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重生后和摄政王好了》
第1章 第 1 章 谢二哥哥。
夜凉如水,弦月半隐,许是三更天,清凉殿的烛火未熄。
“半个时辰前送进去的羹汤,陛下饮过了吗?”
黑黢黢的宫墙下,一个小太监鬼祟地跑出去,碰见了个贵人,连忙跪下身,听到这话也不敢抬头,只答道:“饮过了。”
“好。”那女子露出一丝笑意,“那今日就是改朝换代之时。”
她身上珠钗环佩样样精致,身后还跟着个壮实的宫女,此时亦说道:“老大人已然准备好帝崩事宜,只等娘娘传令下去。”
“这便给信儿吧。”她扬了扬手,随即看了一眼灯火未灭的清凉殿,眼神轻飘飘落在地上跪着的小太监身上。
那壮实宫女会意,直接提起小太监的脖颈,咔嚓一声不消多费力就要了一条小命。
清凉殿的烛火还亮着,两人消失在漫漫长夜中的宫道尽头,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
殿内的殷治趴在书桌前,一本一本翻阅着堆积的奏折,这些折子大多也没什么要紧事,反复请安的就有十几封,还有说外地雨情粮收的,也接二连三重复递了七八封。如此堆积起来,他每日看奏折的时间越来越多,偏偏他不看完,内阁大臣们就要劝谏。
他不耐烦那些会耍嘴皮子的老顽固在朝堂上说个没完,只好挑灯夜战许多日。今日熬到这许久时候,也是因着明日想松快松快,他已然安排了去岚山围猎,到时离了京城他不信这些个老顽固还要盯着他每日看奏折。
这般想着,殷治便觉得心里痛快不少。他抬起头来,看到烛火摇曳的宫灯,偶尔想起大前年死去的摄政王,便觉得那时候有谢灵均在可真好,他从来不必看这么多奏折。向来是谢灵均将要务整理好,他只待知晓或做决断便是,如今没了谢灵均,自己竟吃了这么多苦。
殷治觉得脖子酸痛难忍,便开口唤内侍:“来人。”
值夜的小太监没应,他又唤了几声,顿时感到奇怪,自从谢灵均走后,连清凉殿的人都不大听话了似的。
他站起身准备去找人训斥,走了两步,脑袋一阵发晕,这时他还在想莫不是夙夜劳累伤了身子?
然而下一瞬他便撑不住,只感天旋地转般,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五脏六腑的痛感也瞬间袭来,搅得他冷汗冒了一头。
他呕的一声,伏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他震惊地看着那口血,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中毒了。
他没有夙夜劳累伤了身子,反倒是被奸诈小人下毒谋害?他要死了不成?
殷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想要喊人来帮帮他,但殿内空无一人,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无力地在地上躺着,眼前一片模糊,呼吸也越来越粗重而不稳定。
过了片刻,有个小尖嗓的太监叫了起来:“陛下驾崩了,陛下驾崩了!”
这呼喊声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传出去,殷治倒在地上动了动手指,他想说他还没有死,他还有救,但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连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都很为难,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冰冷的地面,和摇曳的烛火。
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持续了很久,最终没有了声息。
这位年轻的皇帝,终于在某个彻夜未眠的深夜,死于一场预谋已久的毒杀。而这场毒杀被掩饰成了勤政操劳以至于伤身暴毙的悲剧,受害者甚至连真正的凶手都未曾想明白。
在最后的时刻,殷治似乎听到了小太监进来拖动他的身体。两个人,他已经分辨不清谁是谁了,只记得有人说了一句:“娘娘吩咐要做好样子,好让外头的大臣看看,免得多生事端。”
娘娘,自然是后宫里的女人了。他后宫的妃嫔不在少数,身居高位的也有数人,个个都出身世家大族,与前朝大臣牵连颇深,他一时竟想不到究竟哪个才是幕后凶手。
然而这也是他尚有意识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后面的便一概不知了。
“陛下,陛下!”有人在他耳边呼喊,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到一个小太监跪在他床边,“陛下,你醒醒啊,该上朝了,摄政王在外面等着了。”
“摄政王?”殷治听到这个称呼有些莫名,“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话音刚落,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身着亲王衮服,神情冷漠地望着床榻上不肯起来的小皇帝。
“我死了?”谢灵均开口问道。
“啊!”殷治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儿从床上窜起来,而后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人真是谢灵均无疑,谢灵均怎么活过来了?不是被他亲口下令处死了吗?连尸骨都被他命人掀出来暴晒了三个月。最后是哪位老臣看不下去,在朝堂上顶撞了,他才想起谢灵均的尸骨没收,让人去收了尸,而后起了个坟,连亲王陵墓都不让人家进。
“看来陛下就这么想让我死啊。”谢灵均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冷漠地望着殷治,教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二哥哥,是你啊。”殷治意识到不对劲,他中了毒没有死,不仅没死,谢灵均还活着,这可太好了,他终于不必吃苦受罪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连带脑子也不多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直冲谢灵均的怀里。
“太好了,谢二哥哥,你还好好的。”殷治猛地将谢灵均抱住,两只腿还架起来,缠在谢灵均的身上。
谢灵均被撞得一个后仰,好在眼疾手快撑住了旁边的桌子,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怒气,不悦道:“陛下,你在做什么!”
殷治高兴坏了,他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一场梦,又或许是什么幻觉,但只要谢灵均还在身边,他便觉得安心许多。
父皇曾在临终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让谢灵均摄政,是为了让他辅佐你,你年少不知事,朝堂上多要倚杖他。主少而国疑,朕已然到了灯尽油枯之时,不能再护着你了,治儿,谢灵均忠诚正直,是个坦荡清正之人,又年少有为才智卓绝,必然能助你良多。”
“你登基之后要信任他,重用他,朝堂亦如战场,那些臣子们都是你的利刃,待你来日能掌控全局时,也别忘了要善待灵均。”
只是这样的话,他少年时期并未听进去,或者说他忘记了父皇曾经如此郑重地告诫过他。他只记得父皇见了他之后,就召了谢灵均进去,与对方谈了很久,以至于父皇最后时刻,也只有谢灵均在身旁。他这个太子等在殿外,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这或许是一颗种子,在后来漫长的七年时间里,慢慢生根发芽。
先是身边的小内侍在他耳边有意无意地说着摄政王的坏话,尤其是摄政王对他严格的时候,他有些不满的时候,总会听到身边人的小小抱怨。再然后,是他选了妃妾,他也时常在后宫女人那里听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不是一两个人这么说的,而是很多人。周遭所有人都仿佛在告诉他,摄政王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谢灵均不敬君上傲慢跋扈。
最后,是朝堂上的几个大臣联合起来,拉了几个名目,定了谢灵均满身的罪行。
他起初是保着谢灵均的,毕竟这个人是伴着他一起长大的,多少还是有情分在,后来这样的事多了,他也动摇了内心,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遮盖了他的情感和心智。
他终于依靠帝王的强权对谢灵均下了手,他仍然记得那时候的谢灵均,跪在地上恭敬地领了旨意,没有多余的半句话,也没有任何违抗之意。
一件事如果开始了,就只能继续下去,等到他发现收不了手的时候,是很多人都逼着他,在处死谢灵均的旨意上盖了印章。那时候他也满腔愤慨,觉得自己终于除了一个祸乱朝纲的大奸臣。
然而谢灵均一死,他才发觉自己仿佛成了傀儡,这些人明明敬着他,却又好像不容他任何自由,不容他有个人意志和想法。两年的时间,连他寝宫里的内侍都没有了自主权,他每天晚上宿在哪个妃子那里,谁多谁少,都是被安排好的。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尊菩萨,被很多人都瓜分好了,他只需要一一完成他们的心愿。
偶尔他在午夜梦回之际,就会想起谢灵均,如果谢灵均还在身边,许多事他便不必为难了,而最后那一场毒杀,才彻底让他看清了一切。
此时此刻,殷治觉得他应该坚守父皇曾说过的话,他要信任谢灵均,也只能信任谢灵均。
“谢二哥哥,有人要害我,有人给我下毒。”殷治抱着谢灵均不放手。
谢灵均将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沉声问:“有人要给陛下下毒?”
这话从摄政王的嘴里说出来,殿里的内侍跪了一地,个个噤声不敢多言,只垂着脑袋,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嗯。”殷治重重地点头。
“陛下怎么知道的?”谢灵均问。
“呃……”殷治打了个磕绊,总觉得眼前的摄政王与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不知是年轻了些还是冷漠了些,但他仍老老实实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晚上奏折,不知饮了什么吃食,腹痛难忍倒在了地上,然后就吐血了,血是黑的,有人给我下毒。”
谢灵均听到这话,神色有些疑惑,问:“陛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治非常坚定自己的说法:“谢二哥哥,我说的是实话啊。”
谢灵均凝神,点了下头,“来人。”
他冲外面唤了人,守殿门口的侍卫应声行礼,他吩咐道:“请太医院来人给陛下请脉,通知今日朝会取消。”
殷治懵懵懂懂地等着,太医院的老太医来得很快,几乎是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奔进门,扑通行了礼,见殷治好生生站着,一旁的摄政王也好生生站着,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给陛下请脉。”谢灵均道。
殷治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将手腕递给了老太医,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子似乎有些过分的细嫩了,难怪他总觉得眼前的摄政王年轻了许多。
再环顾四周,几个内侍都不是后来几年跟在身边的,那个叫他起床的小太监,好像是叫守福,是他刚登基那会儿跟身边伺候的,因着什么事受了罚,被他后来任命的太监总管拖走后就再也没见过。
所以,不光是谢灵均回来了,他好像也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
“陛下身体康健,并无什么不妥。”老太医按了许久的脉,最后瞅着殷治和谢灵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了实话。
“是否有过中毒的迹象?”谢灵均又问。
老太医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并无。”
“好,劳烦许大人,请回吧。”谢灵均让老太医退下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殷治遇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太熟悉谢灵均的眼神和气场了,这是要发火的前奏。因着父皇临终托孤,又给了谢灵均摄政的权力,谢灵均一向对殷治有教导之责,很多时候如父如师,因此殷治还真有点怵他。
“谢二哥哥。”殷治怯怯地唤谢灵均。
谢灵均冷冷说道:“不敢当陛下一声兄长称呼,还是直呼其名吧。”
“我……”殷治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仿佛那些痛苦的经历都是遥远的记忆,如同一场梦一般,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死了一回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以他的脑子,自然是分不清是什么原因。但他也能猜测出,他可能是回到了少年时期,这时候谢灵均还未死,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产生无法挽回的错误与隔阂。如果上天能允许他重来,能给他这样一次机会,那么他一定要好好珍惜,他要听父皇的话,这一辈子只信任谢灵均一人,只宠信他,重用他。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足为道,他的江山和皇位,甚至性命,只能托付给谢灵均。
然而他这般想着,却听到这位忠心耿耿的保皇党,冷着声音问道:“陛下如今学会撒谎了?为了躲避上朝,还是为了逃避处理政务?”
“不,不是的,我……”殷治呆呆说道,却无法解释,只能苍白地重复:“谢二哥哥,我没撒谎啊。”
谢二哥哥,是他小时候的称呼,一直延续到他与谢灵均真正决裂。
“还死不承认?”谢灵均很生气,“好,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殷治连忙拉住谢灵均的衣袖,小声说道:“谢二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不会了。”
他现在学乖了,如果解释不了,那赶紧认错便是,总不能寒了摄政王的心。他可知道谢灵均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要是彼此生了芥蒂,那上天赐予他重生的机会,岂不是白费了?
“说了别叫臣哥哥,臣担当不起。”谢灵均将袖子从殷治的手中扯出,“既然陛下无事,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即便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殷治的礼数也是十分周全的,行礼之后他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殷治连忙追上去,又扯住谢灵均的胳膊,“摄政王。”
这次,他果然听话没有叫那样的昵称,只是扒着人就不肯放手。
“摄政王,你是要回府吗?”殷治追着问。
谢灵均没说话。
殷治就扯着人继续追:“摄政王,你要是回府的话,我跟你一起回。”
谢灵均还是没有说话。
殷治死缠烂打:“我想跟你住一块,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以后我就住在摄政王府上,与你同寝同食……”
“陛下。”谢灵均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殷治的话,“陛下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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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谁给你的胆子,
“我……”殷治愣了愣,连忙否认道,“我没有啊。”
谢灵均目光凝视着殷治,如利刃般几乎要将殷治看穿了,几瞬之后他道:“那陛下今日如此反常,又是何缘故?”
谢灵均的语气生硬而冷厉,生生刺醒了殷治的理智。
他陡然意识到这一大早的行径,如同毫无伎俩的闹剧一般,谢灵均陪着他闹了这么一通,早已是极不耐烦。但殷治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被濒临死亡的恐惧吓坏了,也着实太过欣喜彼此的重逢,却没想到在外人看来太过反常。
“我、我没什么缘故啊,摄政王,你多心了。”殷治磕磕绊绊的回答。
他实在心虚,又无从解释,被谢灵均定睛一看,便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心下慌得厉害。可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畏惧,好像眼前的摄政王比前世更具威严,更加冷酷无情似的。
“是吗?”谢灵均的语气轻飘飘的,眼神落在殷治拉拉扯扯的双手上。
殷治立时听话地松开了谢灵均的衣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脸来:“摄政王,那、那我不随你回府了?”
“好。”谢灵均应得极快,仿佛巴不得甩开这个狗皮膏药,目光在殷治脸上停留片刻,随口说道:“陛下今日好生歇息吧,臣少陪了。”
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即走,只留给殷治一道冷漠远去的背影。
太无情了啊,殷治撇着嘴角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他总觉得这个摄政王有些怪怪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在他的印象中,谢灵均对他尤为关切,甚至到与他决裂时,都不曾削减一分一毫。要换做前世,他若说出个不好来,谢灵均必然要大张旗鼓地彻查一番,哪怕是太医诊出他身体无虞,谢灵均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
但今天,殷治觉得谢灵均冷静过头了。
或许是他当真生气了?气到懒得搭理自己了?毕竟一大早起来就折腾,还以此为借口耽误朝会,撂下一大帮子朝廷重臣在这儿作妖,对向来克己守礼的谢灵均而言,实在不可理喻。
是了,定然是如此了。
殷治自觉想通了,他搓着手指想,既然上天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他必然得好好哄哄谢灵均啊,这男人要是真生气了,可是很会憋在心里,换言之,就是很记仇的呢。
“陛下,外面天凉,奴才伺候陛下更衣。”身后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殷治这才发觉他竟然披着一身雪白中衣,同谢灵均拉扯这么久,连个外衣都没有穿,这般衣衫不整毫无规矩的模样,难怪会惹得谢灵均生气。
要是以前谢灵均肯定会说教几句,今天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果真是被他气狠了。
怪他太冲动,要是规规矩矩地上朝,再留谢灵均陪同处理政务,说不得还能跟对方好好用上一顿午膳,到下午再去演武场练习骑射,亲近之余说说话,约莫晚膳也能留住人。
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他得徐徐图之才是。
殷治由着内侍们伺候了穿衣洗漱,又用过了早膳,三言两语探听下,他终于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原是他登基不过三年,谢灵均才二十五岁,自己还不满十八呢。
难怪这手腕子这般细,谢灵均还那般年轻。
殷治细想这会儿他跟谢灵均的关系尚可,还没有发生什么难以转圜的隔阂,于是心念一转,便吩咐守福:“你去库房里瞧瞧,看有没有珍稀的古画孤本,寻着了就拿来给朕。”
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应是,殷治又想起来:“还有,你去内务司看看,有没有活泼可爱的狸奴,若是有抱几只来给朕,罢了,你到时直接来找朕,朕亲自去挑。”
“是。”守福应下后告退。
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突然要找这些,但陛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他听闻摄政王是爱猫的,府里养了一只雪里拖枪,简直是除摄政王外第二个主子。
殷治也的确是想到了谢灵均的喜好,今日惹恼了对方,总得想法子哄吧。他脑子里笨,没怎么哄过人,就只能按俗办法,投其所好罢了。
晌午时分,守福回来禀报:“猫儿房有一只乌云踏雪,毛色极为漂亮,另还有两只金丝虎,灵动活泼,才不过八个月,陛下是否要亲自去看看?”
八个月的小猫,还没有到发、情、期,小小个个的,最是惹人怜爱。
殷治说着就要去看,带着两个小内侍到了内务司,内务司总管殷勤伺候着,将猫儿房好一阵介绍,除了有毛色难得的名猫,还有一些中下品的,自然这些入不得陛下的法眼。
殷治瞧了那只乌云踏雪,通身纯黑,只有爪子上是白色,且毛色油亮,一看就是被精细喂养的。只是这猫的性子有些怪,不大爱搭理人,就喜欢抬着下巴居高临下拿鼻孔看人。即便是殷治拿着猫玩具逗弄,对方也只是冷冷看过来一眼,并不为所动。
好一副猫主子的模样,殷治笑了笑。旁边的内务司总管则诚惶诚恐,生怕惹了皇帝不高兴。
“这性子,倒是跟摄政王相似。”殷治玩笑地说了一句。
内务司总管没敢答话,这样的调侃陛下说得,可旁人却要三思而后行,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说了什么后果,在宫里谋差事的都会多长一个心眼儿。
然而这人精似的总管没说话,一旁小心办事的守福也没吭声,反倒是从清凉殿带出来的另外一个小太监搭了腔。
“是啊,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那府里养的狸奴也是随主,除了摄政王能摸上一把,旁人但凡亲近些,都要被挠上一爪子。”小太监生得机灵,面也嫩,一双亮吟吟的眼睛直往殷治的脸上打量,正是在偷偷看对方的脸色,见殷治神色未变,他便继续说道,“奴才听说啊,前些日子漠北林将军的亲兵陈以桥就被那狸奴伤了手,到现在还未曾好呢。”
“陈以桥?”殷治将这个名字在唇边转了一圈,“这是谁?”
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但殷治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反正肯定不是后来两年遇到的人,多半是跟谢灵均有关系的。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没想到陛下的关注点如此清奇。守福一直在给他使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而一旁的内务司总管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殷治没瞧见这几人的眉眼官司,那小太监也对守福的提醒视而不见,反而双眼透出晶亮的光来,殷切地说道:“陛下,这陈以桥啊,原是承恩伯林家的家仆,后来跟着林将军去了漠北,一待就是十几年,听说很受林将军重用……”
话说了一半,小太监的声音陡然小了,好似不敢再说似的。
“既然去了漠北,怎么又回了洛京?还被摄政王的狸奴伤了手?”殷治好奇地问。
那小太监诚惶诚恐,连忙跪下告罪:“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这有什么……”殷治下意识要免礼,却突然想到了谢灵均母家姓林,正是承恩伯林家的女儿。承恩伯家的夫人,便是先帝亲封的福仪郡主,再往上一辈,这郡主娘娘的母亲,就是皇室嫡出的公主。
也正因如此,当年殷治出生时体质不佳,宫中又多有夭折,钦天监进言小皇子不宜留在宫中抚养,先帝便将不到两岁的殷治由福仪郡主抱出了宫,送到了谢家养着。殷治在谢家养了七八年,待到十岁出头才回宫。
认真说起来,殷治是同谢灵均一起长大的,因此叫对方一声谢二哥哥,对方也是当得的。只是这小太监刻意提起陈以桥做什么?
殷治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不对,特别是对方突然跪下告罪,更让他心生怀疑。经历了前世被毒杀那一遭,他的心智多多少少要谨慎些,于是他打量起这个不断告罪的小太监。
殷治的目光在小太监的眉眼上逡巡,这人是有些熟悉,应该在御前待了不少时日。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前世老在他耳朵边影射摄政王要篡权谋位的那个贼人么?
“好啊,你是有罪!”殷治提起一脚就踹到小太监的心窝上,将人踹倒在地。
“陛下!”小太监连忙爬起来,这回是真的连连磕头,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陛下饶命啊,陛下饶了奴才吧!”
殷治冷哼一声:“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诋毁摄政王?”
小太监怔了一瞬,连忙辩白:“奴才未曾说摄政王半句不是,奴才哪敢诋毁摄政王啊,谁都知道摄政王是先帝钦命的辅政大臣,天底下没有人敢跟摄政王对着干,奴才是万万不敢哪!”
