“姑娘”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他一手捻着唐枕书的唇,另一手按住他的腰。 唐枕书忍不住哼了一声。 赵旌眠问:“她跟你什么关系?” “没关系。”唐枕书脖颈微仰,费力地说,“我不认识她。” “谁信。” 话音一落,唐枕书觉得腿上一凉。 但他打定了主意不与赵旌眠说内情,因此也只是含着一抹红晕闭上了眼睛,任人摆布。 赵旌眠见这一招逼不出话来,慢慢就停了手,让唐枕书自己伏在他身上难受。 静默一瞬,赵旌眠换了个问题:“你见过何少臣了?” “是。” 赵旌眠点点手指,想着傍晚时候秦沧对自己禀的话,又说:“帮你可以,但我要知道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枕书,我宠着你,可以放任你在我手底下谋自己的私利,但这并不代表你真的能将我当傻子。” 唐枕书生生忍着涨意,硬是没有把手从赵旌眠的脖子上拿下来。 他此时的自辱也正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 就像何少臣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一样——“昔日高门贵子,如今满身狼藉。何毖尚且如此,以你的出身,又如何保全自身呢?” 唐枕书可以不求保全自身,但如今的他已经背了这抱背之欢的名,借着与瑞安侯的床榻之事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已经不清白了。 那就不怕让更多人坠狼藉。 “曹元德擅凌.辱,我心里有恨。”唐枕书忍得难受,指甲生生挠破了赵旌眠的后颈,他说,“何毖科考舞弊,看到他如今镣铐加身游街示众,我心里痛快,我想报复。” “不只他,还有曹元德。” 曹元德今日在城里找人的动静不小,赵旌眠自然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那姑娘竟在唐枕书家里。 知道他睚眦必报,也知道他所说的仍有不尽不实之处,但依着唐枕书的性情,能说这么多已经是难得了。 所以赵旌眠又把手搭了上去。 缓声说:“高松鹤害你母亲,曹元德险些要你性命,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别轻举妄动。” “至于你让我护住的那个姑娘……” “说软话。”赵旌眠动了动手指,居高临下一般,“求我。” “我不敢。”唐枕书身子一挺,险些朝后摔下去,被赵旌眠拖住后背才又重新坐稳。 他撑着一口气音说:“侯爷帮我一次,回来以后,我……” “回来以后我任由侯爷处置。” 他已经求到这个份儿上,不惜又补了一句:“先前说的那些都行。” 赵旌眠挑了挑眉,佯装不解:“先前说的……哪些?” “捆着、跪着、用药……” “我……” “这可是你说的,回来别反悔。” 赵旌眠忽地松开手,唐枕书颤抖着发出小猫一样的低吟。 “捆着跪着倒是不必,我不是不疼你,至于药……” 赵旌眠松开唐枕书,让他自己扶着椅背跪坐,而后起身从抽匣里摸出来一个小瓷瓶。 釉玉材质,瓶身莹润透亮,远远地就能嗅见一股子甜腻的香气。 赵旌眠将瓷瓶搁在唐枕书面前的桌子上,解释说:“内廷调教人的东西,药效两个时辰,刚好够你走一趟梧桐巷子。” “要我帮你抹吗?”赵旌眠问。 —— 这夜的梧桐巷子蝉声幽鸣,唐枕书那处小院里却聚了不少人。 赵旌眠独自坐在树下的石桌前闭目养神,褚伯战战兢兢地端上来一杯凉茶。 “侯爷再等等。” 赵旌眠睁眼,锐利的眸中多了些无奈,问:“里头怎么样了。” “顾太医给那姑娘施着针呢,应该是快醒了,公子说他有两句话要问,劳烦侯爷再等等,他今夜会随您回别院的。” 药是赵旌眠亲手抹的,抹了多少他心里有数,自然知道唐枕书撑不过两个时辰就得和他回别院。 他侧首看着那扇透出烛光的窗棂,虽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只点了点头。 一墙之隔,屋里是另一幅光景。 唐枕书靠坐在椅子上,衣衫齐整,像是被仔细整理过。他用一双清眸看向床榻的方向,眉心带着一抹散不开的愁绪,除了呼吸有些沉闷,尚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远处的床帐散落一半,被褥间露出一小截女子的手腕,穿官服的年轻太医正弯腰替她施针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2章 础润而雨(8) “我是瑞安侯养在别院…… 唐枕书在梅时庸与项疏意的婚宴上喝多了酒,借着酒劲倾吐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后来又借着醒酒的由头出去吹风。 他就是那时遇见了受了屈辱打算投湖的薛绿沈。 “姑娘。”唐枕书伸手拦住女子将要下坠的身躯,“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想不开?” 薛绿沈哭得梨花带雨,见拦住自己的是个穿官袍的男子,与方才酒席上的那群人一同在朝为官。 她那时已经不想活了,干脆直言质问道:“大人且告诉民女,声名尽毁,名节不存,日后还怎么在鹤春楼待下去?” 唐枕书一愣,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绿沈却又哭道:“你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有权有势,强抢民女不顾王法,我们奈何不了,只能以死明志!” 唐枕书听薛绿沈哭着说了两句,心中已经能将事情推测出个大概来,忙道:“求死容易求生难,姑娘难道不想看着欺负你的人被绳之以法吗?” “谁绳?”薛绿沈抬高了音量,“大人你来绳?” “我来绳。”唐枕书说。 然而与这道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小厮们急匆匆的脚步声。 “前面可是唐大人?夫人让我们来找找,您可有看到一位穿着绿衫的姑娘?” 唐枕书正要作答,忽然听见耳边一阵水花声响。 “噗通”一声,薛绿沈在他眼皮子底下投了湖。 事后薛绿沈虽被赶来的小厮救了下来,但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项疏意原本将她安置在梅府,后来见曹元德竟在街上大肆搜查这姑娘的下落,才与唐枕书商定将人交给了褚伯,又请了顾悯生来替她延医用药。 