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桉已遇释槐鸟》 第1章 第一章 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戴家?…… 文/持尘 2023年10月28日 多年后,茉莉在香港的旧书摊上买到一本手札,翻开卷着边儿的书页,看到这句话:“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 据说蓝桉是一种温柔却霸道的树木。它霸道,会释放一种抑制素抑制周边植物生长。但它也温柔,独独只允许释槐鸟栖息。 莫名想起了那个人,也如蓝桉这般的霸道,却待她最是温柔。 自离别后,读到的文字,听到的消息,相关的,不相关的,曲折迂回,千方百计也要与他牵扯上联系。 平城她是再也回不去了。夜里幽梦忽还乡,那人一身黑色大衣,还如当日那样,瘦削白皙的面容,长身立在白塔下望着身旁虔诚许愿的女孩。 也记得她扬起头来,一脸天真烂漫,眼里全是他的影子。 “听闻白塔寺许愿最灵,往后每年初一我都来敬香,请菩萨保佑先生岁岁平安。” 那画面似还在昨日。 她想菩萨大抵是不灵的,又或者是她贪心过重。 细究她的人生,平坦顺遂,唯有和他的这段被人津津乐道。 曾听妙音寺的师傅说过:“世上痴男怨女缘何多,相思都已刻入骨。执念不放,佛祖不渡。” “唯自渡矣。” 自渡…… 那戏台上还在演绎着。 无数人的命运,幽怨缠绵,道不尽,唱不完,恒古不迭,周而轮回。 却是: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01 第一次见到宋凤霖女士,是2002年的秋天。茉莉刚过完22岁生日。这年夏天,她从首都大学毕业,通过学院推荐,在市区找到了份报社的工作。 这天早上平城蔚蓝的天空下,茉莉骑着她那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凤凰牌自行车,经过西四胡同时,看到一位穿着打扮不俗的小老太太,漫步在红染浮动的老城墙外。 说是漫步,因这老太太行动虽缓,仪态优雅,神色比周围匆匆而过的行人游客多了闲适的坦然。 京城里养尊处优模样清隽硬朗的老太太不少,但是眼前这位身上独特的气质浑然天成,自举手投足间溢出,几米开外也能让人嗅到一丝与众不同的味道。 骑过去的时候,茉莉回头流连地望向身后,心想着,这老太太和她奶奶模样气质很相似,年轻的时候大抵也是名门闺秀。 后来几天,茉莉每回骑车经过那条街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想起那个穿着蓝绸旗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只是再也没有遇到过了,心里甚觉遗憾。 近期报纸扩版页面,新添了“人物”专题,主编有心锻炼和培养茉莉,竟放手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她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皇城脚下逸闻趣事虽多,不可全全当素材。这月是第一期,如果能来个“开门红”,那往后她的工作会顺利得多。 茉莉在平城落叶似飘雪的风里,蹲在墙垣边数了上百片红枫叶,终于从街坊四邻那满口拉着家常的京片儿中探听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残缺零碎拼凑不出全貌,依稀得知老太太叫宋凤霖,住在西四北七条62号四合院里。 “城里的四合院现在都归政府管了,一般人哪住的起。” “哟——”说话的这位穿着鹅黄袄的老太太细尖的嗓子拉长着,像劣质的竹笛吹出别扭破碎的杂音,“戴先生的手段还有人不知道,虽然没有见过,听也听得多了,他要是想,别说一座四合院了,这区区西城的四合院遍地都能被他买下来。” 同行几人噤了声,刚才第一个说话的老太太对黄袄老太太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着声,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可说不得。” 黄袄老太太手一摆,“这有什么,现在是新社会,早就不是以前了。”这话说完,倒也不见她开声了,话题迅速地跳转到了东街口张家那媳妇最近产下的胖小子身上。 年幼时茉莉曾在祖母房里看到过一个漆色螺钿盒,小孩子不免好奇心重,多次央着祖母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有一回,祖母叫她进去,当面打开盒子,从里面翻出了很多老物件,印象最深的是一张老照片,泛黄的黑白照中,几位名媛闺秀并排端坐在沙发上,斜襟旗袍叉开到大腿,双腿并拢侧放,齐齐看着镜头,姿态端庄典雅。 独独两个女孩不一样,她们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互挽着的手交握在一起。其中一位便是茉莉的祖母,另一位就是宋凤霖。 祖母说那是她少女时期最好的朋友。十三岁那年祖母跟随家丁从江南逃亡到北方寻求庇护,便是那时认识了宋凤霖。 后来宋家败落,她被送往香港后惨遭叔父卖身。两个出身相似的女孩自此开始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祖母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宣传海报和电影画面里。 宋凤霖一生有三段婚姻。十九岁初到香港,买她的富商将她强占己有,走投无路的宋凤霖只能依附于他,借着这把云梯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了风靡一时的顶级影后,也是三十年代初期第一个勇闯欧洲演艺圈的中国女星,却在巅峰时期宣布息影。 有人说她找到了更强大的靠山,才会踢开第一任丈夫。没几年丈夫意外去世,迫于生计压力,宋凤霖重返影圈。媒体大肆报道,承袭了港媒一贯作风,冷嘲热讽地挖苦,不看好她的回归。宋凤霖却仅凭一部电影再次刷新了人们对巨星的认知。之后片约不爽,粉丝欢呼,他们都说宋凤霖回来了,重新站在了属于她的舞台,成为那颗遥遥永不坠落的恒星。 五年后,宋凤霖在三十二岁生日宴会上遇到了她的“命中注定”,不到半年闪婚,她再次和当初那样高调宣布婚讯。这段婚姻持续了将近十年,几乎要了她的命。结婚以后宋凤霖才知道对方是个赌鬼,她提出离婚,男人卑鄙地拿出她种种“罪证”和“黑料”。一旦暴露,宋凤霖的事业将一败涂地,她妥协了,自甘沦为提款机。 “那十年间,她就像一朵迅速枯萎的玫瑰。”媒体是这样形容她的。 演艺圈更新迭代迅速,宋凤霖的花期过了,她被时代抛下了。第三任丈夫在一次深夜醉酒后一头扎进了下水道里,一个星期后被人打捞起来,躯体僵硬而腐败。 两天后,有人看到她靠在电线杆下抽烟,行销骨瘦,不修边幅,似乎早忘了自己曾是红极一时的女明星。 这条新闻和她那意外而亡的丈夫占据了那个星期的头版,也是宋凤霖最后几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无人关心她后来在香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直到香港回归,年事已高的宋凤霖被专机接回平城。 接她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戴先生。 坊间关于戴先生的传闻很多,说他体弱多病,十几岁时得了难愈的肺病。谁也没见过真人。他并不常露面,就算露面也是高规格场面,能见到的都不是普通人。 据说,戴先生是宋凤霖的远房亲戚,有多远是不知道的。宋凤霖无子无女,晚年虽孤单,却不至凄凉,全因戴先生照拂。 当年多家媒体记者一涌蜂挤入西四,全被戴先生派来保护宋女士的人打发走了。 后来没有记者敢上门了,因为“她是受戴先生保护的”。 那段过往岁月里的传奇和种种的谜团也将被永久封存。 02 十月底,平城已入冬。茉莉拾阶而上,步履款款,靴底碾过落叶,沙沙作响,最后站停在两座雕花抱鼓石中间。面前一扇巍峨漆红双开大门上分布规则的黄铜浮沤钉,侧壁有门铃,按键板后面两条延伸出来的电线通进院内。 茉莉按响门铃。不大会儿两扇门从里面咯吱一声打开,走出来个浓眉大眼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年纪看着有四十多岁,声音粗犷的问她做什么。 茉莉将一个黑漆螺钿盒交于他,“我是许颜秋孙女,她看了这个自会明白。” 皮夹克男人狐疑看了眼面前这个女学生。说她是女学生是因为气质很像。身上是清透的,没有俗气浸染的灵动。穿的很登样,白色高领羊绒衫外套短款呢子大衣,深灰色半长线裙过膝,露出一截细直小腿裹在黑袜子里头,衣服裙子不见一丝褶皱,脚上是坡跟皮靴,身量瘦高,衬得整个人修长挺拔。 “好。你等等。”男人转头回去,同时又把门合上了。 茉莉在外头耐心等着,走到大门口的石狮子面前,在夜色里仔细看了会儿。九十年代在家门口摆放石狮子的都是大户人家,就算是千禧年以后这样的石狮子也不少。每次路过看到的时候茉莉都会停下来观察一会儿,发现每次看到的石狮子都不一样。但相同的都是嘴巴里都会含着一块圆形的石头,茉莉小时候贪玩,会把手伸进去想取出那颗石球,却怎么也掏不出来。 想着,她伸手,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拨了拨石狮子嘴里的石头,门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开了。 茉莉收起手,侧过脸。路灯下,刚才那个皮夹克男人走下了台阶,来到她面前。 茉莉转回身,那双腿在黑裙下如同两根筷子一样细长笔直,婷婷站定,从男人手里接过盒子的时候,听他说道:“宋女士请你进去。” “好,谢谢。”茉莉双手抱着漆盒,跟男人走进四合院。 夜色浓的发稠,浅橙的光线一路延伸,屏风墙上雕刻的山川江河磅礴大气。雕梁画柱复古魏然夹杂着青砖灰瓦淡薄清朗。想来这大院旧时的主人必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胡同里寻常可见的大杂院可相提并论的。 茉莉不觉想起幼时祖母提及少时家中风光繁荣的盛景,她住的那宅院有上千间厢房,亭台楼阁轩榭廊坊,一园纳天下山水。 至前厅,拖曳随行的光线与屋里投出的灯光交融,稀碎不复存在。茉莉跨进门槛,手里抱着盒子,站得笔直,向老太太问了好。 她的对面,宋凤霖女士靠在长绒软塌上,身上着一件金丝绒暗红旗袍,裙袂长及脚踝,脚上没穿鞋,脚趾涂着红指甲油,有些褪了色,屈缩着腿,枯瘦的手指纤长,一只夹着支烟,另一只搁在身前,捏着一串龙石种念珠,耳垂上一对顶级帝王绿蛋面,足有一个鸽子蛋般大小。从缭绕的烟雾里眯着一双浅色瞳仁,端着打量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女孩。 “过来,孩子。”宋凤霖抬起手,指甲微屈,长过指腹边缘,在虚空里招了招。 茉莉依言走过去,弯身坐下,浓郁的烟味呛得人鼻子痒,茉莉忍住了,将盒子放于一边,宋凤霖握住她的手端详了一番,笑道,“和颜秋年轻时有几分相近,叫什么名儿?” 老人普通话很好,听不出来口音,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经历,没有人能从她的谈吐中感受出曾在港岛呆了大半生。只是稍微的口齿不清,一个世纪老人,能有这样的状态实属不易。 茉莉注意到虽然屋里的布置偏中式,但仍旧能从一些细节里看到老人年轻时的习惯。靠榻的茶几上放着一架留声机,澄黄色大喇叭口敞开着,是最老式的西洋制造。还有一个陶瓷底座的台灯,陶瓷轻薄盈绿,是上等货品,灯罩上的字画,不知出自哪个朝代古董,那灯罩上的纸也不是普通的纸。 茉莉将视线转回,老人家有些耳背,茉莉凑到她耳边,“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 “姓茉的不多见。” “我本姓黄,原来不叫这个,是后面改的。” “怎么不叫黄茉莉,更好听些。”老太太伸手把烟蒂递给她,手指了指靠茉莉那边的茶几上放着的水晶烟灰缸。 茉莉会意,接过去,将烟蒂用力碾了碾,猩红的烟头堙灭在一层白灰之中。 她转回头,仍是微笑着,“爸爸说,妈妈更喜欢茉莉一点,就叫这个,不要姓。” 茉莉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孩的温婉,虽然她从小生长在北京。宋凤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好友的影子,不免感触。 “可怜的孩子。”宋凤霖轻叹,微微用力地拉了拉。茉莉顺势张开手臂,将老太太纤瘦干枯的身体抱进怀里,脸贴着老人的胸口,两行泪静静滑落。在她身上,茉莉似乎找到了奶奶身上的温存。 宋凤霖轻轻拍拍她的肩头,耳语道:“明天你还来,过来陪陪我这个老家伙。” 茉莉听出来了,老人许也是寂寞的,这样一个大院子,终年没有一丁点儿人气,年轻人都未必受得住,更何况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家。 茉莉在老太太怀里悄悄抹掉泪痕,正要坐起应声好,听到老人似不经意间的随口提及。 “下礼拜我生日,戴先生会过来吃个便饭,你也来。” “戴先生?”茉莉微微愕然。 宋老太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进鹅绒枕,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里带着几分溺爱:“这京城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戴家?” * 茉莉对戴先生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市井街坊口口相传。 耳闻戴先生年逾四十,性格阴狠手段毒辣,至今未曾娶妻生子;也有人说他风流成性,身边莺莺燕燕来来去去,却不曾见谁真正留下。 虽然好奇那传闻里的人究竟会是个什么样,但今茉莉更关心的是第一期《人物》是否能顺利做下来,更不会认为自己是能与戴先生平起平坐的身份,而去多嘴问一些她不可知的私事。 以她家的实际情况,断不可能攀得上戴先生这层级的人物,不过是仰仗了已故祖母还留在世上的人情薄面。 茉莉噙起笑,微微颔首,以表尊重,细声道,“宋太太抬爱了。” 天色不早,她看出宋凤霖眼里的疲乏。起身告辞之前,茉莉取过桌上的螺钿盒送进老太太手里,“这是奶奶的东西,自她走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今天见了宋太太,就好像看见了奶奶。来的匆忙,没有带上礼物,这盒子就当献礼了。” 情礼都到了,又是旧友的遗物,老太太心里喜欢的紧,忙起来要送她。茉莉轻轻按她躺回,“这么晚了,您腿脚不便,我自己走就是了,也没几步路。” 宋太太问:“是怎么来的,可有车?” 茉莉防着她又要起来,拿手轻按着肩头,笑道:“我打车来的,放心。您早点休息,我要走了,明儿下午再来看您。” “武罗——”宋太太朝院外喊。 刚才那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走进来。宋太太道:“你帮我送送黄姑娘。” 茉莉站起来,对那男人微微颔首,随同他走了出去。 她今天是打车来的,出租车把她放在胡同口,说是里面不让开进来。徒步到宋太太的住处要花上四五分钟时间,好在沿路风景不错,可打发时间。 茉莉步出大门,原路返回。拐弯站着一棵大槐树,暖黄色的路灯光线穿透绿黄叶子,静静落在一地枯叶上。风吹过,雪片似的落将下来。茉莉在树下停住脚步,仰起头望着似精灵般纷纷洒落的枯黄叶片,全身拢进薄光里,发亮的温暖起来。 玩心忽起,伸出的手扬起,在半空中,试图抓住叶子。两道灯光笔直冲破这片温暖的屏障,白昼般的点亮她的眼睛。扬起的手垂落,挡在额前,茉莉微微眯起眼。 是一辆车,什么车看不清,车前灯太亮,闪的她眼花。光看黝黑车身在暗夜里如蛰伏猎豹,也知这车不会太差。 但再好的车,也不能随便往胡同里开啊,这一片被戴先生保护着的,全北平城都知道的事。 茉莉侧了侧身,待那车擦过去时,从深色如同磨砂纸般的一层雾色里瞥到一个侧脸。茉莉微顿。 奔驰越野车,京字牌照。 不知是故意低调,还是怎么的,光看牌照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这年头有钱人开奔驰是一种潮流,但是越野车,那还是极少数的,这款车型有些人连见都未曾见过。 车已远去,眼前却莫名跳将出来那张模糊的侧影。 流畅的五官线条,光只是浮光掠影的一闪而过,都能让人顿足的地步。 茉莉收回视线,撩开袖子,借着路灯光线看到表盘上的时间:22点15分。 已经很晚了。 她加快步伐,将刚刚那一瞥抛去了脑后,轻快地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新世纪和旧世纪交汇的故事。*部分地点参考北京,具体涉及到剧情所需的某些设定,以文章内容为主。无原型,勿考据。另:1.自离别后,读到的文字,听到的消息,相关的,不相关的,曲折迂回,千方百计也要与他牵扯上联系。【这一段原出自于张爱玲,她的哪本小说忘记了,原始句子也忘记了,因为印象颇深,用在此处,原意出自张爱玲,并非原创注明】2.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网传出自飞鸟集,但我确定飞鸟集里没有这句,应该是网络上的句子】阅读愉快。 第2章 第二章 大抵以为他是家里哪个雇佣。…… 03 车驶入胡同不久,静谧无声的车厢里传来司机低低纳罕声:“这么晚了,这怎么还有个小姑娘?” 车厢后座,阖眼养神的男人半掀起眼皮,微垂着扫向车窗外。 漾着暖意的路灯和车前灯交错着,女孩站在交融的光里,微微仰着头,纯黑的发色下,巴掌大的一张脸,在光里白的晶莹,落叶纷飞飘舞,纤细的手指尝试抓牢零星半点的叶片,却让它们从指缝间穿过。 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安静温柔,没有因为车灯的闯入而郁闷生气,只用手遮在眼前,侧头看过来的脸庞透着年轻的稚气。 女孩身上有一种过目难忘的美,这种美和美的惊心动魄的皮囊没有关系,是一种年轻的,健康的,生命能量向上喷涌的美。 