这几下磕头,声音都是响的,连额头都磕出了红印子来。
然而这几句求饶的话,分明又是在给谢灵均上眼药,殷治算是听出来了,从这贼人第一句话说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说什么狸奴随主,敢情都是在暗示摄政王张狂跋扈啊!
至于提什么漠北,什么林将军,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来,但重活一世,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这天底下谁说谢灵均都不行。别说前世给他下毒的人还没找出来,就算找出了凶手,他也信不了这一个个的。
天知道谢灵均被当作权奸处死,后来留下的那些都自诩忠臣良将,结果却把他当个傀儡似的玩弄,最后还要谋朝篡位毒死他,那毒药实在痛苦,就算要他死,也得选个不难受的吧。
可见对方根本没拿他当个人看,只怕还带了滔天恨意,亏得他平日极少肆意打杀,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也就只有谢灵均了。上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想来也是在为谢二哥哥鸣不平,他是要来弥补对方的。
“你不敢?”殷治怒道,“你做下的恶事别以为朕不知道,还有你们……”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连呼:“奴才不敢。”
殷治却不以为意,继续警告道:“自以为能瞒过朕不成?朕只是不屑于与你们计较,你们自个儿好生掂量,谁再敢在摄政王身上动心思,朕一个都饶不了!”
在场所有人都连连应是。
殷治出了一口恶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还提什么漠北林将军,嗯?林将军怎么了?”
他本意是无所谓的态度,就算林将军有什么把柄,又怎么了,更别想往摄政王头上栽。再说了承恩伯林家与皇室关系紧密,那老翁主还在世,便是殷治都得喊一声姑祖奶奶。即便做了什么错事,凭着几分面子情,殷治也不能治人家的罪,更别提因此给谢灵均添什么罪名。
然而这话说了,在场所有人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连方才搬弄是非的小太监也刻意压低了哭泣求饶的声音。
殷治愣了愣,发觉有什么事情他忘了。实在是前世过去七八年,尤其后面两年他成日被那些自诩忠臣良将的大臣们摁在清凉殿批折子,但凡有点儿清闲时间,又被后宫那些妃妾拖去看花赏月的,日日如此晕头转向,好多细节自然也都记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跪在近前的守福和内务司总管,最后选择了守福:“呐,你来说说看。”
守福应是,弓着身子答话:“回陛下,林将军如今正关在诏狱里,正等着都察院彻查呢。”
“你是说林翊北?”殷治经过这么一提醒,好歹想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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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单纯又愚蠢的人。
“他是这么说的?”
香炉里升起一缕缭绕轻烟,谢灵均坐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怀里抱了一只通身雪白,唯有尾巴是黑色的猫。猫长得很胖,懒懒地卧在谢灵均的腿上,倒不像是传说中那般嚣张要挠人的样子。
谢灵均换了一身青色常服,面前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正在跟他学内务司陛下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丝毫不差。
“……摄政王那般温良之人,更不能因你的罪过,被你的污秽添了堵……”青年的声音响在院中,谢灵均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山流水上。
流水哗哗而过,从高处滴到小潭,发出清脆的声音,谢灵均仿佛被那水声迷住了,失了神一般。可仔细看,又觉得这人神色清明,犹如执棋在握,隐隐散发出危险而冷冽的气息。
“……让内侍省方清年亲自去慎刑司盯着,若杖刑一百后这奴才运气好,日后便到永巷刷恭桶去……”
谢灵均听到这话,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他还当真以为这奴才能在方清年手底下活着?愚不可及。”
“是啊。”旁边茶几一侧,坐了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适时说道,“这奴才分明背后有人,陛下但凡用心些,就该顺藤摸瓜,或是严刑拷问,抓出幕后主使才是。如此看似严厉惩治一番,实则却无甚作用,既不能还王爷清白,反而添了些恶名。”
“我的恶名还少么?“谢灵均不屑地笑了笑,似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那中年男人瞧了一眼谢灵均的神色,又道:“王爷早就察觉到殿前司的异常,却放任这些奴才在陛下面前嚼舌,实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如今却被陛下打草惊蛇,也不知陛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灵均没说话。
侍卫青年继续复述:“教阖宫上下都看看,内侍省也罢,还是外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好,胆敢诋毁摄政王,给摄政王身上泼脏水,在朕面前搬弄摄政王是非的,那么今日他的下场,便是日后再犯者的下场!凡此例者,永不受恩赦!”
侍卫青年说完后行礼,往后退了一步,谢灵均轻轻抬眼,问:“说完了?”
“是。”侍卫青年回答道,“陛下出了内务司,就直接回了清凉殿,下午在清凉殿里未出,命人去翻了库房。内务司李祥安派了两个猫儿房内侍去清凉殿伺候,陛下从猫儿房抱走了一只乌云踏雪。”
“就是山南节度使送来我没收的那只?”
“正是,后来沈都督进献到了宫里,内侍省安排养在猫儿房,是方大监的意思。”
谢灵均又嗤笑了一声,“我不要的东西,却进献给了陛下?方清年还堂而皇之地养着,沈业宁的胆子愈发大了啊,陛下不知道?”
“陛下应当不知。”
谢灵均听完了整件事的全过程,扬了扬手,示意那侍卫青年下去。
他在宫里有眼线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陛下尚未亲政,他谢灵均受先帝遗旨全权处理国事,便是将内侍省总领方清年召到王府来问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清年还必须得一字一句、规规矩矩地将话回明白了。
只是谢灵均能探听殷治的行踪,但并不常常询问,若不是今儿殷治闹得太凶,惊动朝堂上下,他也不必让人将内务司发生的一切都复述一遍。
谢灵均心里清楚,殷治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纵然小孩心性,也是闹腾一阵便罢了,向来不会动什么真格的。也正是这样的人,最好哄骗不过。
刻意惩治了一个清凉殿内侍,哪怕只是一个御前小太监,都显得有些反常了,更别提这缘由,还是为了他这个大权包揽、独断专行的摄政王。
有点意思。
谢灵均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叫住那侍卫青年:“还是查查,陛下昨儿夜里的事。下毒、谋害、弑君,从陛下口中说出来,都绝非小事。”
“是。“那人听命告退。
旁边的中年男人这才又开口:“今日本是朝上要议林将军的案子,陛下却胡乱折腾一通,如今这朝会不议,内阁不敢插手,又给了监察司许多时日,只怕付亥诚正想着法子四处弄证据呢。王爷,咱们还是得早些想办法,将林将军救出来才是。”
谢灵均不置一词,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抚摸怀中猫儿的脊背,那雪里拖枪乖顺地窝着,眯着眼睛享受这般待遇。
突然,从斜后方的小门里窜出一个黑衣劲装男人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谢灵均面前。
“王爷,将军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路从漠北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进了诏狱。那诏狱不是个好地方,建康十一年,多少人死在诏狱里头,付亥诚就跟条毒蛇一样,从无是非判断,更没有半点人性,折磨人最是痛快,只怕将军已然在他刑下受了不少罪。”
黑衣跪地的男人满脸泪水,额头磕在青石砖上砰砰直响,正是从漠北跟着回来的林翊北亲兵陈以桥。
“求王爷想想办法吧,他们如此将人押在诏狱,便是要拖死将军啊!我们在前线浴血拼杀,好几回都是死里逃生,早已将脑袋都拴在了裤腰带上,却不料洛京城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大臣,竟然还以为我们在漠北贪图享受!什么罪臣官妓,什么秦婉茹、周晓兰,我们根本就没听说过!那些人根本就没到过漠北!他们这是栽赃陷害!漠北根本就没有军妓,就连粮草供给都是三催四请,怎么可能还贪墨军饷?但凡有多一分的银子,将军都花在了漠北军身上了啊!”
五大三粗的男人跪地哭诉,一声声歇斯底里,谢灵均沉默地听他说完,叹息道:“陈校尉,你起来吧,阿兄此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林翊北是谢灵均的母家兄长,无论陈以桥是否这般求情,谢灵均都不可能不管。
他知道漠北军是个什么情况,曾经谢家也掌天下兵权,也曾在漠北守了一代又一代,玉林关防线,靠的就是漠北军无数儿郎的性命,他们用鲜血和尸体铸就了一道长城,将无数敌人拦在了关门之外。
而朝堂之上弄权之人,蝇营狗苟之人,竟然为了一己私利对漠北军下手,或许真是安稳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吧。
谢灵均心中生出些许恨意,厌恶自心底深处蔓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一旁的中年男人起身,将陈以桥扶了起来,劝道:“王爷与林将军是兄弟,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这件案子明面上是针对漠北军,但漠北军与林家、谢家同气连枝,究其到底不过是想要借此手段扳倒摄政王罢了。对方便是看准了林将军与王爷的关系,王爷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管,一旦插手就入了对方的圈套。眼下外头已然传了你入府的流言,甚至有人已经把这流言舞弄到陛下跟前去了,目的何为,陈校尉应当清楚才是。”
“他们是想利用我拖王爷下水,王爷,是卑职鲁莽了,之前应该谨慎行事。”陈以桥抹了一把眼泪,行礼后站起身来,满怀愧疚地望着谢灵均。
谢灵均不以为意地拂了拂手,淡淡说道:“与你没有多大关系,即便不插手,已经身在其中了。”
“当年秦、周两家的贪墨案是我审的,罪名刑罚是我定的,最后誊笔签字的是我,呈给先帝盖棺定论的亦是我。如今本该在阆州服苦役的罪臣女眷却被越州刺史捉拿,还不远千里送到了京城,状告到天子脚下明堂之上,我这个主审官又脱得了干系么?”
“自然是脱不了的。”中年男人道,“最好的情况,要治一个失察之罪……”
“那最坏的情况呢?”陈以桥已然有了答案,“摄政王与漠北军勾结,以权谋私,祸乱朝纲,甚至安上谋逆的罪名,也不无可能。”
谢灵均轻轻一笑,他闭目想起曾经的一幕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漠北军,也为了林家,更为了边关,他不得不一步步泥足深陷,做局之人笃定了他的心志脾性,逼得他自投罗网。
“最怕的还是,他们要给秦周贪墨案翻案,到那时,对王爷而言便是铁证如山。”中年男人想到了极坏的可能,“眼下是军妓案与军饷贪墨案并案处理,兵部卢正修推给了肖志高,这肖志高便是个替死鬼,从他那里恐怕撬不出什么来,六部之内恐怕早就做好了手脚。反倒是阆州刺史薛文重与越州刺史韩春烈……”
“定是那韩春烈,去年因为军需问题,将军便与那狗贼起了龃龉。”陈以桥激动地说道,“那贼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昏聩无能的蠹虫罢了,又心思狭隘记恨心重,这回便是刻意而为,想要置将军于死地!”
“也未必。”中年男人沉思道,“或许是遭人利用,薛文重才是关键,当年的罪臣女眷都是交到他手上的,十几名女子人不在阆州,他竟然半点儿也不知情,怎么可能?”
说到这,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谢灵均,恭敬地问:“王爷心中是否已有成算?”
谢灵均倏尔睁眼,天色暗沉沉的,廊下的灯火映入他的瞳孔之中,仿佛星星点点的欲望与杀意。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男人,出身武将世家,身负书生之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家,有那么一二刻,犹如鬼神阎罗从无间地狱而出,妄图摧毁整个人间。
“宋先生,薛文重还有几日可到洛京?”谢灵均问。
宋先生便是那个中年男人,姓宋名玉才,常年出入摄政王府,看似王府幕僚门客,实则是文宁公主驸马家的族人,与谢灵均有着一层名义上的表亲关系。这文宁公主不是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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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请摄政王务必放心。
殷治做了一晚上的噩梦,他梦见在无数个幽长的深夜,烛火静悄悄地摇晃着,书桌上堆着一摞又一摞的奏折,整个清凉殿一个人都没有,就只有他扑在桌子上。
他凑近了去看那些字,却一个都看不清楚。他看不清字,也看不到人,就连他站起来走动,竟然连脚步声都听不见。那种静谧而荒谬的感觉,像是无声地狱一般,令他心生恐惧,他想要逃离却又怎么都走不出。
这样的场景反复在他梦中出现,直到他奋力从噩梦中惊醒,躺在熟悉的床上,看到熟悉的烛火,他仍心有余悸,惶恐不安遍布全身,令他四肢发冷。
值夜的小太监听到动静,隔着帘子问:“陛下,可要起夜?”
“不用。”殷治好歹缓了神,声音令他感到真实,“几更了?”
“回陛下,四更天了。”那小太监道。
殷治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黎明还早,他睡不着了,开始回想前世的许多事。那个谋害他的凶手是后宫里的娘娘,御前的内侍里面也有他们的帮手,但那个时候他的后宫妃嫔,涉及前朝各方势力,细想起来个个都有嫌疑,真要凭空猜测,他又实在摸不准,只能作罢。
他又想自己是从何时中毒的,也许是晚膳,也许是夜宵,也许是深夜时小内侍送进来的那碗羹汤。他那些日子被内阁逼得没办法,每每熬到三更天还不能睡,肚饿了总会饮一碗羹汤。那汤是惯例,从御膳房出的,由他任命的太监总管亲自呈到他跟前,总不至于出了差错。
但也保不齐,他那太监总管是谢灵均死后才上位的。前头那个跟谢灵均关系密切,被牵连受刑,虽然小命保住了,却也去了掖幽庭终生不得出。至于后来这个,是四妃之一的严氏举荐的。严氏最早入宫,是首辅严茂行的孙女,早他一年就过世了。那时他还追封了皇后之位,以国母丧仪入的皇陵,当然这追封也是严家提出来的,他不过是盖个印章罢了。
严氏早死,这预谋下毒之人,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一个死人身上,应当另有其人。只是线索就这么断了,殷治细想前世临死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仍然毫无头绪,但他觉得严家或许可以试探一二。
不过这都还是后话,如今谢灵均尚在,谁有胆子敢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搞他?撇开谋逆凶手不提,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漠北军的案子。
关于此案,殷治印象并不深刻,那会儿他还年幼,又是好玩的时期。只记得案发之初,谢灵均就来找过他,说林将军身受重伤,伤还未养好不便长途跋涉,最好不必回京受审;又说这件案子定然是有人诬陷,即便要审,也应从六部之内审起,再有阆州薛文重、越州韩春烈,这两人恐怕都有内情。
只是薛文重死在了京外,押送的是山南节度使沈业宁,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还有,户部掌财政,兵部掌军饷后勤,这大批的银子不知去向,若不是去了漠北军,那到底是谁私吞了,管钱的这两个部门,定然有人做手脚。只可惜前世是谢灵均全权处理,他只知道后来查了一个兵部肖志高,户部尚书韩中涣也致了仕,他亲自批的折子。
至于军妓案,埋在了死去的薛文重头上,是谢灵均一力打压的,但因为证据似乎不足,被朝野上下攻讦,甚至当年秋闱士子还在国子监门口闹了一场。
那场乱子后谢灵均也来找过他,向他推心置腹地坦白过。谢灵均说漠北边关无主将镇守,犬集人会在冬天来临前大批进攻,到时候漠北的百姓,乃至于青州、肃州、越州一带都可能会受牵连。沈业宁、冯牧天、高居庸等人都不能派去漠北,边疆安危是今朝之根基,林翊北不能被拖在洛京城,必须得放了他。
那是个九九重阳节,谢灵均眼眶泛红地向他保证,林翊北绝不可能做忤逆谋乱之事,若有一日漠北军当真包藏祸心,他愿以死谢罪,以项上人头祭家国律法,以七尺之身祭天下大义。那个时候,谢灵均为了边关安稳,为了庶民百姓,赌上了他们的兄弟情,也赌上了他的信任。
只是没想到,拖不了的案子,不得不放的人,终究成为了谢灵均的催命符。
殷治思及此处,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既然当初谢灵均如此判断,那么林翊北必然是被冤枉的。眼下才押了几天,还未三司会审,也没有当朝议案,正有转圜之机,他得想个由头把林翊北放出来才是。
“来人!”殷治开口唤内侍,小太监伏在帘子外头候命,“陛下,奴才在。”
“传旨黄门监,令百官今日朝会,监察司付亥诚、越州刺史韩春烈上朝,还有下了狱的肖志高也提到勤政殿上来。”殷治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六部尚书,内阁诸卿,都不得缺席。”
最后这一句,不为别人,为的便是正在府中休病假的中书令严茂行了。
自从漠北军一案事发,这位首辅大人就告了病假,如今已未上值十日有余,再难的病症也该减缓一二了。若是一再隐形,就难保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
再加上殷治忌讳前世的下毒凶手,这谋逆叛贼没有头绪,那就只能用个笨办法,满朝文武一一排查。不管是否跟严家有关,身为内阁首辅,严茂行也是首当其冲。
这道皇令自禁内发出,中常侍还未知晓百官,摄政王府已然收到了消息。
宋玉才连夜带着黄门监的职事官敲开了谢灵均的寝房。天未亮,不过才五更天,谢灵均披着一身青衫,与宋玉才等人坐到了书房。
他如玉般的手指正在沏茶,茶盘上还养了一只茶宠,是一只紫砂金蟾,已经养得十分有光泽,淋上茶水后就开始吐泡喷水。
宋玉才脸上隐有急色,示意职事官将殷治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朝会五日一行,陛下辍了昨日朝会,却又连夜传旨,且字字句句都在指示漠北军案,属下唯恐突生变故,王爷如何看?”
谢灵均不紧不慢地斟着茶,好似并不觉得奇怪,他问:“陛下昨儿夜里未曾见过人吧?”
职事官应道:“并无大臣觐见。”
除黄门监侍中、中常侍等人可出入禁内,其余朝臣官员,即便高位如内阁首辅严茂行,也得按规矩宣召觐见,当然摄政王是个例外。然而入夜宫门落锁,便是黄门监的诸位大员,也不能随意出入了,否则金吾卫可直接拿人。
“那就有些意思了。”谢灵均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六部尚书,内阁诸卿,都不得缺席,呵,这是在针对谁呀?”
“严大相公。”宋玉才一语道出。
谢灵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宋玉才继续道:“严大相公避着漠北军案已有些时日了,只因为揭发军饷贪墨的,是他严家门生苏开真,而掌刑部司刑郎中的,是他严家子侄,四年前正好任阆州清吏司主事,严光慈。这两个人,一个涉军饷贪墨,一个涉秦、周罪眷,咱们这位内阁首辅,恐怕也无甚清白可言了。”
“还有,前天骑马摔伤腿的……”谢灵均将茶杯递给宋玉才,眼中含了一丝深意,“户部尚书韩中涣。”
宋玉才诚惶诚恐地接过,霎时明白了几分,接着说道:“韩尚书掌户部,举国银钱都要从他手中过,那贪墨的军饷,自然也要经他的手。这兵部择出了一个肖志高,而户部却闷声不吭,韩尚书企图借病躲灾,恐怕是躲不过的。再者,天底下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这韩尚书的韩与韩春烈的韩,自然是很难脱离关系了。”
说完这话,宋玉才又起了猜测:“陛下是在怀疑韩尚书?”
他不明白,那个成日里胡作非为的小皇帝,怎么也突然变得难以捉摸了?好像被人夺了舍一般,在这件所图甚大的漠北军案中,竟然也开始搅弄风云了。难道说那个尚未亲政的幼帝,也曾在幕后做过什么谋划?
如若当真如此,那这辍朝又行朝的,岂非亦有深意?又或者,陛下到底是站在了摄政王这一头,还是另外一头?恐怕也得深思再深思了。
宋玉才皱着眉,一脸忧虑地问:“陛下专程挑了今日,是在等薛文重进京?陛下笃定薛文重一定能上勤政殿?”
“或许吧。”谢灵均不以为意,对这些猜测都没甚兴趣似的,只专心淋养那紫砂金蟾茶宠,还给职事官也斟了一杯茶。
那职事官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连连道谢:“卑职多谢王爷。”
谢灵均这般云淡风轻毫不关心的模样,倒显得宋玉才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宋玉才连忙稳定了心神,端出一副镇定自如的做派。
“这件案子,王爷以为其中是否有陛下的手笔?”宋玉才试探着问。
谢灵均看了一眼窗外天光,轻笑一声,微微摇头道:“宋先生难道未曾察觉么,中常侍传令百官,却不曾入我王府,宋先生以为何意?”