也多亏了顾悯生,否则她都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 此时此刻,薛绿沈静静地与唐枕书对视,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官袍加身的人与曹元德那些人并不相同。 一片寂静中,她看见眼前的人张了张口。 “我来绳。” 唐枕书站在薛绿沈的榻前,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先前那三个字。 我来将他们绳之以法。 话一出口,薛绿沈愣了一下,顾悯生自然也没反应过来。 顾悯生问:“什么绳不绳子的?” 唐枕书抿唇,竟没有理他,而是端了把椅子在床榻边坐下,径自长长地呼了口气。 他睁眼对薛绿沈郑重说:“权贵滔天,行尽不仁之事,我也看不惯。” 薛绿沈自然没想到唐枕书会与她直言这一番话,迟疑之下问:“大人是……” 顾悯生插话:“这就是御史台的唐御史,之前梅时庸被冤涉嫌科考舞弊,就是唐御史替他证白了自身。” 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始作俑者何毖不久之前刚被拎着游了街。 然而此案中名声大噪的既不是何毖,也不是梅时庸,而是御史台那位姓唐的御史。 原因很简单,在这座风雨飘摇的人世里,他做了唯一一个为民请命的人。 官宦之家或许瞧不上他,认为他是仗着赵旌眠的庇护才敢如此肆意妄为,殊不知严含章门下的学子里已经有人自发替唐枕书写文,他的事已然渐渐传开了。 薛绿沈一介女子也有耳闻。 薛绿沈恍然,得知唐枕书身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身,却被顾悯生抬手拦住。 顾悯生:“姑娘呛水闭气,如今身上还用着针,切记不可乱动。” 女子含着泪点了点头,再看向唐枕书时竟带了一抹哀求。 屋里陷入一片沉静,顾悯生是个明白人,四下一看,当即便起身推门:“得,你们聊,我去看看褚伯熬的药。” 再没有第三个人,唐枕书与薛绿沈对视了片刻,一双清眸在烛火的映衬下不觉流露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姑娘是鹤春楼的人,便应知道我是谁。” 薛绿沈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依着顾悯生方才的话说:“大人是御史台的唐御史。” 唐枕书摇摇头,自嘲一笑:“我是瑞安侯养在别院的小兔子。” 这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薛绿沈却没想到唐枕书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唐枕书却浑不在意地又说:“正因如此,我才更明白姑娘的处境,所以有心相帮。” 薛绿沈是鹤春楼的清姬,被曹元德在婚宴上公然调戏,名声已然尽毁,日后入不了清白门第,多半只会沦落风尘。 要么是曹元德死,要么便是她死。 正因唐枕书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愿意在此事上一搏。 薛绿沈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曾为民请命的六品言官,真心实意地想要再帮自己一把。 她不顾劝阻从床上撑着想要坐起来,呼吸间带动胸前的银针轻微晃动,泣声道:“还请唐御史相帮。” 唐枕书只让她躺好,而后便不说话了。 两个时辰已经到了,他身上难受得厉害,官袍之下一片滚烫,此时却不得不强撑着与薛绿沈对话。 “鹤春楼良莠不齐,姑娘是其中清流,想必对曹元德之辈的行径并非一知半解,今日我欲相帮,心有不平是其一,想知道这些权宦平日的行径是其二。” 唐枕书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顿过后才又抬手朝着薛绿沈一礼,道,“所以想请姑娘如实相告。” 薛绿沈似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得到唐枕书这般重视,靠在床上生生受了他一礼,脸上登时添了一层受宠若惊。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说:“不瞒大人,盛京城中的权贵强抢民女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些姑娘家不得善待,却苦求无门,告不到天子面前。” “皇城司指挥使曹元德、内廷太监高松鹤以及沛国公府一干纨绔子弟常常尤甚,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由分说便要抢到府上……” 唐枕书打断她,眉宇深锁,说话时隐约带上了一点气音:“抢到府上,然后呢?” “多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想想也是,像曹元德这种人,府中妻妾成群,且多是见一个爱一个。 今日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坐着赵旌眠,所以曹元德不敢找过来,若非如此,薛绿沈多半也要沦为那庭院深深中的一个,终成塌上冤魂。 唐枕书一阵沉默,最后似有不甘地问:“你可知道他们强抢了多少姑娘,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3章 础润而雨(9) “药太烈了……我受不…… “你派人跟着我?” 唐枕书迟疑了一下,头脑分明已经混乱至极,却还能从赵旌眠口中的一句“百味汇”就能推测出赵旌眠派人跟着自己的事。 “嗯。”赵旌眠倒是没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揽着唐枕书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腿上抱了抱,说,“怕何少臣对你不利。” 唐枕书闭上眼睛,这次彻底没心思琢磨这些事了。 百味汇是盛京城里有名的酒楼,自然也可以在那里做别的事,但地方有些远,坐马车过去恐怕还要两刻钟。 唐枕书暗暗咬唇,涨红的眼睛难以聚焦,他像是挣扎了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哑声唤出了赵旌眠的名字。 “赵旌眠。”一滴清泪划过他眼角那颗鲜红的泪痣,语气已近哀求,“药太烈了……我受不住。” 