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禄黑火药》 第1章 他们都惦记我老婆 公元181年, 即是东汉光和四年。 并州最北部的边郡云中郡内,正值夏秋之交,北风卷地,百草低头折腰,露出牧场上肥硕的牛羊,也露出了在草丛深处,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正交颈缠绵的一对男女。 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把粉面斜偎。 罗袜高挑,肩膊上露一弯新月。金钗倒溜,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旎。羞云怯雨,揉搓的万种妖娆。 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呀呀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 男子姓秦,有个在这个年代极为少有的双字名,叫宜禄。当然,也是个穿越者。 他上辈子时当过雇佣兵,在沙特和也门当暑期工时,因在战场上吃了麻婆豆腐,被麻婆的老公用ak给突突了。 再然后莫名其妙就穿越到了这东汉末年,距离黄巾之乱只有短短三年的这么个时间节点上了。 那个美艳妇人则是他的未婚妻叫杜萍,这是个名垂青史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小说《三国演义》中貂蝉的原型了。 这老婆有多美? 就这么说吧,历史上吕布会惦记他老婆,关羽也会惦记他老婆,曹操也惦记他老婆,天底下只要是个男人,就特么的都在惦记他老婆! 按照历史的轨迹,他后来应该是吕布的部将,据说,吕布特别喜欢安排自己去出差,目的就是为了睡他老婆。 据说,攻打下邳之前关羽特意请求曹操,破城后他要娶他老婆。 据说,破城之后曹操一眼就相中了自己老婆,宁可对关羽食言,也要娶他老婆。 再据说,曹操抢走他老婆时他老婆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腹中子便是后来与司马懿、诸葛亮都能掰手腕的曹魏宗室重臣秦朗。 而曹操一直将秦朗当做自己儿子养,还自夸:“世人再也没有像他这般爱假儿子像爱真儿子一般的人了。” 我特么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一想到这么多男人都惦记自己老婆,秦宜禄就觉得压力真的很大。 再看杜萍,见她羞答答地望着自己,似玉似雪的肌肤中透着樱桃似的红晕。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柔弱中透着三分河套女子特有的英气,英气中又透着四分小女子特有的娇柔,一颦一笑,都似在勾人魂魄,只是看着,就忍不住让人心生欢喜。 那曹操关羽吕布……好像也可以理解。 不过这辈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当什么绿帽将军了! 正办着事,忽就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锣鼓之声,隐隐听远处有人在大声喊叫:“方伯征兵!方伯征兵!限期十日之内,武泉县内所有军屯之户,自备武器铠甲从军出征,若有胆小不来者,斩立决!” 一时,杜氏和秦宜禄两个人脸色全都刷得一下难看了起来。 因为秦宜禄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屯户。 “秦郎……” 秦宜禄阴沉着脸道:“我去问问情况。” “我也同去。” 说罢,两人也顾不得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匆匆穿上衣服便打马而去。 此时,那来传信的骑卒已经被四周围的屯户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厮杀汉,脾气自然不会有多温顺。 几个刺头甚至直接将兵器就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大有今日他不说个明白就把他弄死在这的意思,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吾等屯户,既免赋税徭役,为国而征战自无推诿道理,然而前岁征,去岁征,今岁又征兵,十年来征了吾等足足七次,敢问是何道理?” “去岁从征,匈奴中郎将臧大人亲口答应了我等,二年之内不会再征了,言犹在耳,便要食言么?” “征募可以,去岁和前岁的抚恤何时发放?大丈夫不惧为国而死,然而高堂尚在,吾若身死,谁人奉养?” 七嘴八舌的一通问,直问得那征兵的屯长汗都下来了,却又不得不小心应对,生怕一个不好,这帮杀才真的把自己给宰了。 还是秦宜禄见状上前拨开了众人说了一句公道话: “各位乡亲,何必迁怒于人呢?这些年张屯长对吾等着实也还算是不错的,至于你们刚才说的那些事,哪一件是他一个屯长能管得了的?要怨,就怨朝中大人,哪怕是怨咱郡中府君,州中方伯呢?” 那屯长闻言连连点头,苦笑着附和道:“秦兄弟说的正是啊,我这个屯长,在你们眼里还是个官,可在那些大人们的眼里又算得什么东西呢?也是在奉命行事,还望各位兄弟切莫要与我为难啊。” 闻言,秦宜禄却是一把搂过那屯长的脖子,毫不客气的就使了一个锁技将其勒住,问道:“吾等可以给你方便,不知屯长能否也给吾等一个方便?” “秦兄弟想要什么方便,还请直言。” “我下个月初二成婚,这算不算是特殊情况?大婚在即,可不可以宽容则个,此次征兵,我就不去了?” 第2章 打赢了仗就回家结婚 “秦兄弟,若是往年,似你这般情况我自要庇护一番,然而今次征兵,确实是有些特殊。” “特在何处?” “檀石槐死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一众的屯户无不是惊诧无比,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立时就又重新变得嘈杂沸腾了起来。 “檀石槐?草原中千年不遇的枭雄,就这么死了?怎么死的?怎么死的跟闹着玩似的?” 姓张的屯长挣开秦宜禄的胳膊道:“檀石槐身死,鲜卑内部必然大乱,各部落的头人不管是谁继承他的位置,为了树立威望都必然会对大汉用兵,咱们云中地处边陲,便是不征尔等为兵,尔等今年便会有好日子过么?” “自那檀石槐一统鲜卑以来,屡屡与我大汉交战,咱们一直都是输多赢少,更别说五年前那场大溃,我并州儿郎归家者十不存一,眼下那魔王终于死了,他们鲜卑要趁机侵汉以树权威,难道我们不也要趁此机会为咱们的亲人报仇么?” “秦兄弟,方伯下了严令,这次征募,非比以往,既是为了保境安民,更是为了一雪前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逃避兵役,否则必然严惩不贷!” 秦宜禄闻言,心知推诿已是万万不能,便道:“那屯长可否宽容些许时日,让我先与萍妹将婚结了,再上战场?” 哪知那屯长却道:“可以是可以,可是兄弟,我若是你,这婚,我是万万不会急于去成的。” “这是为何?” “咱们都是屯户,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你那未婚妻连我都知道是个花容月貌的,你又何苦欺负人家?” “兄弟你此番从军,若立下功勋,方伯必然不吝赏赐,你拿了财物厚赐回家,高高兴兴的迎娶你的美妻,岂不比现在这般草草成事,唐突嫁人要更好么?”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此番不幸当真身死,她毕竟尚未过门,还是个大姑娘,再去改嫁他人,也能嫁一良配,相反若是与你草草的成了婚姻,那,她可就是寡妇了,朝廷抚恤,可是连前年的都没有发呢,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兄弟,当真要做如此自私之事么?” 秦宜禄闻言,良久无语,半响之后,却是抱拳拱手,朝这屯长道了一声谢字。 自家的老婆太美,娶到手里若是守护不住,那也是给别人在养媳妇,既如此,莫不如就在战场上好好的拼搏一番。 若真能拼一个出人头地,说不得能在未来天下大乱之时,也多一分守护媳妇的底气。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若是战场上立下功勋,真的能得方伯厚赐么?官场腐败,数年来兄弟们舍命争来的功绩,无不被上官做了人情,又有几分真的落到过咱们屯户的头上?” 那屯长却笑道:“兄弟有此顾虑也是正常,然而今次与往日不同,咱们方伯,与其他的官员也不相同,兄弟,我可以跟你保证,咱们方伯不是你说的那样人,只要你能立功,方伯必有厚赏。” “这是为何?” “此番征战,方伯是下了狠心的,说句不该说的,如今他这并州刺史的任期将近,明年,他必是要调到其他地方做那一郡太守的。” “然而同样是一郡太守,人口两百万以上的南阳、汝南郡,和咱们云中这种连五万户都凑不出来的小郡,如何会一样呢?” “方伯他出身西北,亦是军功将种,他若想得一大郡,自然也非得有过硬的军功才行,如此天赐良机,他岂有不拼命之道理?” “又如何还会吝啬咱们屯户的赏赐呢?方伯他不是那样的人,恰恰相反,方伯为大汉百战不怠,便是他自己所得的朝廷赏赐,也从来都是尽数分给麾下有功将士的。” “当今方伯也是军功出身么?这却是我等升斗小民所不知了,说来惭愧,方伯牧我并州近四年了,却还不知他名姓。” “哈哈哈哈,你不知也是正常,不过在西北之地,方伯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姓董,讳名一个卓字,字仲颍,乃是我大汉当之无愧的军中栋梁,跟着这样的方伯,何愁有功而无酬?” “哦~~,居然是他。”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此时的并州刺史居然会是董卓。 太上层的事情他管不着,未来的事情也轮不着他一个普通屯户考虑,董卓的人品如何忠诚与否,更是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若说是董卓带兵不喝兵血,这话他却是信的。 这年头,对于他们屯户而言,不喝兵血的领导就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好领导了。 只要他不喝兵血,自己就愿意替他搏命,否则赚不到军功无法出人头地,将来是个男人就敢惦记自己媳妇,被曹魏满朝文武笑为绿帽将军,那还不如死战场上呢。 扭头去看杜萍,脸颊处似已有了泪痕,连忙扑进了他的怀里,一直哭一直哭。 “别哭了,不吉利,等我打赢了鲜卑,带着赏赐回来再娶你,婚事办得更风光。” “婚礼提前,明天,我明天就嫁。” “还是等我回来吧。” “我明天就要嫁。” “你要非得这样,我今晚就走。” “那我会在家等你,死等。” “别,我要是不回来,千万别等,听话,不然我生气了。” 想了想,杜萍道:“你稍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这杜萍便回到了家中,取来了一张弓和一个小箱子大小的钱财。 “萍妹这是何意?” “箱中钱财,是你的聘礼和我的嫁妆,既发兵事,县中军具必然是要涨价的,你速拿了这些钱去集市中转转,说不定能买下一身好一点的铠甲,还有这弓,还有我的胭脂马你也都拿去,做个备用,说不定就用上了。” “既是聘礼,如何还有往回拿的?既是嫁妆,又哪有未过门便花用的道理呢?” “若是人不能回来,我还守着这些钱财作甚?你若是不肯用,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你走的了,速去吧,莫要踟蹰,买得人若是多了,说不得涨价都买不着了呢。” 第3章 初见吕布 东市买了鞍肩,西市则花费全部积蓄买了一副二手的,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有些生锈了的盆领铁铠。 又取了一袋豆子,一袋肉干,一袋黍米作为自己的军粮,便这般一人双马的一路向东,跟着同乡的几名好友一路来到了雁门郡主动报道。 校场之上,来自云中、定襄、五原这并北三郡,以及雁门本地的屯户,乃至于无数南匈奴的协从军都已经整备得好了,因为人人骑马都是骑兵,本就不大的校场上居然已经有一些拥挤。 却见一个身穿玄色袍子,内穿一轻便儒铠的大肚胖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缓缓的从他们组成的杂乱军阵中穿堂而过,身后大旗上书一大大的董字,旗后铠甲齐全的羌人部曲列作三队鱼贯而出,所过之处所有的兵卒无不被这般排场威势所逼,不自觉的便让开了道路。 整个校场,一时间居然也安静了起来。 ‘这便是,并州的方伯董卓么?端得是好大的威风啊。’ 这董卓也不废话,见众人已被他的气势所慑,便直接命人在高台之上搬来了百余口极大的箱子,打开其中一口,二话不说便一脚踹翻,将里面的金银细软撒了一地。 “吾乃西凉鄙夫董卓,今日没有废话,匈奴人每人领绢一匹,羊三只,汉人每人领绢三匹,粮八石,伍长加钱五贯,队率加钱十贯,屯长加钱三十贯。” “尔等各依部曲,上前登记,吾自会让人将这些钱财赏赐送回尔等家中,尔等归来之日,若家中钱财少了半分,任何人,可当街斩卓项上人头!” 秦宜禄闻言也和其他兵卒一样都是一愣,这董卓,哪来的这么多的钱? 这比之之前他买甲胄花掉的聘礼和嫁妆钱加起来,恐怕还要稍多一点呢,虽明知道这董卓是在邀买人心,却还是忍不住为此而一阵阵心折。 如果这笔钱能落到萍妹的手里,便是此战我死了,也能勉强算是一个交代了吧? 就见那董卓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并州是个神奇的地方啊,就连太原的太守,都能被此地世家联手给赶出去,除王、郭等太原本地世族之家,各地太守如今尽皆架空,政令难出官邸。” “太守尚且如此难做,更何况本将这个代朝廷行监察之责的刺史呢?然而汝等可知,今日所分发的这些钱财,又是从何而来?” “是咱家让亲兵提着刀子,去太原、上党、西河三郡,找那些世家豪强挨家挨户的逼出来的!都发给你们了,没有半点藏私。” “名单在此,我自会留下一份备案,今日之战,若大胜而还,本刺史功成身退,来年去做太守,朝廷自然要与我一个大郡。” “若是败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老夫枷车进洛,身死族灭而已,然而尔等既分了郭王等世家钱财,自己考虑他们会不会想办法让你们再十倍的吐出来!” 台下众将士又是一愣,好家伙,闹了半天是在这等着呢啊! 这些钱居然是你用刀子逼出来的?还是从那些世家豪族的手里?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这钱财烫手啊。 然而不得不说,即便是董卓如此做派,大家也只觉得痛快,这个方伯,与往常那些只会说漂亮话,干的却是狗屎事儿的方伯不一样。 毕竟,打赢不就没事儿了?主帅想尽办法要赢,这又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儿,不管怎么说,那钱却是先揣在了他们兜里了,哪怕是人死了,也算是一笔抚恤。 “吾欲设一敢死亲卫之营,取名‘陷阵’,入此营者,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必是九死一生,然而卓承诺,绝不相弃,必做到死有所恤,胜有所赏,尔等可有自愿加入的?” 秦宜禄闻言,心知这是个机会,畏首畏尾是护不住老婆的,纵使是九死一生,也好过将来老婆被人抢来抢去留作笑柄。 当即便策马向前,第一个抢着高呼道:“云中郡队率秦宜禄,愿入此营!”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却见不远处另一个高壮男子也一同策马而出,同样高呼道:“五原郡队率吕布,愿为使君前驱!” 两个人时间点踩得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俩人都愣住了,不自觉的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吕布?居然是吕布?此时的吕布居然也只是一个队率么?’ 吕布则暗想:‘这人居然和自己一样如此果决,倒也是个人物。’ 然后,这吕布冲着这秦宜禄笑了一下。 秦宜禄却微微侧过了头不去看他,同时心中暗想‘若是有机会,倒是也不妨在背后捅你一刀,报你历史上睡我老婆的仇怨。’ 两人之后,愈来愈多的人可能是觉得董卓这个刺史能处,纷纷主动站了出来,片刻之后,校场中高呼敢死的将士们便是此起彼伏,很快便有数百名骑兵越众而出,大约一曲有余,这陷阵营便算是成了。 董卓见这么快就有人捧场,自然大喜,尤其是对吕布和秦宜禄这两个最先越众而出的印象深刻,再看那吕布身材高壮,更觉得喜欢。 一边夸赞,一边命人取来一箱子金饼,第一个便发给了吕布。 吕布心知机会难得,为了给董卓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虽心知或许不妥,但还是笑着道:“此等金银俗物,带在身上行军打仗稍显累赘,便让布将此金留在此处,待班师之后再取便是。” 说罢却是高高的将这一块金饼抛起,俄尔弯弓搭箭,在董卓和一众武人惊骇的目光之中,咄得一声射出,那箭矢竟然穿饼而过,咚得一声钉子一样的钉在了高台的土墙之上。 此举纯为卖弄,且多少有些失礼,然而董卓却最爱极了这般做派,非但不恼,反而连声赞叹: “小兄弟你叫吕布?神射啊,吾听闻飞将军李广曾夜射石虎,汝这一手神射,比之飞将军也不遑多让了,好壮士,假以时日,必也是飞将军也。” 吕布闻言自然是喜不自胜,有此一言,他这前途,不就有了么?连忙翻身下马,朝这董卓行以叩拜大礼。 秦宜禄见状,微微瞥了一下嘴,却也知,人家的这一手绝活来不得半点虚假,自己是万万不及的,然而这个逼就这般的让他装了,若是自己没点风头,还是颇为不爽。 见董卓第二个将金饼发在他的手中,当即同样下拜道:“宜禄无飞将之能,愿做一曲新词,祝我大军凯旋。” “哦?壮士还通晓诗文?”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熹平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鲜卑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4章 争功,争赏 “壮士,居然懂诗词么?可懂经学?” “懂,尤擅左传,自问不让天下。” 说完,秦宜禄眼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了董卓,眼神中满是期待。 东汉时尤重经学,甚至比军功来得更甚,包括他董卓自己,半生戎马却始终不得志,也是抱上了汝南袁氏的大腿,学了周易经学,这才混上了并州刺史的位置,走上了大汉高级官僚的道路。 若是能凭此被上官看重,平步青云不是梦啊! 至于他尤擅左传的这话还真不是吹牛,他前世虽算不上什么文学青年,但小时候四书五经都是看过的,虽然都只是涉猎肯定到不了大儒的份上。 但是左传却不同,因为这书是魏晋时杜预在编纂注解之后才并入春秋的,后来在唐宋时左传就成为了春秋主传,唐宋明清四代大儒在杜预的基础之上推陈出新,每每总有新得。 换言之后世,只要是认真读过左传的,对这边经学的理解放到东汉来都是降维打击,这也是他说自己不让天下的底气。 董卓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突然间就放声大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个上进的有心人啊,既然读书识字,又能做诗词歌赋,还精研了左传,必有表字吧?” “表字壮节。” 是他自己起的。 “字不错,就是有点被忽悠了,你以为朝中那些所谓的大儒,还有那些个不在官场的所谓名士,当真是因为他们经文做得好么?我都没到能靠经文换实惠的地步,更何况是你呢?” “这天下,真的有资格靠经文来扬名天下的其实总共也就只有四姓而已,汝南袁氏,弘农杨氏,颍川荀氏,沛国桓氏,这都是门生过万的世族之家,除了他们,这经文做的好坏其实也并没什么所谓,你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以后慢慢的就能明白了。” “你有这一番上进之心也算难得,不错,不过吾等边鄙武夫,终究还是要靠战功来立身的,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你的左传咱家一介匹夫也听不懂,此战之中若是你能立下功勋,将来或许有机会见到我刚才说的那四姓之人,说与他们听,那时,才是你鹰击长空之时。” 秦宜禄闻言,略有失望,但好歹也算是出了小风头,给这董卓留下了一个印象,连忙朝董卓施了一礼道:“谢使君提点,小人受教了。” “壮节,还有奉先,你二人既是第一个加入陷阵营,又一文一武各有所长,咱家这人素来爱才,陷阵营是新立之营,你二人便且先做个屯长吧,此营预设两名曲侯,其中一曲吾已有了心中人选,另外一曲,便看你二人谁能先夺头功了。” 闻言,吕布战意熊熊地看了秦宜禄一眼,痛快地便朝董卓大礼而拜。 秦宜禄自然是紧随其后,心中却不由得暗暗叫苦。 对手是吕布啊! 虽说他也是边郡子弟,骑术射术自问也可称得上是无一不精,不敢说什么高手,但做个小卒子的话肯定也是精兵中的精兵,可若说和吕布相比,那就当真是有些笑话了。 那吕布,当了这曲侯之后,自己岂不是就成为他的手下,旧部了? 那特么到头来还不是和历史一样了么!这狗东西最后还不是要睡自己老婆? 不行,为了老婆,这个曲军侯,必须得跟他争上一争! 傍晚,校场之上的将士们各自散去,吕布与秦宜禄这两名新晋的屯长自然也各自分配到了各自手下的兵马,屯长虽然是基层军吏,但好歹也是管着百十来人的。 都是按户籍分的,秦宜禄的手下分的都是云中人,吕布手下分的都是五原人,一个认识的也没有,秦宜禄在简单的做过自我介绍之后,也不知怎么给大伙儿提振士气。 便道:“诸位弟兄,我与那吕布相约论功而博取曲侯之位,还望诸位兄弟对我鼎力相助,咱们云中人,可不能输给了他们五原人。” 刚说完,就听到吕布在远处特别大嗓门的喊道:“诸位袍泽,吾乃五原郡吕布吕奉先,用不了多久,便是尔等曲侯。” 秦宜禄闻言不爽地撇了撇嘴。 说得你好像已经赢了似的。 “凡是军中兄弟,不论是否是吾部将,也不论你是五原人,还是云中人,定襄人,甚至雁门人士,皆是布之兄弟。” “我并北诸郡皆是畜牧为生,平日里出了自家的屯子连个活物都不常见,大家伙儿又哪来的乡党之别?” “还望云中、定襄、以及雁门的袍泽,也请你们切莫将布当做外人,兄弟们但有所求,尽可以来找布,若是求教武艺,布必然真心相授,他日战阵之上,布在此立下誓言,绝不相弃!” 说完,那吕布又将自己的弓箭拿出来耍了一番,直博得所有人都在为他喝彩,就连这一营中以从事之名担司马之实的牛辅也不禁拍手称快。 就只有秦宜禄,脸色一时间浮现青黑之色不甚好看。 仅仅是一句话,不但在军中立下了军威,甚至将他原本想挑拨地域矛盾的念头也给堵得死死的。 然后整个营的士兵就都对吕布笑脸相迎了,此人身上有一种十分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愿意对他信任。云九小说 当天晚上,那吕布就派了其同郡一名叫做成廉的年轻人帮忙传信。 十分客气地来到秦宜禄的军帐道:“秦屯,我家曲侯让我来给您捎个话。” “讲来。” “他说,大家都是袍泽兄弟,若是为争功劳而失了和气,未免因小失大,吾等陷阵之营,做的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事,若是内部不能团结,岂不是生还的几率又小了几分么?” “曲侯的意思是,想让您与他行个方便,与他二人团结一心,共杀鲜卑胡狗,曲侯答应您,一旦有了进阶升职之机会,一定会优先考虑您。” 秦宜禄听这话嘴角都气得咧开了,尤其是,看自己手下弟兄们似乎眼中都有认同之意,说不得其心里头都暗暗的在为未能分配到吕布的手下而感到不快呢。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各方面与吕布相比都没有优势,屯长就是百人将,这么点的兵力,什么兵法韬略,智计阴谋恐怕也比不得一身出众的武艺来得更有用处。 再说人家吕布的兵法韬略也未必就比他差了。 然而既然是比赛,总得比过了才知道吧?哪有不等开始便耀武扬威,甚至展现大肚的道理?这哪里是拜访,分明是打算直接收编他了都。 欺人太甚啊! “兄弟,成廉是吧,你左一句曲侯,又一句曲侯,不觉得太过狂妄了么?军中自有主将,营中亦有司马,尚无任命就自封曲侯,你们五原人是要下克上不成?你们将牛司马与董使君又置于何地?” 成廉见这秦宜禄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扣帽子,一时间也是心中恼火,冷哼道:“奉先兄长担任曲侯,乃是显而易见之事,兄长无双武勇,岂是汝这鼠辈所能相提并论?我看也不用与兄长相比了,廉自问也有一些武艺,不如,便与我先切磋一番?” 第5章 挖个坑 那成廉一边说着,却是撸胳膊挽袖子,言语相激,摆出了一副要与秦宜禄动手的架势。 他早就看这秦宜禄不爽了。 大家都是加入了敢死营的屯兵,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都是图前程,凭什么你秦宜禄就能当屯长?而且还要和奉先争夺曲侯之位? 大家虽然同样也都不认识吕布,但那一手射术总不是假的,一身的武艺今日也见他耍过,也是万万做不得假的,他当屯长,乃至曲侯,大家都服,他成廉也服。 可你秦宜禄又是凭什么呢? 就因为你是和奉先一样反应比旁人快了一些,第一个喊了出来?还是凭你那一首拿到战场上屁用也没有的破词? 秦宜禄见状也是心头一禀。 他不知这是吕布的意思还是这成廉在自作主张,这分明就是砸场子啊! 他要是在自家的营帐之内被这成廉给揍了,那还有屁的威望,别说曲侯,就连现在这个屯长的位置可能也要走不稳了。 再看自家帐中的手下兵卒,一个个的居然全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显然,就连他们,对自己这个屯长恐怕也并不是很服气的,自愿加入陷阵营的哪个不是玩命的疯子,自然也想看自己与这个成廉打一架,亮亮本事。 可问题他是成廉啊! 据记载,历史上这成廉也是曾亲随吕布左右,以区区百骑冲击张燕的一万精锐骑兵,一天数战,一连打了一个多月,生生凭几百人的兵力把十万黑山贼给打崩了的狠人啊! 当即阴沉着脸道:“你刚才……叫我鼠辈?” “不错,就骂你了,如何?来打啊。” “汝,身居何职呢?” “队率。” “吕布任命的?” “正是!” “吕布任命了几个队率呢?” “就我一个,怎么了?” “那你又是哪里人呢?” “五原郡人,怎么了?” “哈,区区一个队率,居然跑来我这个屯长的营帐之内大放厥词,还敢骂我,你当军营是什么地方,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那吕布口口声声一视同仁,然而所提拔的队率还不是他的五原同乡?这便是他所谓的一视同仁么?” “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下抱团乃是天性,最容易划分的当然便是地域,这又如何就算是内部不谐了呢?” “论武艺,我承认我不如他,恐怕天下之大,能在个人武艺上胜过他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的了,然而武艺高强,就可以不顾军中尊卑,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欺辱我等云中郡人么?这是吕布教你的么?他武艺高,怎么不去与从事比试,将这营中司马之位抢回来呢?!” “这……” 成廉一呆,自己好像……冒失了啊。 “你是队率,我是屯长,你深夜闯我军营侮辱于我,便是目无上官,来人,谁将此人拿下,我就任谁当队率!” 众人一听,居然还有这好事儿,顿时便七嘴八舌的冲他骂了起来,扑上去就要拿他,那成廉见状也慌了。 连忙向后跳了一步,指着众人大喝一声道:“汝等这些云中人,要以多欺少么?有本事跟我单挑啊!” “我来!” “我来!” 其余人又不像秦宜禄一样,知道这成廉的厉害,敢主动陷阵营的又有哪个不是自诩为精英,队率这个职位还是很香的,管十到二十个人不等,一般是两个伍,芝麻虽小却也是个领导,纷纷就叫嚣着要上前揍他。 见状,秦宜禄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寻了个与他同为武元县的同县老乡,拉过来偷偷地附耳道:“速速去请董承过来,记住,请董承,不要请牛辅。”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心腹,是以并州从事的身份来执掌陷阵营,实际上充当营中军司马的,而董承则是牛辅的家奴,也即是部曲将,便是这陷阵营两位曲军侯中已经确定的另一位了。 那人一愣,然后马上就溜溜地去了。 另一边,因为这成廉说得是单挑,众人却都想和他打,一时居然反而还没人上得去了,毕竟第一轮如果打输了,哪怕再上一个赢了,这也变成车轮战了。 在秦宜禄的有意设计,和成廉稍有些冲动的踩坑之下,今日这一战,倒是也已经上升到了云中人和五原人谁欺负谁的高度上来了。 却见一大汉,猛的将所有人都给推走,昂首道:“云中武进县下兵屯队率张杨,愿替屯长出战,若是丢了云中郡的脸,愿受军法处罚!” ‘嗯?张杨?会是那个张杨么?虎踞河内的,东汉最后的一任大司马张杨么?’ 反正眼下他手底下这些人他谁都不认识,这个张杨生得既然如此的高大威猛,就算他不是,说不得也是一位武艺高手,再说若是没有一定的底气,又怎么敢说‘军法从事’这种话呢? “善,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你便上前一试吧。” “喏!” 然后这两个人便乒乒乓乓的空手打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场纯粹的摔跤。 他们这些边境的屯民,因为常年牧马放羊,腿部或多或少都是有一点畸形的,这般马下步战,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的,却是反而失了些许灵活,打了也没多大一会儿,就发现还是摔跤来得最痛快。 而摔跤,张杨那更壮硕的优势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那成廉虽然勇猛,出招之际看起来也是有章法的,但他的个子比张杨略矮,且比张杨要瘦了许多,体重上差了少说有二三十斤。 二三十斤的体重差,这在摔跤上体现的就非常明显了,不过十数个回合,就见张杨猛地一个贴身靠,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便将人给推得飞了出去,直摔了三四米远才跌了下来,叽里咕噜的滚了好几圈。 不等站起,那张杨便宛如雄鹰展翅一般的一个扑击扑到了他的身上,死死地压住了他并用胳膊肘压住了他的脖子。 “可服了么?” “不服!摔跤算什么本事,战阵之上,鲜卑人会与你摔跤么?有本事咱们使兵器再来过。” 张杨闻言,扭头看了秦宜禄一眼。 便见秦宜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这才转向了成廉:“好!来吧!” “来!” 然后两个人就纷纷抽出了兵刃。 然后秦宜禄就一声大喝:“成廉!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本屯营帐之中亮兵器,弟兄们一起上,将他拿了交由曲侯军法发落!” 第6章 埋点土 成廉、张杨,还有其他的兄弟们,全都有点愣了那么一下。 张杨回过头,刚想说自己不怕,能打赢,就见秦宜禄给他使了一个眼神,看到不远处董承已经带着自己的侍卫朝这边赶了过来。 然后,他就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位置,正好用后背挡住了董承来的位置,不让成廉看见。 而果然,成廉被秦宜禄的无耻气得破口大骂:“这便是尔等云中人的面皮么?这便是尔等说好的单挑么?鼠辈!你们全部都是鼠辈!秦宜禄,我特么杀了你!” 说罢,提着刀子就冲上了前来。 秦宜禄见状则大喊道:“曲侯你看,他竟敢刺杀于我,他们五原人这是没将您,没将牛大人放在眼里啊!” 这说话间董承离着他们也已经近了,自然便将那成廉最后的话听了一个清清楚楚,明知道这秦宜禄好像是在拿自己当枪使,但略一琢磨之后,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亲信将成廉拿下。 而成廉,到底也不是个真的莽夫,他一见这董承过来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是闯了大祸了,又哪里还敢反抗,恶狠狠地瞪了秦宜禄一眼,然后十分乖巧的便扔掉了兵器。 意味深长地看了已经被制服了的成廉一眼,道:“这里是军营,不是比武较技的地方,秦屯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宜禄拱手抱拳道:“回曲侯话,此人乃吕屯长的亲信心腹,半夜闯入末将的营帐就要与我单挑,还说我若是输给了他,就把屯长的位子让给他。” “这张杨是我手下将士,见他出言不逊,便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他,哪知他打输之后恼羞成怒,抽出兵器就要刺杀于我,曲侯,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你放屁!不是这样的,曲侯,您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啊!” “冤枉?成廉,我且文你,你一个五原郡人,半夜里来我们云中的营寨是要做甚?你敢以祖宗牌位,父母亲属的性命对天发誓,你没有叫嚣着要与我单挑,没有对我出言不逊骂我是鼠辈,被张杨教训之后没有拔刀要杀我么?” “我……” 却是把成廉给说得不会了。 秦宜禄刚刚说的这些吧,还真的是有。 而且古人对誓言这东西看得挺重的,也确实是不能随便去发。 可问题是,这事儿真的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董承也是老于行伍之人,哪里看不出其中问题,秦宜禄所说的八成是实话,但是添油加醋,避重就轻等问题肯定是有的。 然而军中单挑这个事儿,着实是触动了他的底线。 他本人也不是什么单挑的高手,今天你想靠单挑抢秦宜禄的屯长,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来抢我的曲军侯了? 后天你想干什么?他都不敢想! “荒谬,胡闹,混账!军营之中,讲究的是尊卑!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也是巧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自然便吸引了全营的注意,这个全营,自然也包括了吕布。 听到动静之后急急忙忙便跑了过来,见状,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却是连忙向董承求情道:“曲侯,此人乃吾之心腹,若是他冲撞了曲侯,奉先在此给您赔罪了,还望您高抬贵手,万莫要伤了他。” 一听这话,秦宜禄实在是没忍住,噗呲一声就乐了出来,随即又马上憋住。 这吕布的情商不怎么高啊! 到底是刚从底层爬上来,真特么的是稚嫩了一点啊。 董承这人他还是有一点了解的,虽然他的身份只是牛辅的家奴,是部曲将,在并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但在历史上,此人曾强迫汉献帝娶他女儿、拔刀恐吓伏皇后替女儿撑腰、砍献帝侍卫的手指、联合杨定去攻打段煨营寨,以及,大名鼎鼎的衣带诏事件的主谋! 以他的能力和势力,居然敢打杀曹操的主意,梁静茹给他的勇气么? 以上种种无不表明,此人是个心里没逼数的人,是个极其容易膨胀的人。 这样的人,能容忍吕布挑战他的权威么? 果然,一听这话,本来只想削吕布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真的大动干戈的董承冷笑一声道:“了不起,了不起,区区一个屯长,入营的第一天居然便有了自己的心腹,你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吕布一愣,却是显然没有往这方面想的。 事实上他一个尚未经历磨练的并北人,对这些弯弯绕绕是真的想不太通的,他感觉这董承好像是冲他来了,好像是特别生气,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又实在是不知道错在何处。 毕竟平时他们并北人都生活在屯子里,不比中原除了本屯乡亲之外几乎一年也见不到一个外人,根本就没什么人际关系的概念,不经一番磨练,又如何能混得明白职场呢? 见状,秦宜禄轻轻勾了勾手指,让刚刚帮自己带话的小卒附耳过来,道:“去给董承带一句话,就说,吕布乃山中猛虎,已视曲军侯为囊中之物,若得势,莫说是他,便是司马也难免会觉得棘手和掣肘。” “喏。” “还有,曲侯、司马、乃至于方伯都是凉州人,陷阵营新立,若是云中、五原、定襄、雁门四郡子弟若是略有不和,正可以借身份之别,抽身世外,居中调和。” “喏。” “还没完呢,你跟他说,让他给我行个方便,助我树立威信,此恩此德,必定敏感五内,若我最终能当上曲军侯,日后必永远记此恩情,视他和牛从事为恩主,无论将来他们调到何地,均以他二人马首是瞻,奉为恩主。” “喏。” 再另一边,董承也被吕布的不懂事惹得动了杀心,冷哼一声道:“来人啊,将这个目无军纪,在军中刺杀上官的混账东西,杖杀之!” 吕布见状连忙半跪在成廉的前面:“曲侯,何以至此啊?大军开拔,鲜卑人都未曾见到,就要先杀壮士么?这天下如何会有这般的道理?” 董承闻言却是不住冷笑:“汝……在教我做事?” “这……” “小子,本曲将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还不是曲军侯呢,只是一个屯长。” 说罢,却是打定主意今日要迫退吕布,落他的面子,沧浪浪拔出佩剑,直接指在了他的鼻子尖:“速退!” “这……曲侯,您……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消消气,求,求求您,就饶他这一回吧。” “吕布!汝这是要违抗军令么?尔等是要造反兵变么?” 吕布却是再一愣,心中就仿佛有大石压住了一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汝当真造反?给本将退!” 说罢,董承毫不犹豫,直接上前一步,手中汉剑奋力地朝着吕布的脸上刺去。 这速度其实并不快,出招的前摇也很大。 然而吕布又哪里敢挡呢?连忙侧身躲开,双手虽紧紧地握拳,脸上写满了不甘,却终究也不是个傻子,低下头做了个半跪的姿势做俯首状,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说到底这陷阵营才刚刚成立一天,他也是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加入进来的,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威望,又凭什么真的做那下克上的事呢? 莫说他还不是曲军侯,就算是,和这董承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人家是牛辅的部曲,家奴,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人家这个曲军侯代表的是牛辅的颜面,而牛辅却是董卓的女婿,代表的是董卓的颜面,他又哪有什么资格与之叫板? 他这一避,自然也就代表着放弃成廉这个刚刚相认的好兄弟了。 成廉自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见吕布居然真的就这么放弃了自己,不由得万念俱灰,虎目含泪,口中呢喃道:“曲……曲军侯,我是替你去办事的啊!绝不相弃的承诺言犹在耳,曲侯这就打算弃吾而去了么?” 董承见状冷哼一声:“听见了?人家叫你曲军侯呢,你怎么不答应一声呢?” 吕布闻言,双拳不由攥得更紧了,却是死死地低着头,说什么也不敢看那成廉去了。 “既然吕曲军不敢应,那就……” “且慢!” 秦宜禄大喝一声,却是他反而主动拦在了成廉的面前。 第7章 数个一二三四五 说话间秦宜禄所委托的那个兵卒便已经将秦宜禄的话给传过去了,此时这秦宜禄一声大喝,董承自然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神情极其复杂地看了秦宜禄一眼,一切就尽在不言之中了。 吕布太强了,此人若是做了与董承同级的曲军侯,一定会将董承死死地压住,进而影响到牛辅对军队的掌控力,也影响牛辅在并州施恩义。 秦宜禄相对于吕布更弱,而且明显是懂事儿的,这样的人做到与自己平级的位置上,更方便自己的打压,也方便牛辅来掌握陷阵营,他想压制吕布也必须死死抱住自己和牛辅的大腿。 心领神会之下,董承脸一板,严肃地道:“军法无情,况且此人既敢对秦屯你行那以下克上之事,不严惩,无以正典刑,莫非你还想向他求情不成?” 秦宜禄笑笑道:“陷阵营是第一天组建,彼此之间又都是陌生人没有乡邻,矛盾、冲突自然会多一些,我相信以后总会好的。” “再说想来他也是受了小人蒙蔽,直接处死的话,未免苛责太过了吧,未曾接敌便先杀壮士,确实也是颇有一些不吉利。” “更重要的是,此事他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并不能全怪他,他不了解我,对我有不服气的感觉,其实本是人之常情,我不能化解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我这个做屯长的也有责任。” “因此曲侯,我也不是要给他求情,只是能否由我也承担一部分的罪责,也给他留一条活路,让他以后能戴罪立功呢?” “哦?具体怎么个意见呢?” “他犯的是死罪,法应杖杀,但既然我也有责任,便也分我一些军杖,留他一条性命吧,我听说一般仗杀大概在八十杖左右就能活活将人打死,您看这样行不行,打他四十军杖,也打我四十杖,再让他戴罪立功,如何呢?” 说完,果然就听到其余的一众兵卒全都喧哗了起来。 就连董承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对自己也够狠的了啊。’ 至于成廉,则完全都已经懵了,眼珠子瞪得溜圆,看了秦宜禄一会儿,却是给自己看得迷茫了。 ‘我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他设计的么?他又为什么要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亦或者……是我误会他了?’ 反正就是稀里糊涂的。 说实话,这当真不算是什么高深的,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凡是稍微看过几部职场电视剧也不会看不明白秦宜禄的用心。 但偏偏在东汉,至少底层的兵卒还真就吃他的这一套,脑子稍微不那么聪明一点的,甚至都想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就比如吕布。 秦宜禄指桑骂槐的已经并不怎么巧妙甚至比较生硬的都把他给拽进来了,顺手还在他头上扣了一个屎盆子。 他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站出来主动承担杖责! 他没反应过来,张杨却是先他一步反应过来了。 连忙跪在地上道:“曲侯!今天之事小人也有责任,若非是我好勇斗狠,也不会与这成廉打起来,若非是我下手没有轻重,打狠了他,他也就不会在最后对屯长拔刀相向了,小人愿替屯长受罚。” 见状,秦宜禄在心里默默给张杨点了个赞。 不愧是最终能混成大司马的人,这脑子反应是快啊。 于是连忙将张杨搀扶起来道:“兄弟,你是我的兵,又是在为我出头,你又何错之有呢?这事儿是我让你做的,出了问题后若是让你受罚,岂不是代我受过?你当我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人么?” “屯长,您是我的上官,正所谓主辱臣死,不能让您因我而受过啊!” “混账话!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行图个前程的厮杀汉,尔等于我,乃手足也,何来主臣之别?汝既已代我出头,如何还能够代我受过?”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吕布一眼。 吕布都快被气炸了,这特么每一句都是在明里暗里的在踩自己啊! 这会儿他也反应过来了,往前站出来一步想要承担罪责,然而转念一想,我特么也没罪啊,为什么要承担罪责,我站出来承担罪责,岂不就代表着我自认有罪了么? 况且如果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被打屁股,会不会有损自己的威严和颜面呢?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功夫,秦宜禄和张杨已经在商量着四十军杖应该怎么分了,一唱一和的将兄弟情深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秦宜禄手下另外的一部分聪明人也都站出来了,都说这个事儿大家有责任,要帮着秦宜禄这个屯长抗,秦宜禄则死咬着自己才是屯长,不让他们抗,就这么僵这了。 还是董承看不下去了,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你们云中郡的人还真是团结,秦屯长你还真是爱兵如子啊。” “是袍泽兄弟。”秦宜禄纠正道。 “好,兄弟齐心,那本曲就成全了你们,我看这样吧,你们这一屯,不如就一齐受罚吧,一个人打一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如何?” “谢曲侯。” “行刑吧。” 说完,这董承却是挥了挥手自己转身就走。 压根也不给吕布再想的机会了。 然后秦宜禄和他的屯每个人都象征性的趴在地上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棍,彼此手挽着手哈哈大笑的回营睡觉去了。 成廉则趴在地上被打了四十军棍,给揍了个半死,还得感谢秦宜禄的救命之恩。 吕布搀扶着他回营的时候,成廉看吕布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了,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明显与吕布也没有之前那么亲近了。 吕布本人则感觉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干,甚至他让成廉给秦宜禄带个话,虽说有那么三分的盛气凌人,但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掉坑里了呢? 今晚上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秦宜禄自导自演的么? “哼,只会使这些小心思的鼠辈!” 至于其他屯的士卒们各回各家,睡觉前肯定也是要讨论一下今晚上这个事儿的。 然后,吕布与秦宜禄在其他屯的口碑就两级反转了。 “吕奉先的武艺是高,可就是缺少担当,反正作为一个普通兵卒,我愿意让秦壮节当老子的曲长。” “谁说不是呢,跟着秦屯这样的老大,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自己就会被抛弃了。” “行军打仗靠的是纪律严明组织有度,个人武力再怎么强,也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不是当曲侯的重要依据。” “说那么多都是废话,他武艺高强,在战场上更容易活得下来,可这跟旁人有什么关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老子想让秦宜禄当曲长,若是日后战场上他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助,我是挺愿意帮他一把的。” 第8章 出塞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第一天组建军队,第二天开拔,第三天,这支由董卓所率领的并州军便已经行之了西城县,照这速度来看,明天,至多后天他们差不多就能出塞了。 都是世代屯边,年年征召的老兵油子了,看到这般的行军,大家谁还猜不出他董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手里根本就没有节仗啊! 仔细想来,他们发现这董卓几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也确实是没见他手里有过节仗。 当然,这不是说董卓真的无诏便征募军队了,而是说他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而已。 檀石槐死了,鲜卑一定会再度南侵,这本就是朝野上下的共识,事实上近十几年来或是春或是秋,鲜卑也少有不来寇边的时候。 那么作为并州的刺史,这个时候将部队集结起来防备鲜卑,这当然谁也不能说不对。 并州,尤其是并北河套地区多产骑兵,所以自然不会依靠险峻地形被动防守,而选择在必要的时候主动出击自然也不能说就有什么毛病。 这么巧,鲜卑人的王庭弹汗山,就在云中郡西平城往北,偏西一点,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大概后世察哈尔右翼前旗的区域之内,是个轻骑兵突袭的话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的距离。 檀石槐将王庭设在距离汉境这么近的地方,自然是为了他劫掠方便,但也不得不说是狂得没边,大嘴巴子贴着刘宏的脸在扇了。 战场前线,战机稍纵即逝,将军们先打了后奏也是东汉的老传统了。 所以这董卓在得知檀石槐身死的消息之后,哪怕就是他自己决定要干他娘的一仗压根没跟朝廷说,谁又能说他干得不对呢? 打赢了,董仲颖加官进爵,在个人的官职履历上增加一个果敢而有魄力的评价也是应有之义。 打输了,自然就是他董仲颖鲁莽冲动,不识大局,与皇帝和满朝大人们的英明神武没有关系,有多大的锅让董卓自己背着就行。 说白了老董就是在赌,只是他赌上的是他的前途,秦宜禄等并北屯户陪他赌得是自己的命,这也是他点兵第一天就抢劫太原的世家豪强,还把抢来的钱给大伙儿分下来了的原因。 大家伙儿都是稀里糊涂的收了钱,自然也就稀里糊涂的陪着董卓一道上了赌桌,而且是非赢不可。 所以随着第四天,第五天,大军终于出塞行进在茫茫草原上时,虽然已经明知没有了退路,但一股子心慌的情绪还是开始在全军蔓延了开来。 士气在无可挽回的迅速衰落。 第一就是因为兵少。 并州兵,甚至准确的说并北兵马和南匈奴的协从兵马居然就是这一支出了塞的汉军的全部! 什么三河五校,九校,什么洛阳禁军,北军精锐,居然统统都没有! 不算那些辅兵、民夫、陪隶,能称得上战兵的居然还不到两万汉军,以及南匈奴的三万匈奴精锐而已。 还当这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么?汉军的神话早就被檀石槐给打破,并且摁在地上狠狠的摩擦过了。 二来,则是全军开拔,筹备,乃至于磨合的时间太短!后勤能力不足。 相比于兵力稀少,这才是真正致命的。 正常情况下但凡是打仗,部队征募之后都是要有一个训练期的,怎么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是为了让军官和士兵之间,军官和军官之间,以及军官和军中大人之间都有个熟悉的过程。 并北的屯民再如何精锐,毕竟不是如洛阳地区的禁军一样是职业士兵,甚至与后来曹操所搞的军屯也大不相同,大家的本质上在不打仗时身份上依然是老百姓。 一群老百姓招募过来之后练都不练就扔向战场,着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再者一般从京城调拨铠甲、马匹等,从征调到运输,再到分发到具体每一名将士的手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最少的了。 结果他们这一支军队三天多一点的功夫居然直接就出塞了。 什么特么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秦宜禄甚至都怀疑他们的部队后面到底还有没有粮草。 “秦屯,使君这是要搞突然袭击,直捣黄龙啊,弟兄们现在都挺慌的。”行军的路上,张杨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小声在秦宜禄的耳边说道。 “慌什么?” “毕竟是已经出塞了啊,使君这次行军,明显是冲着弹汗山去的,说不定就要与那传说中的王庭精锐交手了,辎重情况也不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粮了,万一身陷重围,说不定又有全军覆没的风险了。” 秦宜禄淡定的回复道:“你想得多了,我军准备不足不假,可难道鲜卑的准备就足了?虽然仓促,但也胜在突然,恐怕直到现在为止,鲜卑那边都不知道咱们已经集结了的消息。” 张杨闻言倒是也认同地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鲜卑人恐怕是更来不及征募兵马的,只是没有粮草辎重,后援不继,无以为续啊。” “哪还有什么后呢?使君无非是听说了檀石槐身死的消息,想效法逢义之战,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使君是凉州人,他们凉州人打仗自然都带着点段颖的影子。 这一仗打得就是个速战速决,冲过去,有便宜就占,占完了就跑,横竖不过三百来里的距离,我军又都是骑兵,说白了咱们上去给他一嘴巴子,打得懵了掉头就跑,他们都未必反应得过来。” “是这个道理没错,恐怕弟兄们也都能想得明白其中关窍,只是使君用兵居然如此大胆,弟兄们自然也是不免惶恐。 张屯,若是在寻常营中,倒也罢了,就像你说的,横竖不过三百里的距离,咱们打的如此突然,鲜卑狗又不可能早有准备包围了咱们,真打不过也总能跑得掉。” “然而我等毕竟是陷阵营,按使君的话说,冲锋在前,撤退断后,九死一生。此去弹汗山,既然求得是个速度,说不定第一波冲锋上山的就是咱们,而不是像往常一样使用匈奴人消耗敌军,而若是撤退,也必是要由咱们来断后的,那可是鲜卑王庭啊!”https:/ 秦宜禄闻言,了然的,似笑非笑的看了张杨一眼:“弟兄们都是自愿加入陷阵营的,使君分金饼,咱们也都揣在兜里了,后悔了?” “谁又能料到,居然会是如此凶险的打法呢?况且集结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咱们使君这次必是持节的,玩命求得是前程,可若是他手里没节,大家伙图得难道真的是区区一块金饼么?”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此去弹汗山,真若是有便宜可捡,有功劳可立,则还罢了,弟兄们自然不是怯战的孬种懦夫,厮杀而已,冲锋在前,咱们并北儿郎怕过什么?” “然而若是初战不顺,一旦鲜卑反应过来,这撤退在后,那又哪里是什么九死一生,分明是十死无生之局了,若是当真如此,屯长,您可得带着大伙儿找一条生路啊。” 秦宜禄一愣,惊诧道:“你是说……逃兵?” 张杨闻言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毕竟董卓赌的是前程,他们赌的却是命啊! 那董卓手中既然没有节仗,那万一要是他判断失误或者运气不好,大家凭什么要为他的错误和任性用生命来买单呢? 然而秦宜禄所想,却和这张杨完全不同,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一仗董卓会打得大败亏输,丢官弃职,否则,魏蜀吴三国都是哪冒出来的? 正是因为他自己心知是必胜,所以不自觉的对手下其他弟兄们的心态,把握得不是很到位。 这特么其实是个机会啊! “这些东西,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咱们全屯所有弟兄的想法?” “不敢说全屯,至少可以说是大多数。” “那你说吕布,和他手下那些人,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想法?” “嗯?” 第9章 高义啊! 有些事儿,如果事先已经知道了结果,倒推过程的话就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了。 已知:1,董卓在赌一场出其不意,要么胜得漂亮,要么败的煞笔的仗。 2,鲜卑人自檀石槐之后,至少在整个三国两晋时期再也没出过哪怕一个稍微像样一点的领袖,明明此前面对整个大汉帝国还能骑在刘宏的脖子上拉屎,后来中原乱作一团了,反倒是曹操特别轻松的就能拿捏他们。 3,董卓在未来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小小的并州刺史,一跃而成为了能够废立天子的董相国。 所以这一场豪赌,具体怎么个过程,对秦宜禄来说,不过是稍微推理一下许多事就已经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这份先知自己如何还能不好好的利用一下呢? 当晚安营扎寨的时候,惶恐的情绪愈发的蔓延开来,整个军营都已经没有了平日里乱哄哄的嘈杂,兵卒们似乎都已经没了多少说话的兴趣。 汉人军队,哪怕是他们这些平日里以游牧为主的并北地区汉人,出塞后露宿于茫茫大草原之上时依然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檀石槐五年前那一次把他们打得太狠了,“生还者十不存一”,在史书记载仅仅只是七个字,但对他们这些兵卒来说,那就是一场注定会跟随自己一辈子的噩梦。 就这么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大晚上的,秦宜禄却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张杨主动来到了吕布的军帐。 “你来干什么?” 吕布一丁点都不欢迎他们,甚至还拿过来自己的佩剑握在手里,只是没有拔出来而已。 秦宜禄则是跪坐在吕布的对面,用手势示意与吕布同营的这些兵卒们都坐过来将他们围成一个圈,道: “奉先兄,何至于此?若是前日兄弟我哪里做得有不对的地方,那我跟你道歉,眼下你我乃至咱们屯中弟兄的性命都已经危如累卵,难道你还要与我意气之争么?” 一句话,却是把吕布给干得有点不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奉先兄,你我之所以争斗,所求的无非是一个曲长的位置,使君给你我画了一张大饼,咱们为了那一张大饼就要像两条疯狗一样的撕咬争抢,然而眼下这饼都没了,咱们还咬么?” 吕布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与我握手言和?” “是,奉先兄,以你的军事素养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此战的兵凶战危,而且使君的手里很有可能没有节仗,这一点恐怕全军的将士们也都已经是共识了。” “哦?壮节兄这是未战先怯了么?” 秦宜禄连犹豫都没有变点头道:“是啊,有一点怯了,你不怯么?我知你武艺高强,或许就算是万军从中,十死无生之地,你也能够杀出重围,然而你手下这么多的兄弟呢?” 吕布刚想嘴硬说几句硬气话,却是突然发现自己手下这些弟兄们居然对他的这话还颇为认可,几乎都在认真倾听,还不自觉地点头。 却是也不由得悚然心惊了起来。 陷阵营是新组建而成的,四天前他们还谁都不认识谁呢,他这个屯长恩义未施,却因为三天前的那场大秀,反而让自家手下对这秦宜禄的认同更重了。 稍微过了一下脑子,吕布却是立刻将手中宝剑放在了一边,苦笑着道:“你我虽不同郡,然而云中、五原,本为一体,我又怎么会希望与你敌对呢?” “至于此次出征中的问题,我自然也是都看出来的了,然而既然已经入了这陷阵营,也已经受了方伯的厚赐,又还能如何呢?军令不可违啊,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的拼死一搏而已了。” 秦宜禄却道:“未必。” “壮节兄腹中还有妙计?亦或者……你是想做逃兵不成?” “哪里还称得上什么妙计,奉先兄,方伯的手中既然没有节仗,料来此次出征不出意外的话也很难有什么后续了,不过是短平快的小打小闹,既然如此,这仗打完之后吾等肯定还是要各回各家的,那这曲长争得还有什么意思呢?他还有不到一年就调走了,又只是没有太大人事权的刺史,能往哪里安排我等?” “我已经问过我屯中的兄弟了,现在咱们谁也不知道弹汗山的具体情状如何,大家普遍都以为,若是确实因为檀石槐之死而有机可乘,那冲锋在前自然也就无所谓搏命与否,咱们边郡鄙夫别无所有,想要出人头地也只有一条性命可以用来一搏了,就算是方伯手中没有节仗,至少一应财物赏赐,总不会短了吧?” “然而若是还未等到了弹汗山就被察觉,亦或者是这鲜卑人的王庭并未因檀石槐的死而产生太大的混乱,这撤退断后,十死无生,大家却是都不乐意的。” “说句最实在的话,就冲着方伯这般手中连节仗都没有,咱们若真因为断后而死了,朝廷能给咱们发抚恤么?到时候方伯拍拍屁股去别处上任去了,咱们家中的亲人又该去找谁呢?” “咱们并州的兵卒没有傻的,这道理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所以人同此心,此战,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要么,弹汗山有大便宜可捡,咱们奋勇厮杀一战功成,方伯升官,咱们发财;要么,便是稍有受挫,便一哄而散,其余各营兵马或可倚仗马快各自回家,只留下一些陪隶或是匈奴人给鲜卑狗去杀了也就是了,但咱们陷阵营若做断后之事,一定是十死无生。” “这陷阵营中共有弟兄七百八十一人,分做了九个屯,除你我二人之外,其余屯长尽是从凉州带来的亲信,你我又哪有不团结的道理呢?奉先兄,敢问你可已经成婚了么?” “去年成的婚,娶的是同屯一魏姓女子。” “嗯,我的意思是,趁今明两天,你我二人联系一下营中的其他并北兄弟,不分地域之别,只论成家与否,定个默契出来。” “明日,最迟后日,咱们便能到达弹汗山下,十之八九咱们是要作为先锋出击的,到时候咱们两人一前一后,各自配合默契一些,不去管谁是谁的屯兵了,将整个陷阵营分作两个部分。” “我自己,冲锋在最前面,其余各屯中没有成家的弟兄不去理会那些凉州来的屯长,全部跟随在我的后面。” “奉先兄你则落在全营的后面,让已经成家了的弟兄们跟着你。” “我的意思是,若那弹汗山当真有便宜可捡,你紧随我的后面便是。” “然而若是捡不到便宜,咱们陷阵营若是断后的话,你带着已经成家了的将士们速速离去,我则带着弟兄们做你断后的断后。如此,我固然是百死而无生,但是你们,或许还能逃得十之一二。” “啊!这……这怎么能行呢?方伯他如何会不怪罪?这这这,仗还没打,就先想着逃了?” “若是全军覆没,命都没了,还顾得上方伯他怪罪不怪罪?他没有节仗,若是自作主张导致大败亏输,他自己都尚且不保,又能怪罪得了谁去?” 吕布见状警惕地皱眉道:“那为什么是你冲在前面,我殿在后面?” 秦宜禄闻言勃然大怒:“你以为我是在跟你争功么?!这特么都是什么时候了,董卓手里连节仗都没有,我还稀罕他一个马上调离的刺史拔擢的曲侯么?他把太原世家都给得罪死了,解散之后我就算是曲侯,又能往哪安排?” “我……兄弟勿怪,是布说错话了。” “我之所以让你在后,是因为你已经成了家,而我则不同,我只有未婚妻,若是我战死沙场,我那未过门的媳妇便是改嫁什么的,对她也没啥影响。” “再者你的武艺比我高强,若只是捡便宜,你我谁冲锋其实是无所谓的,但若是要杀出重围,你总比我跟有用一些。” “此战若有胜了,你就算跟在我的后面,又能耽误你立多大的事?就算是我能有所赏赐,无非也就是钱财而已,我答应你事后分你一半,这总成了吧?” “壮节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这么定了吧,回头分队伍的时候,没成家的尽量都跟着我,若是能胜,大家立下的功劳大些,也能用赏赐来取个漂亮媳妇,让那些已经成家了的弟兄跟着你,能活一个是一个。” 说着,意味深长地拍了一下吕布的肩:“都是父母生养数十年才长成的好男儿,都是春闺梦里人,奉先,我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为你争取时间,一定要尽可能多的将他们都带回家去啊!” 然后,吕布还没等说什么呢,却见成廉反而不顾自己屁股上已经开花了的伤势,大礼而拜道:“秦大哥高义,廉亦是没成家的光棍汉,明日先登,愿誓死护卫秦大哥的左右,若有危难,必先大哥而死!” 第10章 原委 哎呀妈呀,还有意外收获! 秦宜禄当然不会不想将成廉收为己用,但其实他自己还真没敢这么想过。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算是以德报怨,救下了成廉的性命,但其实他自己很清楚的知道,若非是他,成廉都挨不了那四十棍。 这成廉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察觉不到这事儿的诡异之处,自然是不会傻乎乎的真将秦宜禄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的,但秦宜禄救他性命也是事实,以至于他根本也不知道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秦宜禄。 结果今天这秦宜禄突然就表现出一番重义而轻生死的姿态出来,却是一下子反而就把这成廉给折服了。 明明只是一场豪赌而已,但在秦宜禄的有意引导之下,通过语言设计,利用兵卒们在塞外扎营所不可避免产生的恐慌情绪,却是无形中已将明日的战争渲染得仿佛必败了一样,整体聊天的氛围就特悲壮。 这秦宜禄既然愿意为了那些已经成家了的乡亲们充当先登不避生死,既如此,他成廉也是没有成家的,那又何不跟之随之,以报答了他此前的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救命之恩呢? 若是两人一道死了,那自然是万事皆休,若是侥幸一道活了下来,那以前的那点不快,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然后,这吕布莫名其妙的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架上来了啊。 这要是不同意,恐怕他明天连自己屯的这不到一百个人都指挥不了了。 反正是稀里糊涂的吕布最终也同意了,还和这秦宜禄互相之间兄弟相交,约定若是二人都能活着回来,吕布会特意去云中一趟参加他的婚礼,两人之间过堂拜母,终生不负。 就是在事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一种自己好像又掉坑里去了的感觉。 又说不出来到底怪在了何处。 多想无益,索性也就不想了。 第二天一早,全军埋锅造饭,董卓也特意命人宰杀了军中全部的活羊,煮了一百多锅的羊肉,还放足了珍贵的香料和食盐给全军分食了。 他自己的部曲将樊稠,领着大约百十人的羌人部曲一早上囫囵的吃完了锅中食物后便一直骑着马匹在营中四处游荡,刀子一般的眼神在每一个将士的脸上扫过,而后不露痕迹的,很自然的就落在了军队的最后方。 显然是打算做督战用了。 就是不知这些羌人督的是汉人还是匈奴人了。 看到这样的架势,谁还能不明白,这是打算要轻装突进,殊死一搏了呢? 因为樊稠派出去了的缘故,董卓也没了自己的亲卫,索性将自己的帅旗直接插到了陷阵营之中,以表示自己搏命在前的决心。 便见他挺着胖胖的肚子,身后跟着牛辅,在大家伙儿喝羊汤的时候一屁股就做了过来,却是正好坐在了秦宜禄的旁边,很自然地便递了一个空碗过去道:“帮咱家去盛一碗羊汤。” “喏。” 秦宜禄也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给他盛了一碗羊肉汤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却见他哈哈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身侧道:“坐过来一块吃饭便是,不必拘谨。” “喏。” 董卓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你是叫秦宜禄,字壮节是吧,我对你印象很深啊,紧张么?” “不紧张。” “嗯?实话?” “实话,真不紧张。” 董卓闻言认真看了秦宜禄一眼,发现他面色平静,不似嘴硬讨好,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看营中其他将士大多面色紧张,这才带着咱家的旗帜想来给你们壮胆,却唯有你面色如常,这却是为何?事到如今,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此战关窍。” “啊,檀石槐不是死了么?那还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相信,使君看似冒险激进的举措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胜算颇高的,此乃建功立业之机,末将兴奋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紧张呢?” “嗯?倒是咱家小看你了,那咱们倒是不妨聊聊,你为何会觉得咱家胜算颇高呢?” 秦宜禄心知这是个良机,所说的话自然不能和昨晚上忽悠吕布一般了,而是暗暗打起精神,将自己的推理全盘托出道: “因为我料定弹汗山下驻守的所谓王庭精锐绝不会太多,而且兵无战心,必定是一触即溃。” “哦?何以见得?” “因为檀石槐是一代人杰,然而他起势至今一共也就只有十几年的时间而已,十几年里他南侵大汉,北拒丁零、东击扶余、西击乌孙,甚至听说还曾经对倭国用兵。” “单以疆土而言,昔日的匈奴故地已经尽归他有,自古以来的草原雄主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打下这么大的地盘,又能有多少时间用于整顿自己的内政,又能有多少精力去建立他们鲜卑人的大民族认同呢?” “地盘固然是曾经匈奴人的地盘,然而匈奴是个部落国家,有相对完整的组织结构,纵使如此,每有政权交替之时,也是免不了要内斗一番的” “而鲜卑可从来都不是一个政治实体,他们的社会结构比匈奴更松散,更原始,谁能当首领,当大人,靠的是部众的推举,而非是法度。” “说白了,所谓的鲜卑统一,是檀石槐靠武力和人格魅力将大大小小数百个鲜卑部落硬捏出来的,若是他能多活几十年,或许鲜卑未必不能向匈奴一样进化,然而万幸,他死得早了。” “他今年应该才四十多岁吧,这算是英年早逝了,他的儿子应该正是半大不小的年龄,能跟我差不多?也就二十来岁吧,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功绩威望,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凭什么接手檀石槐留下的那么大的一个大帝国呢?” “檀石槐死得如此突然,应该根本来不及为继承人铺路吧,至少小人是只听说过檀石槐,没听说过他儿子姓甚名谁的,其余有实力的头人恐怕也不会对他心服口服。” “既然其余头人不服,新可汗总不可能待在弹汗山枯坐吧。我若是他,要么就率兵南侵大汉,以胜利铸就自己的威望,胜几场大的,威望自然就有了。” “要么,就领着檀石槐留下的所谓数万王庭精锐,于各大其他有实力的部落中进行巡视,但总之,绝不会留在王庭的。” “所以如果这位新的可汗不在弹汗山,那鲜卑的其他的各部大人,又哪有守这弹汗山的必要呢?其他人若是不服这位新主,这山被咱们一把火烧了,岂不正好打击他的威望么?对其他的头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么?” “没有了一统鲜卑的盖世枭雄檀石槐,这鲜卑的王庭放在离咱们大汉的边境如此近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可汗守国门么?他们一个游牧民族,王庭建哪不是建?” “顺水推舟,索性将这王庭弃了,顺便打击这位新可汗的威望,瓜分檀石槐的遗产,各自去打自己的算盘,如此,岂不是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我猜测,即使咱们不出塞,这鲜卑恐怕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这弹汗山王庭的,这应该也是使君如此急迫,连粮草军械都没有准备齐全就带着我等兵卒出塞的原因吧?” “不抓紧一点,人家就搬家了,这份踏破鲜卑王庭的传世之功,就这么没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第11章 临阵 董卓都惊了。 这是一个普通屯长能想得出来的东西? 秦宜禄说得这些是一点都没错的,恰好与董卓不谋而合,甚至董卓都不是纯用脑子想的。 事实上他一个并州刺史,对北边三百里外的鲜卑王庭若是不安排几个探子打探消息,他也就不配叫什么西北名将了。 他也是根据探子打探到的情报,再加上他多年戎马生涯的经验,以及他作为刺史所在位置的高度,等等要素综合起来,足足想了好几天,又调查了好几天,这才决定干这一在外人看来疯狂且赌性极大的一仗的。 他也确实是挺洋洋自得,暗中也是为自己的魄力而感到自傲的。 而这个秦宜禄呢?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兵而已啊。 又没有任何可供他参考的情报,居然却能得出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的结论! 人才啊! “你倒确实是个人才,我倒是相信你之前所说,你在左传上的造诣极深了,可惜,可惜,咱家在并州当刺史已经是最后一年了,否则你这样的人才,倒是可以征辟左右做个主簿。” “使君您抬举了。” “此战过后,可愿以义从的身份随我走么?料来咱家凭此功劳应该也是能做一大郡的,或可让你做一督邮。” 秦宜禄闻言心头苦笑。 义从啊,这是一种纯粹私人属臣的关系,真要是点一下这个头,自己这辈子都脱离不掉董卓的烙印了。 跟董卓关系太近的人,将来可没几个是能得了好死的。 “大人抬爱,敏感五内,然而小人此战过后便要回家结婚的,上有高堂,下无子嗣,却是不舍背井离乡。” “原来如此,不愿意离开并州么,也罢,人各有志,此战且好好表现吧,若能立下功勋,此前答应你的曲长之位自然不会食言,便是部队解散,也必给你安排一个官身的出身。” 秦宜禄大喜,自然连忙拜谢道:“谢大人,提携之恩,恩同再造,今日起,大人便是小人的故主,任何时候只要大人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董卓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便哈哈大笑道:“来并州待了接近五年,所得人才之中也只有你最让咱家感到欣喜了。” 说罢,将自己已经吃空了的汤碗又递给秦宜禄,让秦宜禄又盛了一碗羊肉汤给他吃了,道 “咱家很看好你,你刚才的判断也都很准确,今日攻打鲜卑王庭,咱家看你的表现,边郡子弟,再怎么聪明的头脑,也是要靠战功来说话的,可有信心赢过那个吕奉先,拔下头筹么?” “大人您说得是,也相信自己,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 董卓点了点头,又重重地与他握了一下手,表示了一下亲切,便呼呼噜噜地又吃了一碗羊汤,随后便起身离去,又去与这陷阵营中其他的兵卒们唠嗑去了。 倒是一直跟在秦宜禄的张杨又盛了一碗新汤来递到他的手中笑着道:“大哥,昨天在吕布那,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废话,那吕布勇猛无敌,不事先忽悠了他,我拿什么来拔得这个头筹。” ………… 陷阵营毫无疑问是整个并州军汉军中人心最浮躁的营了。 然而随着董卓将樊稠调走用于督战,又亲自将自己的帅旗就安插在陷阵营中,这样的恐慌情绪立时便像是遇见烈日的冰雪一样飞快的消融了。 因为这代表着董卓至少是和他们站在一起,有决心和他们同生共死的,就算是一场豪赌,人家也至少和他们同样将自己的性命给赌了上去。 这董卓的身上有着很特别的人格魅力,除了与秦宜禄之外,和其他人却是再也没有聊过与这一仗有关的事情了,而是像个普通的家里长辈一样在唠家常。 就这么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聊着聊着,大家也就不那么紧张了,甚至忍不住都在想,‘连方伯都亲自入了营中,这一仗的胜面,也许真的很大。’ 人吃肉,马吃豆,吃完了饭之后一应的陪隶索性留在了营地之内不走了,而是由董卓的另一个女婿李儒留下带领他们继续加固营寨。 董卓则带领着全部的大约两万汉人骑兵和五万匈奴骑兵轻装出发,直奔着弹汗山的方向而去。 而果然,随着他们与弹汗山的距离越来越近,一路上遇到的附近鲜卑部落也越来越多,在董卓的命令下,凡是遇到的,便残忍的全部杀死,无论男女老少,一概不留。 不到中午的时候,这一支纯骑兵所组成的队伍便已经来到了歠仇水畔,董卓哈哈大笑着发表了演讲道: “袍泽们,那就是歠仇水,过可河对面的那个就是弹汗山,也即是鲜卑人的王庭所在,檀石槐十余年间抢夺的金银财宝尽在彼处,此战过后,轮功行赏,咱家分文不取。” “传我命令,咱家当亲自率领陷阵营冲锋在前,匈奴军紧随其后,其余汉军再紧随匈奴之后,抢夺浮桥,攻入营寨,劫掠珍宝。”https:/ 不是不想将匈奴人放在前面当炮灰,只是匈奴兵素来军纪极差且只能打顺风仗,稍有挫折便会一哄而散,他们现在也知道董卓手中没有节仗,便是事后想追究,也无非就是来回来去的扯皮而已。 所以这些匈奴炮灰根本打不了前锋,至于让他们殿后,那就更不可能了。 甚至可以说,董卓让他们跟随在陷阵营的后面,确实也是为了让他们捡便宜,这其中也不无讨好他们的意思。 至于其他的阵型以及战术安排,统统没有。 打仗这种事儿,其实并没有特别复杂,尤其似他们这种纯骑兵的突袭,本就没什么指挥的空间,冲锋的命令一下达,剩下的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再说他们如此仓促而成军,压根也没怎么经过编练,整支军队的上上下下的军令传达都是问题,又哪里搞得了相对复杂的战术呢? 命令下达,秦宜禄也知道终于到了拼命之时,身为边郡鄙夫,再如何聪明的头脑都只能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唯有这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是身出乱世之中,不可以没有的基础项。 一丝犹豫也无,早早已经穿戴好盆领铁铠的秦宜禄换乘上了杜萍给他的胭脂马,狠狠一抽马鞭,就冲锋在了三军的最前端。 第12章 先登 烈日当头,正午火一样的阳光炙烤得地上的草都因缺水而打了蔫。 几个浮桥守卫,身上还穿着皮袄的鲜卑族人实在耐不得这份炎热,也顾不得什么职责所在,各自寻了附近的阴凉去处去歇着,甚至还有那直接就埋锅造饭的。 换言之此刻这弹汗山鲜卑王庭所在,唯一的一处险要关隘,也就是这浮桥,其南岸实际上是压根就没什么警戒的。 等到他们听到了马蹄声,想要上马阻拦时却是已经晚了,秦宜禄已经带领着陷阵营的先锋精锐距离浮桥不过百米之遥。 桥上倒是也有一队,大约十余人的鲜卑警卫,一见之下脸色都变了,这般全无防备之下让他们十余人面对汉军精锐起军的正面冲锋?这不是扯犊子呢么。 自然是纷纷转头就跑。 秦宜禄见状自然也不跟他们客气,当即便张弓搭箭,啪得一声正中其中一人的后心,俄尔不过片刻,身后追随他的骑兵也已经纷纷弓响箭落,将这十余个鲜卑的倒霉蛋尽数射死,成为了两军交战第一波死掉的倒霉蛋。 而作为先锋的秦宜禄踏着这些倒霉蛋的尸体成功的闯过了浮桥,顺利踏上了河水北岸,初战告捷。 “汉军!是汉军杀过来了。” “结阵顶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过桥,为王庭争取集结军队的时间!” 北岸的鲜卑警卫这会儿却是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虽未能依靠地形据桥而守,将汉军堵死在桥的对岸,但亡羊补牢,将其堵在桥上不让他们的大部队在北岸展开,倒也是可以的。 一队敢死的鲜卑勇士笔直的朝他们冲来想阻滞他们冲锋的速度,秦宜禄依旧是淡定的张弓开箭,咄得一声射死一人,而后手持马朔,丝毫不避的就迎了上去与这些鲜卑武士对冲而过。 对面的鲜卑武士同样持长矛刺来,秦宜禄见这长矛是木制而成,却是仗着身上穿的盆领铁铠,根本都不带躲的,硬扛着双马对冲的力道,双脚死死地套住用绳子制成的原始马镫,带着胯下的胭脂骏马也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好悬没有被怼下去,也拼着剧痛将手中精铁制成的马朔狠狠捅进了那名鲜卑武士的胸口。 ‘他妈的,好疼啊,肋骨不会是断了吧。’ “大哥,没事吧” 却见张杨不知什么时候也解决了他的对手,跟在了他的身边。 “没事。” 说话间,却见对岸的鲜卑武士趁着这一支骑兵阻碍所拖延的时间已经纷纷赶到了桥头,却是干脆弃马,在河对岸组起了步兵的军阵,用长长的矛头对准了他们。 见状,秦宜禄倒是依旧敢冲,可胯下的胭脂马却是不干了,忍不住的就开始尥蹶子不想向前。 秦宜禄则发狠的直接将自己的马朔给扔了,抽出环首刀狠狠一刀就毫不怜惜地砍进了他珍爱的胭脂马屁股。 胭脂马吃痛之下,悲鸣一声,便发了狂,猛地向前一蹿就冲入鲜卑人的军阵之中死在了乱枪之下,而秦宜禄则趁机翻滚着下马,冲入军阵之中状若疯魔的砍杀起来。 “大哥,我来助你!” 却是成廉已经不知何时从后面追上赶到了秦宜禄的身侧,有样学样的同样是痛杀爱马,借马匹临死之前的发疯来突入敌军军阵,而后像一只大鸟一样的就跳了起来,连人带铠狠狠的砸在了秦宜禄的身旁,顺便还砸死一名鲜卑武士。 “大哥我也来了!” 一声大喝,又一匹发疯了的战马突阵而死,张杨竟然拽着这马匹的马尾巴,被马带着拖行了七八米的距离也一并来到了秦宜禄的身边。 “好兄弟!” “杀出去,一起升官发财!” “三个人一条命,杀吧!” 另一头的鲜卑武士显然也都被这三人不要命的打法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三匹马撞出来的缺口虽然不大,但这些鲜卑也不是什么精锐步卒啊。 也不过就是个临时组出来的简易长矛阵而已,人数又少,甚至手中拿着的都不是适合贴身搏斗的长矛,被这三名都披着盆领铁铠的勇士切进来一搅,缺口立时便扩大了开来。 步兵抵挡骑兵靠的就是阵型,没有了阵型自然也就挡不住了,很快,后续的骑兵顺着三人搅开的缺口就冲了进来,又不过片刻,这支鲜卑也就溃败了。 “秦屯长,两位队率,上马。” “好!” 军中许多的骑士都是一人双马有备用马匹的,秦宜禄三人也不矫情,直接便翻身上马,而秦宜禄甚至是上了马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边肩膀上居然插着一把短戈,不知什么时候砍穿了自家的铠甲,深深的扎进了肉里。 这特么二手的铠甲果然不靠谱啊。 刚刚在地上砍人时虽然时间不长,甚至就只有三四分钟,但战况激烈,肾上腺素飙升之下他甚至根本都不知道。 “屯长,这……” “没事,死不了,继续杀敌!鲜卑王庭就在眼前,杀过去,胜利就是咱的了。” 说罢,自顾自的狠狠抽打着马屁股又重新冲在了前面。 至于那半根短戈,秦宜禄也不敢拔,怕喷血之类的,索性就让它在身上这么插着了。 董卓这会儿就跟在秦宜禄的身后,见状也忍不住感慨道:“秦壮节不仅有谋,武勇端得也是不让旁人,好壮士啊。” 牛辅则跟在他一旁道:“岳父你看,他身侧的将士们已经自发的围在其身周护住了他,但那些将士中大多都不是他们屯的。” “很受拥戴啊,这便是魅力了,当真是个大才,只可惜咱家明年就要调走,发现得晚了。” “现在发觉也不算晚,若非是岳父您目光如炬,又如何能从行伍之中就拔擢了此人了呢?” 董卓闻言笑着摇头,却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瞥了一眼几乎落在了陷阵营最后的吕布一眼。 “哪里算什么目光如炬,那不就走眼了么。” “吕布?哼,居然还在咱们的后面,此人武艺倒是非凡,只可惜,空有一身武艺而没有胆气,却是更显此人废物了,既然惜命,加入这陷阵营作甚?与壮节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好了,莫要说他了,你看,壮节他又与鲜卑的先锋交手了,他身边那两人是谁?也很勇猛啊。” “是他们屯的队率张杨和吕布屯的队率成廉,这成廉,此前还与他起过冲突呢,看起来,应该是被他的气度所折服了。” “吕布麾下的队率都冲得如此靠前了么?” 然后俩人不自觉的又回头瞅了一眼落在队伍最后的吕布。 “不去管他,看壮节他们冲锋陷阵,倒是看得咱家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了,好久没有亲手杀敌了啊,手上还真有些痒了,好贤婿,随咱家杀敌。” “喏!” 第13章 火烧弹汗山 歠仇水岸北侧。 陷阵营已经与传说中的鲜卑王庭精锐杀作了一团,就连董卓也已经亲手拿着马朔杀入重围,左一刺又一挑,表现得极为勇猛,至少确实是不像个主职监察的刺史。 万幸的是,冲出来阻碍他们的鲜卑武士并不算特别多,虽然因为地形狭小的缘故,绝大多数的汉军仍然还在桥上和后面堵着,速度非常的慢,但是鲜卑王庭的反应速度依然是远失水准。 来北岸支援的武士都是零零星星的,根本就没打出多大的优势来,反而让汉军过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乓的一声,秦宜禄一刀砍去,被面前的鲜卑武士一挡,一把大汉制式的环首刀居然因不断的劈砍而坚持不住,从中间断掉了。 嗖,一柄马朔直接从远处飞了过来,噗呲一声就扎死了那名鲜卑骑卒,却是成廉见他这边不妙直接拿近丈长的马朔扔了过来。 他自己则是马失前蹄,噗通一下又跌了下去,两名鲜卑武士见状对这他就是一顿乱砍,直砍得他像个滚地葫芦一样的抱头乱滚。 若非是身上穿着和秦宜禄一样的盆领铁铠,早就死了。 “兄弟,我来救你!” 秦宜禄二话不说就调转了马头,也来不及在脑子里过什么算计,拼尽全身的力气杀散了围攻他的两名武士,伸手将狼狈不堪的成廉拉上来与自己同乘一马。 “妈的,这帮鲜卑武士的装备还挺好,不是说他们只能使用骨质的箭矢么?” “毕竟是王庭,与一般的鲜卑人是不同的,再怎么捡便宜,终究也是需要一场苦战的。” “你看,方伯大人被人围攻了。” “要去救么?” “这……” 两个人都有点犹豫,事实上仗打成这样也当然不能说是不顺利,否则这一支本来军心就不怎么旺盛的并州军早就有人逃跑了。 所谓的王庭精锐,这份抵抗其实是远比大多数人想象中要弱得多的,这说明秦宜禄的判断一点没错,否则,他们这些先登之士怎么可能还活的下来? 只要让汉军中的大半都过得了桥,这一仗应该是能大胜的。 可再怎么说,他们这些个先登这会儿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董卓被人围攻,这当然是个刷好感的好机会,然而就他们现在的这个状态。 体力严重透支,身上各自有伤,武器都断了,铠甲也被砍得越来越破,有些甲片都散了架子了,他们又哪里还有能力救援董卓? 自保都费劲啊! 然后就看到一旁的张杨大喊了一声:“使君~,云中郡张杨来救您来啦~”然后就体力不支噗通一下摔下了马去。 ‘日,我想用的招被他给使了。’ 正犹豫见,突然听到远处又是一阵马蹄隆隆从侧面传来,秦宜禄紧张万分的转过头去,却发现居然是樊稠。 “杀!!” 一声大喝,一句废话也没有的,这一支仿佛从天而降,不知哪冒出来的精锐义从羌兵就如同一把热刀切蛋糕一样的狠狠的撞进了鲜卑人的军阵。 连秦宜禄都忍不住愣了一下。 樊稠,不是作为督战队一直在队伍的最后面么?这是从哪过得河? 这董卓用兵有一套啊。 樊稠所带领的虽然都是羌兵,但这些义从羌都是董卓最最信赖的嫡系人马,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往他们身上砸的,光是盆领铁铠就做到了每人一套,战斗力实际上是比陷阵营还要高得多的,这是才是真正的董卓亲兵。 见这樊稠神兵天降一般,鲜卑所谓的王庭精锐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就有了溃败的意思,秦宜禄哪里还有犹豫,立刻就兴奋的大吼一声,带着成廉两个人一持马朔一使弓箭,就这么杀到了董卓的身边。 “使君,无恙吧。” “哈哈哈,无恙,壮节你无恙否?” “无恙。” “好,那就且随我一块,坐观我汉军大胜即可,此战,咱们已经是赢了的。” 秦宜禄从善如流,他现在确实也是打不动了,便索性跟在董卓的身边,确是默认他从先锋的位置上退下,成为了一名发号施令的领导。 而很快的,那些在岸边阻击汉军的王庭军便出现了崩溃趋势,汉军这头通过浮桥成功上岸的军队也越来越多。 这一仗打得比想象中都还要更顺利一点,顺利得秦宜禄都忍不住怀疑董卓是不是提前跟某个鲜卑的贵人互相商量好了。 事实上此时的鲜卑新任可汗正是檀石槐的幼子和连,然而这个和连还真不是如他此前想的那般有二十多岁,事实上,这人才特么十六。 至于这些草原民族为什么总有让小儿子继承家产的传统,他不知道,也理解不了,但看起来好像鲜卑这头的贵人们也挺理解不了的。 又这么巧,和连带领着自己的嫡系兵马去向西,去统领向来刺头的西部鲜卑,又联合一部分羌人会盟,打算劫掠凉州去了。 所以弹汗山这地方负责驻守的就成了和连的侄子魁头。 眼见着汉军杀了过来,魁头的第一反应还真不是拼死冲杀,他的本部兵马都是他爹给他留下来的,檀石槐死后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和连也没少欺负他们,他又凭什么为了叔叔的基业,拼光哥哥的家底呢? 鲜卑人对于城池的依赖几乎没有,弹汗山准确的说也不过就是一处普通的,依山傍水的优质牧场罢了,这样的牧场草原上有很多啊。 所以,魁头带着兵非但没有去阻击汉人,反而直奔王庭深处开始抢夺檀石槐留下的财宝和仪仗。 只要这些东西落在他手上,到哪还不建立一个新的王庭呢?到时候自己当新王庭的可汗不香么? 相反,替和连守王庭,那才是真的缺心眼呢。 人同此心,你魁头好歹也是檀石槐的直系后代,与和连好歹还是叔侄关系,你都不肯为了和连拼命,我们拼什么? 于是,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回到自己的部落中,带上自己的家眷,带上自己的羊和马,头也不回的就跑,非但不阻拦汉军,反而还会趁乱劫掠其他部落的女人和羊马。 当然,忠于和连的王庭精锐也还是有的,而且确实都是精锐,但突然袭击之下一时也都是乱了阵脚,尤其是当魁头以及其他的头人们开始在王庭中四处劫掠的时候,一时间大家甚至都不知道是要先拦着汉军,还是先去杀叛军。 秦宜禄大声呼喊“放火!快放火,放火烧他们的财物,不要急着进入王庭内部与他们巷战!” 巷战,这些鲜卑人为了保护自己的财物会拼死反击,但如果是放火,这些鲜卑人却会因为抢救财物反而没法专心作战。 况且这鲜卑王庭也真的很容易烧,整个王庭压根就没有砖石结构的房子,他们鲜卑人压根就不会烧砖石,建筑物大多都是木制和草制的。 火把往上面一扔呼得就能燃烧起来。 董卓也在后面大喊:“不要追敌,不要追!放火,放火为先,烧他们的帐篷,烧他们的马厩,烧他们的羊圈,烧他们晾晒在外边的草料,火起我们就赢了,不要追敌啊!” 第14章 万人敌 渐渐的,山下的火势越来越旺盛,自陷阵营之后,匈奴人也渐渐的依次过了桥. 见整个王庭都已经混乱且毫无组织,这些匈奴人心知是捡便宜的时机到了,一个个大呼小叫的就接过了掩杀和劫掠的重任,开始悍不畏死的冲进王庭。 而看着眼前已经浓烟滚滚的王庭,吕布的心里,却是变得尤为复杂了起来。 他想跟着汉军一块去放火,可他的位置实在是太靠后了,靠后到他一过了桥,反而被身后已经疯了的匈奴人给裹挟着向前,一路冲进王庭深处,一并抢劫起来了。 匈奴人都穷苦,替汉军打仗很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抢劫,虽然溃败的时候往往兵败如山倒,但捡便宜的时候各个都化作了勇猛的虎贲之士,根本就指挥不动,也驭使不了。 他也就只能不停的被匈奴人一路就这么裹挟着消失在了王庭深处。 看得董卓直摇头。 “这吕布,冲锋的时候缩在后面,抢钱的时候倒是还奋勇了。看着不像是纪律严明的汉人,倒像是个匈奴人,可惜了一身的好武艺啊。” 秦宜禄也是尴尬,打着哈哈地道:“这个……奉先他还是比较勇猛的,这不是被桥给阻了么,哈哈。” 成廉见状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又把嘴给闭上了。 说什么呢?说秦宜禄跟吕布这是商量好了?这不成了缺心眼了么? ‘回头,还是在钱财上补偿奉先一点吧。’ 董卓冷哼一声:“不去管他,死就死吧,这些鲜卑人不愿死守王庭,但想抢夺他们的财物,他们也是会拼命的。继续放火,此战咱们已经赢了!” ……………… 另一边,吕布也觉得憋屈。 这一战中他是什么样的表现,给董卓留下的是什么样的一个糟糕印象,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秦宜禄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但是他自问,这一仗若是由他来披坚持锐的话,一定能打得比他更加漂亮,战事也一定会更加顺利。 但现在再想表现他的武勇显然是已经晚了,痛打落水狗算什么勇猛? 自己这是不小心又被秦宜禄给推坑里了? 好像也不是,毕竟谁又能料想得到,这一仗会打得如此顺利,曾压得大喊三路大军全军覆没的鲜卑王庭精锐,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呢? 那,是我命不好?这么大的机会却没有抓住? 四下瞅了一眼,他的身边除了百十来个跟随他一块的汉军骑兵之外,剩下的全都是一些匈奴兵了,这根本就不是在打仗,纯粹就是打劫。 但他想回王庭之外也不太可能,匈奴人已经把路给堵得死死的,除非他杀出去。 也就是说,他其实再如何表现,如何弥补,也没有用了。 见状,一名叫侯成的麾下小卒子道:“屯长,这就是命,该着人家秦屯长升官,但人家这不也是赌命赌着的么,咱们的性命既然没上牌桌,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家那样的收益。不管怎么说,咱们命是保住了,而且至少也能抢点钱财回家,也是好事儿。” “命?我吕布,从不认命!” “那,那你还能如何呢?” 想了想,吕布却是回过头去,冲着身后的匈奴人高声大喊了起来:“匈奴的弟兄们,你们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志向么?我们好不容易进入鲜卑的王庭,难道就只抢夺一些羊马和女人么?” “王庭深处,弹汗山脚下,乃鲜卑汗帐和仪仗所在,檀石槐十余年来劫掠我汉家郡县无数,金银财宝堆满了几十个屋子都装不下,难道我们就任由鲜卑狗种将它们都带走么?” “匈奴的兄弟们,吾乃吕布,现在要冲杀过去,抢夺檀石槐的仪仗,是好汉的随我来!” 