此话一出,那职事官谄媚的笑容顿时僵住,只觉得手中的茶杯烫极了,再不是什么好恩赏,连忙垂下头,似是连耳朵都闭上了一般。
宋玉才亦双目震惊,陡然意识到其中的关窍。陛下深夜传旨,诏令百官,却不曾来请教摄政王,尽管摄政王有摄政之权,自可以上朝参政,但于礼数规矩,在尚未亲政之前,这样突发的旨意,尤其是关乎震动朝野的大案,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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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这个傻缺,
勤政殿上,百官候立。
殷治睡眼惺忪地从侧边走进殿内,他思前想后熬了大半宿,到这会儿精神耗尽,突然困得不行,整个人死气恹恹,又有些不想上这个朝了。
但旨意都传了出去,若是出尔反尔,不仅要被那些老顽固一人一个唾沫星子骂个半死,更重要的是,会惹得谢灵均愈发不高兴了。
之前就闹了脾气,人还没有哄好,若再来一遭,他不得想方设法费老劲儿了?
因着林翊北被押诏狱的缘故,殷治想当然地认为,昨日清晨谢灵均待他那般冷漠,定然是受漠北军案子迁怒了。今日朝会他一并解决了,既保了谢灵均免受朝臣攻讦,又将林翊北光明正大地放出来,谢灵均自然也就高兴了。他高兴了,也就不会说那些当不得哥哥的气话了吧。
殷治美美地想着,打眼往殿内一扫,不禁纳闷:“摄政王呢?”
“回陛下,王爷去了偏殿。”一旁回话的是内侍省总领方清年,整个内侍省,只有他有资格入勤政殿随侍御前。
他长得有些富态,整个人像是一尊笑眯眯的弥勒佛,没有攻击性,也容易让人生出亲切感而失去戒备心。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吃得开混得熟,作为内侍省最高长官,便是内阁那几个清贵重臣,见着他也尊称一声方大监。
“去偏殿做甚?”殷治不解地问。
方清年解释道:“事关漠北军案的几个重要人证,这会儿都被安置在了偏殿。”
这就是方大监的措辞之严谨了,但凡不曾圣裁定罪的,不管是下了狱的林翊北还是肖志高,又或者告状伸冤的韩春烈、苏开真之流,都统一称作人证。
殷治点了点头,抬眼一瞧,就见谢灵均身穿绯色公服,自殿门口走了进来。
他身形修长,背挺腰直,二十余岁的年纪,手握无上权柄,自无限灿烂的日光中一步一步走来,周身仿佛缀上了一层金边。
殷治看得怔了,他想起前世无数次,谢灵均这般走上勤政殿的样子。
直到最后一次,他在百官注视之下,沉默地跪在地上,领受了赐死他的旨意。他那么平静,那么淡然,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他的腰还是直的,背还是挺的,仿佛仍然是那个翻云覆雨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不折一身潇潇骨。
“摄政王。”殷治朝谢灵均招招手,引得近前几位大臣侧目。
但他毫不在乎,待谢灵均走近了,他便喊一声:“谢二哥哥,你上来,到我身边来。”
谢灵均脚步迟疑,终究还是踏上了御阶,登上了象征皇帝权威的御台,他淡声问道:“陛下,何事?”
殷治朝他乖巧一笑,带了几分讨好之意,他低声说道:“等会儿他们肯定吵得凶,我怕得很,谢二哥哥在我身边,帮我镇一镇。”
什么叫镇一镇?谢灵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种稀奇说法,当他成什么了?
不过他面色不显,语气略有一些怪,“陛下还有怕的时候?”
殷治伸手去勾谢灵均的袖袍一角,眼尾还带着一股子黏糊糊的笑劲儿,直说道:“我口舌笨拙,自然是说不过那些舌战领袖,他们素来会喷沫子,我怕溅一身。”
谢灵均不悦地甩开殷治的手,似乎很厌烦这人拉拉扯扯,冷冷道:“御阶之上,七八步之远,陛下安心便是。”
他转身欲走,殷治连忙喊着:“谢二哥哥,你别走呀。”
谢灵均身形未停,殷治慌张去扯人胳膊,倒教台下众人看了个清楚,个个眼神盯着。殷治是个混不吝的,死过一回愈发肆意,然谢灵均却素来仪态端方,从无逾矩之处,朝会之上岂能儿戏,自然停住了脚。
殷治心满意足地将人扯回来,笑道:“摄政王便留在朕身旁吧。”
这话说得大声,朝臣们也都听见了,谢灵均没有反抗余地,只能作罢。
他绷着脸,不想多说一个字,这看似乖巧的小皇帝,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如今倒是会审时度势拿捏他了,看来长进不少了啊。
御台之上乃帝王象征,摄政王当政这三年来,从来都是不越雷池一步,立于百官之首,御台之下,守着恭恭敬敬的臣子本分,而今站上了此处,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了。
勤政殿内的一众朝臣,肚里的小心思翻了几转,终究还是没人提出来,在今日这样一个九死一生的朝会上,那点子规矩礼仪,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方清年呼令参拜,众臣礼毕后,殷治肃然开口:“近日,有两件大案发生,诸位已然议了一回,事关数十万边军,朕以为拖延不得。漠北大将军朕召回来了,兵部侍郎肖志高下了狱,这军饷贪墨似乎有了眉目,至于当年秦周案的罪臣女眷,如何被越州州府捉拿,前几日韩春烈当朝说得很清楚,只是……”
殷治单刀直入,根本不扯那些虚晃子,直接就提到了漠北军案,倒是让朝臣们均提了一颗心。而说了几句,又突然语气一顿,目光在前列几位尚书大人们身上扫过。
这些尚书大人们,个个都手握权柄,但凡在洛京城跺一跺脚,天下官场都会为之一震,如此大的能量,若本心不正,岂不就酿成了今日之祸患?
“阆州刺史薛文重还未入京,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来说说吧。”殷治随意地点了名,“到底这被抄了家流放,下了狱服刑的罪臣家眷,是如何从阆州,千里迢迢地跑去了漠北边境?这中间关卡重重,没有身份户籍的人,哪怕能跑了一个,还能跑了一群?”
殷治嘲讽地笑了声,且看这群老顽固如何吵架了。
当年秦周贪墨案亦是三司会审,还在先帝暮年,算是先帝执政时期最后一场大案了,堪比今日的漠北军案。前后折腾了六七个月,刑部扯不清,大理寺断不出,都察院亦是稀里糊涂没个结果。最后是先帝下令,让谢灵均执掌诏狱,亲查此案。
年方弱冠的谢家二公子,以单薄瘦削之躯,以孤身一人之勇,持天子利剑,撕开了当朝贪污腐朽的遮羞布,露出那血淋淋的皮囊与真相。秦周贪墨案中,所谓的秦,是指东台左相秦继甫,所谓的周,是指尚书右仆射周鹤章。二人均是朝廷大员,背后牵扯了多少利益集团,即便有人侥幸逃脱,也是将谢灵均恨之入骨。
那时候谢灵均就把朝堂上这些讲究门第联系的世家得罪干净了,也是在那时,他跟付亥诚结下了梁子,付亥诚像个疯子一样,随时随地都想逮住谢灵均的把柄。
而今三司会审的秦周案出了差错,那要三司给个说法,也算是情理之中。
果不其然,辖制大理寺、都察院的黄门监侍中刘秉熙率先开口,老头须发皆白,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说话也慢条斯理,好似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过去一样。
他身为东台右相,曾经也是秦继甫的二把手,如今门下省唯一长官,当年也是凭借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和稀泥大法,竟然在秦周案中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要知道他可是离秦继甫最近的人。
总而言之,两刻钟过去,刘秉熙的发言犹如不听,毫无任何要点。
倒是大理寺寺卿李崇珏没沉住气,率先将矛头指向了刑部。这两大部门常常在处罚权与行刑权上有争议,自从李崇珏上了位,大理寺在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与复核时,常常与刑部别苗头。就殷治登基这两三年,就有了不下十起案件争论不休,以至于到了上奏圣裁的地步。
刑部尚书江成麓是六部尚书之中最年轻的,如今还不及知命之年,又为人耿直较真,立时就同李崇珏驳斥起来。他们当朝争吵也不是一回两回,只要李崇珏开呛,江成麓必然要上头。
殷治也不制止,就这么高坐龙椅听着,直到尚书令史道非喝道:“朝堂之上,休得放肆。”
江成麓像是突然醒过神来,朝殷治拱手行礼道:“陛下,刑部虽有行刑权,但当年秦周案是在诏狱里审的,那些个罪犯也是从诏狱里押出去的,与阆州的交接案宗一看便知。所以这人到了阆州,又如何逃了,还是要从阆州查起。”
“的确如此。”殷治赞同道,“可惜薛文重还在路途中,既然人证不足,三司都交代不出这人是怎么跑了,那就议一议军饷贪墨案吧。”
少年帝王的语气很是随意,但人精似的大臣们都听出了问题所在,什么叫三司交代?
人跑了,合该是阆州看管不严,该交代的是薛文重。人人都在等薛文重进京上明堂,倒要看他如何说,若只是个看管不严人犯逃跑,薛文重便是首罪。但明显不止如此,那十几名妙龄女子可是到了漠北边境的。而据之前韩春烈初审供词,她们是被军士押过去的,一路畅通无阻,定然是有人使了手段。
眼下林翊北就成了罪魁祸首,证据在于那些女子坚持说,押送她们的军士是漠北军,她们被押过去是成了漠北军的玩物。
“陛下!”韩春烈站在群臣末位,见这案子似要翻篇,连忙站出来,跪地伏拜道,“陛下,臣越州刺史韩春烈,关于秦周女眷一案臣之前曾审问过,这些女子众口一词,说是漠北军所为,逼得她们从阆州到了漠北边境,好不容易趁乱逃出,这才游荡到了越州……”
“趁乱逃出?”殷治摸着下巴,突然打断了韩春烈的话,“趁什么乱?朕记得三月开春之际,西荒粮草不足,犬集人肆掠边关,漠北军打了好几场仗,莫不是趁战乱吧?”
这话实在莫名其妙,连冷眼旁观的谢灵均,都淡淡地看了殷治一眼。
显然,韩春烈也被问懵了,“这、这……陛下何意?”
殷治什么意思,自然是想了一早上怎么把林翊北放了,却怎么也没找到借口,眼下终于抓住一个不算破绽的小破绽,他岂能放过?
前头那些京官多聪明,不说刘秉熙那等老滑头,就是李崇珏跟江成麓吵得那么凶,也没敢往林翊北和谢灵均身上引。谁也不肯当那第一个,生怕谁提了就成了出头鸟,即便他们知道林翊北已经在诏狱里待着了。
所以殷治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一个不那么圆滑的愣头青,他心想,好家伙,就你了,让我来找找漏洞,看能不能编一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好把林大将军放回家。
“什么意思?”殷治冷笑一声,“正值战乱之际,犬集人多次入侵,朕瞧着前段时间从边关发回来的战报,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的,玉林关死了得有小一万人,摄政王,我没记错吧?”
谢灵均应道:“的确。”
“那就没错了。”殷治朝谢灵均笑了下,随后又板起脸来,装作一副严肃愤懑的样子,“就成天这么打仗,天天见到的不是鲜血,就是尸首,生死存亡关头,谁还有心思去找军妓?这帮女子真的去了漠北边境?那她们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还能趁战乱好端端地逃出来呢?”
“这……”韩春烈说不出话来,哪成想龙椅之上看着柔柔弱弱的小皇帝,竟然言辞如此锋利,思维如此清奇,只能讪讪说道,“兴许她们运气好,再有漠北军皆在抗击犬集人,她们并未受到殃及?”
“是了,你也说了漠北军皆在抗击犬集人,但凡是我大夏子民,遇到外敌入侵,哪个不是拿起武器?没有刀剑,也会拾根木棍,没有木棍也会捡块石头,她们若当真在漠北边境,又怎么能不像边关百姓一样抵御外敌?倒是畏首畏尾伺机逃窜?”
殷治当了十年皇帝,听了十年的朝堂大道理,黑白颠倒扣帽子这等事已经驾轻就熟。
他反手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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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掀了这摊子,
林翊北被请到勤政殿上来,他脱去了盔甲,只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胡茬也长得有些长了。
“臣林翊北拜见陛下。”他行了跪拜礼,方清年亲自下去搀扶,将人扶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他一脸震惊,但看了御台之上小皇帝与摄政王的神色,到底还是没有推辞。
殷治这才看清林翊北的样子,行动自如,周身上下没有一道伤痕,也闻不见一丝血腥味,分明是在诏狱过得还算不错,至少并未用刑。
殷治下意识看了一眼付亥诚,只见付亥诚眼观鼻鼻观心,也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奇怪,付亥诚同谢灵均是众所周知的死对头,竟然在诏狱里没有对林翊北用刑?
殷治没想明白,他回忆前世也记不得那时候林翊北有没有遭受刑罚了,怪他太过顽劣不上心,这么大的案子竟是半分细节也想不起。
“林将军,朕急召你回京,也是想让你当堂分辨个清白,关于军饷贪墨及秦周案女眷一事,满朝文武都疑虑颇深……”殷治犹豫了两分,点了付亥诚的名,“付大人,你查了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付亥诚恭敬道:“回陛下,关于军饷贪墨一案,林将军提供了漠北军一应账目,并无任何异常,而前兵部侍郎肖志高,也已认罪画押。至于秦周案女眷,臣再三询问,林将军皆表示对此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韩春烈冷哼一声,朝殷治拱手行礼,然后道,“十余名证人证词,白纸黑字,岂可抵赖?林将军一句毫不知情,恐怕是无力辩驳难脱干系吧。”
林翊北看了一眼韩春烈,眸中平静无波,淡淡说道:“韩刺史去岁送来漠北的军粮,里头掺杂了麦麸,大多数都是陈年旧粮,甚至还有发霉的迹象。漠北军需官郑简亲自前往越州探问,这才知道越州粮仓年久失修,里头的粮食还有掺细石子的。也不知越州老百姓年年缴纳的粮税,到底进了谁的腰包,韩刺史,此事可曾查清楚?”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韩春烈一张皮糙肉厚的黑脸涨得通红,“陛下,去年雨季接连暴雨,粮仓受了洪潮,臣带人勉力抢救了许多日,才凑齐了送往漠北的军粮。那些军粮已然是越州倾尽所能,至于什么粮食掺了细石子,那正是抢救的粮食,自然筛查整理后再入仓。”
“陛下,此事臣也上奏禀告了户部,韩尚书亲自抚问过。”韩春烈朝站在前列的户部尚书韩中涣一拱手,随后厉声指责道,“那姓郑的信口雌黄,随意编排污蔑臣,林将军岂能听信他一人之言,反倒在这勤政殿上说来含沙射影?莫不是教臣拿捏到了要害证据,以此来混淆视听吧?”
“既然不可信一人之言,韩刺史为何信誓旦旦说我编排污蔑混淆视听?”林翊北轻描淡写地反驳回去,他坐在椅子上,仿佛永远不可撼动一般。
殷治听到此处,心下有了计较,不等严茂行等内阁大臣说话,他率先开口:“韩尚书,越州粮仓遇洪一事,朕怎么不知情?”
韩中涣前几日骑马摔伤腿,特地递了折子告假,同严茂行一般在府里闭门不出,要不是今日殷治强调不能缺席,这两位老大人都不会在勤政殿上出现。
一如他告假那般,他左腿缠了一圈的纱布,从脚掌到脚踝,再到小腿,看起来伤势不轻。殷治点了他的名,他一步一挪地站出来,都花费了好一阵功夫。
此情此景,实在教人心生怜悯,谢灵均忽然道:“陛下,韩尚书腿脚不便,已在殿中站了许久时候,不如也同林将军一般,给个赐座的恩典吧。”
殷治对谢灵均的提议,自然没有不允准的,连忙让方清年又去搬了一把椅子来。韩中涣再三推辞不过,到底还是被方清年生生按在了椅子上,尴尬又战战兢兢地成了第二个特殊的存在。
这时,殷治偷偷去看谢灵均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对方眸中一丝戏虐的笑意。
“回陛下。”韩中涣坐下了也不敢坐全,只挨着椅子边拱手行礼道,“去岁越州是上了一道关于暴雨的折子,臣亦给摄政王参详,而后才发还了越州。”
言下之意,我是告诉了摄政王的,至于摄政王为什么不跟陛下你说,那就是摄政王的问题了。
殷治听他这意思,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明明摄政王还体恤了对方受伤不便,到头来不为谢灵均分辨半句,倒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口暗锅往人头上扣,真不要脸。
“确有此事。”谢灵均还承认了。
殷治心里更气了,只觉得谢灵均委屈得很,连忙为其圆场:“摄政王日理万机,朕尚未亲政,实也不必事事告知。朝中诸事,只要摄政王决断后,诸位大臣尽可以按摄政王指令执行便是。不过……”
殷治倒也不想放过韩中涣,更别提这个人在前世可是因军妓案致仕的,一个肖志高,一个他,还有一个死在京外的薛文重,不管这场事关漠北军的大案究竟谁是幕后推手,但这三个人,定然是跑不了的。
“韩尚书,粮仓事关国民生计,越州更是边关之重,既然有疑惑之处,还是查清楚为好。”殷治举一反三,很快将严茂行那套说辞搬了出来,“韩刺史既然信誓旦旦,想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付大人,监察司派几个人去越州,调查一下粮仓之事吧。”
“陛下!”韩春烈肉眼可见地慌了,跪在地上膝行往前几步,“臣与漠北军素有龃龉,尤其是那郑简,数次同臣不快,想要捏造是非拉臣下马,他……”
“韩刺史。”谢灵均打断了对方的哭诉,“外敌当前,边军与州府应当齐心协力共同抗敌,怎么还能有龃龉不快呢?越州粮仓是玉林关的后勤保障,您与林将军应当亲如手足同仇敌忾才是,如若不然,岂不是教亲者痛仇者快了?”
韩春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御台之上的摄政王,随后又看了一眼面前一步之远的户部尚书韩中涣,以及几位事不关己的内阁大臣。
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犹如五彩缤纷的染布一般,教人看了很难不猜测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最后他颓然地认命了,犹如一滩烂泥跪倒在地上。
殷治亲切地说道:“韩刺史清白可鉴,自然不惧监察司调查了,付大人,你可得勉力为之,尽快昭告韩刺史的清正廉名,免得旁人拿什么粮仓混石子的事污蔑他才好啊。”
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偏偏由一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口中说出来,还说得那般真挚。韩中涣闭了闭眼,只觉得弯曲的腿隐隐做痛,让他几乎坐立难安。
“陛下,越州粮仓一事由林将军告发,是否也应入三司共同审理?”韩中涣提议道。
殷治挑了下眉,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灵均,然而谢灵均眉目不动,不给他任何提示。于是他只能自作主张,一意孤行道:“倒也不必,刑部跟大理寺吵得朕耳根疼,都察院的御史大人哪里能奔波边疆,倒是监察司那帮小年轻腿脚快,不过是证实一下粮仓受洪一事,想必很快便有结果,辛苦付大人了。”
此事便算一锤定音,付亥诚领命。
韩中涣还想说什么,却见严茂行又站了出来,替殷治说了几句,直接将韩中涣堵了回去。殷治当下还觉得奇怪,怎么严茂行这会儿又站在他这边了?