戴远知摸出一方丝帕,掩嘴低咳。 一阵一阵咳嗽穿过车窗,被马达声掩映进虚无的夜色里。 戴远知将方巾折叠好收起,重新微垂下眼,吩咐司机:“快走吧。” “是。”司机握住方向盘,踩下油门,车子疾速从女孩身侧擦过,戴远知恢复冷淡模样,同来时般舒展身抱臂阖眼。流光扫过窗户,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一折。他并没有将刚刚那一错眼的美好放在心上,窗外一闪而过的女孩也只是和众多沿途的风光一样。 两分钟后,四合院大门口,枣树下专门辟开一个停车位,这会儿停着戴先生的座驾。 没等司机开门,戴远知已经下了车,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一双黑皮靴,挺拔落拓,站在大枣树下,听到风和树叶的合奏声。 戴远知似想起什么般微微驻足。 不会儿,风里传来咳嗽。一声叠着一声,咳的人难受,听的人也难受。司机从后视镜里望出去,男人立在雾蒙蒙的夜色里,微蜷着身,单手搭在车门上,清洌洌的一张瘦削的脸,在微光里透着没有生气的白寒。 * “戴先生,这么晚了还来啊,老太太刚准备休息。” 走进院里,武罗接过戴远知脱下的风衣,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我刚结束会议,过来看看她。你别跟着了,当心吵着她。”戴远知摘下皮手套扔给武罗,大步迈上台阶,走进前厅。 “我说谁来了呢,闹这么大动静。” 宋凤霖坐在软塌边沿,武罗端着个水盆过来,宋凤霖摆摆手让他下去了,“我和戴先生说几句话,等他走了,你再来。” 戴远知歪靠在太师椅上,跷着腿,笑着道:“这话一听,是在赶我走。”他没什么在意地往屋里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螺钿盒子,定了定,而后起身走过去,坐在老人榻上,将那盒子掂拿在手里把玩着。 “就你眼睛最毒。”宋凤霖笑骂,“这宝贝你可别动我。” 戴远知目光移过去,带着疑问和兴趣的探寻,“怎么动不得?” “你来之前没几分钟我这儿刚走了个客人,小姑娘是我闺友的孙女,来给我送了这个盒子。” 戴远知歪着头,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在听,又像没听进去多少,显得心事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太自顾自说着:“许颜秋你应该知道,许家当年也是家大业大,可惜满清政府时被抄了家,好在留下了她这脉。我本以为她家已没后人了,幸好幸好。当年亏得许家仁义,要不然徒满门的可不止是宋家了。” 戴远知沉眸,搭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不由想起在路口看到的那幕。 想必那小姑娘就是许家后人。 回忆起当年,老太太诸多感慨,如今都物是人非了,她轻轻摩挲着那螺钿盒子,“这盒子颜秋送于我一个一样的,可惜在我去香港的路上丢失了。” 宋凤霖见他脸色恢复清冷,大概又在为家族内部矛盾纷争殚精竭虑,一刻都歇不下来。戴宋两家曾是平城最鼎盛的两大家族,宋氏一族虽已败落,但还有余枝末节在各个领域穿行,因两家的深厚关系,宋家后人不少投靠到了戴家麾下。 而戴家,建国前期迁往海外,直到三十年前回到国内,兜转百年,经历几代变迁沉浮,背景之深厚,财富之雄厚,普通人难以想象,能让人窥见的也只冰山一角。 戴家根系庞大,复杂如同树根纠缠,延伸至各高层政要。现如今戴远知这一支搏出,无人能出其左右。并不代表高枕无忧,相反的,身边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太多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若站不稳,一朝跌落谷底万劫不复的历史案例遍地都是。 戴家的纷争宋凤霖从来不爱过问,就算想管,她一个没权没势还要仰仗他人的老太婆也有心无力。忽想起另一事,便说道:“下周我生日宴也邀请了她。你得替我办件事。” 戴远知抬起眼,只一秒,沉凝的脸色舒展,笑的漫不经心,好像刚刚那个满脸肃冷的年轻人不是他般,十分好脾气道:“您只管说就是。” 宋凤霖没同他客气,“你去帮我送套旗袍过去。哎呀,身高体型我还没问。” 戴远知捏了捏眉心,定神道,“我当是什么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屈起,轻轻敲在桌沿上,“我会让人打电话问到,还有别的事没有?” “就这一件。”宋凤霖满意笑道,开始赶客,“好了。我要睡了” 戴远知爽快站起身,没有丝毫逗留的意思,皮靴踩在地板上传来有力的咯吱声,跨出门槛时,老太太在身后喊道:“别忘了,她叫茉莉,茉莉花的那个茉莉,打电话要说黄小姐。” 戴远知顿了顿步,想说这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大陆,不虚你们香港那套,想了想没做声,背对着身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茉莉花。 他笑了笑。 不多时,屋外传来两声羸弱低哑的叫:“武罗,武罗——” “戴先生,您走了?”台阶上跑来一串脚步声。 “去拿我的衣服来。” * 茉莉回到住处已近凌晨。虽然家在平城,茉莉还是在外面和同学合租了一个二居室。 她母亲早逝,父亲独自抚养她到十二岁,经邻里介绍,她父亲认识了比自己小五岁的哑女。后妈对她倒是不错,即使有了妹妹也未曾亏待过她。如今一家人还住在城中村,当初父亲单位分配的,不到四十平米,从她小学一直住到现在。早几年听说要拆迁,迟迟不见动静。 她和父亲感情不好,上了大学就搬出来了。每月薪水除去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还能省下一点添补家用,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家人都接出来住大楼房。 室友是茉莉大学室友乔年,两人生活作息上磨合得很好,晚于九点回来都会提前和对方打招呼。她们住的这个房子虽然租金便宜,但有一个很不方便的地方,每层楼共用一个公厕,过了九点基本都会停水,晚于九点洗漱需要提前蓄水。 今天是这半年来茉莉回来最晚的一个晚上,路上等车耽误的时间久,也没想到会这么晚回来,忘了告诉乔年一声。 听到开门声,乔年半闭着眼,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哈欠说:“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水我帮你囤好了,在那。”她指了指厨房门边一只塑料红桶里,“你别全部烧了,留点儿起明天早上煮粥。” “知道了。”茉莉挥挥手,“你快去睡吧,明天还上班。” “嗯,我睡去了。”乔年说着,踩着虚浮的步子进了房间,关上门。 茉莉走进房间,从门后挂钩取下只黑色挎包,手伸进去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灵通,里面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乔年打的。 晚上出门,茉莉没有把手机带上,乔年的电话自然也没接到。 茉莉洗了个战斗澡,用吹风机把头发吹的半干就躺上了床,抓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她没有睡前护肤的习惯,睡觉就是睡觉,眼睛一闭就能秒入睡,年轻是最好的资本。 就算贫穷,在年轻面前也无地自容。 但这晚茉莉却没睡好,到了天快亮才模模糊糊睡了一觉。 她梦到自己走在西四北七条62号那座老四合院里,每走一步脚底便生出一朵莲花,那金碧辉煌雕梁画柱的盛景比她现实中看到的还繁华。隐约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祖母的祖宅,她睁大眼睛想看的更仔细清楚些,眼前画面陡然旋转,转瞬遍地杂草丛生残垣断壁的败落景象,只那刻在断墙上失了色的壁画沉默诉说着往日繁荣。 再转眼,她站在西四胡同口,眼前被一道灯光打亮,一辆车擦身过去,一张模糊的侧影一闪而过。 这侧影好生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在梦里这么想着,满腹疑虑,正要仔细辨认,忽然醒来,秋日的阳光洒在床上,墙上,洒的遍地都是。 茉莉手抚过额前,抹掉一层虚汗。同时,梦里的疑虑被阳光晒的干透,了无痕迹。 04 茉莉再次来到62号,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五分钟。 宋凤霖早就在前厅等着她了。茉莉推她的轮椅在前院逛了逛,武罗说宋太太心情许久没这样好了,还得托了黄姑娘的福。茉莉浅浅笑着,并不接话,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她细白的脸颊上,紧贴住右边的凹陷,酒窝深,落不到底,拓出一小块惹人怜的阴影。 宋太太逛腻了,茉莉推她回房。 “前几日戴先生给我送来了一些书,他也是有意思,我老眼昏花的还能看不成,不过你今天来了正好,我让武罗备点糕点,你来给我读会儿书。”宋凤霖将手反搭在茉莉放在她肩头上的手,这小手细嫩的能掐出水来,她也觉得仿佛自己又年轻过来了,想起来,又问道,“你爱吃什么糕点?你奶奶以前最爱吃……让我想想,江南有一个糕点叫,叫……” 那名字跑到嘴边,就是怎么也叫不出。茉莉温软笑意浮在颊边,右边的酒窝深深的,柔声接道:“芡实糕。奶奶最爱这口了。” 还记得老太太掉了一口牙,上嘴唇和下嘴唇都干瘪着往里缩,还叫爸爸去买芡实糕给她吃。可是满平城去哪里找芡实糕呢,于是孝顺的爸爸只好托人去江南带回来,可等到芡实糕到的时候,老太太却去了。 到死了也没等到一口最爱的糕点。 想到这里,茉莉伤感起来,咽下喉咙口的哽意,轻轻说,“宋太太,今天我们不吃芡实糕好吗?” “好,不吃就不吃,你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章 第三章 远远的,只瞥到一双黑色皮鞋。…… 偌大的平城,见到他的人无不恭敬地喊一声“戴先生”,用着巴结的,讨好的,各式的语气,那眼睛里贪婪的,谄媚的神情,看的多了,也厌烦了。眼前这张脸,这双眼睛,明净纯洁,稚气天真,不沾惹半分算计,明明白白坦坦荡荡,不带任何索取,也不怕被人看。 戴远知将洒水壶挂去墙上,随着他的动作,茉莉留意到那面墙壁上的牡丹图是由玛瑙,绿松石,玉髓等宝石镶嵌而成的,却只是用来挂了几个洒水壶,和几把松土用的工具,实属大材小用。 茉莉这么想着,见他并没有答话,只半倚着墙面,看着她。要说是看,这目光又不单只是看那么简单,更像是审度?茉莉不确定,或许他是没听明白,正当准备再问一次时,男人开口了,“我带你去。” 他声音温温的,穿着谈吐,和平常人家的下人大不相同。茉莉疑虑着,又想,其实武罗长得也好看,虽然不能同眼前这位比。从宋太太别具一格的审美品味也能看出来,她挑选的佣人自然是最好的。 这么一想,心里的疑虑也就打消了。茉莉道了声谢后,又觉不妥。下次来看宋太太,再见到他,总不能这样没有称呼的乱喊,太不礼貌。似随意般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戴远知正要迈步往前走,闻言一顿,侧头看她的时候,余光瞥到几株直颈矗立的红花。 石蒜花,又叫彼岸花。佛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定因果,缘注定生死。”他从不相信这些梵语,当下却不知怎么的,突如其来的,浑诌出一个名字:“赤华。” 茉莉一呆,将名字默声念了念,直觉古怪。总不能当着初次见面的人说“你名字真奇怪”,他是宋太太的佣人,却不是她的。想着,将话吞回了肚里。 茉莉跟随戴远知到了后院。武罗拿着扫把清扫落叶,扬起的尘土扑在一双黑布鞋前。武罗扔下扫帚正要迎上。 戴远知侧过身,对茉莉道:“我先回去了。” “好。”茉莉微笑颔首。 武罗立时顿住脚,那声差点出口的“戴先生”消弭进了喉咙里。 戴远知朝茉莉微微点头,转身返回。 “武罗,”茉莉走至前去,“宋太太在房里睡觉,她醒来了,你跟她说我回去了,明天要加班,只能后天来看她,还要听她讲故事的。” 武罗是聪明人,也是戴先生特意安排在老太太身边照顾着起居。看这情形,他猜想黄姑娘大约是还不知道刚刚那位就是戴先生,不然黄姑娘的态度不会这么随意。这姑娘她是对他一个下人都彬彬有礼的性子,见了戴先生,不会是这样的。 除了宋太太,武罗还没见过戴先生对谁这么客气的。想必是因为这位是宋太太的客人才如此。 茉莉说完,发现武罗并未回应,看着像走神。“武罗。”茉莉叫了一声。 “啊,”武罗回魂,“黄姑娘您说,我听着。” 茉莉无奈一笑,“我刚才的话你都记住了?” 武罗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要原话转达给老太太,”茉莉对他挥挥手,“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黄姑娘。” “不用。” 步出院门,茉莉顿足。 前头大枣树下停着辆黑色轿车,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的。车屁股正对胡同,是谁的车这么明目张胆停在这儿?茉莉困惑着,想走的更近些看得清楚,走两步忽留意到驾驶位的车窗半开着,黑洞洞玻璃反着天边余晖,里面似乎坐着个人。 茉莉吓了跳,连忙止步打消念头,拐个弯进了胡同里。在她转身的同时,绚烂的夕阳照亮前方的路,黑发黑裙上像沾了一层金粉涂料,薄薄的打上了一层。她的步伐轻盈,融在晚光里,仿似天边绽开的一朵茉莉花。似乎也已完全地忘记了刚刚车上的人。 05 改革开放以来这短短二十年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着,纸媒的发展更是日新月异,光是报纸种类就以每年一百的增量,增长到了目前为止的两千余种。茉莉所在的民汇报社也是这增量的其中之一。 这是一家年轻的报社,主编谢维是《平城早报》这家最早一批成立的报社的创立人之一,旨在打造“百姓故事”,收集民间故事,讲述百姓喜闻乐见的趣事、乐事、家常事,真正的扎根于民。 不同于别的报社将办公地放置于CBD写字楼,民汇社另辟蹊径,买下城东的居民楼,打通南北朝向和上下两层,做了一个复式嵌套,形成一个楼中楼。一楼办公,二楼用来休闲,以及领导接待贵宾专用区域。 地板全用红漆实木,每个办公室一部座机。在那时流行的国外统一大办公区,把员工集中在一起以达到节省空间的目的,设备标准按照国际标准化来的大环境下,民汇社却依旧延用了传统的室内装修。修整完毕后,同行和领导来参观后都不看好,说浪费空间的有,说太过保守的也有,因着谢维的坚持,才得以保全。 茉莉第一次来这里实习,走进大门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写字楼固然方便,但少了人情味,每一寸都被切割成平均的每等分,像西式的面包,那用机器压成的片状,没有人情味。人只要按部就班,不需要有情感,麻木不仁地坐在那个冷冰冰的纸盒子里,好像那不是人,而是机器人。 而这的装修,精心的设计,审美,都被融入了情感,也不需要在下班的时候和一群人去挤电梯,出了门就是热闹的市井大街,能吃上热腾腾的馄饨饺子,人脸上都是真实的笑容。 茉莉有一个办公室,还有一扇对着楼下街巷的复古小窗,窗棂是红色的,外面有一棵槐树,夏天的时候,槐树树枝会透过打开的窗户伸进来,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她喜欢把办公室和办公桌装点成喜欢的样子,上回她在市集上看到一对陶瓷做的史努比,才两块钱一个,就买了来摆放在办公桌上,还有一盆仙人球,是在路上捡到的,找了个小花盆,装了点土试着养了一段时间,没成想活了。 春丽是她的搭档,两人合用一间办公室。春丽是个摩登新女性,爱漂亮,顶会打扮,也是北京人,住在东城,每周发型都会换个新的,左手一杯热美式,右手捧一盆新买的太阳花,有时候是玫瑰花,也有时候是百合花,变着花样每周都推陈出新。 今天春丽没买花,因为上周买的花还没谢,还没上班,她抬起一条腿放在窗上压腿,一边拿出一面小镜子涂嘴唇,用手轻轻托了托刚做好的那头蜷发,一边和茉莉说话打发时间。 春丽最近新结交了一个男朋友,很舍得为她花钱。她看到茉莉今天穿的这套呢子大衣,还和上周是一样的,已经两周都没换了,这是春丽无法想象的,不禁说道:“你应该多多走出去,结识一些新的伙伴。你长得不差,真应该趁年轻多利用优势。” 优势?茉莉困惑,她能有什么优势? 春丽将装着镜子的小盒子一盖,转身过来搭着茉莉的椅背,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观摩了一番,“这张脸要是打扮打扮是顶好看的,这样,我男朋友过两天有个酒局,我带你去傍大款。”没等茉莉出声,春丽对她一勾眼,贴着她耳朵低声说:“傻丫头,别急着拒绝,男人就是工具,不用白不用。” 这就是春丽的生存法则。桌上的座机响了,春丽扭着腰靠在桌沿,拎起绿色话筒,夹在耳边,嗓音清亮欢快,“喂,这里是民汇报社……” 那里说了句什么,春丽看向茉莉,伸长手递过来:“找你的。” 茉莉接过,站在春丽刚才靠过的地方,轻轻“喂”了一声。 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是黄小姐吗?” “是的。” “上午九点半车会准时在报社门口接你。” 茉莉楞了楞,“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那边问:“民汇社的茉莉小姐?” 茉莉点了点头,“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章 第四章 给你做一回模特。 “黄姑娘——”这一声喊,引得外头的人看了进来。 戴远知停步,望向昏暗的楼梯通道。竹帘遮障处,裙子盖住小腿的中段,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狭窄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踏踏声。周身陷在闹市,每一响他竟都听得分明。 