说着,却是一马当先,丝毫不理会这王庭中其他的财物,直奔着更深处,追逐而去。 那吕布一口气冲入了汗帐,正巧就遇到了刚刚打劫完汗帐准备要撤的魁头,那魁头见吕布这么几个人带着匈奴人就敢来找他的晦气,不由得一阵冷笑。 “就这么几个人也敢上来找死?谁去将此人拿下!” 几名武士听了命令之后奋勇向前,吕布却是怡然不惧,狂笑一声拿起大弓,啪啪啪连开三箭,每一声弓响必射落一名骑士,速度之快直让人眼花缭乱,其余的武士见状,纷纷胆生寒意,本能的拐弯避让。 而吕布则趁此机会操纵着胯下的骏马,展现出了极高的骑术,就趁着那些鲜卑武士短时间愣神的功夫从他们的缝隙之中穿梭而过,竟而又笔直的冲着魁头冲了过去。 此时这魁头的军阵因为抢夺王庭财物的缘故同样不整,更关键的是大家手里都拿着抢来的财物,行动也不甚方便,一时间想去救援,也已经来不及。 少数的几个护卫阻拦吕布的武士,则被吕布以骑术灵活的躲过,实在躲不过去的便一朔刺死,诺大的一个护卫队,居然就愣是没有一个人能让吕布出第二招。 吕布就这般灵活得宛如一只在战阵之中翩翩起舞的蝴蝶,七拐八拐的距离这魁头越来越近,直骇得魁头大惊之下,本能的扛起了檀石槐的伞仗就跑。 然而坏就坏在这伞仗上了,这玩意是特么鎏金的,重一百多斤,扛着这东西怎么可能跑得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被那吕布赶上,干脆的一枪刺死,而后索性将马朔扔了,抡起一百多斤重的,被鲜卑人视若珍宝的,鎏金的可汗伞盖耍了一个枪花。 一时间,魁头所部的王庭精锐全都被吕布的勇猛给震慑住了,居然愣是没人敢再上前来与他鏖战。 恰好这时候,侯成,以及一众跟着来捡便宜的匈奴骑兵也已经尾随着吕布一并杀了上来,见吕布已经得手,各个兴奋不已,嗷嗷叫着就要冲过来要抢夺那些鲜卑兵卒手中的财物。 不一会儿,这些鲜卑人和匈奴人就打作了一团,完全打成了一场烂仗,吕布则是冷哼一声,对这种烂仗毫无兴趣。 从地上捞起了魁头的尸体,取下自己的汉剑将其头颅剁下,用头发绑在自己的腰带上,又将尸体往鲜卑人的军阵中一扔,这才挥舞着金伞扬长而去。 第15章 前程 这一仗一直从中午打到黄昏,终究才算是打完了。 弹汗山下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火势好像有一些失控了,用不了多久恐怕整片山脉都要跟着燃烧了,一片好好的天然牧场就这样被毁了,而且没法救,老天爷要是不下雨的话这火就只能这么一直烧下去。 王庭所在的鲜卑人基本上已经各自抢夺了财物跑干净了,只要不追,他们也不会反身和汉军作战。 汉军倒是真没有追他们的,但匈奴人大部分都追了上去,董卓也管不了,也懒得管。 事实上他们杀敌也并不怎么多,秦宜禄估计,至多也就是一两千的样子,但火烧弹汗山这个事儿本身,就是一件极富政治意义的事情,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属于汉军的大胜呢? 王庭这玩意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对于檀石槐来说,这就是一处依山傍水很适合放牧的普通草场,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鲜卑人的王庭。 然而对于和连来说,他的一切都是从檀石槐的手里继承的,连王庭都守护不住,其他人又凭什么认你是大家的可汗呢? 王庭没了,鲜卑自然也就分裂了。 当然,就算是没有今天这一手,鲜卑迟早也是要分裂的,其实差不出这两年去,实际上对天下大势的影响虽然有,可也没那么大。 但这样的功绩写到奏表里去给天子看,那肯定是要龙颜大悦的。 檀石槐敢在汉朝边境线三百里外的地方建立王庭,敢拒绝汉朝廷的和亲,不受刘宏的封王诏书,更将他大汉帝国最精锐的三路大军打得全军覆没,这口恶气刘宏怎么可能咽得下? 现在董卓带兵把他的王庭给烧了,虽然是趁着檀石槐刚死,有欺负人家小孩子的嫌疑,但这口气对于刘宏来说肯定是能出痛快的。 如此,他董卓明年调任到某个大郡去做一个实权太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至于此前抢劫太原世族豪强的事儿,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追究了,甚至那些世家们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淡化这其中抢劫的部分事实,转而大肆宣扬这是他们深明大义的主动捐献,硬从这份大功中咬下一块来。 那么哪怕是投桃报李,董卓自然也是要大肆封赏的,而这其中的头功,毫无疑问的便是身先士卒,先登过桥的秦宜禄了。 尽管这吕布带回来了鲜卑的金伞和魁头的人头,但第一印象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董卓似乎已经认准了,这吕布武艺虽然高强却勇气不足,论功行赏的时候将他排在了秦宜禄之后。 董卓意味深长地夸赞吕布了一番之后,答应将举荐他去五原郡做个郡吏,便接过了伞盖命令樊稠将其收好,也就不再理他,转而亲切地抓起了秦宜禄的手,有说有笑的带他回了自己的营帐去了。 而吕布虽然也是羡慕,甚至还有一点嫉妒,却也知道自己这是倒霉催的,没有办法。 ‘郡吏啊……郡吏就郡吏吧,好歹也算是有了出身,却是不知,最终能落得个什么样的差事。’ 董卓对秦宜禄却是有好多话说了,牵着他的手道:“壮节你此次大功,咱家一定会在表奏之中上书你的功绩,既然不想离开并州跟随于我,我也不会勉强,军中曲军侯的位置自然不会食言。” “然而你如此聪慧自然不会看不出,这军队回去之后就是要解散的,我只是刺史,所能安排的官职十分有限,关键是我与这并州上下所有的太守关系都不算太好,若是也像吕布一般只写一封荐书于你,那反而才是害了你,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这……那,小人就说了?小人听说督邮、上计、御车,这三者是郡吏中最为威风的,不知我能不能做?” 董卓闻言却是哈哈大笑,道:“你倒是真不客气,也真敢挑。” 秦宜禄笑着挠了挠头,看董卓这态度,好像自己是狮子大开口了啊。 “都邮就不用说了,这是代表太守考察郡中诸县的巡查官,类似于郡中小一号的刺史,各地的县长县令也是要怕的,自然威风。” “上计,那是代表太守向朝廷述职,上报郡中情况的,往往也用于应付太守,那是一郡的脸面,自然同样威风凛凛,还能借机去结实京中的鬼人。” “这两个职位,无论是哪个郡,那都是必须由太守的亲信之人来担任的,便比如我,刺史做过之后下一步要做太守了,这是咱们大汉的政治传统,而这两个职位也一定是要留给自己的两个女婿的。” “你若是肯跟我走,等我作为太守上任之后御车吏这个职位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但这个职位掌管的是郡中公文往来,迎来送往,接触郡中其他大人的机会自然就多一些,自然也是一个有前途的位置,你若是去其他郡的话,谁会愿意因为我的一封荐书就将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你做?” “那……那我如果留在并州的话,能做哪个位置呢?” 董卓笑道:“你若是留在并州的话,能做哪个位置,我说得却是不算了,说实话,” 见秦宜禄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神色,董卓也是真的看好他,想收为门下,便索性解释了起来,道:“壮节,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出身太低限制了你的眼界,给你写荐书这当然没什么,吕布那我都写荐书了,何况是你呢?” “然而我当吕布是外人,才给他写荐书的,我若是也给你写一封荐书让你留在并州做郡吏,其实反而是埋没你的才华,郡吏这一条路,不适合你。” “这……这却是为何呢?” 秦宜禄还是有些不甘。 “壮节啊,你以为,我这个刺史,与一郡太守相比,谁的权责更大一些?” 秦宜禄想了想道:“名义上,太守是两千石的官职,刺史只有六百石,但刺史是管太守的,拥有监察之权,应该……是刺史大些?” “若是刺史比太守大,那在你心中,督邮莫非比县令也更大么?若是刺史真的比太守更大,大汉传统上又为什么都是先当刺史,后做太守呢?” “这……这就确实不知了,还请使君为小人解惑。” “太守怕刺史,这确实是没错的,然而太守有一样却是刺史没有的,那就是官吏的任免权,比如我如果此时已经是某个郡的太守了,那我自然可以一封任书,许你一个郡吏来做,甚至你如今既有军功在身,便是让你做个小县的县长,也无非是写个奏表,去尚书台那边走个程序罢了。” “刺史却不同了,本身也就是个六百石的小官,又能任免多大的官员呢?只听说过郡吏、县吏,谁又听说过州吏?” “所以本朝刺史若是用自己的人,就只能用主簿、从事,这种私人性质明显的官职来安排官职,说白了那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官,你若是不愿跟我走,这官职是万万不能给你做的。” “否则明年我调走,新刺史上任,这样的官职就什么都不是了,至于郡吏,郡吏的选拔权是人家太守的,我写的荐书真的就只是荐书,人家给你面子,就给你安排安排,不给你面子,那东西就狗屁的用处也没有了,我明年就要调走,又素来与州中大姓不和,我的面子又值几个钱呢?” “这便是大汉的法度所在了,刺史虽然权重,但却从根上断绝了培植党羽,拉拢人心的机会,一切的权力只能是来源于上,而无法种植自己的根基。”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才说给你写荐书是害了你,并州这地方与其他地方还不太相同,世族豪强的势力极大,抱团排外之下,就连我这个刺史做得都难受,又何况是你呢?” “你若想求前程,就只有三条路,第一,就是旧事重提,你跟我走,我做了太守之后自然会让你做个御车,也算是个前程,日后能做到什么位置,也看我能做到哪个位置了。” “第二,我与你一封荐书,让你去汝南袁氏求学,这是咱们大汉入仕的正途了,你本就有基础,料来有个两三年的功夫也就学出来了,只是咱们边郡鄙夫,想走经学的路子难免要多遭一些白眼。” “当然,要是走得成的话,先在京中衙门中做三年小吏,再外放寻个县去做四年县长,再回中枢进尚书台做两年郎官,料来问题都不大,还能不能再往上走一步,我就罩不住你了,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三,还是我与你一封荐书,却不是学经,而是去凉州做个义从。你知道,自从永嘉羌乱以来,朝廷重开了西汉时的六郡良家子的制度。” “你带着我的书信去北地找张济,那是我的旧部,他必然会关照你,也定能给你一个良家子的出身,磨砺个一二年,便可以去北宫做个宿卫,这却是咱们武人的正途了,我也是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若是做宿卫时能得了天子青睐,平步青云也未必不能。” “就这三条路了,你要选哪一个?” 第16章 成婚 在汉朝,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想当官真的是一件极其极其极其困难的事情。 三条路中哪条都不好走啊。 以前看三国演义的时候,总觉得县令好像是个小官,比如刘备不重视庞统的时候,就让他先当了个县令,比如法正说自己不受刘璋的重视,只当了个县令,比如……反正任何人只要是怀才不遇或者是不受重视,统统先当个县令。 他妈的都当了县令了,还叫怀才不遇么?云九小说 那是一千石的官身,至少名义上比刺史都大点,谁让我也怀才不遇一下好不好? 老子拼了性命的打了胜仗得了首功,还得到了董卓的赏识,就这,想求一两百石的普通小吏都不得啊! 好像诸葛亮还有一段特别装逼的话,说是他的几个朋友在曹操手下当太守,他就感慨了一句,这么牛逼的人才在曹操手下只能当太守什么的。 艹!是一种植物。 郡吏肯定是不能当了,董卓那是坑吕布呢,自己可不能傻呵呵的也往坑里跳。 然而董卓给他的三条路,如何选择,他又一时犹豫纠结了起来,因为实话实说,这三条路都不是太好,也都有弊端。 第一条,其实真就是眼下最稳妥的一条升官途径,但他也真不想给董卓当私臣,这搞不好真的是不得好死的。 第二条,学经,这一条路倒是稳定,他也有把握能学得成,但董卓的意思他如何能不明白,这东西拼人脉远多于拼学问,董卓虽然抱上了袁家的大腿,可他一个武夫哪有什么人脉给他用呢? 再说这一条路未免太耗时了一点,这么按部就班的走,十年能混个县令来当就算是不错了,十年后,董卓都该当太师了。 至于第三条路,去凉州当义从,其实问题同样是很大的,他记得汉末凉州还有两场大规模的羌乱,十分危险,一不小心自己可能就要没了。 况且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进了北军,就眼下这党人与宦官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状态,不引人注意反而才是好事,真要是引人注目了,那特么就是纯粹的在走钢丝。 然而另一方面秦宜禄却是也明知,这董卓确实是已经对他掏心掏肺了,人家的能力也很有限,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而这三条路,也确实是他想要出人头地的话能选到的最好的三条路了。 选哪一条呢? 三条路都需要离开并州,秦宜禄一时又做不了决定,便索性跟董卓说能不能等他先回家,先和未婚妻把婚礼给办了,他自己则好好再琢磨琢磨,和家人商量商量之后再说。 而董卓对他也确实是不错,表示他这个并州刺史确实还得在并州再待一段时间,至少也得三五个月,这三五个月里他一直在雁门,自己可以随时去找他,他的承诺永远有效。 当然,除了这官身前途之外,单纯财物上的赏赐董卓也是不吝啬的,王庭虽然烧了,但或多或少还是抢出来一点值钱东西的,更关键是那些匈奴人在抢完东西之后总要上缴一半来伺候汉军爷们。 这些财物董卓自己一点没往兜里装,都给将士们分了,尤其是陷阵营的将士,每一个人都发财了,秦宜禄作为首功得到的赏赐最多,足足两辆大车。 有了这些财物,至少婚礼可以好好办一下,让杜萍嫁得风风光光的了。 大军就这样开开心心的带着缴获和赏赐的财物又从弹汗山游山玩水一般的退回了并州,走到西平城的时候董卓就大方的宣布让他们解散回家了。 张杨本人就是云中郡人,而且和秦宜禄就是临县,表示他快马加鞭的回家交代一下,就一定会去参加秦宜禄的婚礼。 成廉则是光棍一个也没什么家人,却是干脆表示先不回家了,去把秦宜禄的婚礼给参加了再说。 吕布则是回家去看妻儿了,也未必能赶得上他的婚礼,所以提前从自己的赏赐中拿出来一部分给他,就当是贺礼了,到时候赶得及自己就去,赶不及就不去了。 其实就是不想去的意思,秦宜禄知道这吕布其实是看着他就觉得心里不爽,偏偏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否则显得太过小气。 事实上秦宜禄也有点不想看见他,自然也就表示礼物到了就好,人来不来都没有关系。 八天之后,秦宜禄和同屯的其他人一并回家,不知不觉就已经成为了同屯中大哥一样的人物,开始对他马首是瞻,就连原来的张屯长也对他客气有加了,毕竟,人家都已经是曲长了。 很快的,他这点薄名不但在本屯传播得很快,就连县内其他的屯子也都有不请自来要与他主动结实的游侠,再后来这份名声还渐渐的传到了郡里。 来他这给他贺喜的人越来越多,秦宜禄的朋友自然也就越来越多,大家也都知道他受了董卓的看重,也是个少不得要有出身的人了,再加上他又是这一仗的首功,同县的其他屯兵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说过他。 一来二去,这份名声的加持下,他秦宜禄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本地的游侠头子。 总之,一场婚礼让秦宜禄办得很是热闹。 花了大价钱,给自己买了一副金丝的步摇,一条玛瑙的带子,又给杜萍张罗了整齐一套的珍宝首饰给他戴上,又高价请了据说来自洛阳的木匠师傅给他们精心打了一大大的拔步床,再从赏赐的绸缎中选了两匹大红的,请裁缝制了新衣。 迎亲那天,本来两家是挨着的,但秦宜禄还是领着一众弟兄们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在屯子里四处转了一大圈,就是纯粹的显摆,目的就是为了将这场婚礼办得风光一些。 送入洞房之后用一个切开两半的葫芦喝了点苦酒,一宿新婚,再起来时,秦宜禄就已经是有家的人了。 新婚燕尔,秦宜禄也沉醉在了温柔乡中,很是黏黏糊糊的和杜萍腻了好几天,一直到八天之后成廉终于要走,秦宜禄这才骑着高头大马相送。 行至半途,却是突然追上来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高喊道:“这位小哥,可是秦宜禄秦曲长?” “阁下是?” “在下县中县尉王二。” “原来是县尉当面,失敬,可是有事?” “却是有事,隔壁临县出了一名擅杀郡吏的大贼,府君大人签押了缉捕文书,全郡抓捕,听闻你与此贼有旧,特来相告,若是他来投你,还希望你能代为约束,莫要让我们这些县吏难做。” “与我有旧?谁啊,我也不认识几个外县的人啊。” “张杨,字稚叔,据说犯事之前是要来参加你的婚礼的,你与他不熟?” 秦宜禄闻言一愣,却是点头道:“生死之交。” “原来如此,你现在也是咱们县中的名人了,我可以给你这个面子,但你也一定不要让我难做。” “谢县尉” 第17章 撤屯 张杨,居然犯了事儿? 居然还杀了郡吏? 这就非常的懵逼了,要知道张杨这次出征也是立下了功勋,也是入了董卓的眼的人,虽比不得自己和吕布,至少也是以屯长的身份退下来的,两人还相约未来要相互扶持,怎么会杀人变成通缉犯? 说来,明明此前解散的时候张杨是说好了要来参加他的婚礼的,结果却一直没来,秦宜禄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却不想居然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 “叔稚怎么会杀郡吏?” 成廉也是迷茫,疑惑道:“会不会是因为赏赐太厚,引得了地方豪强的觊觎?” “按说应该不会,这毕竟是军功赏赐,他也算是方伯的人,谁有这个胆子巧取豪夺?” 俩人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成廉惦记这位兄弟的安危,索性也不走了,又和秦宜禄回到了家中。 秦宜禄则继续使钱拖了一些游侠来打探情况,大约中午时分,打探消息的游侠回来,只是说了一些情况,便让屯中余者全部都大惊失色,丝毫坐不住了。 “又要撤屯?” “是,据说正是因为撤屯之事,叔稚才会与郡吏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将郡吏杀了,领着全屯一百多户统统都做了马贼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居然还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如今那鲜卑的檀石槐都已经死了,弹汗山也被我们给烧了,还要撤么?尤其那张杨的屯应该跟咱们一样都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军屯吧?这诺大的一个云中郡,三两万户恐怕都凑不出来了,还撤?汉人都特么的撤走,这等水草丰美之地,全都留给匈奴人么?” 那游侠闻言苦笑:“哪还有什么两三万户呢?我听临县的流言所说,整个云中郡,现在就只剩下三五千户而已了,去岁撤了五个县,今朝,可能还要再撤三四个县呢。” 就连成廉都忍不住嘟囔道:“这特么哪是撤屯撤县,分明就是撤郡了。” 所谓的撤屯,即是指朝廷因无力支撑他们这些边地屯户,所以特发恩旨,要将他们这些人撤回内地居住的意思。 事实上他们这些屯户也确实都是不缴税的,相反,因为都是游牧经济,朝廷每年都还要给他们发许多必要的日用品,近些年自然灾害频繁,鲜卑人和羌人轮流作乱,总是遭灾,朝廷还得出钱赈灾,对于朝廷来说实在是一门赔本生意。 朝廷中,放弃北部雁门关以北,和放弃整个凉州的声音一直都在,甚至几乎都快成为主流了,这些年里一直都在陆陆续续的撤,只是秦宜禄一直以为似他们这种军功之屯,朝廷只要脑子正常就肯定不会撤,却不想……这特么好像脑子是有点不正常。 兔死狐悲,今日撤的是张杨,明日谁知道会不会撤到自己头上? “他妈的,咱们这些屯民为国征战什么时候避让过?征兵的时候不思边塞苦,刚一解散,就嫌弃咱们费钱了么?这是什么道理?” 秦宜禄听他矛头对着董卓去了,连忙打断道:“此事方伯未必就知晓,再说这撤屯之事,终究不可能是他决定的,若是尚书台有了明令,他一个刺史,难道还能阳奉阴违么?” “我就是憋屈,这撤屯中多少不平事,肯定是那负责撤屯的郡吏欺人太甚,否则叔稚大好的前程,如何就会突然杀官造反了?大哥,这都撤到临县了,你们屯难道还保得住么?” 一旁还有人冷笑着说风凉话道:“撤吧,撤吧,都撤了,把咱们都撤下,河套就都是匈奴人的天下了,武皇帝,还有那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就都成了笑话了。” 秦宜禄闻言,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他都忍不住想跟着一块骂一句,今上煞笔了。 其实他们这些所谓的屯民,真正的用处还真就不是作为兵源来使,而是负责管着匈奴人的,自匈奴分裂,南匈奴内迁之后,南匈奴一直就在河套平原上繁衍生息。 作为代价,每次汉军用兵的时候都会征调匈奴兵作为辅兵跟随,也一直都是当炮灰来使,因此才有了匈奴血税这样的说法。 然而若是没有约束措施,没有精锐的汉军骑兵,人家匈奴又凭什么一直乖得跟孙子一样? 事实上云中、定襄、朔方、五原四个郡一直都是匈奴人多,汉人少,但是绝大多数的事情,还是汉人说了算的,平日里他们这些汉屯就是匈奴屯的监督者,若有哪一部的匈奴有不老实的举动,他们是随时可以披坚持锐,给他们一个沉痛教训的。 然后朝廷现在要撤了他们。 昔日汉武帝拼着天下户籍减半的巨大代价打跑了匈奴,抢回了河套,现在又白白送给这些匈奴人了。 “今上和朝中贵人们,脑子里都是狗屎么?” “图省事儿呗,把河套上的汉人都撤下来,让羌人、鲜卑人、匈奴人互相之间狗咬狗,如此汉军只需守好了雁门关,那些外族也没那么容易打得进去。” “可是失去了河套养马之地,今朝放弃容易,他日如何还能收复得回来?” “你跟我急什么?有能耐你进京去找今上痛陈利害去呀。” “好了!不要再说了!” 秦宜禄终于暴怒之下出言打断,众人见状,也全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天下大势与咱们升斗小民又有什么关系?临县的事情虽然唏嘘,但这刀子毕竟也不是划在咱们自己身上的,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咱们县到底有没有撤屯的指标?咱们屯会不会撤?” 众人闻言,心头全都阴郁了起来。 自古以来,但凡是强迁百姓,无非都是一招:烧田焚屋而已。 放火把你房子点了,不迁?不迁就等死呗。 这种事儿他们见得太多了,狠辣一点的,更会直接把你的口粮给没收走,起了冲突死个百八十人那都是常有的事。 至于这撤屯迁往内地之后,真的会分给你良田让你耕种么?怎么可能呢,中原,甚至就说太原,哪里还有无主的土地? 大部分都是要卖与豪强大族做租客的。 这年头,租客和奴隶也差不多少。 事实上可能这才是朝廷乐于撤屯的最主要原因,如此一来,朝廷不但少了边屯的开支,这些屯民直接当奴隶卖了也能卖不少钱呢,今上连三公九卿都能明码标价的拍卖,卖点屯民又有什么?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他们这些屯户都是常年打仗,下了马做民,上了马就做兵的狠人,若是用来看家护院,又岂是中原地区的农户所能相比,若是买得多了,将来他们架空地方官员什么的,自然也就更多了几分底气。 皇上得了钱财可以再修几个园林,豪强得了老兵作为家奴,可以为抗税再多几分底气,河套让给异族省了朝中贵人们再为边塞事而分神劳苦,如此一举三得的事情,推进起来岂能不顺? 然而对于他们这些屯民来说,谁又愿意去给那些世家大族为奴为婢呢?尤其是似秦宜禄这种刚打了胜仗回来的。 我们这都是身上带着军功的啊,不应该是国家的英雄么?怎么就给卖成奴婢了? 这口气可怎么咽得下去啊! “成廉,你随我走一趟,咱们问问使君去,这撤屯,到底撤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会不会撤到咱们头上,诺大一个河套,现在到底还剩下了多少汉人?” “大哥,若是……若是有咱们的话,咱们撤么?” “我撤他祖宗!我连鲜卑王庭都敢烧,还特么不敢杀几个郡吏么?我难道还不如叔稚?” 第18章 一点就透 一路风尘,秦宜禄和成廉两个人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雁门,听说董卓正在楼烦巡查盐矿,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赶到时正好那董卓正在县寺中高卧午睡,两个人也只能耐心地等着,万幸那牛辅还记得两人,很是热情地先请到了前厅。 问明了来意,牛辅也是一阵阵的唏嘘,却道:“你们俩来得还真是不太凑巧,岳父最近因为楼烦盐矿之事,被气得头痛病都发作了,这几日来每日都要躺一个多时辰才能稍有缓解。” “一个盐矿,如何就能将使君给气成这样?” “哎~,贪污腐败啊,以前的那个盐矿管事被他们给弄死了,这群硕鼠啊,哎~” “只是贪官的话,把人给抓走不就行了?如何还能让使君都无可奈何?” “人家的背后,站着的是宦官,那矿监孙立是中常侍孙璋的亲侄子。” “哦~” 闻言,成廉还想说些什么,秦宜禄却是偷偷掐了一下他的大腿让他闭嘴了。 什么狗屁的贪污腐败,都是扯淡,本质上还不是党人集团与宦官集团的争斗而已。 楼烦的盐矿作为整个并州乃至整个北方地区最大规模的盐矿之一,是直属于少府管辖的,这本就不是他一个刺史应该管的东西。 稍一琢磨就品出来了,这应该是董卓背后的袁家有所指示,想让董卓趁着火烧弹汗山的战功加身,找一找那帮宦官的晦气,亦或者是他自己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在故意搞事,但总之,和公义肯定是无关的,到底是谁欺负谁,也是一目了然的事儿。 这种政治上层斗争都是狗咬狗,跟他们这些底层屯民没啥关系,撤屯的这个事儿才是他们的生死攸关。 然后牛辅就一直在说那些宦官是如何如何可恶,党锢之祸是如何如何残酷,就这么说了半个多时辰,董卓才终于醒了,挺着个大肚子出来。 秦宜禄连忙道:“知道大人正在为大事而心忧,本不该为我们自己的小事再来烦扰,奈何撤屯之事导致人心惶惶,乡亲们的心里都不踏实,故而特意让小人来代为托问,还望大人原谅则个。” 董卓摆了摆手道:“撤屯之事如何还能算作是一件小事呢?咱家出身于凉州,如何能不对你们感同身受?近些年,朝廷想要放弃凉州的声音也是一直甚嚣尘上的,一旦放弃凉州,那凉州,也就全都成了羌人的天下了。” 成廉怒哼道:“先弃河套,后弃凉州,武皇帝打下的基业都要被今上给败光了!” 秦宜禄皱眉道:“慎言,不可对今上不敬。” 董卓则叹气道:“今上,是被宦官们给蒙蔽了而已,这一切也都是宦官的谋划,所谓的十常侍,才是天下之大恶啊。” 秦宜禄见他又想把话题往宦官的身上拽,隐隐的就感觉这董卓恐怕是在算计一些什么,便努力的往回拽道:“使君,大人,乡亲们让我二人来,主要是想问一问,这次的撤屯……到底有我们没有呢?也好让乡亲们有个准备。” 董卓笑着道:“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今上有诏,要在洛阳的西侧修建东罼圭苑(音译东碧桂园)、西罼圭苑、和灵昆苑,朝廷没钱啊,宦官就得帮着今上去搞钱,所以这河套的军屯,早晚,都是维持不下去的。” 成廉心直口快,忍不住道:“又修园子?我记得以前不是修过显阳苑么?这才完工几年啊。” “显阳苑,是先帝修的,有些地方自然是不合今上心意的,今上是个贪玩的人,显阳苑对他来说还是稍小了一点,就说今上要修的三座园林中的西罼圭苑,周长三千三百步(百万平以上了),纵览本朝,只有武皇帝曾经修建的上林苑可以媲美啊。” “他妈的洛阳东边已经有了显阳苑和广成苑了,为什么又要在西边修?今上他就是一个人,他修这么多的园子干什么?他修园子就修园子,撤我们的屯又是为何?” 秦宜禄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当着董卓这个刺史的面骂皇帝昏君?你这舌头不想要了吧。 董卓却是不恼,反而笑着道:“都是那些宦官们搞的事啊,今年,益州、荆州、扬州,三地,各有什么紫贼、九江贼之类的大贼反叛,中原地区又是天灾不断,不是这处旱了,就是彼处涝了。 今上下诏令郡国遇灾者减田租之半,可洛西的三处园子又不能停,这取财之事也就只能交给宦官了。 本来还能靠卖官还是能赚一些钱财的,但现在我们这些党人不懂事儿,联合起来谁都不买,所以啊,就什么招都使出来了。 并北三郡,那是早晚都要被卖光了的,所以你们问撤屯之事,不在今年,就在明年,你们啊,就当是今年有你们吧,还是要早做准备啊。” 说完,就听成廉忍不住在嘴里嘀咕了一句:“我们并北百姓这么多的百姓,诺大一个河套养马地,在今上心中,还不如修几座破园子来得重要么?” 董卓笑而不语。 意思是很明白的,你们就是没有园子重要,不服? 秦宜禄心知董卓之所以说这么大的一套磕肯定是有算计的,聪明人之间不能把话说得太透,事实上他差不多已经把董卓想让他们干的事给猜出来了。 便道:“还请大人给吾等小人指一条明路,还有我那兄弟张杨,他是刚立了功勋的军中先登,一回到家,就被逼成了通缉犯,岂不是太让人心寒了?可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如你所说,此人擅杀郡吏的话,就算是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你们可不要学他啊,杀了郡吏,就是造反的反贼,我也护不住的,壮节,咱家曾给过你三条路,你任选一条走了便是,终究不至于沦落到与人为奴的地步去的。” “终究都是父老乡亲,不忍相弃啊,当真无法转圜么?使君,吾等武夫别无所长,但手中刀还是锋利的,愿为大人前驱,为大人所用,为公义所用!若能斩尽奸佞,还天下朗朗乾坤,何惧生死?” 董卓闻言,眼珠子终于大亮,也终于确定,这秦宜禄是真的懂,也真的是个可用之人,斟酌道:“这个么……杀郡吏啊,这可是大事,自党锢之祸以来,敢造反而无究的,就只有张俭一人而已,嗯……你们知道张俭么?” 你都把张俭给点出来了,那哪还能不知道你的意思? 当即再叩首道:“大人,此前您给过我三条明路,我已经明白了,我想选第二条,愿去凉州当义从,还希望大人代为引荐。” “好说,好说。” 说着,这董卓却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了荐书,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壮节,你是个人才啊,做事,万万小心。” “大人放心,便是死,也绝不会牵累了大人。” 第19章 诛宦 “壮节,这……你与方伯到底打得是什么哑谜,你懂什么了?咱们面临撤屯之危,要如何是好啊。” “话不是已经都挑明了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挑明?挑明什么了啊!” “你可知张俭是何许人也?” 成廉摇头表示不知。 “此人与刘表、陈翔、范滂、孔昱、范康、檀敷、岑晊七人同列为荆襄八骏,也算是天下名士。” “他一个荆襄的名士,这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那张俭曾任东山督邮,那督邮说来也不过就是一郡吏而已,当时中常侍侯览的家属在当地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张俭以区区督邮之身,就敢将其全部扣押了起来,并借此为机,把事情搞得很大,还弹劾了侯览。” “侯览便蒙蔽今上,将其定为反贼,派人前去捉拿,这张俭便连夜逃亡,然而因此人此事名气太大,他逃到哪,哪里的高洁之士便都会收留,接纳于他,即便此举会给自己带来祸患也在所不惜。” “孔融你知道吧,人家是孔子的嫡系后代子孙,他们家也曾经收留了张俭,后来朝廷怪罪,孔融和他的哥哥争先恐后的要把罪责担在自己身上,最后他哥哥担下罪责,因此事而死,此事便是大名鼎鼎的‘一门争死’了,事后,这孔融便是天下顶了尖的名士了,懂了么?” “还是……有点没懂。” “没懂么?你当方伯与牛辅为何要与咱们说那么多楼烦盐矿的事?那盐矿是少府直辖,和他一个刺史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党锢之祸再起,朝中张让等十常侍霍乱朝纲,党人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这楼烦虽不知为祸者谁,但想来一定又是宫中哪个常侍的家属的。 方伯携大胜之势,有军功护身,正是借机朝他们开刀的千载良机,但他是大人物,不能亲身入局,正需要一个张俭一样的人物入了局中,将事情搞大,搞得惊动中枢,震动天下。 懂了么?他要做翟超,谁来做张俭?” “这……你?我?” “不然呢?” “这……这就不是造反了?” “是造反,但却是闻名天下的造反,至于这个过程中起因如何,又是不是杀了几个无辜郡吏,天下人谁会在乎?” “原来如此,方伯这是拿咱们当刀子了。” “咱们这些武夫,可不就这么一点用处了么?” “那……咱们把事情搞得大了,宦官奈何不得刚刚立下大功的方伯,必是要恨死咱们了,方伯真的会保咱们么?” “不是方伯要保咱们,而是天下党人都要保着咱们,宦官越是要弄死咱们,党人们就越是不能让咱们死,至于保不保得住,那就看党人和宦官集团的上层斗法,谁赢谁输了。” “若是宦官赢了……咱们是不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抹脖子自裁,反而能死得痛快一点,不过若是最终党人赢了,咱们说不定也能像那张俭一样,落得个天下名士的称谓,也未可知啊。” “原来如此啊,那我明白了,就是赌命呗,咱们边郡鄙夫只要值,什么时候怕过赌命?就是这明明是赌命,居然不能亲自上赌桌,将生死操之别人手中,这一般赌法,却是心里不够踏实。” 秦宜禄笑道:“当下已经是别无选择,就这么着吧,不过这一场豪赌,我倒是颇有信心,党人应该是能赢的。” “党人能赢?宦官的背后可是今上啊。” “今上?倒行逆施,天下人不值这独夫久已,不过是在等个机会罢了,真以为皇帝,就真的能对这天下人予取予求么?” 成廉不懂,还想要再问,秦宜禄却是已经不再说了,只吩咐他速回五原,号召不愿意撤屯的百姓一并聚拢起来,相约在二十日后在平成汇合。 秦宜禄自己则回了家中,将董卓的意思与众乡亲们说了,取出自己怀中的信件道: “诸位,眼下等着咱们的就这两条道路,要么,你们跟我走,咱们去楼烦杀了孙璋的侄子,叫什么……我也忘了,然后咱们一路向西,去北地郡投靠张济,做个义从。” “要么,就是等着朝廷撤屯,烧了咱们的房子抢了咱们的牛羊马匹,没收了咱们的铠甲兵器卖给太原乃至中原的世家豪族去为奴为婢,为他们看家护院。” “前者,就是纯粹的玩命了,后者,应该也还是能保下一条性命的,诸位,选吧。” 话音刚落,便见底下的一众老少拍案而起:“这还有什么可选的呢?吾等大丈夫,岂能与人为奴?” “对,宁死不为奴。” “不就是去当义从么?凉州与并州,又哪有什么不同,不过就是打仗而已,咱们云中人什么时候怕过打仗?” “对,卖我为奴,宁愿死。” 一时间群情激奋,倒是也省得秦宜禄进一步的动员了。 云中郡家家有马,即便是如杜萍这种女流之辈,也一样上得了马开得了弓,所谓的家当无非也就是一些细软绢布和养的羊而已,将细软放在驽马上驮着,羊群赶着,男子各持弓箭在前,女子各管家当和老幼在后,仅一天,诺大一个百户屯也就动员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又通过游侠之流传开,临近的数个屯听说秦宜禄有门路能去凉州当义从,自然也是纷纷效仿投奔,仅仅三天之后,云中郡便足有了五个屯与他走在了一起。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也引来了县中的兵曹、县尉率领县中陪隶相阻,那县尉叫做吴越,也是个与他们历来熟识的,拦住了去路喝问道:“汝等欲学那张杨造反么?” “非是造反,实在是不愿撤屯而已。” “谁说要撤你们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刚见了方伯回来,此乃方伯亲口所说,今上被宦官蒙蔽,整个云中、五原、定襄三郡,都是要撤的。” “就这么让你们走了,我们如何交代?岂不是杀头的罪过?” “不如随我同走?” “我县尉不当,陪你做贼么?” “那要不试一试,凭你这百十来人,阻得住我么?” “那还是同走吧。” 五日之后,一行人又到了西平这般重镇,而果然如他所料,这事儿董卓是帮他都交代过了的,这么大的一支队伍出现在边防重镇,愣是连个问的都没有。 等了一日,张杨听说了他们的事情带着他自己全屯前来投奔,又等了一日,成廉从五原郡返回,又给他带来了三个屯。 至此,他手上硬是已经汇聚了九个屯,光是壮丁编了一下便有足足两个曲,近一千人。 当然,还拖家带口的带着差不多四千的老弱妇孺。 如果再拖延一些时日的话,说不得这队伍还能再扩编一些,不过他这头耽搁的时间越长,董卓那头肯定就越是不好交代,本质上他现在跟董卓唱的是双簧,差不多得了,总不能真整出几万人造反。 当即,秦宜禄让成廉和吴越领一屯人看护家眷财物,他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马,直奔楼烦盐矿杀了过去。 第20章 宦官论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楼烦盐矿,之中,随着秦宜禄亲自冲锋在前披坚持锐,足足一千人的并州虎狼之骑杀入山谷,矿中的大人们无不是自乱了阵脚,惊慌不已。 他们倒是想挡,可如何抵挡得住? 这矿中矿工是多,三五千人总是有的,但面对秦宜禄的滚滚铁骑,各个骑着马张着弓,而且几乎一半人都身穿筒袖铠甚至盆领铁铠,人多又有何用? 矿工与屯户厮杀,这本就是搞笑。 “速速去请董卓发兵来救啊!他不是关西将门么?” “大人,董卓本是关西将门不假,但随着张奂下野,他已经投了汝南袁氏,现在是关东党人了。” “我管他是将门还是党人,速速让他发兵来救啊!” “大人啊,若非是董卓有意放纵,这数以千骑的精锐起兵,如何能够出现在这儿呢?他又怎么可能来救呢?” “那,那……这个混账,我没得罪过他啊!” 说话间,原本少部分傻了吧唧真的还在结阵抵抗秦宜禄等人的矿工或逃或死,秦宜禄也喊着只为诛宦余者不罪的口号成功杀了进来,一部分懂事的矿工甚至还主动倒戈相向,直接堵住了孙立的去路还把他给绑了起来。 理由是万一这孙子跑了害怕秦宜禄杀他们泄愤。 “我有钱,我有好多钱,放了我那些钱都是你们的!” 成廉闻言则很是不解的疑惑道:“我们弄死你,你的钱不也是我们的么?这有什么区别?” “我……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叔叔是中常侍孙璋!” “多新鲜啊,你要不是孙璋的侄儿,我们还不过来呢。” “你们……你们为什么杀我?” 成廉刚想说话,却见秦宜禄已经张弓搭箭,乓的一声直接将人给射死了。 “墨迹什么?” 说这,却是让矿吏找来了一支毛笔,又掏出了短刀砍开孙立的脖子,索性蘸着他的血在墙上踢了一首赋: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 “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而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 “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 “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而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写完之后笔一扔,又冲着众矿工和矿吏道:“吾乃云中郡的曲军侯秦宜禄,此前火烧弹汗山之役,吾乃首功也,因不满宦官撤屯之策,故而杀此奸贼以为泄愤,与尔等无关,还望诸位贤达莫要擦此墙上文字,使我肺腑之言能够直达天听,吾在此谢过了。” 说罢,这才又领着众人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众的矿工和矿吏面面相觑。 而远在雁门的董卓在了解到事情全貌,并将秦宜禄的血书一字一句的誊录了下来写进了奏表之后,也不禁感慨万分: “大才啊,就这么一点妖风,倒是真让这壮节使上天去了,此赋一出,壮节必得名士之名矣,若是他日天下有变,而他还未死的话,仅凭此一篇文章,说不定也是能换个两千石太守来做的。” “岳丈,这壮节……也当真是自作主张,怎么留下这样的一篇东西,如此一来,这事搞得可就大了,这可和咱们的初衷不符啊。” “也没什么不符的,人家既已将性命都压了上去,难道还不让人家竭尽全力么?只能说,咱们终究是只看到了他的武勇,倒是忘了他的文了,此前只知道他精通左传,写得一手好诗词,现在看,他分明是连尚书也是精通的,更写得一手好文章啊。” “那咱们真的要……会不会太出挑了啊,今上从来聪慧,如何会看不出,这背后是您在做推手呢?” “壮节敢写,咱家还不敢表了不成?如今咱家军功在身,正要借壮节的诗,也好好地表一表咱家的平生志向。” ………… 却说秦宜禄等一众屯民,先是一路回了西平,又原路返回,途径定襄、云中、五原、终抵朔方,一路上足足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么长时间里,董卓果然也并未组织起一次对他们的围剿。 事实上哪里是董卓不敢围剿,他们此前在楼烦的所作所为都传开之后,虽然摆明了是造反的大罪,但几郡的太守却是更不敢得罪他们了。 围剿?缉捕?你要干什么,人家是诛宦的义士,你是想自甘堕落,与宦官勾结么? 要知道宦官对党人虽然狠,但其实党人对宦官一党的处理却更狠,朝中大臣只要稍微亲近宦官一点往往就要扣上个奸贼的骂名,而且得势之后是要秋后算账的。 比如大名鼎鼎的凉州三明之首的段颖,说是大汉第一神将也不为过的狠人,就因为“亲近宦官”这四个字,在第一次党锢之祸结束之后,说杀也就杀了,甚至连个像样的罪名都懒得编,其妻女都沦为了奴婢军妓。 事实上这就离谱,宦官的背后难道不是皇帝么?宦官势大的时候不亲近宦官,凉州的羌乱如何去平定?难道只有愤而隐居,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管不顾才是品行高洁? 这大汉天下,党人与宦官的争斗就是这般的水火不相容,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任何人想要稍微对宦官集团妥协,都得想想段颖的下场,琢磨琢磨自己有没有如段颖一般泼天的军功护身? 站在党人的一边,就算是死,也能落下个好名声,就比如孔融他们家一门争死这样的事,细究下来这岂不很好笑么?但只要有人吹,这事儿就是美谈。 若站在宦官那边,管你是不是为了天下仓生,管你是不是立下擎天一般的军功,先骂你个狗血淋头,让你遗臭万年,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再说,将来翻身有机会了还要弄死你全家! 所以,谁敢亲近宦官? 所以,谁敢不厚待这诛杀宦官亲属,又写下诛宦神赋的秦宜禄? 以至于他们这一行人穿郡过县,还是不是的有世家豪族主动的拿出酒水粮食来劳军,仿佛谁能够招待他们一番,都是无上的荣幸一样,甚至不止有一户人家询问能不能把女儿嫁给秦宜禄。 更甚至于,折腾了一大圈之后大半个河套都知道了朝廷要大规模撤屯,而他们一行人要去凉州当义从的事,一路上因为崇拜他秦宜禄的名声,主动来追随的并州子弟也是越来越多,明明此前只有九个屯在跟着他走,等到了朔方的时候队伍则已经扩大到二十个屯了。https:/ 却愣是没人敢管,没人敢问,倒是有不少人为他无偿的准备马匹,粮草。 这便是诺大一个东汉最吊诡的地方了,中央的朝政大权,已经尽操之宦官之手,只手遮天,再掀党锢之祸压得天下党人一个个连气都喘不过来。 但是在地方上,却依旧是党人的天下,谁敢跟宦官沾染上半点关系,轻则天下儒生骂到你社死,重则动辄诛灭满门。 秦宜禄就这般离奇的同时拥有了反贼与英雄的双重身份,过朔州而进入北地郡,找到了董卓的旧部张济,也就是张绣他叔叔,邹氏的老公,拿出了董卓的荐书,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义从军。 从此,开启了一篇全新的篇章。 第21章 天下震动 在这些党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秦宜禄的那一片《论阉宦之祸》,自然也跟着传遍了整个天下。 那东西是欧阳修的代表作之一,原本是《五代史宦者传论》,也是后世的语文课课文必背的几篇古文之一。 至少他上学的时候是背的,也不知现在的学生还背不背了。 需知文学、儒学之道也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宋朝差不多在这一方面可以说是中华文明的巅峰了,远非两汉时皓首穷经的五经博士能比。 而欧阳修更是毫无疑问在整个北宋的文坛都可以称之为一颗明珠了,这东西拿到东汉来使,这纯粹是降维打击啊。 一时间,天下震动。 董卓此前曾说,就连他也没到了有资格靠经文来博取名声的地步,天下人中除了袁、荀、杨、恒,没有人有资格真靠这东西博取实惠,但显然,秦宜禄现在就是那个意外。 之所以说普通人靠扬名很难,是因为这天下儒林的舆论是掌握在他们那些人的手中的,不得到他们的认可,你写出再好的文章,没人吹捧没人讨论,相当于写了东西无处发表,自然也就是白搭。 但现在,这些人全都成了这篇文章的吹捧者。 因为诛宦,秦宜禄实际上充当了一个党人集团向宦官集团突然行刺的一个死士的身份,死士么,自然不介意将你吹捧一番,就比如张俭,那不也是从小小的一介郡吏,给吹成荆襄八骏之一了么? 若是干下这般大事最终却能不死的话,那得了好处也是你的幸运。 身份、时机、背景故事,秦宜禄作为一把刺向宦官集团的刀,实在是太锋利了。 一个刚刚在火烧弹汗山,政治意义如此浓重的战役之中,拿下了首功的有功将士,因为被宦官集团所主导的撤屯之策被逼得铤而走险,怒而杀人,还带走了几千义从又去凉州平羌乱去了,这故事讲起来多么的动听,多么的好听啊。 再说这篇文章除了本身文采风流,碾压一代之外,意思也是又好又贴切的,翻译过来,全篇文章从头至尾都在骂宦官,劝说君主对宦官应该尽快杀掉,斩草除根,而且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更提出了“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这般胆大包天,却又极有道理的名言。 如此雄文,不转不是儒林人啊! 很快的,这一篇文章便隐隐的有了天下第一文的势头,甚至秦宜禄此前做得那首满江红也被翻了出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鲜卑血”,看看,何等豪情,何等壮志的一员好汉子啊,关键是人家还真做到了,人家是火烧弹汗山的首功。 这么一对比,岂不更显得宦官集团可恶了么? 当然如此一篇雄文摆在刘宏的面前,却自然是让刘宏睚眦欲裂了。 撤屯这事儿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意思,说到底宦官们捞钱还不是为了给他修园子?说到底撤屯的这个事儿你们这些世家豪族难道就干净么?没有买哪来的卖? 说到底区区一个曲军侯如何能做得了这般大事,一群屯户如何还能把这样一篇歪赋送到他这个天子的案前? 这特么是在诛宦么?分明是在诛朕啊! 刘宏一眼就认出了事情的本质:张俭,又特么是一个张俭,这群党人,又特么的要搞望门投止的把戏了么? 拿朕当泥捏的啊! 孙璋更是哭得都成了一个泪人了,抱着刘宏的大腿就哭嚎道:“我那侄儿他到底有什么错?他管理盐矿,上缴的收益足足比以前多了七成啊!如今天下人人都说我那侄儿罪有应得,天子您要为老奴做主啊!此事若是没个说法,老奴这中常侍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也让老奴也像那王甫一般,吊死在洛阳城门被野狗分尸算了。” 刘宏也是咬牙切齿道:“区区一个曲军侯,若是不能杀他,莫说是你,便是朕,这张脸面也不用要了。大汉不可以再出第二个张俭了,无论如何,朕,必杀他!” 当天,尚书台便已下了诏令,将秦宜禄这一行人全部定罪成了反贼,而且是夷三族,并且表示,谁敢上书为此人求情,便以朋党罪下狱。 然后第二天,一个叫曹操的议郎就带头上书为其求情了,气得刘宏都摔了杯子,命人将其下入大牢严刑拷打。 再之后张让等人又发现这个叫曹操的小子居然是曹腾的孙子。 这特么是自己人啊! 他爹曹嵩又备了厚礼去找十常侍挨个求情,却是又只能捏着鼻子把人给放了。 无非是两头下注而已,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多深奥的操作,朝中这么干的人很多,十常侍中的吕常就跟党人们走的很近,那些个党人一方面与他们这些宦官针锋相对,一方面又让家族偷偷的与十常侍等宦官勾搭姻亲关系,这都是常规操作了。 实在是这东汉的政治斗争太过残酷,动辄毁家灭族,谁都想给家人留一条后路而已。 所以,作为纯粹的宦官子弟,曹嵩让自家儿子与他们这些阉宦划清一些界限,有事儿没事儿的给他们添个堵什么的,张让也不是不能理解,若是将来天子早夭,或是什么时候党人再占了上风,他这个十常侍之首肯定是不得好死,但家中的亲族家眷搞不好还需要让这个曹操帮衬照料一二呢。 但你添堵添到这个地步,几乎都成了倒宦急先锋了,仗着家中关系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老曹啊,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们家的孩子不惜做到这个地步,这是认准了咱们早晚不得好死,急于撇清关系在求生么?可你以为天下人会真的看不出来你们的打算么?” “他是你儿子,是咱的侄儿,这份关系是洗不掉的,也罢,他不是一心想往党人的圈子里钻么?那咱家就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 “秦宜禄的事,天子已经是动了大怒的了,责令尚书台无论使什么法子,都必须要摘了此人的脑袋,然而此人与张俭终究不同,他手里是有兵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寻常小吏能拿得了的。” “既然人都放出来了,咱家就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尚书台刚接到凉州刺史周洪的辞官表,这不,咱家就想到孟德那孩子了么,让他去凉州做个刺史,去取这逆贼的项上人头,当然,若是他愿意包庇此人彻底站在党人那边,也由他,你们家到底要站在哪一边,可要想好了。” 第22章 豪横 让孟德去做凉州刺史,去凉州抓秦宜禄? 一时间曹嵩的脸都绿了。 好你个张让,你这是存心整我是吧,我那宝贝儿子不就是行刺过你一次,不就是成天嚷嚷着要杀你们,不就是有事儿没事儿的给你们添点恶心么,你至于这么整我么? 那可是我的亲儿子,你的好大侄儿啊! “常侍,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宽容则个?” “呵呵,尚书台已经拟了诏了,他若是不敢去,可以辞官啊。” “………” 这是实打实的在坑人了。 曹操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诛宦小先锋的角色,一直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实在是他出身如此,想加入党人的圈子,只能如此激进。 他爹是宦官一党,他爷爷更是本来就是宦官,与张让等人甚至还有提携之恩,张让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久而久之的倒是也能让他一直活着赚取名声。 激进派这三个字就是他曹操的人设,他必须得比寻常的党人更加激进,才能向党人集团表他的忠心。 这张让这一招毒啊,你不是党人的急先锋么?现在给你这个机会,去凉州当刺史去吧,去包庇那个秦宜禄去吧。 如此,若秦宜禄活,你曹孟德就成为那些党人的弃子,不是说他秦宜禄是张俭第二么?那你去学学孔融,一门争死啊。 至少是个丢官弃职的下场。 若秦宜禄死,那你曹操就还是咱家的好大侄儿,至于以前的那些激进的言论,那不都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儿么。 至于辞官不受? 呵呵,人家秦宜禄是个义士,孔融他们家为了义士都能一门争死,你个激进派,现在有个庇护义士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居然不去?你居然不敢争死?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果然,你个阉宦之后此前发表的那些激进言论都是作秀唱的双簧,我们党人这么多年算是看错你了,呸啊! 却是直接把这曹操给架起来放在火上烤了。 关键这个任命本身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按照东汉官员的政治传统,这曹操本来也应该当刺史了。 只要不是非常时期,朝廷的官职任免都是有其规矩的,要先被举做孝廉,这算入编,再入京为郎,这叫中央部委实习,再外放郡县做个实差,这叫基层锻炼。 再做县长、县令、或是郡丞之类的地方官,这叫积累执政经验。再回中央做议郎,这叫政治深造。 再然后,就应该是去当刺史了,这叫委以重任,最后再去当太守,这叫独当一面,在东西南北都做过太守之后,差不多就该重新回到中央,做三公九卿之类的真正宰执了,其实历朝历代都差不多的。 这曹操举了孝廉之后做过尚书郎也做过洛阳北部尉,之后又做过顿丘令,现在的官职是议郎,正应了入编、锻炼、执政、深造,四步走,接下来的第五步自然也应该外放去委以重任了么,这凉州刺史高洪又辞职了,这不正好么? “操儿他才疏学浅,凉州又是重镇,这个……我怕他不是不想抓贼,而是有心无力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咱家啊,还派了郭胜和冯芳,领一路北军,做了凉州的监军使者,这次啊,一定能将这贼子擒下,就看孟德的表现了啊。” 说完,张让洋洋自得,直气得曹嵩面色通红,却又无可奈何,也只得再一次的谢过了张让对曹操的不杀之恩,回家与宝贝儿子商议去了。 曹操一听说张让要他去凉州当刺史也是郁闷不已,心知这一趟当真是个大大的火坑,而且他确实已是避无可避,在家中枯坐苦苦的思索了一整天,也没想出一条两全之策来。 而到了晚间,此事传开了以后,以袁绍为首的一众党人朋友,包括更是将曹操的门槛都没踏得破了,生怕这曹操推辞不受,又是晓之以情又是动之以义,说来说去就一个要求:凉州刺史必须去,而且必须要保住秦宜禄的性命! 至于,这曹操本人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那不重要,万一死了,这叫舍生而取义。 事到如今,这曹操哪里还有退路? 党人与宦官,或者说宦官背后的皇帝已经杠上了,这是个大汉天下到底由谁说了算的对赌,这是大是大非问题,稍微掉链子一点,此前他示好党人的种种作为全都要白费。 更何况,这次与他一同去凉州的还有个正副监军使者,正使郭胜就不必说了,这本就是十常侍之一,副使冯芳则是曹节的女婿,这都是妥妥的阉党。 再一想到此去凉州必然涉及和牵扯到关西将门,搞不好还要卷入关西派与关东派的博弈之中,一时间头都大了。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凉州必然是要掀起一场政治风暴的,他这个卷入其中的刺史,当真是命悬一线。 唉~,上任之前,写封遗书吧。 ……………… 再说另一边。 秦宜禄确实早已经做好了自己化身为棋,供天子和党人互相博弈的思想准备,但有些事终究是要事到临头才晓得其中厉害的。 却是着实没想到,这般的博弈居然会如此的疯狂。 他们一行人一路辛苦的终于赶到了北地郡见到了董卓所推荐的他的旧部张济,本想着既然来了,怎么也要拜访一下凉州刺史高洪。 结果张济就告诉他,高洪已经辞职了。 秦宜禄又问他什么时候辞职的? 张济说,听说你来到北地郡的当天就递交辞表了。 却是把秦宜禄都给吓着了。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如此简单的就逼得一州方伯不惜辞职躲避?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快要干部下去的原因,凉州刺史是天下一等一的火坑,自永嘉羌乱以来历任刺史鲜少有干得满两年的。 成廉忍不住不忿地道:“大哥,这姓高的为什么要躲着咱们啊,莫非他是阉党?” “他若真是阉党,反而就不会躲着咱们了,不过是不敢接待咱们罢了,若是亲切了,免不得阉党要与他算账,判他个勾结反贼之罪,若是冷落了,免不得要被那些党人秋后算账,若是不见我,反倒是有个推脱,人家官都辞了,无论是党人还是宦官都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张杨闻言也叹气道:“咱们来凉州是为了求一条活路的,却不想居然已经如此的人憎鬼厌了么?咱们毕竟是男女老少四千多人啊,若是这凉州的上官们各个都如这位方伯一般,咱们这些壮年男人倒是好说,老弱妇孺可如何安置得下来?” 秦宜禄从这话中倒是也听出了几分怨气,毕竟他杀孙立就杀孙立,题了一篇宦官论之后却是之际将这事儿给搞得大了,然而他倒是名扬天下了,可跟随他的这几千口子人呢? 宦官也好,党人也好,他们关心的永远都只有大义,谁又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呢?数千人的外来人口安置,没有当地地方官员乃至豪强大族的倾力配合,却是万万不行的。 秦宜禄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问张济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听说了我的事情的?” “七天前吧,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你要来北地,还以为你会和张俭一样,索性托庇于匈奴呢,三天前听说你人到朔方了,这才知道你是要来凉州做义从,你和董公的胆子倒当真是泼天一般的大,然而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即便是咱们凉州,一般人恐怕也不敢陪你们发疯啊。” “将军就不怕遭我们连累么?” “哎~,如何就不怕呢?然而董公与我有知遇之恩,你既然拿着他的荐书,就算是泼天的大祸,咱家也只能接着了,况且我毕竟是地道的关西将门,宦官就是再怎么疯,按说也不至于真的对我这般人下重手,就算是丢官弃职,但若能因你而和那些关东的儒们搭上关西,咱也未必亏。” 秦宜禄笑着道:“那这位高使君,不知是出自关西,还是出自关东呢?” “此人出身于渤海高氏,自然是出自关东了。” “哦~,原来是出自关东,这倒是好办了,咱家既然来了,却是要让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的,他既然是三天前辞的职,总不至于今天人就不在凉州了吧?麻烦将军带路,成兄,张兄,你二人各点五屯兵马,随我去拜访一下方伯,他若是闭门不见,就将他的门给砸开!” “喏!” 第23章 相欺 北风呼啸,寒风卷地。 将一应老弱病残暂且安置在富平县左近由张济的一众部下们代为照料,秦宜禄自己则率领十屯兵马,也就是一千精锐骑兵日夜兼程,仅一天一夜,就从富平沿官道一路南下,经高平进入到了汉阳郡境内,一路颠簸,终究是在三天之内便已堵住了已经辞职,但还没走得成的高洪。 毕竟身为一州刺史,要辞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至少得传讯各个郡县吧?后事总得安排吧?就算不等新刺史交接,亲朋好友的总得道个别,跟随自己的亲信总得尽量安排一番吧? 这些事情就算做得再怎么急切,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总是需要的吧?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官都辞了,那秦宜禄居然还要见他,而且是抛弃辎重和妇孺,以一种近似于急行军的方式,只两天就从北地郡跑到冀县来了。 这个边郡的鄙夫! 收到消息的高洪自然下令紧闭府门,谁都不见,秦宜禄风尘仆仆的赶到,就等来一名门房,给出了一个“使君病重,不便见客,现已辞职,有什么事儿等新刺史来了再说”这样的一个答复。 然而秦宜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就被打发了去?当即便高声喝问道:“使君到底是不方便见客,还是不方便见我?” 遂干脆下令,将整个刺史府给围了。 这般的胆大妄为,着实是惊掉了一地的下巴,一个反贼,居然堂而皇之的带领一千骑兵出现在了凉州的首府汉阳,还敢包围刺史的府邸? 放任?这肯定是不行的,这好像是太滑稽了一些,所以很快的,汉阳的郡卒又反向把秦宜禄给包围了。 但是包围归包围,秦宜禄没有真的攻打刺史府,汉阳的这些郡卒也不敢真的攻打秦宜禄,至少拥有兵权的大人物们,谁也不敢下这个命令。 万一稀里糊涂的就成为阉党了怎么办? 这汉阳太守范津乃是南阳人,是地地道道,地道得不能再地道的党人,听说了此地消息之后,正在吃饭的他吓得饭碗都掉地上摔碎了。 想了想,却是苦笑着留下了“胆大包天”这四个字的评价之后,命令手下郡卒带着酒浆和粮食去给秦宜禄吃,却是同时让郡吏帮忙传了个话,只说自己是真的病了,让他万万莫要来寻自己。 然而秦宜禄收下了酒水和粮食,却是不依不饶地当众呵斥这郡吏道:“府君大人莫非也要不想见我,是拿我当了反贼了么?若是如此,何必还做这麻烦事,让这外围的军队攻杀了在下便是,在下必定引颈受戮。” 说罢,却是干脆抽出自己的环首刀硬是塞在了那名连名姓都没有问的郡吏手里,跪在地上大声呼喊:“反贼秦宜禄在此,来啊,诛杀反贼!!” 吓得那郡吏当啷一声就把刀子给扔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道:“不是啊,大人他是真的病了,丝毫没有说您是反贼的意思啊,否则,否则怎么会让我带着酒浆和粮食来劳军呢?” “原来如此,既然府君病了,待此件事了,小人自然是要去探望的,祝愿府君的病,能够早日康复。” 说罢,秦宜禄索性便在这刺史府邸之外,大军重围之中,将酒浆与粮食和将士们分了,自顾自的大吃大喝了起来,怡然自若。 甚至还招呼包围他们的郡卒一块吃,更甚至于还询问人家能不能管他们借一下破门锤或者能翻墙的梯子。 整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都麻了。 一个顶着反贼名头的逃亡落难之人,这么豪横的么? 如此一来,那些包围他们的郡卒自然就更不敢动手了,大大小小的军头们谁也不敢下令。 就连高洪自己都不敢给外边的士卒下令。 眼见这秦宜禄居然真的胆大包天,嚣张到了这般地步,他也害怕这莽撞人真的敢破他的大门,那面子就丢到姥姥家去了,却是连忙开门将秦宜禄给请了进去,却是也只让秦宜禄一个人进去。 秦宜禄也不含糊,解下佩刀交到了张杨的手中,还朗声道:“叔稚你听了,若是我在府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说明方伯必是阉党无疑,你只管攻入府门,将这府中上下尽数杀个干净便是,非是为我报仇,而是为国除奸,府君乃深明大义之人,必不会使兵来攻你。” “喏。” 说罢,不理会郡吏和府中小吏难看得几乎要吃屎一样的脸色,昂然的便走了进去。 他这声音很大,高洪在屋内都听得清清楚楚,见了秦宜禄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张脸黑的就跟炭似的。 然而秦宜禄进了大门,却是立刻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屁颠屁颠的过去给高洪行礼道:“小人秦宜禄见过使君,唐突之处,还望使君雅量海涵,宽恕则个。” “你,你你你,你干嘛啊!我都已经辞职了,你为何还是不放过我?为什么非得要见我?我岁数大了,仕途都不敢想了,只想着平平安安的回乡养老,便是这么简单的心愿你都不肯饶了我么?” “使君说笑了,小人只是曲军侯,只是区区小吏。” “擅杀宦官,写论阉宦之祸的区区小吏么?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来见我?杀鸡儆猴么?今日只因见你这一面,却是已经卷入其中了。” 秦宜禄笑着道:“既然已经卷入其中,使君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便是以朋党之罪下狱,今上体你情状,十之八九也就是流放交州而已,应是不会杀你的,留下一份清白的好名声,遗泽子孙后代,岂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 我特么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太欺负人了啊! 这个秦宜禄,比之当年的张俭可王八蛋太多了。 然而多说无益,只得道:“你来见我,到底是为了何事?” 秦宜禄闻言,面色严肃地大礼而拜道:“小人从并州一共带来了接近四千人,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何以在凉州容身?还请使君行个方便,拟个条陈,也好让我们这些可怜人能有个活路。” “你们既在北地郡,这事儿你直接去逼那北地太守皇甫嵩啊!太守管民政啊!你来找我干什么?” “还是……要使君大人先定个方略才好啊,如此,皇甫公压力也会小一些,皇甫公乃是关西将门,小人不敢逼迫太甚啊。” 高洪一听这话气得眼珠子都蹦出来了:“不敢逼他太甚,所以敢逼我么?” 秦宜禄闻言,嘿嘿笑了一声,却算是默认了。 第24章 谁不喜欢和土豪交朋友? 事实上,秦宜禄还真就是在欺负人,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看人下菜碟 说白了,他现在的处境,说是名扬天下自然也没错,但其实也更像是一条丧家之犬,必须托庇于党人的庇护才能保全性命。 丧家之犬要怎么当?夹着尾巴四处乞讨,求人可怜收容固然也是应有之义,然而龇牙咧嘴,人憎鬼厌,让人不敢不赏一碗饭吃,未尝也不是一种当法。 这世上终究还是庸人更多,似这高洪一般视他如臭狗屎,不想招他的人,恐怕才是这天下官吏的主流。 秦宜禄就是要杀鸡儆猴,就是要这些人对他避无可避,就是要拖他们下水:要么帮我,要么就是阉党! 反正自己只是个曲军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当年的张俭好歹还是个督邮呢,怎么说也是郡吏,自己连个郡吏都不是,这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当然,如此乖张的行事风格,自然会给人留下一个不懂事儿的印象,虽然强横一时,但等待风头过去了,若没有人真心实意的保他,他依然只是小小的曲军侯,随便一个什么人也能像拍苍蝇一样的拍死他。 可谁让秦宜禄是穿越者呢,据他所知,那场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已经只有不到三年的光景了,到时候,自然便是党人全面反扑,彻底的制住宦官集团乃至于刘宏本人的时候。 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而已,挺过去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秦宜禄虽然跋扈,但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他敢跟这位凉州刺史高洪耍无赖一般的逼他相见,也敢跟这汉阳太守范津去搞,但却是万万不敢跟北地郡太守皇甫嵩搞这一套的。 无他,倚仗不同而已。 高洪和范津都是关东人,是靠着经学讲义立身的,都是地道的党人或半党人,党人诛宦乃是这个年月最大的政治正确,或者说他们的主子就是袁逢、袁隗之流。 而他秦宜禄现在是袁隗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就算是丧家之犬,也是袁氏、党人养着的丧家之犬,打狗是不是也得看看主人? 高洪拿秦宜禄这条丧家之犬是真的没有办法,不得已,只能捏着鼻子给皇甫嵩写了一道手令,让他将这些并北地区逃难而来的好汉好好安置。 拿着手令,秦宜禄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出来了,一众将士全都是欢呼不已。 秦宜禄朝着府门的方向深深地抱拳一鞠躬道:“谢,使君给我等并州子民一条活路!” 身后的一众骑士闻言一同下马,大声呼喝:“谢使君!” 然后起身道:“诸位,走吧,咱们去看望一下范府君去,咱们既受了他的恩惠,既然知道他害了重病,自然要去拜访看望一下。” 说完,又带领着这一千子弟兵去拜访范津去了。 范津就识时务多了,秦宜禄这块滚刀肉,算是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句话给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高洪那般,官也辞了,人也见了,手令也给了,还搞得这般的不得体,堂堂一州方伯,被小小一曲长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面子里子统统都没有了,除了一条性命之外到头来什么都没保住,岂不贻笑大方? 万般无奈之下,得知那秦宜禄又朝他来了,这范津索性大开中门,亲自在门口迎接,摆足了阵势欢迎他。 秦宜禄见状自然“大惊失色”,连忙翻身下马,大礼叩拜,口称道:“怎敢劳长者相候?是小人的罪过啊。” 范津心里把秦宜禄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脸色也算不上多好,却是硬挤出一丝笑容道:“壮节乃海内知名的义士,自然要以礼相待啊。” “我听说府君您身体抱恙,是特来看望府君您的,怎敢让您相候?外边风凉,若是害府君害了风寒,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哈哈哈哈,我一见了壮节,身上的旧疾就好了大半,只觉得全身轻松啊,来来来,随我到府内饮酒。” “多谢府君” “你们初来乍到,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 “有啊,初来乍到,别的都好说,但是缺衣少食,更缺原料造房子啊,另外咱们凉州的天好像比并州还要更冷一点,如果大人您能拨给我们一点御寒之物,也是极好的,亦或者不必这么麻烦,折现有个三五千万钱,也能解燃眉之急啊。” 说完,秦宜禄热情地握住范津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三……三五千万钱么?哈,哈哈,贤侄你倒是……真不客气啊,哈哈。” “世叔,您可得帮小侄一把啊。” ‘这怎么就世叔了呢?哪根哪啊你就世叔了,给个杆就爬啊!’ “这个……你们应该是安置在北地郡的吧,这方面,你应该去找皇甫公啊,他才是北地太守么。” “皇甫公战事不断,军资尚且紧急,这不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么。” ‘………………’ 范津有点想用大嘴巴子抽他。 这不是明着欺软怕硬么?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啊! 偏偏他还得陪着笑脸道:“这方面的事情,哈哈,你可以跟我的长史说,实不相瞒,这郡中事务,我一个南阳人其实是不太懂的,大多都是元固在做的。” “元固啊,郡中府库可还有钱能拿得出来么?能拿出来多少?” 秦宜禄这才注意到,这范津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就跟着一个身高八尺,气度恢弘的中年男子,连忙朝他拱手施了个半礼。 那人却笑道:“郡中府库,哪里还有多少钱财?况且大人您既然身为汉阳府君,虽然您是党人,但也万万没有直接用府库钱财给予反贼的道理,否则朝廷追责下来,您如何担当得起?” 秦宜禄闻言,皱着眉刚要发作,便听此人道:“不过壮节兄虽名为反贼,却也是天下人为之敬仰的真义士,既然缺钱,那咱们无论如何也是要出一份力的,壮节兄啊,三五千万钱,未免太夸张了一些吧,在下家中也还算是颇有家资,壮节兄若是不弃,在下愿意出资一千万,与壮节兄交个朋友,如何?” “一,一千万?您私人出?” “自然,在下家中也算豪富,一千万钱,倒是也并不当是什么大事。” 秦宜禄这下真是大惊失色了,他刚刚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想法,哪成想居然真有收获,一千万啊! “长者可是姓盖?” “正是,在下敦煌盖氏,单名一个勋字,字元固,不知壮节兄可愿意交在下这么一个朋友?”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固所愿,不敢请尔啊!” 心中却是暗道,果然是他! 这位盖勋可是大大有名之人,此人既为汉阳长史,若说这范津的权柄早被他架空,自己也是信的。 无他,这个人实在是他妈太有钱了! 有钱到什么地步?有一年汉阳遭灾,朝廷无力赈灾,这盖勋挥手就是两亿钱洒出去,替朝廷把灾给赈了。 如此有钱,又如此舍得花钱,又是凉州本地人,这名望怎么可能小得了呢? 当然,可能也正是因此,遭了朝廷的忌惮,这盖勋在长史的位置上一干就是许多年,卡在一千石官职的这个门槛死活也升不上去了,一直就只能当二把手。 谁不喜欢和土豪交朋友呢? 第25章 针锋相对 当天晚间,秦宜禄就带着一千个粗糙汉子在盖勋他们家住了一宿。 他们家真的很大,在冀县的虽然只是别院,但住一千个客人居然也并不拥挤。 至于摆酒宴饮,烤肉招待,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反正一顿饭吃完,成廉都恨不得留下给他当个家丁了。 “元固兄,日后我们这些苦命之人,还要多多倚仗兄长的帮衬了。” “这自然是好说的,你们还是想要在北地郡定居么?若是留在汉阳,我也能更帮衬你们一些,若是你们愿意去敦煌的话,那就更好安排了,凭我们盖家在敦煌的能量,至少让你们衣食无忧,子孙不愁,还是没问题的。” 秦宜禄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这个的,盖勋的意思说来说去还不是要他们受这盖家的庇护,他倒也相信盖家会让他们衣食无忧,然而若是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不惜造反的反对撤屯呢? 不就是因为腰太硬了弯不下去,不愿意去给那些中原豪强看家护院么。 盖勋见他拒绝得颇为坚决,索性也就点到为止,转而聊起了别的。 他是有心借秦宜禄来扬名的,这当然不是说盖勋的名声小,而是说他的名声始终局限在凉州一州之地,那些关东的门阀世家始终拿他当个外人。 将他卡死在一千石长史的位置上始终不能寸进。 那一千万钱与其说是给秦宜禄的,不如说是给秦宜禄背后的袁隗的投名状,这相当于是将渴望收编四个字都给写脸上来了。 第二天两个人依依惜别之时,这盖勋又是送钱又是送粮,甚至还给他筹措了两千只羊,二百匹马。 临别之时,这盖勋拉着秦宜禄的手扭扭捏捏也不肯放手,甚至还硬挤了眼泪哭了小半天,逼得秦宜禄也只能陪着他哭,后来又磨磨唧唧的要送,眼看着太阳都升到最高点了,明明是吃完了早饭才刚出门,再这么作秀下去是不是要回去吃午饭了? 秦宜禄十分无奈地道:“元固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日若是元固兄有所差遣,只管派人来北地传个信儿,宜禄别无所长,只有这一身豪勇还算可堪一用,纵是豁出性命,也必报今日赠金之恩。” 这自然也是应有之义,按照东汉的这么个社会价值观,以及秦宜禄所立下的义士人设来说,他日这盖顺若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一定是要两肋插刀的,否则他就会社死,这年头人格破裂是比死还要严重的。 本以为盖勋是市侩了,非逼着自己将这番表白心计的话给说出来,流于下作,然而这盖勋的关注点却与他完全不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妙,妙句啊,壮节果然是大才,无怪能写下满江红,还有宦官论这等惊世文章传遍天下,只可恨,咱们相识太短,昨夜也没来得及与你讨论文学诗词,哎~,愚兄舍不得你啊!” 秦宜禄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盖勋想要的是什么,连忙在心里骂自己不懂事。 人家一千万都花了,图的就是个扬名,然而这个名如何去扬,自然也是有讲究,有技巧的,否则若是费半天劲,只扬了个这盖勋家中豪富,有钱,冤大头这样的名声,那这个钱花的,岂不是花的真的就成了冤大头了? “元固兄留步,愚弟也舍不得兄长啊,然而吾以为,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哈哈哈,壮节兄的词句,当真是大气磅礴啊,也罢,愚兄也就不做那儿女共沾巾的姿态了,兄弟,一路走好。” “兄长,保重!” 有了这么两句诗,这盖勋自然就可以就着这诗词到处宣扬他为义气而豪掷千万钱的事情了,他这位凉州土豪,与秦宜禄这个诛宦的天下义气之士,自然是志合而交,区区钱粮俗物,自然不过是这一壮友情的一抹亮色而已了,如此,这盖勋的名士之名,自然也就能吹得起来了。 而秦宜禄所不知道的是,他其实这算是死里逃生,因为就在他告别盖勋,离开冀县不过短短五日之后,监军使者郭胜、监军副使者冯芳、新任凉州刺史曹操,便已经在一屯北军的护送之下,亲自赶到了。 这要是与这盖勋再多墨迹几天,正好与那郭胜撞个正着,怕是万万留不下性命的了。 这三个人日夜兼程刚一到冀县,自然就听说了秦宜禄兵围刺史府,威逼太守,又与凉州本地素有威望的盖勋相交莫逆,“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的事情,一时间,三个人的脸色全都绿了。 以中常侍之身行监军使者之责的郭胜更是当即下令道: “好贼子,好狗胆!如此无君无父之贼,当真可恶,不杀,不足以报君恩啊!来人啊,给咱爷们将高洪、范津、盖勋三人尽数抓了,咱家要上奏天子,将这三名违抗君令,包庇反贼的朋党之人尽数拿了下狱!” “且慢!” 曹操闻言,立时跳了出来,言辞恳切地道:“郭公,三思啊。” “孟德,汝为新任刺史,莫非也要违抗军令不成?亦或者你自认是其同党?” 说罢却是苍的一声拔出了宝剑:“汝以为咱爷们的宝剑不利,不敢杀你么?” 曹操闻言却是也一把抽出了宝剑,怒而视之曰:“我剑也未尝不利!” 还是那话,曹操作为一个阉宦之后,想往党人的圈子里钻,他本人就必须激进。 在他想来,此次十常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郭胜都亲自担任监军使者了,自己小小刺史,职权又大体与他这个监军重叠,恐怕是很难真的左右什么事项的,就算自己全力相互,搞不好,这秦宜禄还是得死。 为了避免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的情况出现,曹操自然要一上来就先表达自己的立场,就是故意和这郭胜翻脸,把事情搞大的。 投宦?投宦是不可能投宦的,曹操坚信这天下是不可能任由皇帝胡作非为的,党人与宦官的这场争斗终究一定是要以党人的胜利而告终的,立场不能变,那就只能是表现得再激烈一点,再过分一点了。 激烈到即便秦宜禄明天就死,天下党人也不会怪他的程度才行。 反正这郭胜虽然是监军使者,却也是没有持节的,总不可能真的当场杀了自己。 至于未来,那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家老爹的人脉资源丰富,钱财资源丰富,就算保不住官职也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以图将来了。 而郭胜也没想到这个曹孟德居然如此的不懂事儿,不但铁了心的要投靠党人,而且居然在他们到达冀县的第一天,不,应该说是第一句话就跟自己搞如此激烈的对抗。 一时面子上挂不住,也真的是急了,怒喝道:“来人啊,给爷们将他抓起来!” “我看谁敢?!!” 曹操拔出长剑来怒目环视,道:“我父乃当朝太尉,吾为新任的凉州刺史,郭胜你手中没有节仗,凭什么抓我杀我?要治我的罪,拿尚书台的诏书来!” 郭胜却气急而笑道:“好,好,好好好,爷们现在就上书陛下,定治你之罪!倒要看看太尉他这一次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你!” “哼!” 曹操冷哼一声,却是压根不和这郭胜纠缠了,索性自己带着自己的百十来人的部曲,直接与这郭胜分道扬镳,自己一路北上去了。 这一切自然都是曹操设计好了的,他此行是抱着丢官弃职的预期来的,能不能最终保住性命,这要看他爹的本事,但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名声,还是要看,这郭胜往中枢送信的这个一来一回之间,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郭胜傲娇地哼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抓人啊。” 见状,却是冯芳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道:“使君,三思啊。” “怎么,连你,也认为咱这些阉宦之人得不到长久,想去舔那些党人的屁股?咱爷们可提醒你,你一天是阉党,一辈子都是阉党,你可不是他曹孟德,现在想舔,完了,人家还要嫌弃你的舌头脏呢。” 冯芳听着这般的污言秽语,忍不住皱了皱眉,却是还是忍了下来没有顺他的话茬,而是道: “范津和高洪抓了也就抓了,下狱了也就下狱了,便是真的无诏而杀了,料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盖勋,虽只是千石的长史,但他在凉州素有威望根基,大人您三司啊,这些个凉州本地豪族,能不招惹,还是别招惹,免得节外生枝吧。” “怎么?天下事都由咱爷们处置,难道咱爷们还害怕他一个凉州豪族?抓!咱爷们倒要看看他能耐咱如何?” 第26章 玄牝军 面对郭胜的抓捕,高洪、盖勋、范津这三个分别为六百石、一千石、两千石官职的人反应自然是完全不同。 高洪的底气是最虚的,作为已经辞职了的刺史,又不愿意和阉党同流合污沾上骂名,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受着呗。 他算是被秦宜禄给坑惨了,党人党人那没混上好,因为他第一时间辞职了,这至少是个意志不坚定,忠诚不绝对,舍大义而惜身。 宦官那头也不可能轻饶了他,毕竟他终究还是见了秦宜禄,也终究还是给了秦宜禄一张手令。 别管这是不是被逼的,就算是被逼的他也不能承认,所以还能怎么说呢?枷车入洛吧,就看宦官集团们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条活路了。 不过说真的,宦官整党人,其实只要党人不是做得太过分,还真的很少有下死手的时候,大多都还是流放交州、下监、罢官免职等普通的官场手段,大多数情况下底线都还是在的,搞出人命的时候真不多。 反倒是党人整宦官,那是真往死了整,若是没有事先找好退路,往往连家人也不放过,非得将你一家满门都杀绝了才能痛快。 所以似他的这种情况,他心里也有数,十之八九应该是要转任交州或者南中了,至少一个六百石县令或者同级的官,问题还是不大的。 范津则就更从容了许多了,两千石的太守,这叫做封疆大吏,莫说这郭胜的手中没有持节,他就算是真的持节,也总得讲点基本的礼貌,这是朝廷的威严。 所以范津是大摆了宴席,让汉阳的豪强人家们纷纷相送,且又是赠金又是赠银,他自己则是喝上了头用木棍击打着桌子唱了一整个下午慷慨激昂的离骚,这才优雅从容的进了囚车上了路。 至于,那明明只有一千石官身的盖勋,他却反而是三人中底气最强的一个,郭胜让冯芳去抓他,他却是紧闭府门避而不见。 想要强攻,人家家中数千人的家丁、奴仆,拿着家伙就跟你对峙,而他他连冯芳的面都没见,还是托人带出来一句话:“想拿我,至少拿尚书台的明旨来” 整得冯芳完全折了面子,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底这凉州虽然确实不是士人党人的天下,但此地自有州情在此,似盖勋这种有大威望的人,还真不怕什么宦官刺史之流。 气得郭胜牙根都痒痒,一边向朝廷打小报告,一边给张让写信,希望他能运作一番,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他持节,若是他手里有一根节仗,做事何至于如此的畏首畏尾,处处掣肘? 然而另一边,他终究是个有脑子的而不是莽夫,待将范津和高洪两个人都送上囚车之后,却是并没有直接往北去北地郡的方向去追秦宜禄,北地是皇甫嵩的地盘,这位关西将门的代表、头面一样的厉害人物,他还真怕这货也跟着那群党人捣乱,弄得他也为难。 灵帝只是自私的独夫,并不是蠢笨的昏君,相反,其实他非常的聪明,甚至有些手段都称得上高明,他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不可能仅仅因为包庇秦宜禄这点小事而把皇甫嵩给撤下来。 他也害怕和皇甫嵩直接对抗,到时候谁都下不了台,没法收场。 凉州,自有州情在啊。 而秦宜禄这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钱也拿了,一群屯户,却干出了威逼刺史、太守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关键是干了之后人家还得笑脸相迎。 这感觉可太爽了啊。 受地位和思想的限制,这些屯户们自然不会觉得他们此前杀的那个孙立有什么了不起,更有点不太明白,秦宜禄只不过是用那孙立的血在墙上写了一首大家都看不太懂的赋,怎么就名扬天下了。 在他们看来今天这般的大事才叫名扬天下啊。 也是今天大家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居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能量。 再再说更关键的,大家背井离乡从并州一路穿州过郡的来到了凉州,谁的心里能不忐忑呢?都害怕自己和家人冻馁而死,或是最终落得个只能落草为寇之类的下场。 却不想仅仅只是和那个叫盖勋的聊了一会儿天,想要的东西就都有了。 这下大家才明白,所谓的名扬天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然,他们对秦宜禄这个原本也不太熟的老大自然也就愈发的敬重了,也就愈发的相信跟随他跑到凉州来是个正确的选择。 好像这个小小的曲长,现在真的是这一方天下的大人物了? “老大,咱们这些义从,也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名字?什么名字?” “咱们做下了如此大事,没有个响亮的名字怎么能行呢?我听说幽州那边有一支义从军,好像叫什么……白马义从?咱们也给咱们取一个吧。”https:/ “要不叫黑马义从?” “怎么感觉黑马义从听着没有白马义从霸气呢?” “那叫什么,总不能就叫并州义从吧,体现不出咱们的威风啊。” “狼骑义从?” “这跟狼又有什么关系?” 秦宜禄也是哭笑不得,这才哪跟哪啊,还起名字了,大家又没真的打过什么仗,所谓的威逼太守,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本质上大家还是逃死的屯民,甚至是反贼而已,自己又哪里真算是什么人物? 然而众情难却,秦宜禄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起,想了好多,但都觉得不合适,却是突然灵机一动,道:“不如叫玄牝(音聘)义从如何?” “玄牝?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大哥,这又有什么出处么?” “出处是道德经,所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玄牝也就是天地的根” “天地的根?那是啥?” 秦宜禄只好直白的解释道:“你们啊,有机会了一定要多读书,玄,有黑色,和深远的两层意思,而上古之时,又指脐带;牝,指的是雌性动物,但在上古时却是专指母牛,所以玄牝两个字连起来的意思呢,在上古时就是专指母牛身上黑色的阴户了。” “母牛的……阴户?为什么要用这东西当咱们的名字?” “上古时期牛是最珍贵的家畜,而写道德经的老子则认为母牛的阴户是天地之根,因为可以从玄牝里一直不断的生出小牛,几近于道,所以玄牝,又有生机勃勃,源源不绝的含义。” “生机勃勃,源源不绝?妙啊,这可比什么白马义从要高级得多啊。” “是啊,听起来就觉得有文化。” “那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这名字,就算是定下来了,以后,咱们就叫玄牝义从了。” 第27章 凉州自有州情 却说这秦宜禄领着凉州义从,慢慢悠悠的一路上终于回到了北地郡,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拿着高洪的手令和从盖勋那拿到的钱,这才敢在张济的引荐之下去求见皇甫嵩。 然而皇甫嵩应该也是听说了他在汉阳的胆大妄为,却是干脆把他给晾在太守府的门口了,就命人交代了一句自己有事儿,就让他干等。 然后秦宜禄就老老实实地一个人缩在门房,既没酒也没茶的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晚上,口渴了只有白水,还是压根没烧过的生水,深秋里,天气还怪冷的,那凉水喝到肚子里也是越喝越冷,关键是也没吃上口饭,肚子一饿,就更冷了。 张杨倒是一直闭目养神,比秦宜禄看上去反而还要更稳重一些,但成廉却已经急得跟个猴子似的,已经有点忍不住要上蹿下跳了。 小声道:“哥,这府君这是什么意思?他就算是真有事儿让咱们等,好歹给咱们一口吃的啊,这便是他们皇甫家的待客之道么?” 秦宜禄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咱们算是哪门子的客,恶客么?” “可是……此前您带我么去汉阳,那威风,那气势,压得同为太守的范津都对您笑脸相迎,那冀县还是凉州的治所所在,这,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吧,这是为什么?” “太守和太守如何能够一样呢?皇甫公又岂是范文渊之流可以相提并论?况且凉州自有州情在此,来之前,咱家大人(董卓)特意叮嘱,对皇甫公万万不可不敬。” “这……这是为何?叔稚,你知道么?” 张杨饿的已经不想说话了,但可能是为了显得自己懂点政治,道:“范津和高洪一个是南阳人一个是渤海人,尤其是南阳出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党人,咱们现在是党人的刀,所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然而皇甫公是正儿八经的关西将门,又不似大人一般改换了门庭,虽说这关西将门现在也主张着诛宦,但到底还是有所区别的,与关东的儒们更似是合作,自然也用不着太给咱们面子,咱们自然也就得罪不起他了,是吧壮节。” “差不多,对一半吧,其实深层还是凉州州情的问题,自永嘉羌乱之后凉州的士兵便一直都是只认将军不认朝廷的,偏偏北地郡又是边陲重镇” “换言之皇甫公手中的士兵是因为皇甫嵩的个人威望才愿意为国征战的,若是朝廷换个人当北地太守,不得皇甫公的认可,就指挥不了这北地的将士。” “这样的人物,咱们如何能够相逼?又如何敢让人家替咱们顶雷,拉人家下水呢?说到底,我其实不过只是一小小曲侯而已,前些时日威逼范津和高洪这是给你整的有点飘了啊。” “太守和太守是不一样的,就说那范津吧,他这个太守能有几分实权?他早就被元固兄给架空了,怎比得上皇甫公这种世代将门,又威福自专的实权太守之万一?” “听说这次是十常侍中的郭胜亲自来凉州取我人头的,他若是有点脑子,根本就不应该跟皇甫公碰面。” 成廉闻言还挺吃惊:“凉州,竟然与朝廷离心离德到了这般地步了么?这却好像比咱们并北还要更严峻一些了,难道这西疆的战事,少了皇甫公朝廷就无人可用了么?” 哪知秦宜禄却点头道:“虽说是夸张了一些,但……其实还真就差不太多。” “咱们并北虽然也是边郡,但说到底南匈奴还是乖巧的,自归附以来,这百多年里造反兵变了一共也就……十来次吧? 然而这凉州的羌乱呢?十年里少说有九年都在造反,永初、永和、永嘉三次大规模的羌乱,哪一次不是折腾数年都平不下去,连华北都被这些羌人给洗劫了,光是长安的皇陵都让他们挖开三次,凉州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 可朝廷什么时候拿凉州百姓当过人呢?那些由朝廷派来的内地官员又都是些什么货色?面对羌乱他们除了跑还干过什么正事儿?朝中的大臣们哪一年没人提议放弃凉州?察举制改革之后这诺大的一州之地一年能举得了一个孝廉?诺大一个天下,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中又有几个凉州人? 凉州百姓是真正全民皆兵了的,但恐怕就算是今上的圣旨,凉州人也只会擦屁股用了,所以不得已只能依赖将领们的个人威望来治理凉州。 朝廷说的话人家不信,人家只信如皇甫公这样在凉州本地有大威望的人,否则你以为元固兄是凭什么以长史的身份架空太守的?只凭他家中豪富?钱在权力的面前就是个屁。 今上不是个糊涂的人,只是自私而已,如今这凉州局势,每有羌人作乱,此地汉人都恨不得和那些羌人一起造反,若非是有皇甫公这样顾全大局,依然忠勉的将领维持,此地早就糜烂了,所以,皇甫公这样的人物,咱们是只能俯首听命,万万逼迫不得的。” 成廉闻言也恍然大悟,道:“那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咱们此前威逼太守和刺史,做的终究是太嚣张了一些,太强横了一些,为皇甫公所不喜了,这是给咱们来了一个杀威棒啊。” “咱们都当过兵,当然知道军中主将最怕的就是刺头,有了就一定要摁住,皇甫公这是拿咱们当刺头了,既然如此,便是受了他这一顿杀威棒,也是应该的了。” 说着话,皇甫嵩却是终于派了门人去门房将三人召唤了过去。 就见这皇甫嵩看上去倒是丝毫没有边鄙武夫的样子,身穿一身细绸的长袍,手中拿着一卷书册眉头紧锁,倒似是一个儒生一般。 “小人秦宜禄(成廉、张杨),拜见府君,谢府君活我并州四千百姓的恩德!” 皇甫嵩见状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又让侍女取来了酒水和一些食物上桌,这才开口道:“你们比我想象中来的聪明,脾气也更好一些。” 秦宜禄笑着道:“身处风口浪尖之上,不敢不辨明局势,更不敢进退失度。” 皇甫嵩闻言却是亲自给秦宜禄斟酒道:“咱们这些边鄙之人,能看得清阴阳,晓得通变化,已是难能可贵,能做到深入居中却又进退有度的,那就是凤毛麟角了。” “然而大丈夫立身处世,亦当有节,亦当有所坚守,更应当以国事为重,你是个人才啊,却是莫要学那董卓一般,什么事都只看利益。” 