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功德无量了》 第1章 下山 自信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许茗仪被抓到接私活了。 仙门如群山耸立,登仙一途,劫难万千。 圆劫门,算是修仙界的一个破落户,在外头叫得上名号的弟子唯有圆劫门大师兄李希阳。 少年英姿,一剑霜寒。 圆劫门没落了,可小辈之间谁人不知正阳君。 同是内门弟子,许茗仪是那个叫不上名号,也不怎么为人知的是圆劫门小师姐。 论长相,许茗仪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但还算耐看,论实力,她才是圆劫门公认的掌门接班人,毕竟圆劫门本职是个算卦的门派。 作为掌门唯一亲传的女弟子,许茗仪平日里被唤做小师姐,可实际上她也才不过及笄之年。 亭亭少女,光站在那就能让人感受到蓬勃生命力。 斜挎着一柄玉色小葫芦,随身携一把竹扇,绳子一抽,扇骨就能用来卜算。 葱白纤细的手指翻飞,灵动秀美,不是结印,只是在修仙小灵通里发布消息。 “走过飞过不要错过,今日大酬宾,历劫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过了许久也没人在她这楼底下回复。 门穷人寡,已然看不出当年的光景。 圆劫门的功法玄之又玄,开山师祖苏锦衣当年离飞升只差一步,用一手丝带,人称锦衣仙子。 圆劫门顾名思义就是帮人渡劫,先卜卦测吉凶,可窥修仙者命中劫数,修仙界对他们有专门的称呼—“船家”,意指渡人之人。 雷劫都是小意思。 情劫,财劫,恩怨劫,生死劫都能化解。 早些年,圆劫门也是顶流门派,门下大能无数,每月业务爆满,其它门派的长老上门都得预约。 门派没落的原因是夫妻不和。 锦衣仙子与道侣共创法门,一本以自身修为替人挡劫,另一本以助人渡劫之功德增长自身修为。 苏锦衣一拍板,“就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苏锦衣闭关之际,其道侣于下届收一新徒,她为与道侣一同飞升,强压境界,出关后竟目睹道侣与新弟子苟且。 二人大打出手,互相扯头皮。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狗改不了吃xx” “泼妇骂街” “身材平的像板”云云。 最终和离,分道扬镳。 于是圆劫门现今只剩下《赠人玫瑰》这套赚功德的修炼法门,和一套破破烂烂的《符不符》。 新弟子走之前潜入藏经阁,一把大火,趁着弟子们沉浸于吃瓜之时,把本就疏于管理的阁楼烧的干干净净。 唯一的一套《符法》还是因为被茗仪借走了而幸免于难。 《符法》是苏锦衣喝高了后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她酒量差,人菜瘾大,经常醉卧在某个山头,等着茗仪去捡她回家。 苏锦衣平时让山门的人喊她老祖,图个辈分和威风,其实她就是圆劫门掌门,许茗仪和李希阳的师傅,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女修。 她师傅这道侣是师傅她母亲给她招的,按门里吴长老的说法: “凤凰男”。 圆劫门是锦衣仙子的婚前产业,最开始并不叫圆劫门,是个给人卜卦的小门派。 她自个儿是散修出身,父母是镇上生活的普通人,家里好几个孩子,她是误打误撞开始修行的,十几岁就离家了。 成名之后将父母接到门中,母亲已然不记得有这么个孩子了。 但老妪还记得给她介绍对象。 苏锦衣觉着自己这些年没侍奉父母,母亲若是坚持想让她成婚,便随她去了。 介绍来的是个素净的青年人,她母亲说人家不嫌弃她这二十多还未说亲的老姑娘,让她表现好点。 苏锦衣听了她的话,当场就给他算卦来表现表现,算到他祖上三十三代的时候,那青年拉住了她的手。 她相看回去跟母亲报告的是 “应该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吧”。 反正这事儿最后是成了。 后来,苏锦衣助他入道,共创法门,他偶尔会用晦暗的眼神看她,但她没在意。 在外人眼里,苏锦衣一贯独来独往。 成婚只是为了安抚家人,他们没有感情,平日里只讨论功法,也不居在一处。 许茗仪也是这么想的,她师傅那性子一看就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关系。 更难想象的是,有一天她师傅会出现修仙日报的伦理版块上。 原来人是需要有情爱的,没了情爱关系便难以维持,尊严,脸面,忠诚,恩情都可以被踩在脚底。 没有完整的功法可以修炼,门下弟子修为难有精进,刚闹出这事的时候,茗仪上头还有几个师兄师姐的,他们一起还债,日子还过的去。 师傅因为感情受挫,境界一跌再跌,把自己关在洞府中,不问事务,几个师兄因为修缮藏经阁的费用焦头烂额。 和离是锦衣仙子提出来的,她吞不下这个苍蝇,状态一度不好,隐隐有不问世事一心向佛的趋势,对方提出净身出户她也囫囵答应了,就想早点远离这恶心玩意。 门中财务亏空,上头几个师兄念在门中弟子年纪轻,自己跑了几年业务还了一部分。 现在还在还债的只有茗仪和大师兄李希阳。 她和李希阳都是锦衣仙子下山捡的,但只有她的卜卦之术是亲传的。 外界猜测锦衣仙子一蹶不振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一辈子替人卜卦,却没算准自己的情劫,没什么比修仙者怀疑自己的道来的打击最大了。 大师兄是个剑修,根本不修习圆劫门法决,原先锦衣也是试图教过的,发觉他实在没有天分,冷情冷语的也干不好化劫的事,丢了本剑谱他倒是领悟的快。 这些年从圆劫门离开的弟子越来越多,门派也就逐渐没落了,其它门派的来往也少了,人情世故就是这样。 即使是到了这种地步,圆劫门也不允许弟子私下接活,劫数是命定的,替人化劫本就要付出代价,少了一套关键功法后,化劫的危险程度就更高了。 哪怕在茗仪在门派业务完成榜上排名最高,也免不了接私活被抓。 她鬼鬼祟祟的带着扇子和葫芦准备下山,迎面就碰上戒律堂老吴。 门派的长老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想什么老头子们都一清二楚。 “我知道那对狗男女把功法卖了,你想赎回来,但急也不能这么挣钱啊。”这老头吹胡子瞪眼,眉毛一动一动,看的她想笑。 “我没想赎回来。”许茗仪是个老实孩子,擅长实话实说。 锦衣仙子的前道侣和那小徒携款私奔后日子并没有过的多好,真就应了那句“烂泥扶不上墙”,被骗走了功法和财产就被踹了。 那徒弟茗仪是见过的,名唤萧潇,当初拜师典礼上许茗仪还鼓励了她几句话,望这小师妹好好修炼,前途似锦。 现下人家确实是‘钱’途似锦了。 圆劫门的功法,还只有半部,放到拍卖行拍卖也没人买,而圆劫门纯属买不起。 宗门鼎盛时期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也有人想过来圆劫门买那半本,凑个圆活,被李希阳打出去了。 弟子和长老手里都只有前几卷,要卖就得找老祖要,茗仪是一点也不敢刺激她中年失婚的师傅。 但她没放弃找寻完整的功法。 《手有余香》在辗转之间又流落过几个秘境,这是她占卜出来的。 她接私活是想凑够去秘境的路费,顺带缓解一下被催债的压力。 苏锦衣抑郁了,树倒猢狲散,弟子又要修炼,到处借了不少灵石。 几个长老不想填这个无底洞,连夜带着家当跑了。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把圆劫门当家住的。 比如戒律堂的吴长老,从自己的私库里出了不少灵石出来补贴门派。 “我会注意的。”许茗仪和长老保证。 “你个小丫头最好是。”吴长老象征性的骂骂,叹了口气就放她下山了。 功法不能精进之后,茗仪想了别的路子挣钱,换汤不换药,还是替人化劫。 照原来的规矩,圆劫门的弟子,尤其是刚筑基的弟子,一月只能接一单,都是拿自己的修为硬替人抗,帮人渡了劫能得功德。 这是个好东西,功德加身,修炼则事半功倍,最后又都能转化成修为。 现在没功法,功德还在,就是变不成修为了。 只能想别的办法。 从前需要耗费大量自身修为,是相当于在劫数这个绊脚石上盖瓦建桥。 如果说劫数是命运的一个大型转折点,那么大可以通过改变转折前多个小节点的位置,使线轻微偏移,达到化劫的效果。 这样操作起来更复杂,但代价小,成功率也高,一来二去也积累了点口碑。 时不时有人会来下单,多是熟客或是口口相传介绍来的,随缘,有时候好几天才有一个修仙者找上门。 宗门没落之后,茗仪为了补贴家用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手艺,画符啊,诊脉之类的,挣点小钱,只当是个辅修,能用的上。 就连这些都是门中长老给她开的小灶,圆劫门原来是不专教这些的。 大师兄李希阳修为已经是金丹巅峰。 但是剑修,穷。 这个月他接了个护送的任务,给的薪酬很高,他月初就下山了,走之前给茗仪留了话,叫她等他回来再接活。 许茗仪在门派里装的一手好乖乖崽,是因为她的叛逆自有人来承受。 小时候学卜算,许茗仪拿李希阳练手,没一个准的,坑他走了不少弯路。 后来发现只是算不准李希阳的,凡是与他有关的问卦,均需反向倒卦,卦象说他今日大凶,那就是没什么事。 在长辈面前老实,和同龄人在一块嘴里没少跑马。 宗门里的长老都说她是个小鬼灵精。 圆劫门没落前,许茗仪是亲传弟子,待遇很好,实在有想要的,拉着他的袖子叫一声“师兄”,也基本不会被拒绝。 平日里,许茗仪都是叫他大名“李希阳!你听我说那个……” 圆劫门没落后,她性子也没变得沉稳。 苏锦衣不问事,许茗仪和李希阳怕她想不开,在她洞府外建了竹屋,从弟子房搬进去,每日给她送些吃食。 门中弟子见李希阳都有些怵怵的,许茗仪是不怕的,从小一起吃住,她闯的祸都是他给兜底。 许茗仪不会把事情往坏处想,整日里没心没肺的笑。 只有李希阳知道她为了补贴家用去后山抓妖兽摔断了腿骨。 第二日没见她做饭,他才察觉,把她逮去医义堂正骨,又把她关在屋里到痊愈才放出来。 身为大师兄,李希阳还是怕她在外边出事的,每次茗仪接私活,他都要一起,不是悄悄的,而是明目张胆的跟着,腰上配着剑,落后她两步,确实也省了她很多麻烦。 他长的也好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茗仪见过万金难求的珊瑚玉,也不比他的唇色,更不用说高山白雪的气质,圆劫门的很多女弟子是为了看他才留下来的,每年招新他都会被拉去当门面。 连茗仪也经常会被他的美色丨诱惑和他签订一些不平等条约。 什么谁买菜,谁做早饭,谁负责锦衣的小厨房,诸如此类的小事。 当然,挣钱的事情除外,没人能阻碍穷鬼挣钱。 单子不等人,灵石不等人,那可是九九八! 干完这一单,路费就有了!她必须得干! 只要在大师兄回来之前解决就行,她有信心! 此时白衣乌发的男子正提着剑,若有所感的望向某个方向,同行的弟子以为出了什么事,低声询问 “正阳君?”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咸鱼的美食打卡日常》下饭文求收藏(拜托拜托~)打工人许三七穿了。坏消息:还得打卡好消息:是美食打卡。限时任务:【糖醋鱼一份,打卡成功!奖励千刀万剐刀法一本!】集邮任务:【小笼包二十屉,打卡成功!奖励经典汤底配方一张!】拼团任务:【豌杂面五百碗,打卡成功!奖励甩面十八式一套!】许三七靠着一手好厨艺在乱世养活了自己,开了一家又一家饭馆,实现了咸鱼躺平的终极理想。只有一个人还敢拎着空鱼篓上她家吃饭。许三七:无饵而钓?沈更:是让姑娘可怜在下 第2章 急单 散修要当官 这单子是个急单。 散修要当官:十万火急,听说你是圆劫门的头牌? 徐茗仪暗暗对比某人的姿色,觉得头牌二字应该是非他莫属。 咳,现在是在办正事。 于是她很有专业素养的开始走流程。 圆劫门可爱多:道友可细说?生辰八字先发我。 道友姓黄,名厚,是个散修,说是修行者,其实天赋不高,三四十的年纪也才筑基,去年考了个小官,到镇上任职。 父母健在,一家人日子过得不错。 据他说,两日后朝廷派来巡视的人会抵达镇上。 黄厚准备摆桌酒席请人吃饭,没成想这几日却频频做梦。 梦中自己珍藏的青瓷对月酒杯碎了,乌纱帽落地,母亲对着躺着的自己落泪的场景里到处坠着红纱。 许茗仪寻思这人已是筑基,都可以找个门派混日子了,却还是考了官,估摸着是为了让双亲放心。 他钱给的也痛快,许茗仪还没给他算就已经收到了打款。 圆劫门可爱多:老板这,这不是民脂民膏吧? 不是许茗仪有原则,她深谙报应轮回一道,要是作孽多了,劫数就越致命,她的工作难度就越大。 早期他们接单那是要做背调的,光靠卜卦之术还不够,甚至会分出一个分支的弟子专门负责此事。 散修要做官:船家放心,这都是我自家资产。 茗仪起卦,扇骨按阵型排列,阵中空隙掷三枚铜钱,分掷六次,卦闭。 黄厚这一卦为乾卦。 若是问官途,则解是破财之象,也有可能是遭贬职,他也曾说两日后有官员来此地巡视...... 这巡视之人莫不是与他颇有渊源? 每次卜卦她都能得到卦示,有时候是一组词,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物件的模样。 这次的卦示有些难解。 她的脸是小而圆润的,唇红齿白,长的挺讨喜,就算眉目蹙起,也不显愁苦,反倒是灵动的使人见了便想调笑一句“小儿可愁无饴食”。 圆劫门可爱多:你可曾得罪于贵人? 散修要当官:我不理解 圆劫门可爱多:你那要来的上级叫什么? 散修要当官:约莫是姓刘 圆劫门可爱多:……算了,你等我到了再说 许茗仪脚程快,半天就能到山下镇上。 黄厚说在镇门口等她,坐马车接她到府里再商量应对事宜。 镇上人来人往的,有个老汉牵着马车在一棵老槐树下张望。 那老汉掀开马车的珠帘,和里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看样子是在描述她的穿着。 她以前是很喜欢那些仙子裙的,但门里没钱,她还得补贴一些给底下的弟子,仅有的几件都卖出去了,锦衣仙子的亲传弟子从此不再穿锦衣。 今天她着一身淡绿色弟子服,像雨后翠竹,干净,瞧着有精神气。 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那老汉朝她招呼: “大师,这边这边。” “老伯,热不热啊,也不戴个斗笠,好歹遮一遮。”许茗仪踱步过去,和他寒暄。 老伯笑嘻嘻的,直说“谢仙子关心。” 没想到许茗仪一把扯住他长衫的袖子。 “别演了,黄厚。” 此人正是雇主黄厚。 “哎呀呀,我娘非让我这么干,说你保不齐是骗子。” 他一个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介绍黄厚来找的许茗仪,说她靠谱,但圆劫门的名声他也听过。 败落的内情也是登上过修仙八卦头条的,谁人不知圆劫门已经没能力替人化劫了。 他付完钱就有点后悔,和家里人说了,这才有这试探一事。 “嘿嘿,船家,你有点东西。” 茗仪望天,心想他这一卦的卦示里怪不得有【梨园】,原来大戏是搁这唱呢。 黄厚也没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他自顾自的认为这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你这马车……”茗仪有些坐立难安。 “我这车壁可是镶金檀松木的,垫的是雪山白貂皮,你尝尝这茶,上好的【一段香】。” 茗仪听说过,【一段香】是天栖山特产的名茶,五千灵石一两,只提供给熟客,需得有修为的弟子日日挑以灵泉浇灌,颇费工夫。 它贵就贵在凡人饮用后可延长寿命,也可助人入道。 他这么有钱还要赶在她大酬宾的时候下单! “你这真不是民脂民膏?”茗仪警惕瞥他。 “船家你可知厚仁堂?” 厚仁堂是仙侠界最大的药堂,包揽一手医疗资源,堂内多位妙手能人坐阵,炼丹师排行榜上前三十位都受雇于他们家。 “鄙人不才,能得些分成。”黄厚没把伪装的衣服换下来,说这话一点也不贴脸。 “你看上去挺……挺努力的。”茗仪想夸他一点也不像资本家。 “害,都是碰巧,为人所赠罢了。”黄厚他爹娘没给他白起这名字,他长的就很忠厚老实。 这样忠厚的人卦示里有【鸩酒】。 茗仪掀开帘子往马车外张望,镇上热闹,有舞龙舞狮的,几个小童循着炮竹声在人群里嬉笑欢闹,黄厚见她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怕是拘谨,便找些话来说 “这是镇西酒楼张掌柜家的二儿子订亲,两家的婚事是我娘促成的,她就好管这些小年轻的事,今年谈成了好几对,她看着比什么都高兴。” 黄厚谈论起她老当益壮的母亲,嘴上是吐槽,表情却是骄傲的。 “你可有夫人?”茗仪卜卦不测委托人的婚配,家庭,财产,这都是她受的血泪教训。 之前有个顾客,光占卜出的老婆就有二三十个,卜卦的次数和信息量都是有限制的,知道这些对劫数又无甚帮助,平白耗费了灵力。 而且许茗仪长了嘴巴,会自己问。 “我夫人会做花糕,写的一手好字,会算账,长的顶顶好看,平日里包容我,我之前挺穷的,又是个傻子,她也不嫌弃,照顾我爹娘比我还细致,是世上真真好的女子!”黄厚眼里她夫人就是仙女。 “什么傻子?你们怎么认识的?”茗仪观察这个说到夫人还会脸脖子通红的中年人,发觉出一些异样。 刚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马夫,无关于卦示。 他的眼睛太澄清了,不像一个日常生活中总是被雇佣的,被使唤的,迫于生计的人,这不合理。 喝着【一段香】,她听了一段故事。 镇上有个痴儿,八岁了都不会开口说话,经常披散着头发做一些奇怪的事,有小孩朝他扔石子,笑他,编曲儿辱骂他,他都笑嘻嘻的,把石子拿袋儿装起来还给他们,那袋儿还是绣金边的。 痴儿的邻居家住着一个少女,女孩叫丽娘,心地善良,偶然遇见受伤的小狗,雪白的毛,眼睛乌亮,腿上留血,她心有不忍,正要上前查看,它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后来少女发现小狗的腿被包扎好了,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叫大黄,她心想这什么名字,白狗叫大黄,不伦不类,她把小狗带到自家院子里,拿了个盆给它洗澡,想将牌子摘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树下窜出来一个灰扑扑的“猴子”,朝她伸手。 “我的。” “猴子”是黄厚,他没能要回自己的大黄,甚至之后的一年这个痴儿都在做丽娘的跟班,她教他怎么梳发,如何和别人正常交流,教他读书写字。 勇敢的少女,不畏惧人言,交了一个不太一样的朋友。 丽娘家里是开镖局的,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是和世家公子,但她不想被关在高门大院里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 对她来说豪门夫人的头衔还不如和黄厚一起放纸鸢,给大黄搭屋有吸引力。 她解了婚约,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她的父兄给足了她宠爱,她的一切要求他们都尽力去实现,哪怕她想嫁给一个痴儿,她的父亲也只是问了句 “来倒插门的?”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黄厚没法对她说不,他和大黄一样听少女的话。 黄厚的娘挺难过的,难过于丽娘找了自己儿子这么个一般般的货色。 她这个时候就很热衷于给别人说亲了。 没有婆媳矛盾,婆婆甚至乐于自己儿子是倒插门的,仿佛这样她心里才舒坦,给了足金的大镯子,望她能宽以待己,严以律夫。 他们浓情蜜意,举案齐眉,是令旁人羡慕的少年夫妻的样子。 两口子婚后也没改掉乱捡宠物的毛病,只是更大只了,这次捡的是个受伤的老道士。 老道士给黄厚开了智,又看出他能修行,教他引气入体,又赠了一些财帛,只当报恩了。 只不过黄厚散漫惯了,一天到晚就是围着母亲和丽娘转,即使开了智,能有常人一般多的心眼子,对于修行一事,仍是玩玩洒洒。 以至于四十多岁才是个筑基修为的散修。 故事听完了,茗仪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痴儿的爱情故事和【鸩酒】能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知道你夫人那个指腹为婚的世家公子叫什么吗?”这或许是个关键人物,茗仪想。 “我不知道,丽娘那时没和我说,叫我乖乖等着成婚。”黄厚摸摸耳朵,偷看许茗仪的眼色。 许茗仪没什么表示,她已经接受黄厚这个开局一条狗,不拼也能赢的人设了。 一壶茶尽,马车停在黄府门口,一名妇人迎上来,黄厚见了急急的从车上往下跳。 “丽娘,丽娘,我已试过了,她是正儿八经的船家。”