原本审着漠北军案,没曾想又牵扯出一件粮仓案,倒是把越州刺史韩春烈拖下了水。他一旦不敢死咬着林翊北不放,洛京朝堂的衣冠大臣们自然识时务,殷治心里隐隐有些高兴,开始寻摸着该编个什么理由将人放出诏狱。
就算洗不清罪名,将人放出来也是好的,人一旦出了诏狱,那么很多事情都得换个说法了。
“既然秦周案女眷存疑,我们也不能听信片面之词,那么就等阆州刺史回京吧。”殷治的目标很明确,从给林翊北赐座就看出了他的态度,“听闻林将军前些日子抵御外敌受了伤,又一路奔波归京,恐怕伤势加重了许多,朕瞧你脸色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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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天灵盖都快被震掉了,
“陛下,息怒。”谢灵均温声劝道,“林将军守边功不可没,但身负嫌疑,也的确没有逍遥法外的先例。”
殷治回头看了一眼谢灵均,好烦啊,谢二哥哥又拆他的台,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轻咳了一声,放缓了语气,说道:“摄政王说得没错,但朕以为,林将军身上的嫌疑不过是一些逃刑罪人的一面之词,尚且不能完全证实。更何况朕不过是将林将军放出诏狱,好教林将军能够好好养伤,也能让老翁主安心,又不是无罪释放,这么个小小的要求,竟然惹得一众大臣极力反对,倒让朕不得不深思了。”
“陛下!”清瘦干练的小老头哪怕跪在地上,嘴也是最硬的,严茂行听殷治松了口,立马就陈情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陛下体恤林将军守边之功,但这案子一日不清,林将军便如同没事一般,是否也有些不妥?”
“若来日证据充足,该定的罪名,自然是不能饶过的。”殷治还是不想如严茂行的意,可也无奈地想了下,说,“待阆州刺史回京,这些秦周案女眷是如何离开的阆州,又是否真的离开了阆州,也能弄个清楚明白了吧。”
这是定下了期限,殷治上前将林翊北扶起,谢灵均打了几句圆场,这通殿跪着的大臣们,总算从地上站了起来。
还没等他们站稳脚跟松口气,金吾卫进殿禀报:“陛下,山南节度使沈业宁请求觐见。”
沈业宁是押着阆州刺史薛文重回来的,他到了勤政殿外,那么薛文重呢?
殷治诧异又兴奋,连忙问:“是不是薛文重也回来了?”
“是。”金吾卫应道。
殿内一众大臣各有神色,严茂行看了一眼韩中涣,又看了一眼谢灵均,暗暗叹了一口气,眼神中似有忧虑之色。谢灵均则目不斜视,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是一个身处事外的旁观者,显得异常冷漠。
沈业宁随金吾卫引领进殿,卸了甲胄兵器,披的一身武将公服,他生得高大,又有蛮族血统,一进门就像是一堵墙一般,教人觉得仿佛挡了些阳光似的。
他身后错开一步,是禁卫军统领张鹿山。张鹿山之旁,是众人期待已久的主角,阆州刺史薛文重。薛文重已过不惑之年,常年在那等苦远之地任职,脸上皱纹斑驳,鬓间已见白发。人很瘦,或许是风雨兼程赶来,干瘦的身体套在衣服里显得格外空荡荡,甚至行走间还有些许颤颤巍巍。
这样一个人,似乎说话大声点,就能将对方的骨骼血肉都摧毁了一般。
三人向殷治行了参拜礼,殷治叫起后还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辈子薛文重没有死在京外,反倒跟着沈业宁上了勤政殿?是哪里出了意外?
下一瞬,沈业宁便解了惑,他抱拳说道:“陛下,臣进京述职,奉命护送薛大人,一路也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快到洛京时,竟遭遇了匪徒袭击,幸而张统领及时赶到,这才保下了薛大人的性命……”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薛文重一言不发地站着,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严茂行率先质问道:“天子脚下,洛京城外,哪里会有匪徒?”
沈业宁面不改色:“荀县。”
“荀县一向风调雨顺,怎么……”严茂行的声音戛然而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在这场大案中竟然有人敢伸这样的手。州官,从四品,本朝看重边疆,又升了半品,一个四品大员,他们怎么敢?
殷治也在刹那间明白了,这辈子有张鹿山的插手,才将薛文重带了回来,而张鹿山,是摄政王的人。
他下意识看向了谢灵均,谢灵均察觉了他的目光,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沈都督,莫说荀县紧邻洛京一向平安,就算当真有贼匪聚集,想必也是劫掠富商大贾,怎么敢对山南节度使下手?沈都督手底下可是养了一群精兵啊!”韩中涣扶着他那条伤腿,徐徐说道,“更何况,不到三十里的析谷还驻扎着京畿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着三万京畿军行刺山南节度使?”
“不是行刺我。”沈业宁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是要取薛大人的性命。”
“怎么,听韩尚书的意思,竟是不相信我说的了?”沈业宁眉眼长得深邃,皮肤也黝黑,说起这话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真诚。
“我倒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感到奇怪罢了。”韩中涣笑了笑,又似在思考般,“这贼匪袭击沈都督一行,竟不为谋财,而是要害命?薛刺史,你是何时得罪了人,教人不顾沈都督的保护,非要在洛京之外截杀你?”
薛文重抬眼看向韩中涣,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明眼人都知道,有人要薛文重死,肯定是不想对方上明堂见天子,只怕秦周案女眷沦为漠北军妓一事隐情颇深。今日在朝会之上,若不折掉几个朝廷大员,恐怕轻易出不了勤政殿了。
“韩尚书何必这般阴阳怪气?”林翊北在一旁开了口,“我们这些人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沈都督一行京外遇险,薛刺史死里逃生,不过是有人要杀人灭口罢了。”
“杀人灭口?”韩中涣忽而笑了一下,“天子脚下,谋杀州官,当着山南节度使的面?”
他掷地有声地骂道:“太猖狂了吧,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对陛下的敬畏之心?”
韩中涣明明伤了一条腿,坐在椅子上略显狼狈,可咆哮之下却又如此义正严辞。
勤政殿中静了一瞬,严茂行开口问道:“沈都督,张统领,贼匪可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张鹿山回答道:“卑职赶到时,沈都督与贼匪已经打斗起来,约莫有二三十人,黑衣蒙面,皆是青壮年,身手敏捷且训练有素,一旦被擒获便服毒自杀。卑职检查过所有尸体,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极像是死士杀手。”
死士杀手,还养了二三十人,就在洛京附近,光想想都觉得可怕。
殷治的心脏骤然缩紧,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沈业宁补充道:“我瞧着,对方的行事手法,倒有几分军队作风。”
军中士兵?
殿中再次响起小声的议论,群臣个个面色张皇,唯恐引火烧身。严茂行神色凝重,韩中涣面无表情,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默了。
洛京只有三支军队,京畿营,禁卫军,以及侍从皇帝的金吾卫。禁卫军统领是张鹿山,他亲自带人去接应薛文重,嫌疑已经排除。而金吾卫无诏不得离宫,禁内森严,在册四百人个个都有记录,若是突然少二三十人,只怕今日连朝会都不必开了,整个洛京城会翻了天,自然也不会有嫌疑。
那么就只剩下驻扎析谷的京畿营,京畿营主帅是裴庆衔,他与谢灵均亦有关系。谢灵均乃谢家二公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与裴氏女订了婚约,只可惜尚未完婚便英年早逝,裴小姐也郁郁而终。
再者,这裴家长辈与谢灵均父亲是莫逆之交,谢裴两家的交情,几乎等同于林谢两家。尽管京畿营需皇帝诏令调动,但若是摄政王发话,也并非不能让这三万人听命行事。
殷治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明目张胆地针对谢灵均啊。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表面的安静,说道:“这刺客匪徒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还是先放一放,交由……”殷治看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了付亥诚头上,“呃,监察司……”
“陛下,监察司还领着越州粮仓一案,只怕付大人分身乏术,倒不如交到刑部追查。”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在殷治思索间隙响起,正是一直未曾说话表态的内阁次辅管仲识。
他是三朝元老,年纪比严茂行还大,按理当初任内阁首辅应当是他,但他却极力推举比自己小几岁的严茂行,并说严茂行有治国安邦之大才,自己则甘愿做严茂行的副手。此举一直传为美谈,都说管相乃大贤之人,一心为国忠正不阿。
也正因如此,严茂行一直对管仲识心怀敬重,更难能可贵的是,只要是严茂行的政治主张,管仲识一律支持,二人搭档十年,从未有争辩之时,关系更胜从前了。
只是他提出这话,倒是很罕见的,引得谢灵均亦侧目看他,眸中神色不明。
殷治倒也不是非要监察司来查,毕竟付亥诚与谢灵均有仇怨,只是满朝文武,他居然找不出一个能放心的。而付亥诚至少在他被毒死前就已经死了,且一向独来独往,犹如一条疯狗恶犬,逮谁咬谁,万万没有作案的可能。
但交给刑部,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妥,那是一种莫名的预感,并不想让这些内阁大臣们如意。于是他便道:“方才江尚书还在殿中同李寺卿争辩,说刑部如今案件颇多,一时忙不过来耽误些时日也是有的。朕想着,倒不能让爱卿们太过劳累,否则累坏了,朝廷这么多差事,岂不是都不运转了?”
殷治的话犹如一根不软不硬的针,扎进刑部尚书江成麓与大理寺寺卿李崇珏的心里,他们的脸色瞬间都不好了,彼此对视一眼,但谁都没有说话。
“这样吧,既然张统领前去接应了薛刺史,那么就由张统领来查吧。”殷治很快就做了决定,张鹿山是谢灵均的人,自然不担心对方会在查案中做手脚,韩中涣见状意图发言,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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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八宝糕。
谢灵均听到这话,第一次露出近乎失态的震惊之色,但很快收敛,化为一声冷笑。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薛文重。
这个人看起来这么老实,咬人倒是疼得很,他没有想到自己力保对方上明堂见天子,倒是给自己送上了致命一刀,看来当初杀了这人的凶手,竟然是在帮他了?
真有意思。
“摄政王?”韩中涣愕然惊呼,然后看向谢灵均,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灵均的身上。
殷治突然感到惶恐不安,这一刻,他发现谢灵均站在那里,身形却显得如此单薄,而台下众人如吃人猛虎,众矢之的便是如此么。
“我的手令?”谢灵均从御台之上一步一步走下玉阶,“可有证物?”
薛文重跪伏在地,像是一只瑟缩又决然的乌龟,谢灵均已然走到他身前,“抬起头来,回答我。”
薛文重缓缓抬头,看到居高临下的摄政王,对方睥睨的眼神。他心头一怔,旁边韩中涣似有担忧阻拦,惊道:“摄政王!”
谢灵均轻声一笑,看向韩中涣:“韩尚书,当着陛下,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我还能将他灭口不成?”
灭口二字让殷治心头一紧,他再傻也明白了,京外的刺杀或许只是佯装,要么坐实薛文重口中的证据,要么就坐实京畿营的谋逆,布局者好歹毒的心肠。
前世犯过的错不能再犯,殷治腾一下起身,急急奔到薛文重跟前,一脚踹到对方的心窝上。
“陛下!”方清年惊呼,众人震惊,甚至有胆小者吓得倒退一步。
“摄政王问你话呢,你哑巴了?”殷治恶狠狠地瞪着薛文重,“若接了摄政王手令,拿出来,若拿不出来,那就是你栽赃污蔑!朕昨日便已说过,污蔑诋毁摄政王的下场!看在你远在阆州连日奔波的份上,朕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若是……”
“陛下,息怒。”谢灵均伸手拦了拦殷治,“薛刺史,物证。”
薛文重被踹得心窝子疼,咳嗽了好几声,才说出话来,“陛下,臣无意欺瞒,的确是摄政王手令,才将那十几名女子提走的,提人的是一队军士,看服饰打扮,应是漠北军。”
“至于手令,当日臣看过后,来者便拿走了,臣并无留存……”薛文重叹了口气。
“这么说来,你没有物证了?仅凭你一面之词,倒是污蔑了两位重臣,你……”殷治气得又要上脚,谢灵均将其拦住,平静地问道,“据我所知,若真有那么一份提人的手令,你阆州州府也应存档,怎么会让对方带走?”
“臣的确查看过,手令上有摄政王的印章,来人也给了身份令牌。”薛文重的话听起来十分诚恳,让人找不出任何撒谎的迹象。
谢灵均略一沉吟,林翊北突然站起身来,问薛文重:“你既然说持摄政王手令提人的是我漠北军,那么请问姓甚名谁?几时去的?服饰打扮又有何标识?”
薛文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翊北,随后说道:“去年七月上旬,为首者自称郑简,说是漠北军需官,长得高高瘦瘦,右眉之上还有一颗红痣……”
“是他!是郑简!”韩春烈兴奋地叫了起来,“红痣是他胎里带的,很是显眼,但凡见过绝对不会忘记。”
林翊北眼神警告韩春烈,韩春烈挑衅地笑了。
薛文重继续说道:“其余人等皆是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长相普通,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盔甲,看盔甲样式是漠北军形制。”
“漠北军形制?”林翊北意有所指地问,“只是形制?”
薛文重不明所以,“林将军有何问题?”
林翊北提醒对方,“你要不要再细想想,漠北军盔甲之上,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标识?”
“还能有什么标识?”薛文重细想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我记得他们束衣的襟上都绣有一朵黄色的小花,好像是月桂。”
“这便没错了吧?”韩中涣急急说道,“林将军,你已然盘问出结果了?”
“据我所知,月桂乃先帝在世时,因蓉王之乱登奉仙台拜七路兵马大元帅,赐予武成王的无上荣耀,月桂簪冠,掌天下兵权,后来也成为了漠北军的徽纹。”韩中涣详细解释道,同时也是在佐证薛文重的说辞。
林翊北亦点头,“没错,月桂是漠北军的荣耀,每一个士兵的服饰上都会绣有一朵月桂花,无一例外。但请问薛大人,你说郑简带人去找你,是在去年七月份,对吗?”
薛文重不假思索,肯定地点了点头。
林翊北忽然笑了,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却很亮,仍带有锋利的少年志气。
薛文重不由得心慌,“林将军何意?”
“若当真有人持摄政王手令去见你,那绝非我漠北军之人,要么你被人骗了,要么就是你在撒谎!”林翊北掷地有声。
“林将军,你有何证据?”韩中涣感到莫名,“分明薛刺史所言非虚,一切皆有证实,他从未去过漠北,更没有接触过漠北军,如何能描述出郑简之模样,又如何能……”
“很简单。”谢灵均径直打断了韩中涣的话,“郑简身为军需官,时常与北疆三州打交道,他的相貌特征不难探听。其次,早在去年五月,漠北新一批军服就从织造局出发送往漠北,沿途一个月,于六月下旬漠北军就换上了新衣。”
“这能说明什么?”韩中涣问。
谢灵均轻轻一笑,并未说话。
林翊北则道:“去年因为军需问题,兵部一再削减漠北军费,便是去年五月到的那一批,已经是我上了三道折子,最后追问到摄政王跟前,才送过来的。他们说黄色丝线染色困难,花费颇高,还需要绣娘一针一线绣制,更是耽误了时间,于是取消了月桂绣纹。”
说到这里,林翊北特意看了一眼兵部众人,眼神无比冷漠,“织造局提督心怀忐忑,呈禀摄政王,摄政王念及漠北后勤短缺,便做主同意了。所以,直至今日,漠北军上下十万将士,身上所着皆为玄衣素服,并无月桂绣纹。以上所言,兵部几位大人皆可作证。”
这么一桩丑事被当堂扯了出来,兵部众人感到汗颜。兵部尚书卢正修抹了一把额头,露出一张笑脸来,“去年兵部向户部申请的经费的确紧张,所以……”
“确有其事?”殷治问。
卢正修答:“林将军说得没错,去年漠北军服的确没有月桂绣纹。”
“好啊,卢尚书,你可知月桂乃先帝亲赐,是谢氏一门拼了十一条儿郎性命才挣回来的?漠北军在蓉王之乱中死伤数万人,这些年作为北疆防线,玉林关外埋了多少忠骨,你们,你们竟敢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克扣军费后勤?!!”
一连三道罪名,吓得卢正修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臣不敢。”
殷治生气归生气,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薛文重的证词有误。
“既然漠北军服制已在去年六月更换,那么薛大人,你七月上旬又如何能见到身着月桂绣纹的漠北军?”殷治有了证据就有了底气,接连质问道,“还是你远在阆州,不知兵部军服内情,便以此捏造证据来污蔑摄政王与漠北军?”
薛文重整个人已经呆住了,他愣愣地说道:“即便有了新的军服,短时间之内也未必全部换上吧?”
“薛大人还想翻供不成?”林翊北嗤笑一声,“好教薛大人知道,去年七月,郑大人痔疮犯了,行动艰难只能躺在床上,因他爱吃辣好了又犯一回,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根本不可能千里迢迢赶往阆州。这等糗事他实在要脸,便让亲近之人瞒着,谎称回乡探亲去了。”
痔疮犯了?殷治差点儿没笑出声。
“还有,郑大人右眉上根本没有红痣,他天生白净,生怕旁人不惧他威严,便刻意伪装了一颗痣,起初选的黑痣,后来觉得实在丑陋,便选了个红痣。”林翊北说起这话,倒也板不起脸色了,“平日在玉林关根本用不上,只有去北疆三州要军需的时候才虚张声势,不信你们大可以去抓个犬集人来问问,就问漠北那个玉面阎王长不长痣就知道了。”
所以平白生了张好脸,却专程装颗痣来吓人,还吓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家人。
谁他娘想得到这姓郑的这么多弯弯肠子?
“但凡是漠北军中人,皆知那颗痣的真假,而郑大人除了去北疆三州外,平时出任务也不带那颗痣,所以,薛大人,你明白了吗?”
林翊北垂首看着薛文重,如天神垂怜世人,薛文重恍惚之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而后片刻,才突然扑到殷治跟前,哭求道:“陛下,臣当真见到了摄政王手令,并非有意释放罪人,臣是受人蒙骗啊,陛下!”
殷治一脚撇开,“还在攀咬摄政王?漠北军都不知真假,那手令又岂能是真的?”
“人都是假的,所持手令怎能不假?”林翊北还有更想说的,语气也愈发强烈,“至于为何新一批军服一到,漠北军人人都换上了新衣,只因为漠北已到了后勤极度短缺的地步,好歹是夏日,还能将就撑过去。然而三催四请不来,竟不知还摊上了一桩贪墨的罪名?真是叫人好笑!”
及至此时,他才失去了表面的冷静,彻底愤怒了,他跪地朝殷治行礼,“陛下,臣请严查军饷贪墨一案,自去岁年初,别说军饷银子了,连基本的后勤保障都不能及时。各项耗费一拖再拖,将士们在边关吃的是坏粮,穿的是陋衣,犬集人还要三不五时搞一波偷袭,就这么我们也硬撑了一年有余。莫说什么养军妓,但凡有那一份口粮银子,早就花在漠北军自个儿身上了,餐食里添块肉不香吗?”
林翊北的话响在偌大的勤政殿中,殿内鸦雀无声。
谢灵均暗暗叹了口气,看向了殷治,殷治从对方那双漆黑的双眸中,似乎看到了一丝悲悯。
此时韩中涣已然脸色唰白,豆大的汗珠从太阳穴滑落,只听得摄政王清冷的声音响起:“韩尚书,前兵部侍郎肖志高认罪,抄了家也交代不出巨额的银两去了何处,户部掌银钱,每一笔进了国库的银子,都会经过户部之手。既然肖志高那里没有,是否也要查一查户部?”
韩中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那条看似严重的伤腿,他嘴唇颤了颤,最终说道:“户部账目数年难清,又有先帝晚年的遗留问题,只怕查起来费时费力……”
“费时费力也得查。”管仲识突然说道,他的态度十分坚决,“户部自高宗皇帝起就积弊颇深,历经数十年,若还是混乱不清,只会贻害无穷。国库空虚,边关贫苦,老百姓年年交税,这钱去了哪里,总得有个交代。”
韩中涣眼神无力地看了一眼管仲识,勉强撑住了体面,应道:“管相说的是。”
“不光户部要彻查,陛下,摄政王,严大相公,刘侍中……”管仲识朝殷治、谢灵均、严茂行、刘秉熙四人示意,“一台两监六部,都应当自省自查,否则朝纲混乱,腐烂的是朝廷,祸害的是举国百姓啊!”