唐枕书自诩品性才高,每次与赵旌眠在床上厮混都拧巴着心里那股劲儿,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 赵旌眠其实也在忍了,唐枕书顶着这副样貌兀自呻.吟,任谁也做不到视若无物。 但他打定主意要让唐枕书吃个教训,想让他知道在这盛京城里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由他想护就护。 这代价很大,一个姑娘的清白要由他自己的清白来换。 …… “你不肯动我,是不是?”他问赵旌眠。 赵旌眠没说话,算是默认。 唐枕书于是又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惨白的面容配上通红的眼尾,没来由地让人心中一动。 “你不肯。”唐枕书闭上眼睛,哑声说,“我做。” 说完这话,他颤着手扯开了赵旌眠的腰带,温软红艳的嘴唇触及上去,眼角的泪又不流下来。 赵旌眠仰起脖颈,很粗重地喘了一口气。 马车里烧了一炉瑞脑香,伴着萎靡豪奢的甜腻,一根扯不断的香线在两人之间衍绕开来,绕着绕着就成了一个结,像是这辈子都解不开。 …… 唐枕书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了,他从赵旌眠腿上翻下来,自己剥去官袍衣带,然后整个人重新坐了上去。 赵旌眠一愣,等到再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推不开他了。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疯了,所以也做疯了,但终究不知疯的是哪一个。 马车到百味汇楼下的时候自然过了两刻钟,秦沧在外问了两句,都没听见马车上有回音。 夜漆得几乎看不见手指,风声阵阵,送来不知名的呜咽。 秦沧足足在外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听见了车帘被掀动的声音。 赵旌眠两步从马车上跃下来,怀里还稳稳抱着一个被外袍罩住头脸的人,怀里人衣衫不大齐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 秦沧眼角的余光只看到那人手腕上露出来的一点碧绿玉镯,而后便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唐枕书这会儿已经快没意识了。 他浑身都是软的,胸前和身下被那药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知道自己被赵旌眠抱着。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只要抱着他的人还是赵旌眠,于他而言,便是万般下品之上的好消息。 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唐枕书已经被赵旌眠放在了床榻上。 帐外是喧嚣的酒客场,赵旌眠回身掩了门,将一阵酒气隔绝在外。 百汇味除了喝酒,还很适合偷情。 …… 玉镯不甚与床围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倔强地没有折断。 唐枕书被赵旌眠按在柔软的被褥间,身上的衣裳已经无处可寻,而他整张脸都陷入到软枕里。 “这屋子隔音好。” 唐枕书整张脸都埋在软枕中,只能接连发出呜咽但不可闻的声响,知道赵旌眠提醒他,“抬头。” 他被赵旌眠捏着脖颈抬起头来,竭力地吸进去一口空气,然后又整个摔下去,被下一波窒息感包裹住。 被翻红浪,香冷金猊,金兽铁不闻。 因那药的缘故,唐枕书到最后竟还很有力气,从床上翻下来就想要去清洗,又被赵旌眠托着腰抱起来。 “逞什么强。” 浴桶里的水温热适宜,唐枕书听见赵旌眠对自己说:“天快亮了,你一会儿由着性子睡,早朝我替你告假。” “睡醒了就让秦沧送你回去,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唐枕书被他托着腰,意识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压根没有兴致听他说有什么事,但赵旌眠就像是邀功报备似的,事无巨细道:“陆承风要回来了,邀我与他一起喝酒。” 陆承风是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陆家的先祖是当年名盛一时的探花郎,家学渊源的文士名家,偏到了陆承风这一代,出了个立志要仗剑走天涯的侠士。 陆承风与赵旌眠自小交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前几年赵旌眠在外征战,陆大人愁自己儿子没出息,逼着陆承风进太学读书。 陆承风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被老爹关进太学的当天夜里就拎着把剑翻墙走了。 流浪江湖数年,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 “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鹤春楼里,赵旌眠大方地扔给陆承风一瓶酒,挑眉瞥向眼前风尘仆仆的人。 陆承风接了酒,兀自酌饮。 他眉目修长舒朗,脸型偏长,五官英挺俊拔,是一副英气勃勃的长相。 许是回来得匆忙,他身上衣袍未换,还穿着跑马的蝠纹劲装,与盛京城里宽袍大袖的打扮格格不入。 赵旌眠抬脚在桌下踢了踢陆承风的靴子,“问你话呢!” 陆承风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搁在桌子上,仰头将脖颈靠在椅子上,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爹说祖父病重,我要是再不回来,就派人去扒了我的皮。” 陆老先生是朝中颇负盛名的大儒,多年来自成一派,以“清流”著称。 赵旌眠蹙了蹙眉,“去年我回来的时候还去拜见了陆老先生,瞧着还硬朗。” “可不是就这事儿。”陆承风耷拉着眉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4章 础润而雨(10) “荣华绝色,你不乐…… 陆承风张了张嘴,与赵旌眠大眼对小眼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 “确实。”