黄厚悄悄与她咬耳朵。 许茗仪打量黄夫人,女人约莫三十出头,气质很是沉稳,但又没有高门大院里关着的那些妇人小姐的死气沉沉。 她和下人说话也很随意干练,罗裙耳铛皆不是凡品,面相温善,眉目大方,耳垂圆润,是有大福之人。 许茗仪暗忖,这女子的半生定是受尽宠爱的。 “船家?”自家请来化劫的大师看起来只是个小姑娘,站在大门口呆呆的,丽娘觉得她有些可爱。 “啊?哦哦。”许茗仪缓过神应道。 刚才那一瞬,她脑中竟然快速闪过一枚令牌的模样。 她修习卦术,在特定情况下,力量会不自觉外泄,在她入道初期,这种现象倒是频繁发生,每次看到的画面也不同,或是混乱无章的场景,或是些无厘头的物件,这几年却几乎不再出现了,就连她师傅苏锦衣也没能给出解释 这唤作丽娘的女子...... 第3章 第一个孩子 大凶 入府,黄厚使人领她进了待客厅。 “老爷请贵客稍等,他去知会老夫人,需得商议一番,让我告知客人一会儿于此处详谈。” 管家给许茗仪上了一壶茶,与方才她在马车上喝的无二。 黄家确实是富贵人家。 稍后又有几个丫鬟端着糕点上来了,白玉兰香片,翡翠日落糕,还有一碗桂花酒酿圆子。 “夫人吩咐,姑娘可先用些茶点,她不知您的喜好,便选了几样铺子上卖的最好的。”丫鬟传完话便退下了。 黄夫人礼数周道,许茗仪想着事情急不来,也就真的坐下来尝糕点了。 配茶吃的点心,有些干硬,许茗仪平日还是较为偏好糯米团子那一类的,外皮软绵,内馅儿香甜,或是些鲜花点缀的片儿糕。 桂花酒酿就很好,只是圆子做的有些大,倒是像汤圆了,吃着有些黏嗓子。 这些她自己也经常做,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学的花样挺多,【方圆坊】,九洲最大的糕点铺子,分店能开到妖界那去,每每出新品,东家都会差人往圆劫山上送一份,请许茗仪评鉴。 因着许茗仪是个很较真的人,曾在【方圆坊】的一家店面写了篇幅很长的食后感,掌柜的留了她的小灵通号,将她的意见反馈给了总铺,才结了这段善缘。 糕点送到圆劫门,由守山弟子转交,谁也不好奇谁,维持了食客与店家间纯洁的薅羊毛关系。 这事儿李希阳也知道,但他只要出了山门,必然会给许茗仪带糕点,有时是【方圆坊】卖的许茗仪最喜欢的桂花红豆团团,有时只是小巷子里卖的枣泥糕,决计不会空手而归。 点心尝尽了也没见人来,许茗仪坐不住,打算四处看看。 会客厅东墙上挂了一幅《戏猫图》,几只猫崽儿在抢一个毛球,很温馨的一张画,笔触稚嫩但能看出灵气。 “你在看什么?”中气十足的妇人声自背后传来。 将思绪从画中抽离时,黄老太已站至她右手边,意在同她一并赏画。 许茗仪此时还记得要保持自己德高望重的圆劫门大师姐的形象。 她开口:“聊聊?” 只是没等她问,这老太太几乎就都交代了。 “这画是我第一个孩子画的。” 黄老太,或者说邹芸,没有子女缘,许茗仪刚打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来,因为她的缘线是不完整的。 人有姻缘,父母子女缘,官缘,财缘,大多数人的父母子女缘是最容易被看出来的。 邹芸年轻的时候给家里做活,操劳过头,坏了身体,找了个家境贫寒的夫君,一直没能要孩子,男人安慰她表示不在意,但她还是想要个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叫黑河。 黑河是夫妻在桥洞里捡回来的,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这个小孩放下戒心,算是倾其所有的对他好。 黑河比平常孩子聪明,也比平常孩子冷漠。 他不喜玩耍,不喜吵闹,夫妻两送他去学堂,很快他就能超越那些学龄比他长的学生。 黄老爷和邹芸只当他是个特殊的孩子,依旧对他好,家里不富裕,但给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一家和睦,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 学堂有个学子看不惯黑河抢了风头,不晓得从哪里听来了他的事,骂他是“桥洞里的烂板鞋”。 黄老爷作为夫子,没能为黑河说话,怕他以后更受排挤。 没几天这个学生落水溺亡,邹芸看亲眼见到那孩子的尸体被人从河里捞出来,脚上少了一只鞋子。 鬼使神差的,她又去了那个捡到黑河的桥洞,在一堆烂木头里,她翻出少了的那只鞋子。 “娘亲,你找什么?” 邹芸心中大骇,桥洞的角落里,棕色的眼珠子半隐半现,只能看清黑河的上半张脸。 他束发的带子垂下来落在肩上,那是她亲手给他绣的,款冬的花样,很适合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邹芸把鞋子藏在身后,和黑河对视良久,才道 “回家吧。” 她从桥洞深处走出来到他身边,想牵起他的手,这下能看清黑河的五官了。 邹芸曾想着要把他养的像年画里的福娃一般,但实际无论怎么喂养,野狗也只能是野狗。 他脸上是笑着的,嘴角拉的很上,不协调的戏谑感和邪恶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共存,仿佛在说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邹芸胸中徒生一股郁气,逼得她两脚浮软,意欲干呕。 恍然间,寒意爬上脊背,她才明白...... 不是自己捡到了他,是黑河选择了做谁的孩子。 回去后她对这件事闭口不言. 这是她养了三年的孩子,她才刚学会怎么为人母,只是有些事无法挽回,就算她日复一日的说服自己也无济于事。 她心头的担子放不下,晃晃度日。 再过了一年,有一天黑河回家来,他为自己的养母梳发,给了她一封信,里边有黄老爷在私塾私下收礼的账单。 黄老爷在私塾做教书先生,平日里学生给他带些鸡蛋,糖饼什么的也会收下,但不会拿人家贵重的礼品,除了前段时间给她带的那盒胭脂。 邹芸不可能让她夫君这把年纪了还受人非议,他是读书人,她让他无嗣已是对他不起。 她脑内一片白芒,像个人偶一般坐在梳妆台前,只听见黑河说 “我要重新选了。”没有称呼,像是早就打好的一场盘算。 铜镜里映出他锋利的五官轮廓,眼角细长,什么都没变,连那半阴半阳的笑容也拉到同样的高度。 黑河结识了平阳候府的老侯爷,平阳镇只是他封地的一小块。 平阳侯府内妻妾成群,数不清有多少无故夭折的孩子,老侯爷已然不能生育。 底下唯一一子是个痴儿,这痴儿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公主,生下他时难产去了,平阳侯不可能让一个痴儿继承爵位,引人耻笑。 过程很顺利,不论是出于现实还是情感,黄家都没挣扎。 两台轿子,一个聪慧不凡的候门少爷,一个痴傻呆愣的寒门子弟。 好在邹芸是幸运的,一个真正的福娃降临在了她家里。 陪她说话,叫他娘亲,捡一些好看的小石子送给她,给她编花环,他一点不适应也没有,仿佛天生就是她的孩子。 连名字都没有,就这样生活在那个吃人的大宅院里,牛鬼蛇神无视了他,才让他长到这么大。 邹芸给他取名叫黄厚,希望他能长成忠厚老实的大人,也提醒她自己,这个孩子既是皇家后人,也是黄家后嗣。 “那黑河呢?”茗仪问 “他应该也很适应那个地方。”黄老太很平静的回答。 “狸猫换太子,三天后的酒局鸩雀一桌,邹芸,你可知【荆芥】是何意?”许昭仪已猜到了事情发展的大概。 冷不丁被老妇人拍了一下后背,许茗仪听见她问 “小丫头可曾婚配?” 许茗仪:??? 话题转的生硬,但她也只能配合老太太。 “我…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可要老太我帮你去说说?你去问问这街坊邻居的,论说亲我可是这个。”这不着调的老太太比了个大拇指。 许茗仪脸从头红到脚,想想还是算了,师门的债还没还完,功法也没找回来,好女修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她听见院里有说话声,应该是黄厚和她夫人来了,许茗仪落座前,老太太拉住她手腕。 “别告诉他。”母亲想把福娃留在金光里,一点河道的污泥也不沾上。 许茗仪拍拍她“他很聪明,是大人,不是孩子。” 最后一枚碎片是黄夫人,茗仪问她 “你的前未婚夫可是平阳候府世子刘起平?” 丽娘惊讶于她会问到这个,也只是反应了一瞬,便点点头。 许茗仪把事情简单说了说,期间黄老太和黄夫人心中各有所想,都在默默关注黄厚的状态。 “船家你是说那个坏人就是要来巡视的上级?那怎么办,我带着爹娘和丽娘去别的地方,这官不做也罢,我这就上书说我要告老还乡。” 邹芸拉住他,骂他个呆瓜,刚考上就辞官,他们黄家祖上三代都在这上,还什么乡。 “必然是要走,但现今走怕是来不及的。”一家老小,收拾行装,遣散下人,还得去信给丽娘外出的父兄。 “船家的意思是?”黄厚不解。 算算时间,平阳候府继承人入仕定是官路顺达,刘起平本人手段毒辣,现如今必然是官居高位,缘何要到这么个小镇上来巡视。 “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大事?”许茗仪在山上待的时间长,只对修行之事有了解。 “威远将军于北部大胜蛮族,近日凯旋。”朝中应忙于为其设庆功宴。 威远将军的父亲是朝中的一名小官,唯一的女儿嫁进宫中,儿子年少从军不回家,拼得一身刀疤才封的将军。 “平阳侯娶的那个不受宠的公主是他姐姐的女儿。” 丽娘的母亲曾也是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嫁人前关系最好的便是这位庆元公主,所以才有指腹为婚这件事。 说起来她和黄厚也算是命定的缘分,兜兜转转还是结为了夫妻。 “他是来解决你这个后患的。”许茗仪对上黄厚的眼睛,说道。 威远是庆元公主的舅舅,黑河怕他认出来自己不是真正的侯府世子,到时候黄厚一家就是人证,只有先下手杀掉真正的“刘起平”,这件事才能死无对证。 他这个人很谨慎,为确保万无一失,会亲自动手。 “我原以为【荆芥】是暗指狸猫,因为它别名其实是猫薄荷。” “其实它指向的应该是黑河的嫉妒,他嫉妒你的家世,你的亲人,你的妻子,你的财产。” “现在你得祈祷他不知道你的修为,这样还好应对一些。” 修行者若伤凡人性命则天道予罚,如此才能维护世间平衡。 刘起平若利用这一点掣肘黄厚,两人之间本就有因果,形势会变得很麻烦,若是他孤身一人倒是好跑,可他拖家带口的,黄老太又年纪大了,硬碰硬准没好事。 丽娘已经去写信给家里了,黄老太清点家财,遣散下人,当着她这外人的面就开始准备跑路。 黄厚给他娘帮忙,被嫌弃的赶到一边,焦灼的看许茗仪在一旁卜卦。 此局不难解,许茗仪只要协助他们拖延时间即可,离开平阳侯府的封地,以黄厚的财力,找个山门享福不是问题。 “来此处的必不只一股势力。”许茗仪猜测。 黄厚马上接她的话答“有个关系好的同期给我透露说还有丞相那一派的人。” 丞相是皇帝亲封的搅屎棍,帮圣上平衡朝堂用的,此番能挑拨威远将军和平阳侯府的关系的机会,他定然不会错过,黑河是用官方视察的名头来的,随行还有几个官员,这几人里必有他派的卧底。 “关键在于你母亲。”许茗仪觉得这真是一个把刀子往邹芸身上割的选择。 许茗仪让邹芸坦白当年落水的那件事,向他的家人透露巡查方的情况,他们会帮着对付黑河,至少能拖延时间。 “我早该向他们道歉了,这些年我无时不刻在后悔。” 有一件事黑河不知道,她的养母把那只鞋子带回来,一直藏在自己的衣柜里,她活着就得背负这一条人命的重量。 现在这只鞋要成为黑河的催命符。 邹芸回来的时候脸是肿的,身上还有一股异味,她和许茗仪说 “高鼻梁,吊眼,眼下有痣,唇薄,没错吧?我已经和那家人说了。” 这是许茗仪卜算的结果,关于丞相安插的卧底长相。 许是卜卦时有些走神,这次的卦示叫人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开第一个故事作者: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荆芥花的花语是嫉妒,嘿嘿搜了一下好像真的是 第4章 顺风车和糕点铺 但我信你,许茗仪 “船家可是要去赶那月下圆境,若是如此倒是可同路。”黄夫人掀开车帘的一角,语调轻柔。 黄家遣散仆从,几人着装从简,只是马车不改奢华,徐茗仪听黄厚的打算,是准备去厚仁堂的某个分堂做掌柜,路途甚远。 月下圆境十五年一次,开放半月,入口不定,据说是百年前飞升的一位月华仙子留下的秘境。 境中无白日,月生灵气,气聚成宝,有人放出消息此次的秘境与从前皆不同,空中将会升起异色月亮,对修士修行大有助益。 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多少人等着看热闹,为预测花落谁家争执不下,直到前些日子锻体门公开了入口的位置,风波才算是平息了。 入口出现前便有征兆,方圆百里植物受到入口散发的灵气影响,夜晚将会散发荧光,周围形成小型的灵气风暴。 此等状况持续五日,入口乍现。 消息传到吴长老耳朵里,这小老头可眼红了,这月下圆境落在哪个宗门,哪个便能圈地收门票钱,有些强势的宗门甚至把控入口的开放时间,让自家的弟子先一步进入寻宝。 这都是众门派心知肚明的规矩。 只要做的不太过分,大家也自愿买票进场。 不乏某些宗门曾想过独吞秘境,但修士本身蕴藏着灵气,同门同派间灵源更是相似。 大批量相似的灵气涌入,,秘境中灵气构成失衡,一方坍塌,一宗弟子遭境中妖兽围剿,十进一出,战况惨烈。 锦衣仙子曾评价:“偷鸡不成蚀把米。” 和不靠谱的师傅不一样,教授术课的张先生用这个例子为她们这些弟子讲授了这个世界的灵气构成。 修行者长期修行一种功法,体内的灵气会变得纯粹,比如许茗仪修占卜,经脉中充斥纯粹的山水之力,属性组成是木、水、土。 李希阳修剑术,体内储剑气,纯金属性。 道道通仙途,同修者之间因为个性和理念也会产生不同。 长期修行同一术法的修行者之间属性大同小异,在大环境中不会产生问题,总体来说各种属性的总体量是平衡且能于个体之间相互转化。 但秘境中最好保持每种属性存在的量级相同,稳定的灵气场保证秘境的稳定性。 此间机制让把控入口的宗门不得不谨慎,把益处分出去,甚至派专人记录。 许茗仪下山接这一单就是为了凑够去锻体门的路费,修行者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但有些规矩还是要受的,过一宗门便要缴一宗的“过路费”,几个大宗联合起来设立关卡,一来是防备邪魔妖兽潜入,二来这也是一处收益。 圆劫门所处之地偏远,赶不上这种好事,自然也分不着这一杯羹。 黄厚也从小窗中探出个敦实的脑袋说道“对啊,船家你和我们一道,厚仁堂的马车不必交过关费。” 许茗仪很是心动,省下这一笔,到锻体门前,她就还能为她和李希阳置办点别的装备。 她想起来那些个卦示。 【棺】、【大凶】、【李希阳】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接的是什么护送的活,但【大凶】她就放心了。 许茗仪为他卜卦未曾准过,初时她每日提心吊胆,毕竟大师兄的卦示里总是出现穷凶极恶之词,但好在并不灵验。 一日好不容易出了个【末吉】的卦示,他反倒是于下山后受伤归来,将养了几月才好透。 许茗仪拿这个去问过师傅,虽然苏锦衣爱喝酒靠不住,但在卜卦一道,整个山门还未能有人的水准能高于她。 那时日子还很富裕,山上的桃花沾了灵气,酿出的酒连酒仙余歌飞都会特意来讨,顺带一提,桃花是师傅的前道侣栽的,酒也是他酿的。 苏锦衣不像别的修行者那样穿道袍,法衣,她喜好华丽的绸缎织成的衣物,颇为关注凡间时兴的款式,只在外施一层防护的法术。 大红色镶着金线的罗裙坠在大颗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 她拎着一小罐桃花酒,一手撑着脸庞,额头着了牡丹的花钿,懒懒的斜靠在一块褐色的巨石上。 身后湍急的水流声,望不见顶的瀑布冲刷下来,有水珠溅起,在包着罐口的红纸上晕染开来,女子的锦衣却仍旧像来时那样。 听见自己小弟子的问题,她眉头蹙了蹙,嘴角却含着笑答 “多练练就好了。” 这一练就是好多年,师门的人总觉得许茗仪的性子软,但她认准了一见事便会执拗去做。 哪怕只是得了师傅听起来敷衍的一句话,她也每日坚持晨起为李希阳算上一卦。 修卦一道的修士,算是以一己之力窥视天道,自然要付出代价,其中又分出许多流派,像圆劫门的功法是功德加身后,越是修为深厚,所付出的代价越小。 也会和占卜之事相关,指向越是明确,所耗越多。 许茗仪为黄厚占的那一卦,并未问所谓凶险,只是将时间限定,询问了对方短期内的事业线和生命线,如果卦主能提供更多信息,卦师需要支付的则会更少。 三枚铜钱尽裂,生出三个【卦示】。 有时许茗仪也并不都能解开,当支付的代价过于小时,卦示会变得极为玄妙。 比如【水】所代表的意象很广,可以解卦成【湖】【海】【山泉】,或是更偏僻的意思。 修卦其实修的就是问卦和解卦的技巧,以此来说苏锦衣的“多练”也没错。 许茗仪因为这件事困惑过一阵子,直到李希阳把她从藏书阁揪出来,那段时间她查阅古籍,一看就是一整天,险些晕倒在里边。 李希阳背着她,带她去医馆瞧了瞧,又送她回了弟子房,许茗仪迷迷糊糊听见他说 “我不信劳什子的问天卦,但我信你,许茗仪” 想起这话,一瞬便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 总之,不知为何李希阳的卦示需要曲折着去理解,大约是因为他本人一身的反骨,就连占卜的结果也要和他作对。 黄厚这一单甚至付了她一笔小费,她给李希阳传讯,告知他于锻体门的山脚汇合,便上了黄家的马车。 *** 齐堂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李希阳,身为剑阁弟子,虽然他只是个外门干洒扫活的,但也憧憬敬仰着年轻一辈的剑道第一人。 他们剑阁修行的氛围很好,门中弟子会把自己崇拜的剑修的小像贴在床头。 齐堂是“正阳派”,他所知道的阁里还有一半是“巽冰门”,对应的是剑阁继承人徐巽冰。 他悄悄的观察自己的偶像,觉得接下这个任务真是值当,给的灵石多,还附送和正阳君见面的机会。 他要写八百字感悟发在灵通网上。 剑道第一人也在频繁看自己的剑穗,这是他成年时许茗仪送他的。 那时山门已然没落了,但生辰时他还是能收到礼物。 他师妹说这是生活的仪式感,然后一本正经的教他怎么联络,怎么在上边挣灵石。 剑穗上嵌的珠子亮了亮,他眼里涌出些情绪来,轻轻拂过,那些信息只能被他自己听见。 “李希阳我挣了好大一笔,还搭上顺风车了,我的好师兄你今天也是【大凶】哟,真倒霉啊” 少女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李希阳的脸色严肃了一阵,又在拿起剑穗回复的时候变得真挚起来。 “我会小心,等我到,你的腿,打折。” 李希阳没忘记他走之前对茗仪千叮咛万嘱咐。 让她等他,她倒好,偷偷接单,又搭陌生人的车,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他在心里算了算,本来他接的这一单够他和许茗仪两人的路费了,现在有些余钱,可以给她带些喜欢的糕点。 齐堂在一边看自己偶像脸色一会儿一个变化,以为是对和自己同行表示不满意。 他接的这个活明面上的护送“货”,到了才知道是给人做保镖,还是个凡人。 不是说凡人有什么忌讳的,只是若是一开始说好是凡人,价格便会更高些,一不小心便会沾上因果。 天道在评估因果时对凡人有偏颇,若修行者对凡人造成杀孽,会成倍的报应在雷劫上。 但正阳君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以这个由头和雇主计较,幸好只用护送至平镇,现下只剩半日脚程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所以到底为什么能和偶像接到同一个任务啊!他真的好想搭话,又怕被嫌弃。 “喂”年轻的剑修说话了。 “您叫...叫我吗”齐堂环顾四周,有些不确信,但还是鼓起勇气答道。 “嗯” “这儿,你熟?”李希阳出山门做的任务不多,远程的占大头。 这次目的地几乎在圆劫门的山脚下,他反而没那么熟悉。 在门里待着的时候他不爱走动,一把剑,一片空地,一个自言自语的许茗仪就填满了他的日子。 齐堂深陷和剑道榜首对话的激动之中,不是他吹牛,剑阁周围几乎所有的镇子他都去过。 圆劫门几乎已经处于这片区的边界之处了,好几次齐堂执行任务都止步于此,再往南,就是妖的地盘了。 “我我我,正阳君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堂还真就来过好几次平镇。 眼前的剑君露出一副晦涩苦闷的表情,齐堂的心提溜起来。 像他这样几乎是处于修仙底端的弟子能知道的信息杂乱,要是正阳君想知道一些市面上不被允许流传的事,他要如何是好。 “哪儿的糕点铺子好?” “要做得好看,甜口的,口感层次多一些,不要薄荷和花生口味的。” 