凝着那抹黯处的动静,他摘下右手上的黑色皮手套,两根手指向中间一捏,将手套对折握在手里,动作轻松怡然,仿佛看戏文那样闲适。 店里的人只知道来了大贵客,却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戴先生。身边的人微俯着身走近一步,低低道:“戴先生……” 戴远知微垂眸乜过去,侧头漫不经心抬起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指示。 那人瞬时噤声。这是规矩,他身份隐秘,有外人时这声“戴先生”轻易不能出口。 *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茉莉撩开眼前隔断在楼梯口和二楼之间的珠帘。光影在震荡的珠帘间隙中错开,茉莉从这层叠碧浪中步出。 二楼是一个密闭昏暗的裁缝铺,靠墙的一边摆着两张梨花木做的案板,横一张,竖的一张,上面铺着软尺,裁剪刀,各色线轴,有丝线,也有布线,画着模特的样式图案杂志,左一本右一本的,碎布料掉的到处是。墙上挂着做好的成衣展示,一排一排,密密麻麻。 再往旁边望过去,右侧并排两扇窗户,顶上各开一扇气窗,就这四扇窗,一半还用布帘遮着,外头的日光半透不透,照出布帘上的纹理。屋里弥漫着布料的味道,奶奶在的时候,衣服也喜欢在店里做,去她最常去的那家,身体好的时候会拄着拐让她扶着去,那里也是这样的气味。是记忆里的味道。 “黄姑娘。”喜娟朝她招手。她旁边站着一个瘦高戴着眼镜,两鬓斑白的老裁缝,肩上搭着一根皮尺,皮尺头上的金属片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反着光。 茉莉走过去,一面去解大衣上的纽扣,裁缝说:“不用脱。” 她重新将纽扣用指尖顶回衣洞里,走到裁缝面前,张开手。 茉莉背对着楼梯,喜娟将布摊开在案头上,对裁缝说着什么,皮尺掠过胸口,腰上,肩膀……喜娟过来看上一眼,轻轻感叹,“黄姑娘这腰身是真细。” 楼梯上好像有人走上来了,是皮鞋落在地板上才会发出的声音。一声一声,极有规律,也很从容,保持在一个特定节奏中的松弛有度。近在耳边。 在昏暗的房间里,带着压迫感。茉莉心吊起来,说不出来为什么紧张,莫名的想起在竹帘下瞄见的那双皮鞋。她想回头去看看是谁,但此时丈量尺寸,不方便回头,时间煎熬着,心也煎熬着,在这一声一声规律的脚步声里。 珠帘响动,脚步声停了。喜娟侧过头去,“你是?” 她第一次见戴远知,不认得也正常。看到男人右手捏着手套,将手指抵在唇边。莫名的,像是被他的气场压着,喜娟戛然止住了话头。 茉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感受得到屋里的气压是凝滞的。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总觉得那道目光在身后,却又觉得,可能是多虑。 老裁缝示意她转身,像得了特赦,脚尖离地,后跟一转,坡跟稳稳落在地板上,冰凉的皮尺贴在茉莉打开的手臂上,抬起的目光撞上了靠在对面的男人。 他歪身倚墙,西装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衬衣和马甲。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闲闲等着她。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戴远知,欣喜地喊道:“赤华,原来是你。” 茉莉走向他,带着微笑,轻轻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谁。” 以为是老太太派来的,也忽略了他的这身派头,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人的神情,就已经和一般人拉出了距离。 戴远知直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脚上,然后移开,笑着道:“还以为是谁?” 语气散漫,不轻不重,将皮手套掼在案上,动作潇洒连贯。抬头问老裁缝,音色似与她说话时不同,更低沉:“量好了?” 戴先生向来低调,虽然威名震天,见过他的,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老裁缝即使没见过本尊,但看这气度也知是不同寻常的贵人,连连点头,唯唯诺诺:“是、是的。” 反比戴远知却一派气定神闲:“下周能做好吗?” “没,没问题的。” 一句话没几个字,喘着大气,扶着眼镜频频擦汗。 茉莉站在他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去看面前站着的人。歪斜的布帘透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光影打在他身上,似一笔天然工匠的金线,勾勒得挺括的阔背越发的明显,西装的布料和每一缕丝线都透着顶级工艺的质感,西装裤中锋犀利,包裹着一双遒劲有力的长腿。腰线……比那案板还要高出一大截,茉莉正拿目光去比对时,戴远知侧过了身。 她仓皇地躲开,假装朝四周环顾。戴远知见她局促,复转向屋里另两位,说了句什么,茉莉没听清,心下吁出口气,等回神,屋里又静了,几道脚步声匆匆下了楼梯。 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茉莉还困惑着那两人为何离开时,戴远知站在案头前,拇指和食指撑开,压在边缘上,以两指间距丈量着长度。低着头,神情专注,光影落在脸上,打在那面灰褐的水泥上。 茉莉不由怔神。 上大学时系里有个女生爱钻研面相学,茉莉并不信这套东西,她有个同学是这方面的发烧友,拉着茉莉专门听了这个女生的“讲学”,那天刚好讲到尊贵的面相,说是一个人的额头是身份的象征,面相学里天庭饱满者素来贵显。这会儿,茉莉却觉得不准,赤华的额头这么阔气,还带美人尖,但他也只是个雇佣。这个念头刚出,自觉思想狭隘了,身份等级并不能代表尊贵,人应由精神来区分。 有的人出身微末,身上却自带贵胄之气。更何况,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普通人。但是,赤华身上的贵气太重,也太明显,盖不住锋芒般的浑然天成。无论是茉莉在上学时期身边的同龄人,还是踏入社会后见识到的成功人士,无人能及他万分之一。 不会儿,见他转过身靠在案板上,单手插进西装裤口袋,轻轻地用脚叩着地面,结合刚刚丈量案板的动作,想必是无聊了。 确实也是无聊,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似乎有必要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可是说什么好呢,茉莉正想着问问宋太太的情况,戴远知忽然走了过来,茉莉随他走去的方向看去。 戴远知在她身后那架缝纫机旁站住,示意她过去。 那机器放在角落里,她没注意。“这是,”她一边走过去,一边想着叫什么,脱口而出,“洋车。” 他似乎并不陌生这个词汇,饶有兴致地转了转桌上的线轴,“家里有这个?” “小时候经常和奶奶上裁缝铺,在她家乡管缝纫机叫洋车。”茉莉坐了下来,凭着儿时的印象将布头放在针下面,踩着踏板,慢慢移动着布头。 戴远知低头看着,她以为他感兴趣,抬头问道:“你要试试吗?” 戴远知摇摇头,复又低头拿起那块布头看着,光影从他的脸和缝纫机的间隙穿过,落进她眼里,茉莉恍惚了一下,仰头看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 “缝的怎么样?”她仰着脸,稚气的脸庞带着好奇。 戴远知笑着放回她面前,“你自己看看。” 茉莉将块布头拿到眼前来看,想象中的针脚绵密并不存在,连一根线的影子的都没有。她丧气地叹一声。原来他叫自己看看,是为了不使她丢面子。 茉莉顿时失了兴趣,起身,看到那木板上的剪刀。是裁衣用的剪子,比一般的要大,也更长。目光移过去,手指跟过去,碰到软尺,随手拎起来把玩。 “会量吗?”戴远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面前。 不等茉莉说话,他脱下西装,扔去一张干净的桌子上,手指按进衬衫领口的折痕里,从颈后滑至最前端,往下轻轻一拽,正了正衣领,张开手臂,背对着茉莉说:“给你做一回模特。” 眼前的男人毫无防备地将后背交给了她。茉莉微微错愕的,望向他阔挺的背,马甲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腰线弧度,梳理的一丝不苟的短发贴着颈上,纤尘不染的衬衣立领,像神圣不可亵渎的庄严雕塑,手里捏着的软尺发烫起来,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跳的很不安。 微弱的光里,茉莉低头去查找软尺的正面和反面,标注的两种尺码不一,她没有头绪,只希望这煎熬的时间能赶快过去,可又不希望它过的太快。 她凭着记忆检索,刚才老裁缝都量她哪里。向前跨一步,双手穿过他的手臂下面,一手抓着软尺绕到前面,另一手去够,在半空中扑腾,总也摸不到,是距离不够近吗?茉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小步,还是够不到,再一小步,一缕淡淡的香味钻入鼻息,她蓦地屏住了呼吸,发现,脸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体温穿过衣服,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章 第五章 我的失误。 春丽有个外号叫“爱迟到的flappergirl”。flappergirl是她的自诩,爱迟到是同事取的。 今天这位爱迟到的新女性却意外的准时,左手还是一杯热美式,右手却换成了一张黑胶唱片,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宝贝儿,看,我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唱片上面一只涂满靓丽甲油的手,按在梳着大背头的男人脸上。是藤一拓,一个红遍两岸三地的香港歌手。春丽和茉莉都是他的粉丝。 遗憾的是,这次新专辑没有在内地发行。 “特地让我男朋友托人去香港买的。”春丽靠在茉莉桌前,风情万种地拨弄着她那头如钢丝球般的淡黄色蜷发。 这张专辑封面茉莉看到过好多次了,在电视上,在唱片店门口的宣传图上,闭上眼,脑海中清晰浮现出藤一拓那堪称经典的大背头,已变成了时下的潮流。 为了不冷落春丽的热情,茉莉笑着问道:“这里面哪首歌最好听?” 春丽喝一口她的美式咖啡,“他的水准一向在线,这里面……每一首歌都不错。” 这是很中肯的评价,茉莉想。 她在DVD店里听过他的新歌《却情》,粤语歌词,缱绻深情,旋律优美动人。为了能多听一会儿,在店里徘徊了好久才离开。 “你要听吗?”春丽放下杯子,“可以借你两天。” 茉莉微笑摇头,“我家没有唱片机,拿去也没处放。” 她家没有唱片机,也没有光碟机,就算DVD店流行的盗版光碟,对茉莉来说也没什么用,虽然会羡慕,对于够不到的东西,即便再喜欢,也清楚那不是她生活里的,不会强求。 春丽走到窗边将那扇红木窗推得更开,下面用钩锁固定,槐树叶快掉光了,只留着光秃的树杈横在窗边。春丽抱手朝楼下落满枯叶的街道看时忽想到,转头问道:“昨天来接你的那辆车是谁的啊?” 采访宋凤霖已向领导批示了,谢维也同意了。之前春丽没问,她没有理由说,现在她问起,茉莉没有隐瞒的必要,“宋凤霖,我的采访对象。” 春丽今年二十六岁,她二十岁毕业进的新闻行业,是这个领域的老人了,对宋凤霖不陌生。讶异地挑了挑两条柳叶眉,“宋凤霖那可是上个世纪的名人,回国后多少媒体被拒之门外,你怎么做到的?” “宋太太人挺好的。”茉莉知道自己只是碰运气。光靠半个世纪前的一样信物和一点交情,老太太大可以不给这个面儿。 “你见过戴先生了吗?”春丽托着腮,眼里闪着好奇的,探究的光亮。 茉莉微愣神。最近总频繁听到“戴先生”。在市井议论里,从老太太口里,这会儿就连春丽也带着莫大的兴趣。 “让你失望了。”茉莉笑着,圆珠笔没油了,去笔筒捞过一支,在纸上划两下,能写。 春丽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好像真的没在意掉在眼前的大好机会,摇了摇头叹息道:“说你傻你是真傻,你就没想过借着老太太这条人脉攀到戴先生?他那圈子咱们肯定是够不到的,也不图什么,就你下个月的人物采访如果能搞定他,那销量肯定得爆,后面就算你不找素材,那些素材也嗅着气味找上你了,要什么没有。” 茉莉没有这方面野心,也不想利用老太太的关系,她做不出来这样,她笑着谢过春丽的好意,“你说的这个得有本事的人才能做,我没这本事。” “人的本事还不都靠逼出来的,你啊还想买大房子呢,就这点野心都没有,你真不知道这社会,要能有个踏板跳上去,可是能轻松一辈子的,这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你有没有胆量。眼下绝好的机会,当然戴先生这人你是肯定傍不上的,但咱只图财,就算财图不上,利用利用他也是好的,你却说不要。” 春丽大为不解,又感慨又惋惜。换个人这番话她也不说了,但是茉莉确与其他人不同,这姑娘心眼实,说的好听点是纯净的像张白纸,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开窍。 见茉莉不再说话,顾自干着活儿,想来这姑娘还不知道多大一块馅饼掉在跟前,就等着她弯腰去捡了,春丽决定再费点口舌开导开导。 “我也是有幸见过戴先生一回,说起来也不能算是见过,前年在我前任的场子里看见过,只是在门口隔着屏风看到了一个侧影,但那场面至今难忘。光只看个影子也是不可多得的人中龙凤,我本来还想再看清楚些,门口几个保镖凶神恶煞的,我前男友过来连忙拉走了我,说那地方不能去,那天戴先生专门过来谈事,包下了整个楼层。” 茉莉的书写开始变得有些不专心,倒不是因为戴先生泼天的牌面,而是,她不由的想到了那日晚上在胡同口撞见的那辆车,和那个好看的侧影。 明明只是淡淡的一瞥眼,却像烙印一样深深镌刻进脑海。 春丽还在说着:“不瞒你说,我有一阵也很想做戴先生的专访,苦于没有人脉,我前男友那圈子在平城都是顶级富豪,但是富豪归富豪,和拥有财权的到底不是同一回事,更何况还是戴家那种oldmoney的层级,再怎么富豪也够不上,不过托了他的福,听到了很多戴先生的秘闻。” 春丽说的这些离茉莉的世界太远,春丽混的那些圈子,交的那些朋友,也不是茉莉触及得到的。 虽然茉莉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就如同听天方夜谭,但每次春丽谈起时,还是会很给面子的倾听和回应。也正因为茉莉是安全的,春丽喜欢对茉莉讲这些,顺便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他的故事很多,能流出来给人讨论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都不能全信,以戴先生的手段,那些不能传的,早就扼杀了。你能听到的,是他想让你听到的。” 春丽说这句话的时候,茉莉感到后背有冷汗冒出来。“但我听他们说,他体弱多病……” 春丽笑了笑,“这谁知道呢。不过他在男女之事上确实谨慎,听我前男友说起过,越是他这样的人,在行事上越是低调,不同于那种暴发户思维,反而像我现任和前任那样的圈子里会有很多不干不净的关系,戴先生那样的,就算是有,也不会被人知道。戴家当初把海外资产转回国内寻求发展已没了过去的繁盛,虽然不至于败落,确不景气。好在撞上了好时候,但如果不是后来有戴先生力挽狂澜的大变革,戴家也很难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所以对于戴家他是恩人,也是里程碑式的人物。你说这样的人,你想在他身上图点什么,还不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图人是没有必要的,图财,以他的低调,未必能捞到好处,如果能间接利用,那是最好不过的。” 听起来就好复杂,茉莉笑道:“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很累。” “累是肯定累的,但是你想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巴结讨好他,还不是因为他手上的这个。”春丽两指搓了搓,“这个时代光有钱是不够的。” 茉莉对这些兴趣不大,没怎么听进去。 春丽又说道:“戴先生这样的人,我是不图的,捞钱这种事还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傍个大款,你图他的钱,他图你的人,这是再好不过的。” 茉莉却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不要钱,也不要贱卖我的感情。” “你还是太理想主义,把感情看的太重,如果你想要得到你的大房子,光靠兢兢业业工作可不够。不趁年轻有资本的时候去捞,难道还要等人老珠黄再后悔吗?我可不干。”停了停,春丽不可置信地说,“该不会你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吧?” 茉莉想起了包里的那张结婚请帖。 她垂眸,声音低不可闻,“谈过。” “后天他要结婚了。”说完,茉莉抬起头,微笑看着春丽。 “哦?”春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 事情发生在昨晚,茉莉下班已经迟了,遥遥看见两个人从街对面走过来。胡佳梦亲昵地挽着蒋国宇,抬着她那尖尖的下巴,和大学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脸上充满了炫耀和得意洋洋,将一张大红喜帖塞进茉莉手里,“邀请”她参加两天后的婚礼。 还特意嘱咐她:“大家都会来,你可别缺席啊。”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的邀约,茉莉欣然接受之余,一定会送上满满祝福。