严茂行点了点头,“管相忧心得极是,此事当再议慎议。”
刘秉熙是个和事佬,见严茂行点了头,他也表示赞同。
管仲识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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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这样的话,既暧昧又疯狂,……
方清年引领着林翊北还没走到清凉殿,谢灵均已经被俩小太监跑着抬了进去,殷治没跑多久就跟不上,叉着腰直喘粗气。
碰到林翊北一行,便被问道:“陛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还能怎么,摄政王胃疾犯了,脸都疼得煞白。”殷治忧心道,“朕备了糕点他也不用,也不知在犟什么,小时候就这样,现在愈发随性了,唉,到头来吃苦受罪的还不是他自己。”
殷治叹了口气,语气好似一个老妈子,看林翊北就在眼前,他那双黑眼珠子一转,突然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如同抓住了一个大宝贝,亲切地扯过林翊北的胳膊。
“林将军啊,朕求你件事。”
林翊北连忙躬身,恭敬道:“不敢,陛下请言,臣一定尽心竭力。”
“不必拘礼。”殷治笑嘻嘻地拉近乎,“林将军啊,咱们也是从小的交情了,记得朕尚在武成王府时,将军便时常照顾朕,又带吃的又带玩具,属实是待朕情深意重啊。”
有吗?林翊北一头雾水,但不妨碍他配合殷治的表情言语,“陛下言重了。”
“什么鲁班锁啊九连环啊,还有洞玄山上捉的小蚂蚱啊,林将军每回来武成王府,可都是念着朕,从来不空手的,这些朕都记在心里。”
林翊北听到这,总算想起来当年是怎么回事了。那时候的殷治是个小跟屁虫,天天黏在谢灵均身边,还一脸的傻白甜看不懂人脸色,他有时来找谢灵均,又烦小屁孩咋咋唬唬难哄得很,便刻意带着不好弄的东西,专程分散小屁孩精力的。
比如那鲁班锁九连环吧,一般成年人都解不出,自然小屁孩也没法子,可林翊北又骗他只有解开了才能跟着谢灵均和自己,偏偏小屁孩又是个较真的,还真费力去鼓捣,这不就把人支开了嘛。至于什么洞玄山的小蚂蚱,哪里是洞玄山的,不过是路边随便捡的,拿来搪塞人罢了。
林翊北偷偷用余光觑殷治的神色,心想陛下莫不是要秋后算账吧,当初自个儿蒙骗了年幼无知的陛下,如今陛下登了大宝,要一一还回来?
提起这些往事,是在点他?
那他是不是得放低姿态任打任骂,让陛下出了恶气满意了才好?
林翊北心里正琢磨着,谁料殷治陪的笑脸越来越盛,简直笑得像一朵花儿似的。
“林将军啊,你虽比朕年长十余岁,但在朕心里,你就如同朕的兄长一般,是朕最贴心之人啊。”殷治自觉铺垫得差不多了,开始引入主题,“朕前些日子惹恼了摄政王,他生了好大的气,怎么看朕都不顺眼,朕实在苦于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林将军你了。”
林翊北心虚那些往事,只想着如何谄媚脱身,没怎么细听,顺口就道:“陛下折煞臣了,当年那些事都是臣做错了,还请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事?”殷治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你是说金宝那颗蛋?”
林翊北听到这话,他也愣了一下,还有什么欺负小屁孩的往事他不记得了?
“都说了是无心之失,你不小心把那颗蛋混到了鸡蛋里,然后才跟鸡蛋一同煮了的,朕能理解,毕竟金宝也是鸡蛋嘛,平常人很难分清的。”殷治反过来安慰林翊北,“过去这么久了,林将军实在不必在意。”
林翊北总算想起是个什么事,原来那会儿殷治心心念念要孵小鸡,抱着颗鸡蛋不撒手,折腾了小半月,谢灵均竟还一直惯着,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将鸡蛋煮了吃了。煮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在小屁孩面前表演一番悔之不及,还把煮熟的鸡蛋端到人家面前,搞得人大哭一场。不过哭完之后,殷治吃鸡蛋也吃得很开心就是了。
娘耶,这事陛下到现在还深信不疑?
“陛下你记性真好,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很清楚。”林翊北尴尬地笑了笑。
殷治摆摆手,谦虚道:“哎呀,朕记性不好的,也就在武成王府那几年,好多事情都记忆犹新,可能不想忘吧。”
这又是在点他?
林翊北瞳孔微张,一时拿不定主意,说陛下要跟他秋后算账吧,可分明金宝那件事居然毫无芥蒂,到现在还信以为真,难道小太子的性子还一如既往,跟小时候一样傻白甜?
“林将军。”走到清凉殿门口,殷治自觉不能再拖了,恳求地说道,“林哥哥,你可得帮帮朕啊。”
“帮什么?”林翊北脑子里是懵的。
殷治握住林翊北的手,真情实感道:“帮朕在摄政王面前说说好话,行吗?”
林翊北嘴巴微张,很明显是没反应过来,说好话,说什么好话?
与此同时,清凉殿的内侍躬身奔出门来,迎向殷治道:“陛下,现在开始传早膳,不知可否?”
“速去,还有林将军也一起用膳,让御膳房尽快多备一些。”殷治吩咐完,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有种大义凛然之感,真切地对林翊北说:“拜托了,林将军。”
这,还这么郑重?
林翊北哑然失笑,见殷治走进殿中,他才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太医一早就在清凉殿候着,殷治早就打算给林翊北安排看诊,甚至担心对方伤得太重而召来了好几个圣手,却没想到圣手们没先给林将军看上病,倒是先帮摄政王调理胃疾。
好在摄政王是老毛病,太医们对此情况熟悉,很快就处理完毕。
殷治进门的时候,看到谢灵均躺在床上,身上几个穴位正扎着银针,床边跪坐一个内侍小太监,正拿着干净的帕子给谢灵均擦脸。
谢灵均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脆弱得像是要马上死去一样。
殷治连走几步,不由得感到一阵慌张,原本人送到清凉殿有太医照看,他心里就松了一口气,结果一进来看到这幅场景,那颗心又悬了起来。
“谢二哥哥。”殷治唤了一声。
谢灵均陡然睁眼,扯过脸上的帕子,径直往殷治身上一扔。可惜那帕子实在柔软,谢灵均又不能动作太大,便远远地掉在了殷治脚前。
“谢二哥哥,你好些了没?”殷治连忙把帕子捡起来,伏到谢灵均跟前。
谢灵均瞪了殷治一眼,警告道:“不许再给我擦脸。”
殷治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帕子,赶紧又递给了身旁的小内侍,笑嘻嘻道:“谢二哥哥,我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拿掉在地上的帕子给你擦脸?”
谢灵均冷哼一声,那是谁糊他一脸的?
殷治继续讨好地说道:“谢二哥哥,早膳都备好了,只是御膳房那边不知咱们何时下朝,只能等到这个时候才传膳。”
谢灵均没有回应,似是一点都不想见人,又闭上了眼睛。
“谢二哥哥,你胃痛好些了没?我都快担心死了,幸而今日清凉殿有太医,否则我还不知该怎么办,你平日可得注意饮食啊。”
念叨了一大堆,谢灵均再没有睁眼,殷治拿不定主意,便去看林翊北,林翊北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辜。殷治便知道林将军是靠不住了,只好吩咐太医给林翊北诊治,企图以此挽回谢灵均的冷漠,自己也随着去了外间。
待时辰到了,太医取下谢灵均身上的针灸,又嘱咐了几句,谢灵均随口应了,从床上下来,整理好衣物,来到外间听见另一名太医说:“林将军旧疾未好又添新伤,若不好生休养,纵然年轻,恐怕也会落下病根,于年寿有碍啊。”
“那怎么能行?”殷治当场就急了,“你们是太医院翘楚,自然有看家本事,只要把林将军的身子调养好了,朕重重有赏。”
“这,并非一日之功。”那老太医言辞犹豫。
林翊北却也了然,莞尔道:“陛下,臣还得回漠北,冬日来临之前,是玉林关战事频发之际,犬集人多生事端,边关不能没有主帅,只怕休养不得。”
殷治突然想起前世,林翊北就是死在这一年的冬天,他面色瞬间惨白,连忙说道:“林将军,你还是在洛京待上两年,将身子养好了再回漠北,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那犬集人来犯,漠北该怎么办?”林翊北反问道,在这一刻他觉得眼前的陛下,或许还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太子,“多谢陛下体恤臣,但玉林关之后,是北疆三州,是手无寸铁的万千百姓,臣的兄弟在漠北,臣也只能回漠北,不能待在洛京。”
殷治听得哑口无言,他意识到即便有重生的预知,也未必能改变前世的结局,人的选择往往是为了更多而放弃更少,这让他感到无奈而心痛。
但就在这时,谢灵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兄身子尚未恢复,在洛京多待一些时日吧,好歹过了老翁主寿辰再说。”
“谢二哥哥。”殷治回头看他,“你起来了?”
谢灵均半个眼神也没给殷治,径直走到林翊北跟前,看了一眼对方腰腹上的伤口:“付亥诚不会在诏狱对你动刑,但这伤也耽搁了许久,劳烦两位太医多多看顾。”
老太医连忙辞礼:“摄政王言重了,分内之事。”
他们亲自给林翊北包扎伤口,又定了药方,让太医院的小药童煎来给林翊北服用,随后才告辞离去。御膳房备好了早膳,摆满了整整一桌子,殷治屡次试图同谢灵均说话,对方都不搭理他,他顿时惶恐起来。
莫不是他又搞砸了,哄不得谢灵均在他这里用早膳了?
他连忙给林翊北使眼色,毕竟清凉殿门口好一阵奉承,总归要有点效果。
林翊北无奈地帮他,表示:“二郎,我有些饿了,回府又要许久,清凉殿的早膳正好合我口味,若蒙陛下不弃,让臣等在此用膳?”
“自然,林将军请。”殷治热情地将林翊北拉到餐桌上坐下,又去请谢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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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嘴硬心软。
“不过朕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薛文重死了才能达成他们的目的?”殷治提出疑问,他看向林翊北,林翊北没有说话。
谢灵均淡淡说道:“薛文重的证词句句有漏洞,林将军不过稍稍试探,便让他露出了马脚,他若活着便是一桩把柄。但如果死了,即死无对证,自然可以借此大作文章。尤其是他若死在了京外,距离析谷不到三十里,京畿营必然首当其冲。”
谢灵均说到这,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朝堂之上,虚虚实实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一桩案子,或许不需要切实的证据,只需要猜忌,就足以给人钉下罪名,致人于死地。”
殷治听到这话,陡然想起前世那些事,那一桩桩一件件,本也没有确凿的根据,却让他心里生出了怀疑的种子。玩弄权术之人,最会把控人心,所以谢灵均早就看透了么?
他喃喃说道:“他们要什么猜忌?”
谢灵均定睛看了他一眼,却是沉默无言,并没有回答。
无声胜有声,殷治明白了,苦笑道:“那都是妄想,谢二哥哥,你放心,我……”
“陛下可曾看清朝中局势?”谢灵均突然打断了殷治的话,或许他不想听,又或许没必要解释,殷治急切的剖白在他看来如同漂浮在空气中的泡沫,看似绚烂美丽,却又脆弱得一戳就破。
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听那些话,毕竟甜言蜜语,向来是这小子的专长。
“的确。”林翊北见气氛不对,连忙接过话头,“薛文重若是死了,像今日这般当堂对峙便不可能,漠北军自然也没法撇清嫌疑。纵然要查出什么证据,阆州远在千里之外,这其中变数太大。因此似是而非对他们有利,而薛文重活着,便不能再似是而非了。”
“其次,薛文重一路安稳,却在临入京之时横死,攀扯的便是洛京兵权,不管是京畿营还是禁卫军,都会与摄政王有牵连。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不过……”林翊北语气犹疑。
殷治问:“不过什么?”
林翊北看了一眼谢灵均,“不知是我想多了还是如何,总感觉今日朝会扑朔迷离,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挑拨。罢了,或许是我久不在京城,对这些世家门阀不大熟悉了吧。”
“不外乎党争而已。”谢灵均不屑地笑了下,眸色冰冷而无半点暖意,“军饷贪墨案是严家门生揭发的,事涉六部之二,兵部与户部于今朝尤为看重,苏开真不过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即便得了证据,若背后毫无助力,只怕呈不到南书房来。”
“是严大相公授意的?”殷治惊问,“难怪朝会上严茂行反应激烈,缘是如此。”
谢灵均对此不置一词,只道:“苏开真是都察院的人,陛下以为刘侍中就不在局内?”
“他?”殷治诧异道,“刘秉熙惯会和稀泥,从来不管事的,朕最烦听他那一套,实在没意思得很。”
谢灵均听他这般很不赞同,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口,继续道:“兵部折了一个侍郎,户部直指尚书,这就是军饷贪墨案。”
“韩中涣脱不了干系,韩春烈就是受其指使,因此所谓漠北军妓案是他们借题发挥,反击严党的?”林翊北了然道,“严光慈时任司刑郎中,当年又沾手了秦周案,韩中涣是想借此筹码同严党讲条件?”
“他们还想讲条件?”殷治难以置信,“怎么在他韩中涣眼里,这大夏朝堂就是他们的生意不成?”
谢灵均轻笑一声,“陛下以为呢?”
“六部尚书之位,朝廷一品大员,还掌着天下银钱,百姓缴纳的每一分税,流入国库的每一两银子,他韩中涣最清楚不过,这样的位置,谁不想保住?谁又不想占有?”谢灵均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两分怒意,“他们太习以为常了,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过,呈到内阁的条陈靡费之巨让人瞠目,饶是如此,漠北边关还缺衣少食,捅出了天大的窟窿,却想着利用权术谈判遮掩……”
“陛下,这就是您的大夏朝堂。”
谢灵均没有发一丝火,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然而这个事实,却如此地触目惊心。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了良久,林翊北道:“韩中涣只怕不是最后那一个,他们专门牵扯了秦周案,又跑去阆州做这个局,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
他顿了顿,仍然说出口:“摄政王一人。”
殷治立时紧张起来,“是谁?”
“那薛文重的证词作伪,林将军你不是一眼识破了?他定然跟幕后之人脱不了干系,朕这就下旨,将他提到内廷来审,直接关到掖幽庭,令金吾卫看守,如何?”
谢灵均按住了殷治激动的手,目光直视对方:“倘若薛文重也是被骗的呢?”
“什么意思?”殷治不明白。
林翊北道:“倘若确实有那么一队人,持着摄政王手令,伪装成漠北军前往阆州拿人,倘若那些伪装冒充者也是军队中人,倘若那些秦周女眷并未说谎,只是都被蒙骗了……”
“陛下,”林翊北欲言又止,“十几个人证如果撒谎,很难不露出马脚,臣更愿意她们所言为真。但这份真,未必就是真正的真,漠北军样式特点人尽皆知,只需稍加伪装,对于不熟知的人就能骗过耳目。唯有一点,是极难伪装的。”
“是不是兵,一看便知。”林翊北笃定地说道。
“所以,他们是军中人?”殷治想到了,“如果是军中人假扮,那么他们的目的……”
殷治惊恐地看向谢灵均。
谢灵均淡然道:“目的不重要,他们是谁才重要。”
“是了。”殷治陡然明白过来,“军中人冒充漠北军,定然是不怀好意,边军番将有谋逆不臣之心,所以他们才要京畿营兵权。”
殷治一点就通,接连想到了很多关键点,“所以薛文重死在京外,本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目的就在京畿营。他们想挟京畿之重以逼天子,是要谋反逼宫?”
殷治怒目圆睁,想起前世的一幕幕,最后的毒杀原来早已有端倪,只是摄政王在朝坐镇,他们不敢直接动手,等没了谢灵均这座大山,自然杀了他这个傀儡皇帝,改朝换代也是轻而易举。
殷治思及此,半晌没说话,林翊北与谢灵均对视一眼。
林翊北问:“陛下何以认定他们是要谋反?”
殷治愣了下神,“难道不是吗?”
林翊北又问:“陛下心中已有怀疑的人选?”
“这倒是没有。”殷治摇了摇头,“朕不过是设想最坏的打算,倘若林将军的猜测为真,那么他们会局限于一时的牟利么?”
人的欲望无穷大,但凡尝到了甜头,就不肯再后退。
林翊北闻言沉默了下来,有些话题是十分敏感的,不应该由他这个臣子来提及。更何况他还是镇守一方的一军主帅,背靠树大根深的林家,倘若真要猜忌边军,他也逃脱不了怀疑。
很快,殷治便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故作轻松地笑道:“朝堂之上有摄政王,边疆之外有林将军,想来朕也不过是多虑罢了。今日林将军于勤政殿力驳薛文重,晾他们也做不出什么文章了。”
林翊北闻弦声而知雅意,立时附和道:“幸而陛下明察秋毫,如若不然,我只怕还在诏狱中不得出。”
“林将军过奖,朕也是糊涂了,让你在诏狱待了许久时日。”提及诏狱,殷治还很疑惑为何付亥诚对林翊北特殊对待,要知道进了诏狱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再怎么都要挨一顿刑罚的,而林翊北却是一个例外。
“林将军与付亥诚有私交?”殷治好奇地问道,“他竟然对你很客气。”
林翊北摇了摇头,“并无。”
殷治下意识看向谢灵均,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丝答案,然而谢灵均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冷哼道:“陛下不是说过么,本王想杀谁就杀谁,他付亥诚岂不得顾忌些?”
这话一听便有情绪,殷治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惹了谢灵均不悦,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姓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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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沈业宁在南书房等候多时,朝会散后内侍省准备了廊下食,让诸位臣公用过才出宫,如今在南书房留着的,也就只剩下内阁几位大臣。
而韩中涣因着腿伤,也早早告了假回府。平日有说有笑的老大人们,此刻不知是因为沈业宁这位番将在场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彼此都沉默寡言,一时南书房的气氛略显压抑沉闷。
沈业宁坐不住,来回溜达了好几圈,最后站在窗前看风景。来往的内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瞥,一个个仿佛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低着头脚步轻盈,动作迅速而准确。
一晌午过去,沈业宁才瞧见那位少年君王自宫道走来,与他同行的还有那位年纪轻轻的摄政王,一身绯色公服,不曾习武却身形挺拔,提着衣袍上台阶的时候,整个人透出一股矜贵的风流。
果然是洛京城的风水养人啊,武将世家的儿郎,都变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谢灵均走得极快,急匆匆的,似乎想甩掉谁一样。小皇帝偶尔落后,紧赶着追上来,又不愿冒头,就伴在谢灵均身侧,但凡慢上一两步,便猛地加快脚步。那一张青涩的面孔紧绷着,好似很紧张一般,待追上了人又偷偷弯起嘴角,又殷勤又得意,活像是一个谄媚的小跟屁虫。
而男人并不看他,冷着脸,目视前方连一丝眼神也不肯给,待离南书房越来越近,沈业宁才听到只言片语遥遥传来。
原是小皇帝清了自个儿库房,收出不少古画孤本,正投其所好地讨好摄政王。
“张自清的猛虎图,不是你最喜欢的么?”殷治嘴上套着近乎,“正好昨日在库房里瞧见了,送到摄政王府上,摄政王闲暇之余也可赏玩一番,如何?”
谢灵均睨了殷治一眼,原来叫人翻了库房,又抱回只猫,竟还真是拿来哄他的不成?
“陛下莫不是忘记了,张自清的猛虎图是从臣手里要过去的?”谢灵均轻声嗤笑,“当初陛下可信誓旦旦说爱画如命,臣这才割爱相赠,怎么沦落到库房吃灰去了?”
“这……”殷治顿时语噎,他下意识挠头,没想起有这么一回事,“是、是吗?”