外头谣传曾有妙龄女修爱慕纠缠正阳君李希阳,花重金雇佣他做护卫,却不出一日便放弃了旖旎心思,有好事者打听,那女修气愤道 “我与他说话,他说要加钱,一字五百。” 齐堂觉得自己今日挣了,正阳君和他说了好多字啊! 收到了齐堂写的满满一页纸的糕点推荐,有些甚至还有配图,李希阳很满意,齐堂也很满意。 因为刚刚李希阳指出了他几个握剑手势的错处,他试着改正了,确实比原先更省力了。 “快要到了,辛苦两位仙人了,我们主人说到了平镇另有重谢。”矮个子的仆从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两人身边恭敬道。 李希阳没应答,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他们收的又不是真金白银,这人轻易便许诺重谢...... 一路上,雇主的管家也总是试图和他们搭话,浑浊的眼球里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他反感这样的视线。 且让他反感的似乎也不只是视线...... 第5章 蚍蜉撼树 天道偏颇,凡人易生纠葛…… 马车一路向东,丽娘是个细致周到的女子,怕她无趣,常寻些话题与茗仪闲聊,天南地北的消息,市井里头的热闹,从她口中徐徐道来,从不让人觉得枯燥和冒犯。 黄厚把空间空出来给两个女子,去两位老人的马车里窝着了,这让许茗仪有些不好意思,幸亏丽娘是个好相处的人,两人还算是聊得来。 黄老太或是年纪大了,不太适应长途跋涉,大多数时间在自己的马车上休息。 马车的行进速度很快,出发前许茗仪观察到丽娘将马车顶一角悬挂的拉索调整了一番,但外观上并没发生什么变化,拉车的马也是普通的马种。 “是傀儡?”保持现在的速度,估摸着还有两日就能到锻体门山门口。 “嗯,我有位阿兄是器宗弟子,这马车是他添作我的嫁妆,外面买不到的。” 茗仪心下了然了,器宗向来心高气傲,技艺高超的器宗弟子宁愿作品在手中积灰,也要等一个‘有缘人’。 像这样一整个连着运转的大型装置,短途或是长途皆适宜,内里空间是可折叠扩充的,简直是居家旅行出行逃命的好帮手,必然很是要费一番心思。 丽娘对圆劫门的事略有耳闻,也不止一次在车上看过许茗仪卜卦了,但未曾开口询问她为何要去月下圆境,只当她是去历练的。 若是丽娘问了,许茗仪也许会觉得为难,毕竟这关系到宗门内的事,门派落魄,但也不乏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盯着找不痛快。 之前《手有余香》的地点一直在变化,自半月前许茗仪得到其关于【十五】的卦示后,每次卜问的结果中都有【十五】,一周前问出的位置才稳定下来了。 十五月圆,地点之前一直在变化,近日安定下来,很明显指向月下圆境了,所以她才火急火燎的下山接单,生怕错过了入口的开放。 马车装有法术防御的机制,途经荒地,也遇见过几波妖兽,丽娘的脸色未变,仍旧与许茗仪喝茶聊天。 许茗仪倒是不喜解卦时被干扰,画了符附在车壁上,便不再有妖兽能察觉她们了。 丽娘也见过修士画符,她和黄厚都已踏入过修行之道,家中又有些灵矿、丹药的资产,拍卖会也去过不少,自然是见过世面的。 “船家成符时倒是独特,佛修似的,那些师傅们施术时法器便会镀上一层金光。” 寻常符师画符,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会燃尽符纸,许茗仪画的这张,成符时泛微微金光,瞧着也比市面上的质感好。 “小技巧罢了,也没什么特殊的效果。”这便是修行圆劫门功法的妙处了,渡人渡己,对画符、炼器、施术皆有加成。 就是晋升慢,功德嘛,靠的就是积累,再转变为修为,故而流落在外的那半套功法才至关重要了。 许茗仪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但众所周知,卦修不打会输的架,再者她符术和阵法都学的不错,出门在外自保是足够了。 “前边有个落凡的镇子在办集会,我和夫君商议着补充些必需品,船家可到时也可去逛逛。”丽娘提议道。 步入修仙一途的人并不都会斩断红尘,有条件的修士会把家人朋友安置在宗门附近,这些地域种植的五谷,饮用的山泉也带有灵气,能除污化秽,延长寿命,久而久之形成村镇,修仙修仙,也没能做到不落凡尘,故而称之落凡。 其实如今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关系微妙,黄厚一个资产丰厚的入门修士,举家搬迁的要躲着一个盗他身份的凡人,多不可思议啊。 这搁几百年前约莫还能当作笑话来听。 形势从一位修无情道修士于飞升之际杀死他的凡人妻子开始转变。 无情道嘛,主打的就是随机选取一个身边的人嘎掉来证道,可偏偏他的妻子是个凡人,足足八十一道天雷,当时被请去为他化劫是圆劫门的一名资深的长老,也是她师傅苏锦衣的故交好友。 雇主没能顺利飞升,这位长老倒是顿悟飞升了,只留下一句“天道偏颇,凡人易生纠葛”。 后来的修士们皆以此为戒,若是命定的亲缘线便罢了,请人来消劫便好,黄厚是沾上了孽劫,又有狸猫换太子的BUFF在,或许存在气运相冲的情况也未可知,许茗仪的建议是能避则避吧。 也有不避讳的修士,这些人大多道心坚定,只求问心无愧,像圆劫门这样,就是靠打交道的,他们本身就是做的“缘”的修行,更不在意这些。 “好。”茗仪和丽娘约好碰头的时间地点,外边传来两声敲碰声。 “丽娘,我能进来吗?” 丽娘朝茗仪点了点头,将车厢的门打开,已然能听见熙熙攘攘的声音,许茗仪撑起车壁上的小窗,果然不远处能瞧见镇子。 黄厚进来灌了口茶水,丽娘取了帕子帮他拭了鬓边的汗珠,说道 “怎么总这般着急忙慌的,有什么好消息吗?” “前边打探过了,大多要去月下圆境的修士都在此处交换消息,做买卖的也不少,我留在平镇的人说他到了。”黄厚说这话的时候傻笑着,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他两个时辰前到了平镇,听说还雇了两个修士随行,没找着咱们,又被丞相的人绊住了,他没放弃,我的人说他在停仙阁租了车。” 停仙阁做载人载物的生意,只要钱给够,就能为你提供合适的交通工具,日行千里的马车,瞬行百里的符箓,或是些专载人的修士法器。 许茗仪瞧他又往嘴里扔了两块糕点,瞧着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禁问道 “其实若是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也是有办法的,你没想过?”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这是黄家人第一次从许茗仪口中听见这种话,明明之前她都表现的事不关己,拿钱办事的态度,他们提出捎她一程,是想结个善缘,也是想让许茗仪包个售后的意思。 年轻的女修士并未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她目光落在不远处镇上飘出的炊烟来,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 “我娘会伤心。” 听到这个回答许茗仪才算是有了些反应,她偏过头来和黄厚对视,这个老实人有一颗很通透的心。 “你会平安。” 小夫妻两只见许茗仪嘴型微动,微不可察的一句话,谁也没有听清,只恍然间意识到似乎有佛音入耳。 许茗仪表面装的一派淡定,心里几乎是在滴血,言灵·蚍蜉撼树,《赠人玫瑰》第三卷秘技,以语言为媒介,灵力为代价,对未来产生影响,效果不定。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许茗仪的这一句话或许就能在将来的某个关头应验,也许完全没用。 所耗费的灵力取决于言语的确定性和目标对象的状态,若要把死的说成活的,也是痴人说梦了。 就四个字,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被抽走了大半,还好她攒了些功德,恢复速度比常的修士快。 罢了,便当抵路费了,许茗仪心想。 “我再送你一卦吧,只占是与否。” 这次除了用来占卜的铜钱,许茗仪还往竹简圈住的卦阵中投了几枚灵石,片刻这些灵石便化为了粉末。 “如果你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厚仁堂做掌柜,就不会再碰见他。” 黄厚呆愣的点了点头,丽娘推了他一把,他回过神来像许茗仪作了一辑,转身出去了。 “船家......”丽娘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许茗仪摇了摇头,将占卜用的器具收了起来。 她不能说,黄厚和刘起平的气运在一盏天平上,此消彼长,这刘起平如此穷追不舍,是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还不好说。 *** “正阳君可是要回宗门了?”齐堂跟着李希阳在糕点铺子里排队,心想好歹在偶像离开前还能get到同款。 “嗯。”其实李希阳不准备回圆劫门了,月下圆境还有三天开放,他得赶去和许茗仪会合。 但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没关系,只是怕有人会盯上他不省心的师妹,哪怕是在宗门里修炼,李希阳也能偶尔察觉到投放在宗门里的视线,叫人烦心。 功法的下落是许茗仪算出来的,她也只交代他了,他谁也不告诉,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雀跃。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齐堂还有些不舍,同行几天,他对李希阳的崇拜可谓是正上头呢,他觉得自己修行的速度都比平日里在剑阁快了两倍。 “二位留步。”是之前说有重谢的那位仆从。 之前在镇口李希阳和雇主说了一句“告辞”便没影了,他一走齐堂也直奔糕点铺子,没想到马车居然一直跟着他们。 车架的厢门由两个侍女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来,那名仆从直直跪下,抬高一只手臂,方便里边那人扶住。 齐堂眼色很快,心中暗骂这人死缠烂打,破坏了自己和正阳君论道的氛围,他向前一步,不让那人靠的太近。 “还有何事?”这人虚假招聘也就罢了,还耽误修士下班,实在可恶。 一人佝偻着从马车里探出身,伴随着嘶哑的咳嗽声。 李希阳退后了两步,用剑鞘将齐堂往后带了带,剑眉蹙起,眼中已是不耐。 ‘这人好重的死气!’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努力挖坑ing 第6章 不说称王称霸,但求发光发热 吾友,食…… “我家主人姓刘。”仆从直起双膝,退到一边,随后便从一个侍女手中接来一个囊袋,交予齐堂。 不打开看齐堂也知道,灵石,散发灵气很纯粹,是三等。 “想和二位谈一笔生意。” 到现在谁也没听见他所谓的主人说一句话,他着墨黑色的斗篷,将身体完全盖住了。 但修士五感超凡,齐堂就算没看出这人身上的死气,也能闻见一股异常的腐烂味。 “不。”李希阳将装糕点的盒子收进乾坤袋中,无谓回答道。 “抱歉,我们不接。”齐堂的口气没开头那么生硬,毕竟对面给的是真的很多。 只是这种一看就是黑委托,他怕是没命接。 “那便不打扰两位了,我们当然也能找别人来做。” 仆从见他们态度坚决,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便谈论这种事,要不是主人坚持,他早在黑巷里雇人了。 话毕又将他那遮得严严实实的主人扶进马车里。 齐堂没想到他们会就这么放弃,那姓刘的约莫是身体不好,下车的时候还能自己使劲,再被扶回去的时候关节都像是冻住了,僵硬的不像人。 他要是真那么虚,就在马车上待着啊,硬是要出场,又一言不发,如此有礼貌么? 叫这事办的荒诞中又透着诡异。 明明刚刚停在这儿的车架很引人注意,但时间好像像浑浊的液体一般滞留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叫人觉得沉闷。 李希阳没想那么多,哪怕他听见了那近乎噫语的一句话,也没放在心上。 “是你。”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青年人的音色,倒是和他这副破败的身体不匹配。 仆从已经带着那人离开了,李希阳仍然觉得有粘腻的视线停留在这片地方。 齐堂还想说些什么,待他回过头时,却已见不着正阳君的影子了。 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齐堂边想边自顾自的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 “还是早日赶回宗门,不在镇上留宿了。” *** 丽娘给了许茗仪一张令牌,凭此可在几家店铺拿到折扣价,只是比起正规店家,她更想在街边的摊上捡些便宜。 落凡之中,专门开辟出一条街道给修士们交易,部分生活在其中的凡人有些门道,正宗门派炼造的法器,符箓,丹药,秘境中的天才地宝也能在此间流通,比明面上卖的便宜些,就是得担点风险。 也有些人做中间商,发布一些护卫,出诊的委托,据说现在小灵通里接任务的版块就是某个修士联系落凡之人做的。 这条街最多人停留的摊子,那老板正吹捧着自家的火莲符,说是能使用多次,价高者得。 徐茗仪听着很是心动,只是见着那店家将刻着底价的木牌亮出来,便立刻打消了念头。 买点符纸自己画得了。 因着省下一个人的路费,现在她囊中不太羞涩了,看了好几个符纸摊子,最终在一个卖山水画的修士面前站定了。 徐茗仪从小到大就见过一个画修,可见这个流派之冷门,修成大能的更是没几个,而且费灵石的程度仅次于炼器的和剑修,前者能花也能挣,后者纯属败家。 许茗仪也并不是一开始就选了卜卦一道的,修行初期,她学的很杂,各个派别都沾了一点,又都不太精通,最后是凭借卦门入了道。 圆劫门教体术课的戴夫子倒是擅琴棋书画,是圆劫门中唯一一个和许茗仪‘不对付’的长辈,曾给许茗仪开过小灶,托她的福,许茗仪才没练成一手龟爬字。 摆摊的修士几乎都待着兜帽,面前这个画修也不例外,厚厚一层垂下来的蓝纱,仔细看还闪着些细细鳞粉,再往里头打量,便只能瞧见其间瓷白色的肌肤和若影若现的红色口脂。 手里把玩着一支鎏金珊瑚笔,许茗仪认出了她兜帽下着的是妙衣阁新出的流雾裙,这人就这么坐在竹制的小板凳上,也不像其它修士那样吆喝。 是个珠光宝气的女修士,但卖的又都是些素雅幽静的画。 “白纸有吗?”许茗仪问。 “咳...咳,你看不见我这是卖画的!”画修压低了嗓音,有些愤怒的回道。 许茗仪蹲下来,这下视线和她齐平了,再问了一遍。 "没有我可就走了。"然后作势便要离开。 那人见她要起身,有些慌忙,拉住许茗仪腰间的小葫芦。 “不许走!”这一下拽的许茗仪都有些踉跄。 她敲了敲这人的帽檐,笑出声来,道 “大小姐,你就这么做生意啊?” 从柯慕儿的视角来看,少女就是在笑话她,想她堂堂御兽宗大小姐,还没这么丢脸过。 她气的兜帽都要歪了,正想着要怎么反击,兜帽被掀开一个小角,许茗仪用手将厚重的纱撑出一个小空间,探了一个脑袋进来,柯慕儿听见她问 “闷不闷啊,小傻子。” 柯慕儿掐住许茗仪的小脸蛋将她推出去,哼了一声道 “你才傻,我这是深海鲛纱,凉快的很。” 许茗仪和柯慕儿也算是发小了,那时候圆劫门鼎盛,自然和各宗交好,柯慕儿是御兽宗宗主的女儿,和苏锦衣的放养式教育不同,她是正儿八经的被当作宗门继承人培养的。 “你娘怎么同意把你放出来了,家产不准备让你的继承了?”许茗仪揶揄道。 柯慕儿小时候偷跑出来找许茗仪玩,在圆劫门山下被妖兽撵了,御兽门内都是被驯养的妖兽,性情温顺,不温顺的也会给大小姐几分薄面,她就没被长得这么丑的妖兽追过,从山底被追到半山腰,又跌进了寒池扑腾了好一会儿。 幸而路过的戴夫子将她捞上来了。 自此御兽宗大小姐便对妖兽有了阴影,一心想跟着戴夫子学琴棋书画,更是立志要振兴画修一派。 当然家里是不可能同意的,只能限制柯慕儿和许茗仪他们来往,圆劫门没落之后,两宗交情淡了,也没能把她两拆散,简直纳了闷了。 唯一能让她娘心里有些安慰的是这个戴夫子虽然擅画山水,却是个一言不合就是干的体修,不然高低柯慕儿要给她磕一个,直接入了画门。 “我当然是偷偷溜出来找你的,我给戴夫子传了信,知道你要走这儿过,我就在这守株待兔啊,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慢。”柯慕儿抱怨道。 “我是来干正事的,秘境开了李希阳估计也到了,你不怕他啊?” 因着家里不允许,柯慕儿总是偷着来找她,被她娘发现了两次,亲自跑到圆劫山上来,当众人的面就教训许茗仪 “修士当专注自身修行,走些旁门左道终会反噬自身。”这就是明摆着是指责她个破落户的弟子想和她们家攀关系的意思了。 不过许茗仪这个性子,很少能在外边吃亏的,那时候她年纪不大,轻描淡写一句 “今年的茶叶还未炒上,真人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引得周围弟子纷纷窃笑,谁人不知从前这位灵玉真人仗着和掌门有些交情,常来蹭小师姐种的甘露茶喝。 这甘露茶是许茗仪同戴夫子研究了半年,引种栽种的,产量小,种植条件苛刻,有清心宁神的功效,回味甘甜,茶渣颇得些妖兽喜欢,这位真人每次来,喝完了还要兜着走。 因着柯慕儿的关系,许茗仪每次还会给她留一袋,给她挨骂时顶包用,好歹也算全了礼数,不叫客人空手而归。 灵玉真人叫个小辈下了脸子,正要动手的时候,赶上了出来寻许茗仪的李希阳。 剑修,修的就是人剑合一,最适合拿越级干架,逆袭打脸的剧本。 灵玉真人出门没带自己的本命灵兽,交手了几个回合也没讨上好,倒是把对面这小子的杀性激出来了。 最后这场闹剧是柯慕儿叫停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自个亲娘劝走了,一步三回头的看许茗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棒打的鸳鸯呢。 李希阳黑着脸把许茗仪挡在身后,自此柯慕儿每次来,他都摆出一副‘再闹出事来就背着师妹把你噶了’的态度。 许茗仪倒是想的挺开的,柯慕儿就是闹腾了点,真论起来她两都是闯祸精。 再者说,作为一个成熟的修士,交朋友还要看家里人眼色的话,太逊了吧。 “我来给你帮忙的,他能拿我怎样。”她一边说一边抱住许茗仪的胳膊。 许茗仪第一次进秘境试炼,作为最好的朋友她必须要来。 一来她可以努力让李希阳和她娘都认同她们真挚的姐妹情,二来这也是一个让她实战运用画修术法的好机会。 她们御兽宗也派了不少弟子来试炼,左右是能帮上忙的。 ‘不说称王称霸,但求发光发热!’柯慕儿越想越心潮澎湃,激动的揽住徐茗仪的肩膀。 在一起勾肩搭背这么多年,许茗仪还是搞不清楚自家好姐妹脑袋里晃荡的是哪一湖的水,才能让她的眼眸这么愚蠢又清澈。 “所以你这灵纸带够了没啊?”听这话的意思,柯慕儿知道她是同意和自己一块进秘境了。 说起来柯慕儿在画修一道上确实算是有天赋的,临摹的技术很是高超,就是差点意境,走不了以画塑境的路子。 戴夫子建议她辅修幻术,说不定能独创出秘技来。 长时间待在御兽宗,虽然已经能克制住恐惧,但柯慕儿还是不喜与大型妖兽亲近,作为少主又被逼着和一些妖兽交流感情。 修真界有一段日子流行用灵鸽传书,这种热闹柯慕儿是爱凑的,搜集来各种各样的信纸,每日许茗仪都能收上三封 “清晨,吾友,食否?” “正午,吾友,食否?” “黄昏,吾友,食否?” 那年柯慕儿生辰,许茗仪便用柯慕儿赠她的灵鸽羽毛研发一款“友友牌”的灵纸赠她。 不知道是因为许茗仪的加成,还是配方的效益,质量上乘,成本低廉,还缓解了柯慕儿对于要摸妖兽这方面的焦虑,一举三得。 第7章 翻窗 记住我交代的,切勿生变…… “够了够了,我摸黑进的养鸽房,全给霍霍秃了。”柯慕儿掏出一大叠灵纸塞进许茗仪的手里边说道。 许茗仪琢磨出的灵纸方子,柯慕儿用的颇为顺手,比外面买的好上色多了,凭借她的身份,原材料还能产地直取,她甚至在自己的洞府里布置了个造纸坊,把将浆也当作修行的一部分。 许茗仪想在和大师兄汇合之前,画一些用得上的符箓。 秘境之中灵通网和传送符阵都用不了,瞬行符和遁地符可以代步,从入口进去几人可能会分开,那就算上传音符,除此之外还要准备一些攻击性的符箓。 许茗仪算了算要消耗的灵力,除去赶路,只有两日余,她思量着,想到什么便用法文写下记载竹简里。 大小姐瞧许茗仪一本正经规划的模样,有些小小的失落。 柯慕儿鲜少见茗仪依赖别人,明明她有个天赋那么高的师兄,师门落魄了上边也有几个长辈顶着,再不齐她的朋友还是个挥金如土的修二代,她大可不必把日子过得这么紧迫。 而她自己天天嚷着要振兴画修一派,消耗着家里给的资源,心里却没一点把握,会不会许茗仪其实也不想和她一起历练。 “我想了想,觉得以后修不成大能也没关系,去卖灵纸也是个好出路。”柯慕儿眨了眨眼睛,半真半假的说道。 