这却是在说董卓明明出身于六郡良家子,是张奂的旧部,本应属关西将门,结果却转投汝南袁氏,认袁隗为主,贪慕前程的意思。 这个话其实就很重,因为在汉朝,举主、恩主的恩德是很重要的,甚至于还要大于君恩。 毫无疑问董卓就是秦宜禄的恩主,当着秦宜禄的面说董卓的不是,这在东汉社会的价值观中已经类似于对子骂父了,虽然不知道这皇甫嵩为什么一上来就说这个,又想延伸什么,但以秦宜禄的人设来说,这个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笑对了。 当即面容严肃道:“府君累世将门,家世显赫,为国之柱石,做事自然有节,然而我们这些边郡鄙夫,于这红尘中挣扎打滚,所求的,却也无非是为了活着而已,大丈夫总得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才好再论其他吧。”云九小说 这就是讽刺皇甫嵩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了,你皇甫嵩家世显赫,亲爹是原雁门太守皇甫节,亲大爷更是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一出仕就有北地太守这样的要害职务来做,根本就没有其他人那般一步步摸爬滚打的过程,你当然可以舔着个大脸说什么大丈夫当有节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 皇甫嵩也不恼,反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然而既然吾世代将门,累受皇恩,却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了,什么是大局?对我而言,保北地百姓安康,护凉州不失,让朝中那些整天嚷嚷着要放弃凉州的蠢猪闭嘴,就是我的大局,为了这个大局,难免要有所牺牲,还望你们能够理解我。” “我知道,你来见我之前特意讨了高洪的手令,我谢谢你了,投桃报李,你们的那些家小,我可以帮你们安置在廉县北部二百里处,那边有一片连绵的山谷,可以耕种,也可以放牧,只是与朔方郡的休屠、本地的烧当羌、甚至塞外的鲜卑,都离着有些过于近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然而你们的家小可以留下,你们,我却是万万不敢留的,你们既然是义从,就应该有个义从的样子,我可以写一封荐书给你,让你们去金城郡投奔护羌校尉冷征,与那些河湟义从们生活在一起,我看,此事就这样定了吧。” 秦宜禄闻言大惊失色:“府君要放弃我等,要自绝于天下么?” 皇甫嵩却嗤笑道:“我若是要自绝于天下,直接把你们绑了交给郭胜岂不更好,什么时候党人可以代表天下了?他们有他们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大局,此行金城,尔等却是已九死一生,然而如你所说,边鄙武夫,本就是挣扎求存,于九死忠觅得一线生机,若是当真侥幸活了下来,你们若是想要怪我恨我,也随你么,我这个将门之后,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第28章 请君一死 皇甫嵩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了。 先说他给这些人家眷安排的地方,廉县,还特么往北! 廉县本来就已经是北地郡最靠北边的县城了,再往北就出塞个屁的了,这不就是纯粹的边患之地么?还特么山谷之间,不就是和羌胡混居么! 需知羌人这个种族的,因为生存在山地与平原之间,他们的生产生存方式就注定要劫掠的,其生产方式大致如下:正月到二月一般在山下平原地带种植庄稼,让牲畜交配,三月份四处劫掠其他的羌人种落,四月到六月一整个夏天都要忙着照顾牲畜和庄稼,之后秋收,秋收之后他们一般就带着牲畜和粮食进入山区准备过冬,因为东汉是个小冰期气候,其过冬的物资往往不够,所以一般都是一边掠夺其他种落,一边抵御其他种落掠夺自己,等待漫长的冬季结束之后再一次的下山耕种。 由此可以看出,羌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就决定了,他们在秋收之后的整个冬天,几乎所有人都是职业的土匪,且越是靠近山地丘陵地区,就越是危险。 生产生活方式这种事又都是地理和气候决定的,这根本不是什么教化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当汉王朝衰落的时候,羌人在冬天自然就要互相结盟,组成军队劫掠凉州的汉人百姓。 因为整个凉州地区,所有好的土地,能产生足够物资的土地,几乎都在汉人手里,至少东汉的汉人绝不是什么热爱和平的民族。 这也是凉州人普遍特别能打的原因,因为这里的百姓确实是每年冬天都跟羌人打仗,真的是全民皆兵,不能打的早就死在羌人手里了。 那么,廉县以北二百里,所谓的几处没什么人,很适合放牧的山谷,在这里生活,必然是每年冬天都要承受来自羌人的劫掠的。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也还罢了,不过就是和异族混居而已,无主的土地哪有没麻烦的道理,他们这些屯民原本就是生活在河套平原,与匈奴人进行混居的,冬天的时候鲜卑人也总来劫掠,隔三差五的匈奴人有时候也会造反。 从地理学的角度来说,其实这里的生产生活方式和以前在云中时都是类似的,云中是东河套地区,这里是西河套地区,水草至少还是丰美的。 但在这种地方生存,家里没有青壮,没有上得了马拉得了弓打得了仗的男人,那就是扯犊子了。 如此一来只要是家中还有亲人且没有兄弟的,大概率都是要留下来的,这无疑是平白给皇甫嵩落袋了一支精锐的汉军骑兵。 至于秦宜禄本人,以及一部分愿意追随于他想要建功立业的玄牝义从,皇甫嵩就并不欢迎了,而是一脚给他踢到金城去了。 然而皇甫嵩给指的那条路,那又哪里是什么活路?去金城投奔护羌校尉冷征,九死倒是看出来了,那个一生,特么的在哪呢? 所谓的义从军么,就是脱离于体制之外,自愿武装起来为国家打仗的军队么,按照道理确实是应该由护羌校尉进行管理的,包括义从胡在内的几支义从都在彼处,让秦宜禄等人去那,道理上来说这皇甫嵩自然是没有毛病。 若非是临行前董卓对凉州的局势早有交代,他真的就傻乎乎的去了,说不定到死,也落个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的下场了。 因为所谓的义从胡,或者说整个河湟义从,多年来一直都是段颎的兵啊! 凉州自有州情在此,所有的军队都是只认有威望的个人领导,而不认朝廷的任命书的,也即是此地的居民和军队在完全不信任朝廷之后,越来越私人化了。 就比如因为皇甫嵩是皇甫规的侄子,所以曾经受到过皇甫规恩惠的百姓和羌人种落愿意无条件的追随于他,信任于他,不是因为他是北地太守所以拥有兵权,而是他当了北地太守北地太守才有的兵权。 那么,义从军,尤其是河湟义从这种义从羌人占了八成以上的,脱离于中央朝廷之外的,名义上完全由异族和本地百姓自愿组建的军队,最开始就是“仰慕段公威德”而成立的这支百战精锐,难道反而会对大汉朝廷忠心耿耿么? 他们自始至终服的都是段颎,而不是朝廷啊! 而段颎,这位东汉历史上几乎唯一一位称得上战神,称得上大汉擎天柱石的神将,在上一次倒阉运动之中,被以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为首的党人仅仅以“亲近宦官”这四个字作为罪名给杀了,妻女都流放遍地都沦为了奴隶妓女,还是后来的中常侍吕常求情才让她们回到了家乡,倒是也坐实了这“亲近宦官的罪名”。 段颎之后,这支义从军一直都是由段颎原来的亲信部下夏育所统领的,只是后来夏育在征讨鲜卑的时候失败了,就是被檀石槐打得三路大军全军覆没的那次,夏育就是其中一路,所以夏育这个护羌校尉才被免职,换成了现在的这位冷征。 但实际上人家夏育在湟中义从中的威望一点没减,还是那话,人家是义从军,根本就不在乎你朝廷的命令是什么,他们只认段颎,而夏育是段颎认可的旧部,自己这个诛宦的义士在他们眼里是党人的走狗,而党人,则是杀害段颎的凶手。 事实上就算没有他,义从胡的首领李文侯和北宫伯玉也会在黄巾之后一同造反,掀起大规模羌乱,最终在大汉王朝的下坡路上狠狠踹一脚油门的,韩遂、马腾、马超,都是这些义从胡造反的后续余波而已。 说到底义从胡自从段颎无故被杀之后就已经跟朝廷离心离德了,不过是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已,他们哪里会在乎什么党人?什么公义?秦宜禄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东西? 这皇甫嵩分明是在将他们往死路上逼啊! “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好的出路,我也可以放任你们离开,去别的郡县居住,是生是死,自然也就与我无关了,只要别留在北地碍着大局,我自然也是眼不见心不烦,要不要听从我的安排,随你的便就是。” 秦宜禄不解,因为在他来自后世的历史知识中,皇甫嵩实在是不应该亲近宦官的啊,要知道原本历史上,黄巾起义爆发之后他受命出征之前,可是上书请求诛宦了的,几乎充当了诛宦先锋的角色。 为什么不庇护自己呢?他是整个凉州,最不怕那些宦官的人啊。 “敢问府君,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若说您畏惧宦官权势,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相信的,您口口声声所谓的大局为重,不知这个大局,又是什么呢?” “我刚刚没说清楚么?我的大局,是保北地平安,保凉州安宁,让朝中那些主张放弃凉州的蠢猪闭嘴啊。” “可这跟庇护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你看,你来了,郭胜和曹操就跟着来了,袁绍的书信也跟着来了,冬天了啊,说不得鲜卑和羌胡也快要来了,你说到时候我这仗,还怎么打?北地乃是边郡,边郡,当以武事为先,上层政治方面,能不掺和,还是不掺和得好。” 秦宜禄愤怒的质问道:“难道您包庇了我们,原本能赢的仗就要输了么?” 哪知皇甫嵩却点头道:“正是如此啊,你以为袁绍的书信是劝我包庇你的?这种事情还用得着特意写封书信么?他是劝我‘深明大义’的啊!” “你想想,郭胜是以监军使者的身份来凉州的,若是他为了你来到了北地郡见到了我,若是这个时候恰好发生了战事,我打赢了,岂不是白白分郭胜一份军功?有了军功,搞不好今上要给他封侯的,到时候,我不就成为阉党了么? “何为深明大义?郭胜一来,本来能赢的仗却打输了,老百姓流离失所,证明宦官都是祸国之源,给党人一个解除党锢,诛杀宦官的机会,这就是深明大义啊,我若是赢了,那自然就是不明大义了,自然就是亲近宦官了。” “段公都因为亲近宦官而不得好死,何况是我呢?可我若是也死了,凉州必然大乱,到时候,那些党人肯定又要鼓吹放弃凉州了。” “你看,就因为你来了,如果发生战争,我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我既然是凉州的将门之后,受本地百姓的敬重,自然也要站在整个凉州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大局为重,为了凉州十三郡国上百万的百姓,我也就只有请壮节你,赴金城一死了啊!” 说着,皇甫嵩站了起来,特别诚恳的对着秦宜禄抱拳一礼。 给他整得都不会了。 第29章 信重 从皇甫嵩的府邸出来,秦宜禄的脑瓜子嗡嗡的,就好像是有人用铁锹在他后脑拍了一下似的。 成廉和张杨也蔫了,刚刚在汉阳威逼太守和刺史荡然无存,仿佛那就是一场幻梦,一下就被打回了丧家之犬的原形了。 秦宜禄当然很清楚的知道宦官与党人的势同水火,若非如此也轮不着他一个区区曲长名扬天下,可是这对抗激烈到这个地步,却是让他真的想不到的了。 仅仅因为郭胜做了监军使者,所以这前线军队就只能输,不能赢了么? 凉州地区,乃至关中地区的百姓,以及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在他们眼里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真的他还真对那将他往死路上逼的皇甫嵩有些恨不起来,至少人家占了个坦诚,如果易地而处,他也一样会以大局为重,送自己这样的不速之客去死的。 但易地而处,如果为了大局牺牲的是自己,那自然也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了。 好一会儿,秦宜禄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感慨道:“刘宏固然是独夫民贼,宦官也都是一群混账王八蛋,但是党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大哥,如今,咱们还能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人家皇甫公的这个安排其实就算是挺好的了,廉县以北的那片沿河平原,咱们来的时候也不是没看到,确实是水草丰美,适合牧马放羊的好地方,咱爷们都是好汉子,鲜卑人,匈奴人都打过,自然不惧那山中的羌贼,我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你们都留下吧,甭管有家的还是没家的,都留下吧,以后就做个凉州人士,也挺好,也莫要再说什么玄牝义从了,徒惹人笑,料来凭皇甫嵩的能量也护得住你们,以后若有战事,就跟着他,也未必不能建功立业。” “那大哥您呢?” “我啊,我就走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怎么说我也是扬名天下,不过若是就我自己一个人,去金城可能就没意思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那张俭不也一直活的好好的么?凭我的本事名气,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死。” “兄长,您若是没有了兄弟们的护持,随便一个小吏都能以反贼之名拿您,难道还能指望任何一个县吏,都能深明大义么?况且此地可是凉州啊,盗贼遍地,人人如狼,更有羌人时时刻刻的作乱,便是寻常遇到二三盗匪,你又安能留下性命?” 秦宜禄闻言笑着打断道:“好了,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人命硬着呢,一个人,我目标也小,哪还不能苟全一条性命呢?” “另外说一些我从来没跟你们说过的,其实局势在我看来也没那么糟,至多再有三年,党锢之祸一定会解除的,党人一定会赢了宦官,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张俭还是我自然可以平安归来,带着这份名望,说不定还能直接当上大官呢。” “所以啊,你们俩叫我一声兄长,我也托付你们一点事儿。” “兄长您说。” “三年时间,代我照顾好你们的嫂子,我俩这刚成婚,谁知我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她跟着我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她人长得漂亮,三年内你们替我看好了莫让旁人欺负了她,而若是我没能躲得过这三年死了……那就帮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兄长!!” “好了,莫要做小儿小女姿态,此事就这么定了,今晚咱们共醉一场,明日之后你们就领着乡亲们去廉县定居下来,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不管怎么说,皇甫公确实给咱们找了个能放牧的地方,我也不算是负了乡亲们。” 说完,却是哈哈大笑,不再理他们了,回去后也是四处张罗着搞酒搞肉,说是要庆祝大家伙终于有了新的安家之处,顺便给自己践个行。 结果一晚上,大家的表情都很沮丧和愁苦,就他自己一个人乐呵呵的跟个招财猫似的,喝得也最多,一个人喝了差不多有半坛,光厕所就去了八趟,躺回帐篷里的时候醉得已经跟王八蛋似的了,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依然在笑的。 因为醉得太厉害了,第二天他醒的时候已经都日晒三竿了,是渴醒的。 结果一睁眼,帐篷里全部的生活用品全都没有了,想喝一口水都找不着。 “夫人?夫人?人呢?水呢?” 秦宜禄一脸懵逼的起床,他实在是太渴了,就寻思出门找找,结果就发现,外边所有的帐篷居然全都已经被收起来了,所有的行李都已经打包装上了车,男女老少们也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呀,夫君,你醒了啊,大家还生怕收拾得太大声,吵到你呢。” 说着,杜萍直接递上了一个水袋。 秦宜禄拧开了水袋咕咚咚一顿灌,之后诧异地道:“你们这就打算要搬家了么?也是,安平毕竟是北地郡的郡治,这么多人也不方便。” 说完,就听成廉在远处特别大嗓门地汉道:“大哥,昨天您睡着之后各屯的长者们聚在一起议了一下,都决定不去廉县了,你去哪,我们大家伙就去哪。” “哈?” 秦宜禄一懵,转而恼火地道:“你开什么玩笑,这男女老少的,四五千人跟着我上哪去?哪是这么容易就找得到牧马之地的?” 一名秦宜禄认识的同屯的,论辈分秦宜禄好像应该叫他二叔爷的老者闻言上前道:“找不到牧马之地,大家伙大不了就学着种地,没什么大不了的,廉县本来也不算是什么太好的地方,还要和羌胡混居,壮节,都是乡亲父老,你不是要抛弃大家伙吧?” “二叔爷您这是说得哪的话,我如今是负罪之人,走到哪不被嫌弃?如何就是我要抛弃大家,是我害怕连累了大家啊。” “壮节你此言差矣,咱们这些人都是并北人,是朝廷要撤屯,我们才追随于你的,就是因为大家不想寄人篱下,又信得过你,才指望你带领咱们大家找一条活路,你不在,大伙的活路在哪呢?廉县就是活路了么?” “咱们都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你这般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带领,那廉县大家伙住的就踏实么?皇甫公会庇护我们么?我们也不认识他啊,又凭什么相信他呢?至于朝廷,呵呵。” “我听说凉州的百姓已经都不信任朝廷了,因为朝廷总是商议要放弃凉州,那咱们并北的百姓呢?说到底朝廷终究是还没放弃凉州的不是?但朝廷可是切切实实的已经放弃并北了啊!” “我们也不信任朝廷,皇甫嵩,我们也不认识,我老头子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所以老头子只信任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乡亲们都是一样的想法,你要当反贼,大家伙陪你一块当就是了啊。” 秦宜禄惭愧道:“你们信赖于我,我固然感激,可是如今,这天下之大,我自己也不知还能去哪里了,跟着我,说不定我只能带你们走一条死路。” “如何就能说是死路呢?就比如那个盖勋,他不是也承诺了可以收留咱们了么?大不了大家伙就去敦煌投奔他们盖家么,再说敦煌若不是个好地方,退一万步,大家陪你出塞还不行么? 大丈夫顶天立地,手中有刀,胯下有马,身后有袍泽弟兄,只要咱们万众一心,我就不信咱们活不下来!” “说得好!” 另一名胡须已经花白,但骑在马上,依然手持弓箭的老翁策马而出,冲着秦宜禄抱拳道:“老朽姓张,单名一个醜字,今年已经七十有四了,然而骨头虽老,依然可以上阵杀人,最坏无非也就是一死,咱们并北的儿郎从来都是死中求活,什么时候又怕过赌命厮杀了?既然都是赌命,这条性命不压在你这个同乡俊彦的身上,反而压给那个我根本就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皇甫嵩的身上,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壮节嫌吾等老朽都是累赘么?” 说罢,这老头却是一声大喝,然后张弓开箭,乓的一箭射出,正中远处的一根木栓,惹得一众乡亲们齐声叫好。 俄尔少卿,秦宜禄的身旁又是乓的一声传来,木桩上又多了一支箭矢,却是杜萍也跟着射出一箭,昂声道:“夫君,咱们并北的女子也是能战的,甚至未必就比那些内郡的正经兵卒差了,你为何非要抛弃我们?” 张杨不失时机的翻身下马,单腿跪拜道:“张杨今日愿拜秦公为主,乞为部曲,誓死相随,还望明公不弃,领我活路。” 说完,其他的成年男子也纷纷有样学样,齐声道:“乞为部曲,誓死相随!” 说完,成廉还给自己加戏道:“大哥,咱们玄牝义从才刚刚成立,弟兄们还指望着你带领大家再行威风之事呢,就这么散了,多可惜啊。” 秦宜禄也是心中感动,热泪夺眶而出,连忙上前将张杨给搀扶了起来,道:“部曲之论,休要再提,明公之称,万不敢当,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尔等皆是我的袍泽弟兄,承蒙各位乡亲父老信重,今日起,尔等父母即是我父母,尔等弟兄即是我弟兄,尔妻我嫂,尔子我侄,生死与共,福祸同当,他日我秦宜禄若有背弃诸位兄弟,天人共鉴,必死于万刀之下。” 说罢,郑而重之的朝众人一礼叩拜 第30章 这么巧的么?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一行四千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车子上载着财货,地上赶着羊马,默默的再一次踏上了迷茫的前路,只是这一次,却是连秦宜禄也不太清楚他们要走向何方了。 所谓出塞,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塞外苦寒,生存本就不易,又是鲜卑人的天下,自己这个放火烧了鲜卑王庭的罪魁祸首领着这么多汉人出境去跟鲜卑人抢夺本就不怎么丰美的水草,怎么看都是作死。 至于去敦煌真的投奔盖家,不到万不得已这条路肯定是不会走的,再说敦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帮习惯了在草原上生存的人怎么想也应该不太能适应得了那种到处是沙漠的地方。 能去哪,投奔谁去呢? 凉州这地方,除了羌胡之外,实际上是只有豪族,没有名门的,他这把党人的刀子,在汉阳好使,在其他的地方可真不见得这么好使。 这是制度的问题导致的,因为朝廷在永嘉羌乱以前压根就没怎么启用过凉州人,缺德操蛋的察举制度压根也不给凉州世族生存的土壤。 东汉的察举制极为畸形,本来,汉光武帝是按照郡的划分每个郡一年选一到两人的,是极好的一种政治选拔制度,然而后来也不知为啥,汉和帝之后就变成了纯粹根据人口数量来举仕。 就是一个郡,人口越多,每年能举的孝廉也就越多,颍川、汝南、南阳,这三个人口数量最多的郡,每年可以分别举荐孝廉7人、10人、12人。 人口不足十万的郡,则是每三年举荐一人,不足二十万的两年举荐一人。 古时候老乡之间都是抱团的,汝南颍川南阳三郡举孝廉的名额最多,且三郡还特么是临郡,乡音类似,风俗趋同,几个名门之间再互相联个姻,排挤一些不识趣的外地人,联合一些豫州人再接纳一些识趣的冀州人和青州人,党人的雏形也就这么出现了。 而凉州十三个郡,除了汉阳之外就没有一个人口超过十万的,甚至西边的几个郡加一块也凑不出十万人口,都是三年举一个,像贾诩这种能在凉州混个孝廉出身的人在凉州那就是了不得的门第了。 本来凉州人常年打仗就不擅搞经学,人还少,人家三个郡的人才加一块一年出三十个孝廉还互结姻亲,你一个大州十三个郡国,加一块一年也就四个半的孝廉名额,而且凉州地广人稀,风俗差距极大抱团都费劲。 自然,就被党人排挤了,官也就做不大,朝中没有凉州人,可凉州还年年打仗,一直让一群外地人来管凉州的事儿,一遇到羌乱第一反应就是跑,羌乱一闹的大了朝廷的第一反应就是干脆放弃凉州就算了,相应的问题自然也就接踵而至了。 直到永嘉羌乱的时候,凉州已经彻底和朝廷离心,老百姓当朝廷的命令是放屁,朝廷这才开始重用凉州,原来西汉时的六郡良家子制度也是那时候才恢复的,算算时间也没几年。 所以所谓的凉州派,全都是凉州三明,也就是张奂、段颎、皇甫规三个人的旧部,这些人虽然官职不大,未必做到了太守,但凉州的实权全在他们的手里。 段颎就不用说了,他敢去投段颎的人,立刻就会被处死,这些人不主动带兵来打他,狠狠扇那些党人一个大嘴巴子就谢天谢地了。 皇甫规的威望被皇甫嵩给继承了,他们既然不肯听从皇甫嵩的安排,找别人自然也就没啥意义了。 那剩下的就只有张奂一系了。 还真别说,董卓就是张奂的旧部,从这个角度往下捋,秦宜禄和他们还真是自己人。 那张奂是敦煌人,所以出身于敦煌豪族的盖勋,对他也确实是没得说。 就是这董卓吧,啧,怎么说呢,这不是转投了汝南袁氏和那些党人搞一块去了么,张奂留给他的那点政治资源中的很大一部分不也让他带并州去了么,整的关西将门对董卓还挺不满的,这点政治势力在凉州地区也不够大啊。 想来想去,秦宜禄索性决定带领大家从北地郡又南下了,打算在安定郡待一待,找找活路,因为张奂最早是在安定国都尉的位置上起家的,他的旧部在安定郡的人最多,他本人的威德在安定郡是极其好使的,甚至董卓的名声在安定郡说不定也好使。 实在不行,就去找一找当地的先零羌么,暂时在先托庇于先零羌也不是不行。 要知道张奂这个人平羌的策略和段颎是截然相反的,段颎平羌一直讲究个杀字,能宰的都给宰了,所过之处必须鸡犬不留,而张奂则一直主张的是抚,能不杀就尽量不杀,要以德服人。 先零羌是安定郡内势力最大的一支羌人种,甚至可能是所有羌人种最大最牛的,曾经也是羌乱的主力,但他们后来就让张奂给调教得特别的服。 先零羌之于张奂就如同义从胡之于段颎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真心拥戴张奂的,但张奂下野之后对于朝廷的其他官员人家鸟都不鸟,也只有张奂的旧部使得了他们。 这么巧,自己是董卓的人,董卓是张奂的人,安定郡和北地郡还挨着,嗯,靠谱。 所以,秦宜禄就带着四千多人的乡亲们来到了安定郡的三水地区,这里和先零羌的聚居地不远,附近还有个大盐矿,大盐矿么,都是属于少府的,秦宜禄猜测着这个盐矿的管理者是不是可能也和楼烦的盐矿一样也跟宦官有点关系,那样的话他就有借口把人杀了把矿给占上,这样他们的四千多人也能有一条活路。 结果他到了三水才知道,新任的凉州刺史,曹操曹孟德现在人就在三水,也是前脚刚到。 他妈的撞上了。 这么巧的么? 要不……去见他一面,找他唠唠? 第31章 与曹操的初相见 其实和曹操撞上这个事儿,是偶然,也是必然。 因为曹操是刚一上任,就和郭胜直接翻脸了的么,自然也就分道扬镳,往北走了,就是去追秦宜禄的。 只不过,郭胜是因为忌惮皇甫嵩所以没去北地郡,而曹操则反而是因为忌惮秦宜禄,所以想在安定郡定下来再观望观望。 因为秦宜禄这个人,实在是太看不透了。 一个边郡鄙夫,其实他敢于去诛杀宦官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朝中的大人们谁还看不出来,他背后的董卓才是总导演呢?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去模仿张俭的人其实非常多,但真的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还是只有秦宜禄一个,其实很大程度上还真不在于他的行为,而是他的那篇《宦官论》。 欧阳修的代表作拿到东汉来实在是太碾压了,起码文学上这是真正碾压了一个时代,超纲了好几百年的东西。 一个边鄙武夫,居然能写出如此气势恢宏引经据典又极为合理,还文采斐然的作品,文武相合,着实惊艳,宦官论给诛宦的行为彻底的升华了,而诛宦的行为又使得宦官轮这篇文章飞速的传播,相辅相成了属于是。 结果他来到了凉州之后却又展现出了一个属于武夫的强横,强横到曹操都有一点怕他了。 且不说,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阉宦子弟,是宦官的孙子,又是跟郭胜一道被尚书台给新任命的,贸贸然找上门去,万一这秦宜禄没搞明白自己的政治立场,带兵把他给围杀了,这特么得是何等的冤屈,可能死得连个清白都留不下。 就说这秦宜禄的行事作风,万一让他在重围之下,像是羞辱高洪一样的羞辱他,这面上也挂不住啊。 他愿意舍命帮助秦宜禄以展现自己的政治意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这个大丑的,可以和秦宜禄见面,但是这个见面的方式必须是体面的,就像是秦宜禄和盖勋一样是可以传为佳话的。 所以他想在安定郡停下先稳一稳,稍微停一停,做一些事情有没有用不说把自己的政治立场夯实一些,也好好的想一想眼下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怎么做。 至于他之所以来三水,这自然也是因为三水盐矿了么,董卓一个西凉鄙夫都敢打楼烦盐矿的主意,同样是刺史,他虽然没有董卓的军功加持,但出身于累世两千石的小世族,太尉的亲儿子,‘天下楷模’袁本初的挚友,‘百折不挠’的大汉第一名臣乔玄的关门得意弟子,凭什么就不能搞一搞这个三水盐矿呢? 然后就听说自己和秦宜禄撞上了。 ‘不是去北地托庇于皇甫嵩么?怎么跑安定来了?’ 一时间也是头大如斗,生怕这位出身于并州的武夫干出什么让他为难的事情来。 结果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秦宜禄居然派人礼数周全的先是给他递上了拜帖,并且拿到了他的回帖之后,这才依照礼数对其进行拜访。 倒是大大的刷新了曹操对他的观感。 会面的当天,这曹操自然同样也是打开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官寺的中门迎接了秦宜禄,更让这曹操诧异的是这秦宜禄居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莫说是他的一千义从,就连个护卫都没有带。 一时间曹操也是惊喜连连,别的不说,光是这样坦率的见面,这就足以流出去,炒作一番,成为一场美谈啊! “壮节兄孤身见吾,信赖至此,当真是叫吾心生感动啊。” 秦宜禄则是依礼而拜道:“不敢在使君面前称一个兄字,使君大名如雷贯耳,虽初次相见,实则已是神交已久,能够一览使君的风采,已经是三生有幸,又如何还敢有半分失礼之处呢?” 曹操这下更是大喜过望了:“壮节居然也曾听闻过我的些许薄名么?” “如何能是薄名呢?‘今天下将乱,安生民者其在君乎’桥公批言至此,天下人谁不仰慕使君之名呢?” 曹操闻言更加欢喜,这是他此生以来最为得意自豪之事,秦宜禄一见面就提起这句乔公批言,却是正好瘙到了他的痒处,同时也让他对秦宜禄的观感大幅度的改观。 ‘虽然是武夫,却也是才华灼灼的武夫啊。’ 事实上,许多人的第一印象往往认为曹操在黄巾之乱之前的政治地位不高还属于新秀,这其实是大错特错的,就算是新秀,曹操也绝对是最耀眼的那个。 一来他的家世其实并不弱,所谓的出身不好其实主要还是跟袁绍比,可天下谁跟袁绍相比这出身不弱?一个一天官都没当过,却有“天下楷模”这样评价的人,一般的凤子龙孙也比不得啊。 二来很重要的原因,自然就是乔玄的这句批言了。 乔玄,和大乔小乔的那个爹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是罗贯中瞎写的,那大小二乔若真是乔玄的女儿,借孙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抢人家做妾。 此人乃东汉末年第一名臣,曾经做过太尉,跟曹操他爹曹嵩一样,不过曹嵩能做到太尉,那是运气使然,他的水平只能做到太尉,而乔玄做到太尉,是因为太尉在上面已经没有其他的官了。 曾灭杀宦官王甫,逼死段颎的陈球就是由乔玄举荐,然而陈球本人遭此反噬不得好死,他乔玄却是屁事儿没有,刘宏和宦官都不敢惹他,可见此人名声之厉害。 这样的乔玄,却是个曹操吹,这句批语的分量着实是太重,而且乔玄还嫌不够,更是公开的表示等自己死了之后要将一家妻小托付给曹操照顾。 事实上以乔玄的名声而论哪里还需要惦记身后事,他的妻小有的是人抢着着照顾,这是纯粹在抬举曹操,将自己的政治遗产悉数都留给了他,恩情几乎赶上他亲爹了,后来曹丕称帝后路过乔玄故里时候特意停下来三牲祭拜,其实也是应有之意。 这固然可以说是乔玄的眼光准,不过若非是乔玄抬举,说不准曹操也做不到后来那般的成就。 总而言之吧,就因为这两条,一个亲爹,一个恩主,当朝两任太尉伺候他曹操一个人,这得是多大的福气?不跟袁绍这种‘布衣能决天下事’的bug去比,汉末的这些个群雄,只论起点,比曹操更高的人恐怕是真没几个。 秦宜禄特意提起此言,自然也是为了博这曹操的好感,同时也是为了表示,自己清楚的了解曹操的根底,知道此人是友非敌,一下子就节省了很大的沟通成本,还给曹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俩人都是有意结交,自然很快就熟络了,曹操特意命庖人烹牛宰羊竭诚相待,且为表亲切,将院子中的一干不相干的人等全都赶了出去,却也只留下了一个身材高壮的大汉留下来相服侍。 秦宜禄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位壮士是……” 那人没说话,却是曹操代为介绍道:“此乃吾家乡谯县非常有名的剑师,有追随他学剑的弟子数百人,姓许名褚字仲康,家父担心我来凉州赴任失了安全,特意请他带领弟子追随,与我做个护卫。” “原来如此,许义士你也莫要忙碌了,我看这席间酒菜丰盛,还请入席同食吧?” 曹操闻言也笑着道:“仲康,壮节兄非是拘礼的俗人,你也一并坐过来同食吧。” “喏。” 第32章 对酒说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操和秦宜禄两个人越聊越是投机,聊啊,聊啊,就都喝得有点多了,喝得越多,聊的自然也就越多,渐渐的,也就有点交心了。 在曹操的强烈要求下,非得不许秦宜禄叫他方伯、使君这种尊称,而是要叫他一声孟德兄。 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称呼,有点没有轻重了,但曹操坚持,秦宜禄也只好从善如流,叫着叫着,加上几分酒精的推波助澜,气氛烘托上来了,这秦宜禄倒也真的对这曹操有了那么几分亲切之感。 说到底,这曹操今年也还不到三十岁而已,比他大一点有限,也确实是同龄人,他既然洒脱,秦宜禄借着酒劲自然也就不和他扭捏了。 秦宜禄大着舌头半醉半醒地问:“孟德兄,你说你一表人才,好好的大老爷们,为什么会不喜欢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反而喜欢人妻呢?” “嗯?壮节兄,你居然连操这点小小癖好都这么清楚?” “哈,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嘿嘿,少女有什么味道?那还没长开呢,我跟你说,这女人啊,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就跟那树上的果子一样,没熟的果子,吃起来又涩又酸,非得等熟了以后,吃起来才会是香甜可口。” “女人也是一样,一定要等到了二十七八以后,这身上的韵味才能出得来,尤其是三十二三岁的女人,无论是身段还是脸蛋,那才是真正的花样年华。” “胸,腰,臀,腿,该瘦的地方能见得到骨,该胖的地方能摸得到肉,一身的风情最是抵挡不住,到了床上啊,啧啧,那滋味,跟你说你知道么,尤其是寡妇,这寡妇的后啊,嘿嘿,谁用谁知道。” “哈哈哈哈哈,孟德兄,倒也高论啊,然而吾有一点,却是希望孟德兄能够时时牢记。” “你说。” “朋友妻,不可欺啊。” “嗯?哈哈哈,这,这是自然,这个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没误会没误会,那啥,我跟你确定一下哈,咱们俩,肯定是朋友了吧?” “这是自然。” “这就好,这就好。” 秦宜禄笑着就把茬给打过去了,只是想了一想,却是突然面色一肃,苦笑着道:“其实……孟德兄,这一遭,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下来,若是我死了,我的袍泽和乡亲,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很漂亮的,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我若是死了,还麻烦你帮她再找个好人家,比如……嗯,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丁仪,这些人都行。” 曹操闻言,苦笑道:“你若是死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还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又有谁能帮我照料我的家小呢,哎~。” 说着,曹操也饮了一杯苦酒,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眼见两人消沉了下来,许褚连忙转移话题道:“壮节兄,听闻你尤其擅长诗词之道,宦官一论真名士,如今已经传唱天下,被称之位天下第一表,眼下您与方伯初相识,便有如此情谊,何不借着这酒,即兴留下一曲佳作呢?实不相瞒,方伯也是此道行家啊。” 曹操闻言也来了兴趣,连连在一旁起哄不停。 “嗯?嗯……有道理啊,那我就,整一首?”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好!” 刚说了第一句,曹操就忍不住拍掌交好了。 “壮节兄,你这诗,看开头就知道大气啊!”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妙,妙,壮节兄此诗甚是巧妙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这句话,其实是有很多解释的,由未来权倾天下的曹操来说,自然可以是自比周公的意思,而由此时的秦宜禄来说,自然便有着因党锢之祸而发自肺腑的意思了。 事实上要说这诗的最后两句是曹操自比周公其实也挺勉强的,因为后世人解读前人的诗作总是会不自觉的代入后人的视角,往往会忍不住忽略了当时人的学术环境。 需知道,东汉时的儒学发展的主线,是古文经学全面替代今文文学的一个过程,然而除了东汉之外的王朝又都是以今文文学为主的。 今古文学的差距很大,但最本质的一个差别就是师法的人不同,今文经学尊崇的人是孔子,是以孔子的话为文化正确的,奉之为万世师表,而古文经学则是以周公为师的。 在东汉的时候,自比周公其实颇有些类似于后世有人用诗歌自比孔子了,这特么不奇怪么? 怎么想,都应该是遥敬的意思。 把这诗用在党锢之祸的背景,讽刺刘宏不用士人,甚至还一度停了孝廉,却是反而还跟应景一些。 曹操听了这诗词自然也是连连赞叹:“好诗,好诗啊!壮节兄,实不相瞒,听你这诗,竟让我生起一种心有灵犀之感啊,就感觉这诗作的,就那么合我的胃口啊。” 说完,俩人却是忍不住的一阵沉默,席间的氛围更低落了。 说到底,两个人虽然都在极力的装着洒脱,但其实终究还是有些难掩,这顿酒其实是一场闷酒的事实啊。 秦宜禄现在是两眼一抹黑的来到安定郡的,董卓的举荐信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他自己心里也没谱,曹操则是牵扯在了党宦争斗最激烈的前沿,屁股上坐下了凉州刺史这样烫人的破位置。云九小说 良久,还是秦宜禄重新接起了话题,却是直来直去了许多,问道:“孟德兄可知我家大人现在如何了?也不知有没有因为我的事儿而连累了他。” “董公么?董公无恙,我来时听说尚书台打算拟任他去河东做一郡太守来享用。” “河东郡么?那还真是不错。” “天下人虽然都知道你是董公的人,然而这件事董公毕竟没有亲身参与其中,说到底他只是刺史,又不是云中太守,你和他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就算是连带责任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今上其实一直都很聪明也很有分寸,董公毕竟出身于凉州将门,同时又是袁氏故吏,还有火烧弹汗山的军功,若是无故牵连,名义上说不过去,实际上又有些影响太的了,有军功而不赏,这天禧恐怕立时就要大乱了,壮节兄莫看河东郡人口上不如汝南颍川等地,但对于董公这样的武人来说,端是一块宝地啊。” 秦宜禄点头道:“这是自然,河东地与京师不远,更是三河之地,我朝用兵,最重三河五校,河东骑兵之精锐更是冠绝大汉,非我们并州亦或是凉州这种野路子的屯骑能比,履任河东,对于董公来说也是扩展人脉,收编党羽的绝好机会,若是遇到大规模的战事,封候拜将也近在眼前了。” “哈哈哈哈哈,果然啊,你是懂的,真实让人诧异啊,你明明是个边地的底层武夫,居然对朝堂上的这些个门道如此的精通,不过那些宦官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河东太守这个职位,不是那么好做的。” “听说,最难刺史在凉州,最难太守在河东?有这个说法是吧。” “哈哈哈,还真是差不多,哎,我这个凉州刺史啊,处境却还要远不如董公这个河东太守了。” 说着,曹操的心绪却愈发的低落了下去。 却是主动提起道:“郭胜去金城了你知道么。” “金城,去找冷征啊。” “啊,河湟义从胡,精锐天下冠,这些人郭胜是使唤得动的,放眼整个凉州,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你若是躲在北地郡托庇于皇甫义真,或许他们还能稍微忌惮三分,离开了北地……若是他使人来攻杀于你,谁能阻挡?” 第33章 值得尊敬的曹孟德 郭胜要去金城郡调河湟义从胡来用,这个消息着实也吓了秦宜禄一大跳,一时间完全不敢相信。 义从胡的调动,岂是儿戏? 自己人在安定,要是调那些屯驻在金城的义从胡来追杀自己的话,要么就必须穿过武威郡,经温围、租阴,穿过茫茫六百里左右的无人戈壁去过来。 要么就经过牧苑,经过凉州首府的汉阳,从百姓居住最密集,最繁华的地方过来,穿过汉阳半个郡来借道进入安定。 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走后面那条道。 那么这些义从胡一路上可能不烧杀抢掠么? 在凉州这么个全民皆兵的地方,一群羌人一路上烧杀抢掠的在汉地行军,凉州的老百姓可能不反抗么? 谁管你是不是义从胡,是不是朝廷所认可的正规军,谁管你们是不是被郭胜所统领,谁管那郭胜的后面是不是皇帝? 凉州人不值朝廷久矣,皇帝多个鸡毛! 这不是非打起来不可么? 当然,汉人都是兼职士兵,没有一个月以上的动员组织不起来,至少前期大家肯定是打不过那些河湟义从就是了,但打不过也不代表大家就引颈受戮啊。 那若是这些河湟义从和汉阳郡的汉人打起来了,那金城以西的张掖、酒泉、敦煌、甚至陇西的其他羌人,武都郡的氐人,会错过这个机会么?天气可是马上就要入冬了,谁家里都没多少余粮的,他们能忍得住不出来抢一把么? 这特么一个万一搞不好,中平羌乱不就提前了么? 为了抓自己一个人,把整个凉州给搅成一锅粥,这不是有病么? 忍不住皱眉道:“郭胜那个阉宦,当真能使得动河湟义从么?那些个骄兵悍将难道还真的会听他一个阉宦的命令?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段公‘亲近宦官’?他又如何敢使这河湟义从呢?兵者凶器也,就为了杀我秦宜禄一人?我居然也成了这天下这么大的一号人物了么?” 曹操苦笑道:“难说啊,胡人无信,无义,莫说是郭胜,便是任何人,只要给了那些胡人一个打仗的理由,他们为什么不打呢?这却是与段颎无关的了,需知道职业士兵,本就是闻战则喜的啊,难道这凉州土地上还有哪一支军队挡得住他们,能给他们带来颇高的战损的么?” “至于说郭胜敢不敢的问题,说不好,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是敢吧,不就是生灵涂炭么,又伤不着今上,无非也就是让天下人多一条骂他的理由罢了,虱子多了,也就不痒了。” 意思秦宜禄听明白了,义从胡根本不在乎什么大义不大义,郭胜是不是宦官和他也是无关,只要有仗打他们就会很高兴,这种合法劫掠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最好的奖赏,谁会不喜欢零元购呢? 至于郭胜的操守和德行,宦官还特么有这玩意? 或者说宦官的德行都是跟着天子的德行跑的,本质上他们都是天子的工具人,而刘宏,他特么是个彻彻底底的独夫,生灵涂炭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并州百姓的性命没有他的三个园子来得重要,难道凉州百姓的性命对他而言就比和党人怄气更重要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愈发的饮酒不停,良久后将已经喝干了的酒壶重重地放在桌上道:“若果然如此,吾当有灭顶之灾,孟德兄,恐怕亦是要大祸临头了啊。” 许褚识趣地低头又将其酒壶打满,为秦宜禄和曹操将酒重新斟满,劝谏道:“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俊彦人杰,阉宦做乱,难道就没有反制的办法了么?” 曹操略带着几分苦涩之意,醉眼朦胧地看向秦宜禄道:“壮节可有法子?” “孟德可有法子?” “那看来你应该是有了。” “我看你心里应该也是有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将想到的法子写在手上,覆手一观如何?” “善” 然后两个人便真的取来了毛笔各自在手上写了起来,俄尔两人又双手握拳,同时翻覆,只见秦宜禄的手上写了“三水盐矿,以羌治羌”八个字。 而曹操的手心文字上写的则是“盐利许先零”五个字。 见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壮节兄果然是我曹孟德的知己。”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啊,时势如此,唯有行此险策了,然而孟德兄,真若行了此策,却是离不开你的帮衬,要你陪我这个亡命之人涉险了,今日恩德,在下敏感五内,来日若是有机会,必报今日之恩情。” 哪知曹操却是面露不悦之色,拂袖道:“壮节兄此言未免太看轻我曹孟德了,难道在你心中,我曹某人是一个只知道玩弄权术而没有担当的的人么?” “此事固然是为了帮你,也固然是为了党、宦相争的天下大义,然而再如何说,我也是这凉州的一州方伯,事关凉州境内百万子民的性命荣辱,既然是身当其职,就算是刚刚履任,又岂能因个人福祸而避之呢?吾心胸之中,亦有浩然正气!” 秦宜禄闻言,连忙施礼赔罪,忙说是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俩人的所谓计谋非常的简单,亦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计谋,就是万一那郭胜真的调动了义从胡,他们就把三水的盐矿收益给抢过来,然后借这个盐矿来作为礼物拉拢安定郡的先零羌,用先零羌将其挡住。 能挡得住义从胡的,也只有先零羌了,汉人的军队集结是需要时间的。 俩人能想到一块去其实也真谈不上什么心有灵犀,毕竟,若是俩人没这个心思,又怎么会不约而同的都跑来三水县,以致有了这次巧合的碰面呢? 然而这样的计策,能不能得偿所愿,先零羌是否真的会保秦宜禄,是否会真的跟河湟义从干起来,都妾不提,就算是这事儿成了,这秦宜禄和曹操两个人所担负的政治风险也都是极高的。 东汉王朝虽然放弃了盐铁专营之策,但国内绝大部分盐矿还是一直掌握在少府手里的,三水盐矿很大,不乏有豪强跟着开采,但一定都是小打小闹,大头肯定还是官营盐矿,不去调查都知道那矿上肯定有阉党。 也就是说这个钱,是刘宏的私房钱。 刘宏这个人有多爱财呢?据说何皇后毒死王美人,也就是刘协的亲妈之后,刘宏曾大怒的想要废后,于是张让就倾尽家产的去贿赂刘宏,这才保住王美人的命。 虽然太监贿赂皇帝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很扯淡,不排除是党人集团存心污蔑的嫌疑,但是这么离谱的记载他们编的出来还有人能信,也足以证明,此人确实是个奇葩,是个很贪财的人。 而秦宜禄和曹操现在要干的事,就是想要将这一笔刘宏的私房钱抢到手里来,然后静观局势之变,如果河湟义从胡真的打过来了,再用这些钱去雇用先零羌帮忙抵抗,而河湟义从胡那头调动他们的人,还是宦官郭胜。 这么干事儿,让刘宏如何去想呢? 秦宜禄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刘宏在西罼圭苑拿着账单大吼:“朕的钱!!”这样的画面了。 秦宜禄本人倒是无所谓,因为类似的事儿他已经干过了,他本就是刘宏的眼中钉肉中刺,党人与宦官的争斗本质上就是与皇权的角力,问题是曹操。 作为还不满三十岁就做到一州方伯,两任太尉尽心竭力伺候着的大汉政坛新秀,如此往死里得罪刘宏,朝中谁能保得住他?他爹曹嵩还是他哥们袁绍? 恐怕就算是他爷爷曹腾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拦不住刘宏想要剁了他的怒火的,那他还能挺得到三年后党锢之祸解禁的时候么? 况且曹操又不是穿越者,自然不可能知道三年后张角会造反,党禁会解除的,这在他心里应该是十死无生的事儿。 或者至少也是要从这一州方伯,沦落成和秦宜禄一样的丧家之犬的。 然而偏偏这样的大事曹操身当其职还根本躲不开,甚至秦宜禄要想以此来活命,还必须得要仰仗曹操的帮助。 毕竟,董卓的荐书和来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张奂的那份香火情固然重要,但是秦宜禄这么个人,说到底又算个啥呢? 对于汉朝内郡的儒生,或者干脆说是党人的党羽附庸来说可能已经是天下名士了,可对先零羌来说又哪有那么大的价值? 你说把三水盐矿的利益送给我们就送给我们?哦~你抢来的,那是我们先零羌自己不会抢劫么? 当年的张奂能够以德服人,收复先零羌为己用,他本人的智慧,手腕,气度和德行固然重要,但这一切的前提,说到底还不是建立在他安定国都尉的这个必要身为为前提之下的么? 况且什么事儿牵扯了异族就会很麻烦,义从胡毕竟是朝廷认可了的正规军队,郭胜这个死太监虽然可恶,但他是监军使者,是真的特么的可以代表皇权的。 而皇权,难道不是天然最大的政治正确么? 一伙代表了皇权的胡人军队,从凉西打到凉东来烧杀抢掠。 一伙凉东的羌人在反贼的请求下保境安民。 那么对于朝廷来说,这两伙羌人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关中的援军如果杀进来了,他们到底帮谁? 没有曹操这位同样代表皇权的当朝凉州刺史出面背书,先零羌是脑子被驴踢了,跟着秦宜禄胡搞? 直接把他的脑袋摘了送给郭胜不就得了么!先零羌还怕什么亲近宦官的名声不成? 所以眼下这事儿曹操必须得站在前面顶上,秦宜禄也只有借着曹操的名头才能使得上力。 代价,则很有可能是曹操的命,甚至全家的命。 老实说,如果自己是曹操,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就让许褚把秦宜禄给砍了得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至少此时这个尚未到而立之年的曹操,还是,很值得尊敬的。 第34章 雄文 时间,如同少女的丰满,一晃,便已是十天之后。 十天的时间里,秦宜禄一行人索性驻扎在三水城外一直吃存粮,得益于此前盖勋的大撒币,他们手里钱、粮物资都还是很充足的,心里都不慌。 秦宜禄本人则一直和曹操一道在官寺中暂住,日日畅谈,倒是也结下了颇为深厚的友情。 十天之后,曹操派的人从金城回来,已经确定了义从胡在整装出发,预计再有个几天的时间就能收到他们侵入凉州首府汉阳郡的消息。 说真的正常来说这种情况下曹操这个凉州刺史就应该给朝廷上书请求朝廷发关中精锐了救援了,但可惜人家义从胡这次跟着监军使者干事儿,关中军出来还指不定打谁呢。 与此同时,郭胜此前上书朝廷的回音也终于有着落了,尚书台完全同意了郭胜的上书请求,盖勋枷车入洛,曹操就地免职,一样押解回京。 然后秦宜禄就出来仗着自己反贼的身份带领自己的玄牝义从把来给曹操传诏的官员及其随从给抓起来杀了,文书令信尽数给毁了。 再然后,曹操仍以凉州刺史的身份写了书信使人送往皇甫嵩处,再一次请求他深明大义,如果义从胡杀过来,希望皇甫嵩能带领着边地精锐,保卫家国。 又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挚友袁本初,说明此时的凉州情况危急,却也未尝不是一次诛宦的天赐良机,让他来全力配合自己,在京中给自己造势,给刘宏施压,至少让自己在短时间内仍然能在士人党人的默契之下继续行使凉州刺史的权责,将这个事儿的政治属性扯成彻头彻尾的一场烂账。 仅仅只是白衣之身的袁绍,难道仅凭“天下楷模”这四个字就真的能给刘宏施压么? 其实是能的,具体的背景和这种奇葩现象的原因太复杂,暂且按下不表,但总之,汝南袁氏在四世三公之后,其政治目标是直奔着王莽去的,而袁绍就是袁家选出来搭台唱戏的人,而且已经开始着手造势了,他们家确实也是有和刘宏掰一掰手腕子的能力的,虽然刘宏认真起来袁家肯定掰不过就是了。 “壮节可有什么想对本初剖白心意的话么?我可以代为转述。” 秦宜禄想了想道:“帮我转表一篇文章吧,若是可以的话,再帮我传遍天下一次。” “哦?壮节兄是又有雄文了么?” 秦宜禄点了点头,让许褚帮他取了纸张,提笔挥毫,便是《朋党论》三个大字。 “吾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吾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 “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 “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 “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 “《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然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 “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 “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同样是欧阳修的东西,同样是语文课本必备课文之一,拿到东汉来,自然也同样是降维打击。 咱也不知道为啥欧阳修老是写这种东西,但他的东西拿到东汉来,只需稍加删改,严丝合缝的居然一丁点违和感都没有,正好用。 写完之后,曹操拿起来反复读了三遍,却是叹息一声之后,表示自己服了。 人家这玩意写得是真好啊! 上一篇文章讲的是诛宦,这一篇文章讲的是解禁党锢,全都是往袁绍等党人的心尖尖上挠的。 “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这不比天花乱坠的拍袁绍这个陌生人一顿马屁舒服多了? 那袁绍,每天络绎不绝去拜访他的海内名士都因为人数太多而造成交通拥堵让洛阳交通部门头疼不已了,他什么马屁没听过? 这文章肯定是会传遍天下的,虽然半个字都没提袁绍,但谁还看不出,这所谓的君子之朋,就是以他袁本初为首的那一帮名士党人啊。 把那些党人都给类比成尧舜时期的八元、八恺了,偏偏还一点都不谄媚,高明啊! “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 看看这排比,这遣词造句,这大义炳然,看这道德绑架的手法伎俩,多么的娴熟啊。 尤其是文中还有大量的篇幅去描述所谓的“小人之朋”,这个小人之朋,乍一看固然指的是以张让为首的那十二个所谓的十常侍,但谁说就不能指他们这些党人呢? 我现在干的是为国为民的事儿,所以你们为了守道义、行忠信、惜名节,就必须竭尽全力的帮我,与我同道相益,同心共济。 谁若是不肯帮我,或者怕死,怕得罪今上,退缩了,谁就是‘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谁就是小人之朋。 着实是让他给拿捏了。 但同时曹操也深受震撼,他自认为自己文学上的能力不弱,却被这秦宜禄甩得渣都不剩,这是什么情况? 表文这东西不同于诗词歌赋,那是小道,可能有些人确实就是特别天才,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表文这东西没有深厚的积累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的,尤其是他还引经据典的,整了很多尚书的内容。 不是说,尤擅左传么? 这都是真水平,真学问,真积累,做不得假的,可是,这货不是出身于并北的一个匹夫么?这东西是生而知之的不成? 第35章 劫囚车 这两封信送了出去之后,曹操与秦宜禄很快就分别行动了起来。 曹操带着许褚及自己的一众部曲直接杀上了三水盐矿,宰杀其中的阉宦党羽,控制盐矿收益,联络凉州本地的豪强卖盐变利,同时派使者向先零羌中的几大豪帅示好。 秦宜禄则是带着自己一千精锐的玄牝义从再一次的从安定杀向了汉阳,又再一次畅通无阻的一直奔向了冀县,截停了押送盖勋的囚车。 为首的押送官义正言辞的喝问:“尔等何人?竟敢截停朝廷侵犯的车架!” “并州人秦宜禄率玄牝义从来此,只为故友,敢问车中之人可是盖兄么?” “既为故友而来,是为劫车,还是叙旧?” “确为劫车而来,尔等父母生养不易,还不速速退去!” 一众的郡卒闻言纷纷紧张的拔出了刀剑,然而囚车中的盖勋却皱眉道:“壮节兄,你这是何意啊?我枷车上洛是今上旨意,尚书台的诏令,你难道让我也陪你一起谋反么?” “非是谋反,实在是今朝凉州有变不能放元固兄去洛阳赴此绝路了。” 盖勋闻言不满地皱了皱眉,伸手示意那些押送他的郡卒稍安勿躁,而后从自己兜里掏出钥匙把囚车的锁就给打开了,下了车单独找秦宜禄责问道:“发生了何事,壮节兄为何要劫我前程?” 秦宜禄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钥匙,又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囚车,这才发现那囚车上的胡凳居然都是丝绸软包的。 “哦,这些押送我的郡卒都是我的人,主要是为了防贼,壮节兄,你应该是明白此中弯弯绕的吧,我此行坐着囚车去洛阳,这是我的资历,说不定我敦煌盖氏崛起之机就在此行了,你为何要来阻我,是看不清此行真意么?” 秦宜禄闻言苦笑道:“自然没有看不清的道理的,敦煌偏远,远离中原,名声出了凉州也就薄了,虽然可称之一声巨富,豪富,但终究也只是豪强而称不上士族名门的。 党人们不将你们当自己人,纵有亿万家资也是无用,元固兄如此大才,又是正经的孝廉出身,不也卡在千石长史的位置上始终不得寸进么? 然而你现在因我而恶了今上,今上金口玉言的定了你一个朋党之罪,谁还能说你不是党人呢?你们家再出钱帮忙宣传宣传,你自然也就会跟着名满天下了。 所谓名士,就是这么个玩意,你是自己人,袁本初等一干人才会愿意为你抬轿子,比如让许子将帮你吹嘘几句什么的,想来他也不会拒绝了。 若是此行你侥幸不死,他日阉宦倒台,你再放出来,以你的资历是必然要直接做一任两千石,寻一大郡做个太守或者都尉享用的 若是你死了,则恭喜敦煌盖家,从此跻身于天下名门之列,从此以后敦煌郡的孝廉名额都是你们家的,以元固兄一人之性命,成全敦煌盖氏的百年基业,元固兄这是死得其所啊。” 事实上这也是这些党人最难缠的地方,刘宏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也是没有办法,你杀他,他比你还高兴呢。 就比如袁绍,一个白身却如此招摇,刘宏肯定恨他恨得牙痒痒,他难道不想杀袁绍,不能杀袁绍么? 可是杀一个袁绍没有用啊,反而会让汝南袁氏的威望再上一层楼,这就真的奔着王莽的那个方向一去不返了。 除非把汝南袁氏都给屠了,可人家袁氏在汝南这一亩三分地上盘根错节,不派个几千甚至上万精兵,根本就屠不干净,甚至可能还打不过。 而他若是真下了这么离谱的命令,搞不好军队组织起来之后就“清君侧”了,那屠刀指不定冲着谁呢。 盖勋闻言点头道:“确实如此,壮节兄既然明白此中关窍,为何要做出劫囚车这样的事情来阻我前程呢?我对你应该只有恩义,没有仇怨吧?” “郭胜狗贼,为杀我一人,欲领义从胡去安定,元固兄以为,北宫伯玉会过武威穿行六百里无人戈壁,还是会走相对繁华富庶的汉阳郡?” 盖勋闻言大惊失色:“这个狗贼!他,他怎么敢的啊!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绝非是良善之辈啊,除了段公就没人治得了他们,他郭胜以为自己是谁?” “人家未必是蠢,恐怕是压根没将凉州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而已,所以元固兄,我是并州人,说实话,最坏的情况之下,我大不了继续往东逃。 我相信李文侯,北宫伯玉那些人都是很希望我逃窜到关中,他们再追随而去的,亦或者实在不行我就领着我的玄牝义从出塞,打鲜卑去,凉州百姓的死活我未必在乎,但是元固兄,你也不在乎么?” “我……” 盖勋一时之间也是被震慑住了,久久无言。 他可是筹划了十几年,这才筹划到眼下这个以朋党之罪名枷车上洛的机会啊! 要放弃么? 然而他在汉阳郡履任已久,都是同乡的百姓,他又如何忍心相弃? “元固兄,汉阳郡已经没有府君了,能够力挽狂澜,征募军队,联络豪强,组织抵抗义从胡的就只有你了,若是你也走了,敢问汉阳郡中,还有能担此大任的人吗?” “唉~,也罢,我盖家根基,终究还是在凉州的,汉阳郡二十几万百姓的性命,终究,比些许名声来得更重要啊。” 说罢,盖勋又掏出钥匙来扔给自己的随从道:“你们带着空车进京复命去吧,但是一定要到处宣传,说我是誓死不从,被壮节兄用绳子给绑走的,知道么?” “喏。” 秦宜禄又道:“你倒也不必太过悲观,新方伯曹孟德在此事上也是你我的同路,他与袁本初是总角之交,已经写了信让他配合了,而且我们还打算请先零羌来帮这个忙,这件事到底走向上,尤其政治舆论上会如何发展,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对你来说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毕竟保境安民,这到底是不是大义,不还是看袁绍那帮人怎么说么?” “曹孟德?我知道此人,他是乔玄看重的人,我听说过他,他是同道之人么?那还挺好,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也不早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安定去吧,汉阳这边的情况,交给我你放心。” “元固兄高义。” 第36章 凉州将乱 汉阳之后,秦宜禄一行有着反贼身份的人又大摇大摆的去了一趟陇西郡,即是董卓的故乡和起家之地。 先是见了董卓的侄子董璜一面,而后依次又拜访陇西郡中的几姓大豪之人和曾与董卓交好的几位羌族豪帅,得到了他们的承诺会帮助一起对付义从胡,之后,这才转道回了安定。 回了三水之后曹操已经把该干的事情都干完了,同郡的几个大豪都纷纷愿意对此表示支持,秦宜禄又仗着董卓的面子进山见了先零羌的几位豪帅,大体结果上倒是也不算差。 先零羌本身和河湟羌的仇恨就不小,就算都是大汉的羌种,一个是跟着段颎混的,一个是跟着张奂混的,也从来就没尿到一个壶里去过。 事实上凉州这地方一到了冬天大家的日子本来就都不好过,义从胡想借机劫掠一番,先零羌难道就不想趁机干这义从胡一番么? 都是羌帅,还都是凉州最大的三支羌帅中的两个,削弱对方就是增强自己,曹操已经明确的表示,皇甫嵩答应会带领另一支烧当羌与他们联合,又有三水盐矿作饵,他们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只是义从胡毕竟占了朝廷大义的名分,这其实反而是最难办的,现在曹操这个凉州刺史既然愿意在前面顶着,这对他们来说自然也是个机会。 你们那边有监军使者,我们这边有朝廷刺史,大家上边都有人,那就都别考虑什么大汉朝廷的反应了,就当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凉州内部羌乱呗。 凉州这破地方十年里有八年都在打仗,大家都习惯了。 事实上凉州本来就是大汉十三州中最为分裂的一个州,因为各郡都有羌胡之祸,而这些羌胡在不联合起来进攻关中的时候,每年冬天都有一轮互相之间的你杀我,我杀你,汉人百姓往往也被卷入其中根本抽不开身,慢慢的自然也就跟着一块乱杀了,这也是为啥朝中许多大臣都说凉州子民都是羌化、胡化了的原因了。 安定郡本地的汉人豪强也都在曹操的支持下大规模的武装了起来,随时准备着编练集结,毕竟,两大羌种在安定郡如果干起来的话他们就算是为了自保也必须得行动起来,对面的手里既然有监军使者,那自己这些人手里自然就必须要有刺史的支持。 一时间,曹操这个凉州刺史至少在安定郡还真的成为了香饽饽,很受尊敬,好像真的成了个实权刺史一样。 一切的准备工作做完,剩下的,自然就只剩下漫长的等待了。 然后秦宜禄就发现曹操现在每天都更愁苦了,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不到三十岁的人竟然一把一把的开始掉头发了都。 因为他事儿都已经干了,在刘宏那肯定已经是恨得牙痒痒的人了,说实在的现在义从胡如果来了,他若是奋战而死,那还能留个漂亮的身后名,就算是死了也值了,至少能把他们谯县曹氏给洗出来,以后也能当个天下名门,若是能活下来,袁绍那头也才有操作舆论,与刘宏和宦官集团顶着干的政治正确。 所以现在曹操自己都拧巴,你说盼着这义从胡来吧,这太不合适了,义从胡一来凉州就要大乱了,良心上他肯定也是希望义从胡别来的好。 盼着义从胡别来吧,那他就真的是死定了,袁绍也只能放弃他,估摸着将来名留青史,也只会给后人留下一个脑残,缺心眼的这么个形象。 人一烦躁,就容易上火,上了火,就会找地方泻火,于是一连好几天,曹操晚上的时候都会和妓女厮混在一起。 作为友人,秦宜禄怎么会不了解曹孟德的压力呢?于是连忙让杜萍好好的藏起来,没啥事儿尽量别出门,同时吩咐成廉千万不能让曹操看到他媳妇。 就在这般的焦虑之中,一晃,又是六天的时间过去,曹操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却是终于,从汉阳传来消息义从胡已经出兵并攻克了榆中,强行征调了牧苑的军马的消息。 再一天之后,听到的消息便是义从胡在郭胜的带领之下已经一路南下在劫掠兰干和平襄了,而且平襄县长率领本县县卒据城而守,城破之后其全家还都被义从胡给杀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曹操大喜过望,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然后又感觉不太好,连忙又切换了一副苦大仇深,痛煞我心的表情,以凉州刺史的身份给朝廷上书求援,给那位不认识的县长写讣告,顺便大骂宦官郭胜,让京中早已经摩拳擦掌的袁绍等人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倒宦运动。 另一边,安定郡的豪族、先零羌、秦宜禄的玄牝义从,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那些义从胡杀过来之后给他们一场迎头痛击。 然后等啊等,等啊等,义从胡没等来,却等来盖勋的一封求援信。 信里是一丁点也不客气,开头就把秦、曹二人好一顿臭骂! 意思就一条:他妈的不是说这些义从胡是来取你秦宜禄的狗命的么?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奔着我来的? 现在成纪、显亲、略阳都已经糟了兵灾了,人家义从胡兵分两路,一路在进攻陇县,一路在伐木造桥,打算过河去攻打望恒。 这特么是奔着你去的?赶紧让曹操带兵过来救我,他不是凉州刺史么?! 然后,曹操和秦宜禄也懵了。 说实话义从胡劫掠平襄,这个并不意外,因为他们要过来打自己,确实是路过平襄么,既然路过,自然就没有不劫掠一番的道理,人家县长不让人家进城,他们打人家也是有理由的,其实勉强都还能说得过去。 但是显亲、略阳,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啊,这根本不顺路啊。 安定在北边,这两个县都在东边。 至于进攻陇县,这就更没道理了,这郭胜是疯了不成? 陇县的东边一点就是大名鼎鼎的陇关,那特么是关中的门户!是历次汉羌战争中,最最关键的兵家必争之地! 秦宜禄这个反贼人在北边的安定,这帮义从胡为国讨贼,结果,讨关中去了? 郭胜的脑子里是装着屎么? 曹操连忙派人写了一封回信给盖勋送去想问明情况,结果,不到三天那信使就回来了。 信,是肯定送不出去了,因为汉阳的治所冀县已经被义从胡给围城了。 第37章 屎盆子 冀县城下, 义从胡围城的行营之中。 最尊贵,位置位于最中央的行军营帐之中,监军使者郭胜,监军副使冯芳,以及护羌校尉冷征,三个人相对而跪坐,而摆在三人中间的案几之上的,不是瓜果酒水,而是一柄明晃晃锋利无比的匕首。 好一会儿,护羌校尉冷征率先开口道:“两位,这些义从胡想干什么已经很明了了,眼下咱们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除了死,着实是已经找不到其他能保住清白的方法了。” 说着,不无幽怨地瞅了郭胜和冯芳一眼。 “这……” 郭胜和冯芳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浓烈的不甘之色。 为什么啊,明明只是想调一部分义从胡杀死那个叫秦宜禄的反贼而已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琢磨了,早死早利落,死了,这事儿就跟咱们无关了,不死,这屎盆子扣脑袋上是不可能甩得掉的,咱们是就是叛军的首脑。” 郭胜闻言神色复杂而又庄重地接过了匕首,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苦笑了一声道:“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你说么?谁又能想得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咱爷们是监军使者,代表的是今上,这屎盆子扣在咱爷们的脑袋上,就是扣在了今上的头上,再说这事儿确实也是怪我,为我一人糊涂,却害了汉阳郡这么多百姓的命啊,我又如何还有脸面苟活在世上呢?” 说着,郭胜闭上眼睛,一咬牙,一使劲。 脖子上就被匕首划出来一个小口。 血都没流多少。 郭胜再一使劲 匕首却纹丝不动。 然后当啷一声匕首就掉到了地上,他人也跪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使君是下不去手?你若是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帮你。” 说着,冷征将掉地上的刀就捡了起来。 “我……我不是有意的啊!冷校尉,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啊,这些羌人劫掠汉阳郡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就是想调他们帮我杀一个反贼而已啊!” “那反贼手中也有数千兵马还都是来自并州的精锐骑兵,一路上那些个豪强,各地的太守,县令,县长,非但不去抓他反而还上赶着帮他,收留他,就那汉阳的盖勋,一出手就是一千万钱,一千万钱啊!咱爷们一二年也未必能赚得到这么多的钱啊!” “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凉州上上下下,都是不忠之人,面对这样的凶恶之徒,我不去金城调兵,如何拿得下他?北宫伯玉,李文侯,这些羌人自己要劫掠汉地,这怎么就成了我的罪过了呢?又怎么就逼得咱爷们要以死谢罪呢?” 冷征撇了一下嘴,不屑地道:“就是你不敢死了呗,也是,你连那啥都没有,没骨气,没种,倒是也正常。” 又转而看向冯芳道:“你呢?你死不死?” 冯芳扭头看了一眼郭胜,道:“他要是死,我肯定,也必须跟着一块死,可他若是不死,我又凭什么去死呢?我只是个副手。” “哦,曹节没有卵蛋,他女婿也没有么?也不知你是怎么满足他女儿的,用嘴么?” 冯芳闻言羞恼不已,脸色被羞得通红,却也知这冷征死意已决,他不能,也没办法和一个死人一般见识。 低头道:“所以,你要在自裁之前杀了我们两个?” “我不杀你们,我杀你们干什么?你们不死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儿,咱仨一起死,我是死有余辜的阉党,天下的权柄到底在谁的手里不好说,但天下的舆论肯定是控制在党人的手里的。” “要是我自己死,你俩活着回京,那说不定我就不是阉党,而是仗义死节的名士了,怎么着,也能稍微留下一点好名声吧?我缺心眼了动手杀你们?” “但是啊,既然反正我都要死了,有些话,我还是不吐不快的。” 说着,却是一迅雷不及之势,突然发难,猛得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冯芳的脸上,还没等郭胜反应过来,啪得一声,又打在了郭胜的脸上。 “你……你你你,你竟敢……” “两位,我这个出身于关西将门之家,堂堂比两千石,本该有无量前程的护羌校尉,说是被你们害死的,没什么错处吧?那我这个将死之人,临死之前打你们两位一顿,稍微出一出心中的郁结之气,想来也是没什么毛病的吧?您二位想来一定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郭胜和冯芳心里同时一苦。 不理解又能如何呢?人家本来就是武将,这俩人本来也打不过人家啊。 这冷征心里也是气得急了拎起郭胜来左一巴又一巴的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脸上扇,一边扇还一边骂: “你个阉宦老狗,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凉州呢?你们宦官就这么没人可用?他秦宜禄手里不就是有那么几千人而已么,还是男女老少全都有,真正可用可战的撑破了大天也就一千出头,你们中常侍背后可是今上啊,当真就找不到能对付他的人了么?找不到你们就别对付了啊,你来凉州干什么?!” “无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特么无知,不知是无知,还特么的狂妄自大,是谁给了你信心,让你觉得你能控制得住义从胡? 这天下除了段公之外,就连张公和皇甫公也都未必能降得住他们,你特么哪来的自信,你一个阉宦之人凭什么?就凭你身后的今上么?你怎么敢的啊! 自段公死后那就不是什么大汉精锐了,那就是一群时刻准备造反,必须得哄着防着的活祖宗你懂么?我特么当了四年的护羌校尉了,每天都担心这些活祖宗哪天不耐烦了砍了我的脑袋造反,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你呢? 你特么居然还想要使唤他们?这群祖宗是这么好使唤的么?段公能使他们靠的是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使河湟义从?” 扇得这郭胜脸都肿成一个球了,这才把他扔下转而又拎起了冯芳继续抽嘴巴子道: “他不懂,你也不懂?你也是宦官么?不懂也就罢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朝中贵人们什么时候正眼看过凉州的实际情况?羌乱只要不闹到关中就不算羌乱是吧!” “可你们不懂,倒是问问我的意见啊!你们问了么?我这个比两千石的护羌校尉入不了你们眼么? 我就算没能耐彻底掌控得了义从胡,但好歹和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基本情况我还是了解的啊! 你们到底了不了解河湟义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真当他们是服于大汉威得主动在替大汉守卫边疆么?你们这些大人,还有刘宏,你们都这么膨胀的么?”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义从胡,是段公将那些不听话的羌人都杀光了,剩下的愿意乖乖的听话羌人,啊~,不行了,气死我了。” “还有段公,你们为什么要杀段公啊!段公若是活着,会有今日之祸患么?我真的不懂啊,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是觉得凉州这地区真的很稳定么?” “哦对了,你们巴不得把凉州扔了算了,我真的理解不了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你们好奇葩啊!朝廷放弃凉州,你信不信不出十年,羌人中就会再出一个檀石槐? 这是什么位置啊,你们就敢放弃,放弃了以后大汉还有养马地么?到时候关中弃不弃?益州呢?益州弃不弃?关中、益州都弃了之后洛阳就安全了?天子守国门么?” “狗屁的宦官,狗屁的党人,狗屁的天子,都特么的什么东西啊!但凡你们稍微认真一点,对我们凉州人好一点,对那些羌人也好一点,处理凉州事务的大人们稍微认真负责一点点,这凉州的局势又怎么会乱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凉州人天生就有病么?内居的羌人就有毛病么?就那么喜欢年年打仗?还不都是你们逼的啊!” 一边说一边抽,说一句抽一个大嘴巴子,越说越气之下,下手也是越来越重,很快,这两个人居然被他给抽得都直接昏迷了。 冷征这才停下了手,一个人郁闷的重新坐下,却是突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有点诡异的是,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愣是也没个羌兵进来查看一下这三位领导的情况。 取出酒来饱饱地喝了一顿,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放在脖子上刚想抹了自己,却是突然也停了下来。 想了想,这冷征索性从营帐中走出,特意找了个冀县城墙上的守军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听到的位置,突然特别大声的吼起来道: “宦官当政,国之将亡啊!郭胜!你个狗宦官给我听了,大汉只有壮烈而死的护羌校尉,没有屈身从贼的护羌校尉!今日便以吾之一死,证我大汉护羌校尉之节烈!” 说完,俩眼一闭,手肘一挥,脖颈处鲜血喷洒如泉。 不一会儿,却是北宫伯玉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却原来是一直看着这三人的闹剧的。 瞥了一眼冀县之上看热闹的守军。 突然噗通一声冲着冷征的尸体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同样高声的,以一个城上之人也能听得见的音量喊道: “吾等身为大汉军人,不能不听从于皇明,然冷公高义,心中敬佩,便是天使怪罪,也顾不得许多了,来人,将冷公的尸首厚葬之!” 一旁的随从闻言还愣了一下,小声道:“大哥,这屎盆子这么扣,太假了点了吧。” 北宫伯玉瞥了一眼郭胜的营帐,冷笑道:“你以为,宦官的名声为何会臭到现在的这般地步?尽管扣就是了,天大的屎盆子他都接得住” 第38章 你会后悔的 一路攻陇县,一路攻冀县。 义从胡这帮混账到底在干什么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只是他和曹操虽然在政治上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良心上却是忍不住又将心思提得紧了起来。 尤其是秦宜禄。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还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因此牺牲,或者是流离失所,就忍不住一阵阵的闹心。 他大概也猜得出来那些义从胡的想法,无非是机会难得,想要先将汉阳这个富庶的郡给抢了,扩大自己的实力,等什么时候抢够了,什么时候再北上安定,顺手把秦宜禄给宰了也就是了。 因为汉阳是凉州最富庶的地方,更是整个凉州中唯一一个以农耕为主,放牧为辅,汉人最多,占据了绝对主体地位,只有零星羌人混居的一个郡。 汉人当然不是不能打仗的小绵羊,这个时代一汉当五胡的说法虽然夸张,但当三胡总是没有太大问题的,汉人集结需要时间,他们不是全职士兵,整个大汉也就是负责驻守洛阳的一万多,不到两万的禁军是正儿八经完全脱产的全职士兵。 所以他们肯定是要先劫汉阳的,万一先去打安定,等把秦宜禄搞定之后,汉阳这边的汉军也组织起来了,那他们还抢个毛呢? 至于说,万一秦宜禄勾结了先零羌,那也无所谓,先零羌固然比较难啃,但大不了掉头就跑呗,先把汉阳给劫了也不算白忙活一趟。 反正屎盆子都扣在了郭胜和冯芳的头上。 那么以他和曹操的立场来看,这个时候其实啥也不干,就这么干等着,汉阳的百姓死得越多,郭胜的身上的罪孽就越大,而且他们在安定这边也可以有更多的准备时间,更况且,吃饱了的狼,其实相对也就没有饿狼那么凶狠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秦宜禄和曹操齐刷刷的一愣。 因为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的都身穿了铠甲,俨然一副要出征点校的姿态,却是毫无疑问的,又想到一块去了。 “孟德兄是要去汉阳么?” “胡虏掠汉地,吾身为凉州刺史,实在是不敢置身事外。壮节兄,你这是要去汉阳么?” “此事是因我而起,实在是不敢躲在此地受庇于其他的异族,做一懦夫看无辜百姓代我受责。” “壮节兄可知,若是此去汉阳,先零羌恐怕是调不动的,让他们保卫家园或许还尚可,让他们保卫别人家园,难,从兵法的角度上看,抢完了的义从胡明显会好打得多,那些义从胡所抢掠而来的汉阳财富,自然也会以战利品的方式让他们进行分赃,所以依我之见,他们是绝对不会这个时候陪咱们疯的。” 秦宜禄也苦笑道:“便就算是他们愿意,我还不愿意了呢,义从胡是羌贼,先零羌比他们又能好多少呢?都是异族,进入了汉家的地方之后就说不清了,说不得人家一合计,一并进入榆中再掀起一场羌乱呢?” “北地郡的皇甫义真也是不能指望的,北地郡也是边郡,支援一下安定还说得过去,隔着安定去支援汉阳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手下的兵马,若是不加征募,其主力是烧当羌,还是羌贼,况且今年这凉州乱成这般模样,鲜卑又岂能不趁机咬上一口呢?他作为北地太守自然是要以守护北地为要,如此壮节兄,此行可就只有你我二人而已了,不知壮节兄手中能拿得出多少兵马?” “我的玄牝义从,有来自并北的骑兵屯兵一千人,孟德兄呢?” “就只有我自己带的部曲,三百人了,我一个内郡子弟,部曲也不敢言精锐,骑马都是我来凉州之前临时学的。” “哈哈哈哈,如此你我加一块就有一千三百人的军队了,孟德兄可知,两路义从胡各有多少兵马?” “每一路都是一万人啊,都是曾经跟着段公南征北战,为我大汉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真正精锐,那身后跟着他们的普通羌贼还不知道又有多少呢。” “如此岂不是以卵击石?” “就是以卵击石。” “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两人一时间齐声大笑,欢乐不已。 俄尔沙场点兵,随后便一路马不停蹄,连辎重给养也没带就上了路了。 其实还是以秦宜禄的玄牝义从为主,曹操的那点部曲就是纯粹的搭头,也就是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什么的能指得上,干的纯粹都是些辅兵的活。 一听说要和至少两万以上的精锐义从胡打仗,这些据说是许褚弟子,各个都有不俗武艺在身的人手脚都抖。 羞得许褚都有些没脸了。 而曹操本人也让秦宜禄颇有些失望,聊兵法时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有些地方连秦宜禄也叹为观止,然而真的跟他一起行军,却是很快就发现此人压根就是一赵括的本质。 这厮虽然应该确实是看过几本兵书的,但特么的根本就不会打仗!至少此时这个还未满而立之年的曹操根本不会,完全指望不上。 但好在他那凉州刺史的名头确实好用,一路上众人穿郡过县,一路行来粮饷全都是由沿途各县的豪强来资助提供的,有些豪强听说他们要南下去打义从胡,还有一些的豪强子弟主动带着马匹武器加入其中,以做义从。 如此,等他们终于从安定进入汉阳,又一路南溪过了河水来到了交战区的时候,这支军队的规模倒是还真的稍微扩大了一点,到了两千多人的规模。 这一行队伍自阿阳沿着官道南下,走到了成纪与略阳一带,见这一代居然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居然就已经被这些羌贼祸害得处处残破,汉人百姓的尸体不绝于路,一个个顿时全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羌贼跟他们拼了。 然而此地却是一条岔路,往南走便是汉阳郡的治所冀县,那里的人口最是稠密,粮草财富也是汉阳之最,最关键的是那里还有武库和马库,一旦被羌人破城,必定再度壮大,而汉阳的百姓没了治所,再想组织反抗也一定会更加的难了。 那里如今正在被羌贼北宫伯玉带着郭胜在围攻,秦宜禄的恩人兄弟盖勋正在带领着城中居民和郡卒拼死抵抗,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 而若是往东走,则是陇县,和关中的门户陇关,一旦这些羌贼破了陇关,整个关中平原一马平川几乎并无什么险峻地形可以坚守。 事实上对于大汉帝国来说,汉阳遭受羌乱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儿,这种事隔三差五的总会发生,汉阳百姓自己都快要习惯了。 但是一旦关中遭到劫掠,那自然就是大事了。 秦宜禄问:“羌贼兵分两路,一路在陇县,一路在冀县,咱们却只有这一路兵马,却是要往哪走呢?孟德,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想法,自然是要先去支援陇县的,陇县后面的陇关是关中门户,若是让羌贼取了此处,则关中必然门户大开,羌贼入境,不知还要造成多少杀孽。” 秦宜禄闻言却是冷笑道:“原来孟德兄也以为,关中地区的百姓性命是命,凉州地区的百姓性命就不是命了呗?” “我如何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关中守军必然应对不及,据我所知,诺大一个关中,就只有位于右扶风的雍营和京兆尹的虎牙营,各两千人是全职的精锐士兵可以驰援。” “甚至虎牙营能不能来得及赶上都是未知之数,若是没有了陇关天险,两千人又如何能挡得住这些来自边地的精锐?汉军集结需要时间啊,一旦来之不及,这就是泼天的乱子,说不得长安的皇陵又要遭受劫掠了,这岂不是我等人臣之过?” “再者说来,壮节,一旦陇关为贼兵所开,关中的援军不能制,你觉得这些汉阳的汉人百姓,当真就不会从贼么?凉州之地,本就是兵匪难分,那义从胡一个月之前不也是我大汉的边军精锐么?” 秦宜禄依旧是冷笑不止,嘲讽道:“汉阳郡的百姓,是自己想从贼的么?若非是朝廷没有恩义,凉州何以至此兵匪难分之境地,这难道不是朝廷的过失,反而还是凉州百姓的不是了么? “你也说了,那关中还有雍营和虎牙营,凉州之地年年打仗,为什么就不能将这两营设在汉阳,设在关中是在防着谁?又是在保护着谁? 当今天下一共就只有八个全职的精锐营,五个在洛阳,两个在关中,似我等边郡年年遭遇兵灾,朝廷非但不思防御,反而处处防备时刻猜忌,若是将那虎牙营和雍营设在汉阳,还会有今日之祸么? 天子视百姓为子民,百姓自会视天子为君父,然而天子视我凉州百姓如仇寇,难道还要求汉阳的百姓对天子忠心耿耿么?眼下冀县被围,若是不能救,那汉阳的百姓在不得已之下才可能真的会从贼去也。” “孟德你看,这里已是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了,凉州危机若此,你这个凉州刺史既敢披坚持锐,却是张罗着要去救关中么?是,我知道历代皇陵都在长安,然而死人的坟头,比活人的性命更要紧么?若如此,他们老刘家就活该被刨了祖坟!” 曹操闻言大惊:“壮节兄,你……此乃大逆不道之言!” “我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反贼,莫非孟德兄今日方知?你们这些党人成天将诛宦放在嘴边,实际上心里想的哪个不是诛君?你们巴不得刘宏明天就死,换一个未成年的小娃娃当皇帝事事都听你们的,那就如你们的意了,这时候了还跟我装特么什么狗屁的忠臣节烈!” “壮节兄,你一个并州人,何以这么大的怨气呢?有些话心里可以想,嘴上却是万万不能说的,今天这些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然而再有下次,我也只能跟你割席断义了。” “哈,感同身受而已,孟德兄,就当是没听过吧,若非是今上视我等屯民如那可以肆意贩卖的奴仆,我们这些曾为国守边,我这个火烧弹汗山的先登,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般流离失所的境地呢?” 曹操闻言也是长长一叹,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身为人臣,当以大局为重,天下为重,我意已决,支援陇县。” “我也意决,要去支援冀县,救我那友人盖元固。” “壮节,我才是凉州刺史。” 秦宜禄似笑非笑地道:“那要不咱们试试,看看你身后的这些兵,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曹操闻言,悚然而惊,这才意识到,他的这些兵马中除了秦宜禄的义从,就是特么的凉州人。 “壮节,你……你会后悔的。” 第39章 啥也不是曹孟德 “如此雄兵,不能用之以保家卫国,反而做了贼寇,可悲,可叹,可惜啊。” 冀县城外,秦宜禄和曹操寻了一个高处的山丘,远远地眺望城外的义从军军营时,曹孟德不禁发自内心的发出了这般感慨。 秦宜禄则白了曹操一眼,小声嘀咕道:“还不都是你们这些朝中大臣们逼得。” 虽然与秦宜禄闹出了小小的不愉快,他这个凉州刺史也相当于是被秦宜禄几乎以半强迫的姿态给“绑架”到这冀县城外的,但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怎么说,能救冀县总是好的,倒是也很快地调整了心态,变得又重新积极了起来。 至于秦宜禄“绑架”他的这个事儿,那自然便是日后再算此账了。 如果他们这般以卵击石还有日后的话。 只见这冀县城外的河湟义从排兵布阵严丝合缝,整整齐齐,营帐虽多却丝毫不显杂乱,即便是曹操这样只知道对照军书,实际上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此军之精锐。 那就更不必说秦宜禄了。 一时间也不禁忧心忡忡。 他们并州人,平时和匈奴人,鲜卑人交手很多,但是跟羌人打交道还是比较少的,原本他一直以为羌人应该是和匈奴人差不多的,然而此时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浅薄。 “是否骁勇不知道,但是军纪军容,胜鲜卑百倍矣,虽不知洛阳的禁军和三河骑兵的成色到底如何,但恐怕抛除装备上的优势,至多,也就是和这些羌胡在伯仲之间了吧?” 心中却是暗想,怪不得自己的恩主董卓日后可以凭这些人中的部分降卒就组建出威震天下的西凉铁骑,如此精锐的胡兵,若是得了洛阳的武库,换上了大汉最顶级的军事装备,天下间谁还能挡得住他们的锋芒? 然后又瞥了身旁的曹操一眼,据说,这位是日后十八路诸侯中讨董最积极的?据说他的这个水平就已经是关东诸侯中最高的,结果被打了个全军覆没?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一群关东诸侯征募一些内地从没打过仗的郡兵就想跟这些身经百战还换装了顶级武备的全职士兵拼命,怎么想都是脑残行为。 却是忍不住再一次的又在心里骂起了袁绍等一众党人的脑残。 不,他们的脑子里简直都是狗屎,不然他们怎么能干出杀段颎这样愚蠢透顶的事情呢? “孟德,这冀县下边的这支羌兵,首领是北宫伯玉吧,他到底是汉人还是羌人?”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此人以前做过段公的属吏,应该……是汉人吧,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汉人也好,胡人也罢,反正他现在是咱们的敌人,是整个大汉的仇寇。” “那孟德兄以为,凭你我二人,和咱们身后的这两千多算不上什么精锐的部曲,如何能破此城外之贼?” “自古以来以弱胜强,非得借水火之势不可。”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又深处手去感受了一下道:“今日这天气风向,很适合放火啊。” “那孟德兄以为咱们要如何放火呢?” “这个……不如……等到晚上,趁着夜色,咱们悄悄地从顺风向摸上去,多备一些引火之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去四处放火去烧他们的干草,引的他们军中发生混乱,如此,只要冀县城中的元固兄能趁势开成掩杀,说不定……” “孟德兄果然是好想法,若是这般去打,至少咱们可以死得痛快,让袁绍帮咱俩吹嘘一番,说不得也能在青史之中留下几行名姓。” “壮节你今天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这不是在商讨军略么?不是你主动问我的么?” “哈,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曹孟德,军略上竟然真的如此可笑,叔稚,你来告诉他,咱们当真晚上去放火的话会发生什么?” 张杨闻言板着脸道:“咱们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北宫伯玉只要在今晚之前放出去哪怕一波探马,也必然能够知道咱们来了的消息,若是咱们不动,夜袭的这个想法他十之八九是能猜得到的,我若是他,就将计就计,将咱们一网打尽。” 想了想又道:“就算北宫伯玉狂妄了,没有派探马侦查真让咱们成功偷袭得手,大概率咱们还是要溃败的,一来,夜袭纵火的话咱们这两千多人人数有些多了,二来这北宫伯玉毕竟是知兵之人,想要火烧连营,恐怕并不容易,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放火成功的把他们扰乱了,咱们也打不过。” “放火的目的是扰乱敌军的指挥系统,打得是乱战,确实是以少敌多的不二之选,但,咱们不止是数量上比不过人家,训练、精锐程度、经验,也统统比不过,人家没了指挥系统,也能凭丰富的经验自发的组织起来,反倒是咱们这一方放火的,恐怕没了指挥,就只能各自为战了。” 