少年尴尬地笑了两声,两抹绯红顿时爬上脸颊,“那还有苏九思的春月帖,苏先生的行书龙飞凤舞,可谓是……”
男人凉凉地看他,殷治的话戛然而止,那眼神他也读明白了,又是当年他作死从谢灵均手里薅的战利品,至于剩下的古籍孤本,恐怕也少不了这样的前因缘由。
“呃,既然都是摄政王的心爱之物,理应物归原主,从前诸多不是,还请摄政王不要在意。”殷治将姿态放得很低,这求和的语气态度,但凡换一个人,都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然而谢灵均已经习惯了,这些话他听过很多遍,心中起不了一丝波澜,只淡淡说道:“既然送出去了,哪有拿回来的道理?陛下收着便是,吃灰也好,珍藏也罢,都是陛下做主了。”
所以从前诸多不是,到底是没法不在意了。
殷治的心里感到一阵失落,连唇边的笑容都泛起一丝苦涩,谢灵均仿若未觉,他长身长腿,快步踏进南书房,门内门外越过之际,脸上的神情仿佛也发生了变化。
明明仍是不冷不淡的样子,眉未扬眼未弯,周身的气场却倏然一变。
殷治此时此刻感触犹深,难怪他以前总觉得谢灵均朝堂之上朝堂之下,像是变了一个人。进了南书房,谢灵均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言出必行,威严不可侵犯。他一直以为这种变化,是对方沉迷权欲的表现,可经历了前世被害与方才朝会那一遭,他才幡然醒悟。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一直生存在摄政王的羽翼之下,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谢灵均也是人,他才二十余岁,即便再是如何才智卓绝的天纵英才,面对一群人精似的老顽固也是孤身一人,朝堂上那些个都似吃人的老虎,说到底这个摄政王就那么好做么?就真的如表面那样高高在上威风凛凛?
殷治思量之下,俩人已经转进了南书房。南书房是内阁所在,也是摄政王日常办公之所,因殷治尚未亲政,在南书房之旁辟了几间屋子,用于陛下与摄政王平日召见臣工之处。如今谢灵均与内阁的关系若即若离,也时常在此处教导陛下处理政务。
这也是为何沈业宁一直等在南书房的缘故。
沈业宁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少年君主与他的摄政王,述职不到半个时辰,这位少年君主就不耐烦地暗示到此为止了。年轻的摄政王眼神略一凌厉,稍稍看过去一眼,那少年君主顿时乖顺起来,像是被捋了毛的狗子,连声气都不吭了。
但沈业宁长得五大三粗,却是个心思细腻的,这眉眼官司看了不少,倒是觉出几分意思来。他从善如流地顺了殷治的意,草草寻了个理由告退。
他一撤退,谢灵均也告辞,二人在明光门外相遇。
摄政王府的马车候了多时,原本谢灵均是没打算在宫里待这么久的,不料一波三折耽搁了许久。而沈都督进了洛京城,也学了那些文官做派,让随从备好了车,弃马坐车来往。
“摄政王政务繁累,好不容易出了宫,咱哥俩又是久未谋面,不如到春风得意楼小聚一番,松快松快叙叙旧吧?”沈业宁语气亲昵地邀请道。
他虽身为番将,却常年来往洛京,最是习惯洛京这一套人情世故,别看长了一副莽夫模样,实则是个潇洒好客之人。从前他父亲在世时,他在洛京住过好一阵子,同这些武将家的孩子都有交集,自然武成王府也不例外。
只是这交集也不算交情,沈业宁自称哥俩倒是有些自来熟了。
他比谢灵均年长十余岁,不惑之年已是一方大员,算是今朝最年轻的节度使,尤其是长袖善舞,人缘也算最好的。所以人们常常忌惮林翊北、冯牧天、高居庸等人,却也忘记了沈业宁亦是手握重兵,如此降低了旁人的防备心,与他多年来左右逢源来往交际不无相关。
“沈都督客气。”谢灵均淡淡说了句,“府里的狸奴闹脾气,我还得回去哄哄才好。”
摄政王府里有只脾气很大的猫主子,又偏得摄政王的宠爱,这事早八百年就传遍了洛京城,但凡跟这位猫主子有关,纵然是天大的面子,谢灵均也不会赏脸的。
沈业宁脸上的笑容淡了淡,“那真是遗憾,府上狸奴都有了这么大的脾气,摄政王如此听之任之,倒教一只畜生作威作福了。”
谢灵均眸色一冷,面上却丝毫不显,仿佛什么话都激不起他的情绪。
“这世上之事,不过是你情我愿,沈都督何必操这份心?”谢灵均说完这话,连半个眼神都不再搭理沈业宁,提起衣袍上了马车。
沈业宁倚着车辕,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灵均,直到摄政王府的马车逐渐驶离。
随从生怕都督大人动了怒,个个小心翼翼,束手躬腰呈鹌鹑状,好在沈业宁只是盯了许久,回过神来吩咐道:“去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楼是洛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奇巧珍玩无数,又有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便成了达官贵人最爱的去处,成日里丝竹声不断。沈业宁是常客,还长期定着一间房,若是人回了洛京,沈家宅子里寻不到人,十有八九必然是在此处了。
映湖十里便是沈业宁包下的房号,里头每日都有人打扫干净,沈业宁进了屋没一会儿,旁边的包房就有侍从过来请,沈业宁身上公服未脱,懒懒地捋了一下衣袖,径直去了隔壁。
隔壁已经坐了几个人,一早告了假回府的韩中涣便在此列,还包括在勤政殿上露了怯的韩春烈。只要没被定罪下狱,他就仍然身在其位。此刻韩春烈忧心忡忡说道:“眼下姓林的没拿住,还教他祸水东引,让监察司去查越州粮仓,尚书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韩中涣沉着脸一言不发,户部、国库,这一笔笔烂账他最清楚不过。
火烧眉毛的何止是越州粮仓,如今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弃车保帅的抉择了,而是如何明哲保身。今日这一场朝会,实在胆战心惊,竟然一把火烧到了户部,他身为户部尚书首当其冲,很难脱得了干系。
“那粮仓如何经得起查?”韩春烈声音都在发颤,“付亥诚就是条疯狗,连谢灵均都敢对着干,又怎么会不扒了我一层皮啊?尚书大人!”
韩中涣一双浑浊的老眼轻蔑地瞥向对方,恨铁不成钢道:“老早跟你说过了,手脚干净些,你越州地处北疆,离漠北军那么近,费些精力同那些兵痞子周旋便是了。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那些个呆子一样的蠢货,脑子都被武成王练傻了,胃口能有多大?偏你不肯,处处斤斤计较,这下被人拿住了把柄,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韩春烈有口难言,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说道:“越州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既要满足京城又要伺候漠北,我便是刮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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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入夜时分洛京城忽然下起了雨,先是轰隆几声惊雷,随后暴雨如注。雨水顺着屋檐瓦楞流下来,如同一层厚厚的水幕珠帘。
谢灵均倚在窗前的小榻上饮茶,一旁的香炉燃着缕缕轻烟,他换了一种新得的木质调香料,里面又掺杂了大量的檀香,闻起来如同身处古朴的寺庙之中。
年轻男人眉目如画,褪去绯色公服,换上青色长衫,身上那板正严谨的气势也散去,懒懒地靠在窗前,目光穿过雨帘望向青石板上不断砸下的雨珠。雨珠砸下去又蹦起来,每一颗的曲线都不一样,它们就像各自拥有生命,又像是各自奔赴既定的命运。
谢灵均看得有些出神,王府长史朱进瞧见书房的灯火未熄,穿过游廊在门前叩声:“王爷,夜深了,是否要用些夜宵?”
“嗯,不用。”谢灵均扶着太阳穴的手换了个姿势。
他想起今日一回府就听了朱进的禀报,小皇帝近日也没什么异样,除了昨日清晨闹着不肯起床,非说有人要下毒害他。他原以为是小孩子不肯上朝的把戏,未曾想派了人去查,还真在御膳房的烧火处揪出个心怀不轨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心思不正形迹可疑,被几句话诈出了端倪,便寻机了结了自己,半点儿审讯用刑的机会都不给。这等狠绝做派,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威逼利诱的,背后定然有幕后主使,可惜线索就此断了。
其实也不必可惜,猜来猜去总归就那几个人,谁不想在陛下身边安插上自己的眼线?只是谁的野心膨胀到过了界限,这才是重中之重。
谢灵均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很轻又很钝的木头声音。
朱进在门外劝了几句,意图让谢灵均早些歇息,如此熬着迟早会熬坏了身体。本来王爷的身体就不大康健,肠胃上一直不好,他瞧着风一吹就会倒,忍不住啰嗦了些。
谢灵均不吭声地听着,他好似从来没有不耐烦的时候,永远温和冷淡有分寸,除了对上那个小屁孩。
“王爷!”沉闷的喊声自游廊而来,一身湿淋淋的水汽,一个粗犷的男人疾步奔来。
他身上配着刀,是王府的侍卫张永敬,他刚接了门房的消息,冒雨冲到谢灵均书房门前,“王爷,出事了!”
雨水打湿他的眉眼,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仍然规矩地站在屋檐下,湿漉漉的手垂在身侧,不愿弄脏书房的门。
“大理寺来人说,押在地牢的肖志高死了。”
书房门哐一声打开,谢灵均站在门内,屋内的灯火自他背后照来,廊下无灯无烛,他的脸看不清神色,只冷声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张永敬答道:“大理寺的人说,是自杀的。”
谢灵均踏出房门,毫不犹豫地迈入雨幕之中,他身上落满雨水,将他的身躯裹得更加瘦削,穿过游廊,又是一片没有遮挡的庭院。
朱进回过神来,连忙寻了把雨伞追上去,勉强撑在谢灵均的头顶。
张永敬紧紧跟在谢灵均身后,一边走一边迅速说道:“大理寺的人还没走,来的是李崇珏的亲信,顾少潭,他是李崇珏的小舅子,出身琅琊顾氏,天元三十三年进士,也会一点武。”
如此简单介绍一番,也是为了心里有数,李崇珏派亲信来,自然是心中有鬼了。张永敬以为谢灵均这般急促,应当是要亲自拿人来审问的。
但谢灵均只是听着,双唇紧闭,并不多问。
顾少潭年不过而立,面相不显老,瞧着还是个小年轻模样,站在门房上,两个彪形大汉看着,他也丝毫不显慌张。只是身上穿着公服,一路奔来被淋成了落汤鸡,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王府门口有一个小厮扯着他的马,马很不听话地撩蹶子,顾少潭像是没看见一般。他攥着衣袍正在拧水,哗啦啦的水声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谢灵均自王府内而出,随身带着一股被淋湿的檀香气息,深深地钻进心鼻,顾少潭愕然抬眸,正对上谢灵均淡淡看过来的那一眼。
只见清隽矜贵的摄政王,一个字都不曾询问,便匆匆略过他,夺过了那匹不肯安分的马,翻身上马直奔大理寺府衙。
“哎。”顾少潭想说什么,人和马都已跑远,在雨幕中留下一道极小的背影。
“王爷,等等!”朱进担忧地喊道。
张永敬虽始料未及,但反应迅速,让侍卫备了快马,带着几个下属追着去了,顾少潭也连忙向朱进请求:“长史,烦请王府借马给我,我也得回大理寺。”
朱进一边吩咐人备马,一边发着牢骚:“夜里又没用些吃食,还淋了雨,这身子怎么熬得住?又得折腾一阵子了。”
肖志高在大理寺地牢是有特殊待遇的,他单人住着一间,牢房很干净,狱卒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看守,一日三餐的饭菜也是经过检查的,按理说不应该发生这样的情况。
更何况,他已经认罪了,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又何必再搞自杀这一出?
除非有人要他死。
是个人都想得到前因后果,包括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的李崇珏,人死在他的地盘上,不论什么缘故,都给他添了不少晦气。他把大理寺上上下下全拉出来臭骂了一遍,早知道就不接这烂摊子,早早塞给刑部,给那姓江的多好?
偏偏姓江的总有说辞,一说刑部牢狱地小,实在腾不出地方和人手来;二说同属六部之内,刑部素来不涉官员罪行,大理寺量大案要案,又与都察院同属门下省,亦有监察百官之责,肖志高身为兵部侍郎,自然该由大理寺羁押。
总之人丢过来了,李崇珏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贪墨案的要犯,认了罪又如何?没听今儿朝会上摄政王要交代,这差缺的几百万两银子,总得有个来龙去脉的详细说法。李崇珏原本还想明日试着审审,万一有了新情况,就算是立了大功。
谁知道觉还没睡安稳,人却死了。千防万防,防着刺客劫杀,防着小人下毒谋害,却防不住这狗贼一根裤腰带拴在了窗户钎子上,生生把自己坐着勒死了。
自个儿不要命,还把一身晦气往他身上撒?但凡长了脑子,谁能相信肖志高是自个儿愿意死的?他这人本就活不了多久,最后几个阳间日子,还不痛痛快快享受?非要提前去见阎王?
而人死在他的地盘上,最大的嫌疑,岂不是监守自盗?
李崇珏光想想都觉得气个半死,命人去请了禁卫军,将整个大理寺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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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心肝宝贝宠着,
谢灵均的衣衫湿透了,回到摄政王府已是后半夜,雨下得小了,淅淅沥沥的,听不见什么声响。朱进准备了热水,让谢灵均沐浴后才回到寝房休息,又备了暖身的姜汤喝下,但即便如此,凌晨时分,谢灵均还是起了烧热。
他烧得脸颊发红,像是醉了酒一般,摄政王府的府医来看过,朱进不放心,还想递牌子去禁内请太医,却被谢灵均拦下了。
“不过是淋了些雨,倒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谢灵均的声音还很稳定,整个人显得十分清醒,好似身上没有任何病痛。
朱进是看着谢灵均长大的,心疼得不得了,“王爷,你何至于亲自去这一趟?左不过这人死了,死了便死了,你就是去也不能让他活啊!”
谢灵均垂下眼眸,他没有说话,或许也是有一时冲动吧。
天子脚下,他们敢这样杀人了,大理寺还想将此事压下来,实在是可笑。可这样的事情,他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不是吗?
他竟然会质问李崇珏,问他还记不记得为官之初的理想与初衷,怎么会这般天真?
谢灵均微微摇头,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幅度,像是在否定自己。
他淡淡说道:“肖志高是关键,他死了,我总得亲自去看看才好,只是今夜雨来得突然,不是个好时候,让长史担心了。”
朱进无奈叹气:“白日里不进宫了吧,歇两日。”
“嗯,听你的。”谢灵均靠在枕头上,软和又厚实的棉絮撑着身体,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没那么疼了。他这人素来有怪毛病,旁人生病都是浑浑噩噩,他倒是清醒得很,只是会落得通身发疼,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连挪动一下都没什么力气。
“白日里宋先生过来,不必拦着,请他来见我。”谢灵均特意叮嘱一句,朱进很不赞同,却也只得应是。
“其他人,就算了吧,就说我近日闭门不见客。”谢灵均又说道,“阿兄若是来,也不必拦着,不过阿兄自个儿都要养伤,只怕不得出门。”
“是,小人明白了。”朱进一一应下,又听了谢灵均一些吩咐,只觉得他们家王爷的脑子,哪怕生了病也一刻不能停歇,总是要把方方面面都想完了,生怕有什么遗漏。
这摄政王当得,倒不是什么好享受,不如做个闲散富贵王爷,成日里捉狗逗猫的,多好。
次日清晨宫门一开,李崇珏的折子就递到了南书房,他一夜未睡,只是回府稍稍洗漱一番,换了身公服就进了宫。而后肖志高之死,震动了朝野上下,内阁大臣们都沉默了,似乎谁也看不出谁的心思。
“摄政王连夜去了大理寺?”黄门监侍中刘秉熙问道。
“是。”李崇珏躬身答道,“摄政王连夜骑马冒雨而来,亲自看了地牢里的情形,还带了人来检验。”
“怎么说?”刘秉熙是李崇珏的上官,他手里正握着那一封折子,手指摩挲似在思考,众人瞧着他的态度,并不率先搭话。
李崇珏下意识将头低得更低些,“摄政王府的人说,肖志高不是自杀。”
他已然将肖志高的死状,以及大理寺仵作的分析说了出来,表面看来这人就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勒死了,大意是不想活了。只是表面是一回事,底下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事到底怎么了结,才是重中之重。死法,甚至真相,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刘秉熙眼神微动,又问:“摄政王怎么说?”
李崇珏顿了顿,答道:“摄政王什么也没有说,他回去了。”
刘秉熙眼里罕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收敛而去,只是问一旁的职事官:“茂成,今日摄政王没来?”
“是。”被唤茂成的职事官姓张,是黄门监起居郎,去年一甲进士,今春入的南书房任职,平素的职责便是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摄政王府来人告了假,说是王爷病了,近几日都不入宫了。”张茂成实话实说。
“摄政王病了?”刘秉熙惊讶更甚,仿佛见到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张茂成不解对方的惊讶,却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得低着头翻起居注。
今日这南书房本就告假了数人,中书监两位大相公都没来,内阁首辅次辅均缺席,只剩下他这个和稀泥的侍中,以及尚书令史道非并六部几位。若不然,他是决计不想沾手这道折子的。
刘秉熙忍不住再确认一遍:“他真病了?”
张茂成被问得磕巴了一下,“王府来人是这么说的。”
“看来是不想管这事了,全权丢给咱们来处置,半点儿都不插手的意思?”史道非心直口快,自然不肯信生病的理由。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位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告假,这几年来同内阁较真的事还少么,这位看着年纪轻,却是个打不得一点马虎眼的狠人。
刘秉熙与史道非对视了一眼,肖志高是贪墨案的罪犯,还是板上钉钉认了罪的,户部尚书韩中涣也告假不出,到底是怎么个章程,他们谁也不想做这个主。
“史大相公,你觉着如何处置?”刘秉熙语气十分谦和,烫手山芋扔了过去。
折子推在桌面上,史道非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起居郎张茂成,“这等大事,要么请教首辅大人,先留中不发吧。”
张茂成提着笔,墨浸润在笔尖,刘秉熙看了他一眼,他顿住了手。
“严大相公身子也不康健,连日来都告假,或许管相可主持大局。”刘秉熙脸上挂着笑,“留中不发到底不妥,摄政王既然病了,咱们内阁这些要事,也可让陛下一观。陛下已然长成,亲政指日可待,咱们还是谨遵皇命吧。”
“倒也是这个道理。”史道非应承下来,几位内阁大臣议了几封折子,连同李崇珏这道一同送到了清凉殿。
清凉殿内,殷治抱着枕头睡得正熟,昨夜他又做了噩梦,好不容易天快亮时才入了眠,殿前司的内侍们都不敢惊动。直到张茂成抱着折子候在殿外,小太监守福没了主意,最后思量再三,还是以国事为重,去寝房里唤陛下起床。
殷治迷迷糊糊听到要批折子,吓得噩梦险些再生,挥挥手示意:“别来找朕,送到谢二哥哥府上,让谢二哥哥批去,他最爱看这些。”
守福为难地解释道:“摄政王今儿没入宫,听说是病了。”
“病了?”殷治陡然惊醒,从床上一坐而起,惊问,“谁病了?”
“摄政王病了,告了几日的假。”
“请太医没?”
“未曾,王府里没递牌子,太医院也没派人去。”
“那怎么能行?”殷治心焦如焚,掀了被子赤脚踏在地上,自己扯着衣裳穿,却又因手忙脚乱穿不好,气恼地瞪人,“还不来帮朕更衣,杵着作甚?”
“他那身子就是副破烂,但凡不精细些,就要折腾十天半个月,只怕是昨日被气着了。”提及昨日的事,殷治将朝会上那些人狠狠骂了一顿,什么首辅次辅大相公,逮着谁说谁,丝毫不顾忌,伺候的内侍们都不敢听,只想闭了耳朵当个聋子才好。
“人不高兴,心里闷气就会生病,朕最是清楚不过,你,让御膳房做些糕点来,要清甜可口的,朕带着去摄政王府。”
衣裳穿好了,殷治开始指挥人,一个去盯着御膳房,什么早膳都不必做了,先把摄政王的糕点做好;另一个去盯着太医院,把当值的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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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口是心非。
摄政王府,宋玉才得了消息,果真第一时间就赶去见谢灵均。只是时候到得不巧,谢灵均正睡着,朱进便不肯打扰,让宋玉才等到快晌午才见到主君。
谢灵均的烧热好了许多,脸上的红晕也褪去,显得有些发白。若不仔细瞧,一般人还真瞧不出他的病态。再者他清醒的时候,总是镇定而稳重的,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倒显得他气度不凡,精气神极好。
宋玉才自然没看出谢灵均身体不虞,只当闭门称病是对方的计策,简短寒暄两句,他便说到正事上:“王爷此举,是想借力打力?”