虽然她娘还是希望她能接她的班,支撑整个御兽宗,这几年各大门派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了,连佛门都早早的选好了领头人。 “你如今也快要结丹了,修道和挣灵石又不冲突,至于大能,大能也要用灵石啊,等你这灵纸的生意做起来了,想雇几个雇几个,一个教你画画,一个帮你磨墨,还愁不能得道吗” 许茗仪简直恨铁不成钢,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做什么选择,当然是要两手抓! 柯慕儿的道走到现在,她都没个正经师傅,全靠她自己搜罗的术法秘籍一步步摸索着,虽比不上李希阳的天生剑骨,但在同龄人之间也算是佼佼者了。 “我是搭雇主的车来的,眼下前边也没有关卡了,我打算和他们辞行,你那画卷能飞的起来吗?” 柯慕儿有一张飞天画卷,能载好几个人,灵气用的少,乘坐体验感很好,就是时速不高。 “载你一个还不是绰绰有余,走,我们再逛逛去!”带着兜帽的少女收拾好她的画,又雀跃起来。 许茗仪能感受到随着柯慕儿的移动,暗处的几个修士跟了上来,约莫是御兽宗派来保护少主人的,修为不高,但行动有序。 平日里的落凡,商户会将所售之物登记在木牌上,悬挂于窗沿,若是有兴趣,便按照规定敲击木窗,就会有人将窗户推至半开出来商讨价格。 如今因着月下圆境,大批量的修士涌入,交易量不知翻了几番,这些商户这才干脆将摊子摆了出来。 买了些治疗外伤的药粉,又被拉着看了好一会儿的灵器,许茗仪才在一个中年修士的摊上,看中了一对红绳。 许茗仪学卦象,不只学天南地北,星神象座,缘险吉凶,还要了解许多【代物】。 【红绳】就是结缘的一种优秀【代物】,同样会因为“意象”产生‘缘’的效果的还有很多。 论【代物】的起源,最早只是聚集在处的一批手艺人于无意间创造的,后经世代沿袭,逐渐发展成各种流派。 比如北部怀枬山的侍镜一族,族人皆以铜镜为法器,修习的术法很是玄妙,据说她们一族修至大乘期,便能通过镜沟通未来。 一般修士是看不出来普通物品和【代物】的区别的,在修真界会制作【代物】的匠人也是凤毛麟角,算是一门小众濒危手艺。 在不会用的人手里,【代物】会失控,级别越高,造成的后果越不可估量。 她看上的这条红绳已是玄阶,以许茗仪的修为使用会有不小的风险,但就这么错过了她怕晚上会悔得睡不着。 “这云墨怎么卖?”许茗仪掂量着拿起一块能做符用的墨石,试探着问道。 这摊主就大咧咧的将红绳搁置在角落,约莫也没看出来用处,只当是个好看的小玩意,能给买主添个彩头。 “九个灵石一块,这可是刚从云崖底采上来的,新鲜的很。”他这摊子上十中有九卖的是矿石,剩下一成是不知什么秘境里带出来的灵草和杂物。 “拿两块,二十,老板,这个红绳能搭给我吗?”许茗仪不声色的,像买豆腐试图搭上两根葱那样提议。 “行!这玩意儿总算出出去了,我瞧着这纹路式样挺好看便收了来,寻思着肯定有女修喜欢,哪知道她们都嫌这上边坠的绿色珠子不吉利。”摊主边说边给许茗仪拿了几个柳木盒子把东西装起来。 两条绳上都串着墨绿色的玉珠,应该是在编织的时候就编进去的,难怪它能在这人的摊上乖乖待着不惹事,原来是上了【锁】的。 想要控制暴走的【代物】,就需要配套的锁,有些匠人甚至在构思作品时先设计锁样,因为他们才是处于危险第一线的人,被自己创造的【代物】取了性命的匠人也不是没有。 许茗仪掏出钱袋,挨个数过,拿出来结了账,末了又将买来的东西收好装进乾坤袋中,她用的这个已经有些旧了,是随处可见的款式,外边还绣了一个元宝。 “你不如用我带的吞金墨来画,我出门带了不少呢”柯慕儿扫了一眼摊上的货,等许茗仪走到下一个摊位的时候,悄悄的和她咬耳朵。 “你自己留着,玄阶以下我用什么都差不多。”许茗仪朝她歪了歪头,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圆劫门收的弟子不多,约莫是因为所修功法的缘故,许茗仪知道的峰主,收徒大多都是看缘分,不看根骨,像她和大师兄都是苏锦衣随手捡的。 许茗仪之前接过不少单,目前在圆劫门弟子的功德排行榜上位于榜首,攒的功德多了,修任何一道都是有助益的,照她现在的积攒量,想要提高画符的成功率和质量,根本不必借助外物加成。 “那绳子你是要和李希阳一起用吗?”虽说三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但许茗仪是她的小白菜,谁拱走了柯慕儿都舍不得。 “不是,我另有用的。”许茗仪一门心思想着月下圆境的事,没忘深处思量,简单回了一句,注意力又被摊上别的稀奇古怪的货物吸引走了。 到了和丽娘约定好的时间,许茗仪回了马车,和夫妇两告辞。 “记住我交代的,切勿生变。”许茗仪将令牌还给丽娘,又叮嘱道。 “好,多谢许姑娘。”丽娘总觉得从黄府出发后的这一路上,这个小修士变得有些冷漠,她早想改口叫她许姑娘了,纠结了一路,如今要分开了倒是唤出来了。 丽娘没收回令牌,只叫许茗仪拿着,今后可凭这到任何一家厚仁堂,柜台的伙计看见这个就知道该联系哪一家的掌柜了。 “告辞。”黄老太没出来和许茗仪告别,或许是因为舟车劳顿,还有些水土不服,对二老来说,此次的路程的确有些长了。 和丽娘分开后,许茗仪按照柯慕儿描述的找到了她落脚的客栈,打算等她收拾完东西就立即出发。 跨过院门的门槛,许茗仪就感受到了微弱的灵力波动,许茗仪没放在心上,毕竟里是落凡镇中,有些房屋是由修士筑造的,这并不稀奇。 客栈内院种了些梅花,此时未到开放的时节,还只是树桠子,老板在上边挂了些玲珑的小灯,就不显得光秃秃的了,还别有一番趣味。 终于进了前厅,明明在外边没听见任何声响,进来倒是能见着好些修士挨个在柜前询问。 一个伙计迎上来,听许茗仪说是和客人约好的,便要为她引路。 弯弯绕绕的被领着过了水榭,许茗仪瞧见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楼里每一间客间都配有大扇的木刻雕窗,有几扇开着,窗前立的金粉屏风露出一个小角,隐隐约约能听见几人吟诗,推杯换盏,琵琶奏乐,好不快活。 她心想,不愧是柯慕儿,对这种浓墨重彩,文人风流的销金窟就是情有独钟。 客栈应是在外围设了障眼法,未进门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茶楼酒肆,谁能猜到里边这样繁华。 还未待她进入小楼,像是收到什么感应似的,兀一抬头,便见到一女子从房间中翻窗而出,行踪鬼祟。 不是大小姐还能是谁。 许茗仪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已经能熟练应对这种状况了。 她谢过带路的店小二,说想起还有事未办,需得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劳烦小二了,路我记住了,过后我自行去找便是。” “得嘞,姑娘有事就去柜前找我” 今日入住的人多,本就忙不过来,伙计回完话,又急匆匆的赶去柜前帮忙了。 绕过小楼的正面,有一条侧道,许茗仪给柯慕儿比了个手势,表示到这边的院墙外等她。 过了不下一刻钟,一个黑影从里边窜出来,拉住许茗仪的手 “快...快走” 第8章 夜话 让人自愿掏钱的好看 李希阳自平镇离开,得知许茗仪现已到了最后一个关卡的落凡,一路御剑未作停留,想着早些和冒冒失失的师妹汇合,没想到先被人截了胡。 “和慕儿碰见了,她惹了事,我两在跑路。”许茗仪盘坐在飞天画卷上回复灵力,一面给师李希阳传讯。 柯慕儿从客栈翻出来后拉着许茗仪一路疾行,出了镇子便拿出两卷画卷,催促她快些出发。 “来不及解释了,咱先走!” 许茗仪倒是无所谓,在锻体门再与李希阳碰头也不耽误事,就是好奇大小姐又闯什么祸了。 “交代吧。”数了数灵纸,许茗仪才不紧不慢吐出这三字。 画卷几近两米长,许茗仪在柯慕儿的乾坤袋里掏了掏,取出一把梨花木矮案几,将新买的墨磨上,又从自己兜里捞出一把毛笔,可算是整齐活了。 “你先把这一张画完,我再同你说吧。”柯慕儿向她那瞥了一眼,踌躇道。 许茗仪轻轻勾下最后一笔,调动体内的灵力,成了符,就是没有出现金光。 她掂量过,像这种普通的成符,在她手上约莫是十中有七,有金光的质量上乘,偶尔在效果上也表现出不同。 但许茗仪的心态很是平稳,毕竟她的成符率,就比同级别的符修高出一倍。 起初练习的时候她用的是圆劫门每月发放给门下弟子的灵纸,其中灵气稀薄。 她那时修为也才入门,画出来的只有半数能成,许茗仪靠着画符卖的钱,两年半将藏书阁第一层修缮出来了,这对她来说比较稳定的一项收入。 她手上的这本《符法》,以她的水准只能画出第一卷的符箓来,威力都不大,但胜在常用,再往后头翻,那些笔画和注释许茗仪便看不懂了,也没法复刻。 成符的最后一道工序是修士调动体内的灵力按照符纹的走向注入灵纸中,越级画符必会损伤自身。 比如她现在画的这个瞬行符,消耗的灵力不多,关键就是符头和符尾的两个倒三角,勾画时要比其它地方下笔轻,若是重了符也就不成了。 《符法》上不会记载画符的技巧,这都是许茗仪练习时自己总结出来的,她会的又不多,同样的符或许画过上千次。 要是放在从前,没金光就没呗,本就只占三成的把握,多日常啊,但偏偏是现在,又是这一批的头一张,许茗仪对柯慕儿从头到脚的审视了一番,说道 “看来你这事儿惹的挺大,马上就有坏兆头了” 许茗仪将画好的符压在一边,又拿了一张空白的出来。 “我娘给我找了个未婚夫。”柯慕儿提起这事就有些烦躁,连带着看许茗仪的毛笔也不顺眼,抽出一支,故意将笔尖的毛逆着搓。 许茗仪也不管她,反正这毛笔她买了一大把,便宜的很,就是容易炸毛,用一段时间就得换新的。 “撞上了?”此时已入夜,画卷设了结界,从外边瞧不见两人,繁星为两个女子点灯,倒是适合聊这个话题。 “我回厢房的时候见着了。”柯慕儿还没见过她这个茗仪上的未婚夫,对方是个医修,听她娘的意思是想让人家入赘,也没和她本人商量,只差人送来了画像,还派了几个内门弟子来看着她。 由着她本来的性子定是要闹一闹的,灵玉真人端着杯子,瞧她进来,只扔下一句 “定下这门亲事,修什么随你”柯慕儿又浑浑噩噩的回去了。 后来她找人打听过,她娘给的太多了,那人是悬庐宗最小的弟子,比柯慕儿还小上两岁,悬庐宗修行的理念和当今的主流是背道而驰的,他们坚决不用丹药,要是低调修行倒也没什么。 悬庐派现任的掌门是个碎嘴子,逢人便说丹药如何如何,比不上他们悬庐门的悬银功法,还上了《广知书》消息的第一版块,广知书在业界占有龙头地位,消息一出就激起了各派医修之间的骂战,一些颇有名望的炼丹师也出来站队。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悬庐派这个留存已久但又没什么建树的宗门出来背锅,几乎算是被联合挤出了医修市场。 她这次出来其实是和家里报备过的,她娘没说什么,临出门前,柯慕儿给了她娘一个袋子,里头装着许茗仪飞鸽给她的甘露茶茶叶。 “娘,拉不下面子咱也别喝凉白开啊” 顶着灵玉真人的怒火出了山门,没人拦她,也还没人发现宗里养的灵鸽都被拔了毛。 如果不是她中途试图甩开派来看管她的那些弟子的话,还真叫人以为她认命了呢。 “长得俊吗?”就这么一会儿许茗仪就画了十来张,趁着和大小姐聊天的功夫歇歇,等灵力回满再画下一批。 “挺好看的反正,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在客栈她也就在远处和那人对视上了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于消瘦了,大约是年纪小,看着没什么气势。 而且这是长辈商量的联姻,谁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保不准人家心里觉得她老牛吃嫩草呢。 许茗仪觉着也不用这么着急避着,不如坦荡的说开来,这样双方心里都没有压力。 “我觉得是宗里逼他来找我的。”这才是柯慕儿真正担心的。 她家是有钱有势没错,她自个儿要一条道走到黑,犯不着拉个人跟她一起碰壁,做了御兽宗的赘婿,调和两家关系,还得照看她这个不靠谱的道侣。 她也有几个师弟,平日里在山门就溜猫逗狗的,她觉得那才是那个年纪应该干的事。 “所以你就把他一个人丢那了?”许茗仪能理解大小姐的脑回路,她就是怕两家的长辈逼着老实人跟她绑定,怕耽误人家。 柯慕儿坐的那一块的画纸快要给她自己揪破了,脸色一会儿后悔一会儿犹豫的,半天没说话。 许茗仪抽出手来拍拍她的狗头,安慰道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再想下去,大小姐怕是要挂着这副愁容到锻体门。 接下来的两天,许茗仪没日没夜的画符,柯慕儿看她的符箓一捆一捆的,脑袋都涨了,她还以为给她带的灵纸会有结余,没想到许茗仪能把掏出的那一把毛笔都画废了。 许茗仪把笔杆裂开了的找了个布袋装在一起,柯慕儿知道像她们这样的卦修,卜卦用的东西奇奇怪怪的,铜钱算是里面顶顶正常的占卜物了,类似于断笔这样的意象,结合术法,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坑人。 所以许茗仪没选品质好的符笔来画,是特意在积累素材,对比来看,柯慕儿觉得自己算是个正经修士了。 按照许茗仪刻苦程度,早就该结丹了,如今停留在筑基末期,都是功法的锅。 “月下圆境虽抢手,但几个大宗向来是大带小,指派些有经验的弟子带新入门的来历练,这次连清禅寺的佛子都来了,不知道里边掺了什么浑水。” 这也是柯慕儿坚持要和许茗仪一道的原因,圆劫门不比从前了,有她在,别的门派要对许茗仪下黑手也会有所顾忌。 “清禅寺一向是自扫门前雪,少见他们的弟子出来历练。”许茗仪消息没那么灵通,她带着自己的任务来的,对这些门派争端不感兴趣,清禅寺里她有熟人,才多了解了些。 “他们换了领头人,本来培养的是百里生,到头来扶持的是百里敬。” 这两还是兄弟,看来着佛门清净之地也不清净。 正说着已到了锻体门的山门下,还未停稳,便听见一群人围着,其中一个蓝袍修士高声道 “带这几块灵石就出来历练,也是,脸蛋儿比口袋干净也是本事。” 说是被围着,许茗仪还是瞧见了那人的脸。 “比我师兄差点,这个是那种让人自愿掏钱的好看。”许茗仪看的杂书多,美人图也多。 李希阳是让人不敢说‘钱’字的好看。 许茗仪不爱凑这种热闹,这山下有锻体门的弟子看着,这些人顶多言语上占些便宜,要是真家伙事儿的干起架来,她也许还会留下看一会儿,只要不收门票钱。 刚准备将画卷系好装进画袋中还给柯慕儿,就见大小姐一个猛子扎进去,开始美救英雄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在这以丑辱美?” 这两天停下来歇脚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柯慕儿照样儿从头到脚的精致,簪星流云钗,血玉珰,盘绣翎羽靴,都是玄级法器,更不提她着的法衣,无一不透露着贵气。 柯慕儿从前也这样挡在她前面,像护着小鸡崽儿。 许茗仪排着队领了三根登记的竹简,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观望着那边的情况,拿出小灵通通知李希阳。 “两柱香,别惹事。”许茗仪能听见他那边有些嘈杂,应是在路上碰见了人。 “我很乖,但是一会儿可能要帮大小姐打架。”知道李希阳马上就能赶过来,许茗仪更不怕自己闯祸了。 人群中的情况没缓和下来,柯慕儿一个人舌战群儒,那蓝袍修士气的上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 被围住的那名修士一声不吭,只是在那些人靠近的时候用袖子挡住柯慕儿,素色的弟子服,瞧不出是哪一派的。 “你走吧。”少年清秀的脸上表现出不耐,却尽量放轻了语气对柯慕儿道。 “你师兄呢,他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大小姐在客栈见到好几个穿像他一样弟子服的修士,还以为他们是组团来的。 柯慕儿是打定了主意要护着他了,哪管围上来的是谁家的人。 许茗仪却瞧的清楚,那蓝衣修士未佩戴任何法器,左手食指上佩一枚古铜色戒指,上嵌两枚灵玉,其中透绿的是南边乌镇产的草木心,另一枚许茗仪认不出来,只知道是火属性。 这人是典型的丹修。 怪不得吵吵嚷嚷的也没人管,锻体门的看人下菜碟,路过的修士都奔着月下圆境来的,不会管这种闲事儿。 丹修叫赵方,被悬庐派掌门地图炮伤害过的万万修士之一,许茗仪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终于把瓜吃全了。 这个被指指点点的就是大小姐被分配的未婚夫,有些清瘦,个子不矮,腰却和大小姐差不多细了,态度强硬的想拉着她走远些。 “裴案之,你也就是个会躲女人身后的孬种!”赵方对着柯慕儿的态度还只能说是羞恼,对裴案之就是实在的冷嘲热讽了,见他们转身要走,还想着逞口舌之快。 柯慕儿最听不了这个,她们御兽门女多男少,掌门和几位峰主都是女修,门下的男弟子在外边总能听见类似的风言风雨,她二师兄都因为这个抑郁而不出山门。 大小姐掏出鎏金珊瑚笔,默念口诀,虚空出现一个水墨圈,将那群人套在原地。 【一线·画地为牢】 “今天我柯慕儿就要给你们这些酸鸡点颜色瞧瞧!” 第9章 必定是要挨揍 一脉相承的语言艺术 都是筑基期的修士,会玩的花样都不少。 赵方只是嘴巴不干净,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干不出以多欺少的事,跟着他起哄的的几个丹修退开来,没动手。 照理说,丹修们大多修习不好攻击性的术法,他们是出了名的和事佬,程度仅次于佛门那些老住持,还不比器宗自命清高。 那赵方指尖的灵玉闪过微光,迅速凝结成一股灵力直冲柯慕儿面门。 画地为牢只能限制修士的活动范围,对圈住的修士使用何种术法没有什么压制性的作用。 柯慕儿再不济也是御兽宗培养了十几年的少主人,这种简单招数,她稍稍偏移自己的位置就能避过去,顺势将裴案之往许茗仪的方向推了推。 许茗仪回了她一个挑眉,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少年人。 “让她玩玩。”许茗仪的口气冷淡,并不在乎裴案之怎么看她。 “我还以为许姑娘与柯少主姐妹情深,戏可好看?”这人是在为柯慕儿鸣不平。 许茗仪不理他,只微微抬了抬下巴,注意着柯慕儿那边的战况。 赵方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打中大小姐,灵力在地面击起一层浮灰,柯慕儿一面闪躲一面找机会反击,面上端的游刃有余。 锻体门负责登记的弟子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阻拦,毕竟在他们山门口大打出手,传出去也太难听。 但又想起今早师傅嘱咐过“有人若要闹便让他们闹去,最好是闹大了才好”。 要他们说,要搞事不如等到那秘境中去,是死是活就与他们锻体门无关了,也不叫人看笑话。 赵方发出的灵力凝成箭状,间隔却在缩短,柯慕儿隐约察觉到对方急切了起来。 因着画地为牢还处于生效期,行动受限,他还得耗费灵力抵消柯慕儿的术法。 好时机! 赵方似乎是想硬扛着跨出水墨圈,灵箭发出频率变慢了,柯慕儿乘着这间隙闪至右方,左手起式,右手一个束缚术法已在空中绘成。 赵方却不动了,眼睛里浮现一丝邪气。 柯慕儿还未反应过来,脚底传来震动,绿色的灵力破土而出,缠住她的脚踝下拉。 整个小腿陷入黄土之中,硬生生打断了她已经起手的术法。 正呆楞时,眼前闪过红光,她下意识抬手去挡,灵箭从她脖颈处擦过,将将落下,只是在触底前就被另一股灵力裹住了。 “切磋而已,道友是想炸了整个场子?” 将柯慕儿拔出来,又用帕子捂住她的伤口,许茗仪看起来面上带笑,但柯慕儿这时候都不敢说话的。 “阁下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赵某只是心下害怕才一时失手。”他说这话时分明和之前不同了,瞳仁墨黑,占满了整个眼眶,浑身透着一股妖气。 “他们以妖丹炼药修行。”裴案之将灵力自柯慕儿的伤口输入使之愈合,对许茗仪说道。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从赵方妖化的那一刻开始,原本场上站在他身后看热闹的人都散开来。 有些宗门内部流派复杂,有些派别修习的功法本身就比较邪意。 早些年几个大宗联手清剿过,如今都内斗的正热,没人管这些了,修士之间也不会那么排斥,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许茗仪敲了敲手中的竹简,抛出一张符箓,以她所在的位置为中心荡开一股灵力。 两人打斗激起的尘土被散去,地面满布绿色荧光,密密麻麻的像一张网,将所有人罩住。 “他用了秘技!”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 【药引·爆炉】 赵方从前跟着门中年长的弟子出去猎杀妖兽便用的是这一招。 