曹操闻言脸色红都不红,反而却笑着道:“那又如何?我又不是什么名将,甚至连武夫都不是,我一个内地郡国的官宦子弟,虽然喜读兵书,但到底是没打过仗的,我难道自己不知道自己是纸上谈兵么? 我的军略有问题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谁又是天生就会打仗的?只需让我在边地历练几年,哼,到时候我的军略未必就输给你。” 这倒也是,其实此时的曹操不知兵很正常知兵反倒是天下奇闻了,谁也不可能刚一出道就会打仗,经验这东西,输两次不死,也就积攒出来了。 历史上的曹操从被名不见经传的徐荣吊打,到花式吊打吕布,其实中间也就是七八年的光景而已,纸上谈兵什么的未必是什么坏事儿,至少比纸上都谈不了强吧? “哼哼,只是觉得有机会在军略上嘲讽曹孟德,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而已。” “我又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将领,你一个边郡人杰在军略上笑话我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咱们比经学诗……哼!你个怪才。” 却是突然觉得自己除了比他有个更好的出身之外,居然样样不如,不由得一时有些气短。 “那你既然觉得我的想法幼稚,那你有破敌之策么?” “没有。” 秦宜禄直接了当地承认道:“敌军人数比咱们多,精锐程度也犹在咱们之上,北宫伯玉毕竟曾是段公的门下,便是只得了三分的真传,又岂是我一个小曲长能够相提并论。打仗这东西靠的还是真本事,阴谋诡计之类的,我估计也没什么用。” “那照你这么说,难道咱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成?” “虽无破贼之法,然而要说救城,或许还是有计的。” “哦?计将安出?” 第40章 对策 “壮节兄计将安出?” “行军打仗,其实也没许多花活可做,无非是知己知彼,然后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罢了,敌军虽然强盛,然而却有两个缺点。” “是哪两个缺点呢?” “其一,在于贼军不可持久,一方面是粮草辎重准备不够,毕竟他们这也是仓促而战,并未做足准备,郭胜又从哪里为他们筹集军用粮草?无非是一路劫掠罢了。” “然而冀县却是汉阳治所,甚至也是凉州第一大城,贼军多骑兵本就不擅攻城,城中的盖元固在此地经营多年又素有威望,只需撑一段时间,汉阳各地豪强必能各组兵马来援,参战。 须知道,汉兵,尤其是凉州的汉人骑兵,非是不能打,只是征调招募都需要时间而已,而贼军所为不过是图财,一旦汉军准备完全,恐怕他们根本就不会硬拼,他们自己就退了。 换言之,至多半个月,半个月内只要贼军攻不破城池,到时候就是攻守相易之时了。” “二来,来时在路上听说北宫伯玉似乎厚葬了冷征,而且他们现在依然打着郭胜的旗号,自认为是汉军,这其实就说明他们还是心有顾虑,战意也并不强盛,最关键的是,这屎盆子他们只要还想往郭胜的头上扣,就不能忽视了我这个反贼,毕竟,他们起兵,不就是为了杀我的么?” 曹操闻言不解地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孟德兄你看,这冀县的地形,背后是河,身前则全是密集低矮的丘陵,也即是说虽然可以跑马,但是大规模的骑兵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跑开的,而冀县的东西两侧,地势则明显更高了一些,虽比不得益州险要,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群山环绕了吧?” 曹操闻言,自高处俯看一番,忍不住点头道:“确实,群山错落,导致道路泥泞而狭窄,端得是易守难攻之地,若非如此,想来这冀县也无法成为汉阳郡的治所吧。” “正是如此,就因为道路泥泞而狭窄,山多丘陵多,其实你不觉得这片地形,倒是还蛮适合跟他们捉迷藏的么?” “他们是骑兵,咱们也是骑兵,孟德兄既然熟读兵法,当然应该知道,这骑兵追逐骑兵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似这种地形,大部队追进山林又排不开,被追的人只需要七拐八拐的拐几个弯,至少大的部队就不可能追得上了。” “孟德兄,你我兵分两路,由我试着做第一路兵马去挑衅他们,引他们出营来战,他们出来,我就跑,你带领另一支兵马待我们跑远了之后从另一方向杀出,袭扰他们的营盘。” “但你也切勿恋战,这些义从胡都是精锐,北宫伯玉也不可能中如此浅显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是慌乱他们一定是会有的,骑兵营寨,也不可能有太多的防御措施影响他们自己的机动力,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放火。” “你不是说火计行不通么?” “非是为了引起混乱,而是纯粹的为了烧毁他们的财物,什么有钱你就烧什么,但千万不要恋战,火一起来你就走,若是敌军追击,你就按咱们刚才说的,在丘陵环绕之地跑,追来的敌人如果少你们就回头将其吃掉,如果多,你就陪他们捉迷藏,他们的战意不强,追不了多长时间自然就会回去,我也一样,等咱们都甩开了追兵,再带领各自人马约一个地方汇合便是。” 曹操闻言皱眉想了半天:“这……相当于,我抽你一个嘴巴子然后掉头就跑?可这有什么意义么?” “怎么说呢,若是只做这么一次,除了惹得他们生气之外恐怕也没什么其他的意义,可若是咱们天天来,日日来找他们玩捉迷藏呢?” “一来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牵制他们攻城的节奏,减轻元固兄守城的压力。” “二来,你多放火烧几次,他们必然就会心疼了,他们起兵都是为了财,抢到的就是自己的,尤其是粮草在冬天对于羌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破城无望,继续打下去财富不但不会增加反而会缩水,如此自然就会让他们士气低落,并且愈发的急躁,急躁就容易露出破绽,亦或者为了守护粮钱而影响作战。” “总之,只要咱们一直骚扰就能为元固兄争取更多的时间,只要拖得时间够长,咱们就一定能够反败为胜。” 曹操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攻心为上么,因为他们贪财,所以才会有此弱点啊,哼,果然是异族胡虏。” “不过如此一来的话,你岂不是会很危险么?” “兵凶战危,咱们本就是以卵击石,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应该紧紧抓住,当此之时,又哪里还顾得上危险不危险?况且,也未必就真的危险,那北宫伯玉到底是跟着段公混过的,或许他也不舍得杀我也说不定呢?” 曹操也知道他的意思,眼下倒是也确实不是谦让的时候,点了点头后却是吩咐道:“仲康,你一会儿跟着壮节兄行动。” “这……使君,我得优先保护您的安全。” “眼下已经是人人拼命的时候,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我如何还能与他计较呢?我不过就是去放火而已,放了就跑,他们若追不上我,你就是不在我的身边又有何用,若是追上了,你就是在我身边又能有什么用?壮节兄是去挑衅叫阵的,身旁正需要你这样的虎贲之士,你不是时常说你自己的武艺无双鲜有敌手么?跟着壮节兄,或可天下扬名也说不定,岂不好过跟着我默默无闻?去吧,行军之中,莫要扭捏,让壮节兄和一众并、凉的豪杰朋友笑话。” “喏,我……谢使君。” 说着,却是就提朔按剑,从曹操的身后走到了秦宜禄的身后站定。 “能得仲康兄襄助,此战,倒是信心更足了一些呢。” 第41章 来将通名 时值正午,阳光刺眼的昏黄洒在金色的沙丘上,凉风瑟瑟之中,秦宜禄带领的六百精锐缓缓地露出了身影,出现在了河湟义从营的视线之内。 都是骑兵,因此风也似的便已杀至营盘之前,而这些河湟义从的手段也是着实不弱,很快便有一伙骑兵同样出了营寨。 “来者何人!” “云中秦宜禄!” 说罢,秦宜禄单骑越出,于两军阵前横朔立马,身后一杆大旗上书“玄牝”二字迎风招展,颇为威风。 “秦宜禄?他就是秦宜禄?” 这些河湟羌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羌,与汉人之间早已经没有了语言壁垒,甚至你让他们说自己本民族的语言,绝大多数人也是不会的,因此秦宜禄这么一喊,他们当然也听得懂。 这些羌胡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啊,毕竟他们起兵的理由就是杀死这个秦宜禄啊。 听说这是一位来自并州的狠人,因为朝廷要将他们撤屯迁往内地,这狠人一怒之下就杀了太监的侄子跑到他们凉州来了。 说实话,秦宜禄可以对凉州的百姓感同身受,这些河湟义从自然也会对秦宜禄兔死狐悲,他们这些河湟的义从,与秦宜禄这些并北的屯户,其实本质上是极为相似的。 朝廷不拿并州的百姓当人,而至官逼民反,难道拿他们河湟义从就当人了么? 为什么说段颎一死,河湟义从就与朝廷离心离德了?是因为这些河湟义从真的爱戴段颎如自己的父亲一般么? 当然不是啊,段颎是靠铁腕的手段收复他们的,畏其威是肯定的,但怀其德恐怕是未必,然而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大家都真心拥戴和认可的领导,说杀就杀,他是造反了还是贪污了? 这朝廷压根就没拿他们当一盘菜啊! 你让他们还怎么敢为朝廷卖命呢? 今天这朝廷敢把并北的屯民当做奴隶一样的贩卖,明天会不会把他们也打包给卖了? 底层人民也只是见识浅薄了一点而已,又不是真的缺心眼。 因此,这些羌胡骑兵一听说来的是秦宜禄,原本冲锋的势头居然硬生生的停住了,纷纷好奇地上下打量起这秦宜禄的相貌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真的不想杀死秦宜禄。 他们还打着“杀死秦宜禄”的名号四处抢劫呢,秦宜禄要是死了,他们就没有继续抢劫的理由了啊,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说到底现在的大汉还没有彻底衰落呢,黄巾起义还没有爆发,这些河湟义从虽然都已经有了反心,但是也都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干不过汉军的大部队主力的。 之所以打着郭胜的旗号,就是不想和大汉朝廷彻底的撕破脸,有这么一张屁帘子当遮羞布,他们心里踏实。 秦宜禄见状,心知这些羌胡兵果然是心有顾虑,他也跟着踏实了不少,昂然道:“郭胜何在?尔等不是来杀我这个反贼的么?为何率部劫掠汉阳百姓?你出来啊!反贼秦宜禄在此,来啊!诛杀反贼!!使我秦宜禄一死,换天下太平!” 这么一喊,这些羌胡却是反而对秦宜禄更尊敬了,就觉得此人当真是英雄盖世,明明躲在安定就能免死,却能主动出来找他们求死。 羌胡最重勇士,纵使立场相对,但看着秦宜禄的飒爽英姿,却也不由得让他们一阵阵的心折,愈发的不愿意加害。 然后大家就一直这么看着秦宜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崇敬之色。 甚至于营中的将士们听说秦宜禄来了,也纷纷争着抢着出来往前挤,就为了能看一眼秦宜禄长什么样子。 整得秦宜禄都有点不会了。 这和想的不太一样啊。 那既然他们愿意看,那咱就接着唠呗。 然后秦宜禄就继续骂,又把《宦官论》给大声背了一遍。 这文章虽然已经在儒林之中都广泛传播了,但是这些羌胡却是还没有听说过的,此时听这秦宜禄这么大声的一朗诵,虽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如痴如醉,甚至背到精彩之处,还忍不住大声的鼓掌叫好。 要知道他们这些异族虽然都没啥文化,却是很尊敬有文化的人的,比如就在数年之后,这些人绑架了边章和韩遂,逼着他们给自己当首领。 边章死的有点早了不好说,但至少对韩遂,一直到那货死,这些河湟义从都始终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一点也没看出架空当招牌的意思。 然后秦宜禄就更不会了。 这帮羌胡怎么这么尊敬自己? 我是来挑衅的啊! 许褚也一脸懵逼和疑惑地瞅了瞅秦宜禄,又瞅了瞅眼前的这些羌胡军,生于内郡的他,还真有点理解不了凉州这错综复杂的汉羌关系。 这计划有点变化啊。 “云中秦宜禄在此,谁敢上前一战!郭胜!北宫伯玉!出来啊!谁敢上前一战!” 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站出来。 然后就见身后的成廉拍马而去,秦宜禄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挽弓如月,其疾如风的射出一箭,咄得就射死一个。 嘴里还嘟囔着:“叨叨叨叨的墨迹啥呢,干不就完了么。” 而后就在那羌胡的射程范围之内立马而驻,大喝道:“射胡虏者,五原郡成廉!” 说完,就打算扬鞭赶紧跑,结果却听那羌胡之中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兄台好箭法,欺我河湟儿郎不擅射乎?可敢与我比试箭法?” 成廉一愣,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羌胡明明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又是被挑衅的一方,居然主动提出来要跟他斗将! 当这还是春秋时期么? 就见敌军的万军之中奔出一骑小将,骑黑马着黑铠手中拿着一柄看上去就很大的弓,模样也生得极为俊秀,眉宇间却很是有着几分邪气。 而羌胡这头见此人出来单挑,却是一个个的果然没有来追逐于他,反而十分自觉的让出了一大片位置给他们,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也丝毫没有人在意刚刚被成廉射死的那个倒霉蛋。 成廉都傻了,‘这些羌胡,这么生性的么?’ 想了想,成廉皱眉道:“来将通名” “张掖郡郭汜,成廉是吧,敢斗么?” “有何不敢?来!” 第42章 斗将 嗖~嗖~嗖~ 二马飞驰之间,成廉与郭汜两个人纷纷绕着圈子不停的放箭,不一会儿的功夫,双方便已是足足二十几箭朝彼此射了出去,却又都被纷纷躲过,其中几箭还挺惊险的。 许褚见状,有些不解地问秦宜禄道:“战阵厮杀,真的有斗将这种事么?这俩人都穿着盆领铁铠,却只斗弓而不斗朔,还都是只射人不射马,这样打真的能打死人么?怎么感觉……就这么儿戏呢?” 秦宜禄也是有些无语,面色纠结地道:“很少,至少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斗将,只是以前听说鲜卑人之间也有类似传统,但是匈奴人之间是没有的,汉军这头更少,羌胡斗将,可能更多一些吧。” “这……有什么说法么?” 秦宜禄的面色愈发的古怪,道:“怎么说呢,这是拿咱们当自己人了,一般也只有自己人之间会有斗将,即使是鲜卑人,好像也没听说过有和汉人斗将的。” “自己人?” “羌胡的基本单位是种,一般小一点的种也就几十人,大一些的也就是几百人,少有过千的,一般当这些种联合的时候才会共同推举一位豪帅,平日里各个种之间矛盾积怨都是很深的,有了什么矛盾往往会通过斗将的方式解决。” “说白了,大家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论规模,和内地郡的村里械斗都差不多,偏偏大家矛盾还多,如果动不动就火并的话恐怕羌胡自己打自己就都打没了,鲜卑也是同理,所以他们素来喜欢斗将。” “另外,不同的豪帅在进行会盟的时候往往也会进行斗将,因为平日里大家都是你杀我我杀你的,会盟的时候有些不同种群之间有血仇的,可能会通过斗将来一决生死,了清仇怨。” “总之,这种方式就是在结构松散,也没有一个完善政权的时候好勇斗狠决定对错,化解矛盾的一种方式,说白了,只斗将不动兵,为的是不伤和气,通常是自己人和自己人解决矛盾的方式,对付汉军的时候,斗将挺少的。” 许褚闻言更是纳闷:“你……什么时候和他们成了自己人了?”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为他们崇拜我?” 说出来,秦宜禄自己都觉得离谱。 不过事实上还真就差不多,之所以跟他斗将,固然是因为秦宜禄死了的话他们就没法继续打着郭胜的旗号劫掠了,又不可能真的光挨揍不还手。 然而若非是这些义从胡真的对秦宜禄颇有好感,这一盘散沙的羌胡,就算是有人下达明确的命令,都很难做到绝对执行,又何况是自发的单挑? 大家还是给了面子的。 再看场中两人,都是骑射的高手,箭来箭往的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射术,倒像是表演节目一般,斗到惊险之处,还纷纷叫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胯下马匹所饶的圈子也在渐渐的缩小,箭矢的速度自然也就愈发的快了起来,看起来愈发的惊险,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已经到了用马朔都能互相捅到对方的地步。 却都好像上了头似的依然是只用箭,不肯使用其他兵器决胜,成廉的神色也愈发的严肃了,这个距离,胜负只在一瞬之间,盆领铁铠已经未必能做到有效的防护了,况且盆领铁铠没有面甲,这距离以两人的射术互相往对方的脸上射又不是什么难事。 深吸一口气,成廉突然大喝一声,使了一招绝技,却是整个人突然铁板桥似的猛地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郭汜的一箭,而后就这么躺着张弓,自下而上的冲着郭汜啪得一箭还以颜色。 再起身来,就见那郭汜的马上已经没了人影,不禁大喜,本能的就拉住马缰停了一下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把郭汜给射中了。 却见那郭汜以一只脚钩在马鞍之上,整个人吊在马腹之下,却是使了一招镫里藏身的功夫,自马腹之下乓得开弓,一箭正中成廉的胸口将其射于马下,叽里咕噜的就滚了好几圈。 “成廉!” 秦宜禄大惊,此时他就是想去救,又哪里还来得及? 然而那郭汜一击得手,却并未追击,翻身上来之后却是同样提缰驻马,收了弓箭后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箭术端得也还算是不错了,就这么杀了你太可惜了,便饶你一条性命,咱们凉州州情特殊,山不转水转,他日再遇,说不定还有并肩作战的时候。” 成廉缓了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刚才那一箭射在他的甲胄之上并没有破甲,是靠着冲击力将其射下马的,却也只觉得气血翻涌好不难受,实在是俩人的距离太近了,如此近距离的一箭其威能比得上小锤了。 知道人家郭汜自始至终都没有杀心,虽然羞愤难当,却也知道自己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甚至这一遭饶命之恩他还得记着。 拱手抱拳一礼,这才翻身上马,灰溜溜地回到了秦宜禄的身边,惭愧地道:“大哥,给您丢人了。” “还活着就好,对面没有杀心,是想踩着咱们的名头扬他自己的名。” “嗯。” 正说着话,就见许褚突然冷哼了一声,策马向前,连武器都不带,用手指一指郭汜道:“你,射我一箭。” “嗯?” 郭汜愣了一下,甩了甩已经有些酸痛的手臂,道:“你也要和我斗箭么?那你的弓呢?” “你刚才已经一连射了二十七箭,再来与你斗箭,岂不是趁人之危?非是要与你斗箭,只是想让你单纯的射我一箭而已。” “嗯?兄弟你这是在找死么?” “是不是找死,你射了就知道了。” 郭汜见这许褚同样也穿了盆领铁铠,想了想,却是也依着他,开弓满月,远远地一箭就朝着许褚胸口处的胸甲射来。 嗖~ “喝!” 眼见箭如风来,许褚却是眼疾手快,突兀的伸出了两只手去,竟然准确无误的将箭矢给抓住了。 郭汜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还特么可以这样? 就见许褚淡定的将手中箭矢往地上一扔,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马便如闲庭信步似的朝郭汜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郭汜见状,心知这是遇到高手了,也是心中升起了比较之意。 事实上他大概看了一下就知道此人武艺虽高但骑术似乎稍差了一点,一双腿很直,完全没有常年骑马应该有的罗圈模样,应该是个内地郡县出身的练家子,一般来说骑术不行的人骑射大概率也强不到哪去。 然而郭汜却没想着与他拉远距离,而是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夹马腹,让自己的胯下马也和许褚一样悠闲散步一般的朝他相对走去。云九小说 同时手中的弓箭张弓不停,却是展示出了一手连射的绝技,那箭矢一箭接着一箭就仿佛连上了一样,竟是须臾之间一口气射了足足九箭,速度感觉上都比上手枪了。 这一手绝技,秦宜禄只在吕布的身上看到过,这郭汜的射术分明不在吕布之下! 然而再看许褚,居然一直没用武器,仅以一双肉掌上下使力,却是一口气的将九箭依次全部抓在手里扔了下去。 直震得身后一众刚想为郭汜欢呼叫好的羌胡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脖子一样,一腔的豪情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居然神奇的让战场安静了下来。 而此时,郭汜和许褚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郭汜依然没有策马,想再去拉弓,但他的手臂实在是无力,索性干脆将弓当武器朝许褚兜头砸了过来,想用弓弦勒他。 许褚则是不闪不避,用力的夹了一下马腹冲了上去,任由郭汜将弓弦套在他的脖子上,一只手却伸出去捏着了郭汜胯下战马的马脸使劲的一捏,一拽,竟是仅凭单手,将一匹马给摔了起来,将马背上的郭汜也给一并摔在地上。 郭汜本能的就在落地时转动弓弦,却不想那许褚身随弓弦而走,主动朝郭汜靠了过去,自己也主动的下了马,张开双臂将其抓住,然后大喝一声,居然将郭汜连人带铠二百多斤高高地扔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刚刚饶我弟兄一命,现在我还你了。” 郭汜被这么一摔好悬没摔岔气喽,满脸震惊地看着许褚道:“留个名姓。” “沛国谯县,许褚。” 说完,昂然地看向其余的羌胡喊道:“还有谁想与我一战么?” 一众羌胡慑于这许褚的武艺,一时间纷纷不敢言语,甚至大半的人不自觉的还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看那羌胡营中,隐隐的,似有青烟袅袅而起。 许褚一愣,就听到身后的秦宜禄大声呼喝:“别装了老许,快跑,孟德已经放火了,日!” 许褚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的他连忙撒丫子的就重新骑上了自己的马,头也不回的狗一样的跟着秦宜禄跑了。 身后的羌胡愣了七八秒才有人反应过来:“田舍奴!他们安排了另一路人马烧咱们的寨子,咱们中计了。” “无耻小人,弟兄们,干他们!” 第43章 同情,与民族大义(5k大章) 这一仗打的,颇有一些阶段性大胜的结果了。 义从胡这种军队,或者说所有的羌胡兵,因为羌人以种为基本单位,基层士兵只认种将的缘故,再如何牛逼的将领也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令行全军的,段颎都不行,北宫伯玉自然更不行。 只是他们超高超的单兵素质之下很多时候可以弥补这种缺陷而已。 毕竟是一些年年打仗,甚至月月打仗的老兵中的老兵,这样的军队其实根本就不用指挥,每一部兵卒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门清,所以有时候也指挥不了。 因此秦宜禄他们营前叫阵之后,因为大家实在是太想看看秦宜禄了,也因为成廉、许褚、郭汜三个人之间的斗将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大家真的就都去看热闹去了。 前面的兵卒为了看得清楚一些已经挤成一团了,最前面的弟兄为了不挡住后面的人的视线是下马蹲在地上看的。 后面两排是下马站着看的,再后面才是骑在马上看的,而更后面的将士为了能看得清楚一点,都是特意寻了高处站上去看的。 这也是羌胡这些老兵油子的另一大特点,不紧张,因为常年打仗,大家都习惯了战场了,打仗对他们来说比内郡百姓串门走亲戚都还要寻常。 所以曹操在带领大部人马,准备好了引火之物,饶了一个大圈,潜伏在了敌营的侧翼,就等啊,等,等了半天,也不见秦宜禄他们把这些羌胡兵给引走。 也不知道他们那是干啥呢。 但他看侧翼的守卫却是兵越来越少,非常的稀薄,守备非常的松散。 却是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直接就带人杀了进去,非常顺利的就点着了火,然后等羌胡这边反应过来之后又掉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哈哈大笑,只觉得特别的刺激,身后那些羌胡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听起来也特别的顺耳。 而且追逐曹操的羌兵还并不怎么多,看起来只有一千多骑,大多数都忙于救火去了,曹操见状,谨记秦宜禄的嘱咐,跑了一阵之后见好像没有其他的大部队追来,还掉头杀了一个回马枪,打得那一小部分羌兵丢盔卸甲,骂骂咧咧的就都跑了。 然后他兜兜转转地跑回了与秦宜禄约定的山头,忍不住喜笑颜开哈哈大笑,自得地道:“初战即得大胜,吾果然有用兵的天赋啊。” 说是大胜还真不算错,事实上经过秦宜禄和曹操两个人的连番骚扰之后,羌胡兵这头露出了很大的破绽,这么大的破绽盖勋要是抓不住,他就不配当什么西北豪族了。 见羌胡军中有的追逐秦宜禄而去,有的追逐曹操,有的集中在侧翼救火,盖勋连忙带领早已组织好了的汉阳郡汉家骑兵杀出了城去,一样是各带火种,将羌胡在半个多月时间里好不容易造好的攻城器械一把火都给烧了,然后又连忙逃回了城中继续固守。 所以虽然这一波战斗中这些义从胡人死得并不多,但损失却大了去了,粮草辎重和攻城器械都已损失无数,士气也低落了好大一截。 却是整得秦宜禄和许褚等人挺郁闷。 本来,大家都在单挑,说白了人家是因为信任你,给你面子才跟你搞这个的,尤其是那个郭汜,挺有英雄气的,人家还饶了成廉一命。 虽然许褚后来找回了场子也饶了人家一命,但不管怎么说,是人家先大度的,示好的意思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 结果你特么偷我家? 兵不厌诈的道理大家都懂也都明白,但狡诈和无耻有时候毕竟不是一回事儿啊,就很郁闷。 瞅着那曹操洋洋得意,仿佛是自己用兵如神的模样,就很气,但偏偏又没有理由发作,毕竟人家也是按计划执行的,大家互为敌手,也没什么可说的。 尤其是成廉。 甩开了羌胡追兵之后低着头好半天,一句话都不说了。 秦宜禄也只得劝慰道:“想开点,那个叫郭汜的,明显是个骁勇善战之辈,那一身武艺估摸着也是天下少有的,输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丢人。” “哎~,我就是……心里不太好受,那个郭汜,应该是个汉人吧?” “应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的身份应该是刑徒。” “刑徒?”这回又换了许褚出声发问。 “啊,河湟义从的主体是义从胡,但也并不是没有汉人,一般都是一些凉州地区犯了罪的罪人,流放过去的。” “原来如此,如此英豪,奈何从贼啊。” 秦宜禄却不乐意了道:“人家也没有从贼啊,河湟义从难道不是我大汉的边军精锐?” 曹操见自己明明打了大胜仗,结果这秦宜禄一行人不但不恭维自己,不兴高采烈的和自己一块庆祝,却反而都是一副霜打了茄子似的表情,顿时也觉得不爽了。 冷哼一声道:“壮节兄,对这些反复无常的异族似乎颇为同情?哼,需知汉胡不两立,这些异族胡虏,杀我多少大汉百姓?” 秦宜禄也是心中不爽,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汉胡不两立了,组建河湟义从让人家帮朝廷戍边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他们跟着段颎南征北战,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时怎么不说?反正嘴长在你们关东世族的身上,笔杆子也都在你们手里,你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秦宜禄还真不拿羌乱当做民族矛盾,至少在他的心里,只当这是带有民族色彩的阶级矛盾。 毕竟羌是三国史上绕不过去的问题,然而你看那整个三国史上羌贼拥护的那些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韩遂、边让、马腾、王国、董卓、宋建、马超、姜维,除了北宫伯玉有点不确定是羌还是汉之外,哪还有一个是异族? 曹操自然更加愤怒了:“这不正说明彼辈畏威而不怀德么?不正说明这些羌胡的反复无常,何该诛灭么?壮节,你可是汉人,我知你们并北人常年与匈奴人同居,难免胡化,但你是熟读经史子集之人,总该有大是大非吧?” 秦宜禄撇嘴道:“我是汉人,然而我也感同身受而已,畏威是肯定的,可不怀德,我怎么看不出来呢?朝廷给他们什么德了? 至于反复无常,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关东世族,朝廷诸公给逼的,自己造的孽,从不反思,一句非我族类,羌胡反复,就把自己的责任全都推卸得干干净净,好像错全是这些羌胡的一般。” 曹操怒道:“壮节你口口声声是什么关东世族造孽,又说什么朝廷逼迫,却不知我们如何造孽了?又如何官逼民反了?来,你今天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出,今日便是你我兄弟翻脸之时!” 秦宜禄却冷笑:“呵呵,孟德兄,端得是好一个大义炳然,一身正气啊,佩服,佩服。” “你说得出来么?” 秦宜禄却是没有直接去说,而是聊起了别的道:“孟德兄累世官宦,可知当年宣帝收南匈奴为己用,与之并力将北匈奴驱逐之事?” “这又如何会不知呢?” 秦宜禄冷哼道:“我听匈奴人说,当年他们的祖先刚开始向汉地皇帝称臣时,宣皇帝曾赏赐三万四千斛的米粮,呼韩邪单于开始正式并入大汉,定居于五原郡之后,又赐单于冠带衣裳,宝马弓箭,还有绢布万匹,絮万斤,米粮两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甚至还有饮食器具,也就是盘子碗筷锅具等无数。” “然后,南匈奴这才成为了咱们大汉的先锋军,每战必在汉军之前,不断的进攻北匈奴,把北匈奴驱逐,消灭,而且过程中每有大胜,也从不吝啬封赏。” “你看,这就叫威德兼施,先把你打服,然后给你地方住,给你粮食吃,给你衣服穿,甚至还给你锅碗瓢盆让你学着用文明人的方式生活。 而作为代价,你成为大汉的先锋,为大汉流血牺牲,每战必先,帮大汉消灭了百年宿敌,这是很公平的事,所以南匈奴自归附以来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可靠的。 说实话,我们都是并州人,很清楚的知道即便是现在,匈奴人对于朝廷,比太原那些豪强世族忠诚多了。” “然而对于羌人,哈,最早的永初羌乱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么?这就不说了,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汉人平日里霸道惯了,把人家欺负得急眼了也是常事儿,就说近的,河湟义从追随段公征战数十载立下汗马功劳,这总没错吧?威也有了,德呢?地主家养个佃农,也知道干活干得好了要给口肉吃吧?” “河湟义从,义从这俩字本来就挺混蛋的,当兵打仗却没有军饷,此前与鲜卑战,死伤无数,却没有抚恤,而河湟谷地,本来就是人家的故土,却还要对他们征以重税,至今为止,羌胡中更是一个给了前途的都没有。 哈,说错了,不是说羌胡中无人得前途,整个关西是整个关西将门都没有前途,送死他们去,升官你们来,段公就因为一句亲近宦官就给杀了,还说人家咎由自取,凉州三明更是一个得了好下场的也无,我那恩主董公本也是一员西北好汉,随张公南征北战始终让人家卡在千石司马的位置上不给升迁,却因为投做了袁公的门下吏而很快得到提拔。” “怎么,异族,就可以随意欺负?反正我若是河湟义从,我也反,不给军饷抚恤还不让我自己抢?朝廷是没有钱么?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洛阳的周遭已经建了特么的六个皇家园林了,哪个都比洛阳城的主城都大,还特么建!建那么多皇家园林干什么,养鸟么?这就不是异族士兵,汉军也受不了这么欺负啊!” 曹操闻言,叹息道:“哎~,都是那阉宦之祸闹的啊。” 秦宜禄嗤笑道:“怎么,问题不在羌胡本身,就开始往宦官身上赖了?宦官就是接屎盆子的,替谁在接屎盆子天下人没有心里不明白的,可是凉州羌乱,难道不一直都是你们这些关东世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么?” “还是咱们之前聊过的那个话题,把虎牙营和雍营设在汉阳能不能有效抑制羌乱?多提拔一点六郡良家子,能不能摁死了羌乱?给凉州多一点孝廉名额能不能安定凉州?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能看明白,你们看不明白么?无非是不愿而已。” “还有那动不动就鼓吹放弃凉州的,他们哪里是蠢,分明是坏,有些人,有些世族,哼哼,分明是凉州越乱,他们越开心,巴不得在背后推波助澜,帮这些羌族豪帅一把呢。” 成廉忍不住插嘴问道:“这是为何?国家动荡,他们难道还有好处不成?” “当然有了啊,历次羌乱之中,朝廷又不是没有大规模内迁过凉州汉人,迁哪去了?内地郡县还有无主的土地么?这和咱们并州撤屯还不是一个道理,打个包,就全成了各地豪族的家奴。” “等朝廷派大军把这些羌乱给平定了,自然还要再把人口给迁回去,可是迁回来的那些,还会是原本居住于凉州的居民么?当然不是啊,都是那些没有土地,还不肯给豪族当家奴的流民啊!” “总之,只要凉州发生羌乱,凉州的百姓就会拖家带口的东逃,逃到东边,就成为关东豪族的家奴,便是地方大豪,到了关东也只能沦为附庸,比如元固兄这种家中巨富,那亿万家资还不是任凭他们予取予求?” “凉州百姓逃到关中,关中就祸乱,关中的人也会继续东逃,羌胡的骑兵杀向关中,关中的那些世家大族更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么多善于弓马能战的关西人做了他们关东人的家中奴仆,组成武装,抵抗各地县令的底气就又强了几分。 皇帝和宦官呢,卖了那么多的奴隶,又是一大笔进项,又能多建两个皇家园林了,反复迁移的过程中内郡的流民、刑徒,统统都发往凉州去跟羌胡拼命去了,不安定的因素一洗而空,你看,三赢。” “而若是放弃凉州,啧啧,不但整个凉州的财富和人口他们都可以吞掉,从此关中可就也成了前线了,继续依此法施为,用不了多久,这关中不就也没了么? 反正这国家政权全在他们关东世族的手里,国家政策都是他们制定的,舆论也都是他们操控的,天大的屎盆子先往羌胡身上甩,甩不动了就往宦官的身上甩,反正,跟他们这些所谓的‘清正之士’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孟德兄?” 曹操被秦宜禄呛得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绿的,好不难受,尤其是秦宜禄的玄牝义从都是跟随他从并州为躲避撤屯而逃出来的,秦宜禄的这个话,让他们不自觉得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实在是并州和凉州的情况,真的是太像了,一时间,居然都有些义愤填膺,弄得曹操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捋顺好了自己的心绪,恢复了自己的脸色,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有些确实是对的,然而可能也正是因为感同身受这四个字,有些东西说的,还是有点偏激了,却也怪不得你,谁让你是并北人,而并北又真的撤屯了呢?” “我只能说,我们关东世族之中,确实有一些人,都是尸位素餐,心中阴暗的虫豸,大多数人,有时贪图省事不考虑你们边地百姓的立场也是有的,但绝不至于如此极端。” “旁人不说,我曹孟德出身于沛国曹氏,也称得上是关东世家了吧?难道我也是你口中那人皮鬼厌之徒么? 莫说我实际上已经被尚书台给免职了,就算是为了诛宦,我这个凉州刺史将局面再夸大一点,轻骑遁逃往关中坐视凉州糜烂,岂不是又安全,收益又高?何必亲自披甲随你征战,在这里行这玩命之事呢? 壮节兄,莫非是不相信我心中的志向么?我相信,关东世人中也绝不会仅只一个曹孟德,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抱着为国为民之志的,诛宦,也并不仅仅是为了争夺个人权益。 若非如此,壮节兄你在楼烦干下了那许多的大事,如何还能在凉州享有自由,又如何能与我做了一对莫逆之友?关东世族中蝇营狗苟之辈固然会有,然而若是就此武断的将我们都给骂成了败类,岂不让人心寒么?” 秦宜禄闻言也叹息一声,苦笑着看了一眼义从胡军中已经灭了火,重新安定下来的营帐,道: “孟德兄说得也确实是有道理,本没有把孟德兄一并算进去的意思,不过是心中愤懑之下的发泄之言,若是有所唐突,还望您大量海涵,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然而我刚才说的那些,恐怕也是凉州百姓的真实想法了,你也说了,我是熟读经史子集,心中明了大义的人,我知道我的想法偏激,可你说,就连我都如此偏激了,何况其他人呢? 昨日之因,今日之果,你看,这冀县城外的羌胡不管是因为什么,结果上确实是已经开始为祸为乱了,然而怕只怕今日之祸,还只是小祸,凉州人心如此,胡汉皆是一样的。 一旦中枢有变,汉室有衰,只怕凉州,乃至于我们并州,必然会大举反噬,到那时大祸临头,恐怕就不是区区凉州,乃至关中的一域之祸了,哪个凉州人乃至并州人,没有过杀进洛阳,出一口心中百年郁结的鸟气的想法呢? 孟德兄,你既为凉州刺史,此情不可不知,不可不察,不可不为之忧,不可不为之想想办法避免之啊。” 第44章 凉州,早已无半分民心属汉 一连八日,秦宜禄和曹操所组建的骑兵坚持早、中、晚每天三次骚扰河湟义从的营盘。 这一次的战事终于变得正常了许多,没有再搞什么阵前单挑的幺蛾子,秦宜禄他们兵分三股,每一股还分成两支,每一支也就二三百人的规模,放火为主杀人为辅,打完了就跑,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骑兵出手之后河湟义从根本就没法踏实下来安心地重新建造攻城器械。 这也便是骑兵守城的耍赖之处了,多亏了这些义从胡也一样是骑兵且精锐,秦宜禄根本不敢真的与之交手,否则若是正常步兵攻城的话,只要粮道不断,秦宜禄这两千骑兵有信心能把至少五六万人以上敌军给玩崩溃了。 他们的粮道总的来说还是很稳定的,毕竟汉阳郡各地的豪族士兵也在源源不断的前来救援冀县,本郡的大豪胡轸、杨定都各自带着千余骑加入了他们,北地郡的皇甫嵩也派了自己的侄子皇甫郦率领一千精锐部曲参战,甚至连陇西的大豪王国也带领一支自家的家兵加入其中,谁来,还不带一口吃的? 随着他们人数的愈发膨胀,对河湟义从的骚扰自然也就愈发的得心应手,胆子也越来越大,盖勋的压力自然也就越来越小,直至稳如泰山了。 反倒是河湟义从他们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还时不时的总被烧着一点,自然愈发的不耐,尤其是他们攻城器械的修建也是遥遥无期,士气自然日益低落了起来,渐渐的,也就有了撤军回家的心思。 曹操和秦宜禄都觉得很是兴奋,只觉得反败为胜的时机似乎已近在眼前了,只要能如此再坚持一个多月,他们这越来越壮大的汉军义勇就可以一拥而上,与冀县城内的盖勋来一个里应外合。 不敢说能歼敌多少,但将其灰溜溜地赶回金城郡,总是可以做到的,想到此,让这两个都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如何不热血沸腾呢? 然后,他们营寨的位置终于被那些河湟义从发现,派兵马将其包围起来给堵上了。 本以为恐怕免不了一场血战突围了,秦宜禄和曹操等人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虽有些紧张,但却也并不如何慌乱的,说到底他们现在也已经有了五千多骑了,又是士气如虹,哪怕是稍微硬拼一下,那也是有所底气的。 结果这些羌胡堵住了他们却不进攻,而是派了个人到他们的营盘挑衅,居然要跟他们斗将! 给他们都整懵了。 “这北宫伯玉又要斗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这是打仗啊,还是过家家?真就当现在还是春秋么?” 还是皇甫郦更加见多识广一些,道:“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拖延时间?” 曹操皱眉道:“不应该是咱们拖延时间么?咱才是主场作战的那个啊,再给个二十来天的时间,怕是各县的步兵援兵都能到了,到时候这北宫伯玉应该只有撤走一途了吧?这本就是咱们的战略,怎么他们还拖延起时间了呢?” 却见胡轸闻言笑着道:“这也难怪,方伯与壮节兄弟都不是凉州人,不熟悉凉州本地的情况,却是要恭喜两位,此战,咱们已经赢了啊。” “赢在何处?” “因为北宫伯玉就快要退兵了。” “快要退兵?这却是什么意思?” 杨定颇有些傲气地撇嘴插话道:“要不怎么说你们都是文官,不常年带兵,摸不透其中门道呢,这北宫伯玉的意图难道还不清晰么?无非是眼见攻打冀县已经无望,想在撤军途中再野一把么。” “若我所料不错,外围围住了咱们的恐怕也没有一万羌胡了,甚至可能连五千都没有了,他们这厮兵分两路了,你们说呢?”说着又看向另外两人。 皇甫郦点头道:“杨公所说倒也与我不谋而合,他们的羌胡应该也已经是兵分两路了,一路在此,目的是为了将咱们拖住,另一波就在冀县周边,比如西县、上邽等地继续劫掠,毕竟冀县既然打不下来,那就再去劫掠其他乡县,劫点是点么。” 胡轸将话头接过去道:“说到底既然冀县已经攻略无望,他们自然也不想与咱们真的拼一个两败俱伤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北宫伯玉还能不懂么?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求财么,那大家就斗个将呗,既不伤和气,还能拖延时间,彼此间切磋交流一下还能增进感情,这样,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么。”https:/ 曹操和秦宜禄闻言不自觉地就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还特么可以这样? 秦宜禄似是已经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息一声,却是背过了手去,站起来看是向着窗外远眺,一句话也不肯说了,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曹操却是真的急了,道:“既然如此,若是你们都认定了此时营外之敌已是在虚张声势,甚至可能兵力还不足五千比咱们都少了,何不干脆杀出去与他们决战?” “论兵力,敌我双方已经相差不大,论士气,他们已经定下了当走的心思,而咱们却是士气如虹,保家卫国,论战术,咱们拒营寨养精蓄锐,只要咱们趁势杀出,盖长史必然也会从冀县杀出来与咱们两向夹击,如此,岂不大事可定矣?” 胡轸杨定皇甫郦三人对视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嗤笑了一声道:“方伯,没带过兵,这个……哈哈,冲动了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杨定最不客气,直接便哼了一声道:“书生之见。” 却是气得曹操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了。 “本刺史的确是初次领兵,然而就算是书生,却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不明么?你们都是久于沙场的宿将,若是觉得我说得哪里不对,那就提出来啊。” “这个……” 却是皇甫郦一脸堆笑地开口打着圆场解围道:“孟德,我们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 没等他说完,就见曹操一拍桌子怒而冲着皇甫郦打断道:“连一声方伯也不肯叫了么?皇甫郦,你们皇甫家还将不将我这个凉州刺史放在眼里?灵堂这个凉州三明,到底明得是什么?” 且是把皇甫郦说得一噎,只能连连告罪,道:“方伯,何必如此动气呢?不管怎么说,贼兵既然退了,不也是您的功劳么?既然已经保住了冀县不失,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将士们打了这许多天也都已经累了,斗几天将,大家伙儿放松放松,不是也挺好的么?” 曹操冷笑道:“所以呢,任由这不足五千的胡骑将我等包围,让剩下的一半羌胡继续去其他的县再去劫掠?” “方伯,所谓慈不掌兵,其实对于一军主帅来说,打仗有时候和打牌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兵力和粮草就是牌面,战略和战术目标就是一块块的筹码。 只有新手才会动不动就全押,赢了固然可喜,可若是输了呢?胡公和杨公都是久于沙场的老将,未虑胜,先虑败啊,无论什么时候,都得保证自己能下得了牌桌不是?” 杨定阴恻恻地道:“方伯您初次领兵热血沸腾了,大家都可以理解,可人家河湟义从是咱们大汉的边军精锐,当年跟着段公南征北战,屡战屡胜,那是极其精锐的,可咱们呢? 咱们是什么人,不过是一群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罢了,就算那营外的河湟义从只有两千人,难道凭咱们的五千汉骑就真的能赢么?你就能保证一定能赢么? 都是我们的子弟兵啊,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若是无谓折损在这里,我怎么和他们的家人交代?哦,忘了您是关东人,你们关东人哪里知道他们河湟义从之强横呢?你们连段公都敢杀,呵呵,既然不知兵,方伯您就还是闭嘴吧,再说下去就献丑了,你看,壮节兄不就已经不说话了么?” “我……” 却是一句话给他整得,犹如山岳一般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 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道:“胡公,杨公,还有皇甫少君,大丈夫跨马挥戈,为的是保境安民,咱们既然成了军,难道还能如此惜身么?西县、上邽的百姓难道就不是我大汉子民了么?” “哈,这却是笑话了,我们的兵都是乡兵,家兵,反倒是人家北宫伯玉的义从胡,人家才是大汉的正轨军队吧?还有那郭胜,人家才是代表了天子意思的监军使者吧?我可是听说,朝廷是给了他节仗的。” 胡轸也道:“就是,反正冀县既然保住了,其实他们的战略目标也就完成了,小输不算亏啊,以后有机会再把这场子给找回来呗? 凉州哪一年不乱,哪一年不是你劫我我劫你的?今天大家动刀子,明天大家一块喝酒,反正咱们凉州就是这样,方伯您这是刚上任,您啊,还是适应适应的好。” 说罢,这胡、杨二人却是干脆站起来一甩袖子,告辞离去了,却是已经一丁点面子也不给曹操这个一州方伯了。 “皇甫少君,你可是将门之后啊,难道也要如此行事么?” 皇甫郦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身在凉州,自然就只能按照凉州的方式来做事,我又如何能够例外?方伯,您也不能例外,还是早些习惯吧。” “况且方伯,您既是凉州刺史,自然当以整个凉州为重,如今我大汉边境尽数都是由胡兵来维持镇守,这河湟义从虽然凶蛮,但却也是凉州能维持住稳定的基石所在,真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下次东羌再叛乱,谁来平叛呢?也已经深了,方伯,小人先行告退了。” 说罢,却是比那胡轸和杨定更稍微礼貌了一些,给他施了个礼,这才小步躬身,倒退着而走。 只留下曹操一个人,脸色灰败至极,颇有些失魂落魄的一个人跌坐在了原地,就好像有什么特别冰凉的东西从他的头上兜头浇下,直浇得他整个人从里到外的都透着心儿的凉了。 “壮节,你,你怎么不说话呢?” 秦宜禄头也没回,依旧看着账外的风景道:“你让我说什么呢?此时此地,哪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呢?他们连你这个方伯的话都不听,我说的话他们就听了?” “说到底孟德,我在你面前能说得上话,甚至强行绑着你来到这冀县之下,靠的难道真的是我那所谓的天下闻名的名气么?还不是因为我手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兵马么?虽然不多,但却也足够有用了。” “然而时移世易,我手里的那一千玄牝义从在人家胡、杨、皇甫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而且我之前带的那点军粮早就吃光了,最近这两天吃的都是人家的东西,要饭还要对人家指指点点,不讨厌么?你就算一个兵没有好歹也是个刺史,我算什么东西?” “眼下局面,徒之奈何啊?” “恐怕还真就是没什么法子了,北宫伯玉非但不是傻子,反而是比你我要厉害得多的沙场宿将,若是没有完全把握,他又怎么会卖了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你能想到的东西北宫伯玉怎么可能想不到啊。” “这又不是什么多难理解的事儿,凉州这地方本来就是兵匪不分,今天你造反,我帮朝廷平你,明天我造反,你帮朝廷平我,这不就是凉州么?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不定日后人家就歃血为盟,一块进攻关中了呢?你又凭什么让人家拼命呢?” “那杨定说的话虽然很糙,但理却是不糙的,人家带的是子弟兵,杀敌,总得有点好处吧?比如立功的将士走六郡良家子的途径得选羽林、虎贲?战死了是不是朝廷也得给点抚恤?最少免几年赋税徭役吧?可好处在哪呢?北宫伯玉的背后那还站着个持节的监军使者呢,这特么的要是死了,怎么定性都说不好。” “哎~” 曹操再次叹息了一声,苦叹道:“诺大一个凉州,当真已经没有半分人心属汉了么?!” 秦宜禄也感叹道:“哎~,持节的监军使者带领着朝廷的正轨边军在劫掠凉州最富裕的地区,凉州的刺史居然还奢求凉州的民心会属汉?诺大的一个朝廷,当真已没有半点慈悲给凉州的百姓了么?” 曹操:“…………” 第45章 请壮节兄教我 一晃,时间已是三天之后。 三天里,汉阳军和河湟军明明立场相对,却相处得贼特么的和谐。 所谓的打仗,就是天天擂鼓斗将,都特么穿着盆领铁铠,就算是偶有胜负,也是点到为止,又有多大的伤亡?却是看着跟某个高中在组织运动会似的,一组一组的比赛,然后各自按立场喊加油。 胡轸早就已经带着自己的家兵出营,和羌胡的豪帅们一起喝酒吃饭,看着场中斗将的小将们厮杀而一齐大声叫好了。 甚至两天之后,还有羌帅主动敲他们的营寨大门,用过斛豆子换了他们的一斛麦子。 秦宜禄甚至还发现这些羌胡的将领特么的好像还有点淳朴,这仗打的,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呢。 成廉、张杨等人都是恨不得天天去参与斗将的,斗来斗去的他们的武艺还涨了不少,名气也渐渐的起来了。 而许褚,更是每天都跟郭汜要单挑打一架,渐渐的还真让他在羌胡中斗出了名号。 羌胡中除了郭汜之外没人打得过许褚,汉军中除了许褚也没人打得过郭汜,天天相较量,一个武艺高强膂力惊人,另一个弓马娴熟,且长短兵器无一不精,换着花的跟许褚使,倒也始终都分不出胜负。 虽说也是赌上了性命的战斗吧,却是连许褚这个内郡子弟也慢慢的察觉,这不就是在玩么? 单挑这种事,只要曹操和秦宜禄,以及北宫伯玉和郭胜冯芳这些为将为帅者自己不亲自上阵并打死其中的一两个,他们这些下边的小将打得再如何精彩,再如何惨烈,又哪里真的有半点用处呢? 秦宜禄自然是不可能亲自下场的,他可以自嘲自己就是个臭要饭的,但实际上谁也不能否认,拥有一千精锐骑兵做嫡系,且最近这段时间名声极佳,深得汉阳郡本地那些零散游侠爱戴的秦宜禄的身份其实是并不低于胡轸杨定皇甫郦的几位主将之一。 一军主将亲自下场单挑,这太邪性了,再说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真要说武艺,他连成廉都不如,说不定河湟义从中随便出来一员小将还真能把他给办了。 但是战场上的氛围实在是太轻松了,明摆着是在打友谊赛,国足的亚联赛得都比这些凉州兵在战场上打得激烈。 轻松到,秦宜禄居然有闲暇来给那些兵卒们讲经! 经学这玩意在东汉时代的重要性有点类似于后世的985文凭,凉州又是文化荒漠,即便如张奂这种由将转儒的大佬在退休讲学的时候也是选在了关中地区的弘农开办学府,可以说诺大一个凉州,真有经学传家的豪族真的很少。 没有经学,豪族就永远只能是豪族而无法升级成为世家大族,至少表面上的理由是如此,而胡轸杨定王国等人自然毫无疑问的都是凉州本地数一数二的豪族,却是最缺乏文化底蕴和传承的。 虽说是没人承认秦宜禄的大儒身份,但这秦宜禄既能写出宦官论和朋党论这种传唱天下字字珠玑的文章,大家自然想当然的认为他的学术造诣必不会低,一听说他要讲课,那些家族中颇有些身份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趋之若鹜呢? 事实上这秦宜禄手中没有课本,又哪里讲得了真经,只是他上辈子开车的时候有听评书的习惯,停过单田芳老师的评书“楚汉争霸”,结合自己看过但大体已忘得差不多的史记,以及后来看过的一些电视剧,七七八八的将这一段历史讲出来,倒是也让这些凉州的粗鄙之汉听得如痴如醉。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楚汉争霸的故事大家都非常的爱听,既然是出自于史记的故事,谁又能说这不是经学呢? 更甚至于,短短两天之后,就连那些河湟义从之中也有人会主动过来听秦宜禄讲经了。 却是把曹操给搞得愈发的郁闷不已,甚至都开始借酒消愁了。 ‘壮节兄啊,难道连你,也已经随波逐流,与他们兵匪不分的同流合污了么?’ 两天,曹操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甚至黑眼圈都已经下来了,脸面上却是因酒醉的缘故起了一抹潮红。 “来人啊,拿酒来,给本刺史拿酒来,酒呢?曹某好歹也是一州方伯,怎么,诸将不肯听我指挥,难道连酒也不肯给我一口么?” 深夜里,远远的就听到曹操又在耍酒疯的声音。 这两天曹操一直在喝酒,喝多了就开始找茬搞事,甚至有时候还会拔出宝剑来随机砍死一名幸运观众,然后哈哈大笑着说自己梦游,喜欢梦中杀人。https:/ 这就是纯粹的给旁人在添堵了,但他又偏偏是一州方伯,他们这些豪强私兵聚集于此打得也是他这个刺史的旗号,名义上他才是这支军队中地位最高的人,其他人拿他也没有办法,便由着他了。 见状,负责照顾他起居的部曲却是为难了起来,虽是军中,酒水却是有的,毕竟凉州苦寒之地,几个豪帅都有睡前小酌几杯的习惯,带了不少。 但方伯这明显是已经喝多了,再喝,大家害怕他又耍酒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可是不给他喝吧,却还是怕他耍酒疯。 梦中杀人这种事太特么的秀了,整得大家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都有点不会伺候了。 “我来吧。” 却见秦宜禄已经不知何时从其亲卫手中将酒壶接了过去。 “秦公。” 秦宜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睡觉去吧,这交给我就行了。” 说着,却是掀起门帘进去把酒放在了他的案桌之上,笑着道:“身为一军主帅却临战而醉酒,你这个桥公口中平定乱世之人,看着可是比赵括都要差点意思了。” “壮节来啦啊,哈哈,一军主帅?谁拿我当一军主帅了?我怎么不知道呢?刺史说白了代表的还是朝廷的权威,凉州早已无半分人心属汉了,这刺史又算得什么?” “来来来,休要说这无用的废话了,壮节你陪我来再喝几杯,还是你的诗词写的好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哈哈哈,来来来,同饮同饮。” 秦宜禄笑着就喝了一口道:“喝酒当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我却是想不到,你曹孟德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打击到这般地步。” “也罢,不过就是西县和上邽这两地百姓遭些涂炭罢了,反正这凉州的百姓也都习惯了,甚至这汉地的百姓和劫掠的羌胡也都有所默契了,你这个凉州刺史既然都不在乎,我又何必还管他们呢” “来来来,饮酒饮酒,喝就是了,大醉个十几二十天,这些义从胡抢够了就退走了,咱们保冀县不失的功绩总是实的,说不得还要青史留名呢。” “唉?要不这样,等过几天,我给北宫伯玉写一封信,让他痛痛快快的抢,抢完之后挑一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送到南阳郭胜的老家去,然后我俩商量一下,也搞个阵前单挑,我俩在两军阵前一决雌雄,让他故意输给我,再把郭胜的首级给我送来,然后从容退兵,咱们得面子,他来得这个里子,这样多好?这个结果想来也应该最是符合你们党人的利益吧?” “我想想啊,这个事儿要是名垂青史,会怎么记载呢?‘光和四年冬,监军使者郭胜狡传上谕使河湟义从东向,借缉秦宜禄之事掠汉阳,得钱亿贯悉归己用,护羌校尉冷征为人清正,不忍屠戮百姓,遂痛陈其过,面东而戕。’ ‘宜禄闻其行,不忍百姓代己受戮,乃引壮士于冀城下,自言求死,一日数战,每战斩敌数十人,战一月,羌人大骇之,贼首北宫伯玉感其忠义,畏其威视,遂相约赌斗,匹马单挑而战,宜禄胜之,饶其姓名,伯玉曰,今始知君乃真丈夫也,遂杀胜,乃引兵还。’ “你看,这么一写,是不是除了郭胜之外大家就都成了正面角色了?这么好的往宦官头上扣屎盆子的机会袁本初会不扣么? 至于西城和上邽的百姓,谁拿他们当一回事啊?反正这么多年了,朝廷也没拿凉州的百姓当过人,来来回回这凉州都换了多少个刺史了?有用么?不差你这一个,没有用,你没那个能力你知道吧。” 曹操哪里不知这是秦宜禄的激将法,却是连忙握住了秦宜禄的手道:“壮节兄可是有什么办法么?” “哪有什么办法?这么好的结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一个并州来的边鄙武夫,被朝廷所通缉的丧家之犬,有机会名垂青史,还折腾其他干什么?来来来,饮酒饮酒,我再给你赋诗一首,你听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曹操一把将秦宜禄手中的酒壶打到地上怒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做个什么诗?坐看百姓惨遭异族胡虏荼毒,这也称得上人生得意四个字吗?” 吧唧一声,酒壶摔在地上破碎了一地。 “啊,不喝了?” “操近日以来,自暴自弃,饮酒作践,实为妇人之举也,还望壮节兄不弃,与我一破贼之道啊,我知道朝廷对凉州百姓愧多矣,然而此身既为凉州刺史,实不敢弃两县百姓于不顾,还望壮节兄教我。” 第46章 一夜无眠 可以说,曹操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的了。 其实正常来说,人家曹操现在这个方伯的身份,和此前的董卓应该是一样的,甚至因为他出身更好的缘故,论政治地位,论前途远大,论身后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曹操其实远比董卓更大一些的才对。 不说别的,他董卓的身份只是袁隗的门下故吏而已,而曹操和人家袁绍可是总角之交的。 所谓的平辈相交,所谓的壮节兄,孟德兄的这些称呼,本质上其实都是曹操在礼贤下士而已,人家嘴上摆出来一个姿态罢了,实际身份上两个人是差的很多的。 不同于此前,其实实话实说曹操的主线任务已经都完成了,因为这天下之大,那些贵人们,大人们恐怕是真的不将西城和上邽的百姓性命当一回事儿的,保住冀县,曹孟德大功已经在手了,秦宜禄刚才说的那些可不是什么风凉话,而是事实。 俩人就算什么也不做,就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再多做些什么,至少对曹操本人的性命前途是没什么好处,只有坏处的。 却是与这秦宜禄印象中的曹孟德完全不同,要知道历史上的曹操可是动辄杀人屠城的,也不知这未来的几十年里是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他曹孟德有这么大的转变。 然而不得不说,此时摆出这般低下的姿态出来为民请命的曹操,人格魅力上还是不错的,即使是让秦宜禄也感到有些心折了。 “局势如此,哪有什么神算妙策,不过我是边郡的武夫出身,对于我们武夫来说,其实万般的为难之局,解法总是能剩下最后一条的,也即是搏命而已,只是孟德兄贵为一州方伯,却是当真要为一些与你无关的百姓舍命相搏么?” 曹操好似酒都醒了的样子道:“既是凉州百姓,又如何会与我这个凉州刺史无关呢?若非是为了百姓,我在安定陪你待着不就好了,从三水过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决定要舍命一搏了么?又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壮节兄莫要再卖关子了,到底要如何破敌呢?” “其实也简单,无非是火攻,与直取中军而已,明早趁着敌军埋锅造饭之时我率领玄牝义从直接杀进敌军中军放火,仅此而已。” “这几天我与他们混得也都是相熟了的,相关的情报也都打听到了不少,大体上我也已经清楚北宫伯玉和郭胜等人到底住在何处了,虽未曾完全摸清敌营的防卫营哨,但七七八八的也已经足够用了。” 曹操闻言皱眉道:“这敌军,到底还剩下多少人在围着咱们呢?” “差不多应该是四千多吧,不过全都是百战精锐。” “敌军若是四千精锐,仅凭你这一千人的玄牝义从,打得赢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面对百战精锐,就算是突然遇袭或是水火相攻,所能引起的也无非就是混乱而已,而若只是混乱,并不足以奠定胜负,甚至反过来可能还正中人家下怀。” 秦宜禄点头道:“说的不错,不过混乱却也至少能争取一定的时间,敌我两军起床和埋锅造饭的时间应该是相差不多,你见我火起,若是能迅速的以主帅的身份下令全军出击,与我内外开花里应外合,则此战自然没有不胜的道理,但若是你迟疑不能动或是动得慢了,那我身陷敌营,自然一定是要身死的了。” “孟德兄,你是军中主帅,此事到底做还是不做,你来决定便是。” 曹操闻言却是哈哈大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无非就是先斩后奏罢了,果然啊,我就知道,壮节兄乃是真正的大丈夫,是断不会让我失望的。” “既然你不让我失望,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失望,你放心,有你这一把火支持我,无论如何,必不会让你孤军奋战,必将援军给你带来。” 秦宜禄闻言,与曹孟德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我信你,这条性命,明日就交给孟德兄了。” ……………… 一夜无眠。 曹操自然也是没睡的,只是因为他此前已经喝了大量的酒水,头脑已经不甚清醒了,却也知道明天一早要干这玩命的大事,却是一咬牙一跺脚的,自己给自己弄了一点粪水,捏着鼻子喝了一口,然后哇得一下将这一宿喝下去的酒水全都吐了出来。 擦了擦嘴,醉意便已是是去七八,然后用凉水激了一把脸,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秦宜禄回了自己的帐篷之后便让张杨为自己披上了铠甲,然后盘膝而坐,将自己手中的精钢长朔放置于膝盖上抚摸了足足一宿。 眼看着天边微微已经有了亮色,便轻声开口道:“去将弟兄们都叫起来吧,低调一点。” “喏。” 张杨抱拳应了一句,却是在走出营帐之前突然回过头,忍不住问道:“大哥,今日这一仗……咱们到底是为何而打呢?非是质疑大哥您的意思,您若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好奇而已,说到底咱们都是并州人,眼下冀县都已经保住了,就连那胡轸杨定王国等凉州本土的豪强也已经不想折腾了,为何您却……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么?也没什么,一来是感同身受,也确实是看不得胡虏劫掠我汉家百姓,孟德有些话说得还是中肯之言的,我虽然对那些河湟义从也多有同情,然而却也只能是同情,大是大非,大节大义是终究不能有亏的。” “再退一步来说,咱们这些从并州来的人终究是面临一个安置的问题,相比于安定、北地两郡,我确实是更相中这半耕半牧,相对也最为繁华富庶的汉阳的,此战咱们若是能再打出一些名头,汉阳安家之事,差不多也就有门了,而既然是要在汉阳安家,我又如何能认得了这些异族胡虏在我家肆虐呢?” “再退一步,站在完全私心的角度来看,我想借此事再扬一些名望,给汉阳的百姓,乃至整个凉州的百姓施一些威德。” “说白了,凉州就是个大粪坑,这个你是感觉得到的吧?孟德兄终究是个有背景的,若是因此事为今上所记恨,自然是要走的,便是今上压下了仇怨,他恐怕也一定是会调走的,他背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任他在这样的屎坑中一直泡着。然而你想过没有,孟德走后这凉州事谁还能说了算,做他的代言人呢?他的遗策又要靠谁来执行,甚至可能会和新刺史互相争锋相对呢?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最后,我如今倒也确实是已经名扬天下了,却也是通缉之身,党锢一日不解,也就谈不上什么前程可言,可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又岂能没个安排?此战若是能胜,说不得可以和孟德商议一番,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几个出头的名额,否则,光我自己一个人名扬天下有什么意思?” 第47章 杀郭胜 拂晓之际,义从胡的军营之中,那座最高最大的帐篷之内,郭胜的身上胡乱披了个袍子在身上也没有系前襟的带子,颇有些狼狈地喝干了案桌上最后的一滴酒水,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打算睡觉 是的,这个点旁的兵卒都快要醒了,而郭胜却是饮酒作乐了一宿之后才刚刚扑倒在床上打算睡觉。 不然呢?不然这漫漫长夜如何能熬得过去?那远比长夜更加漫长难熬的白天如果不晕晕乎乎的睡上一觉,又要如何熬过去呢? 同为没有实权,使唤不动兵马的一军主帅,这郭胜的境遇与曹操相比却是要差上太多太多了。 ‘他妈的兵分两路,他妈的阵前单挑!’ ‘他们不都是段颎的旧部么?那段颎,难道不应该是咱爷们的自己人么?’ ‘大汉最精锐的边军,对大汉朝廷居然已经连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了,这天下,当真是快要大乱了啊。’ 不过这和自己,也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说实话以这郭胜的处境倒是也不是没有办法破局,抹脖子死呗,只要自己一死,黑锅没人去背,所有人恐怕都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可谁让他胆小不敢死呢? 那就只能是喝酒和睡觉了。 也不知,那北宫伯玉是在伺候他还是在羞辱他,明知道他是个宦官,却偏偏送了两个美人给他享用。 喝得酩酊大醉,心中郁结不快的郭胜狠狠地将两个美女扑倒在床上,张开了嘴巴冲着人家就是一顿啃咬,这已经是他新养成的习惯了。 每天睡觉之前,不将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咬出血来,品味着口腔中的腥膻听着她们凄厉悲苦的哀嚎,他就不够痛快。 俩美人被咬得都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大声的呼喊求饶,一定要痛哭流涕,哭得越惨越好,这死太监的心气儿顺了,他们就可以睡觉了,反正也干不了什么别的。 哭啊,叫啊,喊啊,高亢的声音在耳畔一直一直回响,却是已经完全听不到外边的声音了。 外边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郭胜却依旧是满嘴血污的在哈哈大笑。 笑啊,笑啊,却是突然皱起了眉道:“怎么感觉,这么热?奇怪,这眼看着都要入冬了,凉州这地方冬天的早晨怎么还能有热的时候?” 再扭头一看,营帐的外头已经是一片火红之色。 走水了? 啪啪两个嘴巴子扇在女人的脸上:“别叫了,闭嘴!”云九小说 两个女人仍然在叫。 郭胜两只手伸出去一把掐住两个人的脖子恶狠狠地道:“别出声了,再出声掐死你们!” 两个女人的声音这才停下。 然后,郭胜这才听到了帐外的厮杀喊叫和马蹄滚滚奔驰的声音。 “这是……打起来了?汉阳军来袭营了?” 这,这么大的事,居然都没人来通知我这个主帅一声么? “我的裤子,又在何处?你们两个贱人,是不是压住咱爷们的裤子了?” 找了好半天,这郭胜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裤子,隐隐的,却是已经听到外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了。 “杀啊~莫要走了郭胜!” “为首骑黑马者便是贼首秦宜禄!” “郭胜!你这阉宦,速速出来受死!” “裤子,我的裤子,我的裤子究竟脱在了何处?” 转眼之间,秦宜禄就已经杀得近了。 这义从胡的兵营与汉阳军营位置上已经是极近的了,大约只有六七里的样子,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天天都斗将呢? 这么短的距离在秦宜禄全骑兵的铁蹄之下几乎是风似得说到也就到了,时值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这些义从胡也着实是没有想到,那前一日还跟他们一块默契斗将,甚至还主动给他们讲珍贵而又有趣的经学的秦宜禄,居然会突然翻脸来打他们。 防备松懈,加上秦宜禄有备而来,对这些羌胡的营寨布置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绝大多数的将士根本就都来不及解甲,甚至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想在被窝里还多睡一会儿的这么个功夫,秦宜禄就已经直奔着他们的中军营帐而来了。 特意备了火油等引火之物四处放火,甚至因为这羌胡正打算埋锅造饭的缘故,倒是确实也不缺火源的。 天干物燥,无论是住人的帐篷还是堆放的草料,无不是一点就着,偶有羌胡兵上前阻拦,也被秦宜禄一朔一个的刺死。 “所有人分散开来,四处纵火,务必要扰乱敌营,不求交战,只求拖延,等到方伯带了援军来救,此战我便是必胜了,张杨成廉,你们各带精锐随我直取中军!” 至于,万一曹操的援军没到又如何是好,却是没说的,大家当然也全都明白。 但好在至少他们这第一波的突袭攻势打得确实是极其顺利的,秦宜禄领着一支小队,大约也就三十余人一直突进中军,也没见这些羌胡组织起了什么像点样子的防御。 北宫伯玉在听到喊杀声之后连忙就让人给自己披甲了,一直到出了营帐时都已经能够亲眼看到冲锋在最前面的秦宜禄了。 ‘真来打我来了?你们图什么呀!’ 秦宜禄的玄牝义从虽然还是以并州乡亲为主,却也加入了一些凉州本地的游侠的,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前面那穿白甲的就是北宫伯玉,莫要走了他!” 北宫伯玉身旁的亲卫连忙上前准备阻拦,北宫伯玉见状却是伸出手来朝着隔壁不远的位置一指:“那是郭胜的帐,那是冯芳的帐,秦壮节,老子现在就下令撤军,做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 秦宜禄也是一愣,然后居然就真的调转马头朝郭胜的营寨去了。 “弟兄们,活捉郭胜去啊!” 北宫伯玉见状却是松了一口气,开始从容不迫的整顿起了兵马开始往外围遁逃而去,却是也并未组织其他的队伍去围杀秦宜禄,更没让人去救郭胜。 “大哥,刚刚为什么不杀了他?郭胜这个主帅应该只是傀儡吧。” “我自然之道郭胜只是傀儡,可你以为北宫伯玉真是这么好杀的么?不是我放他一命,是他被我给唬住了而已,再说傀儡也有傀儡的用处,若他当真无用,北宫伯玉养他做甚?” 急切间也来不及解释得过多,那郭胜的营帐便已经是近在眼前了,张杨见状伸出马朔直接冲着帐篷一刺,一挑,就将帐篷挑开了一个大大的豁洞,露出里面神色惊恐的郭胜,还尤自在喃喃自语。 “我的裤子呢?我的裤子呢?” 秦宜禄冷哼一声道:“郭胜!你不是要杀我么?我来了,我就是秦宜禄。” “啊?我……我不是郭胜,我,我我我,我不是郭胜啊,你们认错人了,我,我是被这些羌胡抓来的普通百姓啊。” 然后秦宜禄等人不自觉地就看向了郭胜并未穿裤子的两腿之间。 “你们……你们不能杀我,我是监军使者,天子的心腹,你们……你们这些反贼,我……别,别杀我,我有用,我有用啊。” 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没穿裤子,导致他身上的大羞之处暴露于外,狠狠的已经击碎了他的自尊心,堂堂执掌天下的中常侍之一,居然噗通一下就给秦宜禄跪下磕头,口中连连呼喊着不要杀自己。 没时间跟他墨迹,秦宜禄大喝一声:“节仗何在?” “在的在的,在这,对,对,我有天子节仗,你们不能杀我。” 噗! 秦宜禄上前直接便是一朔将其捅死,抢过了天子节仗,却是再也连看都不看这阉贼一眼便打马而去,口中高高地举着节仗大声呼喝: “天子节仗在此,河湟义从中的汉人听了,尔等现在已尽是反贼矣!还不速速反正,方伯仁德,愿举尔等为六郡良家子,赐尔等出身前程!” 第48章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一早上,汉阳军营这头正在埋锅造饭之时,胡轸、杨定、王国、皇甫郦四人便已经穿着盛装齐齐恭候在了曹操的营盘之外。 今早上,众人几乎是同时得到了消息,说是曹孟德将在此战之后轮功行赏,将举荐茂才一人,征辟主簿一人,从事三人。 不止如此,更关键的是这曹操说,他准备给许劭,也就是许子将写封信,推荐几个凉州的少年迎接去洛阳接受他的品评,特邀请他们一块与他商议一番。 众人倒是也不疑有他,甚至也来不及怀疑多想什么了,这种排排坐分果果的时候,生怕自己比旁人慢了,连忙洗了把脸就换好衣服来了。 其实这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眼下这战事已经进入到尾声了,那西城和上邽的百姓是否涂炭放眼整个凉州,乃至整个天下来说本来就不重要,保住了治所冀县不失,谁能说这不是大功一件呢? 说到底凉州的民心虽然早已不属大汉,但大汉的官职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香的。 就算会因此恶了今上,会被宦官卡了前途,但人家后面不是说了么,会推荐少年俊彦去面见许劭许子将,参加月旦评。 这不比一些小的官职有吸引力多了? 谁都不是傻蛋,若说那许劭是什么慧眼识才之人,能够三岁看小八岁看老,看你一眼就能断定你将来成就,那是纯纯的扯淡,他姓许的是能掐会算么? 这种人若是在太平盛世,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哪个王朝能允许这么玄牝的人存在? 说白了,今上掀起党锢之祸,绝了党人的仕途,意图断绝党人的根基,同时还搞出了捐钱买官的奇葩操作,图财固然是直接目的。 但是图财的背后,未尝也不是希望用宦官联合一些有钱而无名的实力派豪强,比如盖勋这种家资亿万但却没资格称名门的人,希望用他们来制衡那些世家党人。 而袁绍等党人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当然要发起诛宦联盟,谁敢走尚书台买官的路子,谁就是阉党,谁受了尚书台的直聘而花钱买官,谁就是宦官的走狗! 因为这点破事儿都逼死好几条两千石大员的性命了,刘宏也是被整得麻了,刀都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人家当官了,人家却转脸就自尽而死,死了就能获得一个家世清贫的好名声,他则成了逼人掏钱买官,逼死忠良的骂名。 目前来看,党人是全面占优的,否则类似于盖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卡在千石长史的位置上始终上不去,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给秦宜禄这样的诛宦先锋来垫脚呢? 刘宏这人虽然自私是个独夫,但做买卖却是童叟无欺的,各级别官吏全都是明码标价,三公也不过亿钱而已,这盖勋能拿的出两亿钱来赈灾,拿不出一亿钱来买个三公玩玩么? 说白了,越是家大业大,真的有能力制衡党人的大豪强,反而越是在乎名声而不在乎生死,就越是一毛不拔,宁死不买他的官。 至于许劭的月旦评,这不就是在尚书台之外开启了一条完全脱离于朝廷,脱离于天子和宦官控制的举才途径么? 等将来宦官倒台,党锢开禁,那些被许劭评过的,被许劭金口玉言的说过会有出息的人,自然就会得到提拔得到官位,如此,这许劭的月旦评自然也就奇准无比,眼光独到了。 至于为什么这人会是许劭? 人家汝南许氏与汝南袁氏同在平舆,乡里乡亲的又世代联姻,名为两家实为一家,其实非常类似于谯县的曹、丁、夏侯这样的关系,那是旁人能比得了的么? 凉州的豪强,大多都是富而不贵,缺的就是上层顶级世家豪门的认可,这一方面大家的需求都是和盖勋差不多的,甚至还不如盖勋呢,一听这曹操说要给他们仕途,甚至还要将他们的子弟介绍给许劭,谁能不心动呢? 然而几个人进入曹操的营帐之后却是忍不住齐齐的都有些傻了。 原来,这曹操本来并不大的营帐之内,除了勉强挤下了四张桌子给他们用来待客之外,四周围居然已经站满了带甲的武士! 曹操本人也是身披全甲,而立于曹操身侧的,正是近日以来每天都要跟郭汜单挑一场,已被奉之为汉阳军中第一武士的悍将许褚,同样也是甲胄齐全,手中的大剑已经拔出,剑鞘却不知仍在了何处,就这么用手将锋芒拄在了地上,似乎随时准备要砍人一般的模样。 宴无好宴啊! “使君这是何意?莫非是我等有什么得罪了使君的地方?” 曹操却是不答,反而笑嘻嘻地道:“诸位,都知道月旦评吧?所‘谓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指的便是汝南的许劭许子将,和太原的郭泰郭林宗了。” “二人中,又以子将兄品评人物更加精准,‘所称者如龙之升,所贬者如坠于渊’,说来,我与子将兄也是很熟悉的,然而因为我受乔公看重,曾早有定语于我,说我是‘天下将乱,平天下者必是此人’,他觉得无趣,却不肯给我品评了。” “乔公之语自然远非许子将所能相提并论,然而人人都以他许子将的品评为荣,他不评我一评,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我这个人啊,就好个面,你们知道我是怎么让他品评于我的么?” “先是备了厚礼亲自拜访,好话说尽,可他却端着架子,给脸不要脸,那,可就怪不得我了,于是乎我就亲自带人,将他给绑了,若是他依然不肯品评于我,那我就只能弄死他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呗?我想干的事儿,必须得干成,谁不给我面子,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见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们知道他许子将给了我一句怎么样的评语么?‘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哈哈哈,也是有点恶心我的意思在里面,然而我却觉得非常受用。” “如何在治世做一能臣,我大抵心中也是有数的,然而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做一奸雄,却是不得不仰仗各位的襄助了。” “诸位都是凉州的豪杰,此次破贼,全是仰仗诸位出力,待此战得胜之后,诸位不妨各派子弟随我进京,便是咱家再绑那许子将一次,也定要让他给各位的子弟好好的品评一番,让大家都能如龙之升,你们放心,他不敢不给我这个乱世之奸雄面子的。” 正说完,刚好便有部曲进来禀报:“报方伯,敌营火起。” 众人闻言悚然而惊,曹孟德则是哈哈大笑:“壮节兄果然是骁勇之人啊,诸位,今日一早,壮节兄便已经带领其本部兵马去袭敌中军去了,看如今这敌营既然火起,想来此计必然是成了。” “诸位,还请各点兵马,随本刺史出营而战,助壮节兄大破贼军!” 话音一落,就见曹操的一众部曲齐齐地上前一步,刀出半刃,齐声喝道:“愿随方伯破贼建功!” 因为营帐实在太小,本来这么多部曲站在帐篷里就显得拥挤,此时他们上前一步的动作,几乎就已经贴上这四名豪帅了,而那刀出半刃的动作,却仿佛将刀子比在了四人的脖颈一般。 而许褚更是轮起了大剑恨恨地只一剑,便劈开了四个人面前的四张桌子,那剑锋就仿佛是贴着四人的肚皮划过去的一般,而后怒目圆瞪,大吼一声:“杀羌狗!” 吓得四人大骇,连连求饶道:“方伯,使君,这,这是何至于此啊?!我等都是汉阳本地人,也看不得这些胡狗作乱。” “对,对啊,壮节兄既已拔得头筹,此战分明是已经胜了一半了,难道我等还能弃他于不顾么?” 曹操大喜,抚须道:“我就知道,诸公是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眼下壮节兄既已烧了那贼军营寨,咱们汉阳全军一损俱损,与羌贼断无媾和之理,诸位又不是痴傻,怎么会不尽心竭力呢?我与壮节兄曾有约定,若是他深陷敌营而死,我也决不独活,到时候我抹了脖子死了,诸位,可要想想各自的家人前程。”https:/ “传我帅令,擂鼓,进军!” 第49章 破营 “天子节仗在此,尔等天子中军,也要造反不成?” 仰仗着铠甲之利,秦宜禄压根就不避箭矢,那一杆马朔使得虎虎生风,连劈带刺,奋勇向前,而张杨和成廉各领着精锐在其身后左右飞驰,弯弓搭箭,每一箭矢出都必射落一人,诺大的一个羌胡中军,却是还真没人能挡得住他们这一支小队。 或者可以说,是压根就没人真的去挡他们。 此战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得多,因为北宫伯玉是突然被人把中军给突了,只看着营寨之内四处走水烧起了大火,到处都是厮杀声和马蹄声,哪里又知道这汉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呢? 一时急促之间,他也是根本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又哪里想得到,秦宜禄这次突袭真的就只带了自己的本部兵马,只有一千出头呢? 还以为这是汉军全军都押上来了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论兵力他的河湟义从在一再分兵之后已经要少于这些汉阳郡的汉军了,而且战心也不怎么坚决,反正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拖延时间的目的也无非是想多抢一些钱财,那我跟你们拼得哪门子的命啊! 汉阳郡的汉人豪强们不想跟北宫伯玉硬拼,怕折得兵马多了以后没法在凉州立足,这北宫伯玉岂不更是如此么? 懵逼之下他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快逃,汉军杀过来了’,更是承诺就此退兵,更何况是其他人呢?没了北宫伯玉的指挥,其他的义从胡自然也就更谈不上奋勇了,都是兵油子,所想还真就都差不多。云九小说 两军交战,出现颓势时步兵或许尚能坚守,因为知道自己想跑也跑不掉,必须依托于阵型反败为胜或才有网活命,骑兵,掉头就跑不就完了么?反正也追不上,而且又没有不得不死战的理由。 要不那秦宜禄怎么会说,这北宫伯玉是被他给唬住了呢。 所以当此之时,秦宜禄他们所要面对的,真的拼死抵抗他们的,却反而是由冯芳所指挥的,那些被郭胜从洛阳带回来的北军! 郭胜死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他们根本就没来得及救援,但冯芳可没有因为玩女人而耽误了事儿,更没有因为找裤子而贻误了战机,早已经将这些北军都召集了起来保护自己。 这些北军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三五百人,但作为至少名义上整个大汉最精锐的全职军队,人人都披着盆领铁铠,谁见了不含糊? 然而秦宜禄却依然手持天子节仗杀了进去。 “天子节仗在此,见之如见天子,尔等北军,是要造反么?” 冯芳见状也是色厉,同样是大声的呼喝:“那节仗是他从郭常侍手中抢夺的,杀了他,保护我,杀了他为郭常侍报仇啊!” 秦宜禄索性用节仗当短棍来使,大喝道:“天子节仗在此,谁敢挡我?!郭胜已死,尔等不想想自己的活路了么?” 却是这一声大喝,把所有的北军都给喝得停手了。 能在洛阳当全职士兵的,哪个不是人精,所谓的六郡良家子,说得不就是他们么?别看这些人都是基层小兵,真打起大规模战争来,撒出去这些全都是基层甚至中层的军官。 谁不知道这秦宜禄的天子节仗是抢来的,可眼下这个局面,他们又怎么能不想想自己的处境呢? 监军使者都已经死了,就剩你这个副的了,最关键的是明明就是来抓个反贼,结果却让你们这俩货给掀起了一场战争,还特么打成了这个德行,眼看着就要输了。 那我们凭什么还要保护你呢?护着你,跟着你一起死么? 就算是把这冯芳救下来,大家伙儿护着他一块杀出重围,逃回洛阳,难道就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作为保镖却死了领导,作为禁军却卷进了羌乱,还特么打输了,作为六郡良家子却又和阉党混在了一起,这特么回去之后宦官和党人怕不是都要拿他们撒气的。 与其如此,何不弃暗投明? 谁都知道他的那根节仗是抢来的,这东西实际上已经没法代表皇权,就是一根纯粹的绑着丝绸的一根破木棍子了,可是,大家可以装糊涂啊! 秦宜禄的背后是曹操,曹操既然是刺史,那也是要尊称人家一声使君的不是?若是监军正副使者都死在乱军之中,大家跟着节仗走,至少也是个可以向上搪塞和推脱的理由不是? 于是乎秦宜禄明明是一个人杀入了重围,明明他手里的节仗就是一根破木棍,但这些身穿着盆领铁铠的大汉最精锐却避之如虎,仿佛那小木棍上有魔法一般,挥舞之处,明明离着还有丈许之远,却是纷纷避让,生怕自己坚硬的甲胄碰着这根破木棍子把人家磕坏似的,让秦宜禄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就杀到了冯芳的面前。 这变故太快,也太奇,冯芳却是连调转马头转身逃跑的时间也无,瞪大了双眼在震惊不已之中,被秦宜禄一棍子敲在了头上,咚得一声就跌落于马下,秦宜禄控制着胯下黑马长嘶而起,狠狠的一蹄就踩在了他的脑袋上。 高举节仗大喊:“奉方伯之名卫国平羌,弟兄们,此战我军分明已经是大胜,天子节仗在此,还不随我杀贼?!” 众北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齐齐地应了一声:“喏!” 然后,这些北军居然就这么加入了秦宜禄的铁骑洪流,追逐着其他的羌胡倒卷而去了。 另一边,厮杀了好一会儿之后,那北宫伯玉却是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这些汉军怎么只放火,不杀敌呢?’ ‘汉军应该有差不多五千人的规模吧?而且应该都是骑兵,可是为何,却觉得这汉军的声势不如想象中来得大呢?’ “直娘贼!我中计了!弟兄们,莫要慌乱,敌军人数不多只是偏师,别跑了,杀了他们!!” 众羌胡大多这个时候也纷纷都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此时这北宫伯玉这么一喊,却是也终于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偏师! 居然只是一支偏师,就将自己这些精锐的河湟义从给逼到这个地步了? 一念及此,众义从只觉羞愤难当,却是也终于开始集结抵抗,乃至于反攻了起来,那些秦宜禄所带领的玄牝义从也终于陷入了苦战。 然而却也不过片刻,便听隆隆马蹄之声由远及近,远远的众人就看到汉军的铁骑冲锋而来,为首一身材矮小的将领看不真切,但他身边那块头宛如铁塔一般的,正是这几日斗将让所有人都认识了的汉军第一骁勇许褚! 见状,北宫伯玉气得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又特么出来了?’ “将军,这……败局已定,恐怕……” “哎~,这秦宜禄,当真是用兵如神啊~,弟兄们,撤!” 不是没想过这秦宜禄可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甚至是此战的具体过程北宫伯玉都已猜得七七八八,然而这个时候,那秦宜禄如果不是用兵如神,岂不是会显得自己很蠢? 就听一声大喊道:“将军,我来保护你!” 一回头,见来者正是这段时间同样大放异彩的郭汜。 一想到许褚的悍勇,就只有这郭汜抵挡得住,索性点头道:“好!咱们速走,回金城之后赏赐你丝绸百匹。” “喏。” 然后郭汜就护卫在了北宫伯玉的身边,却是突然出手,甩出了一个链锤,直接一锤就砸开了这北宫伯玉的脑袋。 而后却是冲着曹操来的方向大声的呼喊道:“北宫伯玉已经被我给杀了,秦公说方伯会给我们河湟汉人六郡良家子的出身,可还算数否?” 曹操也是一愣,这一点,秦宜禄自然是完全没有跟曹操说过的,事实上曹操也没办法直接把河湟义从变成六郡良家子。 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秦宜禄的意思,正好这会儿他已经冲过来了,索性先行答应了下来喊道:“河湟汉人,速速随咱家杀胡贼,得胜之后论功行赏绝不亏待,杀啊!” 第50章 敢问平生之志 随着曹操率领汉军骑兵加入战场,这一战的胜利其实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北宫伯玉一死,这些本就没什么战心的义从胡更是连个主心骨都找不着,几乎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 一个基本的雁形阵,曹操还是使得出来的,命令胡轸在左侧包围追敌,杨定在右侧追敌,他自己则带领着皇甫郦和王国直插中军,与秦宜禄相接应。 会面时秦宜禄已经厮杀得有些无力了,却是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道:“孟德兄果然神勇,却是要恭喜于你,从此要列入天下名将之林了。” 曹操一时高兴,也不禁哈哈大笑,一时间两人的大笑之声居然分外响亮和豪气,就连这战场上密集的马蹄和厮杀之声都不能将其盖住,声震全营。 “唉?这不是……郭汜?” 郭汜闻言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怎么说我也是汉人,方伯既然肯给我一个身份前程,自然也愿意为方伯效死,日后还希望秦公能够多多关照。” “善,闲话少叙,既已弃暗投明,当争先恐后,为三军先登才是。” “喏。” 义从胡一泻千里,剩下的就是追击战了,郭汜的马快,追上去之后弓弦响动之际羌贼纷纷落马,杀起自己的昔日袍泽居然毫不手软。 而眼见郭汜居然如此顺滑的叛变,那些与他一样,作为河湟义从中的汉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居然也朝着本为同僚的羌胡挥起了刀子,将这些义从胡一时间打得却是更加的狼狈不堪。 追击了没多大一会儿,便见从冀县方向杀来的盖勋也已经率军赶到,作为生力军直接迎着这些羌胡就相对冲了进去,与曹操等人一前一后的这么一夹,羌胡便宛如一个被两片面包使劲挤压之下的熟番茄一样,汁水四溢。 一直追到了中午,这才将其全部驱出了汉阳郡的境内。 盖勋自然也是十分的高兴,待收兵之后找到了秦宜禄,忍不住就与他互相握住了手哈哈大笑道:“壮节兄果然高义,若非是你来援救,说不得勋就要下去愧见列祖列宗了,大恩不言谢,日后你我二人兄弟相交,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秦宜禄心情大好之下也是客气地笑道:“元固兄这么说就太严重了,你本就有大恩于我,如何敢受你一句谢字?况且此国事矣,元固兄,这位便是方伯,曹操曹孟德了,你们二位见过么?” 一旁的曹操哈哈地笑着道:“确是第一次相见,不过盖元固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 盖勋则连忙道:“似方伯这般的人物居然也知道勋的名声,却是让小人受宠若惊了。” 曹操笑道:“眼下战事虽然稍定,但西城和上邽两地的百姓还在惨遭荼毒,元固兄,如今咱们汉阳已并无太守,当由你这个长史来代行保境安民之职,此地情状,你比我要熟悉得多,剩下的事,便交由你来处置如何?” “喏。” 盖勋倒是也并不客气,知道这是夯实自己根基的机会,不客气地就带着胡轸和杨定分兵走了,秦宜禄也没跟着一块,而是和曹操一道入主了这汉阳郡的治所冀县,顺便清点了此战的收获。 经点查,此战他们汉军一共战损了四百人,杀敌七百,这战损比,一度让曹操和秦宜禄以为是不是自己算错了,直到反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不自觉的都冒出了冷汗,不禁为这些河湟义从的精锐程度而感到有些心惊胆寒。 曹操不由得感叹:“这也就是他们的战心不坚啊,否则真要是拼死相搏,即便是北宫伯玉先死,恐怕这仗,也未必就能胜得如此轻松。” “河湟义从,真,不愧精锐之名。” “此战,虽说也称得上一个胜字,但河湟义从根基未损,甚至他们此次进攻汉阳到底是不是造反还犹未可知呢,然而这凉州的民心,哎~,若是他们将来再反,又能如之奈何呢?壮节你素来多智,可有钳制之策?” “这……办法自然也是有的,且不说军饷、前程,这种短期之内根本无法改变之事,只一件事,若是咱们能做,或许能有立竿见影之效,却是不知孟德你敢不敢做了。” “哦?