谢灵均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
宋玉才便继续道:“肖志高之死与贪墨案脱不了干系,自然少不了韩党的手笔,而死在大理寺,便牵扯了李崇珏。李崇珏是刘侍中的嫡系,他昨夜派亲信来王府,必然是打了主意的,殊不知王爷不由他想,眼下撒手不管了,倒只能让刘侍中去处置了。”
“刘秉熙是个老滑头,他必然也要推脱出去。”谢灵均想到此处,便觉得心头滞了一口气,那一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犹在耳侧,“无论这人是谁杀的,他都成功地搅弄了这一城风雨。”
“王爷不沾手最好,这两件案子本来就是冲着您来的,如今好不容易脱开身,岂能再重入旋涡?”宋玉才思及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至今仍然感到不真实,“即便只是明面上,也好过被当成活靶子。”
“只是肖志高死了,几百万两银子没了线索,恐怕是个大隐患吧。”宋玉才偷偷打量了一眼谢灵均的神色。
谢灵均垂眸望着香炉上飘出的烟,香里混着檀香,人如寺庙中的神佛,冷漠却又无端显出几分悲悯来。
“韩中涣还是得一查到底。”谢灵均忽然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宋玉才了然,他早已听闻朝会上发生的种种,少年帝王偏着心站在摄政王这边,一心一意维护,甚至当堂动起手来,丝毫不给朝臣半分面子,这番做派倒教他从前那些猜测,都显得太过小人之心了。
“眼下韩党因贪墨案已深陷其中,这案子的起因在苏开真,想必严大相公一脉也不能置身事外,昨夜再牵扯一个大理寺,刘侍中便撇不开关系。王爷您称病不出,倒可以看这三家如何作为,另有出了这事,必然将薛文重遇刺一事压了一头下去。”
宋玉才谨慎分析着,他的脑子转得极快,薛文重于京外遇刺,嫌疑落在了京畿兵权之上,掌控京畿营的裴庆衔自然首当其冲。原本贪墨案有了认罪犯人,便要盖棺定论了,韩中涣几乎要隐形而去,可谁知林将军当堂提了粮草之事,以越州粮仓做引子,倒是让摄政王有了清查户部的由头。
军妓案争的是京畿兵权,本应打得热火朝天,而今肖志高之死闹这么大,苏开真查出来的贪墨差缺倒成了瞩目之所在,几百万两银子没了去处,若还与军妓案有牵扯的话……
宋玉才思绪飘开了一瞬,他望着谢灵均静默如神祇一般的脸,到底还是不作深想,他这位主君智多近妖,既然有法子救林将军,自然也有法子帮裴将军。
这洛京城的风雨从来没停过,如沸水一般蒸腾,只差突破一个临界点就要喷涌而出,而摄政王按住了这个临界点,只让他们暗流涌动。就算摄政王能只手遮天,想必也不至于洞察人心至如此地步,可偶尔看着那张淡漠的脸庞,却又觉得一切都在这位年轻男人的掌控之中,他莫不是早有预料?
“只是为何急着让肖志高闭嘴,除非他身后还有更重要的秘密,这秘密重要得能丢弃一个户部尚书……”宋玉才缓慢而艰难地猜测道。
谢灵均微微歪着头,他伸出修长的五指去捕捉那似有若无的香料烟气,那一缕缕轻烟穿过他的指缝,消散于空气之中,如同手中沙水中月,最后一场空罢了。
手心残存着热度,他其实没怎么仔细听宋玉才的话。他只是在想,这一炉香中檀香的分量太重,应该改改才好。否则他昨夜必不至于亲自奔去了大理寺,到底是受香气蛊惑冲动了些。
“王爷。”宋玉才唤了一声,正待询问谢灵均的高见,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是朱长史陪着贵人进府了。
“陛下,你慢些。”朱进躬身哈腰地引着殷治穿过游廊,少年帝王步伐急切,这武成王府他再熟悉不过,要不是顾着规矩,又有朱进半领半拦的,他早就冲进了谢灵均的书房。
“陛下,还是让小人去通禀王爷一声吧。”朱进不敢拦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尽管王爷吩咐了不见客,可一国之君要进门探望,他又岂能阻拦?只能好说歹说,将人劝在了外头等候,自己转身去找谢灵均禀报了。
宋玉才等了一大晌午,好不容易见到谢灵均,本意是为了昨夜大理寺出事来讨个主张,谁料话没说两句,那位禁内的主子居然亲自来了。
他满腹话语顿时咽在了喉咙口,怎么小皇帝竟然会亲自来?朝堂上演的戏还不够,称病不过是闭门不出的借口,能劳动天子大驾?这会不会太过了一些?
宋玉才偷偷去瞧谢灵均的神情,似乎从摄政王的脸上也看到难以掩饰的惊讶。
谢灵均怔愣了一瞬,随后站起了身,如没事人一般,走到书房门口。门一打开,朱进就站在门外,恭敬道:“王爷,陛下到了。”
“听见了。”谢灵均的目光遥遥触及远处的殷治,隔了十余步的距离,少年仿佛多年未见,神情满是怀念地打量着王府里的一草一木,不曾意识到男人的注视。
“宋先生。”谢灵均回头对宋玉才说,“多谢先生前来探望,圣驾至此,不便久留先生了。”
宋玉才从善如流地告退,路过殷治时行了拜见礼,殷治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平身,毕竟每日向他行礼的人那么多,他不至于人人都要注意到的。
倒是这一转身,就瞧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谢灵均,一身天青色素袍,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却就那么站着,便让人挪不开眼,只觉得夺目得很。
殷治拔腿快步奔过去,“谢二哥哥。”待走近了,他又想起什么,突然慢下步伐,端起矜持的仪态来。他记得从前谢灵均教导过他,跑跑跳跳的过于不稳重,谢二哥哥不会喜欢的。
尚未走远的宋玉才听到这一声称呼,到底还是震惊于色,这两三年的时光,分明陛下已与摄政王逐渐疏远隔阂,可今日这情景,竟瞧不出半分,着实有些奇怪。
“摄政王,听说你病了,我把太医院的当值太医都领来了,给你好生瞧瞧。”殷治邀功似的说道,一挥手招呼随行的内侍小太监:“快,将糕点呈上来。”
还未进门落座,殷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献宝似的将御膳房那些吃食一一列在了谢灵均面前。廊下站着一排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个个捧着手臂高的食盒,一层叠一层的,这些糕点若是摆出来,只怕连个小宴会都能安排了。
谢灵均淡淡扫过一眼,眼神平静地压过心底那一丝波澜,他让开一步,恭敬地做出了个请的姿势,态度极尽臣子之本分,说道:“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还请去花厅……”
“去什么花厅嘛,我就在你书房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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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我是刀。
好不容易送走了十几个太医,殷治还是不放心,又亲自去盯着抓药熬药,尤其是用了一碗清汤面,整个人精神气十足,又对武成王府熟得不能再熟,横冲直撞的简直像自个儿家,俨然一副处处我来安排的主人模样。
谢灵均由着他去了,如今偌大的武成王府只他一人住着,全无从前的热闹,有时便透出一种了无生气的寂静来。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宅子景致,都是些死物,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是折腾这一回罢了。
既然大张旗鼓地来探望他,草草了事怎么能算兄弟情深?甭管他这病是真是假,摄政王与禁内的关系,倒是可以呈现出新气象了。
谢灵均本没什么力气,夜里又没睡好,整个人恹恹的,只是平时习惯了克制与严谨,便教旁人看不出分毫。如今那疯猫一样的小皇帝进了府,再稳重自持的人也破了功,他便懒懒地歪在榻上看书,从前看多了圣贤书,这会儿拾掇出一本趣闻野史来,竟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二十几碟点心,各种花色各种口味的都有,倒教他看一眼都心烦。
他已经很多年不吃甜食了,当然,也没有长蛀牙。
趁殷治去了小厨房盯着煎药,不再央着他喂什么糕点,他连忙将那本野史小册子往茶几上一盖,透过窗向外头的小侍女招手:“去,把朱进叫来。”
侍女怯怯应是,谢灵均又叮嘱道:“悄声些,不许教人知道,让朱进避着人来。”
主要是避着那位在他府宅里作威作福的小皇帝陛下。
朱进来得很快,还以为谢灵均有什么特别的吩咐,谁料榻上的人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找个地方,悄悄扔了去。”
“啊?”朱进万分震惊,“真要扔了去?”
他必然是不敢的,但榻上那位连一眼都不耐烦多看,“糟心,速速扔了,别碍着我眼睛。”
“这可是陛下从宫里带来的,据说御膳房几十号人一大早赶出来的。”朱进解释道,“陛下一片心意,咱们就这么扔了怕是不好吧?再者说了,前头陛下还看着,一转眼糕点全没了,没法交代啊。”
“你……”谢灵均瞪朱进,“那你便悄悄去。”
朱进只是赔着笑,不肯应。
谢灵均忍不住质问:“你还是不是谢家的人,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朱进跟了谢灵均这么多年,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他们家王爷什么性子,他心里门清,真正触及到了底线,他必然是不敢不听的。
可眼下嘛,真听了反而不好,于是笑着说道:“王爷,你也曾说过,他也是谢家的人,当年还让小人拿他当三公子看待,小人自然也是听的。”
谢灵均:“……”他无话可说。
自从前两日这位少年帝王发了疯,从清凉殿的龙床上一跃而起,挂在他身上怎么也扒不下来,一切就像是命运轨迹发生了新的变化。才不过短短两天,他便觉得失了控。
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底,甭管发生了什么,真相又是什么,如今的谢灵均不喜欢出现任何脱离他掌控的变数。
“把四毛抱来。”谢灵均想了想,吩咐道。
独断专横一向是他的代名词,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桩,反正戏做够了便足矣。他本不打算小屁孩会来,既然来了也没多大坏处,反正君臣之间关系显得融洽些,总归对他这个摄政王更便利些。
雪里拖枪很快被朱进抱了来,通身雪白的毛发,透着一种健康的油亮感,唯独一条黑黢黢的尾巴,掉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
它长的很胖,眼睛是圆滚滚的,脸也是胖嘟嘟的,被人抱着也不怕生,整只猫安静得很,谢灵均接过猫,抚摸对方的脊背,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就说是四毛调皮。”谢灵均如此说道,顺手挪了两个碟子,打乱了其中精致的摆盘,“猫动过的东西,我可不要吃。”
他无意瞥见有几碟子,已经被殷治不注意捏扁弄碎了,真丑,长多大了都改不了小时候的德行。
谢灵均看来看去,又弄乱了两个碟子,这才心安理得地坐回榻上看书,怀里还抱着那只用来顶罪的猫,时不时上手抚摸两把。
那猫一脸单纯,还不知自己要背怎样的锅,就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窝在谢灵均怀里乖顺得不像话,哪里有外头那些恶劣名声?
不多久,殷治亲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回来,一路小跑过来,两只眼睛就盯着碗,特别担心洒了去,小心翼翼极了。
“谢二哥哥,你的药来了,快趁热喝。”殷治毫不客气地坐到谢灵均旁边,将那药递到男人的嘴边上,“我亲自盯着煎的,苦是苦了些,但良药苦口,你可别怕。”
“我拿些蜜饯来,你……”殷治眼疾手快寻到了蜜饯果子,回头一看谢灵均接过碗,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空碗哐当一声落在茶几上,打了个旋站稳了。
男人咬牙咽了下去,盯着殷治手上的碟子,防备道:“你又要喂我吃什么?”
“蜜饯,最甜的,加了很多蔗糖。”殷治笑嘻嘻道,“谢二哥哥真勇敢,这么苦的药居然一口气全喝完了,来,吃块蜜饯给嘴里换换味儿。”
谢灵均连忙往后一躲,怀里的猫也松了开,那猫儿窜下榻,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快速跑走了。
男人下意识撑着身体往后挪,板着脸道:“陛下是在拿我当小孩哄不成?”
他全然忘了方才要做的戏,等想起来那蜜饯已经被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恨恨地瞪着殷治:“我不吃猫动过的东西。”
“知道了,没让四毛动,满桌子都是你的。”殷治只当男人护食,还敷衍地哄着人。
谢灵均背靠着窗棱子,已经退无可退,一脸严肃地澄清:“我又不想吃,都让猫弄坏了,你赶紧拿走。”
殷治才不信,“哪有,四毛乖得很,方才溜达一圈都没上桌,最是听话不过,不会弄坏你的糕点。”
那坏猫趁他不注意跑了,谢灵均如今人证物证皆无,还能说什么,只得认命地将方才的打算作罢,看来这一桌子糕点是没法扔了,他怎么吃得完?
药材两车,太医十几个,糕点一大桌,这蠢货过分得很,他的忌日是要到了么?
本打算歇两日就算了,这回不躺个十天半个月,还真对不起陛下亲临探望的恩宠。
谢灵均扶额,只觉得脑瓜子生疼,偏那朱进候在一旁,看他吃瘪还偷偷地发笑,谢灵均没得这么丢脸的时候,连忙将其他人都支使了出去。
“你别靠我这般近,坐好成么?”谢灵均将少年推开,“没骨头?坐无坐相,若父亲在,早就该罚你了。”
这样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待意识到说了什么,他的脸色霎时变得难堪。容忍对方的亲近,算是臣子的本分,但如此自然而亲昵地提起故人,却是他失了智忘了分寸。
殷治未曾察觉,只觉得回了武成王府,从前的记忆都回到了脑海里,连谢灵均待他都亲近了不少,那份淡漠疏离感渐渐褪去,露出男人本来的面目来。
这才是他的谢二哥哥,有血有肉,鲜活的谢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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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一个痛苦的教训
谢灵均听到的第一反应,便是一声嗤笑,甜言蜜语蛊惑人心,他早就听够了。
这小子是个什么心肠,他也早就领教够了,若非他不够心狠,还容得这小屁孩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跟前大放厥词?
“陛下是在说笑么,还是在试探臣的忠心?”谢灵均倏然敛去脸上的情绪,只余一片冰冷审视,“一国之君成为臣手中之刀,臣要这刀做什么呢?谢氏一门忠烈,臣岂能做不忠不孝之子?”
殷治怔怔地看着谢灵均,他剖开内心给出的回答,没曾想谢灵均的反应是这样。
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眶酸得厉害,心里也难受得很,又不敢教谢灵均知道,连忙撇开视线,低垂着脑袋。
谢灵均岂能不知,他瞧见了小屁孩眼角蓄出的一滴泪,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脑袋,就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安慰对方,然而他终究是狠了狠心,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手指。
彼此沉默片刻,谢灵均到底是心软了,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道:“若真要有那么一把刀,应当是臣做陛下手中之刀,为陛下所驱使,为万世开太平。”
他经历了千疮百孔而封闭的内心,在这个瞬间还是无端泄露出一丝真心来。
或许是今日的檀香太重,即便是恶人也浸润出了一份慈悲,又或许是今日的糕点吃得太多,甜腻腻的,黏住了他的口齿,教他不愿意说太狠绝的话。
“谢二哥哥,再信我一次吧。”殷治沉默良久后,忽然抬起头,紧盯着谢灵均看,“就这一次,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陛下说什么呢?”谢灵均笑了,但那笑意不入眼底,显得那么疏离,“臣何时不曾信过陛下?陛下是臣效忠的君主,亦是臣看着长大的孩子,臣怎么会不信你?陛下多虑了。”
他口口声声称陛下与臣,便是在说君臣之义,殷治心中了然,他要的谢二哥哥,还是不肯要他的。
于是他哀伤地顺从了谢灵均的话,“今日是我莽撞了,胡言乱语了些疯话。”
“无事。”谢灵均不在意地说道,他已然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质问与愤怒也从未发生过一样,“陛下既命人拿了韩、李二人,必然得问出个说法来。韩、李二人背后亲朋门生众多,倘若不能服众,只怕民声沸腾,有损君威颜面。”
殷治嗯了一声,悉心听着:“谢二哥哥有何办法?”
谢灵均也无甚想法,只是分析道:“陛下今日前来体恤了臣下,还需尽快赶往大理寺……”男人顿了顿,问:“他们被押在了何处?”
“让金吾卫将人请到了监察司。”殷治心知谢灵均不悦,说话也委婉了许多。只是监察司是何处,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素来关押犯了大案要案的十恶不赦之徒,殷治此举便是有了定论,是疑罪从有的态度。
谢灵均定定看了殷治一瞬,仍不免觉得这小屁孩的胆子真大,叹息道:“那还请陛下尽快前往诏狱亲审吧,不管审出什么样的结果,这抓人容易放人难,韩、李二人都不会罢休。”
“他们倒嚣张了,纵然是抓错了,他还要来质问朕的不是?”殷治不屑地说道,“更何况,又没有抓错,朕会让他们认罪伏法的。”
少年帝王忽然一下站起,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成算,“谢二哥哥,你好生休养,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殷治来得急切,走得也匆忙,少年像是一阵风,带着一行侍从肃肃离了摄政王府,直奔监察司诏狱。
谢灵均静静地倚在榻上,屋内空无一人,他出神思索片刻,四毛那只猫又窜了回来,从窗台跳到小榻上,再落到谢灵均面前,抬起前爪挠了挠男人的衣袖,收回去又再挠。很快谢灵均的思绪被猫拉回,他用手指薅了几下对方的背部,这猫忽然倒在榻上,敞开肚皮打起滚来,毫无防备之心。
谢灵均忍不住笑,“小家伙,这么轻而易举将要害给了别人,可不好。”
他温柔地揉了揉猫的肚子,想起小时候那小屁孩贪多吃积食了,腹中实在不舒服,就这么躺在床上,敞开自己的肚皮,央求他帮忙揉一揉。
那个时候,小屁孩会一声一声黏糊糊地叫他谢二哥哥,声音脆脆的,甜甜的,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听几声。于是他偶有几次就故意装作没听见,急得小屁孩扯着他袖子一直喊。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摄政王的称呼听多了,从前那样的亲昵关系,再次回转重复,似乎也没多大意思了。
人与人之间,真的能从头来过么?
下午的日光正好,透过窗照在男人的身上,男人垂下的眼睫像是蝴蝶的翅膀,他面容平静,视线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榻上的老猫。
遥遥看去,这个人孤独而温暖。
两日后,市井之中的确有了议论之声,内阁里的谏议不断,平日能做主的摄政王称病,众大臣将告假的严大相公从家里薅了出来。南书房总算有了首辅大人坐镇,可即便是严茂行、管仲识纷纷觐见殷治,韩中涣与李崇珏都没能从诏狱里出来。
殷治就只有一个字,查,仔细查。
他不放人,强硬得像是一块巨石一堵墙,任谁来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又像是在跟谁赌着气一样,没有人奈何得了这位即将亲政的少年君主,他的疯狂实在叫人瞩目。
原本提议将李崇珏折子上呈帝观的刘秉熙糟了埋怨,据说这两日上了火,老毛病又犯了,严重起来竟有些下不来床,已然告假在家休养。内阁里本就没多少能做事的人,严大相公回来了,瞧着身子也一般,管相是严大相公的坚定拥护者,随时跟随着严大相公的步伐。如今能干实事的,就只剩下一个史道非,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史道非往摄政王府递了帖子,没得到回信,只说王爷病了不见客。
“谢灵均还真沉得住气。”春风得意楼的包厢里,沈业宁把玩着一对盘包浆了的核桃,那油润的光泽无不显示着,主人多么喜爱这一对物件。
他身旁的侍从在汇报近几日洛京城的情况,从内阁大相公到王公贵族,就算一件琐碎的小事,沈业宁都了如指掌。
他甚至知道摄政王府的猫主子昨日上房揭瓦,差点儿从房檐上摔下来,摄政王骂它丢猫脸,干脆下辈子投胎当狗算了。朱长史说这不怪它,谁让王爷成日里喂,它实在长太胖了。
“韩中涣跟李崇珏,还没从诏狱里出来?”沈业宁再一次确认问道。
侍从肯定地回答:“是,诏狱里透不出半点儿风声,付亥诚已经带着人出京了,他受命查越州粮仓一案,如今整个监察司,都掌控在陛下的手中。”
“陆真在帮陛下办事?”沈业宁问。
“是的,陛下能调动的,也只有金吾卫了。”侍从道,“还有张鹿山,也是陛下指哪儿打哪儿。”
“有意思。”沈业宁喝着酒吃着小菜,“不是摄政王的吩咐?”