有意思的是,他们一个是她的前男友,另一个是她曾经的闺蜜。 大学时期蒋国宇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富二代,他性格张扬,桀骜不驯,是会把跑车直接开进学校,也会当众给老师下马威看,这样的纨绔子弟,谁见了都要忍让三分。当初追茉莉追的轰轰烈烈,茉莉并不喜欢这样的男生,后来接触下来发现他真实的性格并不是表面那样,当他向她诉说童年不幸的遭遇时,她终于动容了。 不知是出于拯救这颗堕落的少年之心还是母爱泛滥,茉莉答应了他的追求。 蒋国宇对茉莉耐心温柔,还会时不时制造浪漫,这一切被胡佳梦看在了眼里,借由闺蜜这座桥梁,勾搭上蒋国宇,在茉莉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分手是茉莉提出的,在感情上她是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章 第六章 是我的错。 如此大气,语气随意的像是在说“只要你喜欢,这一屋子任你挑”。 如果放到别个是没什么的,但宋老太太屋里哪样不是宝贝。这气度和魄力怎么看都不像雇佣,倒像主人。 茉莉稍稍的疑虑了一下,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为他的语气太像哄小孩开心。为没扶住她感到抱歉,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让她不那么难受。 她没有见过比他更细腻温柔的男人。 茉莉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怪他,本就是她没站稳。但那样说并不合适,显得她不肯领情。 想着,茉莉也一应地笑道:“真的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酒窝深陷,弯起的眉眼总有股不自知的天真烂漫。 不知为何,戴远知原本凝重的心情,似乎也被她的笑容带得轻快了许多。他将手插入裤袋,低头望她,笑意渐深,“那得看老太太肯不肯割爱了。” 说着,转首看向靠在塌上的宋凤霖。 茉莉也随同他转过视线。在那个当下,她忽然生出错觉,他刚才的语气和姿态,像是与她认识了许久。不由地用余光去打量。他看起来很年轻,比她大五六岁,或者再大点,但不会超过三十岁,可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成熟和游刃有余,又让她无从判别他的真实年龄。年纪轻轻的能有这样的自信魄力,应当不是普通家境能养出来的性子。 宋凤霖倒是好说话,一点没有主子的架势,对他摆摆手,“去吧,去挑吧。就在我那屋里头放着,多挑几双,我也穿不了。” 接着,又向茉莉解释:“那些都是戴先生买的,他知道我爱时髦,买的花里胡哨的,我现在出门少了,哪能每双都穿。纯属浪费。” 这最后一句听起来像在指责。 戴先生本人也不在这儿,老太太不知在指责谁。 茉莉身后的戴远知歪头轻笑了一下,也不说话,转而神色一敛,像换了个人,朝武罗递了个眼神。 稍顷,武罗拿着一双拖鞋进来,放茉莉脚边。 换好鞋子,戴远知对茉莉一偏头,“走,扫货去。” 扫货在那时还是新词汇,茉莉没懂。跟着戴远知跨出前厅,穿过游廊,来到一扇门前,推开。戴远知下巴轻扬。示意之下,茉莉看向右侧靠墙的透明陈列柜。被眼前排列有序的一整面墙的鞋包呆的凝住了脚。扫货这个词,她忽然明白了。 对比她的怔然,戴远知无事一般,走到旁边桌前,拎起茶壶,低头倒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喜欢收藏这些,她在香港曾有一整屋的鞋包,都是收藏级别的,后来都卖光了。” 茉莉听着,既惊讶又惶恐,“那这些……” 看出她的心思,戴远知笑着,将茶杯挪到唇边,看了眼她:“这些自然不是。” 茉莉心安了回去。下一秒,她低了低头,没忍住似的从唇角溢出一缕笑来,像是在取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要真是收藏品,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挑。 她的笑里有一种娇俏矜持的含蓄,那张带着婴儿肥的,溢满了胶原蛋白的脸蛋,清丽柔和,少女感十足。戴远知难得生出些兴趣:“在笑什么?” 茉莉下意识用手背轻轻挡住嘴角,微微摇头。 戴远知指了指对面,“坐会儿喝喝茶。” 这语气听着像是不急着这会儿。 茉莉走到戴远知对面,将手放在后面捋平裙子弯腰坐下。沉默里,茉莉低头盯着脚上的拖鞋,二龙戏珠的图案,刺绣精致,一丝一线都看得分明,顶上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有拇指那么大。 鞋子是新的。 但她的鞋子不是。那双带坡跟的高跟皮靴还是考上大学时姨母送她的成年礼,这是她的第一双高跟鞋,读书期间不到重要场合绝不拿出来,后来参加工作以后总也不能还像个孩子打扮,她没别的高跟鞋,穿来穿去就这一双,入了秋天气冷,就往里面塞了层棉垫,不想这个冬天也没跟着熬过去。 那时候普通家庭还没到可以坏一双鞋扔一双的地步,大都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观念,买新鞋子要花好多钱,加上她珍惜,外观上如同新鞋一样。真舍不得扔,也觉得买新的实在是一种浪费。 但拒绝的话她说不出来,总觉得愧对他的一片诚意。 戴远知取出盘里倒扣的杯子,慢条斯理倒了半杯茶,放到她面前,抬眼轻轻瞥她,“有心事?” 听闻,茉莉将注意从拖鞋上方转开,安静柔和地注视向对面的男人。窗外的余晖散落在他随意搭在桌沿的手上,像阴阳晨昏线,斜长一折,仔细去看,应是门窗的影子。他的手很修长,覆在薄薄的光影里,像极了电视里那些公子哥。他看着不像家里的雇佣,跟老太太说话也不似武罗那样,没有什么规矩,却又有种小辈对长辈的呵护,又或者,是他的本性使然。他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老太太或者问他,都太贸然。他们自己不说,茉莉也不会主动去问。 带着这疑虑,茉莉将视线从男人的手上移到了脸上,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脚上:“我那鞋子原本也不值几个钱,老太太这儿就算随便拿出一双,都抵得上我买好多的了。” “是嫌贵?”戴远知垂眼拎起茶壶,动作随意散漫地往自己杯里倒了半满。 不知是男人气场太强,还是什么,茉莉感受到了压迫,以至于她第一反应不是和同龄人交流那般轻松应对,而像是在面对师长时下意识注意措施带来不必要的误解,那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态度。而这个反应连她自己也没有留意到。 茉莉习惯说话时保持微笑,许是家里的关系,在待人接物上她一向是极好的。奶奶去世以后,爸爸就给她改了名字,至此以后没有人再照拂她了。总怕做的不对不好,被人挑出错来,本能的用完美恰当保护自己。 所以这一次,即便心里有些不安,还是笑着道,“不是嫌,是觉得。” 戴远知看出她的压力,没有让她为难,手指轻轻叩着桌沿,稍一沉吟,抬起眸:“晚上有空吗?” 说有空其实也是有的,但是要说有没有忙的,也有的忙,只不过茉莉不清楚他的用意,不好回答。 “是有什么事吗?”茉莉只好这样问。 戴远知嘴角轻轻弯了弯。他总要比她长十一二岁,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遇上的事,那都是她无法想象的,自然,女孩脸上的点滴心思,逃不过他的眼。 人在面对干净纯暇的事物,心也会变得纯净,仿佛面对初出茅庐的自己。眼前的她如同一面明镜,照出他的世故和在俗世浸染中日渐麻木的心,他是不愿意让那些心机手段破坏这样一颗至真至纯的心的。 戴远知却想逗一逗她,手指漫不经心转着杯盏,状似随口说道:“既然你觉得这屋里贵,那我只好带你去店里买一双新的,总不能让你穿着拖鞋回去。” 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茉莉低头去看脚上的鞋子,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歪头想了会儿,眉心轻轻皱着,食指点着微微抿起的嘴唇,模样看起来似费力的思考着什么。 戴远知耐心等着她,看着她的反应,说不上来为什么心情变得这么轻松愉悦起来。 “在想什么?”他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对啊。”茉莉轻软着嗓音,很像是一句自言自语。 “怎么不对?”戴远知眼里促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许是太久没这样好的兴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复又放下,见她仍是歪着脑袋费解着,眸里的笑意渐深,“说来听听。” “要买鞋子的话,我自己也可以买的,不用你买。”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戴远知垂眸将杯子放去一边,看了眼她杯里没有动过的茶水,轻轻说道:“这不合规矩。”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茉莉仍是不解,想等他解释,却见戴远知站起身来,看着她说,“择日不如撞日。” 茉莉没懂他的意思。戴远知走到那排陈列柜前,取了一双高跟鞋和一顶纱掩礼帽给她。 帽子是上世纪欧洲宫廷流行的复古款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章 第七章 从西城区胡同到王府井大街约七…… 从西城区胡同到王府井大街约七八公里,他们坐车去的。这辆奔驰越野车当时就停在大门口的枣树下,茉莉忽地想起,停了脚步,“赤华,你等下。”她喊住走在前面的男人。 戴远知手抄着口袋回头望。 见她伸出食指隔空对着他的脸比画着,时而偏过头去,时而又轻轻蹙起眉,好像怎么样都不满意,看这模样像是在描着什么,正要开口,茉莉做了个“嘘”的手势,比划的那只手背朝外推了推,好像拍照的人在教他如何摆造型,“你把脸往那边侧一下。” 戴远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似乎也是这会儿无聊,配合她的动作。他单手插在裤兜里,偏过头去。 “对对,先别动。”茉莉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凭着记忆里的画面,对着他的侧脸描摹起来。 片刻,她欣喜道:“真的是你!” 戴远知抬手摸了摸脖子,“好了?” “好了好了。”她穿着高跟鞋,哒哒哒跑到他面前,像一只快乐的兔子。 戴远知一低头就对上了小兔子亮晶晶的眼睛。 茉莉想起来他应该是不记得的,指了指旁边那辆越野车说,“上次在胡同口,你就坐在这车上。” 戴远知想起来,是第一次见她的槐树下,雪花似的槐树叶在平城的秋风里飞舞,那画面似乎还在眼前。想必她是早就见过他的了。 “不过,”茉莉遗憾地叹口气,“那次也只是看到了一个影子,刚刚看到这车子才又想起来了。” 戴远知只是笑了笑,说道:“上车吧。” 茉莉踩上轿凳,武罗在下面扶着她,“黄姑娘您小心着点儿。” 前面驾驶位空着,想必是赤华开的车,茉莉坐下之后,门在外面被戴远知手一推,关上了。也因着这动静,茉莉转头看出去。男人长身立在窗外,背对着茉莉的方向,和武罗说着话,车里密闭性太好,门窗一关,什么也听不到。 这辆越野车很高,茉莉穿着高跟鞋站在平地上也看不到车顶,现在她坐在车里实实足足地感受到了男人的身高,之前她站在他身旁还没有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这会儿却觉得他几乎是和她平齐了,他站在那应该能很轻松就看到车顶了吧。 武罗刚把茉莉扶上车,想着戴先生不需要这轿凳,正准备撤下,戴远知几步走过来把车门关上了,武罗还没反应过来,余光扫到戴远知往前面走去,纳罕着稀奇了,轿凳也不拿了,忙迎了上去要开车门,“戴先生,您今天自个儿开车啊。” 戴远知止了步,瞥了眼他,“我不能开车?” 武罗跟着戴远知好些年了,又是他身边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深知戴远知的秉性,他做事向来低调,也是最谨慎的,只是不明白他在这个时候把司机开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幸好这里没人,里面那位姑娘是老太太的客人,自然不需要防着,想了想只好明说,“您要现在把那几个老不修的眼线给铲了,会不会太早?” 戴远知越过他,自个儿把车门开开,扶着车门看了眼武罗,而后上了车。 武罗猛地意识过来越了界,给自己来了一巴掌,“叫你不长记性,叫你乱说话。” 车里开着空调,暖融着。随着戴远知进来,带进来了一阵风,打破了平衡。 从茉莉的角度很容易就看到了他的侧脸,于是就和脑海里久久镌刻不去的画面重叠上了。两分钟以前她绝想不到会不用刻意寻找角度,也不用让他配合姿势,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坐着,一抬头就能重逢上那天的偶然一瞥。 那天是一个偶然。原来,今天也可以是偶然。 这一切真像是个奇迹。 两个人的车厢似乎比一个人的车厢还要沉闷。 茉莉捏着放在膝上的帽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顶上的细绒,那别致的羽毛造型,每摩挲一下,心底便攀升上一节不可名状的、隐秘的喜悦。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角度,她并不能欣赏到他完整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张沉肃的侧脸和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虽然看不到表情,但茉莉能感觉得到,通过这个感觉,她想象的出来,他心里似乎有万千钧压着那样沉重。 在她好几次看向他的时候,在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像阴霾笼罩在周围,但和她说话时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人好像都会这样,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沉重,满腹的心事。 赤华应该有很多烦恼吧,是不是和她的烦恼一样呢,会担心完不成工作任务,会为每个月存不到钱发愁,会为退回来的稿子头痛,也会为无法像别的女孩在花一样的年纪里享受人生而遗憾,但是这些诸多的烦恼,也不会阻止她努力的步伐,只要想到能让家人过的更好,想到未来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心里就燃起了一盏明灯,催促着她往前奔赴。 不过,她很少去想这些,即使是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努力地让自己开心起来。往事不可追,未来不可知,只有当下,只有当下。 那赤华呢?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为了生计奔波辛苦?她在书上看过,女人爱倾诉,有自己的一套解闷的方式,拉几个小姐妹,或喝茶或聊天或攒局,那些烦恼也在麻将和调侃声里化作风去。男人则不同,他们很少倾诉,习惯将事情闷在心里,沉默的时候总是显得深邃高远,所以男人总是烟不离手,女人则叽叽喳喳。 茉莉无法评判哪种好哪种不好,男女差异来自构造不同,一味评判对错并非明智之举。她觉得也可能是他穿了这件中山装的缘故,不可否认他穿这件衣服是顶好看的,但是中山装的沉闷并不能因为被他穿的好看而减弱。 无论是什么理由,但这一刻她确确实实对他的世界起了兴趣,想要深入的了解,甚至去为他抚平眉间的皱褶。 茉莉那时还不知起的这个念头是多么的危险。 她沉入思考呆呆看着他的视线,从后视镜里被戴远知捕捉到。他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也绝不会认为这刚毕业的丫头会对他一个比她大了将近一轮,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经历种种的老男人产生什么兴趣,见她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想也是在发呆,大概是坐得无聊了。 按理说他作为长辈,这话题也该他先起个头。只不过戴远知向来在高位上居久了,下面虽有小辈,但这些年小的大多在国外留学,他自己更是居无定所,全球打飞的,满世界到处飞,一年到头只有年头年尾才能见到。小辈们都怕他,知道他忙,不敢多有叨扰。唯一家里最调皮的幺妹会在守岁的时候偷摸跑上楼,推开书房的门,探头探脑道,二哥,下来放烟花吧。当他推开笔记本电脑,问起她的功课时,这姑娘便又缩着脑袋帮他把门关上,扔下一句“二哥我走了”,飞跑离开了。 他知道自己若端起一副长辈的姿势,是很凶人的。对茉莉,不必要如此。但现在,这话题不得不起,想着她大概是闷的。他没有车上听歌的习惯,上次幺妹坐这车,弄了张CD,说是特地从唱片里复刻下来的。那唱片国内买不到,市场上那些盗版光碟质量太差,她花了好大的价钱才复刻了一张。那姑娘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二哥,你帮我保管好,不要给我弄丢了。 这盘一直在CD机里放着,戴远知随手按下播放,旋律响起,是首粤语歌。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原来你也喜欢听滕一拓的歌。” 戴远知抬了抬眼,后视镜里女孩眼睛亮晶晶,像见到了知己。藏不住的喜悦。他想,她应该是喜欢这歌手的。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是谁,只有里面的粤语让他亲切。 