却不知是何事?” “为段公平反,立碑,立庙,可解燃眉之急。” 曹操一愣,随即皱眉道:“壮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段颎是宦官王甫一党!你让我给他立碑立庙?” 秦宜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开道:“西北诸将,包括北宫伯玉在内大半都曾是段公下吏,上一次羌乱从头至尾,几乎都是段公平定的,若是再有下次羌乱,段公的部将说不得就和这些羌胡搅和到一块去,甚至是带领这些羌胡叛乱了,到那个时候,谁能平之?” “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会不懂呢?然而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缓和的余地的,我若是真给段颎立碑,怕是不出三月,就要以一死而谢天下了,说不得还会留下遗臭万年的骂名。” “那若是,非如此,则凉州必失呢?孟德兄,今日宜禄欲再问一问你的平生之志,为段公一个死人立碑,换凉州一世安稳,这买卖你敢做么?所谓事缓则圆,若是凉州能有一世的平稳,将来施之以柔抚,未必就不能弥补此地百姓与朝廷的离心离德,何如?此事你若是敢做,我秦宜禄愿做你的部曲之将,认你一声主公,将来若是天下安康,我便做你一世奴仆,若是天下大乱,我便跟着你平定天下,何如?” 曹操苦笑着摇头道:“壮节兄,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坐在这凉州刺史的位置上,你敢为段颎立碑立庙么?” “自然也是万万不敢的。” “己所不欲,何施于人?” “正因为我不敢,若是你敢,我钦佩你的气魄胸怀,所以才能对你尽心竭力,若是你也不敢,那我凭什么做你的部曲?” 曹操闻言,却是笑得有些欢乐了道:“曹某何德何能,敢让壮节兄你这般名满天下之人做我的部曲?说笑了,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得好。” “兄弟相称啊……我自是乐意的,只是却不知这乱糟糟的天下,还容不容得下你我两个人称兄道弟了,哎~,我也是有感而发,孟德兄不必介怀,若是将来你这个刺史和我这个反贼真的因个人立场刀兵相对,生死倒也还罢了,还望你不忘今日这份旧情,你我相约善待对方的家人可好?” 曹操有点纳闷这秦宜禄的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的,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洒脱地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是了,我却不觉得你我真的会有刀兵相对的一天的。” “是么?但愿吧。” 简单几句闲言碎语,秦宜禄确实是在套曹操的话,而曹操的这个回答么……要说失望,确实是是有一点的,但却不多。 问曹操之志,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秦宜禄怎么可能不好好想想将来如何立身的问题呢?他也确实是想过了很多,自然也包括了投奔曹操这样的选项。 毕竟以他现在和曹操的关系,以他现在的天下名望,以他现在手里玄牝义从这一支其实也真算不得弱的势力,如果现在就加入曹操的话,将来肯定是曹魏集团的柱石重臣,安全和富贵自然也都是会有保障的。 虽然自家的老婆很漂亮,但曹操毕竟不是吕布,应该也不至于还惦记他媳妇了吧?大不了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不是没想过自立乃至于争霸天下,但是深入的去想,就觉得这事儿其实极难,他的出身太差了,边鄙武夫,底子实在是太薄,很难得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 况且摆在他眼前的还有个过不去的槛,那就是董卓。 自己的这位老领导若是还和历史上一样当了个混世魔王,自己要如何自处?帮着十八路诸侯一块讨董? 东汉的价值观是举主如父的,他虽然不是董卓的私臣但天下人谁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恩主?这特么不是大逆不道,甚至是不伦不孝么? 给董卓打工,对抗十八路诸侯联军?那还争个屁的天下,恶事做多了,人不收天也收的。 这段时间与曹操接触以来,秦宜禄对他也是颇有好感,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有理想有抱负,确实是有那么几分为生民立命之意的,发现他好像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主公人选。 舍死立一块碑就能保凉州太平,凉州太平了,天下就能安定一大半,舍自己而全天下,是为英雄也。 这曹操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英雄,那自己真的会忠心追随。 事实上这么个干法还真未必是必死,因为还有三年不到就黄巾之乱了啊,只要拖到黄巾之乱爆发还没死,只要到时候性命留住,那就一切都好说,以曹操现在在凉州的威望,如果肯为段颎立碑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能直接得到原本历史上董卓的西凉铁骑。 给曹操配上西凉铁骑,那特么还有三国了么? 段颎这么个死人若是能有块碑,董卓可能也不至于就会走上原本历史上那样疯狂的末路,对这位提携过自己的老领导,即便是不考虑过东汉时举荐之恩大于天的价值观念,本心来说,秦宜禄对他也是有一定感激的。 说到底段颎的经历实在是太吓人了,论功劳,诺大一个东汉自光武之后就再没有比他更大的了,论忠心,当年人家五万大军进京,动静能耐哪里是后辈的董卓能比的,天子一句话,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兵权给交了,论德行,都说段颎帮着王甫害人,可他特么到底害了谁了? 帮着王甫废了宋皇后?智商大于二十也知道废后这种事儿肯定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啊,一个太监在其中能有什么用?更何况是一个依附于太监的将领?渣男杀老婆,旁人因为没有劝和而偿命了?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搞过张奂一次也不假,但最后不也没要张奂的命么?他们俩同为平羌名将,一个主张安抚一个主张杀光,那梁子早就结了十几年了,跟党宦之争又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段颎对张奂其实是不错的,至少也称得上恩怨分明,比如董卓作为张奂的旧部就也受过段颎的恩义,饮水思源,秦宜禄作为董卓的旧部,哪怕是为了董卓,于情于理他其实也还真有这个立场。 数年前,那董卓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明明在边郡立下了功劳,却让人算计任命他做了个戊己校尉。 这特么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须知戊己校尉虽然也是比两千石的高官,但工作地点却特么在西域,就东汉末年时朝廷的国力,在西域还剩个屁的影响力,瞎子都看出这是名为升迁实为流放,去了,这辈子他老董也回不来了,所以只能悲愤辞职,一世辛劳化作流水。 段颎名知道董卓是自己的死敌张奂的旧部,也明知道张奂对董卓是有知遇之恩的,但看在同为凉州老乡,且董卓为国有功的份上,还是帮他联系了同为王甫系的宦官的中常侍的袁赦。 这个袁赦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绍的宗族兄弟,通过他,才把董卓介绍到了袁隗的门下,让董卓成为其门下吏,这才让董卓变成了党人的一条狗,这才有了后来董卓出任并州刺史。 他妈的汝南袁氏一边作为党人魁首天天嚷嚷着诛宦,一边又让自己家的同宗兄弟去当宦官,这叫天下楷模,而段颎最终因亲近宦官而死,亲近的宦官之中还包括袁绍的同族兄弟。 这他妈的就离谱! 事实上段颎亲近宦官这个事儿本身就很离谱,一个擎天柱石一般的战神名将,居然需要去依附宦官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荣华,这件事本身就很欺负人了,还特么说什么气节? 论结局,天下也真没几个人物比他更惨的了,本人身死,子女为奴,要靠宦官在时候求情才得以归乡。 凉州男儿为国立功,忠心耿耿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这特么的让后来的那些西北将领们怎么敢不拥兵自重呢? 事实上真正导致东汉朝廷崩溃的是来自一东一西的两把刀,东边的自然就是黄巾之乱,但其实黄巾之乱虽然声势浩大可平定的也快啊,只是让东汉伤而不死而已,紧随其后的中平羌乱才是一击毙命直插心脏。 董卓的西凉铁骑主要的来源就是中平羌乱中收编的河湟义从,而河湟义从,乃至整个中平羌乱的所有中坚力量全特么是段颎的旧部! 所以秦宜禄才说,如果曹操给段颎立碑的话,凉州的问题可能真的就能解决了,说不定大汉不会祸乱,他能当个治世之能臣,后面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自己跟着他混,也未尝不可。 否则,他身为董卓的旧部,又已经不得已深深地扎在了凉州这片土地上了,羌乱一起,让他将来何以自处呢? 可惜曹操拒绝了这个提议。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这样的曹操自然也就不是他的明主了。 可自己的志向,又能往何处去寻,又能如何立身呢? 哎~ 第51章 反目成仇(6k) 曹操选择不去追敌而是提前进入冀县,其实未尝没有宣誓自己这个刺史权威的意思,然而浅尝辄止,很快就放弃了。 汉阳郡的豪强几乎都还没开始世族化,但却都特么的已经军事化了,他区区一个刺史实在是拿捏不动,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但软的……算了。 排排坐吃果果,还真没他们什么事儿 一个主簿,曹操直接任命了皇甫郦,这个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皇甫家么,毕竟是眼下的凉州第一,甚至是唯一世家,已经是整个凉州唯一一个正走在豪族往世族蜕变的路上的家族了。 三个从事,则必然是胡轸杨定王国三人各局其一,这都没什么可说的,举个茂才,那必然是要举盖勋的,就连秦宜禄想安排个自己人都插不上手,连许褚也只是举了个刺史府兵马曹掾先干着,也没有正式官职。 就这么点权力,蛋糕也就这么大一丁点,任何需要上报中央的官职肯定那都是不可能通过的,这还没到黄巾之乱之后汉室衰微的时候,随便写个表奏往洛阳的方向一捎就特么算是表过直接上任了。 甚至大家也都清楚曹操这个刺史可能也干不了多长时间,但是无所谓,只要曹操在刺史的权限范围内辟了,到时候新来个刺史要是敢不认,大家伙就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凉州自有州情在。 然而这几个官职终究都是太大了,几个大佬各有所得,大家自然都没什么意见,都以为接下来的六郡良家子才是大头。 然而酒宴都进行到一半了,有关于良家子的事儿这曹操却是提都不提,整得大家心里都有点百爪挠心的,最终却还是秦宜禄忍不住道: “孟德,大家伙儿这一次所立功劳你看也不小,几百个人头,稍微分一分,少说也能保举二十几个六郡良家子吧?你就别卖关子了,都等着呢。”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曹操,希望自己的家族也能够雨露均沾。 所谓的六郡良家子,本是西汉制度,意思是,取凉州的陇西、天水(汉阳)、安定、北地、和并州的上郡、西河六个郡中,弓马娴熟且家中多为小豪强的子弟进入北军或者羽林、虎贲之类宫廷侍卫。 说白了就是个给皇帝看门站岗的。 别小看了给皇宫看大门的职位,洛阳城中南北两军家宫廷宿卫和金吾卫一共才一万三千多人,却有卫尉和光禄勋两个九卿、一个比九卿的金吾卫、五个比两千石北军五校,两千石的城门校尉,等等等等,换言之就是遍地是领导,还都是大领导。 这要是会来点事儿被领导慧眼识珠一下,前程不就有了么? 而且以北军五校为例,一共只有四千多人的北军五校,四百石以上身份的人却有五六百人之多!换言之稍微用点心,哪怕是纯熬资历,也早晚能熬得上去。 到时候一旦外放,那都是平调甚至是提拔着走的,少说也能放个县尉。 今天皇宫看大门,明天外放就是公安局长。 而如果万一有什么出色的表现被皇帝看中了,那就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 西汉时的将门大多都来自于此。 这样的出身固然是比不上孝廉的,但孝廉那东西本来也不是他们这些没背景的武夫敢想的啊,董卓就是这个时期通过六郡良家子的途径成功走上仕途的,现在这不也已经混得不错了么。 这是目前他们这些边郡武夫最大,也几乎是唯一的上升阶梯,秦宜禄原本跟董卓商量的前程,也是来凉州参加六郡良家子的选拔的。 虽然现在他肯定是选不上了,也不需要这个了,但张杨、成廉,以及无数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需要出身啊!他这个做老大的也没什么钱财可以赏赐给属下,怎么能不尽心竭力的为他们谋前程呢? 等的实在着急,这才忍不住出言催促曹操的。 然而曹操闻言,却是面现尴尬之色道:“这……我……这个,你知道,咱们此次大胜着实是有些特殊,连中常侍郭让都被咱们给杀了,已经是深深地恶了今上,这六郡良家子毕竟选出来是要拱卫皇宫的,只怕我就是报上去,你们也……” 秦宜禄闻言忍不住将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方伯你说这就没意思了,当我是边郡武夫,就看不懂洛阳的局势么?天子会拒绝来自凉州的良家子?一句话,你是不是不想举荐我们?” 曹操闻言脸色也有点挂不住,面色阴沉地道:“壮节兄,你是在质问我么?” 秦宜禄毫不客气地就瞪了回去:“正是!我今日还真就要无礼了,方伯你给一句准话,这六郡良家子,你举,还是不举?!” 曹操闻言苦笑:“壮节兄,我好歹也是一州方伯,这样的场合之下,你是不是要给点面子呢?” 秦宜禄哪还不明白这曹操压根就是不想举呢?却是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似的,好不难受。 因为他自以为这么长时间来他跟曹操关系处得挺好的,就在刚刚,他甚至动了干脆投奔曹操,做他的部曲将得了的想法。 是,六郡良家子的事儿秦宜禄事前确实是没跟曹操商量过,只是以他看来,大家都处得这么好了,说起来咱哥们也算是为你拼过命了,这种事儿,还特么需要我提前说出来? 这不是应该的么? 实在是太生气了,而且是有点觉得被曹操背叛了的感觉,这让秦宜禄一时也乱了分寸,只仿佛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我拿你当生死之交,你特么拿我当小丑? 怒火烧坏了脑子,秦宜禄勃然大怒道:“方伯若是赏罚分明,汉阳乃至整个凉州上下谁敢不给您面子?但方伯你若是想要卸磨杀驴,我特么凭什么给你面子?!” 说着,秦宜禄气急激动之下却是就在这大宴之上直接将刀给抽出来了半截。 而许褚见状则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曹操的身前,同样手扶刀柄,低沉道:“秦先生,你喝多了。” 见状,张杨等人连连摁住他的胳膊又将其摁住,捏着他的手将刀子重新插了回去。 “大哥,军中谁不知道你跟使君乃是莫逆之交,情同兄弟,此乃庆功之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呀,接着喝酒,接着喝酒吧,咱们大胜一场,怎么还闹得不开心了?” “庆功?还特么庆个屁啊!” 说罢,秦宜禄直接一脚就踹翻了自己的桌案。 还不解气,又跑到隔壁桌去,又一脚,把他隔壁桌的桌案也给踹倒了。 还不解气,索性使出了连环脚,将座上所有的桌案都给踹倒了。 “谁也别开了!” 然后气鼓鼓地就走了。 跑到城墙上的垛子上坐着吹风去了。 只留下满座之人目瞪口呆,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却是各有心思之下,连个站起来缓和一下气氛的人也没有。 曹操的脸面上也挂不住,挥了挥手却是连一句场面话也没说。 “大哥,您……您今天确实是太冲动了,大庭广众之下一点颜面也没给方伯留,他毕竟是方伯啊。” 秦宜禄没说话,继续吹风。 “是啊大哥,您和方伯之前关系处得那么好,而且我们觉得方伯他应该也不是那卸磨杀驴的人,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知道您是为了我们,但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单独说,什么都好说,您这样一搞,这也太……不合适了吧?怕不是您要传出个狂妄的名声来的。” 秦宜禄这才叹了口气道:“什么狗屁的难言之隐?无非还是党宦之争罢了,无非是因为他宦官之后的出身,不敢不在反宦的立场上格外坚定和激进罢了。” “大哥,这么说您了解方伯的苦衷?这……那大哥,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举荐咱们弟兄做六郡良家子呢?” 秦宜禄叹气道:“六郡良家子,本质上是西汉的制度,以前朝廷都在长安,边郡子弟本就是护卫长安所用,逼近这六郡都可以说是长安的屏障了。” “然而到了东汉时,因为迁都洛阳,六郡的地位已经从拱卫京师变成了边郡,其地位很快被三河骑士所替代,所以这个制度,在此前的一百多年里其实是被废除了的。” “洛阳更倚仗的是河南、河内、河东这三河之地,这三个以前在西汉时只听说过出工程兵的地方,现在就变成出精锐禁军了,但其实谁都懂,他们也不过是仗着兵甲之利罢了,真要说悍勇,其实还是比不上分别在凉州和并州的六郡的。” “往深了说,这其实是关西将门和关东世族之间的冲突,光武帝是靠南阳人、颍川人和冀州人打天下的,自他定都洛阳时开始,大汉朝廷就已经注定是个以关东人利益为根本的朝廷了。” “但此前永和羌乱以后,这项制度就已经恢复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何?因为那些关东人实在是不争气,没有用啊!” “永初、永和、永嘉三场羌乱把朝廷的血都给吸干了,连年征战,朝廷一直采用的都是从关东出兵进驻凉州的做法,花费何止百亿?成果却几乎没有见着,那些关东来的将领,打得狗屁也不是,只会贪污朝廷给士族们的军饷,前前后后少说也有十余万的汉军被羌人杀死。” “这才不得已,朝廷启用了凉州三明,然而三明也得有人可用啊,这才重启了六郡良家子,招募凉州勇士上洛,给了凉州豪强出身,咱家大人也是这期间当上羽林郎,正式走上仕途的。” “然而眼下,这羌乱不是已经被平定了么,段公在先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共杀了差不多十万的羌人,少部分剩下的也都已经被张奂和皇甫规给安抚住了,那朝廷还凭什么给咱们这些西北的鄙夫一条上升的阶梯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卸磨杀驴啊!可是,这难道不应该是今上的意思么?方伯他本来就已经恶了今上,怎么能怨得着他呢?您又为什么说,如果他肯举,今上就一定会用呢?” 秦宜禄摇头道:“你们这是不了解京中的局势,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就在十三年前,刘宏刚即位的时候,大将军窦武发动兵变欲诛杀宦官,千钧一发之际,大宦官曹节只一嗓子:‘尔等身为中军,当以保卫天子为责,也要从贼叛乱了么?’” “然后就有一多半的北军直接反水,反而把陈藩和窦武给杀了,然后宦官做大,然后党锢之祸,然后就是天下大乱了。” “有个比较有意思的事,当时,宦官集团和陈藩窦武所率领的党人集团各带禁军火并,相持不下时,曹节等人发诏书特意请了当时正好人在京师的张奂来帮忙。 那可是凉州三明啊,论打仗的本事岂是窦武这个所谓的大将军能比的?直到陈藩和窦武身死,张奂这才意识到他所接的是狡诏,据说他事后后悔万分,宦官要封他爵位,他也坚辞不受,事后还数次公开表明立场与宦官决裂极力找补,逢人就说,他受了曹节的骗,他太傻了,他错了,等等。 到现在,他这个凉州三明那么大的名气,食邑却只有区区两百石,俩儿子都培养成了有名的大书法家,去都无一官半职在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老张家既得罪了宦官又得罪了党人,已经没救了。” 张杨闻言点头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张公竟然如此的疏忽,没能识破曹节的狡诏,哎~” 秦宜禄瞥了他一眼道:“脑子,一点都不转的么?” “啊?” “宦官是什么?那是皇上的家奴,宦官的权力是哪来的?大将军想杀宦官,为什么要出动军队?新皇帝刚刚登基,大将军就要带禁军在不经皇帝允许的情况下带着兵冲进皇宫要诛杀宦官,这是在诛宦啊,还是诛君?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曹节手里拿到的会是狡诏?哪来的狡诏啊!!张奂他怎么可能分不清那诏书是真是假?” “…………” “要知道,当时的刘宏才刚刚登基啊,他在禁军里哪有亲信?他一个外地藩王进京登基,怕是洛阳城内的一万多名将士他一个叫的上来名字的都没有吧?然而就是这么个刚刚登基的小娃娃,派了个宦官,只一句话,就让接近一半的禁军对已经经营天下二十余年的大将军和太傅倒戈相向!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他有大义的名分么,人家是皇帝,哪怕只登基了一天,也是皇帝。” “本质上北军也好,宿卫也好,洛阳的守卫说到底都是天子亲军,是直接受皇帝管的,尤其是,当年,正是实行了六郡良家子制度的时候啊,皇宫侍卫中必然是充斥着大量的关西人的,咱们关西人出身相对又低,事到临头,紧张之下根本就来不及细琢磨,只知道天子比大将军更大,自然就只知道愚忠,而不能通晓大义了。” “张奂的事儿其实非常有意思,这说明他自始至终就没进陈藩窦武的核心圈子,兵变这么大的事儿他事先是真的不知道,事到临头,慌了,懵了,本能的就听从了天子的命令,把陈藩和窦武给灭了,灭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自己特么的成了阉党了,这才连忙解释自己这是被死太监给骗了。” “这就是大义的力量,天子再如何弱势,党人再如何强盛,到了关键的时刻,仅凭这样一层身份,也可以力挽狂澜,然而不得不说,咱们凉州人和他们关东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至少是没有默契,我估计另外一半跟着窦武的禁军,应该大半都是关东人了。” “你想想,如果当时张奂不是恰好在京,如果禁军中没那么多的凉州人,是不是就不会有最后时刻的精彩反杀了?军中若不是有太多不能通晓大义的关西人,宦官的势力早就该被诛灭了,哪里轮得着现在他们这般耀武扬威?” “即使是有了如此精彩的极限反杀,但其实党人只是看上去弱势而已,实际上他们强势得很,今上为此将宋皇后都给废了,特意选了个杀猪的女儿当皇后,为的就是让党人没有领头羊,结果这些党人推了个无官无职的袁绍来当天下楷模,我没猜错的话,刘宏怕是没有一日不想弄死袁绍的。” “这种情况下,若是孟德举荐几个来自凉州和并州的六郡良家子,刘宏他怎么可能会不同意?万一哪一天党人和宦官再一次的兵戎相见,关西人难道不比关东人要可靠百倍?所以我才敢断言,只要他举了,刘宏就一定会用你们。”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方伯的苦衷啊,那大哥,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要对方伯发那么大的脾气呢?这不是直接奔着决裂去的么?” 秦宜禄叹气道:“这个道理我和孟德当然都是明白的,然而说到底,举荐几个边郡子弟,做个区区六郡良家子而已,其实翻不了多大的浪。 这毕竟不同于给段公立碑,凭他和袁绍的关系,袁绍就算心中不喜,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其实有的是理由可以搪塞袁绍。其实这事儿如果是旁的党人,干了也就干了。 二十个,就算三十个,四十个六郡良家子的名额,左右得了天下大局么?退一万步来说,张奂在干了蠢事之后也都已经及时醒悟了,如果下次再有刀兵相见的时候,咱们凉州人真的会蠢到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几十个凉州人又能干得了什么呢?然而他之所以不肯,就是因为他宦官之后的这个出身,他一个宦官之后一心往党人的圈子里扎,就只能干得比正常的党人激进百倍,这,也是他被逼得来当这个凉州刺史的原因。” “可是于义而说,弟兄们征战沙场,不就是为了个出身么?出生入死的袍泽之谊啊,难道还不值他为此惹袁绍稍微讨厌一下么?” “于公来说,凉州现在对朝廷的离心离德都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他心里没数么?若是能重启六郡良家子这样的渠道,总能让局面转圜得多吧?至少那几个豪族如果真的有儿子兄弟在皇宫看大门的话,下次再有羌乱的时候,他们哪怕是要从贼,也得稍微犹豫一下吧?” “于利来说,他举了大家做良家子,大家自然要感念他的恩情,他这人大概率以后也会做武职的,日后若是他遇到什么事儿要用兵,征辟凉州人的时候大家念着这份好也会积极一些。” “如此于公、于私、于义,都应该做的事,却只因为党宦之争,只因为他的出身决定他必须激进的立场,而不肯去做,我特么凭什么还要谅解他?凭什么还要理解他的苦衷?” “我生气,不止是因为你们没得到前程心气不顺,也是因为对他曹孟德的失望啊!他辜负了我对他的期望,我特么本以为他是个胸怀天下的人,和其他的那些关东的党人不一样,现在看来,分明是一丘之貉,不,分明是更甚了!哎~,本以为他曹孟德是天下英雄,呵呵,我呸!” 张杨忧心道:“可是他毕竟是一州方伯,这决裂了……” “无所谓,反正早晚要决裂的。” ……………… 另一边。 曹操回到卧房之后也一样很气,秦宜禄这次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见他脸色阴沉,许褚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果酒到他的面前,斟酌了好半天,才道:“明公,我相信您不举他们当良家子,肯定有您的苦衷,壮节他性子确实是太急了点,但……您与他之前毕竟那么好,您过后好好跟他说说,我想,他应该能懂的吧。”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 “明公您这是气话,您跟他性命相托之事,将来必定会传为佳话的。” “哎~,壮节他,虽然是边鄙武夫的出身,但其实许多事心里就跟明镜一样,仿佛是生而知之似的,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有苦衷,但这个苦衷,壮节他不可能不明白,之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因为他看不惯我的一点私心罢了。” “啊?这……那他……他……那,那那那。”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我确实是有点对不起他。” “那,该如何是好?真跟他掰了么?壮节此人非常人啊,如今他羽翼渐丰,只要不早夭,说不定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呢,您与他真的翻脸,会不会对您的名声有损?” “哎~,我其实也早有准备,他发火,是为了张杨和成廉吧,我这有两封荐书,是举荐此二人去洛阳找卢植学经的,你帮我将这两封信交给他吧,他若是接了,我们俩的关系说不定将来还能缓和,今日他抢白我的事,我可以放下。” 许褚闻言接过了信,想了想道:“那若是……他不接这两封信呢?” 曹操闻言沉默了好半天,这才重重地叹息道:“那就断了吧,宁我负人,休人负我。” 许褚也是愣了良久,才拱手道:“喏。” 第52章 左右为难的盖元固 当天晚上,盖勋回城的时候很明显也是懵逼和茫然的。 明明大家分手的时候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三兄弟,怎么他出城扫荡一圈的功夫,这就闹出了这么大的矛盾? 一时间他还真有些不知道该站在谁那好了,毕竟他也是凉州人,对于曹操不举六郡良家子的做法,那也是气得很的,立场上来说,人家秦宜禄一个并州人都在为凉州的子弟鸣不平,更何况他这个凉州的地头蛇呢? 他当然跟秦宜禄才应该是一个阵营的,甚至对秦宜禄这般的仗义执言,他也还是颇有些感动的,毕竟那曹操人家是一州方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方伯,是少年得志,身后有大背景,两个太尉尽心竭力伺候他一个人的真·少年俊彦。 不是谁都有勇气和这样大的大粗腿当众翻脸的。 但是吧,这曹孟德其实在除了这六郡良家子之外的地方也确实是没得说,尤其是他,居然说要举他做茂才! 茂才啊! 凉州这地方一年也就出三四个孝廉,但是十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茂才!能被举茂才的人,无不是铁打的两千石,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位列九卿也是指日可待,甚至运气稍微好一点的话,有生之年说不定还能够混一任三公来当当。 凭他们盖家的豪富,他若是真能混个三公来做,哪怕只是做个一年半载的就下野,也足以将他们盖家升级成真正的凉州名门了,怕是未必就比那皇甫家来得差了。 当然了,曹操所举荐的这个茂才朝廷也不一定会认,甚至大概率是不认的,但既然这曹操肯举,如果宦官们不认甚至是打压,这至少可以让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一个党人了。 能以党人的身份去死,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划算的买卖,何况是以党人的身份去活呢?更何况就算现在不认,将来诛宦成功之后,那些党人要不要认? 宦官,是注定斗不过党人的,这其实已经是天下有识之士的共识了。 这么一想,却是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去亲近曹操去了他甚至是能够理解曹操的,一个宦官之后,能成功的融到党人世族的圈子里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面前生怕出一点差错,其实和自己的境遇是有类似之处的。 遂找来自己的两名心腹问道:“我欲出钱财三千万,代方伯赠与此次立下功勋的有功将士,做个中人将壮节兄与方伯之间做个说和,你们以为,此事可行否?” 左手边一心腹乃是一中年文士,这在闻言皱眉道:“府君是意图以私财来买军功不成?凉州人谁不知道你家豪富,然而真要是说钱财,其实谁家也都是不缺的,不过我却以为,壮节从并州远来,又大义解了咱们汉阳之危,急于安家,正是他缺钱的时候,咱们这些凉州豪族若是想要感谢他,那倒是应该的,只是这钱却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出,我们姜家在汉阳也算是小有家资,虽比不得你,但拿出三五百万钱倒是不难,我再送他五千头猪吧,令明你以为如何呢?” “我庞氏自然是比不得你们二位豪富,但若说要酬谢秦公,晚辈自当游说家族,哪怕是倾其所有,也必凑个几百万出来给秦公应应急,况且我们庞家好歹也是上邽的大豪,姜公,此次秦公非止是救了冀县,若非是他,恐怕咱们上邽县免不得要遭涂炭,不如你我联合一下,再叫上其他的几家豪强,就在上邽各让出一部分土地出来,给秦公和他的部曲在此安家?” “我看行,咱们凉州历来纷乱,几乎每一年都要打仗,秦公这一支可是强军,若是能安置在上邽,这却是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的了,其他的几家我去说,除了钱财之外,无论如何,也要凑出十万亩的土地来送与壮节。” 两个人一唱一和,竟是要将此事直接定下一般,搞得那盖勋好不难受。 这俩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却分明是要铁了心的要和秦宜禄站在一起了,而且潜台词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你们盖家不就是有钱么?谁家没有啊! 给钱当然可以,不但你给,我们也要给,但是咱们把钱送给秦宜禄,那是咱们凉州人的懂事儿,是因为热情好客,知恩图报,大家也心甘情愿,却是和曹操这个方伯绝然没有半点关系! 而这两人,年长一些的,乃是在整个汉阳郡都颇有一些名望的凉州地区型小名士姜岐,曾经受到过当时当汉阳太守的乔玄征辟为助曹的,他却不肯卖乔玄这个面子闭门不肯仕,甚至气得乔玄说,‘你不肯出仕就逼你母亲改嫁’这样的千古笑语的狠人。 汉阳姜氏就更不必说了,乃是汉阳郡中跨县连郡的第一大姓,其家族子弟遍布于冀、西、邽三县,甚至在陇西郡中也多有分支。 因此这姜岐虽无半分的官职在身,却也是汉阳郡中数一数二的实力派,却是连盖勋也不敢忽视他的态度的,这次的冀县防御战,他们姜家也可以说是居功至伟,派出了数千族兵帮忙守城,否则这冀县恐怕都不一定能撑到秦宜禄等援军赶到。 如果这次举六郡良家子,于情于理,他们姜家子弟之中恐怕也至少是要举两到三个名额的,此时听说这曹操不想举,自然也要站在秦宜禄这边向曹操施压了。 至于这姜岐身边的,乃是一少年英豪,出自上邽县的豪强庞氏,单名一个德字,自令明,虽只是弱冠之龄,却是武艺高强,至少在冀、西、邽三县之内没有敌手,凭这一身武艺,已经做到了郡中二百石主计的位置上了,官职虽小,但在军中的威望也着实是不低的,他的话,盖勋却是也不好置若罔闻的。云九小说 只好苦笑着道:“两位,何必如此夹枪带棒的讥讽于我呢?我知道你们都想要这六郡良家子的名额,然而方伯他不肯给,其实也是有苦衷的。” “话实说,除了这六郡良家子之事,这个方伯相比于以前的几任王八蛋其实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而且我相信,他这次不给咱们六郡良家子的名额,也一定会在别的地方补偿咱们,咱们又何必与他搞得如此僵硬呢?” “需知凉州乃多事之地,羌胡虽然被打跑了,但临近冬日也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再说那榆县方向还有李文侯,谁知那李文侯现在是什么情况?再说西羌虽败,万一今年东羌再闹起来呢?万一鲜卑今年又来,或者匈奴造反了呢?我这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何错之有啊?” “呵呵,大人您想要顾全大局当然没有错,却是不知,您所谓的大局,代表的究竟只是您敦煌盖家,还是咱们汉阳乃至凉州所有的豪族?” “我……我代表的是我的这身官皮,是汉阳郡长史,暂行太守之职的我自己,难道不可以么?正所谓恩出于上,人家不给,咱们难道还能联合起来耍横的么?” “官职?呵呵,大人您若是按照官职来说话,难道不应该立刻下令逮捕秦宜禄这个反贼么?难道咱们刚刚打的,不就是监军使者所带领的大汉边军精锐么?” “…………” 却是特么的无言以对。 第53章 学经的机会 “举荐张、成二人去卢植处学经?这是孟德的意思?” 秦宜禄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这来送帖子的许褚。 “是,使君心知您对他有所不满,但他也说了,您想来必是能够理解他的苦衷的,这是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能做到的极限了,他还说,若是张、成两位兄弟能够学有所成,哪怕是舍了他的这张面皮,也必要让许子将为其品评一番,使其如龙飞升。” “这样啊……仲康,你我多日相处,怎么算也是朋友了,你以为孟德此事做得如何,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许褚一愣,却是没想到秦宜禄居然会问他。 要知道这许褚作为谯县人,还是够不上世族门槛的边儿的豪强出身,加上这次的这个事儿,未来他的前程基本可以确定会跟曹操相互绑定的,虽没有明确的部曲之名,但谁都知道部曲之实恐怕是早晚的事儿。 “友人么?那却是多谢壮节抬爱了,我是个粗人,实话说,您和使君之间的弯弯绕绕有时候我连看都看不明白,老实说,我既不能理解使君为什么不肯举荐六郡良家子,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您会因这件事不惜与使君闹掰到这般的地步。” “然而你既然叫我一声朋友,有些话我便托大,多说一句。” “仲康请讲。” “来凉州时间虽然不长,但此地民风之彪悍,却是着实让咱有些震撼,此地豪强多且善战,但诺大一个凉州,至少此时此刻冀县城中,心中真的还有大局,还有朝廷,会站在天下人的角度来考虑凉州问题的,很有可能就只剩下你们两人了。 私交而言,只是觉得你们至此反目未免可惜,但终究轮不着外人多嘴,可公义方面,我却觉得您二人还是和睦一些的好,否则,诺大的一个凉州恐怕就没有人实心国事了,此地本就困苦了,若是再逼得各位豪帅各自站队,恐怕就只能更困苦了。” 秦宜禄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明白了,不想仲康兄状似粗豪,实际上居然也是个心有天下的大丈夫,受教了。” “壮节兄,说笑了,我就是个送信的,这帖子你到底收还是不收,亦或者,你希望我如何去跟使君回话呢?” 秦宜禄苦笑着道:“就将这帖子留在这吧,你也不必去回复,就说我要好好想想就是了。” “喏。” 这曹操玩的明显是个阳谋,本心来说秦宜禄当然是不太想收曹操这两封帖子的,相对来说六郡良家子的含金量还是要略高于卢植学生的这个身份的。 最关键的是他比谁都清楚未来不到三年的时间天下就会大乱的了,若是张、成二人能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进入北军,三年的时间说不定能当上一个小屯,北军的小屯虽然只是四百石的小吏,但那毕竟是有兵权的。 到时候黄巾之乱一起,朝廷必然要招募三河兵士,这放出去领军,起步也会是一曲军侯,稍微立下一点军功,混个军司马的位置领个一二千兵马,问题应该也是不大的。 再之后有个三四年的时间,天下纷乱不已,正是武人崛起之机,凭他们的本事,到汉灵帝身死之前,说不定能混到都尉、校尉之类的位置。 那么七年之后不管董卓乱政还是不乱政,他们是忠心的追随故主还是深明大义的跟随关东群雄,甚至去学那历史上的吕布专捅义父,三兄弟抱团,选择的余地总能大上许多,处境总能好上不少。 乱世将临,尽量的多握住一些刀把子总是好的。 学经当然也是很好的,也是对平民百姓来说不错的上升阶梯,一般人没有两千石或一州方伯的荐书,还真登不上人家卢植的门。 可那得学几年?学个五年,能出师么?可问题是还有三年就要黄巾之乱了啊,就算是五年出师,最好最好,在有人帮衬的情况下也只能在尚书台先做个郎官,也就是官场实习生,可怕是做不了多久汉灵帝刘宏就要嗝屁了啊。 就目前这个大汉的情况来说,只要刘宏一死,有没董卓乱政都是一定会天下大乱的,到时候两个官场实习生,又有个屁用? 寻常的太平盛世之下,学经是在给自己夯实基础,基础扎实了才能走得更远么,这条路比六郡良家子也差不了多少的,单纯的武夫就算起点能更高一些,后劲也终究不足。 但是乱世之中,资历还重要么? 诸葛亮在刘备的手上可是一天的实习期,甚至连基层工作经验都没有的,也没听说过他在跟刘备之前有过什么出仕的记录,可人家上手的第一个官职就是军师中郎将! 若是依着他的意思,当场就得把这两封拜帖给曹操砸回去。 学个屁的经书,这都不如直接封他们俩做个兵曹来的有用。 然而特么的未来的事儿,他却是注定没法跟任何人去说的,跟旁人说,别学经去了,没个卵用,人家信不信呢? 这帖子实际上是送给张杨和成廉的,对于人家来说,眼下六郡良家子可能无望,能有个学经的机会,无疑也是聊以弥补的,未来也总能有个奔头。 拒绝这两封帖子,就相当于不跟人家商量就把人家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给撕了。 这事儿就是亲爹去做,儿子也是要恨你一辈子的。 你自己倒是名扬天下,也看不上卢植学生这样的身份了,就因为和曹操怄气,把这个外人看来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就给拒绝了? 哪有这么当老大的? 碰着吕布那种脾气大的信不信人家背后捅你一刀? 所以许褚走了之后秦宜禄将成廉和张杨两人叫到了自己的房中,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就推心置腹地道: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事儿了,如果你们不接这个帖子,我就可以继续向曹操施压,六郡良家子的这个事儿是咱们并、凉两州的头号大事,若能重启,则意义必将十分的重大,我敢肯定绝大部分凉州的豪强都会站在我的这一边。” “不过说实话,曹操毕竟是凉州方伯,他若是当真铁了心,甚至不惜得罪凉州的一众小的豪族也死不认账的话,其实我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而且大概率上他也会通过类似的手段去拉拢别人,不说旁的,光是一个茂才,一个主簿,两个从事,以及他此前答应的胡、杨、王三家帮他们引荐子弟给许劭的事儿,这几个举足轻重的大豪却是也一定会有所犹豫的,以他的手段,分化拉拢一番,未必就不能将我重新压下去。” “换言之,你们不接这个帖子,我继续向他施压,翻脸是肯定的了,怕就怕是极有可能到最后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得不到。” “而如果我接了这个帖子,那说实话,我也就没什么脸面和立场再去逼他了,顶多是讨价还价一番,多管他再要几张拜帖,亦或者是让他换个人引荐,比如郑玄,管宁什么的,应该也能让你们拜得进去。” “这事儿,是你们自己的前途,你们自己来决定到底接还是不接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和立场,既然被你们叫一声大哥,你们也一直在尽心竭力的助我,这种时候我自然是要做你们的靠山而非是拖累的,无论你们怎么选,我能做的,就只有对你们全力的支持。” 说着,便将手中的拜帖给了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从秦宜禄的手中接到拜帖,一时也是很懵的。 第54章 厚重大礼 两个人从秦宜禄的手中接到拜帖,一时也是有一点懵的。 “大哥,对这些事情我们都不是特别懂,也知道学经很重要,可我们都是边郡子弟,这学经……我们能行么。” 秦宜禄却是替他们打消了顾虑道:“哪有那么复杂,学经这事儿要的就是个出身,又不是真去学什么本事,圣人之言是拿来读的,拿来做事却是百无一用。” “卢植此人有两个老师,分别是关西的马援之后马融,和下邳陈氏的陈球,是同时得了关西与关东两方面集团所认可的人,他的门下又多是幽冀武人,倒也确实是咱们这些边郡子弟颇为理想的师承。” “至于打仗的本事么……那就看是跟谁比了,这卢植本质上还是个儒生,若说跟凉州三明去比,那自然就是萤火比于皓月,甚至就算是跟咱家大人(董卓)去比,那也是差得远得很了。” “但此人曾任九江太守,平定过九江蛮之乱,在关东的那些所谓的大儒中,倒也确实算是会打仗的了,简单来说,卢植这个人在带兵打仗的将领之中,他的文化是最高的,在那些搞学问的大儒之中,确实又算是比较能打的,说真的,眼下的这个世道,似他这样的人才是最好混的,这其实是非常了不得的本事。” “所以总得来说,拜师卢植去学经,不是真的为了让你们去学什么本事,而是去开阔眼界,结交朋友,拓展人脉关系的。” 成廉闻言犹豫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二人岂不是要去洛阳?大哥你肯定是要留在凉州的,我们若是走了,你身边岂不是少了惯于使唤的人了么?” “这叫什么话,不管是去做六郡良家子还是去学经,必然都是要离我而去的,正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拿你们是当兄弟,又不是部曲,若是只因我使你们使得顺手,便将你们绑在身边,岂不是断你们的前程?那我还是个什么东西呢?” “你二人若是能因此而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自然也会替你们高兴,若是没什么机会,那再回来,我又不是不欢迎,以后有什么机会,也更容易抓住一些。” 张杨闻言忍不住皱眉道:“可若是如您所说,这卢植的学生,恐怕更多的还是以幽、冀两州学子为重的吧,我们跟他们真的是一个圈子的所谓英豪么?” “叔稚这话却是说到点子上了啊,确实是如此,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是并州人,并州的世族之中郭、王两姓怎么算,也都是天下有数的世族豪强,可是说实话,此前并北的撤屯,那些愿意花高价买咱们屯民为租客的便是他们这些人,再说咱家大人与他们的关系素来也不睦,非是咱们的好去处。” “并州?呵呵,咱们这些人,真的还能算是并州人么?恐怕算作凉州人要更合适一些吧。” 秦宜禄也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经学一道,凉州却是也实在拿不出什么拿的出手的人物的了,相对之下卢植好歹出身于幽州,而幽州好歹也是边地,同学中说不定也能出几个将军,日后可以与你们互相帮衬。”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嘀咕道:“总觉得,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机会,但好像放弃了又可惜。” “大哥,如此重大之事,能否让我们也考虑考虑?” “自当如此。” …………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的时候,曹操欲举荐成廉和张杨二人拜入卢植门下学经的事儿,便已经由小道消息传了出去。 然后第二天,他们这些玄牝义从的营地便彻底的热闹了起来,汉阳本地,尤其是冀县附近的豪强纷纷主动拜访于他,一个比一个热情。 到了晚上的时候,盖勋带着一张极其简易的汉阳郡地图,取了一支笔来,只是手一挥,便圈出好大的一片区域道: “此处土地肥沃,大概有十几万亩都是中田且水草肥美,正适合半耕半牧之用,我打算用这块土地来安置壮节兄的并州同乡,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宜禄微微诧异道:“冀、邽、西三县相交之地?这么好又这么大的一片土地,都是给我们的?” “正是。” “这……莫非都是出自元固兄之手么?” “我哪有这么大的能量?我盖家虽然豪富,但也不过只是有钱而已,这是咱们汉阳的豪强们集体的一点心意,尤其是姜、庞两家,更是付出了许多,这一片土地中,大部分都是他们拿出来交给你们暂住的。” “啊,这可真是……真是惭愧了,如此厚恩,这可让我如何报答你们?” “壮节兄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你虽说是并州人,但为了咱们凉州的事儿出生入死,大家都看在眼里,尤其是西县、上邽之围,若非是你一意孤行,孤军劫营逼得方伯只能孤注一掷,这两县此次必然也要遭受涂炭。咱们大家伙儿啊,都是拿你当了自己人了,再说咱们凉州历来都是地广人稀,相对来说土地远不如内郡来得值钱,人口兄弟,才是真正的宝贵啊。” “如此,宜禄就只有愧领了。” 土地,或者说是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是现在秦宜禄最急需的东西,面对如此的重礼,他还真有点不舍得推辞,稍微客气了一下便是照单全收。 而后连忙又安排了人回三水将大家的家眷给接过来,自己则在姜岐的亲自带领之下,骑着马儿划圈圈的将这一片未来属于自己的土地考察了起来。 “故土难离,终究还是有一部分族人不舍得搬离此地,需要你们和我们的这些族人混居的了,还希望壮节你不要介意。” “应该的,应该的,是我们这些外来之人打扰了才是,日后我也一定会约束族人,与你们和睦相处。” “你们以前是以畜牧为主业的吧?汉阳这地方半耕半牧,不知道你们住的是否习惯,但总之,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尽管来找我,老夫有一手养蜂和养猪的绝技,你尽可以安排族人来学,老夫一定倾囊相授。”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姜老您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宜禄的地方,但有差遣,定义不容辞,以后您的事儿,就是我秦宜禄的事儿,姜家的事,就是我们玄牝义从的事。” 秦宜禄对眼前这个老头也是特别的尊敬,据说此人是养蜂的始祖,即使是现代社会中,不少卖蜂蜜的也是要拜此人为祖师爷的,而且此人还特别擅长养猪,也经常无偿的将养猪和养蜂的技术传授给别人。 他们这些原本以放羊为生的并北人,想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还真离不开此人的帮衬。 这姜岐听了秦宜禄如此的郑重承诺,自然也是欢喜不已,凉州这地方连年闹兵灾,他们这些所谓的豪族其实在面对羌乱的时候也是弱势群体,玄牝义从的战斗力强悍,付出并不算太珍贵的土地换来这些并北强兵的捆绑,为其守护藩篱,其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双赢之事。 更何况,秦宜禄如今也算是名扬天下,一旦将来党锢之祸解了,其前程可以说是不可限量,就当是提前投资了,只要这秦宜禄有着感恩的,这买卖做得就不亏。 大约黄昏时分,两人才终于饶完了这片丰饶的土地,进了上邽县城之内,作为本地地头蛇的庞德特意告了假,领着县长和几名庞家的宿老在此相候。 自然,又是一阵亲切的握手言欢,互叙相见恨晚之情。 庞德表现得极为热情,秦宜禄也是有心拉拢,这位的大名可以说在后世也是如雷贯耳的了,自然也动了收为己用的心思,两个人很快就亲热了起来,甚至几乎也要结拜为异姓兄弟了一般。 再然后,当天晚上,成廉和张杨就主动找上门来,纷纷表示,他们不要去学经了。 第55章 个人利益服从于集体利益 “都不去学经了?决定了?理由是什么呢?” “如果我们去学经的话,大哥您一定会有些苦恼吧,收了方伯的荐贴,您也就不好继续带头与方伯为难了呢。” “是啊大哥,为了安置咱们这些人,这些凉州豪强们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的,这其中固然有感谢和投资的因素,但其实希望您代为出面,替他们争取利益的动机也是很明显的了,若是您收了拜帖,因我们两个人去学经而不能再替他们出头,这就未免有些不讲义气了,咱们的族人都安置在人家的地盘,若是互相之间有了间隙,只怕不好,我二人如何能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弃族人于不顾呢?” 秦宜禄皱眉道:“这些,是我这个做大哥的该去考虑的问题才是,就算是因此惹得那姜、庞两家有所不满,我自然也有办法去弥补,说到底咱们有恩于他们是真的,凉州之地地广人稀土地并不如内地郡县值钱也是真的,我这个名扬天下的义气之士也是真的,总不可能他们只因你们两个去找卢植学了经书,就与我翻脸吧?不至于的。” 张杨摇头道:“大哥此言差异,您是在为了咱们近五千人的屯民在谋出路,这千钧的重担总不能都压在您一个人身上,就算是无法替您分忧解难,总不能再拖您的后腿吧。” “没有替我分忧解难?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跟我一路从并州远来,大大小小的打了多少仗了?若非是弟兄们的帮衬,我秦宜禄早就不知死在何处去了,又如何会有现在这般大的名声?冲锋陷阵,大家的风险都是相同的,然而这好处却都让我一人得了去,这岂不混账么?” 张杨闻言,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成廉突然大声地嚷嚷道:“大哥你此事之上为何会如此小儿女姿态,好生不够爷们,明明你一点都不想让我们去学经的吧?为何还要再劝?大哥您得了名声,将来得了好处难道就会忘记我们兄弟二人么?咱兄弟之间何必要将你的我的分的那么清楚?” “我二人就算是学了经,那又如何?能举得了孝廉么?到头来若想得个什么出身,还不是要借大哥你的颜面,我们跟你本来就是一体的,你若是将来有机会做个两千石的大官,必然不会亏待了我们,若是你将来无缘两千石或是被阴谋害死了,我们就算是学得再好,又能有什么出息?大哥你跟我们居然如此见外,难道就不让弟兄们寒心么?” “这……” 几句话倒是把秦宜禄给说得有点无言以对了。 “大哥,成廉说得是啊,再说如您所说,学经的主要目的是开拓人脉而不是学什么本事,可咱们这些人,难道不已经是凉州人了么?我们两个凉州人去跟随一个幽州人去开拓人脉,为了结交一些幽冀人脉,得罪凉州豪族,岂不是本末倒置?” 说到底这其实还是观念的问题,秦宜禄毕竟来自于后世那个人人平等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相互都是独立的,甚至就连父母和子女之间也是相互独立的,自然也习惯了对每一个人格的尊重。 自然,对于牺牲旁人利益来换取自己方便的事情格外的介怀。 然而汉末却是个极其讲究抱团取暖的社会,宗族之间,兄弟之间,又哪有那么多的自由可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虽然他自己从未承认过,但其实本质上来说,张杨、成廉,乃至于整个玄牝义从,实际上就是他的部曲将。 何为部曲将? 说白了和家奴的区别也已经不算太大了,一身的荣华富贵本就都是绑在他这个主人身上的,当部曲将的个人利益与主人的利益相互冲突的时候,适当的牺牲一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当然了,他们之间的这个关系是通过兄弟义气,而不是法度、传统文化等维系的,相对于旁人来说也没那么牢固,如果秦宜禄这个老大做得不好,不能代表甚至是背弃了他们这些并北屯户的利益,说不定也是要被架空甚至弄死的。 可至少到目前为止,秦宜禄做得简直是不要太好了啊! 原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现在能在汉阳这样相对已经很不错的地方得到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得以繁衍生息,可以说,他们原本对秦宜禄这个老大最大的期望至此便已经全部实现了,这不比此前皇甫嵩给出的,那个与羌胡混居的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强多了么? 这个时候,若是这成廉和张杨两个人只因为自己的前途去学经从而影响了乡亲们安置的大局,那反倒是有点自绝于集体了。 东汉的社会结构就决定了,人必须先属于自身所在的集体,只有在完全符合集体利益的情况下,才能去考虑自身发展的个体利益。 而秦宜禄的个人利益,至少在目前来说,就代表了他们这些屯民的集体利益。 “我懂了,如此,也好,今日你二人之牺牲,日后我必会想办法进行补偿的,那就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四千多人要在这汉阳安家,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事情较杂,虽有元固兄等人的帮助,钱财物资暂时无忧,但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咱们这些人游牧惯了,就连基本的耕作也不如何熟练,你们既然不走了,万万还是要费心一些的。” “喏。” 两人齐声的应下,秦宜禄笑着便托人将曹操的荐书送到了盖勋处,让盖勋替他代为转手还给曹操。 此后的十几天,秦宜禄便一直忙活于族人的安置工作,尤其是与姜、庞两家人也越处越好,又由于生活在一起的缘故,也颇有一些名为三家实为一家的意思。 有心相交之下,他与庞德还成功的结了个拜,虽说离收为己用还相差甚远,人家好歹也是本地豪族,郡中有身份的郡吏,不可能与秦宜禄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人建立什么从属的关系,但总的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外人了。 此外这些天里,杜萍也一直带着屯民中的老弱病残在追随姜岐学习养蜂与养猪之术,秦宜禄也趁机打探到了这姜家族人中一个叫姜炯的家伙,现在正好在西城当县吏,并且趁机结交了一番。 可惜这货现在居然连老婆都还没来得及娶,自然也没来得及生一个叫做姜维的儿子,只当是提前投资,结下了一个善缘,也就不再关注于他了。 待此件事了,秦宜禄与本地豪强商量了一番,遂决定出头继续向曹操施压。 所谓先礼后兵,秦宜禄还是决定先给曹操写一篇文章,结果这文章还没等写完送出去呢,就收到了曹操自枷上洛的消息,气得秦宜禄都笑了。 第56章 曹操怂了 “曹操要自枷上洛了?” 正打算写一篇文章好好骂一骂曹操的秦宜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一时间真不知道该骂这曹操捞完了好处就走是真不要脸,还是该夸他不愧是枭雄特质,拿得起放得下了。 代入曹操的角度,其实其动机倒是也并不难猜。 走,甚至自枷上洛的这个结局都还在预料之中。 让人诧异的是他的果决。 毕竟这一次他们杀了郭胜这样的一位监军使者,实质上确实是在欺君,虽然这个君欺得有理有据,郭胜这次背锅背得可以说是极为的瓷实了,而且无论如何这些宦官的锅一定会写入史书成为刘宏罄竹难书的罪行之一,但欺君就是欺君,党人集团的诉求从来都是暗戳戳的扶个外戚出来抢夺皇权,又不是真的要谋朝篡位,所以肯定是得有个说法的。 曹操固然可以死赖在凉州刺史的位子上不走,或者说等待这朝中博弈的结果观望一番再说,严重点来说就是挟凉州以自重,逼着刘宏向党人集团低头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样一来他这个马前卒必然要成为冲锋陷阵的先锋,也成为吸引火力的集火点,原本冲着秦宜禄来的那些刀剑自然也就全都被他给挡下了。 收益固然会很大,就像此前秦宜禄所想的,如果曹操想要凉州,并且最终还让他成功得到凉州的话,他其实比原本历史上的董卓还要可怕得多,也断然不会落到历史上董卓那样进退两难最终自暴自弃自我毁灭那样的地步去的。 但是这风险也不小啊,他曹操少年英杰,不足三十岁就已经出任刺史,两千石的官职对常人来说是一生追求的目标,对他来说却已经是唾手可得的起点,凭什么还要如此犯险呢? 以曹操的智慧和他本身的处境来看,他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么极端的地步。 而刘宏只要是还没有疯,就一定不会真的处理曹操这所谓的欺君之罪,大概率就是简单的意思一下,革职查办,甚至是撸下来继续当议郎在尚书台养着留待以后再行启用也不是没可能。 否则,这些义从胡劫掠汉阳郡的汉人子民这个大锅难道他本人亲自替郭胜来背么?差事办成这样,估摸着刘宏刨了郭胜祖坟的心思都有了。 然而之所以说诧异,实在是这个离任的时机太果决了。 毕竟是一州刺史之位,而且正是排排坐吃果果的时候,分蛋糕的刀子还在他手里,他现在刚刚坐稳了这个位置,正是应该借此机会接触凉州各地将帅的时候,也正是可以利用自己党人圈子的地位,作为中间桥梁不断的置换资源的时候。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位子,他多待上几个月,可以为自己积累到非常丰厚的政治资源,退一万步来说,等着袁绍等京中党人与天子博弈一番,其名声相比于就这么草率的自枷也会来得更大一些。 所以他这个时候如此草率的自己枷了自己,恐怕更多的还真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这特么是分明是怕了自己啊! 荐贴给他退回了,自己与庞、姜两家也都穿上一条裤子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向他施压的。 其实按理来说他现在这个凉州刺史的位置已经坐得挺稳的了,还真不是秦宜禄联合几个小豪强给他使使绊子就能把他轰走的,但曹操心里却总觉得没底。 与秦宜禄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还真是怕了秦宜禄的笔下如刀了,再写一篇雄文出来对他口诛笔伐了。 毕竟秦宜禄也是天下扬名的大义士了,两个人此前精诚合作,大破羌胡,力保汉阳不失,这无疑是一段佳话,俩人将来都是可以从这份名声中捞大好处的。 翻脸收场不重要,这只是小节而已,况且关起门来自家事自家知,这翻脸的事儿不会有人故意去传颂,出了凉州,估摸着也没人会提,甚至天下人都不会知道。 但若是让秦宜禄借此再写那么一二篇千古文章出来传唱天下,那就不太好了。 况且他也有点摸不准这秦宜禄疯狂的性格,万一,他并不只是想写文章骂一骂自己呢?万一他打算鱼死网破呢?万一他干脆率领玄牝义从干掉自己呢? 那就真成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了。 所以,见好就收,赶紧跑,反正他也已经看出来了,凉州这破地方就是个大泥坑,借此地混乱的局势捞一捞名声自然是极好的,他也已经做到了,但若是陷得太深,好处未必有多少,麻烦却是注定不断的。 全国最难做的刺史,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整得秦宜禄就挺难受,他当然也没想过那么极端的跟曹操同归于尽之类的,但他拳头都举起来了,打算豁出一身剐,哪怕是给党人集团们留下一个不懂事儿的印象,也要狠狠的揍这个过河拆桥的曹操两拳,至少然他在凉州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结果没等他动手呢,这曹操自己却是先跑了。 就很气啊! 这大好的分蛋糕的局面,他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真特么的果决! 如此一来,秦宜禄反倒是还真有点不好再对他怎么样了。 毕竟么,人家曹操其实作为一个刚刚上任的凉州刺史来说,干得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整体上,凉州的百姓,至少汉阳的百姓还是很感激他的。 虽然在六郡良家子的问题上做的不怎么地道,但其实伤得都是一些小豪强,包括姜、庞两家在内虽然表面上看没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其实人家给盖勋举了茂才,盖勋升职为正式的汉阳太守问题也已经不大了,到时候这姜庞两家自然可以接着盖勋的东风跟着一起升官发财。 换言之就是瑕不掩瑜,功过三七分人家总是有的。 而且自枷上洛,别管这背后的政治考量有多少的弯弯绕绕,就说这事儿的本身说起来,那也是相当悲壮,甚至是悲凉的。 一个豫州人,一个政坛新秀,来凉州当刺史,刚一上任就碰到郭胜带领义从胡来劫掠汉阳百姓,他不顾个人安危拼死的保护了百姓们的安全竞了全功,然后自己把自己锁了后慷慨赴死,这是怎样的一首史诗? 这是要家家户户给他立生词牌坊的啊!这要是真死在洛阳了,他曹孟德非得名垂青史,在整个中华文明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这个时候,些许小瑕,自然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个时候,如果秦宜禄追着不放,还要骂人家,或者是去做一些更过分的事,那岂不是显得他完全没有气量了么? 政治作秀么,就算明知道这曹操此次自枷上洛百分之九十不会死,将来必定否极泰来,也只能当做他百分百是去死来炒作,凉州的这些豪强们要是懂点事儿,就得摆出十里相送的架势来给他送别,就得找人来哭,最好哭他一个惊天动地,哭出凉州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死了爹一样的感觉。 “大哥,方伯就要走了,您看您是……要不要去送他一程?” 秦宜禄想了很久,点头道:“还是送一送吧,虽然结局时大家相处的不甚愉快,但不管怎么说,彼此的这点兄弟情义,倒是也不曾作假,可惜,不能狠狠地骂他一顿了。” 第57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冀县城外,已经是一片愁云惨淡之象。 政治作秀么,就算明知道这曹操此次自枷上洛百分之九十不会死,将来必定否极泰来,也只能当做他百分百是去死来炒作,凉州的这些豪强们都是懂事儿的,摆出了十里相送的架势来给他送别,找来了至少几万人来夹道痛哭,哭得是惊天动地,哭出凉州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死了爹一样的感觉。 回望了一眼冀县的城头,曹操的心绪也并不平静,回想他此前来上任的时候,明明也没多长时间,却是颇有一些恍如隔世之感,感觉就好像是死过一次一般,就连整个人的三观也跟着刷新了似的。 这次在凉州他见到了太多的事,也认识了太多的人,这样的经历是此前一直被人所庇护,甚至几乎没怎么出过洛阳周边核心地带的他所完全不能想象的。 然而思来想去,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一趟所认识的人里,最特别,对他影响最深的就是秦宜禄,他所经历的那些让他产生了蜕变的那些事,也几乎全都是与秦宜禄一起见证的。 所谓的生死之交,其实,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只可惜,最后的最后自己居然是被他给逼得才不得不以如此狼狈的方式仓皇而走,而这段友情,似乎也缺少了一个圆满的收尾。 正这么想着,便听到不远处轰轰隆隆的马蹄之声,扭头一看,便见斜阳之下整齐划一的长影仿佛一排排利刃在急速奔袭而来,一众黑马骑士由远及近地赶了过来。 “到底还是来了啊,我的生死兄弟。” 这声势,不用去看也知道来得一定是秦宜禄的玄牝义从了,光是那一水儿的盆领铁铠在斜阳下就已经是灼灼生辉地表明他们的身份了。 事到如今,他这一支玄牝义从也成了天下闻名的强军了,甚至因为在战场上策反了一众北军的缘故,现在光是崭新的盆领铁铠就能凑出一百多具来。 也没人说这是国家的财富必须收回去之类的,全都默认了这些东西作为秦宜禄的战利品归整个玄牝义从所有。 然后这曹操就忍不住稍微有点紧张。 这个秦宜禄,特意从上邽赶回来,不会是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吧。 “孟德兄就这么走了?也不派人来通知一声,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说着,秦宜禄的玄牝义从直接就将曹操的囚车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褚见状十分紧张地将手按在了刀把子上,沉声道:“壮节兄,使君乃是自枷,你不会是想要劫囚车吧?” 秦宜禄笑着道:“既是他自枷,我就算是不舍,又如何敢坏他的忠义呢?只是兄弟一场,今日一别,亦不知今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时,如何能不来送上一程呢?” 曹操闻言,人在囚车之中却也哈哈大笑道:“此来凉州,最痛快之事便是结交了壮节兄这般的英豪作了友人,人生能得这般知己,便算是当真死了,也无甚遗憾可言了。” 秦宜禄也是笑了笑,看着曹操那张虽然坐在囚车中,依然满面红光的脸,却是也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道:“能结实你曹孟德这般的英豪,也是我的荣幸啊,你啊,走得还真是突然,你我之间纵使是有所分歧,但毕竟是生死弟兄啊,让我都来不及为你准备一些什么。” 曹操心想,走得这么突然还不都是你逼得么? “也罢,是非功过,身份立场,都交给后人评说去吧,今日你我只论兄弟情义,孟德兄,走之前与我一同饮上几杯?” “甚好。” 秦宜禄随从马鞍上取下一袋酒水和两个玉碗来,将酒水斟满了,左手碰右手碰了一下杯递给他道:“第一杯,敬你这个刺史心里还算是有凉州的百姓。” “这酒敬得,我倒是也喝得心安理得。” 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第二杯敬你,不避生死,有英豪之气。” “谬赞了,那我也借花献佛,敬你的慷慨之气。” “第三杯,就敬你折节下交,认了我这个朋友了吧。” “壮节兄此言差异,这么说,却是我要敬你,依然认我这个朋友了。” “说得好像我有多小心眼似的,喝。” 吨吨吨,一口气干进去三碗酒,俩人一时间都有点晕乎乎的上头。 “再来一杯酒,我送你一首诗吧。” “壮节兄的诗,那却是一定要好好听一听的了。”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诗就叫送曹孟德吧。” “善,此诗大妙,如此这酒,我还真是一定要喝的了。” 说完,曹操吨吨吨又将酒给喝得干了,而后才道:“壮节兄你来送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他日若是还有机会,欠你的,我再还你。” “但愿,你我还有他日吧,行了,再送我就成矫情了,我走了,祝你逢凶化吉,前程似锦。” 说着,秦宜禄挥了挥手,便转身打马而去,而他身后的玄牝义从,则是纷纷从马上下来,很是认真地冲着曹操整齐划一的双手抱拳,躬身一礼,这才重新上了马追随秦宜禄而去。 这一出兄友弟恭,英雄相惜的戏,也终于因秦宜禄这引兵一送和这一手《送曹孟德》而天下流传。 ……………… 洛阳。 随着凉州的战报和消息一条接一条的传回,刘宏感觉自己的心情也一日似一日的愈发的低落了。 他是皇帝,可奈何这个天下,其实大多数还真不是他说了算的。 “曹操回来了?是自己枷了自己?” “是。” “呵呵,他还算给了朕一点面子,这次,朕怕不是要被天下人都骂作昏君了吧。” 张让苦笑着在一旁陪侍,却是连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天子了,只得道:“都是郭胜那奴才不会办差,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却被他弄成了这般动静,偏偏还功亏一篑,怪不得皇上,此事,也是臣用人失察,若非是我想杀一杀那曹家小儿的锐气,也不会派他去凉州,若非是如此,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请皇上降罪。” “罢了,降罪就不必了,朕知道你难,朕不也拿那些党人无可奈何么?还是想想怎么把这郭胜给朕丢得脸面再找回来吧,曹操,应该是杀不得的吧?” “若是贸然杀了,恐有损皇上圣明。” “那,秦宜禄呢?让公以为,朕还杀得了他么?还能派谁去杀他呢?” “这……皇上您说笑了,您贵为天子,若是一定要杀,又如何会杀不了区区一个屯民呢?无非是为他一个小人,愿意动多大的干戈罢了,不说别的,您若是派出关中的雍营与虎牙两营将士择一宿将领兵,亲自去汉阳抓他,谁人敢挡,谁人敢阻?他除了出塞逃亡之外,哪来还有什么活路?只是为此一小贼,不值得,这郭胜办差办得实在是有些太臭了,他若是不去找河湟义从哪来得这么大的麻烦?凭秦宜禄一个屯民又能干得出多大的事?皇上,老奴以为,对付这个秦宜禄,至少有三策,就看皇上您想怎么选了。” 第58章 请客、杀头、收下当狗 “哦?对付这秦宜禄还有三策?是哪三策,让公速速说来。” “说来简单,无非是请客、杀头、收下当狗,如何选,那还不是看皇上您心情的事么。” “有趣有趣,当真有趣,何为请客、杀头、收下当狗?” “先说这收下当狗,这其实是最简单的,我大汉历来是有着三条取仕途径的,分别是察举、恩蒙、和征辟。” “先说这察举,也就是孝廉、茂才,这也是那些党人、士人的根基命脉所在,以这秦宜禄的出身本是万万够不着的,现如今他踩着咱爷们的脑袋名扬天下,就算是有人愿意举他,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了。” “至于恩萌,这跟他就不挨着,剩下一条,也就是公车征辟,老奴以为却是未尝不可,不是都说他秦宜禄忠肝义胆,保境安民么,咱们索性就认了这八个字,反正屎盆子也都扣在那郭胜的脑袋上了不是。” “您呢,写一封诏书,随便征他做个什么官,把他给召京城来,他若是不肯来,您就多召几遍,郎中、议郎、黄门侍郎、亦或者是城门侯、武库令,都行,只要他在这个圈子里面转,老奴自然有把握把他驯得比一条狗还要听话,若是实在不听话,到时候要杀他,可不必杀死一只狗还要容易?此即是手下当狗之策。” “至于请客,却是也简单,还是以公车征辟的方式,直接任他来凉州本地做个武职,凉州那地方邪得很,羌胡作乱,鲜卑寇边,悍匪造反,随便哪一条他处置不当都能名正言顺的要他的命,而且如此一来他自然就彻底的被推到了关西将门的那个体系去了,他若是大难不死真在凉州站稳了脚跟,对您,对咱们大汉,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说不定,他能成为第二个段煨呢。” “至于杀头,这就更简单了,动静大的,如老奴刚才所说,直接派雍营和虎牙营去捉他,他要么受死要么出塞绝无第二条路。动静小些的,使一些游侠刺客之流,直接绑了他上洛也就是了,如何挑选,自然全在皇上心意。” 刘宏闻言也是忍不住点头道:“却是如此,不过是个小人而已,那么张公以为,朕应该是请客,还是杀头,亦或者是将他收下当狗呢?” “老奴以为,应该先试着收下当狗,公车征辟于他来洛阳当官,他若是不动心,就层层加码,哪怕是加到城门校尉这样的比两千石这样的高位,看他还动不动心,又还有何理由拒绝,老奴倒要看看,咱们若是直接抬举他做了这比两千石的位置,那些党人还愿不愿意如此的吹捧于他。” “若是这比两千石的位置都征不来他,那就请客,任他做北地都尉,或者武威都尉,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官,再看他做是不做,若是给脸不要脸,还拒绝,那这就不是诛宦二字能说得过去的了,治他个欺君之罪,杀了也就是了,到那个时候,恐怕那些党人也不会保他了。” 刘宏沉思道:“先收下当狗,再请客,最后再杀头么?张公居然是如此想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老奴,又怎么敢欺瞒皇上呢。” “这是为什么?如此若是杀不了他,岂不是送了他一程前途?且不说他杀了那个……谁来着,不重要,那宦官论和朋党论两篇文章张公没有看么?” “看了,那可真是字字如刀,往老奴的胸口上戳啊。” “那你还抬举他?” “回皇上的话,这天底下嚷嚷着要诛宦的人多了,老奴头上的屎盆子也已经比天还高了,不差他这一个,老奴一个连男人都不是的东西,骂两句又不能少一块肉,只要这骂是到老奴为止,不牵扯到皇上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皇上您,老奴无所谓。” “怎么,这秦宜禄,有用?” “有啊,他现在也成了点气候了不是,想弄死他虽然不难,但动静太大了终究是折了皇上您的脸面,虎豹哪有用全力去逮耗子的道理?再说都是那郭胜办的这差事办得,办得……这种人就应该刨他们家祖坟!不但把自己搞得臭了,他那个监军使者的身份还牵连了皇上的圣明,所以此其一,是为了保皇上您的圣明,只要皇上您圣明,我们这些不是男人的东西就是被人骂死又如何?” “此其二,我看这秦宜禄啊,说不准还真是个有本事的,然而其实他和那些党人,其实还真不是一回事儿,本质上他却有点像是个关西将门的人,此人若是真能走上高位拥有权力,跟那些党人未必就能尿到一个壶里去,说不定将来反目成仇,还会成为咱们的助力呢?” “哦?这是何以见得?”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党人,他是并北的屯民啊,他是因为撤屯之事,所以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其一,他没有家族之累,其二,他虽然确实是有学问,却没有师承,不是谁的弟子,其三,他本质上是个武夫,是个边郡子弟。皇上,有此三条,有那凉州三明的前车之鉴,那些党人,容得下他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人性格酷烈憨直,我有个消息,应该是真的,说是此人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同情段颎,更是曾在最后因为六郡良家子之事,与曹操几乎反目成仇啊,此人,就是个关西将门!” “此言当真?可我怎么还听说还赠诗一首?说什么,‘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千真万确,确实是反目成仇了,至于那诗词,不过是顾全大局罢了,他真正的诉求,是想举他的袍泽兄弟当六郡良家子,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举?” “皇上,老奴敢断言,此人乃是我大汉的一柄锋利无匹的神剑,是个像段颎一样的人物!如此神剑,真若是出了鞘,露了锋,凭那些党人,谁能握得住他?谁敢去握他?我大汉能驾驭如此神剑的,只有陛下一人,用这把神剑去砍那些党人的头,岂不快哉?” “咱们给他官做,他若是立不住,死了,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于皇上您的圣明可无碍,他若是立住了,呵呵,恐怕,更是一件好事。” 刘宏闻言沉吟良久,叹息道:“就是委屈张公了。” “只要对皇上好,老奴不怕委屈。” “哎~”刘宏一时间也是动情,却是摸着张让的手,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这世上除了母后,对朕最好的人,恐怕就是张公你了啊。” 第59章 安居乐业二三事 “阿嚏!” 北风萧萧,秦宜禄忍不住使劲裹住身上的毛皮大衣,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夫君,这是我早上刚熬煮了的羊肉汤,驱寒,您喝一口吧。” 秦宜禄闻言非但没什么喜意,反而颇有些忧愁地问道:“又是谁家的羊死了?” “是喜子家的羊,昨晚上被狼给咬了,眼看着救不活,就拿来给我让我给宰了。” “哎~,他妈的,这凉州是特么什么破地方,族人中病倒十几个了,你一定要注意,早晚一定要多添衣物。” “嗯,放心吧,我晓得的,不过你才是咱们这五千多人的主心骨,更是我的天,你才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啊,我尽量吧。” 说着,秦宜禄取过杜萍手里的羊汤,呼噜噜一大碗几乎是一饮而尽,这才感觉身体上确实是热乎了那么一点,却是忍不住又忧心忡忡了起来。 前些天刚刚入冬的时候其实倒是还好,他们这些并北人,准确的说是从河套平原下来的人谁也不是不抗冻,甚至单说温度的话恐怕这汉阳比云中还能稍微暖和一点。 但这个气候属实是有点难以适应啊! 前一个月刚来的时候是秋末冬初,倒是还没觉得什么,一晃眼入了深冬,这问题就全来了,多亏了这仗现在是打完了,否则,光是水土不服恐怕就能灭了他们这些并北人一半以上的战斗力了。 要知道云中郡虽然也冷,但那毕竟是平原啊,属于低海拔地区,汉阳郡这头海拔相对就比较高了,根据前世经验的估算,秦宜禄觉得这怎么也得有两千。 冀县往北的地区可能还稍微好点,偏偏他们安家在了冀县以南,当时光琢磨土地的事儿了,也没有考虑海拔啊。 高原反应什么的倒是没有,但是冬天这个昼夜温差啊,可折磨死个人了,大早上的,秦宜禄得把自己包得跟个北极熊一样,偏偏里头还只能穿个单衣,因为到了中午,这地方热得就跟那并北的夏天似的,昼夜温差保底也有二十度。 原本勤奋的,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并州屯民们现在普遍性的都在犯懒,有些人更是不睡到太阳高高升起就绝不起床。 反正凉州的冬天,也确实是没什么农活可以干。 当然了,其实大家整体上还是非常喜欢这里的,甚至许多人喜欢这里更甚于并北,因为昼夜温差大,那不是还有个温暖的白天么,这就导致这深冬之中植物却并不枯萎,至少汉阳这边的花草都还在,可以给羊来吃。 这样就省了秋天收草打垛子了,也就理解为啥这破地方明明这么多山,老百姓居然还有时间和精力半耕半牧了,省了打草的功夫至少种点豆子和粟米问题不大。 (从种植作物情况推测东汉时平均气温比后世高得多,关中地区甚至可种棕榈,而广大南方地区则因为太热根本没法种植粮食,因此结合海拔和地形推测,东汉凉州地区气候应该和现代云南西北部,香格里拉之类的地区差不多,汉阳气候可能接近丽江大理一代。) “除了水土不服导致的生病的人变多之外,还有什么是比较当务之急的问题?冬天大家都没什么生产,大家伙有点精力都用于砍柴烧火去了,物资方面有没有匮乏?” 杜萍摇头道:“物资上目前是没有问题的,这汉阳各地豪族对咱们都还给了挺多的帮助的,府君也给了咱们不少的钱财,大问题是没有的,小问题却是太多了,不过毕竟是跨了几千里路搬家,大家都理解,也没人抱怨什么。” “比如呢?” “就比如这虎豹豺狼啊,伤羊,甚至是伤人的事情这一个月下来发生了十几次了吧?可惜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再比如就是不好放马,没办法,这附近的山林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还挺不习惯的呢。” “以前咱们在云中的时候,每年秋天大家联合起来进行几次围猎,哪怕是有个什么规模大一些的狼群也能给打扫干净,现在却是没有办法呢。”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一会儿你去找成廉他们让玄牝义从集合起来,十人一组各自骑马进山,从今天开始一整个冬天都进行狩猎比赛,专门去猎杀那些伤人的豺狼虎豹,反正这山地之中也不可能遇到狼群,干得好的小组,下次再分配物资的时候就多分一些,没办法搞围猎打决战,那就跟这些畜生打持久战呗,就当练兵了,他么的我说这些个凉州人,明明战马远不如咱们并北精锐,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能打呢。” “嗯,行,不过除了这些,倒是还有个事儿。” “何事?” “最近从并州逃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你上次不是让我尽量接纳安置么,可来得比想象中来得多啊,会不会反过来影响了咱们?” “嗯?并州的难民也比想象中多么?来多少了?” “到昨天为止,已经接近七百人了,都是听说了你的名声和事迹之后,同样也是不甘心被掠去内郡为奴,主动过来投奔的,其中光壮年小伙子就有一百多人,可以加入玄牝义从呢,不过也有一小部分并不是并北人,而是上党、西河、太原等地的人,许多人分明就是农户,不会骑马也不会打仗,这种咱们收么?” “都先收着吧,不管什么时候,人多,总比人少要好,你无非就是担心养不起,放心,我心里有数,已经琢磨了好几条能够赚钱,或是生产粮食的法子了,等开春之后就能用了,再说凉州地广人稀的,土地也不值钱,实在不行我再领着大伙儿去找。” “不过并北的屯民跑来投奔我我倒是还能理解,上党太原的流民也来了?因为什么呀。” “还能是因为什么,苛政猛于虎,豪强胜豺狼呗,其实内地那些所谓的富郡,我看那黔首百姓生存的状态也未必就能好于咱们这边塞苦寒之地,我前些天听说,就连冀州这种朝廷的核心之地,也是随处可见弃婴呢。” “哎~,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正说着,就见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却是庞德亲自骑着马过来了,yu的一声停下,拍了拍身上羊皮坎肩上的风尘后翻身下马。 “令明今天没去郡上值差,怎的有心思来我这闲逛?” “我可不是来闲逛的,正是为找你办公务而来。” “找我能办什么公务?” “天子要对你公车征辟为黄门侍郎,车子都已经快到了冀县了,府君让我赶紧带你过去。” 第60章 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什么玩意?你说是谁要征辟我?” 秦宜禄的第一反应是这庞德说错,或者是自己听错了,都没敢信。 “天子,直接征辟你做黄门侍郎,连公车都已经快到了冀县了,可谓是千真万确。” 好半天,秦宜禄心里都没捋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刘宏,居然要让自己当官? 说实话秦宜禄考虑过刘宏可能会放弃杀死自己,总不可能为了杀他一个小人物,把雍营和虎牙营给派过来吧?这要是万一有点什么闪失,怕不是整个关中都又要沦丧了。 就目前凉州的这个状况,已经不允许朝廷的权力在这片土地上再肆意的小任性了,否则很容易就会把局势搞得失控遭受反噬,郭胜就是一活生生的例子么。 但在他想来他的这点事儿就算不再杀他,其实冷处理也就是了,真的要当官或者是想要有所作为什么的,怎么着也得等黄巾之乱爆发,党禁彻底解除之后。 怎么会这么早? 而且,黄门侍郎? 这可是称得上天子近臣的职位,有点类似于省内的执勤保安了,这样的职位,历来要么就是铁杆的阉党,天子的绝对亲信,要么就是权臣负责监控天子的耳目,怎么也轮不着他来当啊。 历史上何进主政时期荀攸就当过很短一段时间的黄门侍郎,其实就是为了监督省内。 何进也是因为自己省内有了自己人,所以才敢大摇大摆的走进省内的,然后他自己稀里糊涂的就被砍死了。 荀攸本人却屁事儿没有。 这荀公达到底是因为年轻时不成熟太蠢失职了,还是有什么坏心思,甚至是何进之外另有主子,恐怕还真不是太好说。 就这样的一个职位,可以说是平时不显,关键时刻却极其的重要,自己何德何能啊,担任这么样的一个职位?刘宏他就算是想要服软投降,也不可能把自己这样的人往他身边插才对啊。 一时间,秦宜禄也想不明白这刘宏,或者张让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本能的就觉得这里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壮节,这官职,你受还是不受?” “那肯定是不能受的啊,进了京城没了兄弟帮衬,谁知道什么时候随便三五个武士就能弄死我?” “那你也得随我走,毕竟这是天使,就算是拒绝,也只能由你自己亲自来,而且万万不能失了礼数才行,况且无论怎么说,这也终究是一件好事不是?” “这倒也是。” 好事肯定是好事的,毕竟到目前为止,秦宜禄的真实身份都还是反贼,许多人其实内心是并不愿意与他见面相识的,生怕什么时候被他连累,秦宜禄也不想自讨没趣的去惹人嫌,因此许多的人想去拜访拜访都没去见。 而且他现在出远门的话身边不跟个百八十个护卫他心里也不踏实,生怕被谁给剁了脑袋去朝廷换赏。 天子亲自的公车征辟,就算是自己不去,也至少可以把反贼的这个身份给洗下去。 这样一来待此件事了,那就可以去游学了,东汉是很流行游学的,也即是在旅途中广交朋友,探讨学问,当然了,凉州这边没什么学术氛围,探讨学术就变成了探讨武艺,据说董卓在年轻时也很喜欢游学,因一手左右开弓的绝技,为凉州这片各部羌胡所震惊。 而且如此一来,说不定能凭自己的名声收复一些小弟什么的,要知道凉州这地方,在三国时代留名的将领那可不是一般的多,自己虎躯一震,那些小弟还不纳头便拜? 就说这个庞德庞令明,自己都馋了好久了,待反贼的帽子摘了,就非得拉着他结拜不可。 总之,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而且那些跟随自己而来的并北屯民们听到消息之后一颗心也算是跟着放进了肚子里,生活也变得踏实了起来,一时间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 杜萍还说要烹羊宰牛,大肆庆祝一番呢。 于是秦宜禄便和庞德骑马赶到了冀县,然后又安排县中杂役烧水做饭,准备好生的招待这位远来的天使。 大约等了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天使才终于姗姗来迟,顺便还带来了几个好消息。 曹操自枷回京之后果然是并未治罪,只是卸了他并州刺史的职位让他继续担任议郎,留待以后再启。 东汉的议郎是个过度官职,有点类似于党校深造,而且一般暂时没有合适的位置的官员都要在议郎这个位置上等一等,哪怕是三公九卿,遇到职务调动的时候往往也会先干几个月的议郎。 按照东汉的政治传统,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曹操就要外放出去当太守,去当正式的两千石或比两千石职位了。 大家听说曹操没有被治罪,一时间都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朝廷承认了曹操在担当刺史时的功绩,那么他们这些追随曹操打仗的本土豪强自然也就到了政治兑付的时候。 比如盖勋的茂才,朝廷也是承认了的,考虑到汉阳郡目前的情况特殊,直接让他做了汉阳太守的位置。 以后连秦宜禄见了盖勋也得恭敬的叫一声府君,甚至是大人才行了呢。 然后庞德这个货就也跟着水涨船高,那盖勋直接任命他做了汉阳的督邮。 就连秦宜禄都吓了一跳。 这俩人这关系这么亲密呢么?督邮这官职可着实是有点太要害了,整得自己想收服庞德当小弟的目标一下子就有点不太好实现了呢。 当然,至于人家这次公车征辟的主要任务,也就是让秦宜禄当黄门侍郎的事儿,秦宜禄自然是出言婉拒了,却是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那天使甚至还坐下和他一块喝了一顿酒,到头来秦宜禄甚至都不清楚他到底是党人那头的还是宦官那波的。 再然后,一晃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秦宜禄预感事情发酵的已经差不多了,已经着手让杜萍给自己收拾东西,他要去旅游交友去了。 没等走,却是又一辆公车到了汉阳,依然是天子征辟,让他做符节台。 却是一下子就给秦宜禄整得懵了。 又来?!! 这下,秦宜禄却是终于有点想明白刘宏,或者张让的阴毒手段了,干脆连见都没见这个天使就将其拒之门外。 再然后,秦宜禄索性连游学也不去了,干脆躲在自家猫冬,却是连冀县都不去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次更快,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听说天子的第三辆公车就来了,而这次带来的官职,居然是城门校尉! 更神奇的是,这次这车走得极其的慢,消息却传得极其的快,远在凉州的秦宜禄都知道这车奔着自己来了,偏偏这车却磨磨唧唧的才到弘农! 呼得一下,秦宜禄就觉得有一股凉气,从尾巴骨顺着脊椎就冲上了头顶,让他的手脚一时间都是冰凉的。 “夫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好事?啊,对,当然,当然是一件好事,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惊讶什么?” “哎~,到底是小觑了天下英雄啊。” 第61章 毒辣 杜萍见秦宜禄紧张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何为小觑了天下英雄呢?府君你小觑了谁?” 秦宜禄则是苦笑道:“要么是天子本人,要么是实际上的省中第一人的张让了,总之,这条计策使得确实是妙,即便是我,也是后知后觉,至此时方才将其看得稍微明白了一些。” 想了想,补充道:“大概率应该是张让吧,哎~果然啊,能够青史留名,权倾朝野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这下却是麻烦了。” “为何会是麻烦?我虽看不懂这其中究竟有何凶险,但你若是不想去,和此前两次一样拒绝了不就得了?” 秦宜禄闻言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拒绝是一定要拒绝的,但这个事情,恐怕很麻烦,你知道这刘宏三次征辟于我,让我干的都是什么职位么?” “不是黄门侍郎、符节令、和这个城门校尉么?不过具体做什么的,我却是不知道了呢。” “黄门侍郎,简单理解就是站在皇帝的卧房门口随时伺候着的这么个角色,换言之既可以是皇帝的亲信也可以是外臣安插在宫中的耳目。” “符节令这个官职虽然只有六百石但权力其实很重,负责一切符节的制作和发放,比如领兵打仗用的虎符,另外皇帝的玉玺什么的,也都是由符节台进行保管。” “当然,这些其实都是虚的,说白了就是荣誉,虎符、玉玺这种东西其实远没有许多历史故事那般神通广大,将军带兵靠的是威望和任命,皇帝治国靠得是法统,虎符和玉玺本质上就是废铁和石头块。然而符节令的另一项,或者说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却是制作和检查出入皇宫的门符。” 如果把皇宫比作一个小区的话,这官职有点类似于一个人工的门禁卡检测机。 “而这次的这个城门校尉就更不得了了,洛阳一共有十二个城门,其中的十一个都归这城门校尉来管,算是个看城门的头头吧,官职上也是比两千石,比两千石啊,这是一步登天了,这张让,是真舍得下血本啊。” “这……可是风险又在何处,张让他在图什么呢?这样的职位,难道不应该是选用他们自己新来有加的人么?” 秦宜禄叹息道:“你没发现,这三个职位的共同之处么?说白了,其实本身权力并不大,就是一些看大门的差事罢了,然而却都是要害之地。” “平时时候这几个职位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这三个职位哪一个都是大用。” “什么关键时刻?” “自然是,宫廷政变!” “这……” 杜萍闻言皱眉苦苦思索,道:“我却是看不太懂了呢,你是现如今喊诛宦喊得最响的先锋,怎么想,就算今上不想杀你,也不应该把你放在身边如此要害的职位上去啊,这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你也说了,我是这天下喊诛宦喊的口号最响的人,是喊诛宦的先锋,可假如啊,我若是有机会得了个天天和这些宦官们接触,甚至压根就是混在一起的职位,我还敢喊诛宦么?” “旁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么?咱们俩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你认识了我二十几年,何曾见我说过宦官一个不字?宦官做不做恶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天下烂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只因为宦官么?