将草木灵力埋入,引导猎物到特定的位置,发动秘技,投入的火焰灵光便能让绿色光点瞬间炸开,场面很是壮观,他很喜欢最后那一步,几乎是不知不觉的这么做了。 “是不是有病啊这些邪修。” “想拉所有人下水,好在秘境中减少竞争对手呗。” 风向转变得倒快,之前起哄的和此时窃窃私语皆是同一批人。 赵方能在筑基期发挥出这么强的实力,是妖丹改变了他的身体构造,让他能同时调动体内的妖力和灵力,代价就是使用时会变得性情暴烈,容易走火入魔。 那股邪劲下去了,他又变成了那个会和柯慕儿争的脸红脖子粗的普通修士。 “我看柯大小姐还是好好精进自身,你找的这小白脸靠不住。” 许茗仪还记得他是下了死手的,对着锻体门的弟子,语气莫测 “锻体门好大的肚量,差点被人炸了场子,赔偿也不要一个。” 聚丹门虽大,这赵方一个筑基的弟子,就敢在人家山门口闹事,丝毫不忌惮柯慕儿的身份,其中的猫腻谁人不晓。 锻体门想把自己摘干净,隐身装好人,把在座的都当傻子吗 柯慕儿本想着来秘境是护着许茗仪的,哪晓得一个没看住她就下场搅混水了,连忙把她挡在身后,同那两个弟子呛声道 “对啊,你们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许茗仪不说她还没往深处想,锻体门纵容丹修闹事,无非是为了激化御兽宗和聚丹门的矛盾。 因着是她先动手的,这场闹剧结束后,悬庐宗和御兽宗算是彻底绑定,其它门派也会因为忌惮他们两家,笼络聚丹门。 锻体门就坐看他们搞小团体,最好两败俱伤,他们渔翁得利。 若她赢了倒还好,若她输了,御兽宗将会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她这个御兽宗少主更会被修真界架起来耻笑。 “空口无凭的,你这小姑娘可别在这蓄意滋事!” “对啊,你圆劫门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又后院起火。”几个弟子瞧着形势不对,想将话题转到许茗仪身上。 “咳。。。咳,现在的年轻人火气都蛮大嘛。” 众人闻声去寻,便见一老头坐于山门之上。 锻体门的入山大门是黑木撑起的,入了山门便是云阶,来参加月下圆境的修士需在进山门前登记,再爬云阶,通往秘境入口所在的后峰。 锻体门的弟子见了,忙折下腰,恭敬道 “见过第四峰峰主”想必这月下圆境的入口就是落在这第四峰了。 那老头朝下边扫了一眼,只一瞬,便越过柯慕儿站到许茗仪面前。 好快的身法! 寂静无声,场上的人皆未能反应,许茗仪不怕,和这老头对视。 “你是哪个前辈啊?” 柯慕儿出了一身冷汗,却听见许茗仪这样问。 “连徙。”老头摸着胡子回答后,轮到他问了。 “拜我为师吗?” “不要。” 等众人回过神,惊诧于这段无由来的对话时,那老头骤然大笑,周围的修士们也跟着应和。 那锻体门的弟子上前搭话 “峰主可是认识......” 不料话未说完,脚下便出现交错的金色纹样,将原先赵方的灵力都包裹其中,产生一阵阵的灵力波动,要将众人推出这阵法之外。 刹那便只剩下连徙和许茗仪还在中央。 柯慕儿被冲击着退至法阵外,心里暗啐:我就知道这老道要发难! 连徙四指成拳猛然攻向许茗仪,逼得她后退两步,以竹简迎之,尽碎,为许茗仪争取了躲闪的一瞬。 硬扛必定是要挨揍的,那话她也是云里雾里的就问了,哪知晓就触了这前辈的霉头。 许茗仪调动灵力集中在腿上,连徙取了一根细小的木棍,操纵着与她过招,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他移动的幅度很小,许茗仪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 “拜我为师?”木棍从中间裂开来,被灵力包裹着,变成两枝,威力不减,许茗仪的竹简却所剩无己了。 “不。” 即使如此,她的拒绝仍旧掷地有声。 连徙能看出她已然有些吃力了,但这时停下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还是给个教训算了,也给她师傅提个醒。 远在圆劫山的苏锦衣似是有所感应,放下茶杯,眼睑微微抬起,凝视着房中墙壁上挂的那柄泉鸣长剑,笑骂道 “老东西,脸皮倒是厚!” 师徒之间不只是技艺,语言艺术也是一脉相承的。 许茗仪为了避开木棍上蹿下跳,口中却还记得要挑衅,烦人的很。 “前辈,我找师傅也是看脸的” “你连个法器都没有,还只是个峰主,好歹我师傅还是掌门呢” “你这门下弟子长得也不好看,哪像我圆劫门的弟子个个是清秀佳人” 连徙本想着逗逗她,却被她几句话勾起了回忆。 想当年,苏锦衣也常常调侃他长得着急。 他就知道苏锦衣养不出什么大家闺秀,说话一样的难听! 许茗仪心里拨算盘珠儿,打不过就配合演演,一会儿躺这儿碰瓷,虽然这老道瞧着也没啥钱。 正想着,歪头避开冲着她眼睛来的这一根木棍,那灵力又变了,顷刻间使它裂开来。 许茗仪是按照预测的轨迹闪避的,这时只能反手去掏竹简,却摸了个空。 来不及了,为了躲这多出来的一支,她脚下一慌乱便失了平衡,便给了另一头机会,连徙往前踏了一步,灵力直指她双眉之间的官禄宫。 “小心脚下。” 灵力被一把通体雪白的剑挡出去,许茗仪被拦腰提了起来,她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很乖?” 第1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小姐,你饿不饿啊…… “是他先动手的。” 许茗仪还记得自己和师兄保证过不闯祸,如今被抓了现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哦,我方才听见你说山门弟子个个清秀,你说说看都有哪几个” 青年剑眉半挑,笑眯眯的问。 “我吹牛的嘛,我们山门不就您一个5A级景区。 ”许茗仪平日里才不会说这样的好听话,都是为了平息李希阳的怒火。 “拿出来。”许茗仪自李希阳出现就一直背着手,他哪能看不出来这丫头背地里想搞事。 被发现了,许茗仪乖乖的将包裹的红色灵箭从袖中拿出来放进他手里。 “原来你小子是提醒我。” 李希阳只不过是用剑鞘将那木棍轻轻挡了出去,连徙望了一眼黑漆的守山大门,摸了摸胡须。 连徙此时正站在柯慕儿原本的位置,许茗仪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上前,想用赵方留下来的秘技灵力坑他。 这招未必伤得到连徙,只能给他找点麻烦,顺带拖延时间。 许茗仪躲在李希阳背后吐了吐舌头,得到了大师兄的一个暴栗。 “不是,我是提醒我师妹鞋上有灰。”话毕真像模像样的蹲下来给她拍灰。 许茗仪之前没见过连徙,李希阳倒是因着苏锦衣和他有些来往,算不上亲近,只是认识。 “你个小崽子!一个个的都跟着苏锦衣不学好!” “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敢当着我师傅的面说这些,拿我师妹出气...”李希阳这话说的真诚,众人都在吃瓜,只有连徙一个人没面子。 “就是就是。”李希阳的应声虫·茗仪也是个不会搭台阶的。 最后竟然是裴案之出来打的圆场 “敢问前辈这月下圆境什么时候开放?” 柯慕儿走到许茗仪旁边握了握她的小手,还被李希阳瞪了一眼,她只好挤出一点微笑,做了一个会管好自己的手势。 “明日辰时,司云那个老匹夫说让你们上山住一晚。”连徙踩着裴案之给他搭的梯子,也不管来登记的别家弟子说什么,自顾自上山了。 许茗仪将之前排队拿到的登记用的竹简分给柯慕儿和李希阳,这竹简的质量比她随身携带卜卦用的好,瞧上去是寒水竹的料子。 不知怎得柯慕儿觉得许茗仪有些排斥裴案之,连徙走后她也没和裴案之说过话了,本来几人就不是一起的,她也觉得尴尬。 大小姐很自然的就蹭到许茗仪右手边,得到了好姐妹投喂的糕点*半块和正阳君的死亡凝视*一道。 许茗仪摸摸她的头,悄声和她说 “你这未婚夫好像画本子看的有些多。” 领了登记表便能凭借竹简中存入的灵力进山门,登云阶,进门前赵方还来刷了一波存在感。 “住宿要自费。” 说完这话,在许茗仪脸上得到他想要的反应后,便先一步跨入山门了。 嫌弃,真就是嫌弃,司云这个掌门当的小气吧啦的,怪不得让他们都明日进去,原来是想骗一晚的住宿费。 许茗仪被连徙按在地上揍,脸上都没表现出如此浓重的怨气。 好在他没在云阶上搞事,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便入了第四峰,许茗仪见有些修士走的方向不同,大抵是被分到别处去了。 许茗仪和柯慕儿住一间,李希阳的厢房在她们隔壁。 收拾好行李便到了饭点,许茗仪吃了李希阳带的糕点,还不是很饿。 大多数修士都只服用辟谷丹,但圆劫门不一样,苏锦衣长得不食人间烟火,其实爱吃大锅饭的,门下弟子一日三餐,餐餐不落。 圆劫门大厨房后边就是菜地,宗门今日如此落魄,仍有弟子愿意坚守山门,大锅饭简直立大功! 许茗仪趴在铺好的床铺上,手里把玩着几枚铜钱,竹简被消耗光了,虽说不一定得竹简,任何能刻字的灵物都能用,她原来用的就是最便宜的短毛竹,灵通网上都是批发着卖。 将铜钱一抛,落于榻上,没能得到许茗仪想要的结果。 “嘶,只有这个果然不行”遂又加抛了几枚,才得到一个卦示——【南】 “大小姐,你饿不饿啊?”许茗仪朝柯慕儿露出一个和善的表情,问道。 ****** 和许茗仪分开之后,黄老太水土不服的症状加重了起来,早上吐了数次。 丽娘本想找个地方停下来,商量着找个凡间的大夫看一看,但黄老太坚持先到黄厚任职的分堂再说。 “我觉得娘瞧着不像是生病了。”黄厚忧心忡忡的对丽娘说道。 “许姑娘说到了分堂便不会有事。”丽娘心下不安,但也只能这样安抚丈夫。 “厚儿!厚儿!”车厢中骤然传来了急促的喊声,黄老爷是读书人,平日里说话慢条斯理,断不会如此。 待黄厚掀开车帘,便瞧见黄老太已然昏厥过去,嘴唇竟呈现黑紫色。 “怎么办。。。怎么办”两人完全慌了,丽娘在一旁也忍不住眼角发红。 将手中的帕子都揉皱了,丽娘才猛然想起许茗仪接下那枚令牌后,又特意将装令牌的袋子郑重还给了她。 几乎是半爬着将袋子找出,刚打开一个小口,一股灵力便带着里边装的东西冲出来,直奔黄老太的心口。 定睛看这灵力竟汇成一把小刀状。 黄厚下意识抬手去挡,灵力穿过他的手掌打进了黄老太的身体,没能留下丝毫伤口。 唇上的黑紫色褪去,人像是好转过来了。 丽娘翻看那布袋,里头只剩下一把铜粉和一张字条。 ‘勿’ 许茗仪曾说“切勿生变。” 丽娘像是被这个字烫了手,猛地半直起身子将车顶的某个装置转动,黄厚明显能感觉到马车行进的速度更快了。 远在平镇的一间瓦房中,门窗紧闭,不透一丝光亮,男子半靠在榻上,浑浊的血液蔓延着吞噬每一处肌肤,将衣物都染成暗色的黑。 身体一瞬便烂透了,腐臭味在狭小的空间中扩散开来,一把断裂的木梳从袖口中掉出,落在被褥上迅速化成飞灰。 吱呀 门被推开,却没能照进一束光,投射在门槛上歪斜着的影子,有着刀削般空洞的五官。 “有趣。” *** 第四峰峰南竹林 许茗仪叹了口气,摩挲着腰间的小葫芦,嘀咕着 “果然还是用上了。” 赠人玫瑰第四卷秘技【缘?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说啥?”大小姐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搁这偷鸡摸狗,徐茗仪这娃儿嘴里还神神叨叨的。 “别着急,等那两个弟子走。”在连徙那消耗的竹简,许茗仪打算从他这山头薅回来。 许茗仪她们出了厢房往南边走,连徙这老头儿果然在这种了大片的寒水竹。 明日秘境开放,现这山上鱼龙混杂,大部分弟子都被派去值守秘境口了,谁还管有没有小贼来这竹林。 “要我说定不会有人来的,哪个不晓得锻体门六峰,数咱们第四峰最穷。” “师傅给那些弟子安排了厢房养精蓄锐,却叫我们在这干守着。” 听上去这两名弟子也对看守这事颇有微词。 又掰扯了几句,其中一人说道 “不如我们回去歇息几个时辰再来,师傅不会知道的。” 另一名弟子早就按耐不住,一听这话马上便同意了。 许茗仪脚都蹲麻了,待二人走远,才左顾右盼的将作案工具拿出来。 “乖,能砍多少看多少,一会给你做笋肚锅。”还不忘忽悠大小姐干苦力。 用灵力砍会快很多,但许茗仪怕留下痕迹。 高端的犯人往往采用最原始的作案手段。 寒水竹是黄阶材料,在同阶中灵气含量中等,优点是竹面不软不硬,便于刻画灵文,结的笋口感也不错。 许茗仪用的砍刀够不上黄阶,砍起来还有些费劲,她调整了角度试了几次,才能切出较为光滑的截面。 柯慕儿动作就比她快多了,将砍下的竹身捆做一堆,现编的竹筐里已有不少笋子。 “你这是准备吃上几个月的?”许茗仪也不知道她一个小画家,怎么干起这种活来这么顺手。 “对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给我做,不能反悔。” 许茗仪会的菜挺多,柯慕儿从前就爱来圆劫门吃饭,偶尔和苏锦衣一桌,也不觉得拘束。 零零散散的砍了些,徐茗仪觉得够用了,生的矮的竹叶上凝了些露水,她蹲下来用小瓶去接。 柯慕儿絮絮叨叨和她商量,除了笋肚锅,还可以清炒,红烧,炖汤…… 林中无风,只能闻见湿漉漉的土地腥气。 竹林中央有一口圆井,井盘分为十二块,每一块上都纂画了灵文。 柯慕儿未见过这样的图样,出于画修的素养,立马掏出纸笔想要抄录下来。 一只手伸过来轻点了点她的肩膀,柯慕儿头也不回 “别闹哈,等我抄完。” 那人竟然真停下来等她。 描完最后一个灵文,恍然间她瞧见井中倒影。 撑着井壁站起来,柯慕儿在女修中个子算是举低不高,随着她的动作,两人的影子部分重合起来。 ‘这比她高一个头的玩意儿肯定不是她那身长五尺的姐妹!’ 柯慕儿余光瞥见那苍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欲搭于自己肩上,她腿上更没劲了,一个脚底打滑,手肘重重磕在井盘之上。 竹叶震颤着发出嗡鸣声,霎那间林中大片的寒水竹像是得了什么指令同时弯折下来,将天光吞噬。 一片晦暗中像是有什么涌动着,若是这里头还人有清醒,必然能发现井水一股脑的爬出,汇成手状,包裹着每一个人,挨个儿拖入井底。 待两个弟子回来看守时,林中已恢复如初。 除了井边留下的那一丝沉闷香灰味,昭示着有不速之客闯入。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一猜新角色,欸嘿 第11章 矮子果然丢哪都难找 两人都第一时间捂…… “你找这个?” 许茗仪头也不敢抬,半闭着眼伸手接过,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谢谢师兄。" 半炷香前 许茗仪醒来发现身处一片戈壁之中,柯慕儿不知所踪,她握在手里的琉璃小瓶也不见了,徒留指间湿润的触感。 她背靠着一颗黑色矮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只三眼的妖鸟停驻着,脊背上的羽毛泛着光泽,翅膀张开,尖爪在暗色的枝干上摩擦着,许茗仪看出来了,这是一个随时准备俯冲的姿势。 反观她现在的状态,谈不上好,体内的灵力所剩无几,四周无光,腰间的小葫芦因着她运转术法散发出一点亮来,照在那鸟兽身上,更显妖异。 它在观察许茗仪,待这修士灵力耗尽,便是它美餐一顿的时候。 腰间的葫芦一点点暗下来,许茗仪将呼吸放轻,手也装作无力的垂落在一旁,果然听见了翅膀扇动声。 嘎咔...沙沙 腥气飘散开,传来重物落在沙地上声音,过了一会儿像是又不甘心似的扑腾起来。 “得亏你不太聪明。”许茗仪拍拍屁股,掸了掸衣摆上的黄沙说道。 那妖兽见她走近,将头缩进双翅之中,每一根羽毛都颤抖着,还挺怂,逗得她有些想笑。 “做鸟也要有做鸟的骨...” 未等许茗仪说完,便对上了血红的妖瞳,麻意从脚底爬上脊椎。 那妖鸟腹中还插着临时磨好的竹片,从沙中扒拉出一个小瓶衔在口中,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蓄力,血液和黄沙混在一处,爪的连接处长出两个肉瘤,膨胀着伸长,变得似人小腿般粗细。 许茗仪没见过这么辣眼睛的场面,一时间僵在原地。 等缓过那股麻劲,这鸟带着她的瓶子挥舞着刚长出的腿已跑出几十米远了。 她好不容易接的灵露,它倒是会认好东西! 为了节省灵力,许茗仪也撒开步子去追,跑了几公里,那妖兽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不舍的将瓶子抛下,肯定是她看错了,不然怎得在它的第三只眼里读出了‘晦气’。 它两条腿蹬了蹬,跑远了,而许茗仪只瞧见瓶子落回沙里,黑灯瞎火的她只能将这一块都翻一遍。 这才有了这段对话。 许茗仪从李希阳手里接过装着液体的小瓶,跟上他的脚步,问道 “你怎么也进来了,现在什么时辰,入口已开放了吗?” 此时有清冷的微光打在二人脸侧,许茗仪察觉到体内灵力的恢复速度变快了。 年轻的剑修始终一言不发,她只好将他握在左手的剑鞘拽住,又往后扯了扯。 “我错了。”下次偷竹笋一定喊上他! 许茗仪察觉到青年靠近了些,粗糙的触感落在自己的耳尖,她以为李希阳是要帮她整理一下仪容,还试图扬起头来和他卖个乖。 梨涡才刚露出来,耳朵就被提起,不疼,有些酥酥痒痒的,李希阳凑到她耳边,许茗仪已经准备好要被威胁了,却听他说 “矮子果然丢哪都难找。” “走了。” 许茗仪仍低着头,少女小巧的耳廓已染红一片,她掩饰般的在脸颊旁扇了扇,小声嘀咕着 “是你太高了。” 几乎是许茗仪和柯慕儿前脚准备出去干坏事,他后脚就跟上了,不然这个小傻子以为是谁给她们望的风。 “竹简用完了,得找个地方重新刻。”得占卜出大小姐的位置。 他们应是被提前吸入秘境了,清醒后李希阳试图用小灵通联系她,都没有响应,但好在两人的位置相差不远,李希阳脚程又快,这才碰上了。 **** 柯慕儿头昏沉沉的,隐约感觉到自己在被拖拽,挣扎着将眼皮掀开,视线由远及近,交错的玄黄色绸缎松垮垮的挂着,从肩膀处断开来,露出结实的胳膊肉,烈焰纹的袍子挂在一边手臂上,脚上是简单的一双盘结木屐。 ‘好新颖的穿搭!’ 因着角度问题,柯慕儿觉得有些刺眼,她只能调整了方向再往上看 ‘好光滑的一颗头!’ 那人有所察觉,将手中的绳子甩下,转过身来,柯慕儿听见 “施主,醒了就别装死了。” 怪不得她能感觉到拖拽,这和尚把绳子拴在她腰上,她背上的那块布料都被拖变形了。 柯慕儿将那麻绳解开,站了起来,去摸自己的乾坤袋。 “这儿呢。”一只手伸过来,握着她正找的东西。 “谢谢..额..大师?” 柯慕儿注意到他颈上配了佛珠,很小的一串,紧贴着喉咙,像是要勒进去似的,瞧着并不普通。 “百里敬。” 这和尚好生奇怪,面相看着很是亲和,但给柯慕儿的感觉就是哪儿不对劲,她认出这只手就是竹林中背后拍她那人的,不禁有些防备。 她拿出一张传音符用灵力激活,想着还是早些找到组织才好。 黑色的符纸在半空中闪了两下,便化成飞灰了。 “别白费功夫了,要等月亮完全升起来。”又来了,强烈的违和感,柯慕儿不知道清禅寺是怎么选人的,面前这个说话口气一丁点也不像出家人。 传声符要在灵力充足的环境中用,因着他们提前进入,秘境还未到【满月】的状态。 “哦哦,在下御兽宗柯慕儿,不知佛子怎得也在这?”只能等组织来找她了,柯慕儿心里有些焦躁,面上还得找话题来缓解尴尬。 “不是你让我等等?” 那时她以为时许茗仪站在她身后才这么说的。 “我是说您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柯慕儿尽量保持微笑的问。 “呵。”百里敬掏了掏耳朵,大剌剌的找了块地方盘坐,像对回答这个问题感到不屑。 什么怪人!这世上竟然有人比李希阳还讨人嫌! **** 将灵纹刻在削好的竹片上,许茗仪的体力也回复的差不多了。 铜钱三枚,灵指八方,缘连一线,气昭四象。 【禅】、【潭底】、【吉】 出了这些个卦示,许茗仪心里有数了,大小姐那儿的情况应当不是很紧急。 同一个问题一天只能问一卦,没给出具体的方向,许茗仪思量,若是这圆月完全升起来了,她便和李希阳出去溜达溜达,照她观察的速度,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到时候入口开了,不知还会碰见什么人。 李希阳将烤好的肉递过来,自己挨着她裙角也坐着,见她瞥过来,拍了拍膝盖。 “我还不困。”这是让她靠着休息的意思,但许茗仪心里惦记着功法的事,想再算几卦。 李希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向下坐了坐,方便她靠在肩膀上。 火堆暖烘烘的照着,他们所处的这个山洞是李希阳发现的,洞中干燥,没什么气味。 从洞口向外张望,能瞧见半场月光洒在沙丘上,远远的传来几声兽鸣,除此之外便只有许茗仪敲击,抛掷发出的响声。 【丛】 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更换问卦的句式,都只出了这一个卦示。 许茗仪也不着急,拉了拉李希阳的袖子,他把手摊开让她在掌心笔画着这是她的小习惯。 “慢慢想。”现砍的柴火烧的噼啪作响,那烤肉许茗仪就吃了几口,剩下的都进了李希阳的肚子。 