他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说,“我这次回来,还听说了一件事。” 赵旌眠挑着凤眼等听下文。 “我表姨母是贤妃娘娘的妹妹,这事儿你知道吧?” “嗯。” “昨日我表姨母说,荣华公主回来了。”陆承风絮絮叨叨地,半天都没把事情说到正题上,又问赵旌眠,“她先前在檀州国舅家小住,你记得吧。” 赵旌眠拧眉,半天才将这位公主从脑子里扒拉出来。 荣华公主是吉庆帝最小的妹妹,先贵妃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小千娇百宠长大,性格也与寻常的深宫女子不大一样。 先帝驾崩以后她便随国舅去了檀州,想是如今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故而就回来了。 赵旌眠不紧不慢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大关系了!”陆承风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阵仗竟将赵旌眠吓了一跳。 陆承风说:“我表姨母说,陛下和皇后的意思,是想要把荣华公主许配给你!” “哐”的一声,赵旌眠将手中的酒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终于不再是方才的无所谓,“什么?” 陆承风点点头,神情倒还喜悦,颇有一种自己的好兄弟即将觅得良人的欣慰:“荣华公主出身好,性子又洒脱,听说还爱舞刀弄枪,与你倒也很配。” 赵旌眠眉心微拧,一张脸上尽露锋芒,语气有些急:“这事儿已经定了?” “八九不离十吧。”陆承风猜测道,说完才注意到赵旌眠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微诧,“荣华绝色,你不乐意?” 赵旌眠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来,他的长相本就是张扬且带有攻击性的那一类,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格外吓人。 眼看着赵旌眠撩袍起身,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去找什么人理论,陆承风“哎”了声,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 “侯爷侯爷侯爷,干什么去啊?” 赵旌眠言简意赅,冷飘飘地扔下两个字,“退婚。” 陆承风呆了一下,然后使足了自己在江湖上吃奶的劲儿将人拉回来,“要退婚就得进宫,这都什么时辰了,宫门早就下钥了。” 赵旌眠唇角抿动,稍稍找回了些理智,但语气还是一贯的不屑一顾,“我要进宫,宫门下钥也能开。” 陆承风被噎了一下,没说出口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里,过了好半晌,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好言好语地问:“那你总得有个什么原因吧,总不能连荣华公主这样的出身都看不上吧。” 他似有所感,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嘶”了一声,问:“旌眠,你该不是喜欢上了哪家姑娘吧?” 赵旌眠白了他一眼。 倒也怪不着陆承风,他们两人交情虽好,但分开的时候尚且年幼,那时尚懵懂,陆承风哪里能想到自己这位兄弟压根就不喜欢姑娘呢。 “我没有。”赵旌眠倒是很有耐心地答了,“哪家的姑娘我都不喜欢。” 空气滞涩了一下,陆承风这下子彻底明白了。 他刚才灌了自己不少酒,脑子本有些晕,但很快就被新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酒登时醒了大半。 鹤春楼里歌舞升平,两人坐在雅间里,但外面的乐声还是能够传唱入耳。若是细细分辨,便能在其中听出《小楼赋》的曲调。 “唐郎貌好,御史楼台瑞脑香。” 陆承风猛的醒了个神,终于在这样的境况下想起了自己刚回盛京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什么“瑞安侯府的外宠”“御史台的言官”“人尽皆知的科考舞弊案”…… “我听说了,这盛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人人都说你……你和一个六品的言官。”陆承风喃喃道,“我以为那不过是你一时兴起,又加外人以讹传讹。旌眠,你不愿意成亲,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夜色已深,赵旌眠此时倒是不急着进宫了,他端起酒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点头:“是这样。” 陆承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一时还不能从此事中回过味儿来。 “再怎么讨你喜欢也是个男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础润而雨(11) “带着本侯的镯子逛…… 大概是因为赵旌眠每次与唐枕书云雨的时候都爱点上一炉瑞脑香,所以唐枕书尤其不喜欢太过奢华甜腻的香料。 偏偏鹤春楼里到处都燃着这种香。 唐枕书被鹤春楼中的掌教施画渺引着坐在厅堂中的软椅上,忍不住抬袖掩住口鼻,闷闷地咳了一声。 “呦。”施画渺关切道,“这两日夜里风大,大人可别是染了风寒。” 女子年近三旬,但风韵犹然,一双媚眼明晃晃地探过来,话里话外都是娇软侬音。 唐枕书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不要紧。” 施画渺识人甚多,大约是看出来唐枕书对自己不感兴趣,索性招了招手,唤过来一个更年轻貌美的乐妓。 乐妓会意,替唐枕书倒上一盏茶水,“大人用茶。” 唐枕书垂眼看着那盏茶,面上不为所动。 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但并不代表他没听说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更不要提……更不要提他昨夜才体会过一次什么是媚药。 