说到底,我压根就不是党人啊!” “本质上咱们都不过是屯民,因为不想撤屯沦为奴婢佃户租客之流,这才不得已走上了造反的道路,然而若是单纯的造反,去占山为王,一来生活上没有保障,二来说不得咱们早就已经被官兵给剿灭了。” “不过是恰逢其会,正好董公为自己名声计有点想法,为了活下去,为了带领大家有尊严且富足幸福的活下去,这才顺水推舟的在杀阉党之后我写下了宦官论,稀里糊涂的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我特么实际上压根就不想诛宦啊!如盖勋、皇甫嵩这种人嚷嚷着要诛宦是为了家族名声,真死了,死他一个成全全家他们那也算是值了,曹操这天天嚷着诛宦是为了洗掉阉人之后的身份,袁绍天天嚷嚷着诛宦,是因为他一个袁家庶子却野心极大的想当‘天下楷模’,被推在上面驾着下不来了,我特么图什么?” “假如我真做上了城门校尉这样的位置,假如某一天袁绍等党人当真要安排人手,夹带兵器进洛阳城让我给他们行个方便,这方便我敢行么?我凭什么要做党人的炮灰?我特么连个儿子都没有,人若是死了要名声还有什么用?而若是不行这个方便,十之八九,怕不是反而要被那张让等十常侍驯服在身边做一条听话的好狗的。” “所以我才说,我这是小看了天下英雄啊,张让这阉宦旁的本事不知道,至少这眼光,确实是毒啊,恐怕比这天下绝大多数所谓的名士都要高明得多。” “既然如此,那府君你继续拒绝不就是了,你不想当官,难道天子还能硬绑了你去当官不成?” 秦宜禄闻言苦笑着叹息一声道:“真要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这官职哪里是那么好拒绝的呢?这种职位历来都是由宦官信得过的人才能担当,这种关键时刻有大用的职位党人又如何会不想要呢?你以为这几次公车征辟,何以如此的大张旗鼓呢?” “用不了多久,或许就会有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有身份的人写信劝我接受此职位了,毕竟这城门校尉真到了关键时刻是真有用啊!” “这次拒绝了,下一次呢?万一,下一次公车直接辟我做看管武库的执金吾呢?当了,要么卷入其中做个炮灰,那党人和宦官斗法不管谁赢谁输,大概率我都是要不得好死的,要么,就干脆被张让收复,也做个被天下人唾骂的阉党,我若是做了阉党,对今上和张让来说,岂不比杀了我更让他们感到开心?” “而我若是还拒绝,说不得他们就敢让这破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用舆论来迫我答应,说不定,张让的人不敢对我逼迫太甚,袁绍的人反倒是要来绑着我去当这个官了,若是坚辞不受,那你说他们还会拿我当自己人么?” 第62章 破局之法 张让的这条毒计策,当真是不可谓不毒辣,本质上,是冲着离间他与党人集团关系的方向去的。 当然也不可谓不险,只能说他当真是自信,自信自己这把被天下人赞誉的诛宦之人,居然可以为他所用。 偏偏他看人还真特么的准! 有解法么?自然也是有的,他虽然是个孤儿,但杜萍的爹,也就是自己老丈人还是活着的,如果这时候这老丈人嘎嘣儿一下死了,那他倒是可以用丁忧守孝的借口躲上三年。 三年后黄巾之乱爆发,党锢之祸解除,就没事儿了。 袁绍自己也是用丁忧这个借口,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的不停躲避朝廷征召,死不做官的么,凭什么他能用的借口自己不能用?大汉是以孝道来治天下的么。 可奈何自己的这位老丈人,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甚至还能在山道上策马奔腾嚷嚷着要去射野狼,更甚至于他还跟自己说过好几次想要加入玄牝义从,帮自己打仗。 这看着可是一点想要嘎嘣儿的意思都没有啊,自己总不能出手把他给弄死吧? 想来想去,秦宜禄还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而果然,不过三日之后,他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曹操的书信,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说机会难得,这是个诛宦的好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类的,劝他答应。 再之后又过了几天,见他这头毫无反应,而天子的公车磨磨蹭蹭的已经走到榆县了,却是连与他素未谋面的袁绍也写了一封书信给他。 磨磨唧唧说了一堆,什么神交已久,恨不曾相见之类的,但核心思想却还是希望他舍生取义,接下这个职位为以后诛杀宦官早做准备。 说白了若说这时候袁绍还看不破张让的谋算他也不配做这个所谓的天下楷模了,但问题是人家选择了顺水推舟啊。 在这件事上,张让和袁绍赌的就是秦宜禄的人品,张让有信心把秦宜禄收拾成自己的狗,人家袁绍也就跟他赌这一把,断定秦宜禄只会做他的刀呗。 万一赌输了,那输就输了呗,反正城门校尉这个职位本来也一直在这些阉党的手中,刘宏对自己的生命安全看得可重了,根本就不给他们党人上下其手的机会,输了,无非就是城门校尉依然由阉党担任,他们也没损失什么,掉过头来往死里骂这个秦宜禄,有机会了弄死他全家也就是了,也没有很大损失。 但要是这事儿成了,秦宜禄哪怕是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真的会帮他搞宫廷政变,到时候诛宦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至于这个过程中秦宜禄本人要承担多大的压力,那压根就不在袁绍的考虑范围之内,自始至终在他眼里秦宜禄都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 再然后,张济帮忙转交了一封来自董卓的书信给他,其核心内容大差不差,还是让他接受这个职位。 却是真给他整得有点破防了。 好在,又过了两天,就在那公车天使都已经到了冀县,秦宜禄顶着这压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董卓的兄长董擢却是已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来到了汉阳,带来俩字:“别去” 却是又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二弟是受了袁隗的密令,他也是没有办法,明面上不得不,也只能如此逼迫于你了,然而张让给的这几个职位,无不是凶险无比,去了,你就肯定回不来了,他让我转告于你,他虽然是逼不得已给你写了信,但你若是拒绝了他也不会怪你,当然,若是你自己想去,那自然是另当别论。” 秦宜禄闻言还真是有点心生感动,道:“还请先生给小人指一条明路,眼下,我可还有破局之法?” 董擢苦笑道:“至少我们哥俩是没想出来的,不过我二弟却是让我转述给你一句劝告。” “您说。” “他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腹中有文采,一首满江红,堪称绝代之篇章,然而诗赋文章,终究是小道也,就算是再如何被人吹捧,终究不是边鄙武夫的立身之基。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出身’。” 秦宜禄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却是还真品出了点各中滋味来,抱拳鞠躬道:“受教了,也请先生回禀董公,我明白了。” “善。” “董公待我之诚,敏感屋内,一刻不敢或忘,却是不知宜禄可还有什么能为董公分忧一二,聊表寸心之处么?” 这其实是一句客套话,秦宜禄就是纯粹的客气客气,他也真不认为凭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什么真的能让董卓使唤一下的地方。 哪知道这董擢想了想后却居然点了点头道:“好像还真有。” “哈?” 秦宜禄也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便一脸正色地道:“先生请言。” “这倒也不是我二弟的意思,而是我的意思了,唉~,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二弟今年,可算是丢了大人了。” “董公,丢人了?因为什么?河东的豪强么?” “那倒不是,二弟当上这两千石的河东太守,自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二弟是个知恩图报的,便让我备了重礼,想着好生感谢一些帮助过他的人,以及一些长辈、旧友。” 这却是东汉朝廷的传统了,毕竟两千石是个大槛么,过了这倒门槛,就算是士族阶层的一份子了,就有了举荐孝廉的权力,自然也就慢慢爬到官场上那张无形的大网上去了,因此白身而当上两千石,基本算是混出来了,送一波礼物出去是很自然的事。 “然而……哎~,旁人都还是顺利的,只是日前我带了足足一千匹丝绸去弘农拜访张公的时候,张公却是以二弟人品低劣,不屑为伍为由,生把这一千匹丝绸给扔出去了。” “啊?这……还有这事儿?” 这事情可就相当严重了,要知道虽然目前袁隗才是董卓的故主,但明白人谁不知道董卓真正的举主,给了董卓真正知遇之恩的人,就是他张奂! 知遇之恩,犹如再生父母,这也是东汉的社会传统,结果现在董卓送礼却被张奂给拒了,这事儿,那真是无异于大嘴巴子轮圆了往董卓的脸上扇了。 偏偏董卓还不能发作,甚至就连董擢也不能在哪怕是背着人的时候对人家张奂口出恶语,还是得一口一个张公叫着:“此事……哎~,二弟他可全都是一片好心啊,他,他,张公他这么做,这不是毁二弟呢么,哎~,二弟倒是没说过什么,不过壮节你现在也算是名满天下,能不能请你去帮二弟说和一下,试着看能不能帮二弟把这些绸缎给送出去?” “原来如此……” 说着,却是忍不住瞥了这董擢一眼。 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此人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呢?这又到底是他董擢的意思还是董卓的意思呢? 张奂么…… 倒也确实是个破局的方向。 第63章 天使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秦宜禄等并州屯民们所在的地方也已经日益热闹了起来,他们这些并州人与原本的凉州本地人也是越来越像,几乎看不出来了。 虽然乡音一时难改,但大家交流上都已经无碍了,在听到凉州方言的时候大家脑子里也都能自动翻译,本地的那些凉州人听他们的并州方言也几乎没什么障碍。 却说这两个地方本来就都受关中文化影响极大,语言体系上大体都是以秦腔为主的么。 随着众人愈发的安居,秦宜禄便和杜萍一起寻了个大一些的山谷,从无到有的用砖石木料修建了一个地方很大的简易乌堡,将其取名为玄牝堡。 而山谷所在的位置,实质上便已经是一个全新的行政乡了,也没有特意起名字,有些本地人就叫其并州谷或者玄牝谷,因为这山谷本身生长了一些野生的冬樱,正值花季开得十分漂亮,杜萍便十分执拗地要将这里称作樱花谷。 他还带领着一些妇女精心地打理那些野生的樱花,打算取一些种子等明年的时候种上,说是要等过几年谷中山花烂漫之时,到时候樱花谷就名副其实了。 当然,她的意见秦宜禄本人虽然十分的尊重,但总体上来说也并不如何重要就是了,绝大多数人,尤其是男人都还是愿意将此处称作玄牝谷,亦或者是玄牝乡。 头两次公车征辟,秦宜禄都是在早早的收到了消息之后特别乖巧懂事的提前去了冀县等候,然后客客气气地拒绝,为的是给足皇帝的面子。 天下人都明白诛宦就是诛君的道理,但偏偏喊诛宦的人是一定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然而这第三次的公车征辟,明明相对要高调得多,虽达不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动静却闹得很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偏偏秦宜禄一屁股坐在玄牝谷却是说什么也不动地方了。 盖勋派人催促他足足四次,秦宜禄却依然不为所动,铁了心要给这位代表天子而来的天使一个冷屁股。 偏偏这位天使面对秦宜禄的冷屁股却还主动给了一张热脸,见秦宜禄不去冀县迎他,居然主动屁颠屁颠的跑到玄牝谷来了。 这下,秦宜禄就算再怎么故作姿态却是也不得不主动去谷口迎接人家了,都没等打招呼,所谓先声夺人,这位天使却是在下了牛车之后,当着众人的面亲手拔出刀子,噗呲一刀将这拉车的老牛给杀了。 又取了牛肉下来,说这是今上的意思,用来犒赏秦宜禄为国除奸的功劳。 很是让一旁陪行的盖勋都忍不住为秦宜禄捏了一把汗。 汉代杀牛是犯法的,至少明面上是如此,董卓年少的时候曾在家中杀牛款待羌族的朋友,此后羌胡的首领便认为董卓既然敢杀牛,在汉人中一定很有能量,从此就愈发与他交好,为了还他这顿牛肉,送了他数千头的羊当做了回礼。 天子的天使杀牛当然不犯法,相反这几乎代表了天子对臣子的一种极高礼遇,一般都是用来征辟一些知名度很高的长者之类的,比如曹叡在征辟管宁的时候就曾赏赐过牛肉给他吃。 可问题他秦宜禄算特么哪门子的长者? 而且就算是天子赏赐牛肉,那也必然是带着熟牛肉过来吧?现杀一头算是怎么回事儿? 一边杀,这天使还一边说着:“牛啊,牛,农忙的时候要为咱耕地劳作,农闲时还要套上车子拉车,这凉州的山路可不好走啊,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这般顺利的走到这儿,可惜,为了皇命,该杀你的时候咱可不会手软。哎呀,你们看我这,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真的是,失礼了,秦壮士,这可是今上的一片美意啊。” 在人家家门口杀牛,一双青黑色的官靴都还深深地踩在那一滩血水之中,手上,胳膊上,衣服上也全都满是污秽,却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一番美意呢。 秦宜禄在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却是马上就又镇定自若了起来,毕竟两辈子加一块人都不知道杀过区区多少了,当着他的面杀一头牛又有什么可震人的呢? 一样是当着众人的面,先是装模作样地冲着洛阳的方向叩拜一番口称草民秦宜禄受谢天子赏赐,而后接过了生牛肉后面不改色地拔出了自己的随身匕首,三下五除二地便切成了好几片菲力,而后便直接将那新鲜得还在跳动的牛肉放在嘴里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天子厚赐,果然美味,还请天使回复天子,就说秦宜禄十分感谢。”https:/ 说着却是又切了一块生吃了起来。 实话实说,如果能沾点蘸水来吃的话其实味道也还可以。 “秦校尉果然是当世英雄,非常人也啊,这天子的公车,还请秦校尉上来一坐?” “天使说笑了,城门校尉何等重职,宜禄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敢觊觎如此高位?实不相瞒,莫说是这比两千石的重职,便是寻常一个六百石的议郎让我来做,我都还害怕干不好呢。” “这么说,秦壮士是打算拒绝了?那可真是遗憾呢,我听说,这次的征辟您可是众望所归,许多人都希望你能答应呢,不会让天下人失望么?” “子曰,不患无位,患何以立。宜禄只不过是出身于并州的一介边郡鄙夫,不通五经大意,亦无家学渊源,骤然让我做这比两千石的位子上实在是干不好啊,若是屁股坐在这车上能力跟不上做不好差事惹出了纰漏,岂不更让天下人失望么?还请天使海涵。” 顿了顿,却是又切下来一片牛肉进嘴里吃了,道:“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不敢啊。” 那天使闻言面上也不见恼色,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道:“咱家此行动身之前,张公却是有几句话,特意与咱家说了,秦壮士想不想听听看?” “还请天使赐教。” “秦壮士可知,就在咱家离京之前,令君已经因病离世了,今上感念其功绩,追封其为车骑将军。” 秦宜禄道:“此事应该是近年来天下间最大的事了吧,就算是凉州边鄙之地,又如何能够不知呢?” 这里面的这个令君指的是尚书令曹节,也是天底下最大的宦官了,远非十常侍这十二个后辈能比,对刘宏本人有拥戴之功,也是他一手忽悠了张奂等其他北军将士们反抗了党人集团的上一次诛宦,杀死了党人集团上一任的领袖陈藩窦武,是大汉帝国真正的宰相。 尚书令这个职务本就是大汉的三独坐之首,是帝国的掌舵者么,这应该可以说是两汉时期最牛的太监了。 却是不知这天使突兀的提这曹节是要干什么。 “张公的意思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曹公既去,桓帝时的旧人旧事自然也就都已经翻篇了,那郭胜乃是曹公的同乡,冯芳泽是曹公的女婿。” “张公的意思是,你杀的,都是曹公的人,他本人对你却是没什么成见,反而还颇为欣赏的,若非是他极力保举,天子如何会对你公车征辟,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惜以比两千石的位置相赠呢?” 第64章 局势将变 好家伙,真特么是好家伙。 这天使这么一说,旁人哪还会不明白他,亦或是他背后的张让是什么意思? 一个宦官头子,居然在拉拢秦宜禄这样的一个诛宦先锋?居然还如此挑拨他与党人集团的关系? 秦宜禄一时间也是有些无措,虽然他也已经多少看出点张让的这个意思了,却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摆在明面上来说。 潘金莲二婚请武松,你这是哪来的自信呢? 这话接是肯定不能接的,秦宜禄在跟董擢见面之后有些事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也确定自己确实跟那些所谓的党人不是一褂人,但也更明白,就他这个人设,跟党人走分开是一回事儿,跟宦官真走近了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一时间,却是尴尬地愣在原地,居然有些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表明怎样的立场了呢。 “秦宜禄,咱家最后问你一次,此次征辟,你当真不受?” “确实是不敢相受。” “好,好,好,秦壮士果真是个有气节的人呐。” 说着,却是走近了过来,轻声,但其实依然没避讳旁人道:“咱家却是有两件事要说了与你知道,好叫你心中有数。” “天使请讲。” “如今的省中,是张公在主事,张公和曹公的行事作风也并不相同,实话说,你的这点人事任命,在当今这天下还真不算是什么事儿,就在我今日出来之前,张公已经正式与今上说了,要提拔何进,来做个河南尹的位置了,对了,你可知道何进是谁?” 秦宜禄了然,心知,这位原本历史上推动了三国乱世的真正主角终于也要走上舞台了。 不过此前却是没想到,这何进,居然会是张让推出来的。 然而细细一想,其实却也十分的有道理,再一品,倒也不难想到这天使要透给他的意思,以及自己未来那恐怕很难算得上好的处境了。 “谢天使提醒,我晓得了。” “很好,张公说得果然没错,你小子虽然出身边鄙,却是个看得清事情的聪明人。这第二件事么……张公以为,你们此次阻那郭胜和义从胡造反有功,你啊,自己拒绝了也就罢了,举几个三署郎吧,也别枉费了弟兄们的一番辛苦,朝廷,是不会对有功之臣视而不见的。” “啊?这……三署郎?” “别急着回复我,我啊,且还得在冀县再待上一段时间呢,给你三天的时间,你想好了再回复我。” 说着,这天使便带着车子,以及其他的闲杂人等开开心心地分牛肉去了,还说是要在这玄牝谷里多转上几圈。 只留下秦宜禄的脸色不由得一阵阵的凝重。 “大哥,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成廉和张杨见状忍不住过来道。 毕竟正常来说所谓的三署郎,秦宜禄如果要举的话肯定是要举他俩的,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机锋,又怎么会不对此格外关注呢?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以前没有想到,现在想到了罢了。” “大哥,是不是为难?我们还是那个意思,如果对您有所不利,我们就哪也不去。” “是啊大哥,您才是我们的根,我们这些人都是叶,从来都只有叶牺牲养分来保根,没听说过损根而肥叶的,六郡良家子我们不稀罕,三署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谢两位兄弟,此事……我确实是需要再想一想,信息有点多,我脑子有点乱。” 成廉稍微忍不住问道:“三署郎是……啥意思呢大哥二哥,那什么,就是纯好奇。” 秦宜禄笑着解释道:“所谓三署郎,就是郎官,名义上是皇宫宿卫的一部分,为皇帝站岗放哨的,不过实际上也没人真的去站岗,这就是个名分,一般的三署郎,是由各地太守和两千石所举荐的孝廉担任,算是个初入官场的预备岗吧,我理解的就是管培生。” “就是说,是先孝廉,后三署郎?也就是说我们要是能当上三署郎,就,就相当于被举了孝廉?” “动心了?”秦宜禄笑着问。 “不是,我,我不敢动心啊,孝廉啊,诺大一个凉州,一年到头也出不来几个孝廉,我们何德何能,能与那些全国各地的孝廉平起平坐?大哥,这事儿太邪门了,这天使代表的是今上的意思?今上他怎么可能对咱们这么好?” 秦宜禄却是苦笑着叹息了一声道:“哪里是对咱们好呢?分明是以后咱们的处境变得更严峻了,其实这答案就在刚才天使的那个话里。” “天使的话?”成廉不明所以。 张杨皱眉道:“大哥您的意思是说,张让要举荐何进的这个事儿?” “何进是谁啊。” “何进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据说是南阳一个屠户。” “可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是啊,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秦宜禄面带优思道:“关系……大了。” 张杨和成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点迷茫。 就听秦宜禄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儿,只是很多东西没有切身地去想,没个人给你点透,就是想不到罢了,何进啊,何进,哎~” “有些事我也给你们讲过了,自光武以来,整个东汉的这不到二百来年的历史,朝堂上,不论朝局变化再怎么复杂,但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也即是皇权,和世族门阀之间的权力在反复的争夺,而在社会上,则是个自耕农不断破产,豪强地主日益做大并世族化,世族日益豪强化,最终向着世家门阀这样的庞然大物所演化的具体过程。” “不过一直以来,这个世族与皇权相争的具体表现形式,一直都是以外戚与皇权的相互争斗为主的,一直到本朝才真正出现了变化,这是因为我朝的皇后都是出自功勋之后,而我朝的这些勋贵,本就是天下最大的世族门阀。” “本朝后族多出自功臣勋贵之家,而本朝勋贵又尤以南阳、颍川、河北最多,党人不也是出自这些地方的么?说白了,一直以来外戚都是党人集团的首领,他们以天子舅舅的身份与天子夺权,看似是家事,实则上还是社会演变的具体表现形式而已。” “然而自桓帝掀起党锢之祸以来,世族门阀与皇权之间的矛盾就已经发展到了根本掩盖不住,极其尖锐,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地步,连外戚这一层遮羞布都不要了,一个喊党人误国永不叙用,一个喊宦官误国,成天琢磨着怎么诛宦,更是数次的兵戎相见,水火不容,你们想想今上这个天子是怎么坐上去的?刚一登基就碰上陈藩窦武带兵诛宦啊!” “所以今上原本娶的宋皇后,和历代皇后相比较的话本来就只能算是个寒门了,然而即便是如此今上还是不放心,还是要因为废后这点破事儿弄死几千人,换上了现在这位家中屠户出身,连寒门都不挨着的何皇后,没了这一层遮羞布,所有人自然就只好露胳膊挽袖子的亲自上了,尤其是袁家的那个被推到‘天下楷模’的庶子,已经实质上的把自己立成了一块靶子,天下党人都躲到他身后去藏着去了。” “说白了,张让不是曹节,没有曹节的拥立之功和数十年宦海沉浮所磨练出来的智慧和威望,事实上他也压不住那些党人,这才想将这块遮羞布重新挂起来。” “河南尹这个职位的权力可大可小,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位比九卿的位置,非一般两千石可比,再说谁都看得出来这应该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说不定还能再往上走一走,说不定真的就让他做个大将军呢?” “外戚一直以来都是天生的党人领袖,袁家说来也不过就是世家大族中的一个代表而已,想来天下党人中总有与他们有分歧的,也未必就真的那么服气他们,如此一来必然是会有许多人投到这个何进的门下的。” “何进是皇子的舅舅啊,如此一来这份斗争却是也多少能少一些你死我活,党人在斗争中也更容易抓到大义,烈度和难度都会大大的降低,而这样出身寒微的人对于两方来说也确实都更好控制,党人们重新有了一面带头的旗帜,而何进又因为他本身出身的低贱,与他们那些宦官的关系却是而已还不错,据我所知张让的儿媳妇就是何皇后的亲妹妹,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张、何两家一直都是准盟友的关系,让他做大,张让也可以接受甚至是乐见其成。” “所以何进上来,党人高兴宦官也高兴,谁都能接受,这本质上是曹节死后,张让对党人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至少是在寻求缓和关系了,恐怕接下来几年就算是党锢不会直接解开,也会一点点的放个口子出来,而党人们面对宦官和阉党,恐怕也不会是再像之前那样激烈了。” 说罢苦笑一声道:“任何两方互相争斗的势力,一旦开始坐下来谋求缓和,第一个被牺牲的,一定就是各自的激进派,那你们说党人这边,我又算不算是激进派呢?” 想了想,却是笑意更苦地道:“何家是南阳人,与郭胜是同乡,旧识,我听说何皇后之所以能够入宫侍君,就是因为何进贿赂了郭胜,何氏能当上这个皇后,想来这郭胜在其中居功甚伟,那你说,如果未来这个注定会成为党人的一面旗帜的何进,因为我杀死郭胜的事儿而怨恨于我,我这个激进派又因为不肯给袁绍这个面子应招去做那老什子的城门校尉,将来我又会不会被他们抛弃呢?” 说着,秦宜禄自己都忍不住有点沮丧和疲惫了,当然更多的,还是悔恨。 事实上他作为三国迷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何进会来未来几年之后彻底上位的历史呢? 可知道归知道,身在局中,他还真是从没把事情往何进的身上去琢磨过,许多东西若非今日被那天使给挑破,他还真是没想到。 关键是原本历史上,何进这人留下比较多的事儿一直就是在诛宦,诛宦,诛宦,而且最后和张让两个人把人脑子都给打成狗脑子了,人设立得太稳了,秦宜禄本能的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听说他目前还没上位,也没怎么关心,没怎么琢磨。 却是一点也没想到这货会是张让举上去的。 先知的能力,有时候也不是那么靠谱啊。 “那大哥,这个三署郎,我们能做么?这是张让对你的示好,还是对党人集团的示好,还是对凉州豪族的示好?咱们若是答应了,天下人会不会以为您也是阉党?咱们总不能真去当阉党吧,这,这就太搞笑了,可是咱们若是不接这张让的示好,万一那何进要杀咱们……哎~” “哎~”,秦宜禄也感叹道:“说到底,咱们本质上还是小人物啊,只能被人家当做棋子,而且还是不怎么重要,随时可以放弃用来换子儿的棋子。” “党人不可靠了,我们以后在做事,尤其是喊口号的时候恐怕也必须要稍微注意一点不能再那么激进了,不过党人靠不住,我倒也不是没有准备,三署郎这个事儿,我会举,但不会举你们俩,而是打算让令明去试一试,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大哥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会介意这事儿呢。” “是啊大哥,本来我们也没敢想那个三署郎的位置,咱离那孝廉才能得到的职位,那差得还远着呢。” “好,不过我对你们两个确实是另有安排。” “去哪?” “弘农,我打算让你们拜入张奂张公的门下学经,顺便,替董公给张公送点礼。” 第65章 秦宜禄的性格弱点 去弘农?找张奂学经? 张奂,凉州三明之一,董卓的老领导老上司,曾经因所谓误信“狡诏”帮着宦官杀死了陈藩窦武,却又坚持不肯与宦官同流合污,以至于晚年些许凄凉的一代名将。 “大哥,张公的本事当然没的说,但此人似乎并不受朝中主流士人认可吧?与宦官更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您不是说,学经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结交人脉朋友,织造和攀爬关系网络么?这张奂……应该已经边缘化了吧,他的三个儿子可是都没有出仕啊。” “大哥咱们走张奂的门路,会不会累得京中的党人不喜?为何如此啊。” “为何如此?谁让咱们注定了只是一些边郡鄙夫呢?张让拿我当棋子,袁绍也拿我当棋子,他们甚至能把董公也给卷进来胁迫于我,可这又是凭什么呢?” “说实话,野心这种东西我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因势利导,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只想守着这玄牝谷,跟老婆好好的种上几千颗冬樱树,希望来年冬天的时候这里真的可以开满漫山遍野的樱花,然后让此地真的变成名副其实的樱花谷,仅此而已,可凭什么我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被满足呢?我又凭什么不得不卷进党人与宦官的争斗之中,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呢?” “仗是咱们打的,他们斗来斗去在凉州这边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凭什么到最后我却仿佛妓女的胸部一样只能任凭那张让和袁绍争来抢去?凭什么我就只能对他们逆来顺受,任凭摆布呢?” 张杨闻言皱眉道“可是……大哥您心里不舒服,这个我们也理解,莫说是你了,我也看得出这张让让您左右为难,而袁绍不顾您的想法相逼于您的的态度让人愤懑,然而咱们终究是小人物,如今这天下的局势就是如此,不是党人,就是阉党,有资格独善其身之人不能说没有,但却一定不是咱们能够得着的,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的倒向阉党吧。” 秦宜禄点头道:“党人虽然确实靠不住,但咱们也确实不可能去倒向阉党,至多也只能是微微示好缓和矛盾罢了,然而这天下啊,我等武夫,凭什么就只能永远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刀子,永远就只能被旁人握在手里呢?不是说刀把子上出政权么?这个天下,终究是已经太久没有关西将门的声音了,而对我来说,或许关西将门的这个圈子,更适合一些吧?” “关西将门?” 俩人闻言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这天下,真的还有所谓的关西将门么?” “只要这天下还在纷乱,自然就少不得咱们武人争命,我确定这天下将来是会越来越乱的,咱们武人的地位自然也就只会是愈来愈高,无非是目前这关西的将门一团散沙,且缺乏一个大家都能服气的党魁领袖罢了,若是幽、并、凉三洲的武夫能够都团结起来,至少,咱们总不至于还像现在这般的,像个妓女一样任凭那些宦官和党人对我们争来抢去,想睡就睡吧?” “大哥你所谓的领袖,就是张公么?” “为什么不呢?至少在凉州,他还是有威望的不是么?就以你们两个来说吧,我也想过了,这年头经学这东西就好像是个大学文凭,真说有什么用也谈不上,但不学却也确实是不行的,既然都是学经,为什么不去找这在凉州素有威望的张公呢?既然都是为了扩展人脉,为何不在张公的门下结交凉州本地的英豪呢?” “再说我断定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到时候,之乎者也圣人之言恐怕也没什么用处,而跟着张公,或许能学来一些真本事也说不定。” “张公……今年快七十古稀之年了吧,这土都埋到脖子了,这个时候您想要推他出来团结所谓的关西将门,这恐怕……他自己未必就会愿意吧。” “愿意不愿意,有时候却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暴雨大风吹得咱们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凭什么就不能吹一吹他呢?他已经土埋半截了不假,可我却是不信,他的几个儿子就真的甘心当什么书法家。” “那大哥,咱们怎么做。” “找最好的石匠,我要在这玄牝谷之中,为凉州三明立庙,树碑,做像。” “什么?为凉州三明立庙?那,那这三明之中,是否要包括段公?” “自然是要包括的,没了段公,算什么凉州三明呢?张公的两个成年的儿子,张昶和张芝不是说书法写得好么?那便让他们来写这碑文吧,儿子给老子著碑立庙,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成廉和张杨闻言不禁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忌惮和担忧之色,成廉原本张了张嘴,还想多说一些什么,却是被张杨用眼神所制止了。 慨然应了一声喏,表示我们俩的事儿大哥你说了算,你咋说俺们就咋干,你让俺们干啥俺们就干啥,之后便识趣地退下了。 “叔稚,你怎么不让我继续说了呢?大哥此事明显是有些冲动上头了,党人再如何不靠谱,那何进与郭胜再如何是旧识,如何有交情,毕竟都还是没影子的事儿,何必如此激烈?给凉州三明立庙?其他的两明也就罢了,给段颎立庙,这不是自绝于党人么?” 张杨却道:“连你都能想明白的问题,你觉得大哥会想不到?论战场冲锋,大哥或许未必就强于咱们,然而对大局的把握,论及高屋建瓴这四个字,咱们怕是给大哥提鞋都是不配的,大哥他已经决定了的事,说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那你说大哥这是为什么啊。” “这便是大哥的性格如此了,此前他因为六郡良家子的事与曹公公开闹了矛盾,虽说是最后曹公早走,他写诗相赠,看上去好像是和解了,但其实这股火在他心里恐怕却是一直都没下去吧?” “再说这一次张让直接对他征辟,袁绍和曹公,甚至是董公轮流给他写信施压,逼他要卷入其中,你看他好似是没什么事儿,但以我对大哥的了解,其实他都快要炸了。” “小成,你有没有觉得,大哥这个人,和天下的其他人都完全的不同?我也说不好这到底是大哥的性格弱点还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得到,大哥这个人,其实是极其骄傲的,他的傲气不在表面,而是在骨子里的。” “傲气?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这个感觉。” “是吧?你也这么想的吧?大哥的傲虽然内敛,却恐怕才是他最大的性格特点,还是以他与曹公之事来说,说白了这六郡良家子是给咱们俩举的,你第一次听到曹公不想举这个六郡良家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就是,挺失望的吧。”https:/ “生气了么?” “那倒没有,其实即便是现在,我也还是挺尊敬曹公的。” “我也是如此啊,失望肯定是有的,但其实真谈不上愤怒,况且这一战中咱们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咱们打这一仗是为了当什么六郡良家子么?更何况事后曹公给了咱们荐书让咱们去找卢植学经,实话实说,虽然最终咱们没去,但我心里其实是有感激的。” “然而大哥的反应却是生气,而且是勃然大怒,我能感受得到他生这个气绝不只是为了做给咱们看的,他绝对是真生气,为什么?恐怕打一开始在他心里与曹公就真的是平等而交的,那曹公背后的背景,刺史的身份,他虽然表面上尊敬,但心里其实从来都是不以为然。” “赏赐这种东西,得了是命好,咱们自然也要感激推举了咱们的大人,但弱水上面不给,甚至是有苦衷,又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呢?” “然而大哥却从未将其当做过赏赐,正因为他心底里其实从来都是与曹公在平等相交,所以他其实本能上已经认定了,我替你出生入死,你就得替我谋划前程,这是你应该做的,而不是我应该感激你的,我敢说,大哥的心里从未真的对任何人感恩戴德过,包括董公,在他的眼里,恐怕未必真的是董公提拔了他,而是他与董公恰好各取所需而已。” “还有,大哥有时聊天激动的时候,说话会特别的放肆,你听过几次,他直呼今上的名讳了?包括袁绍在内,我也是能感觉得到,大哥的心里对其是隐隐有些不屑的。我再说白一点,大哥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没什么敬畏心的。” “所以袁绍、曹操、董公、张让,这些人轮番拿大哥做刀使相,谁也没提前跟大哥商量,询问一下他的意见,他能不气么?许多在咱们眼里天经地义,亦或是习以为常之事,大哥恐怕却是完全不去认的。” “所以啊,大哥现在其实已经都气炸了,恐怕在他的心里,即便是今上,张让,袁绍这些人,不尊重他也是不行的,再加上他又是武夫的个性,动辄搏命,不够理智之下想做点什么逼得天下人尊敬尊敬他。” “这就是大哥的做事方式,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脾气上来了,咱们感觉没什么的事儿,他却觉得受了窝囊气,这股脾气不发出来他就不痛快,而且他确实不是那种会受人摆布的人。” “咱们这些做兄弟的,支持也就是了,老实说,我还真有些期待,想看看他能为咱们搏出一个怎样的前程呢。” 第66章 真英雄也 秦宜禄当然是不知道张杨在背后对他的评价的,如果知道的话,其实他也还是会嗤之以鼻。 傲气与傲骨这种说辞他其实一直都是不太明白其中深意的,反正他向来简单粗暴的理解中,有底气的人如果狂傲一点,那就叫傲骨,没底气瞎狂傲,那就叫傲气。 秦宜禄肯定是有点底气的,毕竟是穿越者么,而且上辈子由于工作性质特殊,还挺愿意研究历史,尤其是三国史的,不敢说跟一些专业的历史人才比,但至少也是在一些一般历史爱好者之上的。 这一份底气能不能靠得住,他也难说,但至少他秦宜禄从不缺乏搏命的勇气,战场上是如此,战场之外同样也是如此。 当遇到什么事儿让他感到憋屈,不爽,难受的时候,本能的就会想到搏命的这个选项上来,两辈子以来都是如此。 所以根本就没用上三天,当天晚上,秦宜禄就找天使举荐了庞德和姜炯作为三署郎,希望天使能领他们去京城长长见识。 庞德和姜炯呢,也是懵了一下,然而想了一想,却也还是觉得此事机会难得,欣然前往了。 如此另辟蹊径的入仕方式,就算是同为三署郎,正常说其前途肯定也是远比不上举孝廉的,然而还是那句话,孝廉这种事儿哪里是一般普通的豪强人家能碰的着呢?起码表面上看起来,他俩现在的起点和那些举了孝廉的人也没什么两样。 而且谁也不能说他们俩是阉党。 毕竟,这是秦宜禄举荐的么,而秦宜禄虽然举荐了他们,但谁都知道他没有举荐自己人,庞、姜两家为了安置他们这些并州流民着实是出让了不少的利益,至少在天下人看来秦宜禄这叫做投桃报李知恩图报,也着实是算不上什么自私自利的阉党,袁绍等党人也不太想真的就因为这么大点小事儿就与他撕破脸面,败坏他的名声。 然而接下来,这秦宜禄给盖勋上书,要在玄牝谷种给凉州三明立庙立碑之事,却是着实将盖勋吓得汗都下来了。 批,还是不批? 有心想不批,却发现人家秦宜禄压根就没打算经过他的同意,直接就破土动工了,不批是想和秦宜禄撕破脸么?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郡太守了,按照东汉的政治生态,也就是以郡为国,和地方政府独立话的潜规则之下,实际上作为一郡太守的盖勋和秦宜禄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君臣关系。 只是想想那秦宜禄的性格,盖勋还是忍不住自己打了个寒颤。 这货可是连曹操都敢怼啊,而且在那之前这俩人分明还是生死之交。 更关键的是,秦宜禄这么搞,其实是特别符合凉州民心的,要知道这凉州三明之间虽然彼此关系也都不好,张奂和段颎之间还是互为死敌的关系,但这三个人,确确实实是平定了持续百年的凉州羌乱,使凉州的百姓终于可以安居乐业的生活了。 虽然看起来目前凉州百姓的生活依然是不咋地吧,但确实是比此前百年羌乱的时候已经要好了太多了。 这三个人,一直都是凉州的骄傲来着,其诺大的威名在凉州当地早已经是深入人心,老百姓哪里懂什么所谓的大节大义,他们只知道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因此对于这凉州三明不被朝廷所认可的,颇有一些悲剧的结局,凉州这片土地上的上上下下其实都是有些不服不忿的,甚至即便是段颎已经被那些党人们所钉在耻辱柱上的现在,据说武威当地的百姓也还是有许多人都会自发地祭拜于他。 不批,或是公开在此事上与秦宜禄为难的话,中原的那些党人肯定高兴,但怕是他要尽失凉州民心的。 他当的毕竟是凉州首府汉阳郡的太守,他们盖氏再如何豪富也毕竟是敦煌的盖氏,这却是万万不敢在凉州失尽民心的。 可若是批吧,其他人还好,段颎怎么算呢?这不是公然在打党人的脸么? 这秦宜禄虽然没有官方的身份,但以他现在的名气,更重要的是以他搞事的能力,真要是让他来做这件事,那是必然要搞得天下皆知,甚至是轰动天下的。 这不是让他这个府君坐蜡么?他难道还能逮着谁就跟谁说,“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全是那秦宜禄自作主张。” 可旁人也得信啊! 再说身为一郡府君却管不住自己手下的牧民,这岂不是说明他这个太守的能力不行? 他是真拿这秦宜禄没什么办法了,这人就是个属河豚的,看上去温顺,真想去捏的时候却是一定会扎你一手的血! 没办法,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了秦宜禄一次,秦宜禄却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要破土动工之后,这盖勋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天由命了。 你说你一个明明都已经是名扬天下的诛宦先锋了,作为一个边鄙武夫,都已经把两只脚都踏进大家都梦寐以求的士族党人圈子里去了,怎么还主动往外跳,重新把自己往武夫的圈子里扎呢? 袁绍等其他的那些党人呢?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事实上不光是盖勋想不通,天下人其实都想不通秦宜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明白他为什么居然敢如此的自毁前程。 当然了,疑惑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佩服,正如他此前跟曹操说的那样,凉州的百姓哪个不清楚段颎冤屈,事实上天下人又有几个不觉得他真的委屈呢?然而党人当道,党宦之争如火如荼,立场早已经比公义要重要得多的这样大背景之下,除了阉党,谁还敢真的去为段颎平反呢? 他当时鼓动曹操去做这件事的时候都说,若能做此事,真英雄也,而以曹操的胆魄、背景、英雄,都是万万不敢碰这个话题的,如今这小小的秦宜禄居然敢重提凉州三明,把段颎和张奂、皇甫规一并又重新放在一块供奉起来,不管初衷如何,这样的行为,如何不让凉州的一百多万百姓对他交口称赞,赞他一声真英雄呢? 这样的消息传遍天下,却是真的让天下人都有些懵了。 诛宦先锋给阉党立庙立碑了?! 第67章 不用谢 事实也正如盖勋所想,秦宜禄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风风火火,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低调,仅仅几天之后他要给凉州三明修庙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凉州,甚至其他地方的人,只要是消息灵通一些的,也都知道了这样一回事儿。 因为这秦宜禄确实是太会搞事情了,诗词歌赋自不必说,从唐朝的边塞诗中随便巴拉巴拉,用在这凉州三明身上就没有不合适的,而且水平上一定比汉代的高。 不止如此,明明他手里的银钱是够用的,却还是一边命人修建庙宇,一边四处去找人化缘,到处去拉投资,求赞助。 如此倒是也还罢了,拉赞助这种事儿一般不是都得有点回报么?秦宜禄就到处夸下海口,说是他打算举荐一批凉州本地的豪强子弟跟他一起,大家一块去弘农公拜那凉州三明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张奂,张然明为师。 而且这秦宜禄也还说了,反正现在是农闲时节,大家也没什么事儿,却是已经决定带领自己的玄牝义从去投奔张公,愿意为张公牵马扶凳,留在他身边做个义从,并且公开表示他们玄牝义从对张公忠心耿耿,从此以后我们要以张公马首是瞻,他往哪指,我往哪打了。 所以凉州本地的其他豪强啊,你们要不要也加入一下呢?咱们去给张公既当学生,又当义从,为建设一个和平安定的凉州都尽一份自己的力么。 然后,秦宜禄这三个字在凉州自然也就愈发的响亮了,甚至就连不少的羌帅也纷纷主动来到了玄牝谷,表示愿意为三明庙宇贡献一份自己的微薄之力。 再然后,自然便是天下震惊。 事实上秦宜禄现在干的这个事儿天下人早不乏有想这么干的,然而当真有这个名气,有资格来当这个组织者的却是实在不多,而有了秦宜禄这般天大的名声,说用就用,丝毫不怕得罪党人,也丝毫不给宦官面子的愣头青,却是当真就只有他一个。 然而他却是又刚好踩上了曹节身死,张让上位,扶持何进以缓和对宦、党之间关系的节骨眼上,那些真正看得明白此中门道,且卷入其中的大人们却是谁都不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他秦宜禄强硬了。 毕竟党宦之间进行一定的缓和其实是符合所有人政治利益的,宦官有点斗不过党人是事实,但明面上现在毕竟还是在党锢时期,一个完全由宦官掌握的尚书台让这些党人也很窝心,好不容易已熬得曹节死了,他们也想喘口气啊。 那秦宜禄是诛宦小先锋,其名声是天下人皆知的,这个时候只因为他给段颎立庙就下死手,或是干脆将其骂成阉党,这未免太强硬了,也会给张让那头传递一个不死不休的信号。 所以啊,一时间居然这个事儿还真就没人管了,任由秦宜禄将此事越炒越热,想了想,却是干脆都捏着鼻子将此事给认下,让他将此事真的给做成了。 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段颎立庙,反而有了几分宦党和解的标志性信号的意思。 这一切着实是太顺利了,顺利得就连秦宜禄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至少表面上来看,秦宜禄并未因此而得咎,至于是不是因此已自绝于党人,会不会有后患,那就不太好说了。 然而要说美中不足,或者说是凉州境内唯一一个被秦宜禄气得跳脚,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的,却是只剩下张奂本人了。 摆明了,秦宜禄是在借着给凉州三明立庙的这个事儿在凝聚凉州人心,团结凉州豪强,想在天下搞个凉州派,亦或者是边郡武夫派,重振关西将门,不甘于被党人和宦官轮流着欺负么。 但这样大的事,他也注定只能当个组织者,论威望论资历,怎么也轮不着他来当这凉州,甚至关西武夫派的首领。 这个能当所有人首领,凉州武夫派党魁的,那就只能是这凉州三明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张奂了么。 尤其是这秦宜禄又是主动要给张奂当义从,又是号召大伙儿去跟随张奂学习的,分明就是已经在打着张奂的旗号在做事了。 可你倒是跟我商量商量啊! 我老张头七十岁了,土都埋到脖子了,都已经淡出江湖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了? 你都不跟我商量商量,那我凭什么还要给你面子? 于是当秦宜禄带着一大堆凉州来的豪强子弟和自己的玄牝义从跑到弘农来毛遂自荐,希望给张奂当弟子和义从的时候,张奂直接把自己家大门给关了,通过见都不见的方式来表达他对秦宜禄的不满,给了他好大的一个下马威。 “大哥,这……张公他不会是真不打算见咱们吧。” “那是肯定不会的,咱大哥现在怎么说也是名扬天下的人物,和党人又没有真正翻脸,张公因误信狡诏,错杀陈藩窦武之事而衰,恐怕也是不敢怠慢了大哥的。” “再说此时此地非是大哥一人来找他,你看咱们半个凉州的豪强大户都派了子弟要来张公处学经,张公只要还自认自己是凉州人,不想自绝于凉州,其实是不可能真将大哥拒之门外的,这也就是大哥所说的,这个面子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的道理。” “然而毕竟是年逾古稀的威德长者,又还是董公的恩主,名义上来说咱大哥属于他的徒孙一辈了,人家心中不痛快之下摆摆谱,存心让大哥吃点小亏小瘪,甚至哪怕是存心折辱出气一番,咱却是也只能受着就是了。” 说着,张杨自己都忍不住在心中苦闷一叹,不免忐忑。 正常来说确实是如此,但是这张奂老了之后到底还是否正常,他心里也是没数的,毕竟人在老了之后往往总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万一这张奂真的不肯见秦宜禄,亦或者就算是见了,但在见面之前对其折辱太过,恐怕今日这秦宜禄的脸面就丢到姥姥家了。 这老头,近些年来似乎是愈发的不近人情了,人家董卓当上太守之后好心好意地给他送礼,以示自己不忘旧日恩德,结果他不收也就罢了,居然还说什么董卓的人品不行,不屑与其为伍。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好心好意的给你送礼结果反而挨了你一连串的嘴巴子?万一这张奂对秦宜禄也来上这样一手,那,今天的事儿可就不是下不来台那么简单了。 这张杨这样说,却是也不知到底是在和成廉解释,还是在自我安慰了。 成廉闻言倒是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就见秦宜禄已经悄悄地走了过来,附耳道:“去找些易燃的东西,在张公家后院放一把火。” “啊?这……” “快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无奈。 这可是凉州目前还活着的人里最大的长者,还是他们的恩主董卓的恩主啊,居然要放火烧他房子? 等到火势稍微大了一点之后,秦宜禄便上蹿下跳,大呼小叫:“走水啦~,走水啦~,张公的家里走水啦~,大家快灭火啊~” 再然后没多大一会儿,张奂府邸的大门终于开了,秦宜禄在灭火之后很自然的就溜了进去。 “没事儿张公您不用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第68章 秦宜禄的超级重礼 可想而知,张奂是肯定不会给秦宜禄什么好脸色的。 然而面对秦宜禄跟他嬉皮笑脸的,耍无赖一般的态度,老头在反复斟酌了良久之后,却是也不得不把心中的不满之处咽在了肚子里,一甩袍袖哼了一声便让他进来了。 不然还能如何呢? 且不说他现在只是一个没权没势无官无职的退休老头,人家毕竟是给你修建了庙宇祀堂的人,总不能真将他乱棍打出去。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土都埋了脖子了,而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没有官身,而这个秦宜禄的年岁明明比自己的孙子都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人将来注定是要有一番成就的,至少在凉州这边已经很有影响力了,而且好像心眼还不大。 仗着年岁身份欺负欺负也就罢了,真要说撕破脸皮与他去结仇怨,他还真有点不敢呢。 “哼,进来吧。” “多谢张公。” 两个人来到了书房,张奂随手一指让秦宜禄坐下,让自己的小儿子张虎给自己上了一份甜酒一盘干果,却不给秦宜禄上东西,当着秦宜禄的面吃的喷喷香,还吧唧嘴。 看得秦宜禄都有些觉得好笑了。 “哼,你小子,是为董卓报仇来的?” “张公说笑了,董公是小人的恩主,您则是董公的恩主,提携之恩大于天,您便是对董公再如何不好,董公又如何敢对您有半分怨言呢?小人又如何敢对您有半分不敬呢?这报仇二字,如何谈起啊。” “哼!知道就好。” 说着,这张奂却是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就把秦宜禄放一旁这么晾着。 秦宜禄也不恼,心知这老小孩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一下不满找找面子了,便也笑呵呵地看着他吃吃喝喝。 一个七十岁的老头,正如他自己说,一个真的是快死了的人了,还能吃多少东西? 没多大一会儿,这张奂就吃不下去了,又有心继续晾着这个秦宜禄,眼珠子一番,便索性闭目睡了过去,却是又睡了一个午觉。 过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张奂擦了擦哈喇子睡醒,就见秦宜禄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似的已经坐在他的对面,面前堆放着高高的一摞书简,却是完全不顾他的同意,在他的书房翻阅起他的藏书来了。 气得他勃然大怒:“你个后生,好生的无礼,这都是老夫的心血,谁让你翻看的?” 秦宜禄闻言嬉皮笑脸地笑笑道:“以为您这是默许了,要传授我这个徒孙一点战阵绝技呢,对了,张公,我这里有一封荐书,想推荐一些咱们凉州的英杰之才到您的门下学习经义。” 张奂闻言接过来到:“谁写的荐书啊。” “我写的。” “嗯?那还荐的哪门子的书啊!还有,你个小辈,在老夫面前有何颜面,老夫凭什么要收你推荐过来的弟子?你是两千石么?” 秦宜禄笑着道:“在下自然不是什么两千石的,只是张公,不妨先看一下小人的荐书再说。” “这有什么可看的?我听说过你这人文采颇佳,然而老夫却不喜欢这些没用的东西。” “张公,看看再说么。” “这有什么可看的?” “看看么,我保证,您一定会十分喜欢小人的这封荐书的。” “哼!” 张奂闻言不屑地将书信打开,随便看了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写了什么,就这?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张公,您仔细看看。” “这有什么可仔细看……纸?这,这纸是……这不是蔡侯纸!” “然也,这是我发明的,张公纸,纸张本身才是荐书。” “张公纸?” “蔡侯纸虽然也可以一用,然而纸张的质地相对还是更粗糙了一些,色泽偏灰,偏暗,更重要的是不易装订,也不易印刷,存得时间长了,纸张上的字迹还会变的模糊,若是临时用用,或是给家中小辈练字之类的,问题倒是不大,但却终究无法替代书简。” “至于这张公纸,乃是用稻草为主料,辅以明矾等物,经秘法制作而成,色黄而易着墨,若是涂之以白蜡,则可使纸张洁白坚韧,便于保存,辅之以拓印之法,可使天下学问编写成书,用起来轻便得很,若是能传遍天下,岂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么?” “我听人说,张公您精研《欧阳尚书》,曾将牟氏章句从四十五万字删减为九万字,这九万字的东西装订、整理成册,岂不正好是一本易于发行,可以让天下读书人人手一本么?” “张公您晚年一直隐居在这弘农,著书讲学,然而只因您出身边鄙,因此一直弟子不众,学术不彰,若是有这张公纸之助力,将张公毕生所学都刊印成册,发行天下,让天下寒门学子不必饱受求学之苦,在家中翻阅书籍就能沐浴圣人教化,岂不是功德无量?” “却不知,徒孙的这份大礼,张公您是否乐意接受呢?” 说罢,秦宜禄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道:“这是我编纂和删减过后的左传,全文只有十八万字,我将之与春秋合传,这是刊印之后的效果,您可以看看,小人无甚威得,却也是万不敢在春秋大义之上胡乱作为的,此来也是特请张公来帮我这个忙,若是能将张公名讳著写于小人之上,或许此书的发行也能顺利许多。” 张奂闻言,自然是大讶不已,连忙从秦宜禄的手中接过了这本《春秋左氏传》翻看了起来,一边翻看还一边连连赞叹道:“这便是通过纸张印刷成册的书么?这字迹竟能如此清晰?好,好啊,轻便,舒服,此物,当颠覆天下也,你竟愿将此物送与老夫?” “您是凉州长者,我是您的徒孙,有了好东西,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想到您的,却不知张公您愿不愿意收了。” 张奂闻言震惊莫名,只顾着一页一页地翻看起秦宜禄献上的这本春秋左氏传来,越看,便越是觉得心惊不已,忍不住问道:“这书……非是摘抄,而是拓印?” “然也,以木板密集雕刻了字体,以纸张覆于其上,以墨水刷之乃成,简单,方便,有母版在,这书每天印个几百册,也还挺容易的,若是流传于世,至多也不过是百钱一册。” 张奂闻言更受震撼:“百钱一册?若如此,我大汉岂不是人人皆可以为五经博士?” 秦宜禄闻言,笑而不语。 张奂也是不再说话,转而又将手中书册翻回了第一页,一字一句的重头读了起来,将左传与春秋连着看,用左传来释春秋,相比于原本的以春秋而释左传,这书比前人何止是高明了一筹呢? 如此新鲜的读法却是同样也让张奂大大的惊奇,以至于这一看,几乎忘了时间,一直到天色都渐渐的有些暗了,被腹中滚滚屎意打断了思绪才将书放下。 见秦宜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奂忍不住老脸一红,放下书籍之后先告了一声罪,连忙在小儿子张虎的服侍下先去上了一趟厕所,这才回来坐下,一时颇有一些尴尬。 “年纪大了,这身体也不归我自己控制,怠慢之处,还请小友勿要见怪。” “张公说笑了,万不敢当张公一声友字。”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小友啊,这春秋左氏传,当真是小友所编么?” “算是吧,但也不敢独编此书,所以,才想请张公在此署名啊。” 张奂闻言,沉默了良久良久,这才忍不住感叹道:“后生可畏啊,此前听说你这小友尤擅左传,我还不信,却不想……你居然当真如此了得,这是要开宗立派啊。” 秦宜禄闻言,笑而不语,当然,心里却是忍不住一阵阵的暗爽就是了。 他上辈子的时候是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但他的爷爷却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很小的时候就逼他学所谓的四书五经了,然而这四书五经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来说实在是艰涩难懂,唯有对其中本质上是史书的春秋最感兴趣,看了好几遍,很小的时候甚至都还能背下来,当然,后来长大了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换言之其实秦宜禄在春秋上的水平也就是一瓶不满半瓶晃而已,真要说和汉代这些拿这东西当吃饭家伙的五经博士相比,那却是差的远了。 然而,秦宜禄所读的春秋可是有三大传的,既《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而且这三大传中唯有左传读起来最有意思和趣味性,相对也不难懂,他记得是最深的了。 可汉代的春秋,却是只有《公羊传》和《谷梁传》的,而且是西汉重公羊,东汉重谷梁,涉及到文化的解释权之争,公羊与谷梁之辨,是整个东汉时期学术圈最大的争论,至今不衰,这玩意其实已经涉及到国本了。 左传入春秋,那是晋朝时期的大儒杜预,在将左传重新进行了重新的编排、删改、和注解之后,这才首创将左传与春秋合传的,从那以后天下人也就没有公羊谷梁之辩了,左传后来者居上成为天下人工人的解释春秋之道。 现在的这个时间点,估摸着杜预他爹都还没出生呢,而秦宜禄呢,从小到大看的春秋都是带左传的,而且是杜预将之大改之后的左传,至于旧版本的左传,他反而是没看过的。 虽然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大概印象也还是有的,找来一本旧版本的左传重新看一下,发现其中的许多内容确实是狗屁不通,照他以前看过的版本差得远了,小时候看的记忆自然也就慢慢回想起来了。 又结合一部分以前看过的资治通鉴上的内容,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这才成书,大体上和杜预改过后的左传应该差不太多,但不一样的地方肯定也有很多,因此说这左传是他改的倒是也不算错。 他自信,这本结合了杜预、司马光、还有他本人智慧的全新的,与春秋合订的左传版本,在学术水平上一样是盖压一代的。 当然,也是万万不敢独自署名的,这里面牵扯的因果真的是太大了,说是动摇国本,甚至是重朔国本也不为过,历史上干这个事儿的是杜预,人家杜预是什么人呢?晋朝的镇南大将军,灭了吴国彻底结束三国战乱,明代以前历史上唯一一个既进文庙也进五庙的大狠人。 他将左氏并入春秋,就算是动了天下所有研究春秋的儒生的根本利益,大家也只能忍着,因为这所谓的国都是他帮着司马氏打下来的,人家摇一摇国本怎么了?谁敢不服? 秦宜禄可不敢跟杜预相提并论,因此这东西他做出来之后也一直都是隐藏了起来从没拿出来见过人,这不,此时拿出来给张奂了么。 让这张奂来署名,他自己跟在后面蹭一下,就已经是泼天的名望了。 这样的一本《春秋左氏传》,辅之以他此时一并献上的稻草造纸术和雕版印刷术,在这天下能产生多大的能量,张奂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东汉是最讲究所谓门生故吏这四个字的,故吏两个字自不必说,门生,才是那些世家大族称霸朝堂,甚至于皇权分庭抗礼的根本,而门生这个东西倒到最后,说到底还是五经。 东汉时今文经学衰落,古文经学兴起,官学变成了家学,比如张奂本人所精研的《欧阳尚书》,这其实就是弘农杨氏的家学,人家是掌握了《欧阳尚书》的解释权的,全天下所有学欧阳尚书的人都是他们家的徒子徒孙,否则,这弘农杨氏凭什么与汝南袁氏一般,达成所谓的四世三公的终极成就呢?杨赐一个从没打过仗的纯纯文人,又凭什么能在党宦之争中超然于外,成为关西将门之首呢?https:/ 若是能将这本《春秋左氏传》辅以造纸印刷之术,刊行天下,不过百钱一本,这天下的寒门儒生,哪个不会掏钱买上一本?天下人若是学得都是这个,则左传并春秋之事,又还有谁能够阻止? 这以后有关于春秋上有任何学术上的问题,那岂不是都要由他张奂,张家,张家的徒子徒孙门生故吏说了算了? 汝南袁氏擅周易,弘农杨氏擅尚书,各有弟子万余人,这万余人中就算只有十分之一成才,那也是一千多遍布天下的官吏,所谓的天地君亲师,在汉代老师如果死了,学生是要披麻戴孝的,这数以千计的全国各地官吏都是要以他们马首是瞻的,若无这样的势力,恐怕也轮不到他们威胁皇权。 这书印行天下之后,恐怕其影响力还要尤在两家的尚书和周易之上,其门生恐怕就不能说是数以万计,而是数以十万计了,那凭什么,这天下就不能出一个敦煌张氏,与他们分庭抗礼呢? 就算达不到这袁、杨、荀、桓四姓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地步,比肩下邳陈氏这种二流顶尖世族,想来这问题总是不大的吧? 张奂这老头辞官之后连凉州都不回,反而一直在杨氏大本营的弘农定居,潜心著书讲学,所图为何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无非是作为凉州将门受了一辈子的气,不甘心,也想紧紧地抱住弘农杨氏的大腿,也想做做学问把自己的家族往那学术世家上靠一靠,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后世子孙出仕之后也能被天下人所认可,摆脱边郡鄙夫的身份么。 现在,秦宜禄直接将老头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送上门来了。 老头只需要点一下头,这东西,你的了,你敦煌张氏的了,你就不用抱弘农杨氏的大腿了,说不定弘农杨氏将来还要抱你们家的大腿呢。 所以,这又怎么能让张奂不对此心动呢? 第69章 相劝 “这东西……太重了,你不敢留着自己使,这说明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脑子很清醒的人,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呢?你是小董的人,他则是袁隗的人,你应该有渠道将这东西送给袁隗吧,他能给你的,可比我要多多了,想来,他应该也不介意你在他的后面跟一个名字的。” 秦宜禄却笑着道:“送给他干什么呢?让他当第二个王莽么?我生在并州,然而现在家却是已经安在凉州了,自然,也要学着像一个凉州人一样考虑问题。” 张奂苦笑道:“可我也只是一个边鄙武夫,从没被他们认可过啊,这东西给我来使,倒是也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了,要不……我来做个中人,你将这东西送给杨赐?” “张公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么?我却以为不然,张公您是真正的智者,您以为,这天下,真的还能这样一直太平下去么?我断定这天下是一定会乱的,乱世,当是我辈武夫说话的时候,弘农杨氏?恐怕这天下四大世族之中第一个陨落的就是他们。” “哦?小友……是这样看的么?天下将乱?如此,倒也怪不得你会来找我了。” 秦宜禄闻言马上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小人来找张公,只是因为您是咱们凉州长者,心中敬重而已,实不相瞒,董公的大哥董擢前些时日来找过我,曾跟我说起您拒收董公之礼的事,想托我帮帮忙,我是董公的人么,他大哥都求到我身上来了我又怎么还能躲避呢?这不就只好硬着头皮来了么,我听说他想送您一百匹绢。您看您要不将其当个搭头,给收下?” 张奂却是不理会秦宜禄的嬉皮笑脸,而是郑重地问道:“小友以为,所谓的天下大乱,会乱到什么程度?比得上永初、永和、永嘉的羌乱么?” “恐怕……不止。” 张奂沉默良久,道:“如永初、永和、永嘉这般大规模的羌乱,最终不还是平定了么?我辈武夫,又得到了什么呢?这天下,还不是宦官和党人的天下么?” 秦宜禄闻言笑着道:“平羌乱者,凉州三明也,然而段公冤屈身死,皇甫公一度下狱做了苦力,张公您隐居弘农,不问朝政,这天下人心,怕是早就已经伤得透了,若是再有一次羌乱,敢问这天下可还找得着下一个凉州三明么?就算是有,前车之鉴若此,这后来者可还敢,还愿,还甘心像您三位一样乖乖交出手中的兵权么?” “况且张公,我说的是天下大乱,可不只是凉州大乱。凉州是早晚一定会再乱一次的,这其实咱们凉州上下所有的有识之士都是能看得明白的,可若不止是凉州,而是整个天下都陷入了大乱,那恐怕……就算是再多几个凉州三明,也是无力回天了呢。” “张公,小人斗胆,有一个问题憋在心中已经许久了,想问一下您,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张公不要见怪。” “你小子如此的胆大包天,这世上难道还有你小子不敢做的事么?更何况是区区问对了,想问什么你问来便是,莫要惺惺作态。” “唯,那晚辈便问了,张公您虽然仕徒不顺,恐怕在朝中也没几个所谓的朋友帮衬了,但您的功绩和名望毕竟是做不得假的,为何不肯让您的儿孙后辈出仕为官呢?” “旁的不说,您在任时所提拔的两人中,董公就不说了,如今他官居河东太守,也是两千石,有资格举孝廉的。尹端尹公也曾是会稽太守,现在虽然致仕了,但他所提携的朱儁现如今已然是长江以南的第一将种,看起来其前程还要尤胜董公三分。” “凭您的面子,这张家的后辈子孙,他们怎么还不得关照一二?举个孝廉去洛阳当三署郎,对他们来说那不都是举手之劳?您又为何只让他们在家中蹉跎,甚至您本人也躲在弘农不愿回凉呢?” “思来想去,晚辈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了,莫不是您担心,凉州迟早还会再反,再叛,而且如今这天下也再不会有凉州三明来平定乱世了呢?” “如果您的公子真的出仕为官,等这凉州乱了,无论他们在何处,局于何职,到时候也一定是会被朝廷征召,去凉州讨贼的。” “您是天下名将,至少这天下还活着的人中,论军略绝无他人能与您相提并论了,连晚辈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没理由您却看不出来,您是怕到时候两位公子夹在乡邻之义和朝廷诏命之间为难么?亦或者您已经认定,凉州再叛之时,朝中根本无力相抗,此战必败呢?” “恐怕您辞官之后一直定居于弘农,也并非是只图此地文风旺盛,更是为了带着孩子们躲开凉州是非吧?” 想了想,张奂却是苦笑道:“你这后生,问题问得果然是犀利,实不相瞒,家中三个不成器的小子,因此事,也是怨我的,我与他们说,他们也未必就信了,却是不想你我明明素未谋面,所想却与老夫也算不谋而合了。那小友以为,老夫这么做,对么?” “不对。” “嗯?” “正如晚辈刚才所说,这天下终究是要大乱的,这大乱,恐怕绝不会止于凉州一地,您只想让他们躲,可若是这天下处处纷乱,他们又能躲去哪里呢?您到时候先去见了幽都王,仅凭您的这点身后之名,便真的足以保公子平安么?” “晚辈以为,乱世之中,什么都是假的,与其指望靠所谓的清名来独善其身,莫不如把刀把子死死地握在手里,手中有了力量,名望这两个字才有价值。” “所以张公,晚辈此次之所以来找您,就是为了将这凉州的刀把子,再重新送到您的手上啊!您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三位公子想想,有这春秋左氏传和造纸、印刷两术,再加上您的名望,咱们凉州的武夫,凭什么就不能团结起来,凭什么就要一直受那党人和宦官的气?” “张公啊,凉州还需要您,天下还需要您,三位公子,更是需要您啊!” 说罢,秦宜禄确实直接给张奂跪了下去,大礼而拜。 良久之后,张奂才站起来将秦宜禄扶着坐下,意味深长地道:“吾,本以为凉州将乱,天下恐已无人再能平之,今日却是感觉,将来能平定凉州者,非小友莫属了。” 秦宜禄闻言倒是也没有谦虚,反而很高兴地道:“能得长者赐下如此批言,真是晚辈的荣幸呢” “只是老夫也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小友,却是还希望小友能够如实做答,莫要说假话。” “还请长者赐教” 第70章 平生志向 “小友立三明之庙,将老夫也位列其中,老夫自然也是有所感激的,只是小友将段颎与老夫同列,却是也让老夫心中有所不喜,他亲近宦官,到底是不是有失节义,暂且不说,老夫与他一辈子不和,也终究不是假的。 秦宜禄笑着道:“晚辈只是以为,君子应和而不同,您二位就算是有所分歧,也终究都是为了国事,至少对凉州的百姓而言,您二位都是英雄。” “老夫想问你的是,在你心中,老夫与段颎,谁的功劳更大一些,谁,又是对的呢?”https:/ “这……” 秦宜禄闻言,却是忍不住有些苦笑了。 实话实说,这次来见张奂之前他也是做了许多准备的,还真想过这张奂会问这个问题。 然而就算是想了再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始终找不到一个答案。 事实上如果这个功绩指的只是军功,那肯定毫无疑问是段颎的功劳最大,张奂和皇甫规两人的功劳加起来也大不过段颎。 然而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张奂问的肯定不是单纯只是指军功,至少,不是单纯的杀敌之数目。 说白了,这张奂是在问他的志向,或是三观,也就是到底是剿是抚的问题。 段颎素来主张把反叛的羌人统统杀光,鸡犬不留,而张奂则是以抚为主,主张恩威并施,用德行来感化叛乱的羌人,使其归附朝廷,能不杀人,就尽量不去杀人。 当然了,万金油的回答当然应该是剿抚并重,两个人做得都对,但其实这种万金油回答就相当于废话,真到了实操的时候,大体上两头能顾得上一头就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就算是所谓的剿抚并举,也注定总有个主次之分的。 思来想去,秦宜禄唯有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实不相瞒,您二位的事迹如雷贯耳,也都是小人所崇拜的长者,然而永嘉羌乱之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更是生活在并北,毕竟并非是亲历者,自然,也就只剩下道听途说了。” “如果是以前,或许我会更认同张公您吧,毕竟异族的命也是命,既已经内迁,穿我汉家衣,说我汉家文字,自然就也是汉人了,异族什么的靠杀是永远也杀不完的,留下的只有仇恨。 况且耕作生产方式决定了生活方式,汉人不屑于去争抢沙漠、山林等不好的土地,而偏偏这些土地却也是能住人的,而且相比于关外苦寒之地,甚至可能还算是好地方,人杀光了地还在,汉人既然不要,自然就会有其他的异族去捡,一来二去的新的羌胡也会形成。” “我是并州人,而且还是云中人,我们云中人,至少我这一辈的人打出生起就一直和匈奴人同居,听说这些匈奴人以前也是咱们汉人的死敌,可在我的记忆中,绝大多数的匈奴还是好的,偶有叛乱,也都是个别部落,他们为我大汉守土卫疆,抵抗鲜卑,也是有功劳的,一句非我族类就否定了人家的功劳,甚至动辄张罗着将他们杀光,那我肯定是理解不了的。” “然而这些时日我自己也带了兵,身份更高了一点,眼界更开阔了一些,也更多的了解了这凉州的羌胡之后却觉得,段公也未必就是错的,若是汉人和羌胡真的可以和平共处,那当然还是共处的好,可若是一个汉人和一个羌人,两个人只能活一个,那恐怕还是让汉人活着更好一些。” “我固然是赞同能抚尽抚的,不过赎晚辈直言,是剿是抚,有时候也不是咱们武夫所能决定的,这东西本质上还是要落在国力二字上的。” “国力?” “是啊,若是我大汉国力强盛,我自然是赞成以抚为主,以剿为辅,通过贸易、文化等手段一点点的将其同化,同时恩威并施,就像是大汉当年收服匈奴一样。” “然而若是我大汉国力衰微,那自然还是杀了省事儿,因为凉州羌胡叛乱的原因实在是太复杂了,今日招抚,说不定明日他们还是要叛的,说到底,经济上咱们已经给不了他们什么了,相反,大汉是注定要从内附异族中吸血的。然而军事上,汉军逐年衰微,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幽、并、凉、益、四洲边陲几乎全是靠异族来维持边防,真要说军队数量上来看,异族军队大概占据了大汉所有军队的三分之二,甚至还要更多。” “我说得再直白一点,大汉现在依然视那些内附异族为奴为婢,然而既没有钱给他们好处,也没有强盛的兵马来震慑他们,那自然就注定了问题不断了,如此,若是有机会凌之以威,或可管个数十年和平,那自然也是好的。” “所以小友的意思是,你赞成段颎的主张,以杀止乱么?” 秦宜禄苦笑道:“以杀止乱,谈何容易呢?既然国力都已经衰微了,这敌人哪还是那么容易杀的呢?就说前些日子闹起来的河湟义从胡吧,说实话,我其实是真挺想杀光他们为死在他们手里的汉阳百姓报仇的,可奈何我打不过啊,能打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将他们撵回金城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真把他们逼急了,凉州哪有一支能与他们争锋的军队?再说真杀光了他们,鲜卑人再打进来谁去守土卫疆呢?” “所以我才说,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啊,是杀是抚,都不过是手段而已,晚辈以为,一个国家,最怕的就是弱而不自知,既然国力上已经衰退了,还是得认啊,能赢就已经不容易了,又何必拘泥于手段呢?不管是杀是抚,只要能保凉州平安,关中平安,天下平安,就都是至少有功无过吧?” “咱们大汉的国力是越来越弱的,这是事实,只是这天下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承认罢了,说真的,能保住天下太平就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资格顾得上怎么赢呢?反之,若是我大汉的国力蒸蒸日上,那对待异族到底是杀是抚,自然也就是看咱的心情了,想杀就杀想抚就抚,又哪来的什么对错呢?” 张奂闻言皱眉道:“我大汉的国力越来越弱?你这后生,可当真是什么都敢说啊,难道你以为,一汉当五胡,只是一句妄言么?” “应该也算不上妄言吧,至多不过是夸张了一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所谓国力,说到底还是朝廷能直接支配的力量,然而本朝以来豪族世族化,世族豪族化,自耕农越来越少,流民越来越多,皇权越来越衰弱,地方州郡越来越独立,甚至太原还出现了豪族联合起来把朝廷任命的太守撵出去这样的千古奇闻,朝廷,呵呵,今上的命令出了洛阳,究竟还走得了多远,恐怕都是不太好说的一件事了,又何来国力而言呢?” “商君曰:‘以强去强者弱;以弱去强者强。我大汉现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世家豪族愈来愈强,而朝廷,愈来愈弱啊。’如此发展下去,国弱而民富,民富而分其国,岂不是必然的么?” 张奂闻言,却是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居然还看商君书?” “粗浅的看过一点而已,当然,商君书的治民之法,终究还是太极端了一些,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掌天下权柄,其中的许多思想,或许我还是要用上一用的,说到底,豪强世族若是再不加以抑制,汉亡而胡兴,恐怕就是必然,是天命了。” “小友以为,党人也是祸国之苗么?” 秦宜禄笑了笑,四下瞅了一眼,笑着道:“此处只有张公与晚辈二人,出得我口,入得您耳,出了这个门,我却是不会认的了,晚辈以为,党人宦官,皆是祸国硕鼠!” “我大汉若想恢复国力昌盛,就必须将国都迁回长安,以六郡良家子重建羽林、虎贲,行西汉之旧法,迁关东豪强世族以徙陵,甚至部分恢复盐铁专营之法,以关西武人来压制关东豪族,打破世族对政治权力的垄断,给天下寒门子弟以出人头地的机会,如此,国力才能昌隆,天下,才会真的太平。” “张公考校,不过是在问晚辈之志向,却不知张公以为晚辈的这个志向,如何?可愿助小人一臂之力否?” 说着,秦宜禄站起神来,躬身郑重一礼。 而此时,张奂的胡子都被他自己给揪得掉了几根,不敢置信地道:“你……你这人还真是……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的志向么?天下人都小瞧你了啊,这天下出了你这样的人,却是也真不知,是福是祸。” 秦宜禄闻言则是淡定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张公,天下纷扰,以您的威望名声却想让后人独善其身,岂不是痴人说梦?您也是边郡武夫的出身,年纪大了,便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了么?咱们凉州武夫若是甘心去人当狗,无论是选了党人还是宦官,终究只能是兔死狗烹,还请张公助我。” “哎~” 张奂闻言不答,却是低下头,又重新翻看起了秦宜禄递上来自己编写的这本《春秋左氏传》来,秦宜禄也不急,就在下边等着他看,一直到天色彻底的黑了,张奂的老眼昏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这才将书本合上,道: “后生可畏啊。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的人我也都留下了,若是不嫌弃,做一个我的关门弟子吧,放心,你做不了多长时间,老头子我啊,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却是要麻烦你在我死之后,照料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孩子,办理我的身后事了。” 第71章 奇才 秦宜禄这一手整得天下人都挺猝不及防的,事实上这些凉州来的义从原本见张奂并没有给秦宜禄面子,甚至还想给他一个下马威,都是非常失望的。 结果也不知道这秦宜禄给老头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俩人关起门来聊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些被秦宜禄带来的豪强子弟中,许多都成为了张奂的弟子,剩下的一部分则干脆并入了玄牝义从,自愿地服侍在了张奂的身边。 整得大家还都挺诧异。 至于说这张奂打算将自己的身后事交给秦宜禄去办,这其实和乔玄将身后事托付给曹操是一样的道理,相当于是将自己的威望和政治遗产直接一股脑的全都塞给了秦宜禄,更别说他还收下了这秦宜禄当入门弟子了。 偏偏这张奂还是凉州三明中名声最好的,一时间秦宜禄在凉州的名声和威望水涨船高,甚至几乎还要超过了夏育。 尤其是东羌的许多受过张奂恩义的部落,如先零羌的几名豪帅就纷纷主动过来拜访,纷纷表示日后秦宜禄如果有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什么的。 而等到一个多月之后,张奂将秦宜禄版本的《春秋左氏传》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又重新改过一遍之后,秦宜禄领着一众师兄弟们将造纸厂也建了起来,刻好雕版,直接就开始印刷发售之后,自然,也就是天下震动了。 关东世家大多都是经学传家,靠的就是对知识的垄断和五经的解释权立身的,此书一出,就仿佛以记重拳把他们所有人都给打得迷糊了。 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边郡武夫,玩上特么的春秋了? 开什么玩笑啊! 然而这样的故事偏偏还是天下人最喜欢的:一个征战半生的名将,因不小心卷入阴诡的政治斗争而至仕,隐居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在七十古稀之龄鼓捣出了书籍并将左传并入春秋,这特么才是真正的天下楷模啊!这不比袁绍那种纯纯的靠吹牛逼吹出来的天下楷模要靠得住得多? 他们当然是不想认的,奈何这造纸加印刷,新书实在是太方便了,而且这书的雕版也是张奂那两个当大书法家的儿子重新刻过的,以至于这书印出来的成品确实是精美,相比于厚重的竹简,哪个读书人会不喜欢呢? 关键是这书卖得还便宜,便宜到了只要识字,即便是普通的自耕农家庭只要有渠道,买上一本也谈不上什么负担,一下子就拉低了学习经学的门槛。 就算是他们有能耐进行明里暗里的压制,不让这书在关东内地郡国中出现,或是将其价格抬高,但人家张奂在凉州的威望总不是假的,他们总管不了凉州的事儿。 而且人家张奂当过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曾总督凉、并、幽三洲战事,这三洲边地偏偏又是他们关东世族影响力最弱的,这三郡边鄙弟子平日里想学经学都没有门路,这便宜卖的春秋,他们能不买么? 刀把子,有了自己的思想了?恶犬,居然不听他们这些主人的话了么? 这也就罢了。 本来吧,如果真的只是搞经书,正常来说这张奂就算是春秋玩得再明白,那无非也就是另一个郑玄而已,大家表面上尊重一下也就是了,终究是不太可能威胁甚至动摇他们关东世族的地位的。 毕竟,一个家族的兴衰动辄都是以百年为单位的,眼下这天下阶级已经完全固化,如郑玄,马融这种后起之秀就算是经学上玩得再明白,也没有他们家族强盛的土壤了。 最关键的是这张奂今年已经七十了,还能有几年的活头?过几年他人没了,再大的名声也就那样了,几年的时间他又能收多少弟子?能培养个屁啊。 但特么的秦宜禄怎么就成这张奂的关门弟子了啊! 不止如此,人家还在这春秋左氏传上面署了名! 那秦宜禄才刚刚二十出头啊,却已经是天下闻名的诛宦义士了,名声自不必说,曾辅助曹操平定了凉州的义从胡叛乱,这能力上也堪称是一世俊彦。 说白了,秦宜禄是有这个资格和能力继承张奂的影响力的,而且这张奂很明显就是这样做的,偏偏这秦宜禄如此一搞,整得这些关东世族一时间还真有些找不到压制他的办法。 谁还看不出来啊,这师徒俩是想借此事来团结凉州豪强,创建一个属于凉州边鄙的全新政治势力,这些家伙都是有刀把子的,真让他们成了气候,那还了得么? 偏偏秦宜禄这一手玩得确实是高明,他本就是因诛宦而扬名天下的,也本是刘宏亲自认定的党人,而且自始至终人家确实是没和宦官走得近过,很难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 毕竟明明此前大家还互相传颂他的文章和事迹,为了打击宦官,他杀郭胜的事儿大家都没少帮他吹牛逼。 人家虽然实质上是自团结整合凉州乃至并州的边鄙豪强,但名义上人家这个事儿确实是在传经,谁能说春秋是伪学?谁能说左传是异端? 人家真要是教得不明白也就罢了,偏偏人家这书写得确实是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人家在春秋左传上的学术水平是镇压一代的,纯以学术水平而论,怕也是不弱于马融郑玄的。 攻击张奂,他们不敢也没有必要,但要是整那个秦宜禄,那是既没有理由,人家也没有破绽,却是只能从长计议了。 对此,刘宏和张让当然是乐见其成的,秦宜禄这样的成长速度着实是有些出乎了张让的预料,但总得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这秦宜禄注定了不可能是阉党,而且确实是个刺头,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能给党人添堵,他们也乐得其成,甚至也不介意帮衬一把,本质上,这些张奂用春秋聚拢起来的势力还是关西将门。 虽说这关西将门也很危险,但现在这关东世家派系的实力实在是太大,却是也顾不得了。 而朝中那些真正的关西派,对此的感情自然就更复杂了,或是欢喜,或是忧虑,不一而足。 至于朝中最大的关西派是谁?那自然是身为刘宏的帝师,有三老身份傍身,曾两度出任司徒,现任九卿中的太常的杨赐,和他背后所代表的,天底下唯一一个可以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分庭抗礼的弘农杨氏了。 自那左氏春秋发行之后,杨赐甚至连公务都不管了,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的时间里连饭也没吃一口,一口气将这部新编的春秋左传从头看到了尾,当天晚上人就失眠了,是顶着黑眼圈起来的。 “父亲,您已经一整日没进水米了,天大的事,也不能不顾身体啊,吃一点稀粥吧,切莫太过忧愁了。” 杨赐闻言看了自家儿子杨彪一眼,却是叹息道:“你若是有人家秦宜禄一半的能耐,我又何必忧愁呢?奇才啊,奇才,将来我关西将门中能扛起大旗的,非此人莫属。” 杨彪闻言自然是有些不服气的,忍不住皱眉道:“一个来自云中的边鄙罢了,父亲是不是对他有些过于看重了?春秋左氏传,毕竟是张公所做,他也不过是附了个名字罢了。” 杨赐闻言却嗤笑道:“就凭他张然明?我认识他几十年了,他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么?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能写得出来的,他精研的一直都是尚书,根本就不是左传!” “啊这……您的意思是说,这左氏春秋,还有这造纸、印刷之术,都是那秦宜禄搞出来的不成?他一个云中鄙夫?这怎么可能?” “张然明一直就住在咱们弘农老家,他的斤两,旁人不知,咱们也不知么?就算他背着咱们有偷偷研习左传,可这造纸之术,咱们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吧?这弘农,还是咱们杨家的地盘吧?” “再者,他都辞官这么多年了,若是真有这个本事,早就该拿出来了,何以现在人都七十了,命怕不是都不长了,才拿出来?他也没培养过他的那几个孩子啊。” “所以,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恐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这新版的春秋,还有这造纸、印刷,都是出自这秦宜禄之手,张然明才是挂名的那个。” “早先似乎听人说过,那秦宜禄在于董仲颍介绍自己的时候提过,他是尤擅左传的。” “一个云中的边鄙?” “一个云中的边鄙,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做到名扬天下了,一个云中的边鄙,写得出宦官论、朋党论,写得出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写得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个云中的边鄙,远在边郡却能对朝中政局之争斗洞若观火,知道什么时候往党人身边靠,也知道什么时候离他们远一些,更能拒绝公车征召比两千石的城门校尉的诱惑,那他再精通一点左传,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云九小说 “边郡鄙夫,这只是出身,说明不了能力的,至于他为何能会这么多的东西?也许是有过高人指点,也许是有过异人相授,亦或者是人家本来就生而知之呢?谁知道呢?这少年已经都干出这么大的事情了,谁若是还将他当做边郡鄙夫,那才是真的鄙夫了啊。” 杨彪闻言,脸色不禁一红,却也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太舒服,打心眼里,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会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的。 毕竟他年少时也是海内知名的,也是举了孝廉,茂才而皆不受,最后由天子公车征辟,是参与了东观汉记的编写的,去地方上当太守锻炼的时候,享用的也都是京兆尹、颍川、南阳,这种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地方,回京之后又一直在九卿的位子上转,不出意外的话他杨彪迟早也是要混一个三公子来坐坐的。 当朝九卿,被自己的亲爹说自己还赶不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后生一半,这谁能忍得了啊? 杨赐自然也看得出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问道:“不服?” “不,不敢。” “不敢,就还是不服喽?” “我……我只是觉得这个秦宜禄,未免锋芒太过,不懂藏拙,太高调了,所谓刚而易折,我却是不认为他能走得多远的。” 杨赐闻言却是愈发的感到失望,叹息道:“为何就不是他明见万里,已经认定了将来天下必然大乱,锋芒毕露,会不会是因为时不我待呢?你是在颍川和南阳都当过太守的,我也跟你提过许多次,难道你就没注意过太平道么?数年之内,这太平道恐怕是必然要干出一番作乱的大事的,到那个时候,岂不正是他们这些锋芒毕露的武夫登天的机会么?” 事实上,太平道搞得这么大的规模,要说天下人都跟傻缺一样被他们蒙在鼓里,一直到他们大规模造反的时候才知道注意到他们,这未免实在是太自欺欺人了一些。 一个拥有百万信徒的民间组织,只要当权者不都是一群蠢猪,就不可能不注意,事实上东汉朝廷中的明眼人也是不少的,杨赐早就已经注意到太平道的问题了。 然而注意到了又能如何呢?太平道活动的区域其实是与关东世家,或者说党人的势力范围高度重合的,这其中未必就没有推波助澜之意,又涉及到了两汉数百年来的儒道之争,东汉的地方政府早就已经有了以郡为国的独立化趋势,你刘宏又大搞党锢,那大家还凭什么还要帮你处理这棘手的道门组织呢? 诺大一个东汉朝廷,真的上书警示过太平道的就三个人,杨赐,刘宽,张济,恰好都是汉灵帝刘宏的三位帝师,是依然忠诚于皇室的,被刘宏信得过的真正中坚力量,朝廷基石,也恰好都跟袁氏等关东党人完全不是一挂。 难道杨赐能看得出来的东西袁隗袁逢就看不出来?太平道可一直都是在关东地区活动的,和杨赐的势力范围几乎是没有重合的。 说到底,能名留青史的人物,又有几个是真蠢的。 然而看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关东的事儿,地方政府上真的早就以郡为国,是由哪些豪强世家们说了算的了,杨赐的影响力在关西,除了打打嘴炮之外也确实是什么都干不了。 然而人家杨赐是三公,他能在千里之外远见太平道终将为祸并不足奇,但秦宜禄一个生长于并北,崛起于凉东的鄙夫若是真的能将事情看得这么远,那就真的有点不可思议了。 又能打仗又能著书做经,还能远在千里之外看得清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和天下大势,倒也怪不得这杨赐会给出一个奇才的评价了。 第72章 父,子,孙 杨彪张了张嘴,本想说秦宜禄这十之八九也是误打误撞,他一个边鄙怎么可能有那样长远的目光,然而话到嘴边,想了想,又感觉这个秦宜禄实在是邪门的很,却是又有些拿不准了 只得嘟囔道:“儿子虽然愚笨了些,但您的孙儿小修自幼聪慧,假以时日,必不弱于那秦宜禄的。” 提起大孙子,杨赐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些许慈爱之色。 一想到自家儿子好歹也是当了爹的人了,又是当朝九卿,多少也给他留了一些面子,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低头开始吃粥了。 “父亲您说……这秦宜禄和张公搞得这左氏春秋,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会不会……不好控制?” 杨赐闻言放下了粥叹息道:“主要还是这个秦宜禄啊,然明兄已是古稀之年,其后辈中也并无特别出色之人,无所谓了。” “这一本春秋左氏传我通宵地看过了一遍,假以时日,左传的地位恐怕还要置于那谷梁传之上的,看其思想,倒是更像是咱们今文文学一派,再加上他们又都是关西将门,想来必是更亲近我们一些的,若是能将其收为己用,或许,也是咱们压过关东世家的机会。” 