但他并不打算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反问道,“你很喜欢他?” “是啊,”茉莉因激动,身体向前倾,声音到了他耳边,“他是个大才子,就是很可惜啊,这张专辑没有在内地发行,啊,真是同道中人,你也喜欢他。” 她轻声感叹着,不是因为在这里听到了偶像的歌,而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章 第八章 不说话的时候,茉莉便靠在窗口…… 不说话的时候,茉莉便靠在窗口看着街景发呆。王府井照旧热闹,从街口望进去的时候,依稀的,又能看到当日的画面。茉莉鼻子一酸,几欲掉下泪来。 有两个地方,茉莉是从来不去的。一个是肯德基,另一个就是王府井。是到了一听见名字心就会难忍般疼的程度。 已经忘记了那年是几岁,六岁,或更小。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跟父亲商量着,说大妞一次都没有去逛过王府井,过两天她难得有一个假期,带她去逛一逛,看一看。 茉莉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爬到爸爸妈妈床上,“妈妈妈妈,快起床了,我们要去王府井。”妈妈睡意朦胧地摸着她的头抱进怀里,“妞儿,天还没亮呢,你这比公鸡还准时啊。等闹钟响了,妈妈叫你。” 她趴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没过多久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她看到妈妈背对着身换衣服,爸爸已经上班去了,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妈妈穿好衣服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帮她穿上她的小衣服小裤子,她手搭在妈妈的肩上,配合着妈妈的指挥,嘴里喋喋不休的和妈妈说着话。 在经过肯德基门口时,她指着门口那个经常在电视和书上出现的慈祥老爷爷,“妈妈,我想吃那个。” 妈妈牵着她的手穿过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叫声,“救命啊,抢劫了!” 后来的一切发生的很突然,等茉莉反应过来时,抢劫犯被赶来的群众按在了地上,而她的妈妈已经躺在了血泊当中,她永远忘不了插在她胸口上的那把触目惊心的匕首,在阳光下,在血光里,泛着银光。 她呆呆地站着,连哭泣也忘记了,就那么怔然地望着妈妈。场面混乱不堪,没有人顾得及她。救护车来了,警车也来了,呜呜呜声好像在哭泣,她看见妈妈的同事小华阿姨向她走来,蹲下身抱住了她。 茉莉还是呆呆的样子,过了好久,轻轻的在小华阿姨怀里问道,“阿姨,我妈妈怎么了?” 小华阿姨终于忍不住哭了。 后来,小华阿姨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接她回了家。 那个晚上,风雨交加,她没有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是小华阿姨从风雨里进来,推开卧室的门,哽咽地抱住她说:“妞儿,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以后你都看不到她了,要和爸爸好好的……好好的生活……” 她说不下去了,一直在哭。 她天真的问小华阿姨:“是妈妈生我的气了吗?” 小华阿姨擦着眼泪摇摇头,“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她只是暂时回不来了。” 爸爸把妈妈从医院接回了家,她看到妈妈安详地躺在床上,她不明白妈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闭着眼睛不肯看她。她趴在妈妈身边,问她,妈妈,胸口的伤好了吗,还疼不疼了?如果疼的话,大妞给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听她这么说的时候,亲人朋友全都在屋里哭成一团,爸爸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茉莉终于模模糊糊的感受到,她的妈妈好像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趴在妈妈身上大哭,她不要吃肯德基了,也不逛王府井了,妈妈你回来好不好,妞儿知道错了,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那一年各大报纸上随处可见妈妈的英雄事迹,妈妈获得了“见义勇为模范”荣誉,林警官的事迹成了全国中小学生学习的典范。 她的妈妈为保护她热爱的人民,成为了英雄,而她却永远地失去了妈妈。 很多次她都在想,如果不是她贪嘴想吃肯德基,妈妈也许就不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连告别都没有说一声就离开了她。 如果她没有对妈妈说想去王府井逛逛,妈妈也不会带她去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爸爸不肯原谅她,她也不肯原谅自己。 赤华今天带她来王府井,她没有想到,在路上没问,眼下已经到了,她也便没再提,悄悄用手指将氤氲在眼角的潮热拭去。车子停在东方新天地,下车后,戴远知按下钥匙上的关锁键,侧眼看到茉莉低着头轻轻吸气,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像只小兔子,站在商场门口等他。 想来刚刚别着头看着窗外是在哭鼻子? 他边走过去,边从口袋里摸出那块丝帕,递给茉莉时脚步也没停地进了商场。 茉莉楞了楞,望望被塞进的手帕,又望望他的背影,捏紧手帕,紧跟上去。 东方新天地是这两年刚开业的,进驻的都是国际大品牌,给人的感觉最多的就是奢华。茉莉是第一次来,发现确实和外面的商店不一样,这里一切都是亮晶晶的,亮晶晶的地板,亮晶晶的照明灯,就连柜台都是亮晶晶的。 好多牌子都是没听过的。 赤华对这里似乎很熟,带着她走进一家店里,全都是买鞋的,各种式样都有,赤华还说,如果这里面的挑不好,可以上别家瞧,这一圈都是卖鞋的。 他说这话时特别财大气粗,那架势好像能把这个商场都买下来一样。她想,虽然他为戴先生做事,手上应该是不差钱的,但是也不能太铺张浪费,于是就说,我在这一家看看便好。 赤华笑笑,没说什么,让店员带着她去挑选喜欢的样式。 那些鞋子种类实在太多,茉莉看的眼花缭乱。几个店员热情地将她围拢着,像遇到了大主顾,她被她们拉着坐在长椅上,地上摆满了鞋,她们蹲在她脚边,捏着她的脚踝,试完一双又一双。 “小姐您这脚瘦,穿什么鞋子都好看。” “喜欢带点跟的还是没带跟的?我看先生个高,您穿的话还是带点跟的和他更相配,这双鳄鱼皮的怎么样,是刚到的新货,手工的,您看这个车缝线……” 推销员天花乱坠地介绍着,茉莉的注意力却集中不起来,转过头去找他,店里没看到身影。正失望时,目光一掠,扫到明亮的橱窗外面他背对着店门口打电话。 看不到表情,看起来很忙。 茉莉收回视线,淡淡说道:“帮我挑双便宜耐穿的就行。” 几个店员老大不乐意地收拾着地上满堆的鞋子,嘀嘀咕咕地说着“还以为来了个大款,没想到是个抠门的”,茉莉假装没听见。 身后有人走近,她还没回头,那道声音落到耳边,“挑好了吗?” 茉莉穿着店里的拖鞋,双腿微微倾斜放在一侧,半张脸掩在礼帽轻盈的细纱下,听到声音,微微扬起脸来,白皙光洁的肌肤被灯光衬托的越发明艳,如同剔透的白瓷。优雅从容,像宫廷画里走出来的淑女。 “都有些贵。”茉莉一双眼睛在光下熠熠生辉,唇是天然的绛色,轻轻一翘,带出几分不自知的娇俏。 戴远知弯了弯唇,从店员手里取过一只高跟鞋,无声蹲下,掌心托住她的脚踝。 茉莉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条件反射挣了挣。 “别动。”他垂着眼,像在对待一件珍品那样,认真细致地将她的脚跟推了进去。 他做的自然得体,很难让人有想入非非的空间,最多觉得他不会是那种蹲下来为女士穿鞋的男人。 穿好了,戴远知放下她的脚,转过头,示意店员将另一只鞋子拿过来。 怔楞在原地的店员连忙惊醒过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章 第九章 去的那家戏馆叫紫竹会馆,私人…… 去的那家戏馆叫紫竹会馆,私人的,老板是戴远知的发小,宁家少爷,宁储。 紫竹会馆原是一座废弃戏楼,拥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那时候宁少爷想投资个项目,听人说起这座楼的历史,特地跑了一趟前门大栅栏,平城胡同多如牛毛,随便走进一条巷子就是一段历史,类似这样的古迹数不胜数,年份早,政府管不齐,私人出资修缮重整便能接手。 地方确实是好地方,却有个历史遗留问题:此处位于八大胡同,是老平城人都不愿提及的污点。前景不可知,宁储犹豫过,找了戴远知取经。 那时十八岁的戴远知刚留学回来,基业不稳。他大哥戴怀知醉心医学,无意卷入家族纷争。四弟和五弟尚且年幼,理应这东宫之位该由他坐。只因他母亲是他父亲第二任夫人,出身普通,没有厚实的家底撑腰,他又长得过于异域,无端猜忌四起。家族中掌握话事权的老人们明目张胆排挤他,扶持三弟,若不是老爷子的罩护,他差点就从香港回不来了。 在这样内外夹击的困局里,光是防守远远不够,他日若老爷子不在了,无人护他,便是真正的死局。于是他精心筹划一盘大棋,静等时机主动攻击。 宁储找来时,戴远知忙的分身无暇,掩唇咳嗽几声,细细思考之后对他说道:“等我过两天去看看地方,再给你答复。” 宁储见他这娇弱样儿,“早知你身体又不适,就不来打扰了,好好的养着,这事儿再说吧。” 没过两天,宁储接到了戴远知的电话,“我看过了,放心,迟早能发展,大着胆儿的吧。” 他说的简单,宁储明白要没这个心,全可以推了去。后来外人说起戴先生都以“阴鸷冷漠”评判,宁储知道他骨子里生性温暖,之所以变成那样,不过是时局之下迫不得已。 * 宁储今天也在场子里,他们刚一坐下,就赶来了。 看到茉莉的时候,宁储一惊。 他们这圈的谁来场子里不带个女人的,但这事发生在戴远知身上就新鲜了。他是十足十的事业脑,为人谨慎低调,这圈子里有多少因为红颜佳人酿出过惨案,别人只道钱可以摆平,到了他这位置,人家不只是图他的钱,为名为利甚至是为命,比比皆是。 不是说他有多专情,而是他永远把大局和家族荣辱放在首位。知道他的都知道,他这样淡泊名利的人,并不会把自身名誉看的有多重,但是这一旦和整个戴家联系到了一起,他的名誉也不仅仅只是他的。 而外界流传的“戴先生风流成性”,也不过是早期家族斗争的障眼法。在戴先生还不是戴先生的时候,旁人都知戴二公子爱听戏,最爱往紫竹会馆跑,听的他高兴了还会往戏台上撒钱,那些角儿们最喜欢他来。 撒完了钱他就要个包厢,在里面一整天不出来。久而久之,有了他在包厢里寻欢作乐的传言。只宁储知道,他不是爱听戏,每回到紫竹会馆都是谈事来的。 后来他成了人人惧惮的戴先生,谈事的地方多了,也不需要那些遮眼法,紫竹会馆也很少来了。来了也是真听戏,靠在他过去经常靠的凭栏上,听高兴了还是喜欢撒钱。 宁储边观察着两人,边打量茉莉。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真是俊俏,唇红齿白眼睛雪亮,举止大方,但到底年龄摆在那,身上那股未出尘的灵气直逼而来,就算什么话也不说的坐在这里,无端端给人一种轻盈震荡的感觉。 想来是来头不小的。 宁储猜测着,笑眯眯地为茉莉斟上茶,“我叫宁储,是这儿的老板,怎么称呼?” “谢谢,”茉莉托着盖碗的茶船到面前,“叫我茉莉就好了。” “茉莉?”宁储朗声笑起来,茉莉也不知道他笑什么,就听他问,“茉莉小姐是本地人?” 茉莉点点头。事实上她祖父天津人,祖母老家在江南一带,并非土生土长在平城,这其中拉拉扯扯的又是一部好浩大的历史,茉莉也不是全都清楚,所以到这里就及时止住了。更何况祖母也说过,她在平城出生,就是平城人。 “喜欢这里吗?”宁储问。 茉莉抬头望下去。戏台设在一楼,他们在二楼视野最好的雅座,一张八仙桌,四面摆着青藤椅,唱的是《牡丹亭》。听宁储说,这戏楼是花了重资修葺的,明朝时的古迹,最大程度上保留完整,还原本来面貌。 “你看,”他指了指戏台,又说,“台上没安扩音话筒这些,只有整个楼够高够空,上下镂空,这声音跟流水一样,不需要借助设备也能听得到,这才是真正的听戏嘛。” 茉莉顺着看过去,发现戏台上确实如他所说,布景古色古香,声音也不是平常用扩音器听到的效果,更接近原始的味道。她之前都没注意过这些,被宁储一提点,陡然醒悟过来。 她有些渴意,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眸子像是水染般生着光,由衷佩服说:“好厉害。” 戴远知握着壶柄为她续上茶水,垂眸笑着说:“你拿这套说辞骗了多少小姑娘?” 宁储故意不接他的话,对茉莉说,咱今儿听这牡丹亭,实际上这里面有一番讲究。这城里的公子们都这口味,带上个美人儿往旁边一坐,唱的内容无人关心,不过是爱那套附弄风雅的腔调。 听罢,戴远知将手里的菜折子往桌上一放,抬眼瞥向他,轻轻的一记警告,并不说什么。 茉莉全然没有注意到这细节,也没听懂宁储的玩笑,她只捡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楼下旦角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祖母爱听曲儿,她有一只收音机是专门用来听小曲儿的,每次那小盒子里放的时候,茉莉便会乖乖趴在旁边认真地听。 小时候听到这段:“姐姐,后面那答儿讲话去/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湖山石边/和你把领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听不懂的。后来等到能听懂的年纪,才知道这都是让人耳热的词。 她的耳朵日日夜夜浸泡在婉转的唱腔里,时不时也能哼在嘴上,虽然唱的并不标准,外行人听来也是好听的。那些达官显贵们在这戏馆子里,成日反复听着这段,哪能听不懂的,大抵是没放在心上罢了。 “想吃什么,看看。”戴远知把菜折子递到面前,打断了她的遐思。 这折子和一般的菜谱不一样,厚厚的,手掌那么点大,像翻奏折一样打开,每一折写着一个菜名,没有价码。 这些菜名呢,更是看不出名堂来。 茉莉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指着其中一道菜开口问道:“鱼跃龙门是什么?” 宁储抓起一颗花生米仰头往嘴里扔,没接住,他就翘着二郎腿跟茉莉解释起来:“这其实就是一道鲍鱼汤,吃过吗?” 茉莉摇摇头,指旁边的菜名问:“那这海底月是什么?” “扬州狮子头。”宁储答。 这是一道淮扬名菜,茉莉听说过,吃倒是没吃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戴远知侧身倚着栏杆,往大门口瞧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茉莉来了兴趣,又问:“嫦娥奔月呢?” 这时,戴远知转过头来,接道:“酒酿丸子。” 茉莉不解:“酒酿丸子就酒酿丸子,嫦娥奔月,这哪里像了,就不怕客人们说诈骗?” 宁储笑她还是太年轻。 茉莉更是奇怪了,这跟她年轻不年轻有什么关系,货不对版就是货不对版啊。 戴远知第二次帮她斟茶,漫不经意的:“菜名讨个好彩头,客人吃的高兴,主人生意也红火,至于到底是不是那回事,谁又会在意?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理。” 茉莉云里雾里,细细将他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和说吉祥话是一个道理?” 戴远知笑了笑,并未作声。 宁储拍了拍手,“没错,是这么个理儿。” 有几道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戴远知听了会儿,转过头问茉莉:“吃涮肉吗?” 这些菜名和词牌名似的,花里胡哨,看的她眼花。茉莉如同解放一般,将折子一合,爽快道:“好。” 戴远知看向宁储:“把你那满汉全席拿来。” 宁储惊讶:“能吃得下?” 戴远知淡淡瞥他:“管这么多?” 茉莉见他起身要走,目光紧跟着,戴远知笑着低头望向她:“离开一下,慢坐。等我回来,还想听你讲讲你那个……” 他余光瞥了眼暗笑着看戏的宁储,不再往下说。 茉莉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就是她被前男友劈腿的故事呗,这本没什么,他这样的欲言又止似两人真有些什么。想到这,她不能再装从容,只低头端着茶杯抿着,含混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他的话。 耳边传来他对宁储的话:“在这坐会儿吧,帮我陪陪黄姑娘。” 遮在头顶的阴影消失了,茉莉抬起头,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离开,心想着,原来他今天特地过来不是专程为吃饭的,而是有别的更紧要的事。 “他已经好久没来这儿谈事了。”宁储的声音听起来像追忆往昔,将茉莉的注意拉了回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章 第十章 于是在这个清冷的夜晚,茉莉再…… 于是在这个清冷的夜晚,茉莉再次想起了蒋国宇,想起那段不愿回顾的过往。 车一径往前行,车厢内有一种消沉的寂静。他的脸融在明暗衔接里,有一种深邃的沉宁。修长的手指慵懒恣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如透着微凉色泽的玉石,说不出的性感,像自带聚焦灯。 茉莉看了会儿,移开了视线。 经过了一个晚上,她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和蒋国宇在一起的半年里,虽然也有小吵小闹,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体贴入微的。