直到他欲站起来拨弄一下火堆,许茗仪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 火光照在许茗仪的瞳眸中,从李希阳的视角看,两个小扇子颤动着,原本葡萄似的眼珠泛着淡淡的金色,她显然是有些激动了,樱红色的双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的,目光从底下扫上来,那金色中便有了他。 “愣着做什么快挖啊。”许茗仪将之前的心虚都抛在脑后,都敢颐指气使的和李希阳说话了。 双人丛,功法就在她们脚底下! 难怪干燥又没什么异味,这洞中有风,或许还有往下的机关。 李希阳就见她开始在洞中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摸摸那儿的,悄悄背过手,握紧了剑,长舒了一口气。 石壁上有一处松动,簌簌的往下掉灰,被许茗仪接个正着。 “咳...咳...你站远点。” 李希阳没听她的,将许茗仪往后揽了揽,指尖凝了星点剑意,敲了敲石壁,两人都第一时间捂住对方的口鼻。 取了火把细看,这壁上竟刻了数道浅浅的纹路,一直蜿蜒着到山洞顶部,许茗仪觉得这纹路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书。”李希阳提醒道。 因着许茗仪的小习惯,他几乎是把整本符法都背下来了。 果断将它从乾坤袋中找出来,在第二卷中找到了记录,她试着画过这张,灵力是够了,但没能琢磨出正确的笔画和轻重,耗费了不少符纸后许茗仪决定及时止损。 如今只能临场学了,她靠近这石壁,细细的抚过每一道沟壑,心想要是大小姐在这就好了,她应该能给出不少意见。 “呼。”越急躁越没有头绪,许茗仪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希阳瞧她有些低沉,将干燥的掌心又塞进她手中,示意她可以随意笔画, 许茗仪感受着面前这人手心传来的温度,还有手掌正中几条不太规矩的缘线,脑海中有一个念头悄悄划过,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 等等!她刚才想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李希阳:师妹叫我挖野菜吗(真诚)许茗仪:(龇牙) 第12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命格决定的事,谁也改…… “你看,这一笔的深度不一样。”许茗仪用指尖测量着,招呼李希阳来看。 由此便可以追溯刻下这个符文的人所使用的技巧了。 许茗仪觉得自己有点头绪了,其实她之前也干过这事儿,将买来的符箓翻个面对着光去看,下笔重的地方颜色就深一些。 每个符修所领悟的技艺不同,有的修士习惯起笔重些,有的习惯将重头戏放在符尾,这样符的效果也有所差异,一味的模仿他人的笔画,成符率或许会上升,但这道也就走窄了。 现下已没有时间给她慢慢琢磨了,必须尽快将这个符文拆解开来。 李希阳平日里只练剑,对这些是一窍不通的,也没有耐心。 但许茗仪专注的神情,好像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也很好。 许茗仪一遍遍的在纸上复刻,力求每一笔的间距也与石壁上的分毫不差,每试一次也都试图用灵力去激活,以保证最后能够成符。 ‘这是最后一次了’许茗仪刚回复好的灵力又要消耗完了,毕竟她个小筑基,体内能存住的灵力本就不多。 落下最后一笔,重重的转了一下笔杆,让符尾的圈显现出来,灵力从头灌入,许茗仪能感觉到艰涩,要是失败了,下次这里或许能画的更轻更细些,等到了符中对称的地方灵力的走向又变得顺畅起来,过了这一块又急转直下,冲入符尾。 “只能再等等了。”许茗仪察觉到手中的符纸有些微热,以为是失败要自燃了,自言自语道。 那符纸确实也从边角开始卷曲着,漂出焦黑的灰烬,只是剩那写好的符文,刹那间金光大盛,光亮在整个洞中绽放开来,李希阳只来的及将许茗仪护在身后,只见那符文抖动着凝成褐色的一团,浓稠的液体在壁上游走,爬过每一处沟壑。 地底传来些许震动,洞顶的一块圆石崩裂开来,露出一个小孔,月光透过小孔照射在石壁上,那石壁竟然活动着上移,背后出现一道窄窄的石梯。 “花里胡哨。” 许茗仪往下望,踢了颗石子下去,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声响。 李希阳将火堆灭了,掩盖了痕迹,走在许茗仪前头,遂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走到她旁边。 这底下的味道就不太好闻了,一股子腥气。 说来也奇怪,这秘境中本因着圆月而生灵气,越是沐浴月光,修士的灵力应当恢复的更快才是,明明是往地底行进,许茗仪却觉得体内的灵力更加充盈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照着卦示走总是没错的。 **** “上报,五人不见踪迹。” 亭中连徙手执白棋,闻言,落子的动作未停,倒是对面那人打了个哈切,说道 “倒是便宜了那几个小毛头。” 连徙抿了一口茶,笑着接话 “都说了叫你别把那破玩意儿放我那你不听。” 司云哪知道那东西能当钥匙用啊,他那时正搁自己房里数灵石,那几个孩子搞出的动静倒是不小,给他守门的弟子都吓住了,连忙来报。 “你见过了?”连徙这老泼皮就好挖人墙角,司云对他这一点很不屑,但苦主要是找上门来,他吵得比连徙还大声。 "苏锦衣的人,我可不敢。"连徙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几年不见,那女人的性格越发恶劣了。 “我看你敢得很。”司云早就感受到有视线落在他峰头上了,那熟悉的压迫感,迫使他迅速将灵石收起来,躺在榻上装死。 “万一她要是愿意,我不就赚了吗?”许茗仪拜在他门下,起码就不用还债了,连徙觉得自己还是蛮有竞争力的。 “那两个分不开,命格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司云口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连徙不赞同,但也没打算和他争执。 “你输了,给钱。”司云趁他出神的这回功夫悄悄落了几个子。 多少年了,真是个臭棋篓子,连徙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动作,惯着罢了,当初他们这些人中,如今又有几个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他端起瓷盏来吹了吹,听见对面司云说 “这茶新进的,记得一起结了。” 终是忍不了了,亭外的弟子就见自家师傅从石凳上一个弹跳起步,踹在掌门脸上,两人也不斗法,就是你一拳我一脚的,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 第一个发现裴案之不见了的人是赵方。 他虽知道裴案之被分在隔壁的厢房,但也没打算再去找麻烦。 一来,他确实在出宗门前被宗主‘提点’过,二来,他主动去找麻烦前,裴案之自己就撞上来了,都不用他设计,碰巧柯慕儿也在场,都不用他特意布置,该到场的人都到了,他几句话便达成了目的。 要不是那个圆劫门的女修阻拦,这事儿闹大了,对他们丹鼎门会更有利,赵方想,反正宗主交代的他都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之后便要以秘境为先。 正打坐着,便听见窗户短暂的吱呀一声,只那一声,又回归寂静了。 “天生的水属性,道友天赋纯净。”今天赵方听见那登记的弟子这样评价,裴案之笑着摆手,领了竹简后经过他,轻笑了一声。 赵方用妖丹修炼,体内早已被多种力量沾染了,平时他倒也不在意,听了这一声却有些恼火,便忍不住发了难。 现在想来,这个悬庐宗最小的弟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场的也就柯慕儿这个大小姐是傻的。 赵方起身又坐下,不去管那翻窗的人。 再一睁眼,就到了要进秘境的时辰了,锻体门弟子清点了人数,高声说明规则 “第一,各位带入的竹简会时刻记录秘境中的状况,不要做多余的事;第二,量力而行,危急时刻捏碎竹简会传送出来,当然,一旦出了秘境便视作放弃资格;第三,不能害命但能谋财,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是什么善茬,进了秘境便各凭本事。” 这说话的人是司云的大弟子高明,在一众青年修士中很有威望。 按照惯例,秘境入口掌管者可以创立机制,锻体门放出的消息是根据修士的收获折算,评前三,奖品倒是另说,大多数人是奔着这个头衔来的。 剑阁现任掌门徐印便是上一届月下圆境榜首,那一届的入口落在丹鼎门,最后却叫外面的人出了风头,这也是后来其门内有些弟子开始走‘旁道’的原因。 比起裴案之他们,更让赵方感到威胁的是徐巽冰,徐印的儿子,堂堂正正的剑阁继承人。 高明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徐巽冰朝他点了点头,两人应当是旧相识。 外头怎么风云变幻,尔虞我诈,里头的人都毫不知情。 “和尚,这条道我们刚刚是不是走过了?”才过了一个时辰,柯慕儿对百里敬的称呼就从大师变成了和尚。 大小姐觉得呆在原地等许茗仪来找也不是办法,至少她要在她找来前干点成绩出来。 百里敬纯粹是不认识路才跟着她,但这不代表能忍的了她的碎嘴子。 “闭嘴。”清禅寺的秃驴师兄们还不找来,在家里看的那么紧有什么用,就这儿一会让够他跑的没影儿了,百里敬没想到出了寺,耳边也清净不了。 颈上的佛珠像是感应到了杀气,像是要勒出红痕般锁紧,百里敬将它往内袍中藏了藏,换了语气 “走过了。”那佛珠灵性的很,唰的松开了。 "你在找谁?"为了让这玩意儿老实点,百里敬岔开这个可能会让他发火的话题。 “啊?我刚刚和你说了吗”柯慕儿的警惕心又上来了,她怎么会和别人说许茗仪的事。 “你的传音符。”她一醒来就试图联系别人,又不肯在原地待着,瞧着就是在找人。 “额。。。找我师弟!”她不知道家里派来保护她的人有没有跟着传进来,只想着不能暴露许茗仪。 “秘境也该开了,和尚,你怎么不去找你师兄弟们?”百里敬这样一直跟着她,他都不好当着他的面给许茗仪传音了。 “别多管闲事,看好你的路”百里敬心想,不来找才好呢,让他多放一会儿风。 柯慕儿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稳定,再说下去他估计又要生气了,现在的出家人,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粗的,费解。 脸红·被勒得·百里敬不想解释 “有水!” 走了这么长时间一棵草都没见着,终于找到绿洲了,这也证明他们并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圆月未升起的时候,灵力稀缺,万物不生,这儿的植被肯定不是短时间长出来的。 换言之,这儿大概率有什么天材地宝在提供灵气。 相对的,也埋伏着凶兽。 柯慕儿才不管那么多,她甚至从乾坤袋里拿出留影石来。 “蠢货。”百里敬带着看好戏的心态慢悠悠的跟在她后边。 他从踏进来的那一刻便察觉了,中央那片湖,远远不只他们所见到的大小,柯慕儿欲背过身和他搭话,湖中的影子一掠而过,玩耍似的伸出手臂,抽动着问好。 第13章 你还蛮会取名字哈 小袁同学 雾气弥漫着没过二人的小腿,许茗仪能明显感受到温度的骤降。 雾中裹挟着细小的颗粒,发出幽幽的星点光亮来。 “你来看看。”石梯最后通往的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这个空房间的四角都是由柱子连起的。 “可以转动。”李希阳推了推西南角的石柱,将隐藏的那一面转出来了。 好像是某种机关,西南角和东北角的石柱是连着转动的,一环扣一环。 “壁画?”许茗仪和李希阳对视一眼,两人合力将四个角的柱子都翻转过来了。 “一只猴子...偷仙丹的故事。” “顺序不对。”这四根柱子两两一对,还得再试。 可以按照器宗的机关枢的思路来解,壁画转到里头那一面时,再转动一次就会转移到下一顺位的柱子上,利用它转到外边一面的空白时间,就可以调整每一幅壁画的顺序。 咔哒 将最后一面柱子转到指定的方位后,许茗仪听见了机关启动的声音,整个空间抖动起来,她能感受到墙壁正在脱离原来的位置,向下坠去。 两人都已经摸清楚秘境的套路了,丝毫不惊慌,唯一可惜的是它没给许茗仪仔细查看完整壁画的时间。 坠落的速度不快,许茗仪想知道多长时间才能触底,招呼李希阳过来。 “今天还没给你算上一卦呢,让我瞧瞧” 【中吉】、【肆】、【婚】 “感觉不太顺利呢,师兄。”卜卦结果很不好的时候许茗仪才会喊他师兄,李希阳看不懂卦象,但能读得懂许茗仪的眼色。 “你可要离我远些。”许茗仪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故作愁苦的说道。 李希阳捏了捏她头顶上的两个发髻,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会小心的。” 晃动停止,四周安静下来。 看来是到了,东面的墙壁在寂静中散发出灵光,瞬间又碎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点,幽幽的散发出雾气,让人看不清外头的状况。 只听见正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茗仪手中已经准备好了好几张符箓 李希阳剑已经出鞘,利器划过,传来碰撞的铿锵之声。 “等等!”雾气散去,许茗仪瞧见了那人的... "咳...和尚你搞什么啊"柯慕儿从地上爬起来,颇为愤慨道。 她走的好好的,百里敬推她做什么! “情急冒犯施主,对不住。”从半柱香前他们落水,醒来后百里敬就一直是这个调调和她对话,柯慕儿老不习惯了。 “正阳兄,可否将剑放下了?”通体雪白的剑身,很薄,恰好卡在两颗佛珠之间。 “百里敬,倒是好久不见。” 李希阳是听了许茗仪这句话才将剑收起来的。 “是,许姑娘。”百里敬凝视着许茗仪说道。 “你们这头有路可走吗?”柯慕儿问道, 这机关的一部分算是完全崩溃了,许茗仪观察了剩下墙壁的状态,建造的这个房间的人很有巧思,使灵力起到【禁锢】的效果,将其他材料融合在一起,但缺点就是但凡这儿破了个口子,灵力构建的结构损坏,剩下的部分就会随时间消散。 “只能再往地下走。”许茗仪冲柯慕儿摇摇头,大小姐趁着李希阳和百里敬对峙,悄悄摸过来问她有没有受伤。 “这是地下?”柯慕儿抬头望去,这里边确实望不见外面那轮圆月,肉眼只能看见一层又一层的灵雾。 许茗仪简单和她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问道 “你们见着的那个东西长得什么样子?”许茗仪下意识觉得那可能和刚刚的壁画有关。 “不好说,我看到人的四肢,但那水底黑压压的一片,又像蛇,身上还有鳞片。”说起来,他们出现在这纯属意外。 “这个和尚金钟罩都用不出来,清禅寺是不是要完了,比我御兽宗选人还随便。”柯慕儿忍了一路,终于能找人吐槽了。 “许姑娘。”百里敬听见这话也没生气,稍稍靠近了些,递过来一个小布袋子。 “主持让我用此物来换一句话。” 以清禅寺现在的状况,本不应该放百里敬外出,但圆寂方丈力排众议,和苏锦衣达成了一单交易。 这件事李希阳并不知道,苏锦衣一般也不会交代给他什么任务,他只要负责许茗仪的人身安全就够了。 “虽然听上去有些厚脸皮,家师未曾嘱咐我什么话。” 三年前,苏锦衣带许茗仪去过一次清禅寺,那时圆劫门已经是两袖清风了,苏锦衣忽悠她,说斋饭好吃她才来的,有个胖胖的老和尚迎出来。 “就叫他老袁。”苏锦衣说她去买橘子,让她跟着老袁去寺里上香。 老袁是个腼腆的和尚,踌躇着不敢牵许茗仪的手,好在她很能看懂眼色,表示能自己走。 “老袁,你这屋里咋没垫子啊?”上香要跪着,等苏锦衣买橘子回来,她膝盖要疼了。 屋里有一股木头的香味,佛像前已跪了个男孩子,穿着灰青色的袈裟,双手合十,无知的许茗仪小朋友当时只觉得 ‘他好认真的在许愿啊!’ 那才是许茗仪第一次见到百里敬,他还把自己的垫子给她用了。 "谢谢你,小袁。"孩子会模仿大人的行为,原谅她已经和苏锦衣待了太长时间了。 “佛祖啊,不信女所求不多,唯愿佛祖赐我...呃..三袋灵石。”寻常孩童在那个年纪已经开始通读四书五经了,但小茗仪还掰着手指数数。 老袁出去了,走之前和小袁交代了些什么。 说实话许茗仪不太喜欢老袁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小猫小狗。 “是这样吗?”歪歪斜斜将香插上了,她转头问闭着眼的少年。 “嗯。” 许茗仪突然又觉得还是老袁人比较好了。 后来苏锦衣又带她来了几次,也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小袁,许茗仪也是问了才知道 “老袁,怎么没见你儿子?” 圆寂方丈整个出家生涯都没听过这种问题,连带着苏锦衣也止住脚步,脸上带着探究的表情。 “那孩子..叫百里敬。”圆寂方丈脸都憋红了,也没想出好的措辞和许茗仪解释。 “哦!袁百里敬!你还蛮会起名字的嘛!”这天叫醒寺庙看门大黄的是苏锦衣放肆的笑声。 往日之事不可追,今日之尴尬也不能挽回。 “要我说,我师父她如今已不给人算卦了,老袁做的完全是赔本生意。”许茗仪想起师傅对她提起这件事时 “舍利,你....去吧”苏锦衣醉醺醺的,断断续续的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仰躺在榻上。 许茗仪后来又问过一次,她又像是记不起这件事了,果然,喝酒误事。 “总之,这舍利你拿回去吧”没给人家办事就不能收钱,这点职业道德许茗仪还是有的。 百里敬摇了摇头,合手叹道 “缘起,因果。” “所以你来这儿只是来做这笔交易的?”许茗仪并不知道来送舍利的是百里敬,苏锦衣并未与她说时间地点,她也习惯了自家师傅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风格,大不了她自己可以算。 柯慕儿瞧出来有人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原来冷眼的待遇都是落在她头上的,今天换了人,她还有点小不适应。 虽然心下嘀咕:呸!和尚你也看不惯,但目前许茗仪的事才最重要。 “你牵着我。”谈话间这雾气越来越浓厚了,柯慕儿怕再和许茗仪走散。 “我觉得他怪怪的。”大小姐认为百里敬不可信。 “怎么?”许茗仪配合着问,大家能一起行动是最好不过了。 “不知道,有可能他只是喜欢你?”柯慕儿其实是怀疑他被妖怪夺舍了,现在这句去壳里肯定不是她在戈壁上碰见的那个百里敬,但想了想,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像真正的出家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许茗仪觉得这比百里敬不姓袁这件事还要离谱。 “就...算了算了。”反正她会帮她盯好百里敬的。 圆寂方丈和苏锦衣的这桩交易,许茗仪其实能猜到一点,不过,她也帮不上忙就是了。 “暗道。”李希阳走到许茗仪身边,给了她一个眼神。 “有人来过?”许茗仪她们应当是第一批进入秘境的人,除非当时那片竹林里还有其他人。 “他清除过痕迹。”许茗仪蹲下来,捻了块土说道。 修士隐藏行踪的办法通常是用灵力将脚印、气味抹去,但正因为如此,清除过的那一块处在短时间内会变得不自然。 “刚走不久。” 柯慕儿识相的没有插话,只是默默走在许茗仪和百里敬之间,将二人隔开。 “这有个升降机关。”和他们之前解开的那个不同,眼前的事一个很普通的装置,许茗仪觉得和山下镇民修缮房屋用的那种差不多。 百里敬从刚刚开始就没开口说过话,或许是感受到团体中两人的排斥。 “贫僧先行,各位小心脚下。” 许茗仪知道内情,但此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是略带歉意的朝他点了点头,说道 “好的,小袁。” 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我看你没有感到很抱歉啊李希阳:呵柯慕儿:你什么档次,跟我一样的待遇许茗仪:舞台交给你,你的故事你来说 第14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都是师妹,怎么你一点…… “你看这上边。”