“不是。”侍从老实回答。
沈业宁沉默了片刻,让人去请酒楼的小厮来,今日是春风得意楼难得一见的拍卖会,拍品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如今大堂里正热闹,他今儿守在这里,也是为了得一喜爱之物。
“这次回到洛京,倒是让我看到了许多稀奇事,那皇帝小儿竟像个疯子一般,如此不管不顾的作为,莫不是要将这大夏江山都败光了?”
他言语之间全无半点恭敬之意,“谢灵均竟然也由着他,怎么着,让皇帝小儿折腾出一个烂摊子,他再想方设法地收拾?如今这局面,倒让我都有些看不清了。”
他仰头饮尽一杯酒,只觉得迷雾笼罩了双眼,一时也只能固守原地按兵不动。
酒楼里的小厮匆匆跑来,进门的时候额上冒了一层汗,拿着汗巾擦了又擦,躬着腰声音都在发颤:“都督大人,您看中的那只画眉被别人拍走了。”
“什么?”沈业宁万分不敢相信,腾一下站起身,“你再说一遍!”
朝堂上那么多惊险之事,他在侍从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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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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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贵想了想,觉的,周大伟说的话也很有道理,是啊,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做呢,何况,即便是事情做成了,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都已经是发改委的党组书记,正处级的干部了,这几年内肯定是别想再提了,除非有特殊的机会。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经过党组会讨论决定,估计很难再改变了,自己还是想想该怎么给下属一个交代吧,赵长贵垂头丧气的跟周大伟道了声,再见,开门出去。
其实,周大伟这么做,有自己的原因,他有个侄女今年毕业,没有找到工作,于是就求到了有点权力的周大伟这里,这样的关系,周大伟怎么可能不帮忙,可是,周大伟知道要安排一个人,肯定要党组副书记兼一把手主任王志刚的同意才行,于是,抽空到王主任的办公室里去了一趟,把这件事情讲了出来。
王主任的态度还算是积极,说要安排个别亲属也是正常的事情,谁没有个三亲四戚的求到头上呢,说完这话后,王主任就随口提到高新技术园区前期研究的事,说自己希望工业处能负责这件事情,就怕到时候,党组会上,有些人为了个人利益,提出反对意见。
周大伟赶紧说,还要集中吗,只要大部分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就行了,我看,把任务交给工业处很合理吗。
几句话的功夫,大家都是聪明人,相互之间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还有一个原因,周大伟知道,如果一个单位的党组书记和一把手闹矛盾,那么作为行政领导可以不让你参与单位业务上的任何事,让你专职做党组书记。再说,如果党组书记想和一把手闹矛盾,到时候一把手主任到市领导那里去反映,最大的可能把书记调整出去,一把手自己做党组书记,这种事,周围发生的太多了。
周大伟是个聪明人,知道王志刚能做主任,后面的背景肯定比自己厚,那么就没有必要和他闹翻,只要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能成功做成,达到这个效果,自己就很满意了。
就像自己侄女的事,自己提出后,王志刚非常的配合,立马同意为周大伟的侄女因人设岗设置岗位进行招考,只要走程序的时候不出什么大问题,那么侄女很快就是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了。
知道妥协和交换,才是做官的关键。
赵长贵回到办公室,看到高新技术处的伍超处长在自己办公室,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伍超做了处长很多年,一直没有进步,这次来了机会没有抓住,肯定很失望。
已经知道结果的赵长贵就安慰说,机会多的是,要认真工作,有机会,自己会关照的。
伍超听了这话,非常的失望,他问赵长贵,这次的任务到底给了哪个处室负责,当听到是吕大蕾的工业处后,心里更加不平衡了,这个吕大蕾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哪有什么工作能力,竟然这么好的事情落在她的身上,真是太不公平了,不用说,只要这件事情一结束,吕大蕾必定会得到提拔,这个女人最近已经连续被提拔了,上次刚当上处长,这回又有机会提拔了,真他妈的走了狗屎运了。
伍超怀着失望的心情,走出了赵长贵的办公室。
刚回到办公室,综合规划处的常彬处长就进来了,看样子也是刚听到分管副主任告知党组会的决定,心情看起来很差的样子。
常彬说,今晚心情不是很好,不想这么早得就回去,武处长愿不愿意请我吃顿饭,表达一下对兄弟的关心呢。
伍超说,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这点小事还用说嘛,你说,今晚想到哪里消遣,不管是吃饭还是娱乐,兄弟我全包了。
常彬上前拍了拍伍超的肩膀,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关键时刻,还是我兄弟照顾我。
两人一起下楼,上了一辆出租车,任由车子一直往前开,直到常彬在车上看见一个很有特『色』的饭店,才喊了一声停车,两人决定,今晚的晚饭就在这个看上去很舒服的饭店里解决了。
这个饭店名叫醉红楼,饭店从里到外都是古『色』古香的,里面的一个个小包间用雕花的小屏风隔离开来,坐在这样的环境里用餐,感觉像是在古代哪个酒肆里用饭一样。
常彬一入包间就叫服务员拿两瓶山西老白干进来。
伍超说,你这是干什么,借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话没听说过啊,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不能『乱』了阵脚,在官场里头混,胜败是兵家常事,这次的事情让吕大蕾沾了便宜,算她的运气好,我就不信,她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常彬说,什么运气好,不久仗着自己是个女人,有先天的优势嘛。
伍超说,兄弟,我跟你说,就算是她吕大蕾把任务从咱们手里生生的抢走了,咱们还是有办法给她拿回来的。
常彬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对伍超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这已经是党组会上定的事情,你有办法让它改过来。
伍超说,你做事要动动脑子,工业处就那几个人,刘彤副处长跟吕大蕾之间的矛盾,在发改委那已经是公开的
事情了,那个刘丹丹是个刚上班的小姑娘,她能懂什么呢,吕大蕾自己也是什么都不懂大草包,这几个人就算他们把任务争到手了,他们凭什么把事情落实到位呢。
常彬一拍脑袋说,对呀,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比我高明,不过,吕大蕾的处室里不是刚调过来一个秦书凯吗,听说这小伙子在县里的时候,还当过领导,估计实力还是有的。
伍超说,就算是秦书凯的实力再强,他才到发改委上班几天,什么都不懂,就吕大蕾那个脾气,想要让下属热心的替她做事,估计也很困难,这个秦书凯既然是在县里做过领导的,更瞧不上吕大蕾这样的绣花枕头,到最后,是不是跟吕大蕾先起冲突还说不定呢,哪里会全心全意的帮她做事。
常彬正听伍超说的起劲的时候,服务员把两瓶白酒拿来了,常彬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情喝酒,他挥挥手让服务员把酒放下,赶紧关门出去。
常彬问伍超,现在的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伍超说,很简单,三个字:不配合。
常彬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笑着对伍超说,还是你高,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只要我们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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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倞辰中位宇宙。
方成伫立在星空之中,双手虚张,双目闭阖。
澎湃浩瀚的星力,在体内流转不停,宛如一道道黑洞流体,蕴含恐怖伟力。
汹涌沸腾的念能,充斥在灵魂空间内,几乎将无限无极的灵魂空间填满。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着一个点,渐渐孕育、徐徐存在。
星力念能仿佛发生了一些奇妙玄奥的变化。
星力一丝丝的流转翻腾起来,在方成体表绽放伟力,凌空飘荡变幻莫测,逐渐形成一个圆体。
念能一抹抹的凝结坍压起来,在方成灵魂空间内,荡漾蓬勃,演化出一个漩涡的模样。
噹!
噹!噹!
噹!噹!噹!
这一道神秘莫测、炫妙神异的声音,响荡星空!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整个倞辰中位宇宙竟是微微一震,是整个宇宙的震颤!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一股股苍茫无涯、无尽无限、灏灏瀚瀚的气息弥漫延伸。
“嗯?”
闭阖双目的方成,陡然睁开双目。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异象、状况全部一扫而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方成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周围星空,念力扫荡。
他刚才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但又很是模糊,仿佛是在心底深处、灵魂之内响起。
“算了,应该是修为暴涨导致的幻象。”方成暗暗皱眉。
脑海中淡紫色属性符号,煌煌生辉——力量:209,敏捷:141,精神:129,元能:471。
方成暗暗眯起眼睛。
力量属性209,差一点,就达到二十一点,精神属性也是差一点,就达到整数13点。
根据以往的经验,提升一个境界,都是在属性异能是整数之时。
也就是说,等到力量属性达到二十一点,精神属性达到十三点,就是方成踏入天体阶层之时。
而现在。
方成已经是超凡圣灵之上。
超越至圣生灵,凌驾超凡极限,方成已经做到。
“我现在的实力……应该远超天体九阶,达到封王级天体,也没有问题,至于封皇级,应该也相差仿佛。”
方成眯起眼睛,心潮起伏。
超凡圣灵的战力极限,便是天体九阶,而方成现在,已经超越了这个所谓的超凡极限。
不知
不觉。
方成已经站在了超凡巅峰之上。
“可惜……超凡层次能修习的秘法秘笈太少。天体规需得天体阶层才能施展,神则秘笈也是需要天地级高等的领悟度。”
方成暗暗皱眉。
“这段时间翻看的典籍中,能在超凡层次施展的秘笈秘法,多不胜数,但威能太差太弱。”
嗡!
方成右手攥拳,轻轻敲在虚空上,空间振荡。
“空间振荡?”
方成眨了眨眼睛,稍微用了点力,在虚空上敲了两下,登时——喀嚓咔擦!
空间碎裂!
方成挥挥手,抹平空间碎裂,又适应了一番体内暴涨的星力、念能,最后催动空间法则,前往目的地。
出发!布辰行星系!
——
岚诅下位宇宙。
岚紫雨星系内。
一片兰青星云。
暗翼思辰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一片片行星系,随后猛地一个寒颤,无穷怒火酝酿而生。
这几乎撑破心灵的愤怒,彻底将暗翼思辰颓废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是预备役守卫者,她是暗翼思辰!
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够允许!
但——暗翼思辰小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转瞬之间,无数个念头就在心头划过。
她知道。
这等庞大的养殖规模,其背后操控的罪孽,估计也是强者。
不可力敌。
不可鲁莽。
暗翼思辰悄悄眯起眼睛,身形一动,准备爆射离开。
然而——轰隆隆!
一道血炎喷涌而来,挡住了暗翼思辰的退路,一道声音响荡在这片星空内:“嘿嘿,你想去哪里?”
如山如海、山崩海啸般的巨响乍起!
轰隆隆!
轰隆隆隆!
一股疯狂森冷到极点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星空。
一道血金战甲瘦削女子,漫步而来,每一步踏下去,就是一道火焰莲花升腾。
血金战甲女子眼眸阴翳、仿佛一只冷血生物,情绪波动极少,显得十分冷酷。
暗翼思辰小脑袋一歪,盯着血金战甲女子,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姿态:“你居然胆敢养殖智慧生灵!罪孽!”
清脆的叱责声,在念能传动下,响彻星空。
暗翼思辰出身梦苏宇宙,有关于仙的事情,基本都知道一二
,可不是方成这种什么都不懂的。
“嘿嘿,看来你是中寰城的预备役守卫者?”血金战甲女子森然道。
罪孽这个名词,岚诅宇宙的修行者们,应当是不知的,所以血金战甲女子,瞬息间就猜到了暗翼思辰的来历。
“你……”
暗翼思辰却是瞳孔猛地一缩。
“死!”
血金战甲女子戾吼一声,手持一道浑黑巨锤,直接轰杀了过来。
暗翼思辰眯起眼睛,慎重无比,当即瞬间化为一道虹光直接试图离开。
下一瞬间——
通体黑色的大锤闪烁着刺眼血金光芒,突兀出现暗翼思辰的离开之路上。
轰隆隆!
暗翼思辰脸色微变,眼前这瞬间砸来的黑锤仿佛将周围一片空间完全给裹挟,仿佛天地塌陷。
这股可怕压力,令暗翼思辰皱起眉头。
嗡隆!
暗翼思辰挥舞翼翅,同时直接挥动右拳右腿。
二者瞬间撞击!
翼翅、右拳、右腿和浑黑巨锤、血金战甲女子撞击之处,瞬间诞生了一颗微小恒星,单单撞击产生可怕的高温就将令周围空间扭曲。
无比余波的辐射能、余波,泛滥向四周八方,以十分之一光速,扫荡星空。
暗翼思辰娇躯猛地一震,眼眸豁然亮起:
“天体四阶!她的锤子很强大,只要避开锤子,说不定可以击杀了这罪孽!”
至于是否存在其他罪孽,暗翼思辰不敢去想。
在血金战甲女子的纠缠下,她很难逃离,除非将血金战甲女子击杀。
轰隆隆!
嗡轰轰!
战斗彻底打响!
整片星空都在震颤不止!
血金战甲女子眼眸冷酷,眼底闪过一丝波动:“母亲大人给我的皇者、帝尊名单,似乎并没有这个光翼族少女!”
正当血金战甲女子暗暗疑惑之时——
骤变突兀发生!
暗翼思辰身躯猛地一凝,随后四道翼翅绽放无尽光芒!
“暗暗光!”
光之法则与洁白羽翼相互融合,一株恢弘的黑暗光芒、无形虚影缓缓绽放。
虚影遮盖星空,吞没一切。
黑色虚影昭显无穷威势。
黑暗翼翅划动万千,穿梭星空,轰碎一切。
四道翼翅疯狂钻、撞、击、拍向血金战甲女
子!蕴含海量念能、光之法则,以及暗翼思辰的自身生灵天赋!
“什么!?”
血金战袍女子勉强扭转身躯,可是依旧两道翼翅扫过,左侧手臂完全化为齑粉。
“该死!”
血金战袍女子面色难看,暴退开来。
“这是什么秘法?威能瞬间暴涨五倍,居然避开了我的巨锤!可恶,居然赶上这个时候。”
血金战袍女子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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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乔梁这电话是打给楚恒的。
电话接通后,乔梁道:“楚哥,是我……”
楚恒此时还在办公室里,接到薛源的汇报后,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等乔梁的电话。
乔梁果然很快打电话来了,这让楚恒满意,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
楚恒接着道:“哦,小乔啊,这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是的,楚哥,我有个事想给你报告。”乔梁顿了下,“刚才钟惠子来我办公室送文件,我顺便和她聊了一会,刚结束……”
楚恒精神一振,他立刻意识到乔梁想和自己报告什么,这可是自己最关心的事,看来那天自己和乔梁说完那事后,他落实自己安排的事效率很高啊,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乔梁对自己是深信无疑的,说明自己对乔梁的掌控是得力的绝对的。
这让楚恒心里再度满意,而且还得意。
同时楚恒想到,乔梁刚和钟惠子谈完就给自己打电话,说明他应该是有收获的,这收获对自己很重要。
但虽然如此想,楚恒还是问道:“有收获吗?”
“有。”乔梁干脆道。
“好,很好!”楚恒接着道,“我正在办公室,今晚没有安排,一会我下来,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楚恒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约乔梁吃饭的时候问乔梁下班后有没有安排,因为他知道,随着安哲调走,乔梁晚上的应酬已经大大减少,即使有,也没有自己和他一起吃饭重要,自己既然开了口,他必须也只能先答应自己。
“好的,我今晚也没有安排。”乔梁接着答应,“我这就下楼,在大院门口等你。”
“好的,一会见。”楚恒挂了电话。
乔梁接着离开办公室,下楼,去了大院门口,在附近溜达着等楚恒。
一会楚恒迈着方步出来了,和乔梁会合后,楚恒道:“附近有一家潮州菜馆,我们去那儿吃。”
乔梁点点头,两人接着步行往那走。
这时徐洪刚下班坐着车出了大院,无意中往前一看,正好看到楚恒和乔梁一起走,两人边走边谈着什么。
徐洪刚不由皱起眉头,在自己主管宣传期间,乔梁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在乔梁跟着安哲期间,也没发现他和楚恒的关系有多么密切,怎么现在……
在目前的态势下,徐洪刚不由有些下意识的猜测。
徐洪刚让司机放慢车速,缓缓跟在乔梁和楚恒后面,一会看到他们进了一家潮州菜馆
。
接着徐洪刚让司机加速,眉头皱地更紧了,今天是周末,楚恒和乔梁一起吃饭,不知是谁约的谁?不知在一起吃饭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出于双方各自的利益,徐洪刚和骆飞基本已经和解,但徐洪刚和楚恒的关系并没有缓和,两人之间还是有着相当的敌视和隔阂。
徐洪刚暗暗思忖,对自己和楚恒的真实关系,乔梁心里是很清楚的,既然清楚,为何他要和楚恒单独一起吃饭?是因为觉得安哲走后他没有了靠山,想凭着以前的老关系主动投靠楚恒?还是他觉得在自己和楚恒之间,虽然自己在班子里排名在楚恒之前,但他此时更看好楚恒?觉得楚恒比自己更有投靠的价值?
如此想着,徐洪刚心里又涌起最近不时会涌起的那种复杂感觉,眼神逐渐变冷……
乔梁和楚恒在菜馆要了个小单间,然后点了酒菜,酒菜上齐后,乔梁关上单间的门,坐在楚恒对面,冲楚恒一笑。
楚恒也笑了下:“小乔,说说你的收获。”
楚恒此时虽然心里有些迫不及待,但还是做出很沉稳的样子。
乔梁点点头,接着又皱起眉头:“楚哥,今天钟惠子和我流露出了关于虹姐下落的信息,但我又觉得有些不大可能,不知钟惠子这话是真还是假。”
“哦,说来我听听。”楚恒道。
“我怕自己有说错的地方,你还是听听录音吧。”乔梁接着摸出手机。
“录音?你和惠子谈话还录音了?”楚恒做出有些意外的样子。
乔梁点点头:“是的,楚哥既然安排我这事,我得做到绝对保险啊,为了防止我有听疏漏的地方,我在和钟惠子聊天的时候,偷偷用手机录了音。”
楚恒满意点点头,嗯,不错,这小子办事很稳妥,听录音最真实,这可比单方面听乔梁自己说准确多了。
“好,很好,有录音最好不过,发给我。”楚恒道。
“好的。”乔梁接着操作了一下手机,片刻道,“楚哥,发到你手机里了。”
楚恒摸出手机看了下,嗯,收到了。
楚恒刚要打开录音,又问乔梁:“小乔,你和钟惠子聊天的时候,没引起她什么怀疑吧?”
乔梁摇摇头:“应该没有,我是自然而然引到关于虹姐的话题的,是钟惠子主动说的,不过虽然如此,因为是临时仓促开始的谈话,也难保没有任何破绽,你还是先听听录音吧,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纰漏,及时告诉我,改天我好应对钟惠子。”
楚恒点点头:“好,我先听听。”
乔梁接着站起来:“楚哥,你慢慢听,今天是周末,我有些日子没回家看父母了,这会出去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最近的情况。”
“好的,你去吧。”楚恒点点头。
乔梁接着关门出去,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是给楚恒创造一个安静听录音和思考的空间。
同时,乔梁也真的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
乔梁走到走廊尽头,接着摸出手机拨号……
单间里只有楚恒了,他先摸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打开录音,随即手机里传出了动静。
楚恒边抽烟边凝神听着。
先是乔梁的声音:“钟科长,这个文件我看完了,我们聊点别的话题吧。”
接着是钟惠子的声音:“好的,乔主任。”
然后乔梁笑了:“钟科长,其实我们是老熟人,你是我在青干班的班主任,又是虹姐的表妹,以我跟楚哥和虹姐的关系,我们单独聊天的时候,不必要那么拘束称呼我职务的。”
钟惠子也笑了:“其实我是很愿意和你有更亲近的称呼的,可是一来我们现在是上下级,你是我的领导,二来你先称呼我职务,我也只好叫你乔主任了。”
“呵呵……那好吧,责任在我,我就叫你惠子好了。”乔梁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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