不少人吃惊,也有很多像胡佳梦那样羡慕她的人。他这样桀骜不驯的男生,竟会在大雪天里排队近两个小时就因她说了一句想吃护国寺街那家的糕点。 茉莉不想去探究蒋国宇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他们才相处半年时间,一个人的品性如何无法通过短时间内判别,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细数那些日子里,除了对她好之外,蒋国宇的性格脾气并没有变化多少,使得她很难判断,他到底是真心对她好,还是为了得到和占有她,才装出来的惺惺作态。 若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有人问起时也许还会唏嘘一声“大约是性格不合吧”。而眼下,她连一丁点儿都不想回忆过去,连同把那些过往的点滴、她曾经差点的心动,一并都抹除了。 只避重就轻地挑了几个重点讲了讲。 寂静的车厢里,她的语气是从未有的冷淡:“他们要结婚了,还好心地特地跑来告诉我一声,问我是否去……” 她的语气很不在意,每一个字眼却都写满了在乎和放不下。这个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藏着这样一腔心事。 圈子里这样的事听得多,也看的多,虽然不足为奇,但只要是人格尚且完整的,都不会觉得那负心汉做得对。何况是这样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将造成巨大的打击。 毕竟是别人的感情,戴远知不便干涉太多。但在听到她询问他“我不太想去,去了就相当于是还在意着不是吗,你说呢”时,忍不住开口道:“为什么不去?” 茉莉愣住。春丽说过,男人这种生物在面对同胞劈腿出轨这类问题,会口径一致的说“啊算了算了,男人嘛不都是这样的”,敷衍的安慰以掩饰自己也是同类人。 基于这点,春丽说,不要在感情上对男人抱有太大期待。茉莉虽然将信将疑,但春丽异性缘好,接触的男性多,积累的经验也多,肯定有其道理。 向他询问时她压根没想起来,只是单纯困惑的脱口而出,在被他的态度惊讶到的同时,突然的想起了春丽的话。 见她不语,戴远知瞥了眼过来,然后说道:“原本并不打算插手,也不方便管,就当是……看不得你受欺负吧,恕我不能袖手旁观。” 车行到一段没有灯的路段,他的声音沉在黑暗里,听不真切。茉莉没听明白,只觉得他的意思大概是让她去。结合春丽的话就是,他无法像其他男人一样去敷衍她。是这个意思吗?她糊里糊涂的,索性就不想了,问道:“那去了,不就代表着我还在意着吗?”茉莉不解。 戴远知轻轻笑起来:“难道不去就不在意了?” 茉莉脸一红,小孩子再怎么伪装都瞒不过大人的眼睛。 好在车厢里暗,她庆幸的想着。 接着,戴远知语气恢复正经,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冷笑了下:“信不信,这次不去,下次就敢踩到你头上。” 在这个晚上她又遇到了不怎么熟悉的戴远知,为他眼里的冷意和理性,也为他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杀伐果决。她好像模模糊糊触碰到了他真实的一面,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高不可攀。 茉莉暂时还琢磨不出此刻莫名涌来的这种淡淡的,夹杂着忧伤的情绪因何而起,听他继续说道:“自信点,挺起胸膛,大着胆儿去,有理走哪儿都不怕,你的畏缩是给他人递刀子,谋杀的是自己。试着去反击,这样才不会任人摆布。” 他的语气像随口提点,却让茉莉为之一振。她二十出头的年纪,大多半时光都是在学校度过,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可说经历浅薄,认知甚少,这番话像是在用他的经验填补她空白的阅历。 这些,学校老师不曾教,父母也想不到会教她,很多人要一遍又一遍走过泥泞崎岖才能摸索出来的人生经验,比不上过来人随口的一句提点,就能让人少走好多弯路。 从社会地位和人生阅历,他都高出普通人太多太多。遇上这样的人,很难不心动。 他说的对,她应该去面对,心里聚起了力量,茉莉弯起眼,重重点了点头:“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没有给自己找借口,也没有向他倾诉困难,而是坦坦荡荡的,二话不说就去实践。 也许表面看起来是有些傻的,不懂得权衡,听了他的一席话,也不为自己辩解,遵从内心就去做了。 这样的人看似天真,无疑是聪慧的。这份纯真,依照本心行事的背后是一种“空”,大道至简,是最接近于道的本真,那是不同于机智的小聪明,是更高端的,大智若愚的体现。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智慧,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去点拨。 戴远知笑了笑,说道:“等你的好消息。” 简单明了地结束了话题。 茉莉没让他送到小区,那条街出了名的脏乱差,也不好停车,万一把他的车刮擦到了得不偿失,在转弯处就让他停车了。 这一带没有路灯。黑暗里,她看见戴远知解开了安全带,“送一送你。” “不用,这过去还有好一段路。”茉莉仓促拿起包,想赶在他之前下车。 “不是说就在这附近?” 茉莉意识到说漏嘴了,戴远知重新把安全带扣上,见她不动,抬眼轻轻瞥过来,“后面还有一堆鞋子,这儿还没路灯,治安看起来也不大好,你要走过去?” 其实茉莉很少在这么晚回家,在夜间里这条路也是不大敢走的,都是打车到楼下。被他这么一提醒,心底慌牢牢的打着鼓,只好重新拉回了安全带:“那你再往前开开吧,这条街尽头有一个洗头店,闪着灯牌的,就在那给我放下吧,我家就住在楼上。” 看到他启车,她又是不放心:“这条街窄,路灯经常不好,你车大,容易磕碰到,也不好掉头。” “前面能出去吗?”戴远知问。 茉莉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的。”她以前晚上打车,见过出租车司机直接从前面街口穿出去的,“就是要绕好多路。” “那就没问题。” 这条路比想象中要杂乱的多,路本身很狭小,两边种着高大的行道树,削弱了路灯光线,整条街更逼仄狭窄,车子东一辆西一辆地停在路边,还有生活垃圾和杂物堆在路口,店铺门口也扔着用旧了的桌椅和泡沫箱种的植物。 这并不能难倒戴远知,曾经在香港那么狭窄的小巷里他都能开着辆二手车穿梭自如,更别说是在平城的大街上了。途中他接到幺妹的电话,“二哥,你还在外面吗?你要不要路过家里的时候顺道帮我个小忙。” 前面有辆车挡住了去路,戴远知单手打着方向盘,光从语气听不出情绪:“顺道不了,回去了。” “啊?”在电话这头也能感觉到小姑娘不高兴地嘟着嘴,撒着娇,“好二哥,你来嘛,我有事情找你。” 戴远知轻嗤了声,“还不是让你二哥当跑腿。” “二哥你真聪明。” 戴远知弯了弯唇,看见前面理发店的灯牌,说道:“今天太晚了。” “可我就想晚上吃。” “瞅瞅你牙有几颗好的?没烂光你。二哥也没答应给你晚上送,我要睡了,十一点到了,你也该睡了。” “二哥你就知道教训我,很快你就管不了我了,婶子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给我找个嫂子了。” 戴远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去旁边。车厢里静,他和女孩的对话悉数传入茉莉的耳朵,不小心听到了私密的家事,如坐针毡,只能假装没听见地看着窗外。 茉莉也说不清楚心里怎么这么乱,好在车子已经停在了洗头店门口。灯牌还亮着,玻璃门里几个染着黄发的年轻店员,有男有女,张望出来。 这样一辆车停在凌乱的街口,突兀的不像这个世界。 接完这通电话,戴远知兴致并不太高,侧头看着茉莉解开安全带,然后把他的外套放在一边,没有再说要送她,这让茉莉松了口气。 茉莉正准备开门。 “等等。” 茉莉慢下动作,回头。 就见他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什么东西。 “这是?”茉莉迟疑地接过,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出是几颗糖的轮廓。 “出来的时候顺的,这糖还不错,尝尝。” “糖都是小孩子吃的,我不吃。”茉莉摇摇头,要把糖还给他。 还记得他在电话里哄妹妹说晚上吃东西烂牙齿。那怎么还要给她吃糖。好没道理。 阴影里,戴远知嘴角弧度深了几许,“拿着吧,小朋友。记得把鞋子拿上。” 茉莉不服气的想,他自己也跟小孩子似的偷拿糖果,还管她叫小朋友,多不公平。时间不早了,她懒得掰扯,轻嗯一声,握紧了手里的糖,和手一起装进了上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去开门。 下了车,一股冷风灌进领口,茉莉打了个寒噤,跺跺脚,将手从口袋伸出,拉开后座门,随手拎起一个袋子,关上门,往后侧的楼道口走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到车子的发动声,直到从楼层中间的平台眺望出去,瞥到那车子已经不在了。 茉莉上了楼,借着微弱的光线翻包里的钥匙时发现,那张压在最底层的婚礼请柬不见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弄丢的。她打开门,屋里暗着,从客厅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茉莉拎着包和鞋子走进客厅,昏暗里,看见乔年背对着她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三根白蜡烛,用蜡烛油固定着,长长的,火光颤动,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摇摆不定。幽幽烛火里,乔年转过头来,“你回来了?” 茉莉打了个寒战,转身开了灯,把包和袋子搁在就近的椅子上:“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 乔年扭了扭手臂,“电费多贵啊,蜡烛一块钱一大包,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舍得用。” 乔年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大山里,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她就是全家的希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章 第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戴…… 回去的路上,戴远知心念一转,掉头去了安定门。 他父母住在国学胡同的四合院里,也是戴家的祖业。三十年前戴氏全族迁回国后,老爷子尚在世,将名下的资产分了分,戴沛分得这块。四百平的地方,寸土寸金,布局没有大动,只是几间屋子全都重新装修了,到三十年后来看装修还是时髦的——他父亲从小在国外长大,住不习惯太过中式的老房子。 戴家的家训受西式教育影响颇深,对男孩苛刻过女孩。家中男孩年满十八周岁不能与父母同住,需在外自力更生谋求财路。这样一个大家族,底下男孩众多,为了让自己能被看到,证明实力,只能各凭本事。 留学回来那年戴远知正好成年,那时他还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子哥,读书时期的创业,在同龄人眼里似大成就,却压根入不了长辈的眼。名下还没有称得上资产的东西,在外租了个房子,团队七八个人窝在那不到九十平米的地方,搞互联网,投资房地产;一边布局谋划,准备让戴家内部进行一番改革震荡。 仅仅只是用了六年时间,比预期还要早四年。 戴远知回来是想找戴沛,到家已近后半夜,不便叨扰,院里有岗哨,他把车停在门口,给幺妹打电话:“出来,小点儿声。” 幺妹大名戴珍蓁,幺妹是乳名。家里最小的女孩儿,父母双双在她年幼时意外去世,戴沛作为长子,理应担负起监护人的责任,自八岁起幺妹便寄住在这院里,那年戴远知二十四岁。 戴远知在车上等了不久,一抹小小的人影儿猫着腰从门后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戴珍蓁眯起眼,借着昏淡的路灯看清了不远处停着的车正是她二哥的座驾,轻手轻脚把院门重新合上,几步蹦到了车窗前,笑嘻嘻地将脑袋探进去:“我就知道全天下二哥最好了,让我看看带了什么好东西。” 戴远知捞过大衣,在口袋里摸了摸,没剩的了。想起来从戏院里随手拿的一把糖全送出去了,他放回大衣,看向戴珍蓁:“没有。” 戴珍蓁眨眨眼睛,她亲眼看到二哥在那翻衣服口袋,这句没有说的随随便便,肯定有,骗她呢。哒哒哒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门,手脚并用爬上座椅,膝盖压在了一样硬物上。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拿起看,借着外面路灯打进来的光,是一本大红色请柬,戴珍蓁“咦”了声,“二哥,这是谁的婚礼,我认识吗?”说着翻了开来,眼睛看下去,跟着一字一字念出:“送呈黄茉莉女士台启,谨订于——” 念到这里她顿住,眼睛忽地亮了亮,促狭笑道:“二哥,这个,”她再次低头去看请柬上的字,笑意更深,“我一定替你保密,不过——” 戴远知屈指在她额头一弹,戴珍蓁丢开婚帖,嗷呜一声捂住额头,正要痛诉他的“暴君”行为,目光一转扫到了后车座。 “这是什么?” 戴远知跟着转过头去,看见后面堆着的购物袋,轻蹙眉。 她没带走? 戴珍蓁探身捞过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鞋盒,logo是国际大牌,她欣喜着要拆开看,“二哥,这是买给我的?” “不是,”戴远知说,“放回去。” 戴珍蓁表情失落,不敢忤逆,只好将东西放了回去,又好奇其他几个袋子是什么,抓过依次看了看,一边翻一边轻呼:“二哥,你这鞋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不会是自己穿吧?不对啊,这都是女鞋啊,你也穿不了,是准备送人?这也买太多了,你这是把店都搬回来了吗?你忘了伯伯经常教导我们要节俭,二哥你带头教坏我们这些做小辈的,送人么也不用送的这么阔绰,还不如孝敬你亲爱的妹妹……” 戴远知捏着扔在一旁的请柬,打开,低头看着里面的内容:“孝敬?” 戴珍蓁一听语气不对,立马岔开话题,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了,就是黄茉莉吧,鞋子是送给她的,对不对?” 戴远知合上请柬,敲在她头上:“没大没小。下车吧,我要走了。” 戴珍蓁啊了一声,没听懂,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十分不解:“所以二哥,你既不给我带吃的,也不进家门,专程回来是因为想黄茉莉女士想的晚上睡不着吗?” 戴远知将请柬收起来,淡淡道:“等我这阵忙完,抽出空来会专程拜访老师,深入了解你在学校的表现。” 说着,他抬眼瞥向她,表情像是在说“特地来一趟告诉你这件事,二哥也是有诚意的”。 戴珍蓁一个头两个大:“二哥,我在学校表现特别好,不麻烦您操心了,我们老师……他们都特别特别忙……” 戴远知懒得听她废话,身体向后靠进了宽敞的座椅:“你大伯和大婶,还有家里几个长辈,纵容你惯了,你学校的表现我也是略有耳闻的。” 他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特别用了“略有耳闻”这个温和的词语,结束了话题:“下车吧。” 戴珍蓁下了车又走回来,趴在车窗前试图和他交易:“二哥,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戴远知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将车窗升了起来,当真是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的驾车离开了。 戴珍蓁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风一吹,她醒神过来。一直以来二哥都是这样的人,别看他平时温温和和的,对他们这些小辈从来都不会说重话,有时候还愿意和他们开开玩笑,没有长辈的那些派头。看似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谁也不敢忤逆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二哥本事好,年纪轻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是小辈们学习的榜样。听大伯说过,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二哥,说他最像他年轻的时候,说他长了一双鹰眼,家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二哥的那双眼睛,长着这双眼睛的人是干大事的。 宁储哥也说过,她二哥很聪明,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了很多人一生都难以遇到的变迁和沉浮,这样的人就像游离于这个世间,可静也可动,但也会因为看的太透,很难爱上一个人。 宁储哥这番话说的太深,她听不大懂,模模糊糊感觉,这好像就是她二哥。这些年也没见他谈过女朋友,更别说把人带回家里,只听和他一起留学的少允哥说过,在留学的时候二哥交过女朋友。但是二哥不让她和少允哥玩的太好,至于为什么,二哥也没说。 很难想象,那么理智清醒的二哥,有了心上人会变成什么样。 