下层的石壁上长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只露出一些边边角角,遮遮掩掩的只能让人看清一小部分内容。 “束缚符文?”许茗仪将碍事的青苔扫开,判断道。 “而且只是其中之一。”有些笔画不连续,看着也不像是被侵蚀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柯慕儿用百里敬的袈裟捂住自己的口鼻。 机关还在下降,一股强烈又刺鼻的味道侵占四人的感官。 “硫磺。”李希阳锐利的眉峰紧蹙,说道。 底下的视野倒是比上边的好,那些雾气好像只凝集在上层,但许茗仪总觉得不存在雾气的这儿给人的感觉更压抑。 “吱吱。”细小的怪声在寂静的环境中便格外突出。 柯慕儿二话不说,拍了下许茗仪的头,叉腰教训 “什么时候了还耍宝!” “吱吱” “不是我啊。”许茗仪作摊手状。 众人闻声查看,许茗仪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上了一只通体金色的小猴子,正歪头看向他们。 “咦惹。”柯慕儿猛地后退两步。 许茗仪伸出一只手,那小猴很有灵性的转移到她手心的位置,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吱吱。” “六耳金猕”百里敬将柯慕儿护在身后,说道。 “妖兽?”大小姐和妖兽处不来,可爱的也不行。 “传说中,是一种生来便有佛心的兽,成年体的血可炼化万物,治疗一切病症,一滴便能延长阳寿十年。” “除此之外,若能得其信赖,久处之能增长智慧。” “我寺的藏经阁中或有记载,若许姑娘感兴趣,可来借阅。”这话是对许茗仪说的。 “她不去。”柯慕儿和李希阳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吱吱吱!”小猴的叫声忽而变得急促而尖锐起来。 “嘶。”许茗仪的食指被抓开了一个口子,那小猴的六耳耸动起来,脊背弓起,露出满嘴的尖牙,从她手中猛地窜了出去。 "前面!"柯慕儿喊道。 机关已经停下来,底下的山体被人为挖空了,他们像是踩在一个大型的金属圆盘上,一圈圈的花纹,连着八根石柱,他们刚刚看到的石壁也是石柱的一部分,这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束缚符文。 “那是祭坛吗?”柯慕儿远远的看去,那里散发着红色的光点。 “施主,得罪了。”金光闪过,四人被罩住,柯慕儿的耳朵也被人捂上了。 有几根石柱受到波及,往下掉了些碎石块和苔藓。 金光散去,许茗仪趁着这个空隙居然在临摹石壁上的符文。 佛法·金钟罩 “你这不是会....咳..咳”柯慕儿吸了几口烟尘,呛得不行。 许茗仪掏出数张扫尘符,不心疼的往空中撒。 “熟人。”李希阳将许茗仪转过身,将她陷入石柱的注意力转移出来。 烟雾散去,小猴在祭坛边缘处,朝着一素色影子吼叫。 “裴案之?”柯慕儿的小脑袋开始转动。 要是真等锻体门将入口打开,裴案之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这儿,他是跟着她们进来的! “他肩上...”裴案之本就清瘦,此时便更像是要被压垮了一般,唇上没了血色。 瘦弱的肩背上盘着一条游动着的蟒蛇,大张着,从喉管中伸出舌鞘,那舌尖生的厚,向上翻折过来,露出舌底的一个黑色肉瘤,那瘤子俨然长成了一张猴脸的形状。 柯慕儿都看麻了,浑身的血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她觉得自己以后都没法直视这个未婚夫了。 见了那肉瘤,六耳金猴的叫声更刺耳了。 “他在搞什么。”吃瓜群众·仪·发问。 “走...走...”裴案之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了,每说出一个字,脖子上那粗壮的蛇尾便又缠紧一分。 “嘶嘶...嘶...嘶” 许茗仪戳了戳冻住的柯慕儿,大小姐在这种状态下居然还能领悟到她的意思。 “它说...得来...全不...费功夫。”御兽宗大小姐翻译道。 裴案之的素色衣袍挥动,数不清的银针急骤而来,被柯慕儿挥笔打掉了一些,几人为了节省灵力,只是闪避开了。 那只六耳金猕被银针围住,针尖散发出数道灵光,形成一个小型阵法将它困在其中。 许茗仪本被护在最后边,现在因为他这一手在四人中暴露出来。 体型上这金猕不如蟒蛇庞大,一身是宝还只会挠人。 妖兽界弱肉强食,这事轮不到许茗仪管,那蛇尾扎进裴案之的脊骨中,控制着他上前来。 “吱吱吱。”六耳金猕急切咬开一根银针,阵法顿时破开了一个小口,它破阵而出,直奔许茗仪而来。 有金色的液体自它口中流下,滴在圆盘上,花纹被一步步点亮,许茗仪竟从它眼中瞧出恐慌来。 李希阳已闪至许茗仪身前,却被她一把扒拉开,恍惚间他听见她低声道 “你可别再挠我啊” 少女接住了金猕,那小猴化成一道金光入了她眉心之中。 圆盘上的机关启动,花纹快速凝聚在脚下,化成黑色的藤蔓迅速向上生长,牢牢的缠住每一个人。 “嘶...”不甘心的低语淹没其中,只是没人能听懂了。 **** 赵方控制灵力用沙埋住血迹,旁边的年轻弟子很是崇拜的奉承道 “师兄,看来这一届的榜首是要出自我们丹鼎门了。” 赵方没搭话,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但又碍于小辈们在场,便没表现出来,只摆摆手示意他们去找下一个妖兽的踪迹。 榜首评定中最直观的便是收获的妖丹数量,这些妖丹按照比例在秘境结束后缴纳给主办方,一部分归参与者自己支配。 轮武力值,他肯定比不上徐巽冰,对方的目标大概率是高阶妖兽。 赵方的胜算在于妖丹的数量,他修习的功法能帮他更快的搜寻妖兽。 “师兄,是玄五阶的!” 一颗玄伍阶相当于十颗黄壹阶的妖丹,从进入秘境开始,他们这支队伍碰到的都是黄阶的妖兽,以筑基的实力,黄壹阶的妖兽就是极限,徐巽冰这样的金丹初期,面对玄阶的妖兽或许还有机会。 “撤出来!”玄阶妖兽领地意识强,要是被缠上了,至少要逃上一天。 虽然赵方指令给的及时,但还是有弟子受了点轻伤,他本人的灵力也损耗了不少。 那只玄阶妖兽被引进了陷阱,伤了腿,暂时不会追上来了。 说实话,若是只有赵方一人,他可能会再拼一拼,那妖兽是典型的防御型,又是火属性,正符合他目前的需求,取了这妖丹,他便能早一步跨入金丹期。 那头,徐巽冰正从兽尸中掏出一颗火红的妖丹,其他剑阁弟子忙着将有用的材料收拾起来。 “师兄,咱们就这么跟着,不去找正阳君啦?” 徐巽冰是被自家老头忽悠来的,什么''虎父无犬子''之类的鸡汤他听不进去,他只听老头说李希阳会来,他是来找他切磋的。 “老头子唬我,李希阳根本没来!”跟这些妖兽打架一点意思儿也没有,那个圆劫门的小丫头片子也没见着人影,徐巽冰深觉无聊。 “名单上有他们。”说话的人是徐影。 剑阁最小的师妹,今年被选中成为剑阁少主人的剑侍。 剑阁女弟子不多,她年纪小,但性子较师兄们都沉稳,有她跟着,徐印才放心将徐巽冰这疯玩意放出山门。 “阿影,我想喝水。” 话落便被水袋糊了一脸。 "都是师妹,怎么你一点也不可爱。 "徐巽冰将李希阳列为一生之敌,迟早有一天他要打败他,然后让许茗仪叫他徐巽冰师兄。 “都是师兄,怎么你这么疯癫。” 徐影心中也有个目标,她要比徐巽冰更早打败李希阳,然后让许茗仪叫她师姐。 许茗仪,一个精通打铁,种菜,做饭,画符,挣灵石的完美女孩子,哪个剑修不馋啊! 其他师兄弟听见他们这段对话也见怪不怪了。 他们剑阁也穷,器宗之前包揽了所有锻造方面的生意,一家独大便开始坐地起价,他们的灵剑需要时不时的保养,大把大把的灵石就得往器宗送。 徐巽冰去找李希阳单挑,最多一刻钟便能结束,偶尔能碰见许茗仪来给他送吃食,那叫一个羡慕的啊。 徐影只会在他输了之后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自己再上去打上半个时辰。 李希阳的剑是许茗仪养护的,有一次徐影瞧见她给灵剑上护刃品的手法,就开始扭扭捏捏的和她套近乎。 徐巽冰还没见过徐影那个样子,剑阁哪个师兄弟不是被她怼就是被她打,不过作为师兄,他很欣慰。 基于''师妹终于要交朋友了我要支持她''的心态,他的剑也送去拜托许茗仪做了一次养护,价格便宜不说,手法也比那些器宗弟子更细致。 “走,姓赵的动了。”他们这一伙人跟在赵方后面,逮到了不少玄阶妖兽,方法缺德但是有用。 多逮一只,就多挣一笔灵石,争取能在许茗仪那儿办个包年的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李希阳:没有人争抢的我(冷漠)许茗仪:为了挣钱我学会了太多柯慕儿:叫我翻译官赵方:你清高,你搁我后边捡漏徐巽冰徐影:打倒李希阳!百里敬:你们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你们各自的爹妈关系不行?(真诚)裴案之: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第15章 镇定 你会再背叛我吗 “....素”浪潮拍在礁石之上,她隐约听到谁的呼喊。 “阿素!”入目是一张生气的小孩子的脸,圆圆的。 “嗯?”少女还有点恍惚。 “阿素你....在听我说话吗,要多久...我才能变成人啊?”小男孩意识到自己的话显得有些心急了,怕她觉得烦,放轻了语气。 “不用多久吧。”她想,原来阿素是叫我。 “你上次见到你爹爹了吗?”问这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单纯的好奇。 阿素却感受到胸膛中某处在隐隐作痛,她捂住心口,几乎要掉下泪来,像是不受控制的说道 “快了,浮二,我会帮你的。” “我相信你。”浮二的眼珠很黑很亮,就这么望着阿素。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浮二的眼角开始长出黄色的绒毛来,其它部位也生出非人的特征。 “啊,要失效了。”细细的尾巴从衣摆中暴露出来,浮二的脸上写满了沮丧。 “猴....猴子?”阿素,不对,许茗仪脱口而出。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字的吗!”兽类发怒时会变成竖瞳,就像现在的浮二。 “啊?”许茗仪才刚从这具身体中醒过来,哪知道什么时候和他说好的。 “你今日怎么了,你爹爹布置了很多功课吗?”浮二见她这样子,还以为她是生病了,也顾不上生气,催促她快些回去。 “我是有些头疼,想在这儿再吹吹风。” 许茗仪打量四周,不明白荒郊野岭的怎么他们两个小孩选在这聊天,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最好还是留在当前的地点,比较不容易露馅。 “那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她们来接你看见我会不高兴的。”浮二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跳下礁石往森林深处去了。 哦,原来还会有人来接我啊,那就好。 许茗仪说头疼也就真的躺下休息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好像是个刚入道的修士。 “木、土、水属性,符修?”奇怪的是这孩子中指和食指内侧居然都没有茧子,难道是修行偷懒了? 本来想运转功法加快灵力的回复,但许茗仪怕和阿素的身体起冲突,便只是盘腿打坐着等人。 天渐渐阴沉下来,像是要下大雨了,许茗仪也不急,翻了翻阿素身上的口袋,果然有张传音符。 这传音符的画法和许茗仪所学的有些许不同,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许茗仪将它激活前先用灵力包裹住了。 对许茗仪来说容易的事用阿素的身体来干居然也不困难。 这样也好,阿素的天赋很高,许茗仪手上的筹码便多了一样。 她会在阿素的身体里醒来,到底是因为六耳金猕,还是圆盘上那些花纹的作用还未可知,刚刚和浮二猴对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眉心微微发热,像是提醒那对她很重要。 “什么事?”中年男子的声音通过符箓传达过来。 “派人来接我。”许茗仪不知道阿素平常是怎么和这人说话的,多说多错,不如直接表明自己的诉求。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男子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也没说什么别的,只让她在原地等着。 许茗仪松了一口气没说话,传音符已在空中燃尽了。 传音那头的人好像并不了解阿素,这是个好消息。 许茗仪现下有些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让浮二那么早走了,好歹等她套出一些信息来。 海浪变得有些汹涌,这里的环境很是奇怪,她似乎是在一座岛上,但她又不能待在这座岛上,接她的人又要从哪里来。 滚滚雷云聚集在这座小岛的上空,许茗仪远远的瞧见一人渡海而来,很小的一艘渔船,那人应当是个修士,天气让海底的妖兽躁动,但修士船下的鱼群却很有序,她没有撑浆,是它们在推动。 “小姐。”那人下了船,趴在礁石上。 阿素的爹或许很有势力,许茗仪判断。 “不必。”踩别人的脊背上船这种事,在如今的修真界也是会被批判的,也颠覆了许茗仪的认知。 在船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许茗仪打量这个奉命来接自己的人。 “你......”许茗仪觉得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小姐,等过了雷区,扇河再向您请罪。” 如果人人上来都这样自报家门就好了,会给许茗仪省下不少功夫。 “好。” 正当她以为这船要行驶至另一座岛上之时,扇河停了下来,用匕首割破手背,背过身念了一句咒语。 整艘小船开始被海水托举着缓速上移,许茗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逐渐变大,在她们上方罩着,投射下一片阴影来。 ‘他们在海水上方几千米的空中搞建筑!’ 等上了岸,许茗仪不知道用''岸''来形容是否合适,准确来说这更像是一座巨型的空中楼阁。 “小姐,扇河愿意付出代价。”她跪下来,整个身子都弯成一个扭曲的程度,在这座宏伟的建筑脚下,像一只小虫子。 许茗仪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需要从扇河这里得到什么。 “你说说看。” 扇河以为背过身去就不会让她的小姐看见,那伤口流出的是浑浊的土黄色血液。 “胎记的事是属下上报的,扇河愿一人承担,望小姐看在主仆一场不要牵连我离岛民众。” 扇河的额头已磕出血印,许茗仪的内心却生出一股无奈来,这不是她的情绪,是阿素的。 “此事作罢,送我回去。”关于扇河做的事,许茗仪想再知道多一些,奈何这姑娘从下船开始便很是惶恐,若要再问,她或能将头磕扁了去。 “什...遵命。” 因着浮二的缘故,原本许茗仪猜测阿素应当是个善良温和的小姑娘,可瞧身边仆人对她的态度,好像也不尽然。 她已见过两个阿素的熟人,得到的结果却像是存在两个阿素,是因为这楼阁吗 许茗仪望着高悬的''月停城''三字,觉得还是住在山里好。 城门口有马车在等,只有一个车夫,待扇河走到车前,两指并拢,在空中画了个符文,帘子无风掀起。 扇河的表情柔和起来,下一秒便又要折下身子,许茗仪没忍住,在她肩膀上一个借力,便自行上了马车。 许是主人的态度和平日不同,许是还未从保全家族性命的侥幸中回过神来,扇河呆呆的维持着一个被按住肩膀的姿势站在原地。 “上来。”许茗仪已管不了那么多,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她已在心中默念好几遍‘封建糟粕’了。 “好的。”今天小姐心情好像很好。 这马车从外面看很是平平无奇,进了里头,才能看出材质的不同来,车顶挂的一盏夜明珠,微微的珠光被盛在镂空的铜筑花鸟盘中,零零星星的散落下来,照在车厢的四壁上折射出五彩的光。 ‘什么品味!’许茗仪越来越搞不懂这个阿素了。 扇河虽得到允许进了车厢,但自觉盘坐在下方,不敢将视线投注在主人身上。 直到许茗仪伸手握住车窗旁的那串珠帘上,扇河的脸色一下变的惨白,颤颤巍巍的又要跪拜。 许茗仪也只握了一下便松手了,于衣衫上擦了擦,那跳动的触感还残留着。 ‘怪不得阿素整的跟双面人似得,这城里的玩意儿是真的变态啊’ “小姐...小姐,贝珠她什么都....”扇河哆哆嗦嗦的,她根本不知道阿素会去触碰。 完了,她会觉得恶心的,她们最不喜欢.... "扇河。" 完了。 扇河已经想不起来此时自己泪流满面的丑陋样子,是不配出现在小姐的视线里的,只愣愣的抬起头来。 要被杀了。 “我记得她是你的?” “是奴婢的妹妹。”扇河已面如死灰,早知如此她应该在见到小姐的那一刻就以死谢罪的,不拖累任何人的死去。 “你不要哭。”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真的犹豫了好久,到头来还是觉得这种做法适合她许茗仪。 许茗仪用自己的衣袖将扇河的泪水擦干净,无奈道 “我的身体...今日我好像忘了许多事,你能一一说于我听吗?” 许茗仪在衣衫中翻找传音符的时候,便发现阿素的这具身体上,有很多切割的痕迹,大大小小的数十处。 下手的人很利落,不长不短的两寸,遍布四肢,胸口和小腹上也有,最新的一道是在左心口上,还能渗出些血珠,许茗仪试过调动灵力使之愈合,那伤口却裂开的更厉害了,她只好撕了块布自己缠住。 扇河是妖,她用了手段遮掩自己的妖气,许茗仪握上那珠帘后,车窗上的帘子也被打开了,许茗仪得以窥见这月停城的一角。 显然,高楼亭阁站着的是修士,像扇河这样的化形的妖兽多是跪着、趴着、狼狈着为人取乐。 “你会再背叛我吗?” 她要自保,只凭一个阿素的身份远远不够,她只能将视线又放在那串珠帘上。 这月停城是个吃人食妖的地方,她许茗仪也不高尚,且看看墨里寻鸦,谁又比谁黑。 “扇河之一切,皆予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许茗仪:不带你们玩咯 第16章 想起来了 是我一个认识的人 这月停城中的建筑都由一座座红木桥梁连接,许茗仪注意到有些马车行至桥处便得停下,或出示许可,或转为步行。 她们却不用,甚至那些士兵连她们的马车都不敢直视,早早的就讲关卡打开了,其他等待过桥的人也没有异议似得,自发的让出路来。 “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吗?”许茗仪想知道阿素答应了浮二猴什么。 “奴婢不敢过问。”扇河没有说谎,阿素并不信任她,或许是因为‘胎记’一事。 “只是主人每月初都要去阴哭林一次。”扇河是个没什么心眼子的妖,被逼着出卖过她,后又被派来做她的奴婢,在阿素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的。 “阴哭林?” “是。” 阿素每月初去阴哭林找浮二猴。 “除了你,还有谁跟着我。”阿素的爹很可能就是这个劳什子城主。 “城主信任小姐,在月停城内奴婢和贝珠负责您的衣食住行,除此之外还有四个近卫。”扇河轻轻敲了敲车壁,许茗仪便感觉到有什么落在了车架上。 “走远些。”扇河吩咐道,那人虚虚向许茗仪行了一礼便消失了。 近卫似乎也是扇河的族人,许茗仪于兜帽之下瞥见了他额间生了一颗珍珠。 以扇河的立场,她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傻子,许茗仪不能表现的过于无知,这样才能更好的利用阿素的身份。 “他们能维持多长时间?”浮二猴当着阿素的面就变回了妖的形态,他们似乎依靠某种方法将自己妖的特征隐藏起来。 “半日就必需要更换一张。”扇河恭敬的回答到。 “奴婢领玄阶,可半月更换一次。” 一张?他们是靠符箓变幻的人形? 许茗仪猜测这或许是为了集中管理城中的妖类。 扇河没怀疑‘阿素’说的失忆,说明她对这具身体出现异常的状况很熟悉。 所以就算从许茗仪口中听到:“做人好吗?”这样的问话,她也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平静的回答了 “比他们好。” 许茗仪知道她指的是城中那些伏地供人玩乐的妖。 “主子,到了。” 马车停在了靠近城中心的一处庭院旁,扇河先一步下了车架,对着大门结了个术式。 有几名侍女将门推开,意欲迎上来,被扇河拦下,交代了几句。 “主子,这边。”她好像很快就开始习惯照顾失忆的‘阿素’了。 是直觉,还是这具身体传达给许茗仪的信息,她觉得和扇河好像认识很久了,却不是以这种主仆关系,那时,她没那么辛苦,很开朗,眼眸像生在海底深处的黑珍珠,笑起来很生动。 