唐枕书怕她们在加水里加东西,所以没动那茶,只说:“茶水就不用了,我此番只有一件事想请教施掌教。” “什么事?”施画渺摆摆手,让那乐妓下去了。 “前日梅府婚宴,我见到了鹤春楼的薛姑娘。”唐枕书道。 一句话说完,施画渺呆了一下,“薛绿沈一夜未归,奴家正要派人去找呢,不想竟是因为这事,大人可知她现在何处?” “她现在很安全。”唐枕书并未明说,只道,“等她身子好了,我会让人将她送回来。” 施画渺不明就里,突然就拿捏不准唐枕书的心思了。 “大人,薛绿沈可是我们鹤春楼的淸倌儿。”嫣红色的指尖点上唐枕书的袍袖,施画渺问,“大人来此,竟不是为了替她赎身?” “不是。”唐枕书蹙眉,重复自己方才的话,“我是有事要向施掌教请教。” 唐枕书并非不通事理的人,一句话说完,抬手便在施画渺面前搁了一锭银子。 女子顿时眉开眼笑。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锭银子拢到自己袖口里,笑意横生地问:“大人想问什么?奴家若是知道,自然如实相告。” 声色场里的人大多见钱眼开,一锭银子便能让人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好在唐枕书已经预见了这个效果,当下仍是淡淡道:“据薛姑娘所说,盛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惯爱强抢民女,故而想请教施掌教,皇城司指挥使曹元德府上,有多少被强抢去的姑娘?” 施画渺神色一滞,大约没想到唐枕书想问的是这个问题。 和盛京城里的人一样,她一眼就能认出今日的来人是不久前名声大噪的唐枕书,自然也知道他处于朝臣之间却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她也因此百般献媚,想看看瑞安侯的外宠会如何在风月场寻欢作乐。 谁能想到他竟不是为了寻欢来的。 “唐大人。”施画渺淡淡垂下眉眼,媚态很快便收拢起来,“您管了科考舞弊的案子,如今还要来管我们风尘女子的闲事吗?” 唐枕书笑笑,眸色清然,“管与不管,还要看施掌教能不能如实相告。” 高门显贵得罪不得,曹元德更是鹤春楼的常客,施画渺是这一处烟花风月场的上位者,却也是最能明白世间女子不易的人。 “大人管不了。”施画渺沉默半晌,叹气说,“您是御史台的大人,可以去救天下的文士,但你救不了风尘里的女人。” 唐枕书认真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薄唇微动,似有不忍地问:“为什么?” “因为世道不公。”施画渺说,“大盛奢华,权贵王侯在上,平民百姓在下,而女子本就微末,更不要提我们这里的女人。” 唐枕书凝眸看着她,似乎也透过香雾缭绕的红帐门庭之外的一群人。 “看见那一位了吗。”施画渺抬了抬下巴,忽然问。 唐枕书于是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香帐之后,正坐着一个穿劲装的年轻男子,他正举酒自饮,一举一动皆可见身上自带的洒脱。 他身影消瘦,眉眼十分惊艳,不知哪里又让唐枕书觉得有些眼熟。 唐枕书沉吟:“那是……” “那是荣华公主。”施画渺轻声道。 唐枕书一顿,再看向那人的时候便细细分辨出了她女子的特征。 鬓发很长,身形娇小,耳上有环痕——原来竟是女扮男装。 唐枕书入仕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有意了解过高高在上的皇室,她是知道这位荣华公主的。 “荣华公主怎么突然回京了?” 施画渺笑笑,抬手替唐枕书续上茶水,“女人呐,到了成婚的年纪,许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听说是皇帝的意思,要将公主许配给瑞安侯,公主心里闷呢,日日都要女扮男装来我们鹤春楼喝酒。” 唐枕书拿茶盏的手猛地一顿,几滴茶水散落在桌面上,又顺着桌沿“滴答”坠落。 他像是忽然愣住一般,耳畔还能听见施画渺在说话,心里的波澜却经久不息。 施画渺说:“荣华公主出身高贵,婚姻之事却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薛绿沈重节,尚能在权贵的爪牙之下抵死挣扎,而我们却连挣扎都不得。” “唐大人,奴家今日说的这些话,若是寻常人或许还听不明白,但奴家相信,唐大人您是明白人。” 唐枕书抬眸,瞬间就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在这些烟尘女子的眼里,自己与她们其实是一样的人。 想要跻身于盛京城的奢华之中,但自己无以为继,身如浮萍,最后只能以色侍人。 唐枕书端起那盏凉透了的茶水饮下,沉默之际闭了眼,他的所求与初心皆非这样,但一路走过来,又确确实实成了如今的局面。 唐枕书说不出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开口竟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婚事……果真定了?” “皇帝的意思。”施画渺说,“所以大人会少一份庇护,所谓的公道更是难求。” 喧嚣声起,灯影幢幢,远处的《小楼赋》不觉传唱入耳,唐枕书忽然便收敛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6章 础润而雨(12) 唐枕书的穴位被点了…… 瑞安侯府别院一室萎靡。 唐枕书坐在床沿上,眼眸泛红,倔强地看着面前的赵旌眠。 赵旌眠勾唇一笑,站在床沿微微俯身,伸手捏住唐枕书的下巴。 “闹脾气?” 唐枕书的穴位被点了,半边身子都僵得动不了,闻言也不说话,只红着眼睛偏过头,将自己从赵旌眠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他脸色泛白,但就是不肯说软话。 “你背着我去鹤春楼,和那个掌教有说有笑,如今还跟我闹脾气。” 赵旌眠又是一声冷笑,“枕书,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侯爷可以去外面招惹姑娘,我便不能去一趟鹤春楼。”唐枕书抬眸看着他,像是嘲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原来就是这个道理?” 