07 蒋国宇和胡佳梦的婚礼在国际饭店举办,请柬上没有写清楚,这两人那天来找她也没有当面说,茉莉只当是坐那喝酒吃菜的晚宴形式,到了地儿才发现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现场是自助式的酒宴,人人穿着打扮都光鲜亮丽,而她下了班就匆匆过来了,一身的黑衬得肤色瓷白,高跟鞋将一双腿拉得更修长,独自长条条地站在那,既格格不入又异常亮眼。 “茉莉。” 茉莉朝声源望去。 胡佳梦着红色礼服,挽着蒋国宇走过来,到了跟前,放开新郎的手,故作亲昵地挽上茉莉,“你怎么才来啊,等你都好久了。” 接着,低声抱怨地说道:“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奔丧呢。” 胡佳梦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宝石项链,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真晦气。” 场内一众宾客的目光纷纷投向这边,关系好的直接走了过来,这里面也有他们以前的校友。 “胡佳梦,这位美女是谁啊,不介绍介绍?” “茉莉啊,我最好的朋友,那可是咱们系里出了名的美女。” “哦,原来是茉莉啊,半年不见,又漂亮了,记得茉莉不是蒋国宇的女朋友吗,怎么……”说话的人犹疑看向茉莉。 这些人不会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当初和蒋国宇分手后,他和胡佳梦泼脏水抹黑她,茉莉从未做过解释,学校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她对不起蒋国宇在先。胡佳梦也是吃准了她爱体面的性格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茉莉想到了昨晚车上赤华说的话,也记得他的神色,决断而又狠厉。 “你的畏缩是给他人递刀子,谋杀的是自己,试着去反击,这样才不会任人摆布。” 她想起小时候见着邻居婶子杀鸡,捂着眼睛不敢看,后来婶子对奶奶说,你家妞儿胆这么小,心肠软,容易受人欺负。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奶奶说的话。她说,我孙女虽然善良,但善良不等于怯懦。 茉莉心里燃起了一股火焰,这火焰不同于愤恨和不平,它是一股新生的勇气,具有生命力的希望,充沛的自信和力量感。 她不动声色将手臂从胡佳梦手里抽出,笑道:“今天是你们的婚礼,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运气不好,碰到了一个好闺蜜,和一个不怎么样的前男友,合谋算计我,还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婚礼,我也给面子的来了。你们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和胡佳梦关系不错的女生不可置信:“佳梦,她说的是真的吗?” 胡佳梦声厉内荏:“没证据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茉莉不紧不慢从包里取出小灵通,当着众人的面说:“你当初发我那条挑衅的短信,我还给你留着,正好人多,大家一起看吧。 胡佳梦大惊失色,恨铁不成钢地推了推旁边木头一样站着的蒋国宇,“还愣着干嘛,叫保安把她带走啊。” 蒋国宇惊讶于茉莉的变化,异常的烦躁:“你喊来的人,自己收场吧!” 胡佳梦气的咬唇跺脚,眼见茉莉打开了收件箱翻找着那条短信,趁其不注意抢了过去,同时提着裙子快步朝门口喊保安。 此时在外迎宾的蒋父和蒋母听到里面的动静,走了进来,在宴厅门口看到正满脸愠怒疾步而出的胡佳梦,拦住她问:“怎么了?” 胡佳梦刚要说话,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蒋父忙上前迎接。 男人道:“蒋先生恭喜恭喜。我是代表戴先生和宋老太太来道喜的。老太太年岁大了,不敢出差错,就不来了,戴先生也抽不出空来,这是礼金。” 说着掏出一个红纸包,里面薄薄的一张,是支票。 “谢谢谢谢,戴先生有心了。”蒋父满脸喜色地弯腰接过,亲手交给蒋国宇,让他在封面上写上“戴先生”。 “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多打扰了,”男人微微一顿,向新娘和新郎看了一眼,“戴先生特意交代,茉莉小姐是老太太的贵宾,也是他的客人,请蒋先生不要怠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章 第十二章 这话比小朋友受用…… 这话比小朋友受用多了,茉莉扬起眉。触碰到他温温笑意的眸光,她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用举起的杯子掩住嘴角。 一杯橙黄的鲜橙汁见了底,戴远知问她是否需要来第二杯,茉莉摇摇头,玻璃杯仍握在手里,仰起头来问他:“我的请柬是不是落在你车里了?” 她左右想不起落在了哪,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便猜到了。 戴远知侧头将杯子放回长桌上,视线随动作过去,轻描淡写的样子:“你应该不需要我带过来。” 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眼里有少见的顽劣,茉莉心领神会,搁下杯子,说:“走,去什刹海,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冰激凌店。” 戴远知没有犹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宴厅,蒋父见他要走,就要上前来迎,戴远知摆手止住,他今天似乎心情颇好,笑着道:“不用送了。” 上了车,戴远知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对她说:“要不要去看看后面,还落下了什么?” 茉莉探头往后面瞥去,昨晚那几个袋子还在那。 “想起来了吗?”戴远知问。 她笑着回头,“起码是拿了一双走的,不算落下。” “其他的不喜欢?” 茉莉摇摇头:“家里没地方放。” 她想他应该是难以想象得到这点,房子如果太小,东西太多会显得拥挤,只能把不实用的、暂时用不到的清出去。东西是越少越好的,奶奶以前经常说,人在年轻时总不嫌东西多,要把世间好物都留在身边,可年纪越大,越知道那些东西是带不走也留不住的,可是割舍却又割舍不掉,只有在年轻的时候不断做减法,才能离开时不患得患失。 想了想,她说道:“如果下次搬家的话,东西太多会不方便,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车沿着朝阳门南小街笔直行驶,戴远知:“照你的意思,鞋子要等穿坏了才买下一双。” “这叫物尽其用。” 戴远知笑了起来。 茉莉并不知道他笑什么,也不觉得她这话哪里好笑了,但是他的笑声听上去很愉悦,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的那种笑。 “你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他说道。 茉莉仔细想了想,就像上课回答老师那样认真的思考后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奶奶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吧。” “你奶奶……”戴远知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似乎沉吟了下才开口,“闺名许颜秋?” “嗯。”茉莉回忆,“不过这个名字后面她没再用过了,好像说是被抄家以后逃到了平城,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寻求庇护,后面改了名,奶奶说许颜秋是个秘密,当时她只告诉过宋太太一人,对外只说是那大户人家接回来的外姓亲戚,后面还是没藏住,那家里的老太爷便把她送去了庙里,再后来战乱纷飞的,奶奶辗转去了天津,也换了名字,彻底和那家人断了联系……奶奶讲这些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戴远知:“那户人家是谁你知道吗?” 茉莉摇了摇头:“奶奶没告诉过我。这件事连我爸都不知道,奶奶还说,不让我告诉别人,但是我想这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应该不要紧了。” 戴远知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茉莉看向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她以为他会的,戴远知却说:“你奶奶那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以后……无论谁问你,你都不要提起许颜秋和关玉儿这两个名字。” 关玉儿是戴家老太爷给许颜秋取的化名。 茉莉愣了楞:“你怎么知道……” 戴远知脸色未变化分毫:“宋老太太说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等红灯的时候,戴远知突然开口:“后面这堆鞋子给你放着,想穿了随时来拿。” 茉莉抬起脚尖,借着流光低头看了看鞋子:“这鞋子不穿坏我是不会换新的,那么多,我能穿上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下,呼吸慢慢地顿住。外面的红灯跳转了,车流又慢慢地恢复了流动的状态,她忽然失落了起来。 “一辈子”就这么被她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可其实,人的一辈子是很长很长很长的,谁都不知道这一辈子的终点会走向哪里,人就像浮萍,在浩瀚的时代洪流中沉浮不定。一辈子是最缥缈的,就像奶奶和宋太太,她想如果她们两位老人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上一面,该有多感慨。 也许鞋子还没穿完,她和赤华也会这般的散了。 到了夜晚,茉莉有个不认路的毛病,但好在什刹海是熟的,读书的时候她常来。平城很多地方是当地人也不去的,像那几个旅游热点地。茉莉的同学囊括五湖四海,刚开学那会儿就来了好几轮,后面同学的朋友过来,这地方是免不了不来的,她做导游赚外快,整个四年里除了王府井那块儿,几乎把从小到大没去过的那几个热门地儿都摸熟了。 不过一到晚上她就像瞎子,两眼一摸黑找不着东南西北,还好那时候做导游也只是白天去活动。 车在距离鼓楼五十米的位置,她指着一条街说:“就这。” 戴远知往那一瞟,烟袋斜街,笑道:“这儿有冰激凌店,我怎么没听说?” “你肯定很久没来了,”茉莉四下望着,“快找位置停车,带你吃好吃的去。” 戴远知确实有好多年没好好逛过平城了,这个年是以十为基础算的,上一回逛平城胡同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清了。一是忙,二是没闲心。这些年来平城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他是地地道道平城长大的孩子,对平城是有浓厚情怀的,但这些年平城变化太大,变的已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这二环内大部分的街都是有名的,烟袋斜街也是其中一条,位置就在鼓楼前,靠近什刹海,这个时间商铺还都亮着灯。茉莉对逛街兴趣浓厚,烟袋斜街有小琉璃厂的称号,是一条文化气息浓郁的胡同,如今里面也开了各种吃食,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茉莉停在一家店前,认真看着店里的手艺人刻章,旁边也有因她驻足而停留的行人。 她很喜欢看这些古玩,刻章的,写字的,小时候也经常,一放学就偷偷溜去琉璃厂一带看这些,站在人家店门口巴巴的,痴痴的瞅着。那些店家便会哄她:“小朋友,这么喜欢,买一个回去,也不贵的。” 她摸摸口袋里只够坐公交的钱,抿着唇摇摇头,直到人家赶她了才走。 现在她有钱买了,但还是会下意识觉得那是贵到她买不起的物什,每次来,还是只是看,光只是看便让她很满足很开心了。 可今天,她却想做一个。侧头对立在一旁的戴远知说:“赤华,你有章子吗?” 被街灯照亮的眼睛殷切盼盼地望着他。戴远知有一瞬恍惚,还没张口,茉莉已等不及的说道:“我送你一个吧。” “老板,”她扬声向里面道,“做一个,我要岫玉的。” “好嘞。”老板喊,“一块岫玉,姑娘你要刻什么自己写下来。” 茉莉拿过纸笔,却顿住,仰头问他:“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把纸笔交给他。 戴远知接过,又弯腰在摊位上随手取过一块硬纸板垫在纸下,他写的很快,写完放回纸笔。 茉莉低眼去看。 赤华。 龙飞凤舞,劲瘦浑厚。 字如其人。 付了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章 第十三章 隔日,戴远知去烟…… 隔日,戴远知去烟袋斜街取定制刻章。 给他开车的小李是新来的,路上看他颠过来倒过去地在手里抚弄着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心想着大概是自己不懂鉴赏,脱口而出:“戴先生,这是和田玉吧?” 岫玉与和田玉外表极相似,岫玉质地细腻通透,压手感不强,也不如和田玉表面附着油脂润感,常年玩玉的人一摸就能摸出来。 那章子从左手中指绕到无名指,戴远知视线低垂,并无多余情绪:“岫岩玉。” “不是和田玉啊。”小李抓抓头,他对玉石原料研究称不上精通,但也不是一窍不通。岫岩玉虽是名玉之一,跟和田玉的价值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更是配不上戴先生尊贵的身份。 这么一块普通的玉石,随便派个人来取就是了,何需劳驾戴先生亲自过来? 烟袋斜街回来,戴远知直接去了公司。下车前,交代小李去一趟民汇报社,找一位名叫茉莉的记者,告诉她东西已经取来了。 短短一句话小李听出不同寻常,不至于不聪明到再多嘴。他知道能得到这份工作有多不易,戴先生给的薪酬高,审核机制也是最严格的。戴先生要身世清白,嘴巴严密,人品正直,缺一不可。介绍这份工作的人告诉他,戴先生不是一般人,在他身边工作好处多多,但一旦出了祸,遭殃了那可不是小事,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他只是给了渠道,后面的路还得自己走,干不干也得考虑好了。 可是这人总免不了好奇,小李万分后悔刚刚的多嘴,这次也只是领了命,说声好,绝不把多余的话问出口。 戴家上几代都是出了名的忠良之臣,说是出国倒不如说当年是逃亡到了海外,是万不得已之举,到得时局稍稍平定,便顶着巨大的压力迁了回来。 三十年前正处动荡之变,为节外生枝,家族命脉仍留在海外,而把大部分资产捐给了国家。直到改革开放,戴家才把品牌打入国内市场,但那时海外品牌和本土文化对冲,极度不适应本土土壤,市场前景不明朗,亟待一场变革。 然公司上下多以老人为话事主导,不懂变通,宁肯守着老本,吃老底,也不愿迎合新的潮流,僵局多年,即便戴家树大叶茂,也折腾不过百年。 当初戴远知大力投资房地产,家族老人都不看好,大骂“败家子”,后来证明他是对的,他们也无话了。他手头有了资产,转而继续投入互联网行业,他坚信未来属于互联网的时代,却被嘲“痴人说梦”。 唯有老爷子支持他,人生第一桶金也是老爷子给的,戴远知仍记得爷爷当初对他说的话,“爷爷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忙,有的也不过是人脉和资金,你需要用就全部拿去。但是往后,路走的怎么样,能不能走出名堂来,还得看你自己的了”。 后来他不辱使命,凭一己之力创建了自己的王国,爷爷却再也看不到了。 纵观这三十四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受尽白眼,也有过温存,知世态炎凉,世人薄情,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只因他肩上扛的,背上背的,是整个戴家的存亡发展。而他自己,早已没有了自我,更没留下回头的余地。 如今戴远知名下公司众多,他自己的,戴家的产业,收购的,少说也有几十家,他是持股人,是股东,有决策权,公司是很少去的,有职业经理人帮他打点管理。 戴氏总部每天还是会过去,虽然如今他已掌握家族里的话事权,但那些老人毕竟还都健在,各个手握股权,不能一点脸面都不给。 就算不给,也得看在爷爷的面上,聊表敬意。 这不,刚一坐下,于董事便敲开了门,往那沙发上一坐,嘘寒问暖起来,无事献殷勤,戴远知故意不接,那老不修的终于绷不住,只好挑明了来意,“允儿看中了上海那块地皮。” 说到这,特意停了停,看戴远知的反应。 戴远知案头上摞着一沓送签材料,他正一份一份详细阅览,头也不抬的道:“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 于长东吞吞吐吐道:“虹口的,做普通生意。” 于少允是于长东的私生子,和戴远知年龄相仿,十二岁被接回来,家里不同意,戴老爷子作的保,条件只有一个,让于少允跟着戴远知读书,实际上是陪读的身份。后来戴远知赴香港留学,于少允一块跟随。 在香港差点命丧黄泉,戴远知才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让于少允跟在他旁边,以于长东为首的那些妄图迫害他的人才没能如愿。 于少允和戴远知从小长大,性格却大相径庭。于少允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年少时还有戴远知监督着,现在戴远知无暇顾他,玩起来更加不要命,他爹那头是不听的。这是于长东自己惹出来的灾祸,这些年忙着给这不成器的收烂摊子擦屁股,兜都兜不过来。 他要的这块地,戴远知自然是清楚不过,不会是正经生意,那地界毕竟是他的,出了事也是他的责,这个保他做不起,也不会做,只说道:“让他自己来找我。” 