杨彪闻言点头道:“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只是父亲,他这人并无师承,说是关西将门,但却跟咱们家几乎毫无关系,而且我看此人也是个狂傲难驯的性子,咱们要如何拉拢他?” 杨赐想了想道:“你以为,这秦宜禄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这……名声,他肯定是不缺了的,二十出头便已经名扬天下,再多的名声对他来说反而是牵累了。钱粮等俗物自不必说,听说此人与盖元固相交莫逆,真若说豪富,这盖家恐怕还要在咱们杨家之上。” “出身上,他虽然差了许多,但现在有张公提携收他做了弟子,再加上这本春秋左氏传,咱们就算是提携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况且他恐怕也未必稀罕,否则他人都到弘农了,这印刷造纸之术怎会献与张奂而不是咱们?” “官职权位上更不必说,今上三次对其公车相召,他连城门校尉这样的比两千石实差都拒绝了,我听说,张让正琢磨着打算直接让他在凉州做武职,父亲您固然可以招他做个掾吏,但恐怕他也未必就会因此而感激。” “甚至就算是势力实力上,此人成长得也是极快,一个凉州名士这四个字是无论如何也当得起了的,听说他那玄牝义从已是天下间叫得响的精锐了,那玄牝谷近来收拢并州流民,其人口好像也是越来越多,只怕是都能自成一军了。” “啧,细细数来,此人明明身无半点官职,却在短短一年之内,居然发展到了这般地步,真要说他缺什么,恐怕也就是朝中没有贵人护佑了,张公虽然名头响亮,但毕竟早已离朝,或许咱们杨家可以做他的靠山?只是……” “有什么顾虑么?”杨赐问。 “只是听说此人乃是董卓所拔擢,而董卓,却也是咱们关西的叛徒,现在已经是袁隗帐下所养的一条忠犬了,也正是因此,这秦宜禄此前借着这一层关系其实攀上的是那些党人的线,此人当真舍得改换门庭么?那袁隗,又该做何反应,他难道就不会拉拢此人么?” “嗯……” 杨赐闻言拧着眉苦苦思索,最终却只能是叹息一声,道:“我看,这秦宜禄与那些关东世族恐怕是注定不能同路的,这分明是连张让那个阉宦都能看得出来的道理,此人大才,咱们自然是要与他结成牢不可破之关系,才好不让旁人将其抢了去,他人既在弘农,不如便让修儿拜他为师,学他这春秋左氏传如何?” “哈??” 杨彪一脸懵逼。 弘农杨氏的嫡子嫡孙,拜这二十出头的晚辈后生为师? 要知道这杨彪对他那宝贝儿子杨修是看得极重的,这孩子自小聪慧绝顶,他心中也一直都是寄予厚望,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时时刻刻亲自教导的,为的就是能让他继承杨家衣钵。 且更重要的是,这杨彪其实许多想法上与杨赐并不相同,杨修的母亲乃是汝南袁氏女,打那老袁家那边论的话,那袁绍袁术还要叫他一声表弟呢。 这杨彪对杨修其实也是另有安排的,就算是要拜外人为师,他也是打算让杨修去拜那汝南袁氏,或是学习古文经学的,这孩子本身就是关西与关东合流的一个象征,他将来也并不想让这杨、袁两家再斗下去了。 而那秦宜禄,张奂,这一波人都是典型的武夫啊,让杨修跟着一群武夫学习,学什么? 所谓知子莫若父,见杨彪犹豫,杨赐转瞬就将他的那点小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却是忍不住又一次的心升失望之感。 道:“你啊,当真是小事明白,大事上糊涂啊,我死以后,你大概率也是能混到个三公的位置做做的,如此,咱们杨家便也算得上四世三公了,可是你当真以为,仅凭这所谓的四世三公的名头,就真的能比得上那汝南袁氏了么? 汝南袁氏权倾朝野靠得难道真的是四世三公的这点虚名么?我弘农杨氏到底是靠什么立于朝堂,你当真是心里没数么?秦宜禄那本左氏春秋,已经刨了咱们弘农杨氏的根了啊!此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弘农杨氏几有灭顶之灾,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你的那点小心思,小算盘?” “灭……灭顶之灾?就因为这一本春秋?” “你啊,哎~此事就这么定了,为了我杨家基业,我这个做父亲的这次便独断一把,明日便将修儿送回弘农老家,你自己则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 杨彪闻言憋得好不难受,虽然这杨赐训斥得也没有多重,甚至也可以说是压根就没训,给杨彪留着面子呢,但这杨彪毕竟是九卿啊。 却是既有些不服,又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愤了。 回到房中将此事与杨修说了,杨彪却依然是有些意气难平,忍不住道:“修儿你虽说是咱们杨氏子,然而你自小在洛中长大,恐怕对老家也不甚熟悉,你若是不想回去,明日,为父再想想办法,劝劝你祖父,他年纪大了,有时候也是挺不讲理的,事关我儿前途,却是也由不得我这个做儿子的顶撞一番了。” 闻言,只有七岁的杨修却是忍不住将两撇眉毛皱得很厉害很厉害,道:“父亲与祖父是有所分歧么?孩儿倒是觉得,似乎是祖父说得更有道理一些。” “你这小娃娃懂得什么?我让你留在洛阳,对你以后是另有安排,你若是真回了家,这身上的关西武夫色彩就洗不掉了。” “为什么要洗呢?父亲,我年纪小并不懂,然而却是也知道,咱们家是关西名门,可是,父亲和祖父,你们明明都没上过战场啊,我也不懂,咱们这所谓的关西名门到底是哪里来的,但,即便是我也听说过凉州三明之名声,咱们作为关西名门,难道不应该和他们亲近亲近么?” 第73章 教学相长 说回雍凉这边 作为关门大弟子,秦宜禄也算是得了这张奂的真传了。 老头的身体不后,每天能保持三个时辰清醒且有精力讲学便已经是极限了,其他时间大多数都是昏昏沉沉,甚至干脆就是讲着讲着就睡过去。 不过即便是三个时辰,对秦宜禄来说也算是受益匪浅了。 他给秦宜禄所讲得当然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东西,实话实说,古代人,即便是所谓的大儒知识储备也是有限的,所谓的学富五车,其实书简这东西就算是装了五个大车又能有多少东西?都未必比得上一本中篇网络小说的体量,而张奂本质上依然是个武夫,也算不上什么大儒。 秦宜禄就算上辈子看过的经学不算太多,但那也是经过宋明两代学者推陈出新的,真不是汉代所谓五经博士能够相提并论,要说讲经学,这一老一少还指不定谁给谁讲呢。 那东西,没什么大用的。 所以张奂对这位关门弟子讲得一直都是兵法,老头休息的时候他就仔细研读六韬、司马法、孙子兵法、尉缭子、吴子等经典兵书,待这老头睡醒之后将疑惑不懂的地方对其进行讨教,这老头在带兵的将领中属于理论知识比较丰富的那种,尤其是对司马法的理解很深,往往寥寥数语,就能让秦宜禄有醍醐灌顶之感。 毕竟上辈子四书五经小时候还看了看,正经人谁看兵法啊,而且还是古代兵法,这东西在现代属于废学,在古代,一般也根本找不着人教。 秦宜禄屯户出身,实战经验是有一些的,甚至还嘲讽和鄙视过曹操,然而理论这东西宛如高屋建瓴,他很清楚的知道将来他若是也想混个名将什么的当当,这东西是必须得学的,可算是找到机会了,自然也是格外的珍惜。 当然,除了这些理论知识之外,张奂身上最宝贵的自然便是他那沙场数十载积攒下来的宝贵经验,整个汉末,甚至整个东汉来说,除了段颎之外好像也确实是没有比他更会打仗的人了,就连皇甫规都要差上许多。 这张奂在讲学的时候往往都会提及一些过往他所经历过的实际案例,有时候还会拿真实案例来考验他,各种的细小微末之处,无不让秦宜禄受益良多。 更让秦宜禄感到难得的是,这张奂居然将段颎这辈子打过的每一场重要战役都牢牢记在心里,并且明显都是琢磨分析过的,明明他心里恨段颎恨得不行,却也依然将段颎的这些个例子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得明明白白的。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段颎这人虽然人品不行,滥杀无辜非是君子所为,但打仗的本事确实是光武之后的大汉第一人,天下少有,他的本事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当然,时间和精力既然都给了秦宜禄,其余的学生自然也就不得已只能冷落了。 却是只能是在张奂休息的时候,由秦宜禄作为师兄代为为其讲经,反正,这些人也是来学左传的么,真让张奂去讲左传,也不可能讲得比秦宜禄更好。 说是师兄,实际上也与师生关系相差不远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发酵,秦宜禄和张奂这一对师徒原本就已经天下知名的名声自然是更上一层楼,对于凉州地区的豪强来说,终于有了个能学习的地方了,如何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几乎是稍微在某个县里有点名声的豪族,都已经派了家中子弟来此处学经或是自带钱财粮食募为义从,如此两个月过去,张奂隐居的乡间渐渐的也是越来越热闹,居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大集市。 当然,张奂正式手下的,有师徒之名的弟子也并不多,凉州地区,除了成廉和张杨这算是入室弟子,平日里秦宜禄顾不过来,还会和张芝和张旭学习基本的简单经学之外,真的定下了师徒名号的也就那么几个,无不是来自凉州名门。 比如北地傅氏傅燮的儿子傅干,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金城阎氏子弟阎行,武威贾氏贾诩的长子贾穆,张济的亲侄子,武威张氏子弟张绣,汉阳韦氏的韦康、汉阳姜氏的姜叙、以及,敦煌盖氏的盖勋将自己的亲儿子盖顺也给派了过来。 都是凉州本地的豪族俊杰,且秦宜禄很清楚的知道这都是未来在薄薄的青史上留下了几行名姓的人物。 大家都不傻,谁拜老师的时候不希望拜在本地大贤的门下学习呢? 凉州,乃至整个关中地区就没出过几个大儒,弘农杨氏本来就很特殊,他们家祖上是出过西汉宰相的,其家学本质上还是今文学派的那一套,实际上跟旁的儒学家族并不是一回事儿,此前好容易出了个马融吧,大家也更愿意将其看做叛徒。 一个关西大族子弟,还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却生把自己搞成了古文学派的集大成者,几个有名的弟子中,郑玄、管宁、卢植、延笃都是关东人。 呸!有好东西不交给关西人,反而一门心思给关东人做狗,吃关东人的屎去吧你。~ 因为实在也是没有,因此这张奂突然拿出了一本印刷发行的,飞速就传遍了天下的左氏春秋出来,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呢? 这可是张奂啊,大家都是曾派家中子弟跟随他与他一块打过仗的,他总不可能还去给关东世族当狗,不收关西人吧? 况且只要是认真看过左氏春秋的都明白,左氏春秋本质上还是今文文学的升级版,跟关东人玩的古文文学不是一脉的。 这张家自然就门庭若市了么。 这张奂也真的是用心了,在收弟子的时候刻意选的都是一些年岁较小的,至多也就比秦宜禄大一两岁的,如此一来这些人自然也就对秦宜禄这个师兄不会有太大的排斥,说白了,这哪里是给自己收弟子,分明是给秦宜禄培养势力呢。https:/ 有朝一日若是秦宜禄能够乘风而起,到时候需要征辟凉州的人才为己用的话,直接征辟这些人,既方便又省事儿,而且保证好用,这些人在自己所在的郡县都是地头蛇。 至于那些绝大多数,跟随秦宜禄而来或是主动来投奔张奂的其他人,则全都以义从的身份进行旁听,实际上跟秦宜禄几乎可以算是师徒之实了。 这也是东汉的传统,大儒讲学的时候往往是不介意其他的闲杂人等来旁听的,只要听过大儒的课,虽然算不上弟子,却可以说自己是大儒的门生了,大儒是自己的老师,殷勤一点的话老师死了的话门生也是要戴孝,服丧的。 否则,袁、荀、桓、杨这几家动辄数以万计的门生是哪来的?怎么可能都是手把手交出来的呢? 凉州的州情比较特殊么,张奂又曾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所以稍微便了个花样,没用门生的这个词,改用了义从这个名字,但本质上还是换汤不换药的。 那既然叫做义从了,自然也就稀里糊涂的归了玄牝义从,稀里糊涂的,跟这秦宜禄确实也建立了主从关系,靠不靠得住另说,起码这份渊源,这就算是定下了。 这一日,秦宜禄秉烛夜读了一晚上的司马法,一大早上被鸡给叫醒过来,知道张奂作为老年人起床和吃早饭什么的都比较耗时,便索性先带领着一众师弟师妹们读起了经书。 却见一新来不久的青年突然站起来道:“师兄,昨日在下温习功课之时,读到成公四年时,其中提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一句话。” “小人敢问,此言莫非真的是圣人之意么?又是否是张师之意呢?以张师行事来看,这却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张师所做了,这左传,当真是张师所编的么?” 说完,就满满一院子的人,齐刷刷地用目光刷刷着他。 这货是前两天新来的,也不是出身于什么大豪名门之家,因此其身份只是义从而不是弟子,却是不想他居然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问这样让人难堪的问题。 事实上这个问题有疑虑的当然不止是他,但敢于当众说出来,让这秦宜禄,乃至其背后的张奂都下不来台的,他还是头一个呢。 毕竟张奂是平羌名将么,而且是出了名的不杀之将,以前当护羌校尉、护匈奴校尉的时候也确实是对那些羌胡将领一视同仁,仅凭人品德行就能让反叛的匈奴和羌胡调转兵刃对叛军反戈一击,以他的身份和过往人设,教弟子这样的一句话,那确实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话,倒像是段颎说的。 大家到时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们学的这经书是叫左传,不叫张传,原著作者叫左丘明,张奂和秦宜禄只是归纳、整理、编撰么,就是把这句话留下来了呗,多大点事儿啊。 但是你当众把这句话点出来,这就是你不对了啊,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岂不就说明段颎是对的,张奂是错的了么? 如果否认这句话,那……这左传是你给编进春秋的,还大言不惭的说是以左传释春秋,所谓微言大义,你的意思是圣人错了不成? 虽然不知道张奂和秦宜禄因为什么没有把这句话给删掉,但,你身为人家的弟子,义从,当众把这句话提出来,这不是让人下不来台么?这不是存心找茬么? 闻言,秦宜禄也是心中不喜,心想着,这货是哪来的,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吧。 忍不住问:“这位师弟,却不知你是何方人士,又是哪一家的子弟呢?” 便见那人抱拳道:“在下乃是凉州金城麴氏子弟,单名一个义字,尚未取表字。只因久与羌胡杂居,与他们也颇为熟悉,亦知其中固然不乏有豺狼反复,畏威而不怀德的,但更多的,其实与咱们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是那义从胡,多年来为我大汉戍守边疆,也是颇多苦劳的,却是觉得这样的一句话,实在是有些武断,荒谬,倒像是那些从没与羌胡混居过的内郡子弟说的话,着实是不像张师之语。” “哦~,金城人啊,难怪,等等,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金城麴氏,麴义啊。” “啊~,原来是麴师弟啊,坐,坐坐,麴师弟你这个问题,可真是个好问题啊,来,坐下,让师兄好好跟你说上一说。” 第74章 第一张SSR,入手! 一听说此人叫做麴义,秦宜禄一时间后悔得直拍脑门。 他妈的,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这一段时间里秦宜禄也没闲着,先是借修庙之名化缘,借机几乎将凉州东部几个郡比较有名的豪强都拜访了个遍,几乎将凉州地区比较有声望的,以及印象中在未来青史留名的大人们都拜访了个遍。 后是借着张奂的名义将整个凉州的英豪一网打尽,图的就是个拉拢人心,为将来的天下大乱做准备,到时候收这些凉州英杰为己用。 不过说真的,效果也并不能算太好,因为事实上他印象中在历史上稍微有名气一点的,往往都有个不错的出身,就算是也缺出身前途,但人家想要的东西自己根本给不了,想收任何人当小弟,都是任重而道远。 比如皇甫坚寿这种,人家亲爹太牛,不可能走自己的渠道,也就是互相交个朋友;比如傅干这种,他爹傅燮和自己其实并不对付,这傅燮毕竟是由范津所举荐的,俩人之间甚至还有点仇怨,能和平共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至于那些如雷贯耳的人中龙凤,那却是一个也没碰着的,贾诩此时正在洛阳当官没在凉州,而且人家就算是在,恐怕也无非就是交个朋友,毕竟人家是举的孝廉的出身,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年头能当上孝廉的,其背后的家族就没有一个不是名门,哪有什么平民子弟。 韩遂边章,和贾诩的情况一毛一样,此时也都不在凉州,就算是在了自己也收不下。 还有一个马腾,史书上说这货是扶风马氏,马援之后,也不知道是真假,反正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就更够不着了。 扶风马氏是特么整个关西地区除了弘农杨氏之外最大的世族了,这一代还活着的话事人马日磾是当朝三公,上一代的马融是天下顶尖的大儒,卢植和郑玄的老师,自己想见这马家的人一面都颇有些不容易,何况是收人家为小弟? 而如果这是假的,那反正他是没听说过马腾的名号,那让他上哪去找他去? 以至于秦宜禄虽然这一段时间确实是也收到了不少的小弟,但真的有青史留名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仔细品鉴一番,这其中或许有几个有潜力的,但真的就只是潜力,一个能挑大梁的都没有。 说来说去,他所接触的这些凉州未来的英杰之中,地位最低,已经颇有了小弟意思的反而是已经有了郡吏官身的庞德庞令明了,但代价也着实不小,至少一个三署郎的名额给举出去了,而这样的机会或者名额,短期之内他也不可能再遇得到了。 正因为如此,秦宜禄其实实际上已经有点放弃去招募那些青史留名的人物了,也真的是绞尽脑汁的去回忆、琢磨过这凉州大大小小的各大势力什么的,却是脑子短路一般的,把这个麴义给忘了。 毕竟,金城麴氏确实也不是什么大豪族,地理位置上距离汉阳也有点远,平日里没人提醒的话秦宜禄真的是都没听说过这个家族,自然也就不会因这个特别的姓氏而想到此人。 差点错过了这一员大将啊! 关键这麴义虽然是凉州人吧,但历史上这货一直没在凉州混,反而是在河北出的名,秦宜禄回忆凉州能人的时候还真忘了这位未来的冀州第一神将。 当然了,此时这么一想,关于这位凉州豪杰如何就成为了冀州名将,也就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黄巾起义呗,皇甫嵩是三年后讨伐黄巾的三大中郎将之一,肯定会带走一大批凉州英杰,这其中十之八九就包括了这个麴义。 而讨平黄巾之后皇甫嵩又当过一段时间的冀州牧,那将一部分立有功勋的将领留在冀州安排工作自然也就是很正常的事儿了,再后来皇甫嵩自己调离冀州,这麴义兜兜转转的可不就落在袁绍的手上了么,那自然也就悲剧了么。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人才,历史上灭了白马义从的就是他,袁绍能做河北雄主,大半都是依赖于他,即便是放在人才济济的三国时代,这也毫无疑问是第一梯队的ssr。 关键是这个麴义出身还真不高,凉州麴氏,即便在金城本地恐怕也当不得什么名门大豪,如果不是后来的天下大乱的话,就这样的出身,在阶级已经几乎完全固化的东汉,除非有逆天的大气运,否则他这一辈子想混个两百石的县吏都费劲。 这样的人,又凭什么拒绝自己这个名满天下的凉州名士,张奂的关门弟子的招揽呢?自己还是他师兄呢,还有着师徒之实呢。 感谢老天啊,这是把自己不小心忘掉的顶级人才给送自己手里来了。 这么一想,秦宜禄看这麴义的眼神,自然就从原本的厌恶,唰得一下就变成了热情相待了,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大声地一拍桌子道:“好!好问题!好啊!这位师弟,麴义是吧,很好,有不懂,不明白的问题就是要提出来么,你不提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懂还是不懂?正所谓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么,我相信,这个问题,麴义师弟一定不是第一个心有疑惑之人,然而这么长时间了,除了麴义师弟,你们却都没有问过,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心头的顾虑重重,你们是来学习的,难道张师对自己的弟子还会藏私么?” “还是说,你们是为了保全张师,还有我这个做师兄的颜面?此大谬也,所谓教学相长,张师也好,我也好,教授大家学问的过程也是一个温故而知新的过程,你们若是有什么地方想要争辩,那就应该提出来,理越辩越明么,就算是我,甚至是张师辩输了,但只要理辨明了,这难道不也是一桩美事?不也是我和张师有所得么?大家,要多多向这位麴义师弟学习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说得完全是没错的,异族与我汉族风俗习惯并不相同,又不知礼仪,其心如何会不异呢?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处理民族问题时,一定要懂得换位思考,要了解其具体的风俗习惯,要学会以异心相待,如此,才能够知己知彼,只有先知其心,才能抚其心,用其心,必要时也应该尊重人家的风俗习惯,当然,有些实在安抚不了的,该杀则杀,也万勿优柔寡断。” “师弟啊,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好,我看你是个人才,现在还只是一个义从么?” 麴义闻言,一脸蒙逼地点了点头。 “看在你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求知之心甚坚的份上,这样,一会儿我亲自去和张师说,让他也收你做个入室弟子吧。” “你们既然跟随张师学习,就一定要向这位麴义师弟学习才是啊,今日吾兴致不错,便留下一封文章与尔等还学习观瞻,还望尔等相互共勉啊。” 说罢,却是又命人取来纸笔,挥毫泼墨,龙飞凤舞一般的写了起来。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 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 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 “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嗯,还行,好歹算是背下来了,初中的必备课文,这么多年了还真有点忘。 “麴师弟,这一篇师说,便由你来保管吧,望你能勤而向学,争取早日学得一番成就,时时保持今日的这份赤子向学之心啊。” “这……这文章,是交给我来保管?您,您愿意劝说张师收我为正式弟子?” 麴义当然看得出这篇文章的分量,即便是边鄙武夫,也不难看出这篇文章几乎可以传世的分量,只要这文章真的在天下流传,世人读之,自然要问这文章的出处,这一问,他麴义的名字自然也会被世人所知了。 名声,毫无疑问可以说是东汉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财富。 再说这麴义来得时间虽然短,却又如何不知这秦宜禄在张奂府上的地位,这张奂待秦宜禄简直已经比亲孙子还亲了,他们这些所谓的义从甚至压根连见张奂一面都是难如登天,平日里任何事,几乎都是秦宜禄代张奂来做指示的。 所以这秦宜禄既然说张奂会收他为徒,那张奂就一定会收他为徒,反正讲经什么的也都是秦宜禄代讲了么,而虽然徒弟和义从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但各中区别差距宛如云泥之别,麴义又如何会不明白呢? 张奂的正式弟子,将来这是可以打着张奂的名头去外边混的,就张奂在凉州,甚至整个关西的巨大影响力,便算是两千石的太守,怕是也要正眼看顾一番的吧? 不夸张的说,这对小门小户出身的麴义来说已经可以说是一场阶级跨越了,而推荐他的秦宜禄,说是对他有举荐之恩,也差不了多少了。 在东汉,举荐之恩可是大于天,几乎仅次于生养之恩,甚至还在君恩之上的! 虽然,他问的这个问题,秦宜禄的回答他其实并不满意,觉得有些生硬,好像不是在解答而是给划过去了,但,谁还在乎这个呢? “我……我……”麴义一时也是无言,几乎都想要给秦宜禄跪下了,然而一想到自己与他至少名义上还是师兄弟关系,礼太大了不妥,这才眼眶含泪的抱拳道: “师兄大恩,无以为报,他日师兄若有所用,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闻言,秦宜禄连忙将其拉起,脸上乐得,却是连褶子都乐出来了。 第75章 得失 不出所料,仅仅一天之后,麴义果然便顺遂的拜入了张奂的门下。 张奂本人虽然有些诧异,不明白秦宜禄为何会对这麴义如此的另眼相待,但他与秦宜禄这一对所谓的师生毕竟特殊,点个头的事儿,反正也不用他教,自然也就同意了,顺便还给这麴义取了个表字,叫做忠悌。 也当真是颇有一些深意的字了。 当然,秦宜禄的看重对麴义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但其实压力也不小,毕竟,这么多人都是一块来学习的,就你特殊,被秦宜禄另眼相看,那些家世足够的名门子弟也要诧异此人何德何能,能与自己等人同列,而那些与他相似出身于寒门之人,却是只剩下赤裸裸的羡慕嫉妒恨了。 凭什么他可以拜入张奂的门墙,而我却不行呢? 就因为他问了一个足以让秦宜禄和张师都感到难堪的问题? 这不就是纯粹的不懂事儿么? 这算什么,傻人有傻福么? 人们都天然的嫉妒纯粹因运气好而出人头地的人,古今中外都一样的。 以至于麴义发现自己在当上了这所谓的入室弟子之后,那些真正出身豪族的入室弟子不大看得上他,不太乐意跟他一块玩,那个让他心驰神往的圈子他还是凑不进去。 而原本那个义从的圈子,却是也开始隐隐的排斥他了,以至于他这个所谓的正式弟子在弘农居然颇有些被孤立的意思。 他也是没有办法,却是也只有努力学习,用功读书,寄希望于用成绩来让旁人服气了。 可要命就在于,这麴义的基础实在是有些太差了,凉州豪强么,在诗书教化方面本就是远比不上关东豪强的,这麴义又是小门小户,事实上他就连许多生僻字都认不全,此前却是连五经中最基础的《诗》都只看过一点点,而入室弟子的课业显然是要更重上许多的,除左传之外还要学尚书,这麴义能跟得上才叫见鬼了。 再加上他可能确实也不是学习的料,虽然他明明已经很是用功努力了,但效果却始终不怎么样,换来的只有其他同学的鄙夷和歧视。 这麴义深知机会来之不易,为了追上进度,已经渐渐的有些魔障了,白天跟师兄师弟们一块学习,晚上还要点灯熬油的补基础,学诗书,甚至是学论语,还得拉下脸来遭着旁人的白眼去求教,却是反而还要进一步的遭受羞辱。 这方面却是秦宜禄想帮他都有心无力了,一来他确实也是真忙,二来,其实秦宜禄本人的基础也就那么回事儿。 除了左传有些特殊,他能凭借杜预的未出世的全新版本装一下,其他的,他其实真就是个半吊子,不过是因为平日里没人敢真的考校他,他的知识储备相比古人又大,因此总能忽悠过去罢了,真要是教这麴义尚书什么的,搞不好就露馅了。 自然就只能看着这麴义愈发的努力,却愈发的没什么用,甚至陷入精力不济的恶性循环之中,好几次白天讲课的时候这麴义居然都会忍不住睡着过去。 确是反而还得了个懒惰,甚至不敬师长的名头,让旁人对他愈发的嘲讽和鄙夷,说实在的秦宜禄都有点担心这麴义的心理健康问题,担忧自己是不是拔苗助长了。 这一日,麴义做完了早课,强忍着疲惫的身体拿出了左传正准备再在正式上课之前提前预习一下,却见成廉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油乎乎的纸包。 “谦义兄?你怎么来了,你手中这是什么?” 谦义自然便是这成廉的字了,也是拜师张奂后张奂给取的,他们俩也是张奂的一众弟子中唯二被张奂取了表字的,也因此,这成廉几乎可以说是这麴义在学院中唯一的朋友了。 当然,实际上来说却是说明这俩人年岁都偏小,且出身确实都相对差了一些。 毕竟一般越是大豪大姓表字取得就越早,这东西也并不一定要等到成年加冠的,有些小孩牙牙学语时表字其实就已经取好了,只是加冠之前家里人不去叫罢了。 所谓同病相怜,大体便是如此了,成廉和麴义其实差不多,甚至他的基础还不如麴义呢,这麴义家中好歹也是豪强,出去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一句凉州寒门大体上总是没什么毛病的,然而寒门,那好歹还有门不是?如成廉和张杨这种,却是家里连门都没有的。 张杨的年岁稍微大一些,而且为人持重,心知这麴义在学院颇有些不受待见,甚至他本人对这麴义不劳而获的纯靠运气做这入室弟子也是有些不大看得上的,因此甚少与他玩耍。 成廉则是少年心性,只觉得这个麴义人挺有意思,而且好不容易碰上个水平跟自己差不多的同病相怜之人,自然与他就友善了一些。 “你肯定没吃饭吧?我自己做的烧鸡,拿来给你吃点。” “烧鸡?你哪来的鸡吃?” “我赢的啊,昨晚上弘农杨氏那一批关中子弟要来砸咱们的场子,皇甫兄牵头与他们约好了场子比赛赛马,我赢了足足三千钱呢,你是没看见,昨晚上我可威风了,赢了钱,自然要请大伙儿吃喝么,你啊,都不参加集体活动,喏,这不是想着分你一点鸡吃,让你也沾沾我的喜气么?要我说啊,昨天你真应该也去的,我知道,你的骑术不在我之下吧?说不定你要是去了,昨天赢钱的就是你了呢。” 麴义闻言,却是忍不住苦笑不已,道:“谦义兄说笑了,我哪还有精力去参加什么赛马?昨夜苦读半宿,却是只恨自己每日至少还要睡足两个时辰的觉,否则白天实在坚持不住,心态不坚呢,当真也是,比不得谦义兄来得潇洒。” “忠悌兄你学这干嘛呢?大哥早先就都跟我们说过,经学这东西,真用来做事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用,所谓的学经,更多的还是为了经营人脉,广交朋友,似你这般日夜苦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快把自己的脑子都读傻了,眼睛快读瞎了,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就不得不说这同为学渣,处事方式的完全不同了,这成廉和麴义几乎完全是两个极端。 麴义是学不会硬学,不吃不喝也要追赶进度,只是效果一直不尽如人意罢了,而成廉呢,其实他也学不进去,甚至因为他比麴义的底子还要更差的缘故,有些课业连听都听不懂。 或者说秦宜禄讲的内容大体上还能勉强听懂,因为秦宜禄主要讲的是左传,而左传毕竟是一部史书,史书么,其实完全可以当故事书听,再加上秦宜禄本人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儒,你让他往深了讲他也不会,完全就是仗着自己的见识天南地北的胡侃,因此这成廉往往还能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也确实是没人怀疑过秦宜禄的水平不行,大家都以为秦宜禄这叫做深入浅出,乃是学问研究到深处的最高境界,即便是有些家学渊源如傅干、皇甫坚寿之流,也没发现秦宜禄的外强中干。 但是张芝、张旭等人代张奂讲尚书等其他儒家经书时,那真的就完全听不懂,跟听天书一般了,而成廉面对这些完全听不懂的东西,却是干脆连听都不听了。 下了课也不温习功课,反而呼朋唤友,斗鸡走狗,没事儿练练武艺什么的,甚至还谈了个恋爱,与本地一个俏丽寡妇发展了不正当男女关系。 反正这小子来到弘农之后拜师学到了什么本事不知道,但确实是过得很快活。 闻言,麴义苦笑道:“我又如何能跟谦义兄相提并论呢?你是师兄的生死弟兄,又身有平定羌胡,救援冀县的功劳在身,听闻你曾与胡将单挑数场,也是这凉州一地颇有名望之人,虽出身卑微,可谁又敢真的小觑了你呢?” “对你来说,学经,确实更像是来镀金的,要的就是个过程而不是结果,自然你可以以交友为主,日后也必不会有损于前途。” “然而对我来说,就算是原本还有着几分学多少算多少的心思,但现在受师父与师兄的抬举,却是无论如何也必须学出一个样子才行了,否则非但我自己要沦为雍凉笑柄,就连师兄,恐怕也有受到连累,被人议论识人不明了。” 成廉闻言忍不住嗤笑道:“什么叫学出个样子来?你就算是学得再用工,再刻苦,难道还比得上那些内郡中自幼在书堆里熏出来的世族不成?” “大哥他说过一句话,叫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没有个权威的考试,谁的文化高谁的文化低,拼到最后拼得还是谁有面子有家世,你就算是用功读书将五经都通晓了又能如何?该瞧不起你的还是会瞧不起你。” “咱们啊,都是边鄙武夫,与其在注定不被认可的地方努力,都莫不如扬长避短,学习学习兵法韬略,咱们的老师可是凉州三明,如今还再世的人中的天下第一名将,将来若是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也一定是在战场上的,是用武事,兄弟,切莫要本末倒置啊,张师这里有兵书无数,你可曾看过?恐怕就连自身武艺,这些时日以来也耽误了许多吧?” 麴义闻言沉默不已,却是也只得摇头道:“终究难有两全之法,吾,却是不如谦义兄这般可以从容而择的了,若是连五经都学不明白,将来这边地就算是有武事,秦师兄又如何会重用我这个给他丢脸,不学无术的小师弟呢?即便只是为了向师兄证明自己,这经,吾也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谦义兄好意,吾心领了,这学院之中,就只有谦义兄不以我出身卑鄙,愿与我相交,日后若有机会,义必然拼死相报,然而今日功课尚未预习完全,却是不能留谦义兄在此闲聊了。” 说着,麴义用手拍了拍自己面颊强行打起了精神,拿起了左传就要继续用功读书,对成廉下了逐客令。 哪知成廉却道:“哎~,也是,不过你今日预习这左传也没什么用,我看你精神萎靡,一会儿你吃了这鸡,便睡一觉吧,今天肯定是没课了。” “没课?这是为何?” “弘农杨氏来人了,给大哥送了个娃娃当徒弟,据说,就连汝南袁氏也派了人,这一二天也就要到了,大哥要接待他们,自然就没心思给咱们上课了,就算是上课,估摸着也是学尚书吧。” “啊,这……应该的应该的,真不愧是师兄啊,竟让这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同时拉拢么?那也还是要温的,左传毕竟是咱们的主课,今日不讲,明日也是要讲的。” “哪还有什么明日?杨氏来人说,这一次朝廷又要公车征辟大哥了,这次不是进京,而是去北地当都尉,杨氏来信说,这一次的征辟可以应,而且他还替大哥把买官钱都已经交了,大哥自己也确实已经动了心思,就这几天,大哥应该就要走马上任了。” “师……师兄要去做官么?那,那这左传谁来教?” “可能是张师亲自教授吧?你也知道,张师的精力有限么,现在主要的精力都用来教大哥了,都是他先教了大哥,然后再让大哥来教咱们的,大哥走了之后,张师的精力也能充裕一些。” “这……这样啊,那,谦义兄可是也要跟着师兄一并上任么。” “我倒是想,可大哥说他这次不带我和叔稚走。” 麴义闻言,却是在面上忍不住浮现一丝喜色:“谦义兄留在此地继续学习么?” “这……也不一定,杨氏这次为了拉拢大哥,挺有诚意的,杨公说他现下缺个人手,希望大哥能举荐一英才给他做掾吏,大哥明确的说,要在我和叔稚之间选一个,还不知他会选谁呢。” “啊……原来是这样,竟,竟然是去做杨公的座下吏么,真是……恭,恭喜。” 说着,那麴义的一张脸却是彻底垮了下来,实在控制不住,已经黑得跟炭似的了。 东汉时,三公、上公,以及大骠车卫四将军都是有资格开府的,也即是不经朝廷的正式任免,自行选拔属官为自己分担政务,算是做了人家的私臣,而这所谓的私臣如果表现好,当主子的又有门生故吏帮衬,也可以举荐给尚书台走正常的升官流程的。 包括董卓在内,许多人都是这样走出来的,董卓当并州刺史之前就是给袁隗当掾吏么,身上是带有袁氏私臣的属性的,一般来说若是不能举孝廉,给三公当私臣来入仕,已经是很不错的出道方式了。 尤其还是杨赐这种真有实权的,一步步走上来的三公,这与什么崔烈张温之流,通过花钱买官混上三公的人完全是云泥之别。 当然,这种规矩只在这种礼乐上位崩坏的太平时节有用,后来在乱世中,各种州牧啊,太守啊,刺史啊什么的都敢开府仪同三司,像刘备以左将军的身份开府这种那都算是客气的,孙策甚至敢以都尉的身份开府,所谓有兵就是草头王么。 成廉如果真的能当杨赐的掾吏,无疑也是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作为朋友,他当然是高兴的……个屁啊! 全班倒数第一要转校了,倒数第二怎么可能会开心啊! 成廉要是真的走了,他在弘农就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当然更关键的是,秦宜禄要走了,他在此处还何以自处?他是能感受得到秦宜禄明里暗里对自己的优待和关照的,没了这位师兄的帮衬,这诺大的书院上上下下,谁还看得起自己? 一时间,却是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却是哪还有心思去温习功课,或是真如这成廉所言,上床睡觉呢? 第76章 主动过来的大粗腿 另一边,因为招待弘农杨氏来人而耽误了上课的秦宜禄其实也是纠结无比。 这一次搞印刷术印左传并将其并入春秋,确实是搞得大了一点,然而这个名声按理来说应该是属于张奂的才对,秦宜禄只是跟着蹭了一蹭。 然而从杨赐付出的这个血本来看,人家好像是知道这事儿是自己所为的。 毕竟么,人家是弘农郡望,自己和张奂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搞事儿,确实是很难瞒得住人家,况且这张奂主修的正是他们老杨家的欧阳尚书,都可以说是老杨家的门生了,自然也就很容易判断这张奂的深浅。 老实说,这杨赐在知道真相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示好,也着实是让秦宜禄对他颇为高看了一眼,毕竟张奂以自己的名义著左氏春秋的这个事儿吧,本质上也是一种自立门户之举,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在挖那弘农杨氏的根基了。 以至于秦宜禄和张奂其实都是已经做好了被杨赐打压的思想准备了。 结果人家非但不打压,反而上赶着来示好,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气度,这杨赐就足以称得上一世之杰了,也怪不得他能成为当朝帝师,超然于那党宦相争之外了。 这杨赐的示好也堪称巧妙和魄力实足了,一是直接征辟了张奂的儿子张旭为掾吏,出面保举了他的孙子做童子郎。 童子郎啊!也就是未满十五岁,连孝廉都没举就直接破格进入省内担任三署郎,这可是顶级世族才能有的特权,按照现代社会类比的话,差不多就是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就给安排到国务院当实习生去了,这自然就是前途无量的了,这东西即便是杨赐举起来也是搭着大人情的。 再者,就是这杨赐居然还提议让他来举荐一个人给他当门下掾吏,这份人情之大自不必说,然而作为交换,这杨赐居然将自己的孙子杨修给送来了,还要当他徒弟,这算什么,交换人质么? 自己何德何能,能当杨修的老师啊! 这杨修,他爹姓杨,他妈姓袁,说是这天下最最顶级的贵公子也不为过吧? 这份恩情自然是极重,相比之下区区举掾吏什么的反而不算什么了,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师道是很重的,尤其是在东汉的二元君主制的文化背景之下,师之重可能还尤在君之上,而且越是名士,就越是看重这东西。 如果这东汉朝廷未来不崩,能够一直这么勉强维持下去的话,等这杨修成年之后,不敢说和袁绍一样当个“天下楷模”,做个像荀彧一样的“王佐之才”什么的,总还是手到擒来的吧? 那自己作为这杨修的老师,将是多么大的政治资本? 再说既然连杨修都成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将来他走儒生的这条线的话,再收学生,教授弟子时,谁还会嫌他的地位身份不够呢?这天底下身份比杨修更尊贵的人当然也还是有的,但也真不多,哪怕是就为了和这杨修攀附上同门之谊,恐怕未来哭着喊着求着想拜他为师的关西名门,就少不了。 再者此举乎代表着未来弘农杨氏对自己的事儿将会毫无保留的支持,因为自己一旦遭了罪,就必然会连累到杨修,这位杨家的嫡子嫡孙。 这相当于是自己莫名其妙的抱上了一根超级大粗腿啊! 当然了,杨赐的这一笔投资收益也是极大的,如此一来,自己和这弘农杨氏就算是很彻底的绑上了,而且捆绑的力度几乎不弱于直接联姻,自己将来如果真能有所一番成就,杨家也必然是能从中分润的。 更重要的是,杨家,毕竟是学术之家,一直都是执关西学派之牛耳的,左氏春秋一出,其实是颇有些断绝杨氏根基的意思,但如果杨修成为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谁说这左传将来就不是杨家的家学呢? 张奂和自己整了本左氏春秋,在学术上另立门户想刨人家的根基,结果人家派了自家的嫡子嫡孙过来学习,把这东西又给学去了,将来这杨修就可以说,是又通尚书又通左传了。 他不当今文学派的领头羊都说不过去。 莫小看儒学这东西看上去可能不显山不漏水的,这东西在东汉时期可是比天都大的东西。 还是以汝南袁氏为例,家中过继来的,小妾生的孩子袁绍要去当世人表率,天下楷模,冲锋在党宦之争的第一线,背负名望的同时也承担巨大的风险,袁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或是刘宏急眼了想杀人,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嫡次子袁术则按部就班的进入朝廷的正规体系中一步一个脚印的升官。 只有嫡长子袁基,才有资格深研其家学袁氏周易,宅在家里专心做学问,不想当官的时候就做个大儒,等到想当官的时候,不管是两千石的封疆大吏,还是三公九卿,都会乖乖的送过来让人家当。 杨修在杨家的定位,其实就相当于袁基在袁家的定位。 因此总得来说,至少在外人的眼中,秦宜禄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即便是张奂,看着小杨修给秦宜禄跪拜的时候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了一丝艳羡。 而且按照他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人设来看,这杨氏,毫无疑问对他也是大恩大德的,那必然是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他日杨氏有事儿,那就也必须是他秦宜禄有事儿的了。 然而问题是,秦宜禄他还真有点不想抱这弘农杨氏的大粗腿啊! 不同于汝南袁氏,人家那根大粗腿是实打实的大金腿,弘农杨氏,虽然同为四世三公,但其实虚得很,外边看着是金的,但其实里子里装的都是棉花。 盛世时还好,大家都给你面子,甚至勉强可以承认他们家仅次于汝南袁氏的天下第二世家的政治地位。 可随着乱世将临,这根大腿其实说倒就倒啊!你看那历史上曹操杀杨修的时候犹豫了么? 别说杨修了,他爹杨彪那么大的名声,就因为他老婆姓袁,被满宠以私通袁氏的罪名抓起来生生将腿都给打断了,那又如何了呢?他不还是得忍着么?耽误人家满宠升官发财了么?他们家所谓数以万计的门生故吏,在哪呢? 盛世时候是大腿,但乱世的时候,这就是个大包袱啊!有用肯定还是有点用的,但,这个用处还真不见得比他们家带来的那些麻烦来的大。 熟读三国史的秦宜禄知道,杨赐是朝中文武大臣最早看出黄巾将会生乱的重臣之一,却是忍不住有点怀疑这老小子是不是会未卜先知,已经算到了大汉要完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那杨赐现在还是帝师呢,至少是明面上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几个男人之一,更是关西派的领袖,人家这么客气,这么赏脸,自己肯定不能给脸不要脸,否则这就显得太桀骜不驯了, 看着那一板一眼,二话不说就给自己跪下来叩拜的小正太,年仅八岁的小杨修,秦宜禄一时也是只好勉为其难的暂且先答应了下来。 同时也不免有些头疼,自己能教授这小正太什么,俗话说七岁八岁讨狗嫌,这么大的孩子,最最烦人了。 “老师,来时父亲与祖父对徒儿都多有劝谏,直言老师乃是关西第一俊秀,让徒儿万万不可自持家世对老师不敬,老师若是有什么吩咐,大可以都让修儿去做,修儿一定恭谨侍奉,不敢怠慢,若是有倦怠之处,还请老师多多教诲打骂,勿要留情。” 秦宜禄见状也忍不住赞叹道:“你这孩子,倒是懂事,你来拜我为师,是你祖父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是祖父的意思,不过父亲对此,也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你们杨家家世显赫,将来你父亲位列三公也是板上钉钉之事,这也算是四世三公了,拜我这样的一个边鄙武夫,你自己心中不会有不忿之情绪么?” “况且正是年少贪玩的年纪,若说这世上何处最热闹繁华,那肯定毫无疑问是要属洛阳了,弘农与之相比可就差得太远了,而若是你们所得到的消息不假,用不了多久,我还要去北地郡当都尉,北地郡可是边塞苦寒之地啊,你跟着我去北地岂不是吃苦受罪?亦或者咱们俩仅仅只结个师徒名分,我自去北地当我的都尉,你留在弘农老家愉快成长呢?” 这其实却是颇有一些为难杨修,甚至是逗孩子玩的意思在其中了。 哪知杨修闻言却是不卑也不亢,先是按照礼数给秦宜禄行了一礼而后道:“临行之前,修儿曾与祖父有过详谈,祖父跟我说,见了老师的第一面,要尤其注意观察老师的表情。” “哦?”秦宜禄颇感好奇,道:“那你观察出什么了呢?” “小人不懂事,但看得出老师似乎面有不愉之色,似是并不算太情愿的收我这个徒弟。” “哈,你这孩子还真是……心直口快啊,你看你这么说出来,咱俩是不是都挺尴尬的。” “非也。祖父跟我说,若老师您收我为徒时,表现出了欣喜若狂,奉承阿谀之色,则老师终不过是庸人之姿,与老师表面恭敬,留个师徒名分便是。” “若老师您表现得不卑不亢,严肃而有威严,则说明老师您是俊彦之才,让我好生与老师亲近。” “而若是老师面露不愉之色,表现得也没那么喜欢我,则反而说明老师乃是人中龙凤,世间罕有的奇才,让我一定要尽心竭力地服侍您,更不可对老师教授的学问挑肥拣瘦,老师教什么,我就学什么,就算是不学五经,也是可以的。如此,说不得将来我杨家还要靠老师,才能保着我们的家声不坠。” 秦宜禄闻言挑了挑眉,诧异地道:“这是杨公的意思?啧,高人啊。” “祖父说,您才是真正的奇人。” “哈哈,小杨修啊,来,坐。” 说着,这秦宜禄却是也收起了轻视之心,特意从找来了一个纯铜的香炉出来,点了一根锥香出来放在其中点了,又取出一些自己炒制的野茶出来用沸水泡了,递给杨修一盏道:“过来坐。” 却是俨然已经有几分将其当做大人,想与他开诚布公地唠唠了。 “喏” 第77章 神童,与今古之争 正襟危坐地坐好,杨修却诧异的发现秦宜禄原本还算得体的坐姿突然歪斜了起来,两条腿一分,盘着腿就坐下了。 忍不住偷偷地朝秦宜禄两腿中间的私处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这位老师的腿上居然穿了裤子,什么也看不到。 那秦宜禄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道:“既然认了我做老师,咱们就不是什么外人了,以后不妨守一守我的规矩,而我的规矩么,其实就是没有规矩。” “我自然是明白君子慎独的道理的,然而我私心以为,这就是一句屁话,圣人之言也并不全是对的,礼这个东西,不能没有,但若是事事守礼,不但活的未免辛苦,人憋得久了,说不定会憋得心理变态,在性格上憋出什么毛病来也说不定。” “礼这个东西是做给外人看的,做给自己,甚至所谓的君子慎独,也即使在自己的家中自己和自己独处时也要严格遵守礼仪,这就是纯粹的有病,坐姿哪有什么雅和不雅的区分呢?穿条裤衩的事儿罢了,在我家中,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吧。” “这……” 小小杨修年岁虽小,但毕竟也是从小被儒学礼教熏出来的,尤其似他这种世家子弟,都是自小学礼,如今秦宜禄的这一番话,却是有点震惊他的三观了。 然而盘腿坐,确实是比跪坐要舒服得多么,在脸红,纠结了一瞬之后,却是很快便从善如流,也学着秦宜禄的样子坐了下去,并且主动的拿起秦宜禄刚刚泡好的茶饮了一口。 “这酒……却是也别有一股清香之气,好特别啊,是老师您酿的么?” “那个叫茶,和酒是完全两个东西,酒是使人迷糊的,茶是醒神的,功效完全相反,不过你现在喝的这些都是野茶,我打算培育一些良种,等时机成熟了,就大面积种植推广此物,你们弘农杨氏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种一些。” 杨修闻言,不禁感慨:“老师果然是奇人,您懂得可真多啊,跟着老师学习,说不定会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呢。” 秦宜禄笑了笑,随后很快便收拢了脸上的笑意,伸手给杨修的茶碗续了点茶水,很认真地道:“杨公远见,当真是让人惊叹,只是修儿,却不知你祖父的这一作为,你又是如何去想,又是否认可呢?” 这问题显然是早就在杨修的脑子里的,想也没想便说道:“祖父以为,天下将会大乱,而且很可能是还要远胜羌乱的大乱,杨家在乱世之中未必还能够独善其身,所以我想,老师既然在收我为徒时面有不愉之色,可是跟我祖父想到一块去了?想来这也是祖父对您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当世除汝南袁氏之外,便也属你们家最为显贵了,就算是这天下再怎么乱,难道还能乱到你们家头上么?若是你们这等四世三公之家族尚且不能独善其身,我一个边郡鄙夫又有何用呢?” 这问题却是趋向于考校了,杨修闻言却是从容不迫,道:“这当然是因为我们杨氏出身于关西的缘故了,左传有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老师精擅左传,必然是比我这稚子更明白其中道理的了。” “已经读过左传了么?” 杨修闻言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道:“修虽年幼,读书已不下百卷,儒家经典均有涉猎,且我有过目不忘之能,我父亲说,就算是寻常儒生,也未必就能及得上我呢,他还说凭我的学习速度,十岁之前说不定就能赶得上一些五经博士。” 噗呲,秦宜禄一个没忍住,不禁笑出了声来。 这杨彪明显是逗小孩的话,却被他当真了,这杨修要是真能在十岁之前拥有五经博士的水准,那就不是什么天才,而是妖孽了。 当然,读书百卷这个秦宜禄还是相信的,毕竟这年头一卷书总共也没几个字,就跟一篇语文课文似的,只要有良师教导看得懂其中意思,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看过百十来篇语文课文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放在古代的话倒是也当得上一个神童的评价,放在海淀的话可能就需要补补课了。 “那你以为,杨氏为什么会以此而兴,又为什么会以此而衰呢?” 杨修闻言小脸不禁皱巴巴地挤在了一起,而后道:“我曾听人说过,我们弘农杨氏是关西的将门之首,只是我自幼便一直因此而感到疑惑,我们家历代先祖之中,也没有去战场上打仗打出名声来的啊?关西诸将领之中,毫无疑问应该以凉州三明为首,那如今,按说张公才应该是天下将门之首才对啊。” “临行之前,我与祖父讨论过这个问题,祖父说,这其实正是我们弘农杨氏目前最大的困境,因为我朝举贤取仕,最重经义,而整个关西地区,今文文学之风尤盛,我杨氏凭家传尚书之学,当称得上是关系学派之魁首,亦当称之位今文学派之魁首。” “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关西将门大多都读过我们家的尚书,大多也都是今文学派之人,这些人后来慢慢的容易做都尉、校尉、将军等职,自然与我杨家也就有了这样一份香火情,再加上我家中先贤运气好,多做了几代朝中卿相,对同出身于关西之人多有关照,自然,久而久之的便成了所谓的将门之领袖了,此其一也。” “其二,则自然离不开皇权扶持了,直至今日,我大汉的官学其实依旧是今文学派,祖父曾经说过,历代皇帝只要不是蠢蛋,就一定不会听那些关东世家的忽悠去支持古文经学的。” “然而古文经学日益做大,整个关东乃至天下,除了朝廷办的官学,天下人愈来愈多的都已经在学古文经学了,即便是关西最顶级的将门之一,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的扶风马氏,也已经开始传授古经,与我等分庭抗礼了,因此,历代皇帝和掌权者一定都会支持我们弘农杨氏,有意抬高我们的地位,祖父的帝师也是这样来的,真若说学问,咱们关西人难道真的能比得上关东人么?” “有此两点,这才有了我们杨氏的四世三公,足以和汝南袁氏相提并论的地位。然而一旦面临乱世,凭这两点又如何能够在世间立足呢?” “我弘农杨氏之所以能在将门中留下香火情,是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凡在军中能做到军司马以上军职者无有不通经传的,他们都读过我们家的欧阳尚书,寻常的边郡武夫,只靠勇猛杀敌能做到曲长恐怕就已是极限了,而我朝近百年以来,做到将军之位的,又有几个是真的带兵打仗的武夫出身呢?” “然而即便我这个稚童也知道,军中真正为国杀贼的人,难道是那些军司马以上的军官么?若是将来这天下礼乐崩坏,一个空有学问的校尉,真的便能争得过一个大字不识,但勇猛会杀人的曲长么?” “若将来这天下武夫都不学经了,我弘农杨氏如何还能做这天下将门之首,怕不是人家还要嫌我们这名头碍眼,瞅我们感到厌烦,恼我们多年来挡了他们的升迁之路呢。” “至于说君王信赖,恐怕到时候就更靠不住了,如今这党锢之祸闹到这般地步,今上对党人处理起来手段不可谓不狠辣了,然而这党人难道不是一年比一年势大么?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这党锢,迟早是要解禁的,真要是等天下大乱的时候,君王……恐怕也未必是真君王了,否则又怎么叫礼乐崩坏呢?”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得这杨修口都干了,低头又吨吨吨灌了一大碗茶水,这才放下茶碗羞涩地看着秦宜禄,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却也当真是让秦宜禄对这孩子刮目相看。 虽然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这杨修说的这些话一定是杨赐或者杨彪教的,至少也是来之前跟他深入地聊过的。 然而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将这样深奥的一段话复述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是来自杨赐的教授,可这又哪里是寻常孩子能听得懂,记得住的东西? 再说这杨赐杨彪,明明身处烈火烹油之局中,却能够跳出局外看到杨氏本身身处权势富贵顶峰之下的危局,这其实也很了不起。 如此的家学家教,倒是也怪不得这弘农杨氏可以传承千年不倒了。 事实上,这杨修所言其实一点也没错。 杨氏这个四世三公和袁氏的四世三公其实是不同的,实话实说,其势力远不如汝南袁氏,人家袁氏的四世三公是自己挣来的,你个当皇帝的如果不给,人家说不定就要自己来抢了,而杨氏的四世三公则是皇帝赏的。 袁家不算党人么?陈藩窦武专权的时期,袁汤就是两人最信任亲近的幕僚,京城中更是早有“事不谐,问文开”的流言,文开就是袁成的表字,也是袁绍法理上的父亲,意思是说,这天下有任何难办的事儿,就去求袁成,袁成一定能替你办了。 这份权势,至少是天下第三人了吧?那怎么这如此大的党人头子最终还善终了呢?怎么那袁隗和袁逢还都混上了三公之位呢?那怎么两次党锢之祸,袁家全都屁事儿没有呢? 看他们家的二代就知道了,杨彪还需要亲自当官,按部就班的从议郎往上升,升到九卿才能维持他的政治影响力,而人家袁绍,千方百计的通过守孝守孝再守孝,死活不肯当官,也能够以白身而决天下事,这就是最实在的差距。 说到底,这其实还是今古文学之争,今文经学派现在真的是干不过古文了啊。 所谓的今文学派,指的其实是西汉时候所流行的儒学学派,最推崇的是春秋中的公羊学派,拜孔子为万世先师,其实和后世大家所学的儒学都差不多,讲究个家国天下,讲究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究个忠孝节义,历朝历代中其实除了东汉,一提起儒家学说想得到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今文学派,这也是大汉的官学。 而古文学派的几大特点,一是推崇周公,讲究复古尊礼,二是更讲究家族在社会中的重要性,没那么多忠君爱国的东西,更强调孝悌,说白了就是万事以家族为先,国次之,君再次之。 举个最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有人为了国事而杀死自己的家人,这在今文学派眼里这叫大大的忠臣,在古文学派里,这就叫大逆不道。 而第三,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古文学派要比今文学派更加晦涩难懂得多,而且各家各样,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标准。 越是没有统一标准的东西,这东西学得到底是好是坏,答卷到底是对是错,自然就全都在出题人的一心之间了。 那么谁是出题人呢?自然便是汝南袁氏、颍川荀氏、沛国桓氏,这些门生过万的学术权威了啊。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事实上,周公旦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上古时的语言文字与汉代时又早已大有不同,难道汉代人就看得懂甲骨文了么?所谓的古文文学,从根子上,就是通过一些残书断简之中,由后人瞎几把推演,托古人之口,胡乱重新编写的新儒学。 这其实是一望可知的事儿,摆明了大家搞古文经学就是为了削减皇帝的威望么,今文经学是以皇帝作为绝对的权威去尊敬的,大家都不想听皇帝的话,所以才搞出来的古文经学么,但人家孔子是圣人,大家又不好说孔子说得不对,就搬出来一个比孔子更古的人,也就是周公出来了么。 本质上,古文经学的兴起,就是因为东汉自光武之后,皇帝缺乏对国家真正的掌控能力,就是世族门阀逐渐兴起,开始全方位的跟皇帝叫板,要分皇帝的权力么。 所以确实如这杨赐所说,哪个皇帝要是真支持这所谓的古文经学成为官学,那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但偏偏如今这世道,天下人,尤其是关东人,都以学习古文经学为荣,几乎所有的大儒都是搞古文的,皇帝想让大家学今文学派,可大家不学,他能有什么招呢? 也就是关中地区,因为这以前是西汉的根本之地,此地的儒林世家原本都是学今文经学的,又大多都是朝中贵胄,所以才不愿意放弃自身的固有优势去学什么古文,坚持以今文传家。 比如这弘农杨氏,他们家先祖人家在西汉时那是做过丞相的,杨赐的爷爷杨震是号称关西孔子的,这么大的先发优势,怎么舍得弃今而从古,难道去向同为尚书传家的颍川荀氏求学不成?所以才死守着今文学派不放,却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古文学派的作风,比如家学传承什么的。 实际上正儿八经的儒学哪有家学的道理?四书五经难道是什么难懂的东西?买本书回家自学不就得了么?人家孔子写的书,难道还有版权的概念不成?https:/ 所以这皇帝自然是要不遗余力的支持杨家的,而杨家,也只有在拥有皇帝支持的情况下,才有资格和搞古文的袁家相提并论,历代杨家的当家人也无不是表现得忠君爱国,即便是也张罗着诛宦,但却和党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然而皇权,到了桓、灵这两辈的时候使起来也真的是力不从心,关西出了个马融,就是搞古经的,那些关东的世族一看,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都开始搞古经了,那家伙给他这好一顿吹啊,直接把他吹成了天下第一大儒,说他是古文经学的集大成者,这就导致越来越多的关西人,包括武将在内,都去跟着这马家去学古经去了,刘宏甚至不得不搞出所谓的熹平石经,将今文经学大张旗鼓的刻在石头上,告诉天下人,这才是官学啊! 而即便是如此,刘宏在许多事上也是有心无力的,比如那熹平石经上所刻的诗,就曾互相争吵不休,最后还是不得不刻上了代表古文学派的《鲁诗》而非是后世而来的秦宜禄所熟知的毛诗,甚至负责参与熹平石经的所谓大儒,也多掺沙子,虽极力避免关东世族参与其中,也使得主导权始终牢牢掌握在杨赐杨彪父子的手里,但包括马融的后人马日磾和他的学生卢植都在其中,因为他实在实在是已经无人可用了,这种儒们盛世,总不能搞一堆太监,阉宦的走狗去参与工作吧? 归根到底,皇权衰微,则今文衰微,今文衰微,则杨氏衰微。 这,其实也是秦宜禄觉得杨家麻烦的地方。 他当然是不喜欢古文经学的,正经人谁喜欢古文经学啊,后世学者几乎就没人去研究这东西。 但大势如此,这天下已经是古文的天下了,聪明人不拧大势,胳膊不能去拧大腿啊! 现在他收了这杨修当弟子,跟弘农杨氏已经彻底绑定了,这不就相当于他跟今文学派绑定了么?这不就相当于他以后只能当个今文学派的领头羊了么? 这不就,完犊子了么。 第78章 关西将门本一家 杨修毕竟才刚刚七岁,能将杨赐教他的内容大体不差的复述出来,已经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真指望他来代表杨家与秦宜禄商讨利弊,做利益交换,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么。 秦宜禄本人是不愿意与杨氏牵扯上什么关系的,虽然本心而言,他也喜欢今文学派,如果有朝一日他当真能雄霸天下,鞭笞宇内的话,肯定也是要大力推崇今文学派,把所有古经都打做异端的,但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属于穿越者的妄念而已,诸事纷扰,人如浮萍,哪敢去想那么后期的事情呢? 虽然他很尊重弘农杨氏的几代先贤,乃至于杨赐、杨彪父子这一对真正的大汉忠良,他也都是非常敬重的,但所谓敬而远之,心里佩服一下自然没什么,真要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那是万万不肯的。 不过该说不说,杨赐,着实是一位高人。 就见杨修在大口大口地喝完了茶水之后,却是居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道:“临行之前,祖父给了我这个。” “给我的?” 说着却是要伸手去接。 “不是,不过祖父刻意说了,可以给您看看,这封信,是给马婆婆的。” “马婆婆?什么马婆……哦,居然是皇甫夫人。” 说话间,秦宜禄已经将书信拆开,看了起来,杨赐既然说了这封信自己可以看,很显然这信就算不是写给自己,也一定和自己有关。 而所谓的马婆婆,指的居然是皇甫规的遗孀马氏,这却是秦宜禄万万没有想到的了,这老头老太太玩挺花啊。 当然,信中肯定是没什么男女之情的,只是拜托了马氏,希望他能对自己和杨修多多照顾,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她可以教授杨修一些学问。 看完了信,秦宜禄神色很是复杂地将信件递了回去,饱有深意地看了杨修一眼。 说来,这马氏在历史上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了,因为历史上,在董卓乱政之后,曾经非常荒唐的想要强行聘娶这个马氏,而马氏刚烈无比誓死不从,被暴怒的董卓残忍杀死。 这事儿也成了后人津津乐道,认为董卓好色无度的铁证之一。 事实上这事儿跟好色有什么关系?马氏是皇甫规的老婆,不是皇甫嵩的!那皇甫规曾是张奂的上级领导,对他有提携之恩,也是凉州三明,都死了快十年了。 张奂今年都已经七十了!那皇甫规的岁数比他都还要大点,那他的老婆得多老了啊。 虽没记载她的具体年岁,但那皇甫规就算再如何老牛吃嫩草,那也是正妻啊,总不能真是八十娶的十八吧?等到将来董卓乱政的时候,这马氏再如何推算,也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吧? 五六十好像也是比较合理的,甚至六七十,七八十,也不是不可能。 董卓要强行娶一个至少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太太,这事儿怎么想,好像都跟美色关系不大,熟女控也没有喜欢这么熟的吧。 说来,凉州的风土人情其实是大异于中原地区的,因为这里半耕半牧,且常年与羌胡混居,又一直征战不休,男人死得很快,这就导致这里女人的地位比一般内郡更高,而婚姻伦理关系相对混乱。 事实上整个三国时代凉州女人名垂于青史的数量比内郡所有郡国的女人加起来都还要多,而且也不是作为某某夫人某某母亲之类的,三国时期的唯一女将军王异也是凉州的婆娘。 而马氏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但在凉州地区其实一直都颇有威望,出身于扶风马氏的名门之后,通晓经书,且写得一手极佳的草书,说白了人家在凉州本来就是有威望的,皇甫规的那些旧部对其都是尊敬有加的,董卓如果真的能娶了这女人,其实也相当于是对皇甫规势力的一种继承。 毕竟这董卓本就是张奂旧部,乱政的时候基本也得到了段颎旧部的支持,凉州三明里就剩下一个皇甫家了,而继承了皇甫规衣钵的皇甫嵩又和他素来不和,且政见完全相左,这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皇甫规的遗孀上来。 事实上皇甫嵩手下的将领军官之流,未必就真的不想跟着董卓混,如果董卓真能娶了马氏,那么他收编皇甫一系自然就会比较容易,也可以用更为低成本的方式压服皇甫嵩,从而一统雍凉,稳固自己的基本盘。 娶了马氏,又不代表非得跟马氏上床不是。 只是没想到马氏脾气会那么火爆宁死不从,弄巧成拙了罢了。 杨赐托杨修给马氏带一封信要她对他们多多关照,这说明什么呢?当然是在说明,这杨氏在关西的手眼通天,当然是说明,他有能力帮秦宜禄了啊。https:/ 皇甫规其实是凉州三明中文化最高的,家世最好的,张奂和段颎其实都有些草根,尤其是段颎,几乎就是没文化,但皇甫家却是真真正正的世代将门,也是三明中出道最早的,当然,功绩也是最低的,这样的累世将门,与杨家自然关系上也是最深的。 秦宜禄身为张奂的弟子,这凉州三明中张奂政治声望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他为凉州三明立庙的事儿,相当于是为段颎平反了,不敢说能得到多少的影响力,但至少那些段颎的旧部一定会对他很有好感,唯一剩下的一系没什么实质性的交集的,可不就只剩下皇甫一系了么? 正如前文所说,凉州这地方不值朝廷久矣,而所谓的凉州本土派名门,无论胡汉,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凉州三明,秦宜禄若是能得到这三系所有人的认可,那他自然就能成为凉州地区的第一名士,将来天下大乱,他想要取凉州为己用的话,必然也会事半功倍。 而杨赐这次送来的可并不仅仅只是杨修这么个弟子,还有他即将被公车征辟,让他去北地郡当都尉的消息,而且这一次他确实是不太好再躲着拒绝了,北地郡的太守,可是皇甫嵩啊。 都尉与太守,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秦宜禄不知道这个职位是不是张让给他安排的,反正是让他觉得颇有一些恶心和讨厌,虽然都尉是比两千石的高官,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但如果有得选的话,他还真宁愿去当个普通的,六百石,甚至四百石的县长。 都尉者,一郡的最高军事长官,本是西汉旧制,东汉以后这个职位就被取缔了,权力归于太守,让太守上马管兵下马管民,当然,所谓的上马管兵更多也就是行事上,因为东汉以后各郡演武也跟着取消了,内地郡县根本也没什么郡卒让太守来管。 但都尉这个官职在边郡却有所保留,或是重设,比如北地郡,说白了这不就是分太守的权么。 北地郡一共也就只有六个县,地处并、凉之间,临近朔方郡,羌胡比汉人都多,每年冬天都要面临鲜卑的骚扰劫掠,有时候还要应对羌胡反叛,甚至有时候匈奴人部落反叛了,也会来北地郡打一打秋风。 这破地方哪还有什么民政啊! 如果此地郡守是个普通人,亦或者是从关东内地郡国来的读书人,那秦宜禄说不得还能凭借自己的名望,用都尉之职将其架空,实际上撺掇北地郡的核心权力,但特么北地郡的太守是皇甫嵩啊!凉州三明皇甫规的亲侄子,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根正苗红的关西将门,这怎么篡? 那么皇甫嵩这个太守,对自己这个在凉州也拥有一定声望的,同为凉州三明中的张奂的关门弟子,来北地郡担任他的副手,分管他的兵权的新任都尉,到底会是欢迎呢?还是厌恶呢?还是恨不得弄死自己呢? 然而若是有这杨赐的书信一封,那一切自然就大不一样了。 杨氏是关西派之首,皇甫家是关西的累世将门,说白了,皇甫家在朝堂上一直都是杨家的跟班关系,关西一体么,有了这样的一封信,秦宜禄就可以借杨修这个弟子的关系跳过皇甫嵩,直接和皇甫规的遗孀马氏产生连结,那他这个都尉和皇甫嵩这个太守,自然就都是亲如一家的一家人了么。 甚至稍微隐晦一点,这杨赐既然能让秦宜禄舒服,自然也有能耐让他难受,这天下终究还是没乱呢,杨赐的能量还是大得很呢,大家各取所需么。 实话实说,这杨赐这么办事儿,还是颇让秦宜禄感到舒服的。 再加上这个杨修确实是很早慧,他也确实是真喜欢,再说上辈子在语文课本上他学过《杨修之死》的这样一篇文章,这杨修也算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一位历史名人。 却是动了几分教他一些真本事的心思。 弘农杨氏的招牌,莫说现在还依然灼灼生辉,就算是将来其烂了,也依然有着相当巨大的价值。 “很好,修儿你先休息,这几日就先在府上随意转转,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事先与你说好,我不教你经学,诸子百家中的法家和墨家的学说你若是能弄得到书简,最好也能自学一番,我也不会教授,但其中许多的道理,我却是认可的,我要教授你的,是真正前无古人的,独属于我的学问,去吧。” 第79章 走马上任,各有安排 弘农杨氏之后,没几天的功夫,汝南袁氏也派了人过来与秦宜禄示好,当然,因为汝南袁氏并不确定左传和造纸印刷是由秦宜禄做的,所以其给开出的条件远远无法与弘农杨氏相提并论。 也不知道现在这汝南袁氏当家做主的人是袁绍啊,还是袁隗啊,还是袁安啊,反正他们给出的诚意居然是让自己娶一个袁氏女为妻,而且还不是袁汤这一支下来的嫡系。 那自然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了,这女人娶进家杜氏就只能做小妾了,而且秦宜禄对这种政治联姻其实本心上也是反感的。 而随着这杨、袁两家分别来人,秦宜禄即将离开弘农,去北地郡担任都尉的消息没几天的功夫便传得人尽皆知。 虽然他本人对此并不如何开心,甚至还颇有一点闹心,然而对旁人来说,自然都是满满的羡慕了,毕竟北地郡再怎么人丁稀少,残破凋敝,府君皇甫嵩再如何强势霸道,都尉之职,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比两千石啊。 哪怕是个纯粹的闲职,级别至少还在这摆着呢,干个几年,总有调动吧?调动来调动去,总能混到实差吧?再怎么不济,这比两千石四个字说起来总是好听,总是光宗耀祖的不是? 毕竟和两千石就只差了一个比字么,秦宜禄这么年轻,又得了弘农杨氏的鼎力相助,有生之年把这个比字去掉,总是有可能的吧?若真能将这个比字去掉,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福分。 当然了,这个比字确实也不是那么好去的,东汉的官职在秦宜禄眼里只有两种,一种是两千石以上的,一种是两千石以下的,比两千石虽然已经极为接近两千石,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就好像副厅到正厅,大校到少将,在这一步之遥的位置上卡个几十年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一旦跨过了这一步,则代表着整个家族都一并跟着完成了阶级的跨越,毕竟两千石能举孝廉的么,虽然也没有人臭不要脸的直接举荐自己儿子,但稍微交换一下,我举你儿子你举我儿子不就得了么,捎带手的,什么侄子啊,外甥啊,小舅子啊,只要不太差,自然也都能混个出身,党人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事实上,到了东汉末年这个阶级完全固化的时代,一般来说如果自己的亲爹亲叔亲大爷不是两千石的话,想混成两千石几乎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而如果亲爹是两千石,那想当两千石倒是真不难,若是能力差一些,混个千石、比两千石,只要不是太白痴,问题总是不大的。 一介布衣,连洛阳都没去过,既没当过郎官也没当过议郎,举仕的第一个官职就是比两千石都尉,谁能不羡慕呢? 二十出头的年岁,领着自己的娇妻美婢,腰挂一银制的通官之印,领着自己的义从过县穿州,这又将是何等的威风? 老实说,大家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他了。 “大哥,你这次当真不带我们同去么?我们不在,谁来帮你统领玄牝义从呢?” 书房里,秦宜禄正在和张杨和成廉告别,三个人自秦宜禄大婚之后因撤屯之事逃离并州便一直形影不离,几乎也可以说是食则同席,寝则同榻,想来就算是未来的刘关张三兄弟也不过是如此而已了,这还是自那之后秦宜禄第一次甩开俩人。 “都是大老爷们,干嘛还非得跟着我?这么些年我跟我媳妇在一块的时间都没跟你们俩的时间长,你们长得好看不成?” 打趣了两句,秦宜禄也颇为认真地道:“北地郡并非是什么好去处,郡中上上下下的官吏都是皇甫嵩的人,我也找不着合适的安排你们的地方,与其让你们做个不大不小的郡吏,没什么意思,再说叔稚,我还打算让你去给杨公当掾吏呢。” 哪知张杨却道:“我跟廉弟简单聊了一下,大哥,这个机会,您还是让廉弟去吧。” “嗯?” 秦宜禄闻言很诧异:“这种关乎身家前途的事儿,你在这发扬风格,讲兄弟义气呢?为什么啊,谦义,你又是怎么想的?” 成廉闻言却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说实话,我确实是想去,主要是想去洛阳见见世面,不过我也知道张哥比我更合适,他要是愿意去,就让他去,他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就去呗。” 秦宜禄闻言又看向张杨。 “真不是我瞎义气,大哥,这个机会我确实是真不想要。” “为何呢?” “一来是因为我不想去洛阳,我这人受不得气,在杨公门下办事,整日里面对那些大人物,说话都要谨小慎微,我不痛快。” “二来廉弟岁数小,他得这个机会未来前程能比我更大一些,再说他还没成婚呢,而且他长得又俊俏,说不定在京城能勾搭上谁家的贵妇小姐,我就不行了。” “三来,一入官场就是身不由己,您此去北地做都尉,谁知道是要做几年?做完后是不是又要调走?万一调到益州、幽州、扬州等其他边地,下次您再回凉州就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我若是去洛阳当掾吏,这就不是自由之身了,玄牝谷现在五六千的乡亲们就只能交给廉弟来庇护了,实话说,他办事还是有些毛躁,我不放心,咱毕竟是外来的,且这凉州哪里还有什么善地,万一什么时候再闹个羌氐之乱,我若没有官身,还能回去主持大局。” 显然,第三条才是这张杨不愿意进京的真正原因。 而且秦宜禄略略思索,感觉这张杨说得也确实是有道理,凉州非是善地,他们又都是外乡人,家里不能没有人主事。 “也好,既然如此,你变且留在弘农,多跟张公学些本事,听我的,之乎者也什么的不用学,春秋左传什么的不学也行,咱们兄弟长着呢,想学等我回来教你便是,多学些兵法,多交些朋友,这才是正经事,将来真正有大用的能耐,另外,玄牝义从就暂时交给你了。” “大哥你去当都尉,不带玄牝义从走么?” “我,就从凉州和关中的豪强子弟中选百十来人便是,并州的老弟兄就不带了,带得人多了,皇甫嵩未必会高兴,若是惹他猜忌反而得不偿失,再者咱们毕竟是并州人,又定居在了汉阳郡,家人也都在汉阳郡,让弟兄们跟着我去北地郡,跟着皇甫嵩拼命,没必要,得了功劳赏赐都是他的,受伤送命的可都是自己。”云九小说 “你也学着点,该拼命的时候咱们边鄙武夫不虚,不怕,但不该拼命的时候,尤其是给旁人去做嫁衣的事儿,躲远点,千万不要听任何人唱高调,留着弟兄们的性命,就是留住了本钱,咱们武夫,手中的兵马才是真正的立身之基。” 听话听音,张杨觉得这秦宜禄的这个话,似乎好像是意有所指,虽不太明白,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大哥,我也记住了,玄牝谷您交给我,您放心,我保证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保全谷中兄弟性命。” “还有谦义,你去了洛阳一定要收一收你的性子,不要惹事儿,但是真出了事儿,你也不要怕事儿,出了任何事,就去找杨赐或者杨彪,不要不好意思,也不要觉得他们是朝廷重臣就怎么样,他们杨家的嫡子嫡孙在我手里握着呢,懂么?对他们保持尊敬是应该的,但也不用太卑微。” “明白了大哥,您放心,我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懂的。” “另外叔稚,玄牝谷的造纸工坊一定要保护好,一来可以卖纸赚钱,二来这东西用来结交天下英豪,也是无往而不利,先印我编的春秋左传,过一段时间可以考虑帮杨氏印刷欧阳尚书,但是其他的书籍先不要盲目的乱印,此事其实牵扯的因果极大,有什么事,可以派人去北地郡问问我的意思,当然,造纸的方法能捂着,就尽量多捂一段时日,不是绝对信任的族人,不要让其他人接近造纸工坊。” “喏” “行吧,该交代的我也都交代得差不多了,那我就,上路了。” 第80章 愿为爪牙 天色清澈而干净,前一日弘农这里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道路还并未化开,但任命书既然已经接了,秦宜禄却是也不想磨磨蹭蹭,郑重与师长和一众师兄师弟们告了别,拂晓十分就已经上路了。 临别之际张奂还挺伤感,挺大岁数的老头,居然抹着眼泪哭了出来,整得秦宜禄也跟着感怀了起来,不禁鼻子上也是微微一酸。 毕竟这是名义上的师父,而且也真教了他不少东西,让两辈子都是孤儿的秦宜禄还真的颇有一些拿他当爷爷的感觉,而此一别,师徒两人都很清楚的知道,不会再见了。 人有寿数,所谓七十古稀,张奂这岁数在古代已经是高寿了,古时车马不便,下一次秦宜禄再回弘农,十之八九,也就是作为弟子出殡给他守孝的时候了。 当然此去北地,乃是作为比两千石的银印俊彦去走马上任的,与此前他出门时自然是大不相同,比两千石要有比两千石的排场。 秦宜禄是不愿意去搞这些的,而且他也是真不懂,在他想来,带着两百义从,一人双马轮换着骑,弘农距离北地又不算太远,也不用急行军什么的,溜溜达达的有个七八天的功夫估摸着跟皇甫嵩也就碰面了。 然而杨修这不是当了他的弟子了么,也算是弘农杨氏的自己人,既然是从弘农出发,这杨家,可不得表示表示?而且是十分热情,非得让秦宜禄将排场补足不可。 根本就由不得秦宜禄拒绝,甚至还搬出了礼,仿佛秦宜禄不按他们的要求接受他们的馈赠,就是于礼不合,就是不懂礼的鄙夫了似的。 虽然秦宜禄一直以来确实是拿自己当鄙夫的,但反正不要钱么,就当杨修的拜师礼了。 然后那些杨氏的人就说啊,这年月路上不太平,这虎豹豺狼等野兽,盗贼土匪等歹人,一路上都是很危险的。 虽然秦都尉您带着两百义从且人人批甲,可遇到小毛贼,总不能让高贵的玄牝义从亲自出手吧?是不是有些掉身份? 再说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靠打打杀杀解决的,所以,熟悉道路和风土人情的家仆、宾客,是不是得多带一些? 这么多的大老爷们,一路上虽说有亭驿可以歇息住宿,甚至搭帐篷住对他们这些游牧为生的人本都是常事,但是这洗衣做饭,烧水按摩,难道不需要侍女伺候么? 都是有了身份的人了,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路啃着干粮,或是吃大锅饭上路么?这么些个义从,是不是每人都得带衣服锅碗瓢盆?所以这侍女、丫鬟、厨娘,是不是要多配一些? 一路上没个消遣怎么行,歌姬舞女,以及一并附属的各种乐器、服装,饰品,是不是都得带着? 杨家的嫡子嫡孙都拜你当了老师了,这拜师礼,难道还能含糊了不成,大量的财物、兵器、用来随时宰杀吃肉的绵阳、珍贵无比的书籍、乃至于精致的盘子碟子筷子勺子,是不是都得用马车装载?那是不是就得再配一些车夫?总不能让高贵的玄牝义从亲自赶车吧? 以至于出门的时候,一行人居然有了十一辆的马车,明明只有两百义从,但随从之人却多达四百多,平均下来相当于是两个人在伺候一个人,连东西带仆役,都是弘农杨氏送给秦宜禄的礼物。 秦宜禄这才算是见识到了所谓的四世三公,关西第一世家大族的底蕴,相比之下,就连号称豪富的盖勋虽然家资亿万,论起威风来恐怕也是远远不如的了。 礼么,就是排场,有些时候这排场是必须得讲的,就比如这新官上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当老大,嗯,老二,不用排场震一震当地的豪强,将来怎么管理他们? 按照杨修的说法,平日里他的祖父和父亲也是不喜排场的人,但是当年他爹去出任颍川太守时,其排场却是要远比这大得多得多了。 这叫做宦游,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这年头贵人出行是最讲究排场的,几百人的出行队伍算什么?哪家的贵人不是如此? 总共也就几百人的排场,在东汉也算不得很大,这年月出行动辄带着两三千的家丁奴仆出行的贵人比比皆是,除了洛阳之外全国各地哪里不是摆谱成风。 虽然这么大的谱,让秦宜禄感到非常的不习惯,但入乡随俗,却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适应享受了,而且实话实说,如此赶路倒是也确实称不上辛苦二字,即便是外边天寒地冻,驿站里除了火盆之外杨家还另派了丫鬟给他暖床,却是当真称得上一个游字了,却是比上辈子报团旅游还要舒服几分。 当然,这行进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原本都是骑兵,一天赶七十里路也是轻轻松松的,现在却是一天连十七里路恐怕都费劲了,就这么慢慢晃悠到北地郡的郡治富平的话,可能差不多都要过年了。 一行队伍刚走出十余里,却不知怎的突然停了下来,秦宜禄掀开车帘去看,就见官道上有着十余骑居然阻塞了他们的去路。 抢人拦路?打劫的?那得是缺心眼到什么地步,才敢以这么几个货色打劫他们如此庞大的队伍? 离着有些远,秦宜禄也看不清几人之脸,就听远远的,那人翻身下马跪拜,突然很大声地喊道:“师兄!” 这声音是……麴义?! 见状,秦宜禄却是连忙跳下了马车,三步并做两步的急忙过去,见真是麴义在领着几个族中兄弟跪拜于此,连忙伸手去扶他道:“师弟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这地上还有积雪未化,莫再冻伤了膝盖。” 哪知这麴义却并不起身,而是高高举起手中的环首刀道:“师兄,麴义在此久候了,蒙师兄拔擢,拜入张师门下,然义资质鲁钝,不能品经学之精妙,终究还是个粗鄙武夫,唯有手中刀兵可堪一用,师兄若是不嫌弃,愿驱为爪牙,拜君明主,不知明公可愿收留?” 秦宜禄见之,不禁大喜过望。 第81章 给年轻的杨修上一课 麴义主动来投,其实也是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事情。 成功拜了张奂为师,这固然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然而张奂本人也是因为这最近印出来的左氏春秋才真的被天下人不得不认可其在儒学上的成就的。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勉强达到了卢植、郑玄这些人的地位,与真正顶尖的老牌儒林世家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再说他终究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 而正如成廉告诉他的一样,学经,学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这借学经之便开展的人脉关系,多教几个有一定能量的朋友,借老师之便多攀附一些大人物,甚至有机会的话扬一扬自己的名声,这些才是未来人生中无可替代的财富。 然而麴义虽然名分上入了张奂的弟子之列,但实际上却真的只有一个名分罢了,除了成廉之外连个看得起他的人都找不到,又何谈交友?何谈人脉? 他连张奂本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所谓的弟子名头也不是张奂亲自收下的,难道张奂还能给他费心的安排前程么?再说张奂也没这个本事啊。 留在弘农,其实挺尴尬的,提携他的秦宜禄当北地都尉去了,与他素来交好的成廉给杨赐当掾吏去了,他们都有美好的前程,自己呢? 与其在弘农待得难受,自然还莫不如跟随秦宜禄去北地闯荡一番了,北地是边郡,常年打仗,也正是他这种武夫发光发热的地方,而秦宜禄毕竟曾对自己有提携之恩,他也能感觉得到,他并不是拿自己只当个工具人来使用,便是投了他做一部曲将,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部曲将的本质上是家奴将,是纯粹的人身依附关系,说出去不好听么,哪里比得上张奂的弟子来得高大上。 然而等到这秦宜禄收下了这杨修作为弟子,与杨家攀附上了相对比较牢靠的关系,又给他摆下了如此大的宦游排场,只看一眼,就觉得已经是威风八面了,又如何不让他心驰神往呢? 此人如此年轻就做到了比两千石都尉的位置,更是天下扬名的凉州名士,又有着杨家这样一层关系,投了他,谁说就是辱没门楣呢? 只待这秦宜禄出城十里之后,离得学院远了,也不担心他拜主的姿态被其他的师兄师弟们看见了,这便当机立断的拦路叩拜,认其做了明主。 这一段心路历程,各中缘由,秦宜禄是没问的,反正主从关系既已定下,这麴义便已是自己的麾下人才了,又何须多言呢? 原本他提携麴义,是想让这麴义做自己的门生故吏的,将来一旦有了机会,待天下大乱时再想办法收其为麾下之臣的,现在他直接拜做了部曲将,却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了。 部曲将和属将,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很大的。 当然,秦宜禄本身是不喜欢这种太过明确的主仆关系的,将麴义扶起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要叫什么明主,我听着也不习惯,你若是不弃,便和叔稚、谦义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大哥吧,来,上车,我给你上课。” “上课?”麴义一愣。 不是说了驱为爪牙了么?怎么还要上课?自己也不是读书学习的料啊! “你终究还是我师弟的,既然跟了我,也该传你一些真本事,上来吧,正好我在与修儿讲学,你也在一旁听听,看看你能不能听得懂。” 麴义一听,更觉得头大如斗,他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书本扔掉的,怎么又要看书啊,而且居然还是跟杨修一块去学。 要知道,这杨修回弘农,在张奂家中书院虽然只住了两天,却也是个名人了,明明是个七岁的小娃娃,学识却是不浅的,即便许多张奂的入室弟子,在辩论经义的时候也会不是他的对手,这,便是来自四世三公的顶级门阀对凉州边鄙的降维打击。 这要是传授点什么高深的学问,听不懂,那得多丢人啊,堂堂八尺男儿比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怕不是要惹人耻笑和失望的吧。 然而这秦宜禄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却是也只好跟上了。 说来,这秦宜禄所乘坐的虽然是两轮马车,但这从杨家来的马车却也不凡,乃是一辆三马拉车,乘坐三个人再摆上一张小桌也是绰绰有余。 一上车,这麴义便看见杨修面前小桌之上,摆放着一个微缩的小型石碾模型,杨修见他上来,冲他微微抱拳施了个半礼,便又将头扭了过去,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小小的石碾模型,皱眉苦思。 “这是我给修儿留下的课业,忠悌你可知此为何物?” “这不是石碾么?” “善,那你看看,此物与寻常石碾有什么区别?” 麴义闻言仔细看去,道:“这石碾的磨盘……上面居然划着九宫八卦?” “九宫八卦?倒也有点相像,那你猜一猜,这磨盘如此画法,是为何用?此物,对于天下来说,又有何用?” “这……这小人就不知了啊。” “猜一猜,想一想,这是我留的课业,你也不要想得太复杂,这和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没有关系,这也不是什么九宫八卦,修儿已经猜了半天了也没猜出来,你试试?” “这……” 麴义低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却是灵光一现,从身上的包袱里寻了几颗麦粒出来,洒在这微型石碾之上,用手推着石碾轻轻转动,很快便将这几颗麦粒碾压成了齑粉。 “这九宫八卦,莫非是用来磨麦子的?” 秦宜禄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摸了摸杨修的脑袋道:“你看,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的东西,麴义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想出来了,所以我才说你啊,你这般的世族名门子弟,实在是脱离群众有些太远了,我也相信你经书看过不少,可只看经书又能有什么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修儿可吃过麦子么?恐怕你都没见过麦子吧。” 杨修闻言,不由得脸色红了一红,拱手一礼,算是默认了秦宜禄的说法。 他确实是没吃过,也没见过麦子的。 却见秦宜禄掀开了扯脸,冲着御手吩咐道:“跟厨娘说一下,今日吃主食吃麦饭,我要给修儿好好地上一课。” “喏” 第82章 秦宜禄教徒 马车上,看着麴义与秦宜禄两个人捧着一碗麦饭,配着一点酱菜大口大口地吃得香甜狼吞虎咽,杨修捧着诺大的一碗麦饭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只觉得那硬硬的麦粒怎么嚼也嚼不碎,咽在肚子里的时候那其中的棱角仿佛细碎的砂砾一样在划他的嗓子,而且吃下这东西之后感觉自己的肠胃也特别的不舒服。 到底是稚童,哪有什么城府,一张小脸皱得跟个橘子似的,眼眶里甚至还有泪水在跟着打转。 “吃不下么?” “吃……吃得下。” “如今这世道啊,似尔等世家子弟,与这世上大多数的黔首贫民之间几乎都已经生殖隔离了一般,六经背得纯熟无比,上古时候的故事张口既来,然而近在咫尺的民间疾苦却瞎子一样的看不见。” “如今这世道,天下有接近一半人,奔波辛劳不休,为的,就是这一日两餐都能吃上这样一碗麦饭,若是赶上了灾荒之年,能吃这麦饭吃饱肚子的便已是老天爷开眼了,而你这种世家子弟,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还咽不下去,你说,似你这种人将来若是走了一郡之太守,境内的子民真的会对你真心依附么?” “若你想和你祖父、父亲一样,仅仅只以文学立身,这也还罢了,但若是你想跟着我,在武事上有一番作为,此等民情却是不可不察,不可不知的了,因为绝大多数的兵丁,都是出身贫苦之人,你若是连他们如何生活都不知道,何以收军心呢?就算是朝廷任命你做了军中高职甚至将军,然而军心若是不附,你打得过谁呢?” “此前的永初、永和羌乱之中,你们杨家的门生故吏几乎都被打光了吧?明明大家统领的都是一样的军队,何以你们关中来的名将在羌胡面前不堪一击,然而到了永嘉羌乱之时朝廷启用了凉州三明,却能摧枯拉朽,大胜而还?这凉州三明明明都是凉州本地人,何以出身最差的段公军功最盛,而出身最好,累世将门的皇甫公却稍微差上一些,以至于朝中现在还有他花钱买胜的传闻呢?” “只因为段公将手下士兵视之位腹心手足,皇甫公将部下视之为亲信家奴,而你们关中的其他奖励,则视兵卒为猪犬牛羊,恨不得还要放血吃肉了,参不透这个道理,你便是将兵书都背得再如何熟悉,真领了兵,也一定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了。” 这话说得当真是不留情面,而且把整个杨氏,甚至是所有的关西将门都给骂了。 然而谁让秦宜禄是这杨修的老师呢,而且他这话说得,也确实是有一定的道理,杨修闻言也唯有低声答应着,然后继续低头吃麦饭。 “好了,可以了,不要吃了,忠悌你也不要吃了,麦饭这东西不止是吃得时候难以下咽,关键是还并不利于消化,若是煮得时间不够,怎么吃的,将来还会怎么拉出来。” 说着,却是拿出了一袋面粉,又亲自加水和面,揉制面团。 托杨氏给他弄得这个排场的福,出行路上一切东西却都是应有尽有,秦宜禄索性将这面团先是用荤油烙了两张饼,又蒸制了几个馒头,最后还做了一碗手擀面,这才重新端回了马车,道: “这回再尝尝。” 杨修刚刚吃那麦饭本就吃得难受,根本就没怎么吃,小孩子最是受不得饿,见这面食新奇有趣,早在秦宜禄做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口水直流了,哪里还忍得住? 连忙忍着烫手,先取了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随后那眼神就亮了,又取了面条和烙饼挨个尝了一尝,却是就此便停不下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好吃,好吃啊,真好吃,这,这居然和刚刚那麦饭是同样东西做的?” 