唐枕书在赵旌眠面前一直很乖觉,心里虽有一股傲气,但言语上从来都是依着赵旌眠的性子来,今日这两句话一出口,倒真把赵旌眠问懵了。 赵旌眠拧眉,松开了钳着他下巴的手,饶有兴致地问:“你受什么刺激了?” 唐枕书不说话,但那股子倔劲儿越发明显。 赵旌眠从来都不是个脾气多么好的人,他今日亲眼看到施画渺捧着茶盏喂唐枕书喝茶,心里的怒意早已经堆积一路,此时唐枕书又死倔着不肯说话,他心里最后的那点耐心也便耗没了。 “好。”赵旌眠点点头,“你知道自己的身份,旁人家里如你一般的人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你这样的自由,我体谅你心里有事要做,从未拘束过你。” “既然你不在意我的这份体谅,那以后就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我在哪你就在哪。” 唐枕书嗤笑一声,一颗红泪痣随着眼皮的颤动而颤了一下。 他明白自己在盛京城中人微言轻,若真因为此事惹恼了赵旌眠,被他关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其实很想问一问赵旌眠,与荣华公主成亲之后,你还要把我当成什么东西。 鹤春楼这三个字终究不寻常,迟早要掀起一场波澜。 就如今夜的唐枕书和赵旌眠,他们谁都没去外面找小姑娘,但谁都不愿意说清楚,唐枕书是不能说,赵旌眠是不屑说。 于是这一夜再无话说,唐枕书执拗地没有开口,赵旌眠也没有替他解开穴道,转身就推门出去。 屋里再无动静,唐枕书独自灯影之下枯坐一晚,再抬眼时已是天明。 屋门轻开,进来的人却不是赵旌眠。 “公子。”秦沧低头行了个礼,“侯爷让您在别院休息几日,御史台那边卑职会替您告假。” 这话说得委婉,但唐枕书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赵旌眠没有将此事轻易揭过的意思。 一夜没怎么睡,唐枕书脸上满是疲倦,那双清透泛红的眸子却仍是不肯服软。 他嗓子有些哑:“无病无恙,我为什么要休息。” 秦沧哪里答得上来,抿了抿唇也只有一句:“公子别为难属下。” 唐枕书微微阖眸,终是自嘲一般地叹了口气。 罢了。 “那劳烦秦校尉替我解开。” 秦沧应了声,道一声得罪,随后便替唐枕书解开了穴道。 唐枕书半边身子一软,不受控制地撑倒在床榻上,头脸被迫埋在柔软的被褥之间,费了半天力气都没能起来。 秦沧不知道他们两人闹了什么矛盾,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当下只能说:“侯爷上朝去了,公子有事可以知会属下。” 唐枕书“嗯”了声,直到房门再次关上,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这日以后,唐枕书很少再见到赵旌眠。 两人陷入到一种胶着的状态中,要么是唐枕书服软,要么是赵旌眠消气。 但唐枕书的心里也还憋着气呢,所以他不会服这个软。 赵旌眠嘴上说的是要唐枕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听说赵老夫人从三生观回来了,赵旌眠因此回了侯府,不常到别院来。 唐枕书独自一人住在瑞安侯府别院,有几次看见秦沧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7章 础润而雨(13) “解衣服,你身上都…… 当天夜里下了雨,燥热了许久的盛京城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狂妄地迎接这场凄厉的夏雨。 别院之中尽显风雨飘摇,道比海棠勘花瘦。 次日早,唐枕书起了高烧,病得下不了床。 送早膳的小厮在门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动静,大着胆子推门一看,只见唐枕书烧得满脸通红,连忙出去唤了秦沧。 请大夫,求医问药,这样的动静自然会惊动赵旌眠。 病榻之上缠绵了一室清苦的药香气,那大夫将唐枕书的病说得严重,别院里难免人仰马翻。 窗外清雨未歇,檐下一从嫩芭蕉被雨水洗刷得油光水亮。 原以为唐枕书还要昏睡一日半载,不想赵旌眠到的时候他便醒了。 房间的木门被略显急躁的推开,赵旌眠跨步走进来,显贵袍服之下是他穿惯了的官靴。 唐枕书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狐狸一样的眼睛却载着清风回雪的苍茫。 赵旌眠明显是得了消息匆忙赶过来的,袍袖被雨水打湿了一半,额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渍,窗外雨缠绵,他怕自己身上沾着水气,硬是站在屏风一侧等了喘息功夫。 这片刻时间里,他也抬眼看向床榻上的人。 天气热,唐枕书独自一人居于室内,病中未整衣冠,只穿了一件浅雾色的香云纱袍,整个人病恹恹地靠在床榻上。 他样貌生得太好,即便人在病中也不掩清隽的眉眼,只是皮肤惨白,衬得眼角那颗泪痣一目了然。 赵旌眠吸了口气,径直朝着唐枕书走过去,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与沾了雨水的冰凉相撞,唐枕书竟忍不住打了个颤,倒不是因为赵旌眠手上有多凉,而是这样的触碰令他想起了月余之前,他被曹元德打得浑身是伤、又被赵旌眠亲自抱出来的时候。 那时候他烧得神志不清,赵旌眠也常常如今日一般触碰他的额头。 “怎么烧成这样?”赵旌眠蹙眉,又将手指往唐枕书脖颈处探了探,激得唐枕书忍不住往枕间缩了一下。 唐枕书脸上没什么血色,见了赵旌眠也不多言,张口不提自己被软禁的半个月,仿佛之前与赵旌眠的冷战从未发生一般。 他语气如常,仍是清淡地答:“大夫说只是着了凉,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他话虽这么说,但病气缠身的样子还是让人难以放心。 赵旌眠大概没想明白才半个月没见,这人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拧着眉心在唐枕书颈间摸了个遍,又屈尊将屋里的冰鉴盖上,才又问:“吃药了吗?” “已经吃了一副。”唐枕书说。 屋里仍存着药气,赵旌眠没说话,起身替唐枕书掖了掖被子,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提鹤春楼那档子破事儿。 “秦沧。”赵旌眠隔着窗户问,“这大夫看的什么病,药都吃了,人还烧得烫手。” 