于长东气赳赳离开了,没多久,门又被敲了两声,门敞开着,宁储直接走进来,说道:“在附近办事,顺道来看看你。” 戴远知淡淡瞥他:“都这么熟了,还这么客气?” 宁储抬高手招了:“好吧,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呢,事实上是——主要来找你,顺道在这附近办点事。” 戴远知笑了笑,推开桌子,带滚轮的椅子哧溜滑了出去,他跷着腿,靠进大班椅里:“坐吧。” “昨天听到了一个八卦,”宁储将门关上,拎了把沙发椅过来,坐在戴远知对面,神秘兮兮道,“怎么都在说你为了一姑娘亲自让人给那姓蒋的带话。先不说姓蒋的那家儿子结婚,请你和老太太过去还不是于少允那混小子搞出来的这忠关系,你不去才是对的,要我说就甭搭理他们,还有——那姑娘是谁啊犯得着你那么大驾……” “你不是见过?” 宁储惊讶地半张大嘴,忽然想起来:“是那天那位,茉莉,是她?” “她是什么来头,你查清楚了?” 戴远知淡淡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宁储楞了秒:“你是认真的?可查清楚了,别是谁派来的美人计,专攻你的心,他们现在都喜欢挑一些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做圈套,就像茉莉这种的,专门针对你这种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戴远知瞥了眼他:“会不会说话?” 宁储:“我这是好心劝告你,难得的十年铁树终于开了花,别到时候被骗的倾家荡产,可别说我做朋友的没做到位,玩玩就差不多了,逢场作戏的罢了。就算她是身世清白好人家的姑娘,咱们这圈子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看父母脸色的富二代,如我;还有一种是自己虽做得了主,却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大人小人的,像你。我们这样的人,想找真爱,那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玄幻的事情,简单两个字就是做梦。” 宁储就是这样一个人,再严肃的事到了他嘴里都会带上淡淡的幽默诙谐。 戴远知半刻不语,他也不知道此刻的烦躁是因何而生,想抽烟,伸手去衣袋里掏,想起来宁储不抽烟,便止住了动作。 他年轻时候有肺炎,也因为他,宁储从不沾烟。戴远知抽烟的毛病是跟着于少允学的,在香港那几年,潮热的空气,让他染上了难愈的皮肤病,于少允便拿出香烟跟他讲,抽一根吧,你就能忘掉痛苦了。大哥从小告诫,他的病哪怕以后治好了,烟是一辈子不能沾染的。他也一直忍着忍着,可终于到了忍耐的极点,身上如同被数以万计的虫蚁啃噬,他想起于少允的话来,尝试着将烟咬进嘴里,用火柴劈开一束火星,去点燃。 他的第一根香烟便是这么来的。 他终是没有承住当年对大哥的允诺。 就像他的人生信条,一旦冲破,就再也没有回头的箭了。 半晌,戴远知说:“你还记不记得许颜秋?” 宁储惊愕好一会儿:“你是说戴爷爷一直在找的许家后人是她?” 戴远知点头:“茉莉的身份要保密,现在只有宋太太,我还有你,以及她自己知道。” 顿了顿,他说道:“这是我允诺爷爷的事,是我们戴家欠许家的,也是老太太的心愿。我会护她一世无虞。” “但是……”宁储担忧,“她在你身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啊。” 一路走来,戴远知树敌太多,家族内的,商场上的,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是因为没有软肋,密不透风的堡垒,没有人能撬动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4章 第十四章 二更合一。…… 那天他的司机来报社找她说的是“戴先生交代的”,茉莉曾有过狐疑,但也只是微微的,转个头便忘记了的程度。 她怎么也无法把赤华和传闻中的戴先生画成等号,更何况赤华有什么理由骗她呢?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让他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如果他都是戴先生了,这世上应该也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吧,何苦隐瞒她? 无论如何,她对赤华都深信不疑,这份信任感出自于对他人品的认可,或是有别的情愫加持,茉莉一时也无法分辨清楚。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仅凭一份模糊的感觉,便对一个仅见几次面的男人有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但她似乎,在这件事上无法受清醒和理智的控制。 即便心生疑虑,她第一时间选择相信赤华,也不看那极有可能是真的现实,说道:“看错了吧,怎么可能?” 换做是别人这么说,春丽只会嗤之以鼻地翻个白眼,丢下一句“摆什么谱”,懒得废话那么多——那可是戴先生,谁得了他的偏宠,不高兴的跳脚?明里不敢高调,暗地里变着法子都要摆阔。 再看茉莉这丫头,穿的用的还和以前别无二样,还努力撇清关系,像是怕给戴先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姑娘真是不掺杂质的傻。 春丽默叹了口气,没有再为难她的意思,接了句“大概吧”,转身做事去了。 第二天晚上,茉莉加了个班,回到租房,乔年不在。 茉莉看向墙上的钟,时针的指向快到十点。乔年一向是不爱加班的,回来的很早。乔年跟她虽没好到如胶似漆,但因为住在一起,双方的行程都会告知。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茉莉给乔年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茉莉用昨天剩下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给乔年留了点,睡觉前打了几个电话,石沉大海。 夜晚,茉莉靠在漆黑的床头,在脑海中搜索有可能和乔年联系得上的同事亦或是朋友,翻来覆去想了一圈,除了夏阮宵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她也没有夏阮宵的联系方式,只得作罢。 像是提醒的信号。原来她和乔年的交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大学四年里两人虽同宿舍,到底住着不同专业的六个人,性格迥异,都有自己的社交圈,平时宿舍关系融洽,却也说不上深。 茉莉性格不算热络,对谁都客客气气,和谁都不交好,但看起来又和谁都关系不错。 她很少和班上或寝室的同学一道吃饭走路,一个原因是她那会儿和蒋国宇交往,避免做电灯泡,很少有人会喜欢走在情侣中间。另一个原因则是性格问题,分手后茉莉没有和谁迅速打的火热,一个人上课吃饭泡图书馆,独来独往的,不热衷管别人的事,对那些八卦也是听了就忘,她好像永远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小世界,别人进不去,也打不破。 和乔年合租的契机是乔年找到的她。茉莉找到了一个价位很低的老房子,正在找室友,乔年自告奋勇和她合租。 事实上,那之前茉莉对乔年的印象只停留在她是个蛮有趣的人。在宿舍里总是其他室友说说笑笑,她们会爬到床上几个人滚在一起互相袭胸,也会说荤段子然后哈哈大笑。茉莉对自己的评价是沉闷的,羡慕她们能玩的那样开,对乔年的认识虽然不深,印象却不差。小缺点小毛病总免不了,人哪有完美的,茉莉并不计较这些小事。 和乔年认识四年多,却连她的同学和朋友都联系不到几个,茉莉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有关心过她,关系再怎么淡,也不可能淡到这种程度。 这是茉莉以前从来不会想到的问题,如果不发生事情,也许她和乔年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平平淡淡走着。 等吧。 这个晚上茉莉都没有熟睡,就连意识朦胧中神经也都在紧绷着注意门口的风吹草动,只要一听到门声她都会惊醒过来,披上衣服走到外面去查看。一整晚起来了好几次。在空茫寂索的夜里,像海里抛了锚的船只,等吧,等吧。 一个晚上都没把乔年等回来。 第二天早上,春丽吃着早点,抬头看见茉莉进来。 很难得的,今天茉莉来的很晚,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春丽讶异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茉莉将包放在桌上,靠进椅背,长长叹出口气,“室友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春丽没当回事:“也许去朋友家住了。” 茉莉摇摇头:“她很少通宵不回来,我们都会事先报备。” 春丽低头呷了口咖啡:“成年人了自己长了腿的,你管她呢。” “万一出事了呢,”茉莉显得心神不宁的,思来想去了一会儿,“我得去她公司问问看。” 春丽耸了耸肩,继续喝她的咖啡,不发表态度。 茉莉把《人物》相关的手写稿件交去主编办公室后,回来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春丽问:“联系她同事和朋友了没?” 茉莉动作顿了下,她没有夏阮宵的电话,不知道还能联系谁。一两句说不清,也就没解释了,说一句走了,拐出办公室。 出报社大门没走几步,手机在包里震动,茉莉似有预感,心脏失重,指尖不受控制微微颤抖,她去包里掏手机,摸了好几下都没摸到,铃声还在震,隔着包,震得她心慌。 直到看见屏幕上跳动的“乔年”,茉莉并没有欣喜,反而有丝微担心。她迫不及待接听:“乔年?” “茉莉,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熟悉的声音,茉莉才安下了心。 “你没事吧?”她问。 “茉莉……”乔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似乎迟疑了一下,考虑是否要开口,茉莉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空气沉默了两秒钟,听到乔年说:“茉莉,你认识戴先生吗?” “……” “茉莉,茉莉,你在听吗?” 茉莉望向街对面,车辆、行人,在眼前如流水般平稳地滑过,冬日上午的阳光和煦而温暖,铺洒在大地上。她平息了一下呼吸,轻轻说道:“我不认识。” “怎么会呢,”乔年说,“你怎么会不认识,上次你去蒋国宇的婚礼上,有人亲眼看见了戴先生,他和你在一起,后来你俩一起离开的。我们校友圈里都传开了。” 春丽也说过类似的话。 眼前的阳光变得刺眼,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她像溺水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都说他是戴先生,可他分明就不是。现在的问题是,她该相信他还是相信他们。 但这似乎也是不需要思考的,茉莉心里的天秤自然而然地移向了戴远知。 她迅速地理清思路,问:“你想说什么?” “夏阮宵惹了人,他们现在不肯放她,如果你认识戴先生,希望你帮个忙。”乔年放软了语气。 印象里夏阮宵这几年发展的顺风顺水,听到乔年的话,茉莉不可置信道:“她怎么了?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来是因为她吗?” “她……哎,说来话长。”乔年不住叹气。 茉莉说:“你先平静一下再说吧,我等你。” “好。” 挂了电话,过了十分钟左右,乔年电话又进来了。 能听到她脚步很急,带喘:“我刚刚出来,昨天一晚上没敢阖眼。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昨天傍晚我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阮宵的电话,说她男人被抓起来了,欠了好多钱,上百万的高利贷,她原先还不知道,那些催债的上家里抓人才知道的。欠的实在太多,资产冻结也还不了的程度,他们说要是还不了就让阮宵去卖,也得把钱还上。” 茉莉听得一阵一阵发寒:“这不是霸王条款吗?报警了吗?” 乔年冷笑了一声:“报啥警,警察来了也没用,名字是他自己签的。再说那些都是什么人,是不能惹的人。” 茉莉不平道:“这和夏阮宵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他的女朋友,签字的也不是她,为什么要连坐?”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那些人你跟他们讲理,那是讲不通的,他们会说他们就是法理。” 茉莉确定乔年无恙,松了口气。 乔年说:“茉莉,你找戴先生帮帮忙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找你的,你和阮宵没有什么交情,就算当是帮我一个忙吧。” 这样的事,茉莉再无知也明白不是她插手管得了,她之前不知道夏阮宵混的圈子竟是这样的,如今似一个外表光鲜的梦幻泡影,戳破了才知道里面是多腐朽,肮脏和黑暗。她明白,如果自己也跟着一脚踏入,那才是万劫不复。 这种事就像男人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没有下限可言。此刻茉莉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荒芜的原野上,做了场梦般的诡异和不真实。 她不是不想帮阮宵,而是没有能力帮。 也许她可以找春丽想想办法,也可以向赤华求助,让他做个人情请戴先生出面,甚至可以求老太太向戴先生开口。 然后呢?她因此欠下春丽或者赤华或者老太太一个人情,还要春丽或者赤华或者老太太再欠别人一个人情? 如果对方真的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他们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岂不是因她的“多管闲事”而得罪了这个得罪不起的人? 沉默被风干,她终于开口:“乔年,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了。” 乔年似乎认定了茉莉和戴先生交情匪浅,先是好话说尽,见她仍不为所动,情绪失控道:“黄茉莉,你果然是攀上了高枝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学了,阮宵还说你不是这样的人,让我来找你,求你帮忙,没想到啊,被我算准了。没什么好惊讶的,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结果呢,还不是被蒋国宇追到手了吗,你也不过是看菜下碟,哪里是真的清纯。” “乔年……”茉莉惊异于乔年竟是这么想她的,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我以为你和我住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我。” “喜欢你?”乔年笑道,“你别做梦了,你这样爱装的人,你去问问我们寝室那几个,有几个喜欢你的?” 一直到挂了电话,乔年这句话都在茉莉脑海中徘徊着。 也许真的是她的问题吧。 回忆起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她也没有要和谁搞好关系的概念,每个人都可以和她来做朋友,她们也可以有别的朋友,她看似和谁的关系都好,但很少有真心的朋友。 她曾经听到过有个她自认为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和另外一个女生在走廊的拐角偷偷讲她“我就挺不喜欢茉莉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她好像没有心似的,可那些男生都挺喜欢她的”,另一个说“不就是长得看起来清纯一点嘛”。 她听了也没什么所谓,但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失落,之后和那个女生也疏远了,后来又听别人说起那个女生,说她“别人诚心和你交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落人家”。她没有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这样的事情遇到得多了,她开始反省自身的问题,觉得自己性格过冷,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感受,想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她慢慢变得主动,但是再主动也不可能去讨好。和乔年生活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尽可能在配合。 以为配合得够好了。 因为茉莉的性格,这半年里乔年有克制,对她不像和其他室友玩的那么“疯”。两人没有一起在外面吃过一餐饭,乔年嫌外面吃食太贵,她喜欢在单位食堂买,能省下来很大一笔开销,也不喜欢茉莉在家里煮饭,只有早上把前一天晚上从快餐店带来的冷饭加热或者煮粥喝是她应允的。乔年会把水攒起来用,因为水费贵,不喜欢开灯,因为电费贵,也不喜欢茉莉浪费这些资源,在家只能开一盏灯,她们的小区还没换上天然气,煤气两个人也得分摊,每个人每个月用几次也得登在墙上,一清二楚,谁用的多下次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