麴义也跟着吃了几口,不过他刚才吃麦饭吃得多,腹中已经有些饱了,因此吃得不多,却是也在吃完之后啧啧称奇道:“当真是人间美味啊,这东西,却是比羊肉可好吃太多了。” 秦宜禄笑着道:“传统的磨盘,都是大大小小的原坑,只能用来磨豆子,甚至用来磨稻子也是勉强可以的,但用来磨麦子却是有些不好用了,而且绝对磨不了这么细。” “这非是什么九宫八卦,而是我将石磨进行改良,将其中的豆坑改成了这样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斜线,如此一来,就可以将麦子磨成面粉,甚至用此物来磨黍米的话也是很好用的,如此一磨,原本不堪入口的麦粒变成了面粉,就可以用来做这许多美味佳肴了。” “不是什么难以想的东西,只是以前古人吃麦子少,即便是现在,吃麦子的人也多是流民,黔首,穷苦百姓,所以没人琢磨这东西罢了。” 杨修也赞叹道:“老师奇思妙想,当真神妙。” “那回到咱们最开始聊的问题,修儿,还有谦义,你们以为,此物,于天下来说,又有何用呢?” 杨修想了想道:“老师您说这天下人已经有一半的人都是吃麦子的了,若是此物能够推行天下,让这天下一半的人都能吃得上馒头、烙饼、面条,这自然便是造福天下的德行之举了。” “只是如此而已么?只是口腹之欲而已么?” “这……” 杨修一时又是无言了,然后忍不住就扭头看了一眼从刚才就一直在沉思的麴义一眼,忍不住问道:“麴叔叔可是有所领悟?” 麴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此物,可解天下之灾祸,可活人无数,可以增加这天下每年出产的粮食总量,对么?” 秦宜禄笑着点了点头。 “活人无数?”杨修颇有些诧异道:“如何会是活人无数呢?” 秦宜禄却问杨修道:“修儿当知,自先帝以来,这天灾日益频繁,而且尤其以旱灾、蝗灾最为常见,咱们东汉历来是只要发生天灾就必有三公辞职退位以谢罪,仅仅今上一朝,就因为这天灾,当朝三公走马灯似得轮换,虽没仔细数过,四十几人似乎是有的吧?似你祖父,已经当过两次司徒,一次太尉了吧?你可知这是为何?” 杨修闻言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因为今上失德,又掀党锢之祸,引得天公降罪,三公虽然屡有辞罪,但错既在今上身上,三公又如何能顶得了罪呢?” 秦宜禄闻言却是不屑地道:“天人感应之说么?这就是纯属放屁了,上苍若当真要惩罚天子无道,直接降下落雷将其劈死便是,连累百姓作甚?” “啊?” 杨修闻言,却是不敢言也不敢语了,只觉得自己这位老师实在是语出惊人,平日里时时常以边郡鄙夫自居也就罢了,出身于边郡是肯定的,至于鄙夫,谁敢说他这个辅佐张奂编纂左传的人会是鄙夫呢? 可这做事的风格,倒也当真是让人惊叹,明明也是称得上儒学博士了,却口口声声说圣人之言是狗屁,却是让他这样的一个世家子弟都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了。 麴义听得也是认真,忍不住问道:“还请明公赐教。” 秦宜禄摆了摆手道:“莫要叫什么明公,说了,你和成廉他们一道叫我大哥就行,哦对了,我的年岁比你小,你若是觉得尴尬,叫一声师兄也行,区区一个边郡都尉算得什么明公呢?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做个一郡太守,甚至是三公九卿之流,你再叫我一声明公,我自然也会欣然认之的。” 麴义闻言憨厚地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僭越,叫您一声大哥了。” “嗯。” 秦宜禄点了点头,这才看回了杨修重新说起正事儿道:“其实在为师看来,近年来天灾频发其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咱们大汉乃至于周边的地域之内,几百年来天气是越来越冷的,也即是一个漫长的小冰川期。” “天气越来越冷,这是自然规律,具体的成因太复杂了,但总之,其实打秦朝乃至战果的时候开始,这个趋势就已经有了,也正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所以降水才会越来越少,所以旱灾才会越来越频繁,前汉初年时候其实旱灾也不少,难道说两汉四百年里一直都没出有德的君主么?” “再者说,天气越来越冷,其实未必就一定是一件坏事恰恰相反,这其实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 杨修皱眉道:“如老师所言,天气变冷,则旱灾频发,百姓流离无所依,这如何就是一件好事呢?” 秦宜禄闻言道:“前汉时,整个大江以南,就只有成都平原、江汉平原、太湖平原三个地方是产量区,拥有稠密的人口和经济文化,现在呢?与前汉相比,荆州、扬州、益州这三个地区的人口数量翻倍也不止了吧?” “就说扬州吧,前汉时候扬州几乎就只有九江和庐江两地拥有相对密集的人口,过了大江,几乎全是一片荒芜之地,而即便是如此,也是要时不时的闹一闹饥荒,需要从徐州调拨粮食来赈济扬州的灾民的,然而现在,扬州差不多已经是大汉人口数量最多的一州了吧?非但不再需要徐州的粮食赈济,大部分时候,反而可以赈济徐、兖、青三洲。” 杨修闻言想了想,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于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所以说,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占据朝廷高位的肉食者,整天研究之乎者也,却从不肯体察和研究一下真正的民情啊。” “其实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以前南方太热了,降水也太多了,根本就无法发展真正的种植农业,要知道,降水不是越多越好的,水太多,天气又热,水分蒸发时就会带走土壤中的营养物质,使土地发粘,甚至是发红,要知道,红土上几乎是完全无法种植粮食的。” “而且对人的身体健康不好,前汉时司马迁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就曾言,‘江南卑湿,丈夫早夭’,意思就是说江南因为太过潮湿,男人去了那地方都要早死。” “所以天下大寒,则原本江南的荒芜蛮夷之地,自然就能够得到开发,人口得到繁衍,文化,经济,政治,自然也就都跟着起来了,所以历史的大势所趋,经济重心就是要逐渐向南移的。” “只可惜,朝廷中身居高位的大人们大多都是如你这样的世家子弟,这辈子也没下地干过农活的比比皆是,更况且杨、益、荆三郡中,即便是富庶繁华,礼乐教化得充足的地方,也都集中在北部,至于咱们大汉广袤的南方土地,一句彼辈蛮夷也,便不去理会了,人口虽然上来了,但诺大的一个江南能做到两千石以上的人物,真可谓是凤毛麟角,以至于大汉虽大,却根本无人能够体察江南民情。” 说着,这秦宜禄也是说得高兴了,便索性接着马车上的炭火烧起了开水,打算干脆泡点茶来喝。 大冷天的,躲在马车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边烤炭火,若是再有点花生瓜子坚果什么的,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很舒服惬意的事。 杨修闻言还是皱眉道:“可是,按照老师的说法,天气愈发寒冷,而导致北方中原地区旱灾频发,而南方蛮夷边荒之地日益富庶繁荣,且不说旱灾之下百姓流离饿死之惨状,即便是只将百姓看做数字,这一增一减,不也是一样的么?这岂不还是一件坏事?” 秦宜禄闻言,继续忙活着烧水,而麴义却是已经恍然大悟了,道:“所以才说,大哥改良的这个石磨,乃是利天下,活人无数的神器啊。” “这……麦?面粉?还请麴叔叔赐教。” 小嘴却是越来越甜了,都开始叫麴叔叔了,麴义闻言也是不仅心中欢喜,道: “少君不务农事,自然不知,我大汉历来种地,都是以稻、黍为主,同种同收,麦,以前都是作为应旱作物来种的,只是这些年,因为这天气十年九旱,却是这天下种植麦子的人越来越多了,至少在凉州是如此。” “然而这所谓的旱灾,其实是以种植水稻为基准的,种麦所需要的降水远小于稻子,然而这产量上却是差不多的,而且还可以与豆同种,两年三收,只是麦饭相对难以入口,又难以消化,因此除非是劣田,否则雨水一好,百姓还是会忍不住种植稻子,甚至是修建水渠去种植稻子。” 杨修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所以老师您制的这种斜线石磨,既然可以很方便的将麦粒研磨成粉,可以用麦粉制作这馒头、烙饼、面条如此美味之物,又没有不易笑话的苦恼,则天下百姓除非是上等的良田、水田,否则必然会大规模的弃稻而种麦的,甚至将来天下再冷下去,发展成南稻而北麦之局,如此,则百姓自然也就没有了旱灾之难,这斜线的新型石碾,自然也就是活人无数的有德之物了。” 却见秦宜禄笑着用煮好的茶水泡了茶叶,而后依然是一副笑嘻嘻地神色道:“正是此理,然而将原本坑洼的石碾是为了磨米,磨豆的,将其改成斜线,很难么?为何如此简单的小技巧,在我之前却没人想得到呢?” “这……是因为老师您聪慧机敏?” “狗屁,要我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们都不吃麦饭!” “…………” “肉食者鄙啊,这天下当官的都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有能力制作这斜线石碾,推广斜线石碾的也都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然而偏偏你们又都是不吃麦饭的,既然不吃麦饭,自然也就没有改良这石碾的需求,我大汉朝政满堂大人,一个平民出身的苦命人也难找,又一位的只以经学论英雄,说白了,就是脱离群众太久了,让你们这些人来治理国家,这国家,可不就是越治越乱么?” 杨修闻言,一时之间也是三观破碎,久久无言了。 “你既要做我的弟子,首先这第一步,就是要见识这民间疾苦,先把这不接地气的毛病改了,这对你来说,却是比什么圣人之学都要更重要的东西,明日起,你变先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由此而始吧。” “喏。” 第83章 北地起波澜 一路缓缓而行,秦宜禄的车马走了半个多月才从弘农走回汉阳,顺便去了一趟玄牝谷,又待了几天,接上了自家媳妇。 却是着实将杜萍给吓了一跳。 望着那三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却是左摸摸,右看看,秦宜禄邀她上来同坐,她居然一时扭捏了起来,害怕弄脏了车子。 “这车子已经是咱自家的家产,不再是杨家的东西了,尽管上来便是。” “正是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才要注意啊,我上午刚牧了羊回来,身上脏,还有着一股羊骚味,若是因此而污了这精美的车子,多可惜呀?” “车子就是用来代步,是用来乘的,是用来服务人的,又不是用来供起来的,速速上来,莫要让下边的人看了笑话。” “这么好的车子,我便是天天伺候也愿意呢,哪还能让这么好的车子伺候我呢?代步的话我随便骑一匹马,一头驴,甚至是一头牛,我都是能做的,既然是坐车,这车子便是你这比两千石的脸面,哪有为了屁股舒服而委屈脸面的道理?我还是换一身衣服去吧,嗯,然后再洗个澡。” 秦宜禄哭笑不得,但这杜萍既然坚持,却也只能由她,使了个眼神,让一旁忐忑等待着的侍女去服侍她把衣服换了,却是反而把这杜萍给整得也忐忑了。 屯户出身的女子,什么时候被人伺候过?一时间特别的不习惯,又害怕露了怯丢人,脸都跟着红了,却是连连推脱了起来。 却还是杨修出言道:“师母还是让她们服侍吧,这些都是我杨家送给老师的婢女,您若是不肯用,却反倒是显得她们没用了,老师说他不习惯侍女服侍,您若是也不用,是打算让他们吃白饭养着,还是将他们给退回去呢?” “对哦,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干,也是要花钱养的。” 说着,却是忍不住还瞪了秦宜禄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从杨氏收这些无用的人浪费钱粮。 只是一看到秦宜禄今时今日的排场,却是连杜萍这样的枕边人也不由得一阵的心虚,在白眼之后又不自觉地给秦宜禄补上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真的,自从跟秦宜禄成婚之后,杜萍虽然一直都知道秦宜禄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但可能是因为自古枕边无伟人的缘故,他反而一直也并没什么感觉。 毕竟他们的生活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虽然也得到了一些钱财,但这钱其实属于公款,至少秦宜禄从没有过将这些钱当成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么多人背井离乡的刚安定下来,未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因此大部分都攒着没花。 反正这秦宜禄也没纳妾不是,她与秦宜禄的关系和以前自然也就没有丝毫的不同。 直到此时看到这秦宜禄的排场,这才深切地感受到所谓的地位提升的含义,这才深刻的了解什么是比两千石的威风。 当然,她这个比两千石夫人也还挺威风的。 两个人自小一块长大,秦宜禄虽说是个穿越者吧,也是拥有前身的全部记忆的,这杜萍眼珠一动他就猜得出她的心中所想,却是也在心中忍不住感慨:怪不得这古时候的大人物都讲究排场啊,排场这东西有时候是真有用啊! 不过该说不说,自家老婆这几个月的时间不见,好像又变得漂亮点了。 凭自己今时今日的势力和地位,可护得住自己的老婆了么? 秦宜禄也不知道,但反正任何人敢打他老婆的主意的话,现在的秦宜禄却是有把握,让任何人都崩掉一颗大门牙。 ………… 走到北地郡境内的时候,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愣是足足接近了两个月,而且一时之间还有了许多物是人非的感慨。 稍微想一想,其实他当初从并州狗一样狼狈的逃出来,其实好像也就是大半年前的事情,而且当时也是走的这一条路,经北地郡入的凉州。 想当初,他带领着接近五千人的屯民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一路上风餐露宿,又恍恍无依,又哪还有心思看这一路上的风景,更别提这一路仆役门客伺候,沿途各个驿站的沿途招待了。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当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即便是秦宜禄回想起来,也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更有意思的是,明明自己刚从并州到凉州的时候,还是个诛宦的先锋,至少在外人看来还是个党人手里的刀把子,一个有些二的二愣子。 结果这么短的时间里旧地重游,虽是未和关东党人彻底的分道扬镳,但他身上的关西派烙印却是愈发的深厚了。 算是一个跟关东派关系较为亲近的关西派? 这世间事的发展,可真是太奇妙了。 进入北地郡之前,秦宜禄先去了一趟安定,借着杨家的关系拜访了一下皇甫规的遗孀,也就是皇甫嵩他婶婶马氏。 马氏当然也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弘农杨氏的面子他肯定也还是得给的,当场就决定收下杨修做个弟子,传授他一些书法上的东西。 当然,毕竟是个女人么,这种传授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师承,就是刷个好感,对于皇甫嵩来说,秦宜禄这个都尉如果懂事儿,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两人至少可以相处的比较融洽、和谐,皇甫嵩至少不会刻意针对他。 当然了,这个前提肯定是建立在秦宜禄比较懂事儿的基础上的,至少他这个都尉不能跟皇甫嵩这个太守争权吧?否则那就是原则问题,生死问题了,那就真的是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也是巧合,刚进入北地郡,秦宜禄就听说了鲜卑人又从鸡鸣塞入关,随时可能打进来的消息,一时之间,却是也只能是苦笑连连,左右为难了。 “老师,这是有战事了啊,您既然是都尉,是不是抛下排场,咱们只带着义从急速驰援?这,这我们现在会不会有危险?毕竟咱们现在就只二百义从了啊。” 却还是麴义替他解释道:“危险应该还是没有的,目前收到的消息,鲜卑只是又破了鸡鸣塞,离打过来还远着呢,不过,征召兵卒防备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怎么说?过了鸡鸣塞,离着这北地郡已经很近了啊,这北地与朔方二郡是完全相连,且几乎都是平原,并无险要可守啊,哎,也不知这朔方郡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有着险关要塞,却仿佛和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 麴义闻言撇嘴道:“要不说你是小孩子呢,而且还不接地气,咱们东汉,哪里还有什么朔方郡呢?大哥,您是并北人,这朔方的情况,想来您比我应该更清楚吧?” 秦宜禄闻言点了点头,顺着麴义的话头便接上了道:“朔方这个所谓的郡,现如今确实是已经名存实亡了,章帝之时曾有过统计,当时朔方郡的在籍人口便已经只剩下了七千人。” “那是一个郡啊!七千人,这怕是还不如中原地区一个乡的人口多吧?哪个稍微大一点的县没有几万人口?况且这还是章帝时候的数据了,谁知道现在是多少?” “我自幼在并北长大,又是屯户,也曾应招打过几次的仗,但反正我是从没见过来自朔方的袍泽的,平日里大家也都习惯了说并北三郡,也即是云中、定襄、五原,却是已经极少提及朔方郡了。” “这是为何?朔方郡,不是说水草丰美么?” “内外两方面原因都有吧,一来是因为鲜卑强盛,朔方那地方距离塞外实在是太近了,又谈不上如何险要,再加上地广人稀,事实上已经被许多鲜卑部落所占据,另外许多羌人也在借着几次羌乱的机会趁机向朔方郡迁移了很大一部分,朝廷无力驱逐。”云九小说 “二来是因为这块地方事实上已经让给匈奴人了,虽说是胡汉混居,但那点汉人太少,而朝廷……哎~,朝廷对我等边塞之民实在是太苛刻了一些,事实上那种苦寒的地方,胡人多而汉人少,只要朝廷对我等汉人的支持稍微弱上一些,胡化便是必然的事了,更何况朝廷非但对我等边地屯民没什么帮助,反而今上一直都在撤屯了。” “当然,再另一方面,正如我此前跟你讲的,这天下的气候整体上是越来越冷的,朔方那地方以前虽然也是以游牧为主,但其实也还是可以有一点农耕经济的,现在却是这一点也没了,绝大部分地区连豆子也都种不了了,甚至就算是游牧,其条件也远比不上云中、北地等郡了,其境内甚至还出现了沙漠化。” “原来是这样。”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修儿,这也算是给你上得一课吧,你要记住,任何地方都有两套账,一套是交给上计,带去洛阳跟朝廷汇报的,一套是实际的,老实说,今上登基以来,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这上计之制几乎都快要名存实亡了。” “为政者,若是不能真正的体察民情,仅仅只以各地上计吏汇报上来的,纸面上的数据来治理国家,就算心是好心,所下达的政策到了地方上也往往都会南辕北辙,最后变成恶政、蠢政,一个郡是如此,一个县,一个乡,也都是如此。” “做官做事都是同样的道理,一件事若是不能躬身入局,那还不如不做,做,也一定只会做得稀烂。” “是,老师教诲,徒儿谨记了,只是老师,既然按您所说,朔方已经实际上是一座空城了,为何您又说鲜卑不会打过来呢?” 秦宜禄摇头道:“非也,你这又犯了想当然,不接地气的文人治国的错误了,在你的眼里,这天下人是只分为汉人和胡人了么?” “鲜卑、羌胡,都不是真正的民族概念,实话实说,乃是因为咱们汉人傲慢,才将其以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了区分的,其实鲜卑内部各个部落之间的差异极大,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民族,羌胡就更是如此了,即便是相对文化和政治上统一的匈奴,百年来咱们大汉一直在削弱其王族的权威,导致他们各个部落的自治权极大,简而言之,匈奴、鲜卑、羌胡,他们本质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鲜卑人进入朔方,那些生活在朔方本地的匈奴人、羌胡人,甚至是内附的鲜卑人,他们才是首当其冲要受到欺凌的,自然也将由他们构建防御鲜卑的第一道防线。” “若是鲜卑攻打北地郡,那些常年在北地郡北部生活的烧当羌、先零羌,也会是第一道防线,为咱们汉军集结争取时间,这,也即是所谓的异族守藩篱了。” “边地用兵,其实行军打仗的本事真不见得是最重要的,分得清异族各部落之间的差异,了解各部落的善恶,知道哪些能用能抚,哪些当打当剿,了解他们彼此的关系和诉求,这些才是保卫疆土最重要的事,否则若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的异族都当做敌人来看待,逼得所有的异族抱团一起来攻打咱们,胜负或许难说,但边郡地带却是一定保不住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光是受教不行啊,回头咱们到了富平之后,你自己出钱组建一支商队,将这并、凉两地的内附异族以商贸为名,统统走上一遍,或许我今日之言,你就懂了。” “喏。” 麴义闻言道:“那大哥,咱们现在是要轻装前进,赶紧赶到富平么?” 哪知秦宜禄却摇了摇头,道:“非也,恰恰相反,我现在还真就不能赶去富平了,当然,兵凶战危,再摆着这样的排场却是大可不必,便让这马车,还有这些仆役之流先咱们一步赶过去吧,咱们,便现在这北地的其他五个县内转上一转,莫要给皇甫府君添乱了。” 第84章 被名士骂了怎么办? 北地郡的整体地形和人口分布情况是比较特殊的。 地盘上,北地郡绝对称得上是整个大汉北方面积最大的几个郡之一,然而人口上,其实也已经只有不到两万人了。 要知道,西汉时这里虽然也不是什么大郡,但二三十万人却总是有的,凭此一郡之地便能左钳鲜卑,右压匈奴。 哪像是如今,宛如一个公共厕所一般,异族胡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几乎就没有哪一年不打仗的,说到底,是走了朔方郡的老路了。 随着东汉朝廷的国力一天比一天衰颓,整个河套平原,甚至大部分的北方边郡,终将会一个接一个的,统统被放弃掉的,这也是大势所趋。 事实上这北地郡在未来的历史中虽未被朝廷直接放弃掉,但魏晋时随着治所迁至泥阳,事实上绝大部分领土其实就是不要了的,人口也降低到了两千六百户,基本就是一个大一点的乡,远谈不上一个县的行政规模。 至于所谓的‘独汉以强亡’这句话,秦宜禄始终觉得挺没道理的,看看这东汉边地诸郡县的时机情况,这特么哪强了? 无非是对手都比较弱,几个主要的异族对手都没能建立完整统一的政权,社会发展又始终处于一个比较低的发展层次,没有入住中原的需求和野心罢了。 上一次来北地郡秦宜禄只是单纯的路过,骑着马,嗖得一下就过了,也就是顺道看了一下此地的沿途风景。 此时真的深入各个乡县考察其风土人情,方知这所谓的地广人稀,究竟已到了何等地步。 经常是走个三五十里也看不到人烟啊! 这般的环境之下即便是秦宜禄想要享受享受旅途上的宦游时光也做不到了,每天能啃上几个冻得坚硬的饭团就已经很不错了,冬天里万物寂静,众人又不熟悉此地地形,就算是其中的打猎老手,也掏不到几窝兔子。 大河封冻,饮水自然也是困难,只能将积雪盛于锅釜之中用火烧开来饮,而烧水却是又不得不去寻觅残枝枯草等引火之物。 却是可怜了小小杨修了,作为秦宜禄的弟子,秦宜禄给他留下的第一个课业便是要他与将士们同食同寝,将士们吃硬饭团,他自然就也只能吃硬饭团,将士们捡枝烧雪,他自然就也得跟着捡枝烧雪。 一个七岁的孩子,又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皮肉细嫩得很,所谓的同食同寝,秦宜禄还不许他穿那身与他量体裁衣的狐狸毛大衣,只让他穿着几层单薄的土布衣裳,就跟那普通的农家子弟一样一样的。 半天的功夫,就将小脸和小手冻得又红又肿,甚至还被风吹出了口子,一烤火就疼得厉害。 本来心里就觉得委屈,难过,身体上又不舒适,为了不冻坏皮肤,义从们又取了荤油在他的脸上手上涂了,烧水的时候无意中对着水面一照,发现脸上手上的油已经变得特别的脏。 然后哇得一声就哭了,哭得可伤心可伤心的了。 见状,还不等秦宜禄说些什么,杜萍却是先受不住了,下了车将这杨修的狐皮大衣给他披上,搂在怀里还数落着秦宜禄道: “这么小的孩子,又笨手笨脚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你也真狠得下心,这孩子多好啊,你有那么多的义从,况且你个大男人躲在车里不干活儿,反而让这么小的孩子在雪地里遭罪受冻,可怜的孩子啊,都冻坏了,上车,师母给你煮点糖水喝。” 秦宜禄在马车上伸出了头,笑着道:“萍妹你这就不免厚此薄彼了,他那身上穿着四层衣裳呢,你我小时候才穿几层?这北地郡虽冷,可冷得过云中么?寻常人家七八岁的孩子哪个不是跟在父母的屁股后面帮忙捡树枝,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呢?怎么让你说得就好像我是在虐待他似的。” 又转向杨修道:“可还受得住么?若是受不住也没有关系,那就上来吧。” 杨修闻言,一边哭,一边抽抽,话都说不利索了,却是并不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噘着嘴,一脸不舍地将自己可爱的小狐皮大衣推了回去,表示这是自己必须完成的课业。 然后就哭得更大声了。 ………… 就这般,又过了三日之后,秦宜禄等一行人先是来到了戈居、泥阳两县,考察起了此地的风土人情。 地理上这两处地方都在北地郡的南部,与安定郡是毗邻的,与北治所富平郡,以及鲜卑人、匈奴人都比较远,因此两地的百姓虽然听闻了鲜卑又来寇边的消息,男人也都已经动员了起来北上去打仗了,但留下的百姓其实也并不如何紧张。 毕竟,鲜卑哪年不来?大家都习惯了。 反倒是秦宜禄的到来给两县的百姓紧张的不行。 因为之所以这边会有这两个县,是因为此处有一个整个凉州,甚至是整个关西地区规模最大的一个铁矿。 居住在两县,尤其是泥阳的城郭之民,几乎全都是依存于铁矿而生存的,大多数都是矿山上的矿工,或者是简单的做一些铁矿的预处理,当然,此边地也,所以也有一部分人是做铁匠的,用刚出产的铁矿打造兵器。 铁矿么,必然是有矿监的,虽然早已被本地豪族很严重的渗透,但至少名义上是有矿监的。 这秦宜禄此前先后在楼烦和三水的盐矿那是专挑阉党去杀啊,此时看了他谁能不怕呢? 偏偏此人明明两度挑衅皇权,却还能活的好好的,甚至郭胜都死了,他却能升职加薪,成为北地郡的都尉,名义上的一郡之副! 因此这此地的矿监、县长之流,见到秦宜禄的时候全都是两股战战,生怕这位强横的狠人随便找个借口就把他们这群阉党给宰了。 当然,秦宜禄也不是什么魔鬼,他其实并不是为了这矿山来的,他有不是神经病,杀矿监有瘾不成么?这种事再一再二总不能再三再四的。 他其实真正想了解的,还是此地民众的生活状况,比如此次应征的百姓,其家庭的状况,想看看此地的寡妇多不多,有没有逃兵役的等等,上任之前的实地调查么。 虽然确实在矿上转了一圈,但却主要是为了了解此地铁矿的出产情况,以及这矿山上真正垄断此处利益的到底是哪些豪强什么的。 结果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却还是出事了。 本来他都打算下山了,却见一青年男子拦住他的去路,毫不客气地大声道:“兵凶战危,秦都尉作为一郡郡将,不思急于去富平保土卫疆,反而在此矿山之处流连,是想要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邀买名声么?难道凉州闻名的所谓天下义士,便是这般做这一郡都尉的么?” “大胆!!” 麴义闻言直接提着马朔就冲了上去,遥遥一指,喝问道:“汝是何人,为何在此妄言!” “哼,北地傅氏,傅燮!” 第85章 阴阳怪气 一听是傅燮,麴义还真忍不住愣了一下。 一来此人确实是有一定的名气,虽这名气远无法和秦宜禄相提并论,但他此前在金城的时候,确实是听说过此人的。 北地孝廉么,这年头在凉州但凡是能举个孝廉出身的,又哪有一般人呢? 更何况,这傅燮的儿子傅干,现在人就在弘农跟随张奂学习经学呢,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同门呢,怎么这同学的父亲,还来找麻烦来了呢? 秦宜禄闻言也是嘟囔道:“傅燮啊,真是麻烦。” 傅燮的大名秦宜禄当然听说过,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后汉书对此人的评价很高,吹捧很过,后世的有些营销号对此人更是闭着眼睛一顿乱吹,说他是什么大汉最后一位义士之类的,也确实是整个东汉末年,凉州地区除董卓马腾韩遂这种一时诸侯之外名气最大的人了。 但秦宜禄却并不乐意与这种人打交道,甚至是有点烦。 “都尉,不要现身一见么?” 秦宜禄没搭理他,而是冲不远处骑着小毛驴的小杨修使了一个眼神。 杨修会其意,催着小毛驴上前,抱拳拱手道:“弘农杨氏杨修,见过傅叔叔,值此战时,秦师既为此地郡将,却不知您拦住我等去路,又出言不逊,是为何意呢?莫非是要故意贻误军机么?” 傅燮闻言却并不给这杨修面子,冷哼一声道:“弘农杨氏,好大的威风,然而今时今日却是万不能给你这个面子的了,汝这黄口小儿,速速退下,我要与秦宜禄说话。” 一旁的麴义怒道:“郡将的名讳,也是你这匹夫能叫的么?” 说罢,还紧了紧手中的马朔。 “他若去沙场征战,我还认他是我北地郡将,鲜卑侵扰,他却躲在此地逍遥,又算是什么郡将?” “你……” 麴义这会儿也怒了,所谓主辱臣死,既是秦宜禄的私臣,当然不能容许旁人如此的大放厥词。 虽不敢真的杀人,但麴义将马朔收了,却是从马上找来了一条绳子,显然是想要揍这货一顿,将其绑起来了。 “且慢!” 见此情景,秦宜禄也知道自己不出来不行了,一遍叹着气,一遍溜达着打马缓步而出,却是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杜萍道: “所以我就说啊,不乐意他这种人有交往,你也不知道这人情世故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永远有办法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捧着自己的贞节牌坊肆无忌惮的职责旁人对其他的事情都不管不顾,如此,日后遇到这种人自然就只能是敬而远之了。” 杜萍见状,配合地捧哏道:“如何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了呢?” “你不懂,傅燮傅南荣也是咱们凉州赫赫有名的名士了,师从刘宽刘公,那刘公和杨公一样,也是帝师之一,也一样是出身于弘农郡,是当今天下今文学派的代表人物,曾两度出任太尉,更是当朝皇亲。” “其政治立场与杨公应该是完全一致的,在朝堂上与杨公一直都是盟友关系,亦是咱们关西将门的领袖之一。你说我如今,怎么看不像是个关西将门么?” “特意让修儿代我出面,就是希望他看在这一层关系的份上别太过分,结果他却连修儿的面子都不给,那我又能如何呢?两位长辈之间相交莫逆,总不能真打起来,让关东人笑咱们关西人心不齐吧?总不能让杨、刘两位长辈尴尬难做吧?” 说着瞥了拿出绳子的麴义一眼,道:“绳子收了吧,他既不顾彼此师长的颜面,你打他骂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可知他好好的孝廉,不在京城做郎官历练,却回来做甚?这是为他的举主守孝呢。” 杜萍默契地配合问道:“那他的举主是谁呢?” “就是此前被咱们相逼的那个汉阳太守范津,早被元固兄架空了的那个老上司么,那范津在当汉阳太守之前曾当过北地太守,举了这位傅南荣兄弟做了孝廉。” “那范津枷车上洛之后也不知是不耐严刑拷打啊,还是染了病得了风寒,反正人是死了,天下人固然是都将这账记在那些阉宦的头上的,可说不准南荣兄对我也有些许埋怨呢?” 这么一说,众人立时便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来找这个茬,原来却是还有这般缘由啊。 麴义闻言感叹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般的找挨揍,我若是揍了他,岂不更显得此人孝顺了么?啧啧啧,也不知他对自己的亲爹有没有这么孝顺,给特么举主守孝?我老麴也算是开了眼了。” 杨修闻言也不禁出言讥讽道:“是啊,况且既是刘公之徒,老师您看在大家同为关西一脉,又学的都是今文学派的份上,冲着刘公的面子,也必然是不会太过难为他的,如此,他这名声杨得岂不是格外容易么?至于刘公本人会不会因此难做,会不会有损颜面,又如何比得上他自己的忠孝之名来得重要呢?您可是真孝顺啊!” 傅燮被这些人阴阳怪气一唱一和地说得脸色通红一片,他本来底气很足的,就像秦宜禄说的那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然后肆意的指责旁人么,然而被这秦宜禄这般一说,却仿佛是丝毫不体恤师长处境,只顾个人邀名小人一般了。 反倒是秦宜禄,不肯跟他一般见识反而是为了顾全大局一般了。 偏偏这秦宜禄还确实不是在胡说八道,毕竟,他师从刘宽不是假的,刘宽与杨赐是政治同盟,也不是假的,他是为范津守孝而回来这个事儿,也不是假的,却是让他颇有了一些百口莫辩之感了。 第86章 不管饭! 事实上,秦宜禄也不知道这傅燮到底是忠还是奸了,毕竟这是历史上的名臣么。 但所谓大伪似真,大奸若忠,说得就是这傅燮这种人了,真真假假的不管是当世人还是后世人都看不太清楚,毕竟,凉州这个地方居然能出个忠臣,这本身就很离谱。 而且他这为举主守孝的这个做法也确实是真惹非议,跟袁绍学得么?人家袁绍守孝是为了躲避朝廷征辟,方便他以白身的身份操控天下大事,人家那是汝南袁氏推出来的党人魁首,你傅燮算是什么东西? 在汉代,守孝真的就只是个形式上的东西,事实上这东西本质上确实也是糟粕,任何工作上的任何岗位都可能莫名其妙的请三年假,这特么谁受得了啊?所以打西汉的时候士大夫们便普遍使用以日代月的规则。 即所谓守孝时一天算作一月,所以基本上大家给亲爹亲妈守孝,也就是只守三十六天,就算是三年期满,可以回工作岗位上上班去了。 到了东汉时,更是连这三十六天也不给了,朝廷明文宣布两千石以上禁止守孝,两千石以下酌情守孝。 袁绍给亲爹守孝就已经很虚伪了,结果这傅燮居然给自己的举主守孝! 这年头举荐之恩的确很大,也很重,至少说大于君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但至少也应该大不过亲爹吧?给举主守孝也太出格了,这事儿干的,怎么就那么像祁同伟哭坟呢? 那就当你是品行高尚发自真心好了,可你这样显得其他人的人品都很低劣啊! 所以,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为了不把天下官员都显得人品低劣,那就只能当你是虚伪了。 同样的道理,就算这秦宜禄对这傅燮本是有些尊重的,但你既然找茬,那就别怪咱嘴毒,送你一场身败名裂了。 这傅燮闻言脸色通红的尴尬了半天,随后强横地道:“吾之所以以守孝之名辞官,只因朝堂之上阉宦当道,吾不屑于同流合污,以此来表示心中气节,如何就是阿谀奉承之辈了呢?” 秦宜禄闻言有些恍然,毕竟如此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 就是有些太装了而已。 阉宦势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对宦官也是这年头的政治正确,这满朝文武之中自然是有不屑于与宦官为伍,愤懑而辞官之人的,可这又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小小郎官呢?就显你高风亮节么? 这种不屑为官的事,历来都是袁、杨、荀、恒等世族名门去做的,北地傅氏?在凉州或许勉强能算是有点名气,放眼天下,又算是什么呢?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已,秦宜禄或许会因为来自史书上的好感而有保留性的相信,但其他人却是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的。 杨修和麴义听这傅燮如此一说,其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尊敬的神色,反而是愈发的鄙夷了,还在阴阳怪气地嘴臭个不停。 “哎呦呦,听听,却是因为不屑于与阉宦为伍呢,这是君子啊,满朝的公卿大人们都是人品低劣之人,就唯独这位傅南荣是高洁君子啊。” 杨修虽然年纪小,但这嘴巴却反而比麴义还要更毒一点,道:“了不起啊真了不起,咱们关西一脉中也终于出了个关东士族一样,深明大义的高洁君子了,却不知那些党人有没有给南荣叔叔也取个什么厨,什么龙之类的雅号?” 麴义一旁附和道:“他若当真要取雅号,也应该取个孝字,人家可是为举主而弃官回乡守孝的,啧啧,话说那范府君好像是荆州南阳人吧,他身死之后不应该回乡么?难不成这遗体给送北地来了?若是没有,那咱们这位忠义之士守得又是什么孝呢?” 傅燮被说得心中恼火不已,索性也不解释,而是依然大声地质问道:“公乃郡将,为何盘桓于此,置北地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反而却对这铁矿意有觊觎,如此岂不是因私废公吗?阁下身为一郡守将而行此因私废公之事,难道还不许天下人言了么?” 秦宜禄闻言撇了撇嘴,道:“所以说啊,你这种人真的是看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忠还是假奸,说出来的话就宛如孩童一般的可笑。” “若是这鲜卑没有袭扰寇边,我或许还会早一些赶往富平,早一些熟悉郡中军务,然而既然这鲜卑人已经来了,我去了富平,才是真正的因私废公。” “一派胡言!兵凶战危之际,你身为一郡主将,不速速前去上任,难道反倒是为了国事了不成?”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么?这北地郡哪一年不遭鲜卑入侵,不也一直都守过来了么?皇甫府君名门之后,又经验丰富,这些年来做得也一直都很不错,难道这北地郡真的缺我这个都尉,这所谓的郡将么?” “我不去,皇甫府君自然也就放得开手脚,这仗以前是怎么打的,现在自然还是怎么打,北地,乃至朔方地区的羌、匈奴、和内附鲜卑自然也会听他的命令受他的调遣,自然是打得赢的,难道皇甫府君手上还差了我这二百来名义从不成么?” “我若是此时到了啊富平,且不说我这都尉与他这太守之间是否会各有什么争权夺利之心思,大家都不熟,一个磨合的过程总是需要的吧?我想至少,皇甫府君对我这所谓的郡将心中恐怕未必就是欢迎的。” “我好歹也是张师弟子,凉州名士,不管是在这凉州的汉人百姓之中,还是在羌胡之中,或多或少,也是有那么些许威望的,又是名正言顺的郡将,若是我到了前线,可是要参与军士的指挥么?若是我与皇甫府君有什么意见不合之处,你让他们听谁的?这不是削减了皇甫府君的威望么?” “人贵自知,我身为张师弟子,这行军作战之事自然也是懂得一二的,然而若说与皇甫府君相比,恐怕还是稍有不如的,至少我不如他熟悉此地地形、人文、气候环境,既然如此,却是反而不如我躲着他一点。” “然而身为郡将,又是天子公车征辟,吾自也有心中骄傲,与府君之间又谈不上什么恩义,甚至说是略有间隙也是可的,我又怎甘心,怎么能保证,像郡中吏一样对他言听计从呢?” “军中最怕的就是令出多门,他这个府君既是将门虎子,行军打仗惯了的,我这个郡将又何妨为国事迁就一下他,巡视一下这大后方,去各县力所能及的做一些辅助工作呢?他舒服我也舒服,前线的将士们自然也是舒服的。” “待来日这鲜卑打退了,太平时节里我再与他见面,自然也就有功夫慢慢的去磨合,岂不更好?” 傅燮闻言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这秦宜禄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却皱眉道:“还是荒谬!府君乃名门之后,你又是朝廷任命的郡将,如何会只因你去了,便心生不喜呢?难道皇甫公是个度量狭小之人么?你二人只要都是实心任事,忠心为国,如何还会需要时间来磨合?你既然自认也略懂军事,身边又有虎狼般的义从襄助,为国事计,如何还能执着于党派,私怨?自当实心为府君出谋划策,为北地陷阵冲锋才是。” 秦宜禄闻言,捂了一下脸,却是忍不住对身旁人道:“你们看,所以我就说这种人啊,跟他沟通是浪费口舌,永远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再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旁人,偏偏你还没法反驳。” “他这话我都没法接,接了,皇甫府君就成了没有容人之量,气度狭小的小人了,可我难道真的是这个意思么?我本是为了将来与皇甫府君好好相处才不去富平的,他这么一搅和,搞不好我们更没法处了。” “可偏偏他自己的道德牌坊立得又正,有品行高洁之美名,你还拿他没什么办法,你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故意找茬,但总之,是真烦人啊!” 杨修闻言顺着他的话茬便接道:“那敢问老师,遇到了这种人,要如何是好呢?” “平日里遇到这种人,记好四个字就行,‘敬而远之’,千万不可和他走得太近,否则,哪天旁人捅你一刀,你血还没擦干净呢,他过来劝你,你得大度啊,你得以德服人啊,死不死啊,这种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否则哪天雷劈他的时候容易连累到你。” “而若是他非得凑过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他,大不了落得个轻慢士人的评价呗,拿他当个臭狗屎,他要说什么,就当没听到,也就是了。” 说着,秦宜禄却是与杜萍手牵着手打马回走,吩咐队伍该干啥还干啥,该往哪走往哪走了便是,道路这么宽,他又不是拦路抢劫的强人,难道还阻得了他们义从行进不成? 一行两百人的义从队伍便就这般完全无视了傅燮一样的整齐行过,让立于道旁的傅燮一时间难堪无比。 看着一行义从离去的背影,越想越不甘心之下,却是居然一夹马腹,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路上秦宜禄等人不理他,他也依然这么跟着。 秦宜禄皱着眉道:“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你既不愿理我,我跟着你总行吧?既然你说你在此地不是为了躲避责任也不是为了私利,吾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要做甚,看看你到底是像你自己所说的只为一片公心,还是单纯的贪生怕死,不肯为国效力。” “我……你……你是真行啊,行啊,看在刘公的面子上,你愿意跟就跟着吧,不过我可不管你的饭!” 第87章 这是徭役?分明就是薅羊毛啊 “东西做出来了?怎么样,试过没有。” “郡将真乃神人也,有了这马蹄铁,就仿佛给马穿上了鞋子一般,再也不用担心道路坚硬的路面会伤马蹄了,如此一来,一定能大大减少战马的损耗,马的寿命长了,自然也就能多养一些。” 一名已经微微有了些白胡子的老人家激动无比的大礼跪拜在了秦宜禄的面前,正是此地矿区的工头,看向秦宜禄的眼神中只剩下了尊敬。 “制作起来难么?” “相对不难,矿上的老工一天能做三十个左右,小工一天也能做十几个,不过您放心,异族之中,应该是没有能力仿制此物的。” 秦宜禄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也踏实了一点。 所谓马鞍,马镫,马蹄铁,一直以来都被称之为穿越三件套么,他又如何能不琢磨磋磨呢? 不过真穿过来,才发现许多穿越小说还是太想当然了。 谁说这东汉就没有马鞍和马镫的呢? 事实上许多事稍微用常识想一下就能想得明白,马鞍怎么可能会没有呢?谁不知道,往马背上稍微垫着点东西坐着会更舒服呢?至少不硌屁股不是?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年代没有棉花,一般只有贵族人家骑马才会配一些专门的,低桥马鞍,而普通大多也会编制草席绑在马背上当做简易的马鞍,虽然确实是不好用,但这也确实是最符合当前社会生产力的。 至于马镫,只能说铁质的马镫确实是没有,但用草绳什么的编个能用脚踩的东西,若说这玩意也没有,未免也太小瞧古人的智慧了。 说到底其实还是生产力的事儿,冶铁能力就在那摆着呢,尤其是异族胡虏,比如鲜卑,大部分鲜卑人就连弓箭都是用骨头制作的,那么大的一个部落连两千副铁甲都凑不出来,谁会奢侈到用铁来做马镫呢? 不过该说不说,马蹄铁这东西,这个年代确实是没有的。 即便如此,秦宜禄拿出来时也是很警惕的,生怕这技术被异族胡虏给学了去,不过后来一想也就释然了,毕竟汉民族的主要对手之中,几乎就只有匈奴拥有相对能用的一点冶铁能力,而匈奴,又一直都很乖。 社会发展的层次在那摆着呢,就凭鲜卑、羌胡的组织度,再过一百年也休想把冶铁工艺给点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造吧,此时乃战时,又是农闲,传我命令,让泥阳、戈居两县所有百姓,以户为单位,再出一人来工坊帮忙,全力打造这马蹄铁。” 众人闻之,皆不敢言。 却还是傅燮忍不住嘲讽道:“郡将大人好大的威风啊,北地百姓之中,但凡在户之民,都已经各出男丁去前线征战了,却是哪还有男丁来此打造这马蹄铁呢?郡将初来上任,不思体恤百姓,反而竭泽而渔,役使民力,不觉得羞愧么?” 秦宜禄闻言,瞥了他一眼,继续拿他当空气,依旧对这此矿中的管事道:“鲜卑正值新旧交替之际,新主和连根基不稳,此战若是能挫其锐气,则鲜卑必然分崩离析,相反,若是让其建立了威信,父死子继,让鲜卑继续保持一统,则必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 “因此此国战也,凡我北地百姓,男子当战,女子当运,男人在前线杀敌,老弱妇孺则在此打造马蹄铁么,这难道不也是在保卫百姓们自己的家园么?” “派人将一部分马蹄铁送给境内杂胡,以我的名义,选一百个最好的马蹄铁送给匈奴休屠部,就说是我的礼物,此次鲜卑入侵,还要仰仗他们多多帮忙,告诉他们,事后以人头来换马蹄铁,一颗鲜卑武士的人头换两个马蹄铁,绝不食言,不必以朝廷的名义,以我个人的名义就好,我的这点名声怕是还值点钱的吧?” “当然了,值此非常之时,这矿上出铁就不要再打造旁得东西了,也不要再往外送了,男丁也好,妇孺也好,都来打造这马蹄铁,为国分忧么,钱粮肯定是没有了,口粮什么的也得他们自己带,不过为了激励士气,允许他们十取其二,也即是每完成十个马蹄铁,允许他们带走两只,算作他们的工钱,战后我也可以帮百姓们联络商贾,再把这些马蹄铁卖掉么。” “荒谬,你这是……” 傅燮本能的就想继续跟秦宜禄抬杠,只是刚开了一个头,却又忍不住自己愣住了。 这事儿……不对啊! 制十赏二,这特么还是徭役么? 况且马蹄铁这个东西根本是不愁卖的,且不说北地郡这边本就是游牧经济,几乎家家有马,一匹马就是四个马蹄铁。 边地郡县么,每年和匈奴、羌胡的贸易自然都是很多的,甚至和境外鲜卑每年的走私贸易也不在少数,多少马蹄铁都不够卖的啊! 如此一来,既能通过马蹄铁来拉拢境内的其他诸胡,比如匈奴休屠部,作为一个地跨北地与朔方两个郡,匈奴最为强盛的几个部落之一,只要保证他们不会跟着鲜卑一块劫掠,对皇甫嵩来说压力就小得多了,若是能让他们真心实意的跟鲜卑去干,则此战自然就是胜算大增。 又可以借此机会让百姓赚一点点的辛苦钱,弄些马蹄铁回家换钱换粮,这个冬天的日子恐怕还能好过不少。 那……谁亏了呢? 傅燮忍不住的就将目光投向了此地的矿监矿吏。 “大……大人,这矿,这是少府的矿啊大人,这是少府的矿,炼制出来的生铁都是要登记备案,送往制定的工坊中去的,您这样……这样不合规矩啊。” “此国战也,不论是少府的矿也好,本地豪强的矿也罢,难道不应该为国事分忧么?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知道,此事涉及到本地不少豪强的利益,让他们为了国事稍微忍耐一下,有何不可?至于少府,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地郡难道就不是王土么?” “这……要不,您给朝廷写个奏表?我等都不过是升斗小吏,郡将又何必要与我等为难呢?” 秦宜禄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便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宝剑,对他们怒目而视道:“吾乃本郡郡将,负责北地一郡之武事也,再重申一遍,此乃国战,国战之际,本将有权调派郡内一切人、物,还请示什么?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汝等难道不懂什么叫军中从权的道理么?若是事事都要向朝廷请示,那还如何能打得了仗?” 说罢,宝剑斜劈一刀砍断了桌角,炳然道:“至于这北地的豪族,不管是谁在这矿上有什么利益输送,当此国战之时,自然也顾不上他们了,谁若是不服,大可以找我,话说在前头,谁敢阻挠,我不管他后台多硬,在北地郡的名声有多响,家世祖上有多深厚的渊源,必杀之!尔等在此推诿,是以为我宝刀不利么?” 说完,还特意狠狠地瞪了傅燮一眼。 ‘不是,你瞪我干什么啊,怎么感觉你这话是跟我说的呢?我们家是灵州人,这矿上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第88章 休屠送质 事实上正如秦宜禄所想,他一直待在泥阳这地方,其实最高兴的就是皇甫嵩了。 大概了解到了秦宜禄的意思,更了解到了傅燮去拦路骂秦宜禄的事情之后,皇甫嵩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专门写了手令派了人来将傅燮给痛骂了一顿。 着实是给傅燮骂得郁闷不已。 与此同时,或许是为了投桃报李,或许是看在杨赐和弘农杨氏的面子上,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出于一片公心,皇甫嵩对秦宜禄以发徭役的方式做马蹄铁的举措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以太守的身份,发动富平、灵州、廉县三县的老弱妇孺去泥阳服徭役! 虽然实际上以秦宜禄都尉的身份,碰上这种战时,他也是有资格发这三县徭役的,但效果上肯定没有皇甫嵩更好。 况且那些在此次徭役中利益受损的豪强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了阳奉阴违的理由和底气,毕竟府君和郡将这两位大人双双都已经决定了的事,现在又是战时,还能如何抵抗呢? 这北地哪有什么势力庞大到太守和郡将都要忌惮的豪族,更没什么在朝中拥有广泛人脉关系的世族,这位新来的郡将可是真敢杀人的。 颇有意思的是,泥阳的地理位置在行政区划上来看,正好位于北地郡的南部边境,再往南一点,就是关中之地右扶风,甚至和左扶风也是挨着的,相距并不算远。 而位于右扶风北部边境的便是漆县,漆县之内,同样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铁矿,而且这个铁矿的规模比泥阳铁矿要大得多。 毕竟是关中地区么,原来西汉的时候这是汉王朝的核心区域,其冶铁的规模远不是泥阳可比的,泥阳这边实际上还是以挖矿为主,挖出来的矿石也就是做一做轻加工。 而漆县这里却是有炼铁高炉的,光是采矿和冶铁的工人相加,也有近两千人,一听说北地那边发徭役还给工资?做十赏二?而且是老弱妇孺全都要? 这哪是什么徭役,这不是发福利呢么? 既然是薅少府和北地豪强的羊毛,那凭什么你们泥阳的人薅得,我们漆县的人薅不得呢?俺们可都是熟练工啊! 有钱不赚王八蛋,一时之间漆县里有条件的统统都跑过去了,那边的铁矿本来就已经被关中地区的豪强渗透得差不多了,工人中其实也没多少真正的官奴,而豪强养的私奴,在用起来的时候和官奴差别是很大的,再怎么说,也得考虑一下家奴们的情绪士气,再说制十取二,这些豪强也跟着心动啊。 正好大家也学学这马蹄铁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要如何往马的蹄子上安,回头大家一起做么。 要知道北地郡可是以盛产良马而出名的,光是朝廷钦定的良马苑就有六个之多,这里也是全国范围内马贩子最喜欢来的地方,马蹄铁这种东西真的有用的话不管造多少都是不够用的啊。 另一个立竿见影的好处自然便是借马蹄铁这东西拴住了那些境内杂胡异族的心,尤其是匈奴休屠部。 毕竟对于羌和杂胡人来说,鲜卑固然是敌人,但对大汉又哪里称得上什么忠诚可言呢。 这一年多以来和连继承了鲜卑单于之位,表现得确实是有点拉跨,半年多以前还被董卓带着秦宜禄等人放火烧了弹汗山,但虎死不倒架么,鲜卑的体量还是在的,一般的羌种杂胡因为人数少,规模小,鲜卑也懒得与他们联合,往往将他们也当做了抢劫的对象,即便是内附汉朝的鲜卑同族也不放过。 但是匈奴休屠部既是匈奴中势力最大的部落之一,又是每一次汉与鲜卑作战都不得不卡在前面的一个位置,这么大的一个部落以前的檀石槐也好,现在的檀石槐也罢,自然不会一门心思的之想着莽和抢,那自然也是要拉拢的么。 事实上这个休屠部也确实没少干叛乱的事儿,联合鲜卑,联合东羌,黑历史有的是,实际上国力愈发孱弱的汉朝拿他们已经没什么太好的招了,打吧,确实不至于打不过,但大动干戈未免不值,这个部落在后来天下大乱之后还杀过并州刺史,甚至还一度想把整个并州都给吞入腹中,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而此时的休屠部,夹在这汉与鲜卑中间,其实本来是打着两不相帮,暂且观望一下的主意的,谁赢他就打算帮谁,皇甫嵩虽然给他们下了命令让他们帮忙去抵抗一下,但人家就是当看不着。 毕竟名义上,你皇甫嵩也不是护匈奴中郎将不是?大家都没有同属的上下级关系,凭什么听你的呢? 结果马蹄铁这东西一出,休屠部立刻就出兵了。 未必会真的卖多大的力气,至少是不可能靠他们去和匈奴死斗的,但出兵了就比没出兵强啊。 不止是为了所谓的一个人头换两块马蹄铁,休屠部更看重的还是战后的贸易问题,毕竟,匈奴的各个部落之间也是有竞争的啊! 马蹄铁这个东西对骑兵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汉人不擅养马,准确的说在河套平原事实上已经被东汉朝廷大体放弃的现在,东汉的养马地除了北地郡之外,就只剩下凉州和幽州的一点了。 所以这些马蹄铁不管是官贸也好,私贸也罢,一定是会流回河套地区的,哪怕是朝廷下令禁止打造,那些边郡的豪强们也一定会偷着造,然后卖给他们。 那么,他们能卖给谁呢?当然是谁跟汉朝的关系好,他们就卖给谁啊,这是自然而然的事,铁器走私这种事,卖给匈奴的风险一定比卖给羌胡来得小,卖给羌胡的风险一定比卖给鲜卑来得小,事实上这三个异族的铁器使用率本来就是和与东汉王朝的关系成正比的。云九小说 所以这休屠部肯定得在此战中好好表现一下啊,万一站错了队,给定了个造反的罪名,以后买不着马蹄铁,他养马的成本就会比匈奴的其他部落成本更高,他的族人就一定会去转投其他部落,久而久之,说不定这休屠部就要被吞并了。 那就打呗,反正檀石槐都已经死了,鲜卑也早已不是以前的鲜卑了,也没那么可怕。 捎带手的,大家自然要传颂一下秦宜禄的功德,帮他吹吹牛逼么。 毕竟一来他是张奂的弟子,本身性格什么样且不说,他想继承张奂的政治遗产,那就得继承张奂的政治主张么,也就是善待异族,以德服人,以抚为主。 而且他本身是并北人,也就是和匈奴杂居一块生长的么,这并北之人,也许不会对匈奴各部有什么太大的好感,但至少不会有什么偏见吧? 这不比吹皇甫嵩强多了么? 反正都是帮大汉打仗,人家秦宜禄又是都尉,是郡将,马蹄铁也是他发明的,现在人家还管着泥阳的铁矿呢,若是非要向大汉的某一位大人献上忠诚的话,这秦宜禄,岂不是比皇甫嵩要合适得多么? 当天,休屠王就送了个儿子给秦宜禄当人质,整的秦宜禄还愣了一下。 ‘这是送错了吧?表忠心的话,这不应该给皇甫嵩送去么?’ 然后没过几天,烧当羌、先零羌的认知就也都给送泥阳来了。 第89章 秦宜禄:我不是来当都尉的么?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泥阳铁矿的上上下下,几乎都被秦宜禄给换了一个遍。 上面的矿监等领导层虽然还是那些人,但中层管理者全都以那些追随他而来的凉州义从所担任,本地的大小豪强们也都认得出谁是大小王,纷纷主动的将自己的族中子弟安排过来请当义从。 至于底下的基层矿工,因为大规模搞马蹄铁的原因至少暂时是规模扩充了十倍不止,甚至于因为从漆县来了大量的熟练工的缘故,嫌弃此处炼铁的速度实在是有些慢,索性干脆在此地也建起了简易的高炉,秦宜禄还跟他们探讨起了传说中的焦煤高炉炼钢法。 这种类似于土法炼钢的技术秦宜禄上辈子当雇佣兵的时候在许多非洲甚至中东的国家中都是见过的,原理又不复杂,稍微琢磨琢磨,起码就到了足以与其他工匠交流的地步。 这东西也算是近代黑科技之一了,但其实相似的技术早在汉代时候就有,根本没有其他穿越小说中说的那么邪乎,因为土法的高炉炼出来的铁中含有极大量的炭,会特别的脆,现代社会中如果使用的话,还需要进行一道吹氧除炭的工序,那才是真正的技术难点,至少在汉代秦宜禄是绝对复刻不出来的。 秦、汉两代大量使用这种高炉炼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会儿优质铁矿的数量够多,用起来不珍惜,而军队作战的习惯都是使用大规模的箭,这种大规模炼出来的脆铁大多也就都被制作成箭头了。 也可以理解成是把好挖的铁矿都给糟蹋了。 那些来自漆县的工匠本来就有制造高炉的技术,秦宜禄与他们稍微一指点,稍微改进一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泥阳这里就也有了高炉了。 这种脆铁想用来做兵器铠甲肯定是费劲,后续精炼的工艺很繁杂的,但用来做马蹄铁,倒也是够的,或者说,正合适。 又因为,泥阳铁矿的人数上在短时间内的扩充,导致管理上许多地方跟不上,再加上秦宜禄本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竟让许多的官奴趁机都跑掉了。 总而言之,秦宜禄在这泥阳铁矿上虽然是没杀人,但这铁矿却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私人势力了。 干了一段时间,秦宜禄却是觉得这样的工作内容也挺舒服的,索性将泥阳城的县寺给占了,让本地县长换一个地方临时办公,自己则堂而皇之的带这义从和家人们住了进去,俨然是一副将此地作为都尉府,霸占了就不打算走了的意思。 旁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知是不是他不愿意去富平给皇甫嵩当二把手,索性打算留在这北地郡的南部区域要与皇甫嵩对半分,赖在这当半个郡主,享用威福。 整得位于泥阳铁矿西北方向一百里左右五作亭盐矿一时也是瑟瑟发抖,生怕这位混不吝的郡将把他们也给吞了。 而除了这矿上的改变之外,秦宜禄现在的个人势力也跟着大增了起来,因为他手下现在的义从规模又扩大了,甚至索性也搞了一支义从胡出来。 休屠族开得头,这北地、乃至并州北部诸郡县的杂胡,纷纷都开始给他一个都尉送来了质子。 然而质子这个东西,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只送一个人呢?礼物总得带吧?随从总得有吧?保镖总得派吧?一名质子,少说也是三四十以上规模的杂胡,如那休屠部这种,一名王子过来,捎带手的就带了三百余人的匈奴勇士。 这些人自然就都编做了义从胡,稍微整编一下,就是一支八百人的军队,虽然让秦宜禄统领这支义从不符合规矩,甚至按说皇甫嵩统领这些义从也不怎么合规矩,这些人应该由护匈奴中郎将来管的,但谁让朝廷国祚衰微呢,连凉州的汉人都不怎么听朝廷的话了,只相信将领的个人威望,又何况是这些异族胡虏? 而秦宜禄也是直到此时此刻,才真切的明白了,作为张奂的关门弟子,继承他的这份政治遗产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常年以来汉人官僚对内附异族的压迫和欺凌,只有张奂在异族之中威德双隆,所以当这些异族想要追随汉朝的时候,谁都想投奔这样的一位长官,这张奂的儿子又没有出仕,自然就会将这份希望寄托于秦宜禄这位关门弟子的身上,这可是得到了张奂的认可,将其身后事都托付了的人啊! 当然,秦宜禄也确实是不得不追随张奂的政治主张,也自然免不了有要对这些异族绥靖的地方,轻易就不能向那些异族开刀杀人了,可以说是有一得必有一失,但总之,至少对于目前这个阶段的秦宜禄来说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甚至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虽然确实是因此对皇甫嵩的威望打击得不轻,但都是为了国事么,大局为重不是,这不也是当初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皇甫嵩跟他说的话么? 秦宜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带这些羌胡,但反正他现在除了矿上的事情之外也没什么公务,因为泥阳不是前线啊,他又是郡将,管军务的,北地的军务却都被皇甫嵩这个太守给管了,他也不可能真的替皇甫嵩管理此地民政,有县长呢,所以他也没什么事儿,索性也就给他们上上课。 张奂的弟子么,哪怕是装,也得拿出一副以德服人的姿态出来。 虽然秦宜禄一直也想不明白这所谓的以德服人到底是啥意思,也想不明白他的老师到底是哪来的能耐,仅凭人格魅力就能把东羌和匈奴抚得服服帖帖的,甚至本心上一直觉得这其实挺扯淡的。 但是给异族上课,肯定是没错的吧?这叫作教化蛮夷不是。 所以一般上午的时候他会让麴义和玄牝义从们带领着这些羌胡搞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他则去矿上查一查账目,和管理层开开会什么的,下午的时候,则会亲自给这些羌胡上课。 一开始也还是讲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但奈何这些羌胡那真的是零基础,他得从论语开始讲,可如此一来他不是什么大儒的底不就露了么? 再说这些东西对这些异族确实是没用,他们就算是学得再好,总不可能入朝当官吧?汉朝不是唐朝,还真没有吸收异族胡虏进中枢当官的传统,况且哪个两千石难道还会举荐异族做孝廉不成?他们也不乐意学啊,完全是流于形式。 再后来,之乎者也方面的事情索性就交给杨修去做了,反正以他的知识水平教这些异族也绰绰有余。 他自己呢,则是干脆教他们做起了奶豆腐,还把自己种的茶叶拿出来教他们做奶茶,甚至干脆整了浓茶给他们喝。 要知道,奶制品可是云明清三朝时游牧民族的主食,而茶叶则可以补充游牧民族因常年不吃蔬菜所缺乏的消化酶,维生素等,简单来说就是吃点茶叶,拉屎不干。 再后来则是干脆教授起了小麦和绿豆的种植技术,朔方、北地、乃至云中一代其实虽然是以游牧为主,但其实这个气候也是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种植的,至少种豆肯定没有问题,毕竟,豆类可以通过自身根茎从土壤中合成天然氮肥给自己用,又不吃水。 再后来杜萍带领着泥阳百姓把磨面粉的石磨给制出来了,整几头毛驴天天磨面粉,又快速的将其推广开来,也一样给那些胡虏们馋得不行,吃了秦宜禄煮的面条后就没有一个人不是赞不绝口的。 总之,都是一些小发明,小技巧,可以立竿见影的改善这些胡虏们的生活质量,但本质上却也都没什么大用,不太可能因此而反制了汉朝,与冶铁有关的工艺更是一概没有传授。 然而即便是如此,这些人质们在各自派了随从回去,将秦宜禄所传授的知识传回去之后,秦宜禄在这些胡虏之中的威望却是进一步的增长,再然后愈来愈多的胡人主动投靠,希望可以做秦宜禄的义从。 再然后烧当羌、先零羌,这些本就受过张奂的恩惠的东羌人,以及匈奴中的其余诸大部,一听说秦宜禄是真教东西,也纷纷以质子之名义,派义从过来跟着他学,以至于秦宜禄不得不干脆在泥阳建了一座特别简陋的军校。 又因为这座军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又都觉得这是个做贸易的好机会,聪明人是很多的,很快的,这里便又成为了一个边贸中心,左扶风和右扶风,不舍货殖之利的豪强自然纷纷来此做贸易,秦宜禄又定下了从中抽成的规矩作为税赋,又将这些税赋进一步的用来搞市场的建设,一时间这泥阳还繁荣了起来,速度非常之快。 既然边贸都搞起来了,连左扶风和右扶风的关中人都来分一杯羹了,凉州人又怎么可能不参与其中呢?秦宜禄现在可是凉州人,怎样也得关照一下吧? 所以凉州的豪强也都纷纷派了人过来,尤其是自己人,比如盖勋的本家,敦煌盖氏,一个敦煌土著,能赚那么多钱,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依靠丝绸之路做生意啊,难不成还能是靠种地种出来的?听说了泥阳开设了贸易集市的消息,又如何能够错过这样的商机呢? 看在盖勋的面子上,秦宜禄对这盖家又如何能不对其关照有加呢?至少这税收,他作为一个曾经被盖勋以千万钱资助过的人,怎么还好意思跟他们收税么,稍微意思意思得了,这自然就导致盖家在泥阳的势力膨胀得很快,如果这个趋势能一直保持下去,这泥阳盖氏分支怕是有个半年能成为泥阳,甚至北地的第一豪族。 自然,因此又免不了被这傅燮一顿嘴臭就是了,说他这样不对,是以公利报私义之类的说了一堆。 这厮特么的就是有病,这年头哪个两千石,哪个太守不是这么干的?所谓以郡为国,除了少数极个别的道德君子,谁会把公的和私的分的那么清楚? 秦宜禄也确实是拿他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总不能因为他嘴臭就弄死他吧?还有刘宽这样一层关系呢,再说这货说得确实也没错啊,人家说了你可以不听,但你要是因为人家说的烦人就杀人,那就成了你没有容人之量,不能纳谏之类的了。 所以说,这种成天把所谓的品行高洁之士,最特么的烦人了。 我自己做事对不对自己还能不知道么?用得着你说?谁也不是圣人,除非是富有四海的皇帝,否则谁能够没有私心呢? 然而即便是盖氏,在泥阳发展得其实也不是最快的,真要说后起之秀,那还得是汉阳的姜、庞两家,也就是来自于玄牝谷,秦宜禄自己的势力。 两汉时,世族大家如果贪图钱财的话是非常容易的,但也是非常受鄙夷的,甚至于还在大汉社会鄙视链的最底端。 比如河北甄氏这种,明明是累世两千石的人家,明明家中祖上是出过九卿,出过金吾卫的,明明是个大世族,却没正事儿的做买卖,贪图货殖之利,所以他们家纵使有钱到冀州首富的这个地步,那也依然是要被旁人看不起的,如今这天下如此的盛产名士,什么八厨,什么三龙,什么八贤,世族之间互相吹牛逼吹得要多欢乐有多欢乐,却是谁也不带甄家玩的,没听说他们甄家有什么名士。 秦宜禄压根也没什么家,自然就更不是世家了,但天下人谁不知道玄牝谷是他的私人势力,本质上和家族何异?在自己的权力地盘上照顾自己家中生意,既想当政治家还想当企业家?这事儿即便在古代时候也是有点不要脸的。 所以就让这姜、庞两家代劳了么,三家是什么关系?那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下,互相之间已经有无数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已经成婚,甚至怀孕生小孩了的关系,这叫做名为三家实为一家,但隔了这么一层,这不就显得咱品德高尚了不少么? 谁让这茶叶在短时间之内已经成为了此地最紧俏的商品了呢?谁让这天下就只有玄牝谷有大规模的种植了茶叶,并且刚好丰收呢?谁让这抄茶之法就只有玄牝谷内部的人才掌握了呢? 玄牝谷的人将茶叶以高价卖给姜、庞两家,再派人去武都郡,乃至益州去收买野生茶株,而姜、庞两家则以茶叶为核心,高价的捆绑销售一点布匹、蜂蜜、腊猪肉等自家的核心拳头产品,置换一些马、羊、皮革等草原特产,这不是双赢么。 什么?税收?玄牝谷卖东西上什么税,缴给谁,秦宜禄么?这不是左手倒右手么? 几个月的时间,这泥阳的贸易就整得如火如荼的,连带着这泥阳百姓的生活也跟着好上了不少,屁大点的城市,甚至还开起了两家妓馆,专门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胡汉商旅。 整得秦宜禄也挺无语:我不是来当都尉的么? 第90章 和连:“我有一妙计” 当然,秦宜禄现在干的固然肯定不是什么都尉的活儿,但要说他干的是太守的活儿,其实也不太对,那还组建了那么大的一支义从胡呢。 这个边贸,本质上毕竟是依托于秦宜禄的义从才发展起来的,托张奂的名声,他的这一支完全由胡人所组成的义从,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膨胀到了足足三千一百人的地步,除了学东西和练兵之外,还负责维护市场治安,收税,处理治安事件,尤其是胡人闹事等事项。 而且这三千一百个胡人骑兵还都是胡人中的精锐,好歹身上也都是穿着皮甲的,手里的箭矢好歹用的也都是铁质的,虽然,箭头磨损得都很厉害,而且箭杆许多也都是弯的,数量还不够,明显大多数都是捡得汉军用剩下的,但好歹箭头都是铁的。 这其实就已经超过鲜卑所谓的王庭精锐之外的绝大多数鲜卑兵了。 这么多以匈奴人和羌人为主的杂胡部队被他当义从来使,还管着商队,这不就纯纯是护匈奴中郎将的活儿么? 合规?合个屁的规啊,想都不用想,朝中肯定会有人往死里弹劾他的,就是不知道皇帝以及张让等人会怎么想了,又会不会抓住他这个把柄再整他,而杨赐等关西派的大人们又会不会保他了。 但总之,虽然是稀里糊涂的发展出来的势力,秦宜禄却肯定不会因为避嫌这么无聊的原因再去转交他人或是放弃的就是了。 毕竟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毛病,毕竟这年头但凡是称得上天下名将的,谁手里没一支能用的义从胡呢?张奂和段颎在其职的时候手里都有义从胡用,凭什么就不让我用? 乱世将至,朝廷的命令很快就会沦落成臭狗屁,爱咋咋地吧,只要不把他定性成谋反,这兵权他抓定了,圣旨来了也不好使,有能耐就派兵来打他。 至于皇甫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么,大家以大局为重么,反正他组建这支义从对皇甫嵩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些质子在这,他这个太守在调动诸羌杂胡和匈奴诸部的时候心里也能踏实点,这些异族至少不会首鼠两端,也不会轻易的就反叛了不是。 当然,这些义从胡就不叫玄牝义从了,虽然与秦宜禄也算亲近,甚至接近于他的私人武装了,但为表区分,秦宜禄还是给他们另赐了一个名字,以地为名就叫做了河套义从,与那金城郡的河湟义从也算是相互呼应,更在明面上表示,这些义从都是忠诚于大汉,忠诚于朝廷的,跟玄牝义从不一样,可不是我的私兵呢。 当然旁人信不信他就管不着了。 他这边在后方搞大建设,搞汉胡一家亲的时候,皇甫嵩当然也没闲着,这场事实上一定会影响未来至少三十年历史的汉鲜战争也早已经打响。 而秦宜禄这样的搞法,弄得皇甫嵩也是喜忧参半的。 这小子威望也窜得太快了吧!上一次见面距离现在明明还都不到一年,那时候的他威逼范津虽然看着威风,但实际上却是落魄如丧家之犬,希望他这个北地太守收留给条活路。 他特么还以大局为重为由,把他给拒绝了。也不知这小子的度量怎么样,有没有因此而记仇。 如此巨大的威望,又得了诸胡襄助,日后大家同在一个郡内办公,这武事到底是由谁说了算,恐怕还真就难说。 皇甫嵩其实牛就牛在累世将门中的累世这两个字上,在朝中,尤其是在关西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名声也很响,但在异族之中,他们家几代人的威望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张奂一个,看秦宜禄这架势,张奂的这点政治资产怕是会被他全部继承,甚至是继往开来,还要再进一步了。 这儿可是北地郡,打仗才是主业,根本也没什么民政可理,然而再如何名将,在这个地方打仗也是一定要依靠胡人的,汉人的在籍人口一共也就两万多了啊!莫说是一汉当五胡未必还说得上,就算是一汉顶五十胡,也特么不够用啊! 况且人家秦宜禄在凉州汉人之中的威望也未必就低了。 说白了现在的秦宜禄,既有一批对他誓死效忠,而且颇为善战的汉人私军作为他的核心,又有自张奂处继承,在羌胡和匈奴人中颇高的威望,既有名正言顺的郡将之职,在朝中又有杨赐这样关西之首的帝师作为靠山,谁还看不出来这是个名将之姿? 所缺的无非也就是资历,和说得过去邦邦硬的功劳罢了,一旦补足了这两样,皇甫家再如何累世将门,又哪里还能压得住人家呢? 当然,喜的方面也有,至少这次他抵抗鲜卑容易多了。 当东羌、杂胡、匈奴,乃至于内附鲜卑全都真心帮着汉军出力之后,仅凭塞外鲜卑真的就很难讨到什么便宜了,时间拖得长了,万一再拖来关中汉军的援军,那战败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皇甫嵩又不是不会用兵的棒槌,不可能犯什么低级的致命失误,和连也远远比不上他老子檀石槐,这一仗打得实在是没什么悬念。 而且皇甫嵩这一次也真是发了狠了,难得秦宜禄不往北走,不用担心他跟自己抢功,又难得这和连是刚刚继承单于之位,根基不稳,诸将不睦,更难得今年这诸多杂胡还对他颇为配合。 不趁此机会打得狠一些,多捞一点军功,狠狠地多压这秦宜禄几年,他还当个什么太守! 然后这和连就悲剧了。 本就是继承单于之后打得最重要的第一战,而且自董卓带着秦宜禄和吕布火烧弹汗山之后,西部鲜卑已经颇有些不服他的中部鲜卑了。 本该是立威的,结果与皇甫嵩大小十余战,却是一直在输,甚至直到现在他的主力居然还是在朔方待着呢,那北地郡打了好几次居然都被皇甫嵩给赶了出来,甚至皇甫嵩已经开始整军准备直接攻打朔方了。 本来是要露脸的,结果却把屁股给露出来了,族中的各位大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已经不太对了,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他这个单于的威望已经一天不如一天,说出来的话却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大汗,皇甫嵩用兵老辣不凡,听说北地今年还来了个奇人担任郡将,就连匈奴人也对他一个北地太守积极配合了起来,此战,实在是不好打。” 和连闻言不爽地看了说话之人一眼,正是中部鲜卑中势力最大几个部落之一的轲比能,是个他很看好的人才,却是也不得不强压下了火气,冷哼一声道: “凭我鲜卑之强盛,只要诸部大人用命,难道还敌不过一个区区皇甫嵩么?” 言外之意自然也是表达对包括这轲比能在内的各部首领打仗的时候不肯用命了。 若是父汗尚在,尔等何敢如此呢? 轲比能闻言陪笑着道:“咱们自然也不是怕了这皇甫嵩,只是这北地郡也着实是难啃了一些,而且此郡极其穷苦,就算是打下来,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抢,当然,北地是进入关中的通道么,然而这仗打了这么久,恐怕这关中的汉军也已经早有准备了吧?” “我是觉得,与其继续在北地与皇甫嵩打,莫不如干脆放弃北地转而东进,我听说云中、定襄、五原、乃至西河郡和雁门郡,今年汉人又一次的撤了屯,现在郡内甚至已经都没多少汉人了,咱们何不向此处进军,大肆掠夺一番呢?若是战事顺利,挥师南下去劫掠比关中还要富庶几分的太原、上党,这不也挺好的么?” 和连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却用狼一般地双眼直直地看着轲比能,问道:“你是这么想的么?” 又看向帐内的其他诸部大人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么?” 众人闻言皆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看得他心里拔凉拔凉的。 轲比能说得有道理么?那自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然而账却不是这么算的。 首先,并北诸郡的汉人虽然撤走了,但是匈奴人还是在的,这些匈奴人在并北生活了快两百年了,那就是他们的家,打并北,来自汉军的压力虽然小了,但匈奴却是真会跟你拼命的啊。 当然,匈奴远比汉军好打,但问题收益也小啊,如果是抢东西,他们能从匈奴人手里抢什么?无非也就是抢点羊羔么,可鲜卑本身也不是很缺羊羔啊。 再者这特么其实是一个战略路线的问题,毕竟一直以来,檀石槐虽然杀起匈奴人来也不手软,但近些年的时候一直都是竭力避免与匈奴人发生大规模冲突的。 因为汉人才是他们鲜卑的主要对手么,不指望能够拉拢匈奴,让匈奴做他们的小弟,但只要他们鲜卑南下的时候匈奴人不帮汉人,亦或者是阳奉阴违,不认真的打,这就已经算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若是愿意和他们联合起来一起进攻汉朝,那就更好了,反正汉朝是很大的,人口是很多的,人们都是很有钱,物资都是很充足的,两家一块抢,也完全够分的。 这特么属于国策问题了都已经。 而若是放弃攻打北地,转而攻略并北,抢夺匈奴人,和匈奴人打起来,汉军确实很有可能会不管那些匈奴人,但以后再想和匈奴缓和关系,却是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废多大功夫。 说白了这就是个野心和战略大小的问题,以汉为敌,自然就要集中精力打北地郡,打下来之后还要往关中打。 而若是放弃了以汉为敌的战略思路,满足于蝇头小利,那自然还是匈奴比较好欺负,每年冬天抢一些马、羊、女人,倒也能对付着过。 可若是对付着过的话,大家还要他这个单于干什么?鲜卑还统一起来干什么? 鲜卑之所以统一起来,不就是为了打汉人么? 和连也不是蠢蛋,一旦放弃攻打北郡,将战略目标从汉人调整到匈奴,他这个单于恐怕也就当到头了,刚刚勉强捏合起来的鲜卑十之八九真的会分崩离析。 这让他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自己的父汗? 激愤之下,和连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却是转身在帐中简易的沙盘地图上看了许久,之后道: “若是尔等各做诱饵,牵制皇甫嵩的兵力,这里,能不能分兵一路,过青盐泽,直奔大城寨,从大城寨的方向,先取奢延,再沿此奢水西向,进入北地,先取郁郅马场,再顺势南下,取戈居、泥阳两县,直接插在皇甫嵩的后方,将其甩开呢?” 第91章 一意孤行 分兵一路去进攻戈居和泥阳? 众将士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计划可真是……这是人的脑子能想得出来的计划么?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按照这样的一条进军路线的话,首先,大军要先向东,再向南,几乎绕着朔方郡走上半圈,才能到达他们第一个战略目标,也就是大城。 这特么朔方郡现如今基本已经是废弃的状态了,人烟很少,且大部分都是休屠人的地盘,而他们走的这一条路上还有一片寸草不生的盐湖,甚至还有一片不知道多大,但至少一百里的戈壁无人区。 这一路上吃什么,喝什么,有没有地方进行补给?有没有足够的牧民让他们劫掠?这都是不知道的。 再者那大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东汉初年的时候那里还是北方重镇,可在如今朔方被废弃的背景之下,那里到底还有没有人烟,如果居住的是匈奴的话,那里到底住着一个多大的部落,大家也都是不知道的,这真的能得到足够多的补给和修整么? 再然后往奢延打,这就可能要途径西河郡、上郡了,西河郡可是汉朝并州的核心区域之一,如果要绕开汉军主力,那这一路上可以说完全都是群山峻岭,而且路途极远,至少四百多里肯定有,这特么绕丢了怎么办? 四百多里的山路,补给从何处而来? 至于最后从奢延进入北地,那是啊,皇甫嵩肯定不会有什么防范啊,谁能想到敌人居然会从上郡攻过来呢? 北地郡的归德县那都是西汉时设置的县了,到了东汉的时候就已经废弃,已经变成一个乡了,谁能想到鲜卑居然会打这里呢? 从归德到郁郅,又特么是三四百里,而且没有官道,还是深山老林,路肯定是有的,但得找,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路是什么样的,这一路上风土如何,人情如何,又特么的去哪补给? 皇甫嵩当然不可能在这里有所防备了,正常人都不可能往这种鬼地方投放兵力啊! 到了郁郅之后,倒是可以肯定那里有人烟,而且那边还有东汉最大的牧师苑,是整个东汉的战马供应中心之一,甚至还能抢到优良的战马,然而如此一个大圈的绕过去,他们还有力气打仗了么? 泥阳、戈居、郁郅这三个县的长官万一不肯投降,万一这其中有一个没被他们的神兵天降吓破胆,带领百姓坚守城池,他们拿头去打? 那边离着左扶风右扶风都很近了,皇甫嵩想要回援确实不是太容易,但稍微拖上一拖,万一这关中的援军去了呢?泥阳是关中门户啊!汉军只要不是太缺心眼,不可能看不到泥阳的重要性吧? 绕行一千多里,穿越无人戈壁、深山老林,偷袭北地汉军的大后方,一切顺利的话倒还好说,万一交战不利,稍有遇阻,他们连退路可就都没有了。 这真是人能想出来的战略? 一时间,众人全都不敢言语了。 和连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环视一周,很是认真地道:“你们不读书,不了解汉人的历史,所以不懂,我是读过一点汉人的兵书的。” “昔日,汉将军霍去病出代郡、右北平郡,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大破匈奴军,这才有了封狼居胥之丰功伟业,我今日同样是轻骑而取,不过才绕行一千多里而已,又有何不可呢?汉将军做得,我鲜卑大单于就做不得么?” 众人闻言,更不知说什么好了,轲比能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一句顶撞的话都已经到了他嘴边了:“您是霍去病么?” 但这话好像又有点不太合适,虽然自家单于年纪还小,也没什么带兵打仗的经验,但好像霍去病当冠军侯的时候岁数也不大。 霍去病…… 这特么就是扯犊子! 还想要再劝,但这和连摆明了是心意已决,谁说什么还都不听了呢,一意孤行的非要干,而且是自己亲自带着王庭武士和中部鲜卑的嫡系兵马去打泥阳。 还能怎么办呢?自然也就只能由他了。 事实上这些鲜卑的大人们也并不都反对这个计划,甚至许多人还都挺赞同,有几个不解其意的,和连还给他们讲了霍去病的故事,居然就不反对了。 以至于轲比能甚至还有点懵:你们这是这被说服了啊,还是想让这和连送死,让这鲜卑解散了算了? 嗯……好像,这鲜卑解散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轲比能也是听说过霍去病的故事的,小时候听这个故事的时候甚至会感到心潮澎湃,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多年来有了带兵打仗的经验之后,越想,越觉得这是扯淡。 最后干脆得出一个结论:汉人就是在吹牛b,谁信谁是大傻b。 当然,这对和连来说他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他的威望不够呢?他也明白,这一仗他确实是已经有点打不动了,莫说是攻入关中烧杀抢掠,他现在拿皇甫嵩都毫无办法,又实在是不甘心这样回去,这是会动摇他这个单于的威信的。 父亲留下了一个统一的,强盛的鲜卑给他,结果他刚接手一年这鲜卑就特么分崩离析,他又如何会心甘呢? 既然不甘心,那就搏命呗,连秦宜禄这些边郡的汉人武夫也知道事不可为,拼死一搏的道理,何况和连一个鲜卑人呢? 他这个战略当然是有风险的,他也明白在敌人的地盘转战千里,而且缺乏补给,风险是很大的,但是富贵险中求,此举的收益也大啊,这要是真的成了,这单于的威望不就起来了么? 人家霍去病能转战两千里打仗,凭什么他就不能转战一千里呢? 其他的鲜卑诸大人中虽然没有一个能看得出其中奥妙的,但常年领兵打仗的人,即使说不出个所以然,仅凭直觉,也能察觉到这个计划的危险与豪赌。 和连作为单于,是在拿命来赌威信,可旁人凭什么要陪着他去赌呢? 所以很自然的,大家都争着抢着去当所谓的疑兵去迷惑皇甫嵩,就仿佛那皇甫嵩好像突然就变得特别好欺负了一样。 而至于所谓的这一路和连亲自率领的主力大军,却是几乎就没人愿意陪着他疯。 见此情景,和连愈发的悲愤了一些,却是也愈发的一意孤行,索性硬点将名,以单于之权威,点了十余支兵马陪他一起南下,算是将这个计略给定了下来,其中就包括了轲比能。 然而就在他们偷偷地出发了不到两天之后,轲比能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此次豪赌赌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大了,心中全无把握。 权衡利弊之后,却是干脆就在行军的路上,偷偷地,带着他自己族中的兄弟跑了回去,而和连追之不及,无可奈何之下,却是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强令大军继续行进了。 本来就不高的士气,变得又低了许多。 第92章 吕布:送壮节兄一场功劳 另一边,远在泥阳的秦宜禄一切如常,虽也对前线的战事颇为关心,但大体上真的也就是关心一下而已。 据他所得到的消息,皇甫嵩连战连捷,近来这鲜卑好像愈发的不堪一击了,已经有一部分部落或是逃回了塞外,或是远遁了并北,而皇甫嵩也明显是杀红了眼,贪功心切,已经越追越远,战场早已经不止于北地,反而是在朔方,甚至是塞外都打得挺激烈的。 这战局,着实是有点诡异了,秦宜禄心中不免也有点狐疑,总觉得这鲜卑,毕竟一年前还是大汉的心腹大患,虽说现在檀石槐死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换了个可汗而已,怎么就如此的不堪一击了呢?https:/ 败退得有点快了吧。 莫不是想要诱敌深入,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皇甫嵩?亦或者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安排了一支奇兵,打算把皇甫嵩引走之后再偷袭富平? 和麴义俩人商量了半天,也没商议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也就不再去管了。 皇甫嵩好歹也算是一员名将,自己在几百里外看战报都能发现的诡异之处秦宜禄相信皇甫嵩肯定也是能发现的,他既然敢追,秦宜禄相信他是一定做好了准备,也有一定的把握的。 真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担心也是无用,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皇甫嵩打个败仗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这个都尉接着上就是了,必不会让他们破了这泥阳。 该吃吃该喝喝,课照上,摊照摆,茶叶照样种。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的时间,秦宜禄所临时居住的县寺之内,却是来了一位完全预料之外的‘旧识’ “魏续?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坐坐,快坐,夫人,快去泡茶,这是好兄弟。” “谢郡将。” “咱兄弟之间还整这一套干什么?你这么搞,整得我都不自在了。夫人,我来给你介绍,这是魏续,是我的生死弟兄,也是吕奉先的小舅子,吕奉先,你还记得吧?我跟你提过的,弹汗山下刺死魁头的那个。” 魏续也是个懂事儿的人,心知大家虽然都是出身差不多,以前也确实都是兄弟相称,又都是在陷阵营认识的,说是出生入死也不为过了。 然而时移世易,人家现如今已是一郡之郡将,银印青授的比两千石了,其名气之大,即便是他们远在并州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乃是如假包换的凉州名士了,兄弟? 人家叫你一声兄弟,那是人家没架子,是不忘旧情,可你若真拿人家还当所谓的兄弟,还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的,那就是你不懂事儿了。 因此这魏续表现得十分谦卑,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杜萍出来看茶的时候看见杜萍忍不住心中荡漾了一下,偷偷地多看了一眼,随即就马上将头埋得极其的低,却是更加的不敢抬头,低着头连杜萍的腿都不敢去看,只敢看自己的膝盖了。 “郡将还能记得小人,这边已经是小人的福气了。” “这么说话就太见外了,怎么样,最近如何?还有奉先,他现在还在五原郡当郡吏呢么?身居何职啊?” “谢郡将关心,奉先和我一年来几经辗转,倒是也都算是有了一个出身,奉先现在在五原郡,已经做到兵曹了。” “兵曹么?也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我如今身为郡将,轻易也举不上去呢,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么?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就一定相帮,咱们毕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这意思就很明显,有什么能帮忙的事儿可以说,但若是想从我这混个出身,那你们就真的是找错人了。 这倒也不是他推脱,郡吏里兵曹真不算什么小官,东汉的朝廷毕竟还是个体系完整的系统,天下还没崩溃呢,稍微大一点的官都是一定要经过尚书台的,太守能做得了主的郡吏也就是那么多,况且秦宜禄现在只是都尉,还不是太守呢。 魏续笑着道:“要说帮忙,也确实是有一件事需要郡将的帮助,只是非是私情,而是为了公事。” “公事?什么公事?” “鲜卑主力已经自朔方向东,而后急转南下,意欲仿效霍骠骑千里奔袭,直取泥阳,皇甫公的主力,现已经被全部牵制在朔方甚至塞外,无论如何,也是回援不及了。” “哈?” 秦宜禄一愣,忍不住就想说你扯犊子的吧。 然而转念一想,这魏续和吕布一直是在一块的,人家大老远的从五原赶过来显然也不可能是为了拿自己开玩笑的,凭吕布的本事,这种大事,想来也是不会捕风捉影的胡言乱语。 忍不住站起身来将地图拿了出来,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半天,才道:“打泥阳,从哪里打泥阳呢?从奢水过来么?” “正是。” 秦宜禄狐疑地伸出手来在地图上比了一下:“这……这是要转战千里啊?这一路上很多都是无人区吧?和连敢这么走?他不怕迷路么?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他以为他是霍去病?” 事实上,这就是这些鲜卑人没有文化,或者说是看书不求甚解了,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如此,无知其实并不可怕,只知道个皮毛,却以为自己窥得了全貌的人反而比啥都不知道的人更蠢得多。 只知道霍去病转战两千里封狼居胥的传奇战绩,却是不知道,当年人家霍去病出兵的时候,张骞是随军了的。 就是出使西域开通丝绸之路的那个张骞。 人家在匈奴军中待了十几年,西域这条路人家前前后后走了七八遍,而且还特意用心记录了匈奴的风土人情,兵力分布,地形气候,水文星象,这怕是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匈奴人还要了解匈奴的地形了。 可以说,没有张骞十几年的间谍生涯,就不会有霍去病的一朝得势,封狼居胥。 鲜卑又凭什么学霍去病呢?有人给他当张骞?汉人里出现大汉奸了?可是不应该啊,如果当真是对这一代地形都比较熟悉的人,没有理由不知道自己在泥阳,已经搞了一支河套义从出来的事情啊。 这泥阳有自己守着啊! 如此仓促而来,又缺少补给,自己的背后还靠着左右扶风的援军,这是打算速胜了我? 我难道像是个好捏的软柿子么? 却听魏续道:“郡将不必忧虑,鲜卑人并没有向导。” “没有向导?他们不怕迷路么?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魏续闻言却是露出了一个忍不住的苦笑,道:“就是因为他们迷路了,才让我们知道了啊,这一次匈奴诸部中许多大部都各自派了武士参协同汉军作战,奉先作为五原兵曹,自然也是要看着一点的,领了一支五百人的屯骑、刑徒、郡卒被府君派去了西安巡查,却是正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西安阳?” 秦宜禄连忙又拿着地图看了起来,发现这是位于五原和朔方之间的一个很小的小县。 吕布作为五原郡的郡吏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倒也是合理的,可是和连……这是到了两郡交界的时候,本应该往西南,青盐泽方向走的路,结果走东边,甚至是东北去了? 虽然只走错了一点,可能也就是三五十里的样子,但这个方向感……那特么不是一条官道么?! 秦宜禄自己本来就是并北人,而且当初他从并州逃到凉州的时候走得也是这条路,自然是熟悉的,那条路虽然自东汉以来因为朔方和五原的相继凋敝的原因年久失修,走起来并不怎么顺畅,有些地方还因为落石和塌方必须得绕道。 但再怎么说一条官道的雏形也还是在的啊。 走官道,都能走丢,这水平怕是比李广都还要不如了吧?还想学霍去病转战千里,再穿越两个百里以上的无人区? 整得秦宜禄都有点茫然了。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是要南下来打泥阳的呢?会不会是搞错了?” 心想着,就这个水平,自己就是毫不设防,恐怕他们也到不了泥阳吧? 却听魏续语出惊人地道:“自然是清楚的,奉先已经率领着三百亲信,投降那和连去了,有奉先引路,鲜卑人一定到得了泥阳,奉先说,大家兄弟一场,他要送壮节兄一场大功,也希望郡将在事后,莫忘了跟朝廷举荐我们的这一遭功绩。”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