秦沧可答不了这话,踌躇了半天,只在窗外答了一句“侯爷恕罪”。 “怎么不去请顾悯生?” 秦沧顿了顿,又答:“属下派人问过了,顾太医今日在宫中当值,别的太医恐怕又信不过……” 一句话没说完,窗户就被赵旌眠拥开了一条小缝。 赵旌眠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腰牌递出去,“拿着我的腰牌,去请。” 顾悯生是宫中的太医,若是赶上他在太医院当值,即便朝臣要请也要过内廷的名目。 如果不是赵旌眠,恐怕还真没人能在此时请到他。 但皇宫离此处毕竟算不上近,如今又下着雨,顾悯生过来总要有段功夫。 赵旌眠没让下人伺候,自己打了温凉的水替唐枕书擦洗,一块帕子从额头擦到脖子,唐枕书顿时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 唐枕书从来不知道赵旌眠居然是会照顾人的,眼看着赵旌眠伸手要解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8章 础润而雨(14) 唐枕书这次就老老实…… 唐枕书知道自己推拒不过,不想被赵旌眠亲手扒衣服,于是自己伸手揭开了身上罩着的那层中衣。 不怪赵旌眠执意要替他擦洗,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再这么烧上一场,唐枕书的里衣早就被汗浸透了,此时正湿乎乎地贴在身上,可以清楚地看见身体的形状。 赵旌眠哪有心思看他身体是什么形状,抬手就将最后那层亵衣也揭了。 唐枕书只觉得身上一凉,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赵旌眠用一张温凉的帕子盖上了。 赵旌眠弯腰,一只手轻轻托起唐枕书的后背,抚着他的后颈将他拢在怀里,然后才将那块帕子搭了上去,一寸一寸,细细擦洗过他后背的肌肤。 一股凉意自后背蔓延开,浑浑噩噩烧了大半日的脑子终于被这抹凉意带动,陡然炸开一瞬清明,而这丝清醒竟然是赵旌眠带给他的。 唐枕书被赵旌眠揽在怀里,滚烫的额头贴着男子雨气未散的前胸,呼吸起伏交杂在一处,像是维持着一个很亲密的姿势。 唐枕书闭着眼睛,鼻尖靠着赵旌眠的衣服,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 “为什么有股檀香味。”唐枕书鬼使神差地问。 原本就是无意发问,也没指望赵旌眠能回答,殊不知等了片刻,赵旌眠竟认真地答了。 “我姑母在府里烧香,她儒释道都拜。”赵旌眠说,“她前阵子在城郊的三生观住了些日子,身子也不大好,我因此留在府中侍候,不是有意关着你。” 唐枕书一滞,抬眸看向赵旌眠,这样的视角却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这语气……这语气可太不像瑞安侯了。 唐枕书正想要说什么,恰好赶上赵旌眠将他后背的那片肌肤擦完了。 赵旌眠将帕子扔回到水盆里,扶着唐枕书躺回到枕头上,又重新去拧帕子。 水有些凉了,帕子碰到胸前的时候唐枕书明显地打了个哆嗦。 “是不是太凉了?”赵旌眠问。 唐枕书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我热得很。” 摸着都烫手,不热就怪了。 顾悯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赵旌眠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唐枕书退热。挺聪明的人,别真给烧傻了。 赵旌眠将帕子在自己手心上贴了会儿,等到凉意没那么明显了才贴着唐枕书的胸膛擦下去。 这次唐枕书没再颤了。 赵旌眠擦得很慢,领兵作战的人竟也露出了柔和的一面,他端详着唐枕书的反应,仔细地擦去他身上莹润的汗渍,又如同用药那一夜,轻柔地捻过他胸前最敏感的两处。 病榻上的人没什么精气神,那双清透的眸子也满是倦色,他的确病得厉害,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已经开始咳嗽。 低低的闷咳声回荡在并不宽敞的寝居内,塌上两人一坐一卧,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窗外雨水连天,窗内一派清宁。 “鹤春楼的事我只当你是图个新鲜,以后别去了。”擦着擦着,赵旌眠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没……” 唐枕书想说“我没去鹤春楼寻欢”,但话到嘴边却又想起赵旌眠出现在鹤春楼的那一幕。 他偏过头“嗯”了声,莫名其妙地将这桩“罪名”应了下来。 赵旌眠是真有将这件事重拿轻放的意思,听见唐枕书答应下来便不再多言,又替唐枕书擦洗下半身。 一张帕子从脸擦到脖子,擦完还要往身下擦,这也就算了,竟还要从下再擦回来。 唐枕书默默将自己刚才的念头收了回去,这人哪里会照顾人了? 唐枕书嫌弃地抬头,恰好赶上赵旌眠的手指带过他腰腹间最怕痒的地方。 唐枕书没忍住,手臂一拦,“呼啦”一声掀翻了赵旌眠放在床头的半盆水。 那水一点都没偏,一滴不落地洒在了赵旌眠的袍袖上。 赵旌眠只觉得自己额头跳了两下,知道唐枕书不是故意的,倒也没有与他发脾气的意思。 只是他刚才替唐枕书擦身子的时候全都看遍了,自己也难免有些反应,衣袍一湿便粘在身上,什么都遮掩不住。 唐枕书自然也看见了,他看着眼前脸色不佳的人,忍不住抿了抿唇,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软化:“我不是成心的……” 两人做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俱没想到会因为这点小意外感到尴尬。 赵旌眠没说什么,很自然地将这个插曲忽略掉,他顾不上自己,怕唐枕书再着凉,于是先替他换了亵衣,唐枕书这次就老老实实地不推不拒了。 等到衣服换上,赵旌眠又一次伸手去摸唐枕书的额头,热症虽还没有退下去,但瞧着有了些精神。 他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比秦沧请的那个庸医要厉害一些,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替唐枕书推推穴位,顾悯生却已经推门进来了。 “怎么病了?”顾悯生姗姗来迟地问。 问完他就后悔了,只发觉屋里还弥漫着一股子清苦的药香,而唐枕书靠在床上,衣带还未完全系好,苍白的脸涨了一团红晕。 另一侧的赵旌眠也好不到哪儿处,不知是淋了雨还是怎么着的,身上的衣服竟全是湿的,他侧坐着,湿透了的袍袖搭在腿上,神色不大自然。 “呃。”顾悯生迟疑了一下,“侯爷?” 赵旌眠点点头,抬手一指唐枕书:“烧得滚烫,你替他看看,本侯先去换身衣服。” 顾悯生哪里会置喙什么,应了两声就往旁边一闪,让赵旌眠出去了。 顾悯生仔细嗅了嗅屋子里的药味儿,坐到床榻前的时候竟多了些漫不经心,他笑笑,很随和地问:“用过药了?” 唐枕书正垂头系自己的衣带,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顾悯生在床边坐下,端详片刻,忽然伸手将唐枕书的手腕抓了过来,生怕他不依从似的扯着手把了脉。 唐枕书被他这番动作弄懵了,等到回神的时候顾悯生已经将脉把完了。 “这是怎么……”一句话没说完,唐枕书识时务地住了嘴。 ——顾悯生弯腰,径自从床下将一只痰盂捞了出来,里面是苦黑的汤药。 秦沧请的大夫未必是庸医,因为那药唐枕书一口都没喝,全被他给倒了。 “何必呢?”顾悯生十分郁闷地拧眉,“你身上寒气入体,至少淋了一夜的雨,连药也给倒了,明显是故意让自己生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 第29章 础润而雨(15) 柔软的嘴唇与稍显硬…… 赵旌眠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讶于唐枕书对时局的敏锐,还是讶于他的病这么快就有了精神。 但人都能下床碾荔枝壳了,终归是个好消息。 赵旌眠撩袍在唐枕书对面坐下,顺手接过唐枕书递过来的茶。 是那罐苍山雪绿,配雨后清景,别有一番去燥降火的功效。 赵旌眠抿了口茶水,缓缓开口道:“昨日夜里,曹元德去鹤春楼寻欢,不知怎么竟走错了厢房,险些冒犯了女扮男装的荣华公主。”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凤眸凝视着唐枕书,一语就将这件事盖了棺,“事情闹得不小,曹元德完了。” 荔枝壳已经被碾成了香末,唐枕书拿着玉杵的手顿珠,一张清润的脸上隐隐流露波澜。 他沉默,起身将盏子里的荔枝壳捧入手心,然后一股脑儿倒入了一旁的金兽炉中。 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那荔枝壳晾得不是很干,炉火涨的时候竟发出滋啦声响。 唐枕书盯着那只金兽炉看了一眼,仿佛蓦地闻见了鹤春楼里的弃脂兰香。 他闭上眼睛,迟疑着问:“那荣华公主……” “你关心的倒是不少。”赵旌眠仍坐在桌前把玩那只茶盏,顿了顿才说,“荣华公主险些受辱,陛下为了安抚她,准予她回檀州长住。” 唐枕书松了口气,下一句话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那侯爷与公主的婚事岂不是作废了?” 静默。 屋里只能听见赵旌眠轻扣茶盏的声音,以及香炉里水火不相容的声响。 赵旌眠凝视着唐枕书,灼热的视线似乎要将他清白的面皮烧烫出一个洞来,唐枕书只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猛地撞了一下。 赵旌眠说:“这些日子你病着,消息倒是很灵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枕书说这话的时候眸色低垂,先前那股不肯服输的倔劲儿又不知道被他藏到哪里了。 “婚事作废了。”赵旌眠答,“就算没有曹元德这档子事儿我也能拒婚,我不会和她成亲的。” 这话乍听起来像句承诺,唐枕书却并未多想,只当是赵旌眠不愿取一个可以充当皇帝眼线的女子而已。 在帝王权术下斡旋久了,他便很少从“情”的角度去想这些事情。 唐枕书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却没有在先前的圆凳上落座,他径直朝着赵旌眠走过去,一身素色纱衣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一阵轻薄的风,衣袂之下可见身形。 赵旌眠尚未回神,下一瞬便觉得自己身上一沉——唐枕书坐在了他的腿上。 未系衣带的外袍滑落至地,唐枕书跨坐在赵旌眠身上,双手拢住他的后颈,以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向他靠近。 唐枕书用那双琉璃一样清透的眸子盯着赵旌眠看了会儿,不等他说话,便倾身吻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与稍显硬质的肌肤相撞。 无论唐枕书带了多少撩拨赵旌眠的心思,他的吻总是带着些纯情的味道,最开始的时候甚至不敢主动去触碰赵旌眠的嘴唇,而是顺着他的喉结和下巴一路探上去,快要亲到嘴唇的时候便停一停,直到赵旌眠俯首与他交吻。 他们唇抵着唇,鼻尖轻碰着鼻尖,不知谁先红了眼。 瑞香燃尽,荔枝软肉拨乱不开,窗外的雨早已停了半日,室内却又响起缠绵交错的水声。 急促的吻声里,唐枕书几乎无法呼吸,无意识地发出幼兽一样的低吟。 赵旌眠最听不得他这样的动静。 “乱叫什么呢。”赵旌眠呼吸粗重,宽大的衣袍早已遮掩不住身形的变化,他拥着唐枕书,哑声说,“今天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唔……”唐枕书仰头喘气,纤细的脖颈因为这个姿势而暴露在空气中,喉结上布满水珠,正颤颤巍峨地晃动。 他的眼睛里也含了水气,却还是竭力用那双对不上焦的眼睛去看眼前的人。 他垂着眉目,张唇就想要再吻上去,却被赵旌眠偏头避开了。 唐枕书面露不解。 “你不是主动献媚的人。”赵旌眠抬起手,一根手指搭上唐枕书水润红艳的嘴唇,沉声问,“说吧,想要求我做什么,说明白了咱们就上床。” 唐枕书笑笑,又重新抱住赵旌眠的脖子,低软的声音擦着他的耳畔吹过。 “曹元德的案子不小,御史台定然有的忙。”唐枕书一手探入赵旌眠的衣领,“我身子已经好多了,侯爷,放我去当值吧。” “好。”赵旌眠应了,垂眸看着他,忽然伸手在那颗泪痣上点了一下。 古籍里有个说法,眼角生泪痣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赵旌眠很爱触碰他那颗泪痣,在床上的时候也不例外 当前章节不完整,请前往m.aishu55.cc,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