许茗仪感觉头部开始一阵阵的钝痛,伴随着眩晕感,让她的意识模糊起来。 “阿素!” 疼痛感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又不那么干净利落的退去,只给‘阿素’的身体留下断续的嗡鸣声。 许茗仪扶着扇河的肩膀大口的喘气,缓了一会儿才回道 “嗯。” 扇河眼中闪过自责和愧疚,被许茗仪捕捉到了。 她被扶着进了一间朝南的厢房,屋内宽敞,光线能从两面的照进来,没什么摆设,只燃着香炉,许茗仪身上的气力回复几分,脸色依旧苍白 扇河很着急,将她放在榻上,尽管许茗仪一点也不觉得冷,还是被紧紧裹住。 “船儿..不怕...” 扇河在小声的给她唱歌,但许茗仪这会儿又不能随心所欲的说话了,她听见阿素的身体开口: “出去!” 小姑娘还挺有脾气,许茗仪想。 扇河出去了,许茗仪发现操控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看来有些场景是必然发生的,许茗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圆盘底下的法阵让她能以阿素的身体经历她的故事,话本是写好的,没有触发关键剧情的时候许茗仪可以自由发挥。 关于结局,如果阿素的身体死亡,她是否还能作为意识回到许茗仪的体内,要怎么破除这个阵法,其他人怎么办,出去之后是否安全的问题,她现在一概不知。 许茗仪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想了想目前自己得到的信息 第一,阿素和浮二猴关系好,二人有约定 第二,阿素在城中地位很高,但她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凄惨 第三,阿素和扇河从前关系很好?扇河曾经背叛过她,或许不止一次 第四,城中妖的地位很低,他们靠符箓掩盖妖的特征,这可能与城中的规则相关 第五,城主是个变丨态,扇河的妹妹贝珠被做成了马车的珠帘。 第六,阿素她爹好像就是这个变丨态,她们关系一般? 还有一点就是六耳金猕,本来许茗仪以为触发关键剧情时眉心会发热以此提醒她,但刚刚那个场景它并没有反应。 它只对浮二猴有反应,或许他才是破开阵法的关键。 尽管许茗仪觉得自己休息好了,但为了合理,她还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才唤扇河进来。 “我想喝水,然后谈谈。”许茗仪故意背对着扇河说道。 她现在完全不怕她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阿素,刚刚那一出已经能让扇河深信不疑,现在许茗仪只要装出记忆再次混乱的样子就行。 “好。”这一个字竟也被她说的有些哽咽,许茗仪有些替她难受,她可没把女孩子惹哭过。 她没叫侍女,反而是自己出去倒了壶水进来。 “阴哭林是什么地方?” 扇河的眼中透出迷茫,像是不解为什么她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但也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便答道 “那里用来流放重罪的妖。”扇河每次去接阿素,至多在礁石上等她,并不会进入林中。 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不祥之地,是污秽所在,以罪人的身份在那里生活,不如永葬于深海。 “你的族人也在城中?” 提到族人,扇河的措辞变得警惕拘束起来,但她拒绝不了温声说话的‘阿素’。 “月停城为中,往南是离岛,是我族的聚集地、北方沉岸,是人鱼族的领地、往西的海蛇族居于密峡,阴哭林位于东方,经过三族判为重罪的妖会被流放去那里。”扇河取来一张皮子,上面画着这一片的海域图。 许茗仪觉得此时再问扇河是什么族的不太礼貌,毕竟人家妹妹还在她的马车里挂着。 浮二猴是个小妖,能犯什么重罪。 于是她问“重罪?比如说什么” 扇河叹了一口气,以一种乞求的目光望向她 “叛族。”许茗仪听到她很轻的说出了那两个字。 ‘阿素’的心跳开始加快,她好像和谁一起去过什么地方。 “托...”"没有了...""...愿望"“安...” 数不清的模糊对话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墓碑,鲜花,名字......是什么来着。 闪过的场景中出现了一双珠玉般的双眼,那是扇河的。 “是你让我去的?”记忆中的扇河给了她一颗珍珠,阿素收下了。 “你想起来了。”自从到月停城里来,她就在没提过这件事了,那些做小妖的快乐时光好像被她彻底的遗忘了。 “是我一个认识的人。”提到他,扇河如今只能这样介绍。 最开始,她和浮折是真的很好的,听族内长老的意思,浮折将来会成为她的丈夫,两族结秦晋之好。 扇河没想过浮折会不喜欢她,毕竟她做的第一串贝壳手链他一直戴着,他会从密峡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写信,替她妹妹找治病的药物,赶走其他向她献殷勤的男妖怪。 浮折做的远超了扇河心中对丈夫的期待。 扇河还曾因此觉得愧疚,因为她实在想不到要怎么对他好才能配的上他为她做的这些事。 可后来浮折把手链退回来了,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类的修士,说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善良可爱的女子,扇河还记得他的眼神,一开始很亮很灼人,又骤然灰暗下来。 扇河能怎么办,浮折不喜欢了,她还是决定要把他的好还回去。 她挨了罚,又被一个月禁足,父亲此前从未打过她,扇河用半边肿起的脸和一个月的冷待来换自己退了婚,好叫浮折不受这罪。 那时候还没有月停城,妖是排斥看不起人类的。 浮折是海蛇族的少主人,密峡的下一任管理者,雾痕印将来是要传到他手中的。 他们这片海域时不时便会聚起雷云,族长说这是三族曾犯下的罪孽。 “祂不允许我们在此处繁衍生息。” 而海蛇族的秘宝雾痕印能将几座岛屿隐藏于雾中,叫那雷云不降下来。 密峡的长老冷漠严苛,按扇河她爹的话来说,浮折是族内千年难得一遇的好脾气,他要是因为那个人类修士来退婚的话,族里不会放过他的。 扇河昏暗的禁室里想,等她出去了,就带礼物去找浮折,也叫他知道这个好消息,顺带看看他喜欢的人,到底有哪里好,叫他连自己的珍珠手链也退回来了。 其实她还是伤心的,只有一点点伤心,扇河将自己藏起来,不去看那一地的粉珍珠。 作者有话要说: 许茗仪:披上阿素的小马甲扇河:给你一张过去的xx,听姐姐我那时的爱情 第17章 你猜到了吗 几百岁还装的跟刚入世的少…… “哦,你被甩了。”许茗仪面无表情的总结道。 "也不算吧,我都没向他表明心意呢。"扇河不喜欢‘阿素’的说法。 “所以是什么罪名?”许茗仪接着问。 扇河从禁室出来的那一天,浮折已经被押送到阴哭林中了。 那善良可爱的人类修士骗了他,雾痕印落在了人族手里。 “她不喜欢浮折,她喜欢人。”扇河的眼中有恨,但没有不解。 月停城建起来了,浮折的尾巴被斩断了。 扇河想去看他,但族长不允许,她爹还想打她来着,最后只在她脸边轻轻抚摸了一瞬,叹道 “城主说有办法让你妹妹活下来。” 扇河选了一颗最好的粉珍珠,拜托阿素送去,之后她就要去给那个伤害浮折的人类做事了。 “你帮我去看看他。” 阿素是个孤儿,是扇河在岸边捡到的人类孩子,很快就能习惯和蚌族一起生活,扇河很喜欢她,她总觉得自己的妹妹若是没有生病,也会生的像阿素这样机灵可爱。 阿素的天赋很好,只跟着扇河听了一堂课,就能操控灵力了,这是贝珠做不到的。 当海上起了大雾,妖族便不会出海,但阿素可以,不过一月她就很熟悉这片海域了,能随时出去为贝珠寻找药材,维持蚌族和其它族群之间的贸易往来。 所以受到退回的手链时,扇河想的是,如果那个人像阿素一样好,那她完全能理解浮折的心情。 “我拜托你去,也拜托你不告诉我结果。”扇河要承担蚌族的责任,浮折是海蛇的叛徒,她捂住耳朵,不去听便能忍住不去管。 “那个女人喜欢的人,是城主?”许茗仪问。 “殷函孟。” “是我爹?” “是。”这件事扇河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也是她背叛阿素的第二件事。 殷函孟得了雾痕印,第一个来找的便是蚌族族长,扇河不知道他如何会知晓贝珠的事,一炷香的谈话,决定了整个族群的命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妖向人类弯下双膝,是她的父亲,她从小到大最敬佩的妖。 从这天后,妖族的骨头好像就都软了,塌了。 “你身上的味道很熟悉。”那个男人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他是故意让她看见的。 扇河忍着恶心答了什么,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抖得像筛子。 其实他并不需要雾痕印,也能达到目的不是吗,父亲说他已有大乘期的实力。 所以为什么那样对浮折,他没有做错什么。 他走之后,侍女便开始收拾妹妹的东西,扇河没问,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贝珠的身体光靠药材吊着已无用了,她可怜的妹妹,生来便是死蚌,母亲耗尽所有才让她生出这一点灵智。 姐姐会保护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殷函孟让她管理月停城里的妖,除此之外的其它事并不让她过问。 月停城的规矩,妖不能以妖的形态出现,不能让妖气外露,不能展现非人的特征。 迫于这条规定,进入月停城的妖需得购买幻形符,任何暴露出妖态的妖类将失去自由,可被人类随意驱使,打杀。 殷函孟招揽了很多符修,都在月停城中央的那座最高的楼中,扇河知道他们想找的是什么。 “他们本来要找的是小海神。”扇河说到这里顿了顿。 “本来是什么意思?”许茗仪问。 “现在是你了。” 每片海域都有自己的神明,五百年神堕,一百年神生,神明死去,又会诞生,上一任神明逝去前,曾交代过海域众妖,自己将会于何处诞生。 和妖兽修行成妖后维持的一个类人的形态不同,小海神生来便是人形,是来庇护海域中的妖的。 初生的神明力量很微弱,祂以妖的美好愿望为食,通过实现妖的愿望来壮大自身。 “你也看到了,我们用的幻形符有时间长短之分。”扇河在月停城的地位不低,自然比别的妖类用的好。 “他们想要的是幼神的身体。” 神的身体是最好的材料,这是殷函孟计划的核心。 “没找到小海神?”不然阿素怎么会在这里。 “早就没有小海神了。” 族人两百年前按照上一任海神的指引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诞生出神明来,那是一个畸形的怪物。 “畸形?” “是...一只猴子。”没有任何力量,也无法变成人形,不会说话,更别提庇护海域了。 “你们把它放在阴哭林了?”许茗仪将线索串起来,恍然的问道。 “对,我和你说过吗?”扇河不记得是否和许茗仪提过这件事。 “那我是怎么回事?” “我们无论如何也交不出小海神,所以我提议了,让你去成为那个材料。”扇河说过,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阿素的天赋很好,和符的契合度很高,最重要的是,阿素伤口的恢复速度异于旁人,她很少受伤,扇河也是意外发现这一点的,刚好,她或许能作为小海神的替代品。 “他很高兴,像第一次来离岛那样高兴,我知道,他不仅仅是因为找到了合适的材料才高兴,还因为妖也会背信弃义感到兴奋,他是魔鬼,而我没有办法。” 扇河的眼眶已经干涸了,她明明可以选择不将这件事告诉许茗仪,就像对浮折那样,装作不知道,装作这件事与她无关,‘阿素’不记得,这才是对她最有利的状况。 听到‘小海神’时,许茗仪感觉到眉心有些发热,她没管,接着问道 “说说胎记的事。”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你是殷函孟和谷红秀的女儿。” 谷红秀就是浮折喜欢的那个人类女子。 “等等,她多大年纪了?”许茗仪觉得自己的三观裂开了。 “我哪知道你们人类修士那么厚脸皮,几百岁还装的跟刚入世的少女一般。”修为上去了,青春永驻是最基本的,这不管对妖还是人类都一样,只是没必要心智也那么停滞不前。 许茗仪想想,还是觉得不对,殷函孟难道也愿意戴这顶帽子? “他是疯子,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说的好有道理,许茗仪无法反驳。 说到胎记本来扇河的情绪又要跌倒低谷,被她这么一打岔,再谈起,就有点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自己疯,也把谷红秀逼疯了。” 殷函孟除了变态还是负心汉,一日,扇河收到命令说是要将一人送到阴哭林去,便是疯了的谷红秀。 “为什么不爱我?”“孩子..只要有孩子” 那女人见了扇河更疯癫了,从袖中掏出什么来硬是要给她看。 扇河正因为要去阴哭林而感到烦躁,面前的人和浮折口中的善良和可爱一点边也沾不上,她本不欲搭理,只是被那一抹珠光闪了眼睛。 “他竟然将这个也给你了!”是扇河第一滴泪化成的珠子,她没将它串进链子里,只偷偷缝在送给浮折的大氅上了。 谷红秀瞧见扇河眼中的恨,更快意了,凑到她耳边道 “我告诉你啊,你帮我找找我的女儿。”扇河看她的眼神又变得怜悯。 谷红秀不是个会被同情的女人,她才是,她答应了。 送她去阴哭林的路上,扇河知道了真相。 “你不知道,他叫我河河呢,你知道河河吗?”谷红秀撑着下巴,眼里什么也没有。 扇河浑身的血液几近倒流,身体某处传来尖锐的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止不住的颤抖,灵魂像是在嘶吼拉扯着,她已忍不住杀意,但想到贝珠还在等她回家,又平静下来。 “你怎么做到的”扇河按住颤抖着的手腕,开口问道。 “你不是知道殷函孟在做什么吗,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的眼睛。”谷红秀指了指水中的倒影。 扇河原来的眼睛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幻形符让她的瞳孔带着棕黄的一圈,不像原来那样黑了。 “他不好骗的,我看了他给你写的信,河河。” “一开始他总是用那种怀疑眼神盯住我,怎么说呢,不愧是海蛇族,我是有点起鸡皮疙瘩了。”殷函孟的符箓带来的幻觉很真实,几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认知,但也不是万能的。 “他应该是感觉得到自己不对劲,可我也会进步啊。”谷红秀看了他所有的信件,模仿扇河的口气,扇河对他的称呼,渐渐的让他放下戒心。 “你成功了。”扇河觉得她和殷函孟是一类人,她怎么会觉得她可怜呢,这天下最可恨的人也不过如此了,像此时她说起这件事,居然还敢露出那种怀念的表情来,该死,该死。 谷红秀像是很享受扇河此时的眼神,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觉得一个小妖怪能拿她怎么样,她就只输给了殷函孟而已,她只是一个输给了自己爱人的可怜女人,有什么错。 “和你们这些小妖怪用的符不同,用在他身上的那种会渐渐影响其他人,当周围的人都认为我才是河河的时候,他当然只能怀疑他自己了。”谷红秀还很认真的和扇河介绍起这种符箓来。 浮折每日忙于应付她,又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谷红秀是在意识的层面交换了她与扇河的身份,时间越长,造成的影响就越深刻,直到她和她带去的人彻底的渗透了密峡,她也就没用了。 谷红秀以为这是殷函孟和她的一场游戏,其实,她也是游戏的一部分,最后落到这个田地怨不了谁。 “不过,你们也是有机会的。” “你想的没错,我和他当然是一种人,我们最爱看的把戏是什么,你猜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许茗仪:玩的真花啊这一对扇河:这一章停在这里是想怎么样浮折:惨还是我惨,我老婆也不来看我谷红秀&殷函孟:创疯所有人! 第18章 河河公主 贝珠在那里受了很多苦,阿素…… “他不是去见你了吗,河河?”谷红秀说着笑起来,仿佛这个昵称对她来说是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那是浮折最接近真相的时刻,只要扇河质问他,只要扇河向他透露出哪怕一点喜爱他的痕迹,他或许就能从这场幻梦中清醒过来。 但扇河什么都没说便接受了,没哭也没闹。 “她不是河河,她真的不是我的河河吗,河河是我的......”浮折觉得密峡里那个不是他喜欢的河河,但谁又是真的河河呢。 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太多了,唯有和扇河相见的这一刻,他的灵魂开始剧烈的挣扎,那些被安排好的说辞经由他口说出,女孩子的神情中有恍惚,惊讶,好奇,唯独没有伤心,浮折只能又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一切趋于平静,他听到自己说: “公主,再见了。” 在殷函孟和谷红秀写好的剧本里,这个生来便背负了太多的青年人,为所爱之人,执着的在只言片语中留下了一点真心。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知晓了真相,可那又能怎么样,密峡不再是密峡,但离岛的公主却还能做她自己,只要和浮折没有干系。 “小浮折啊,一段时间不见还怪想念的。”女人摸了摸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 她不是骁勇善战的公主,谷红秀如今却是强弩之末,扇河心里明白,这是殷函孟的引诱,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刀捅进去的那一刻,谷红秀还维持着笑容,她就是故意的,鲜红的血液倒映在扇河眼中,好像让她做回了原本的妖的样子。 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扇河正惊诧着,谷红秀覆上来,叫她手中的匕首更往里送了送,这下直接扎了个对穿。 那女人露出畅快的笑来, “小妖怪,我来教教你?”畅快转变为讽刺,扇河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浮折温和良善,殷函孟险恶阴毒,扇河纯真真挚,谷红秀不择手段,妖族被驱使折辱,人却高高在上,对于殷函孟来说,月停城的规矩纯粹是为了满足他将异族和人性结合的丑陋欲望,他想看妖被人类同化的奇景。 而谷红秀,她要做最理解他的人,若妖族是殷函孟手中的木偶,她就要成为他最好的锉刀。 将自己脸侧的血迹抹去,谷红秀又嫌脏般擦在扇河的袖子上。 匕首上已带了十足十的灵力,也没将她杀死,扇河没有流泪,她在等,从殷函孟让她见到谷红秀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一定起着某种作用。 谷红秀仰起头凑在扇河耳边,蛊惑道: “月亮,把她带到我身边来。”她掬起一捧海水,玩耍般的泼向扇河,随后整个人脱力的向后坠去。 扇河再次之前从未觉得这片海域陌生,此刻却毛骨悚然起来。 那个女人,缓缓的融化在海水之中,周身却燃起黑色的火焰,充盈着死气的眼睛含笑,血水弥漫,身后升起巨大的圆月。 她的话成为了诅咒,隐隐的,低声地,诉说着违背契约的代价。 可怖惑人的景象只持续了一瞬,扇河却忍不住扶着船脚干呕起来。 那海水鲜红,漂浮着的血色罗裙,细碎的白骨,空气中燃烧的飞灰,无不昭示着发生的一切。 扇河再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像那人脚下的砂砾。 此刻她很想去见一见浮折,但未尽的黑烟提醒她,殷函孟在等她的''谢幕''。 **** “他要你去听她的遗愿。”许茗仪肯定道。 “没错。”扇河眼中晦暗一片,见殷函孟对她来说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他确实也帮贝珠延长了寿命,舍弃了妖的身体,宿存在一串珠帘之中。 “是我求的他。” 一开始他们将贝珠带去中央那座楼中,扇河一月只能见一次。 妹妹的状态好了起来,只是不能和她说话了,扇河在她小小的贝壳上发现了许多划痕,殷函孟说这是必要的代价。 “有别的办法,大人。”扇河跪着问道,她已经很习惯跪拜了。 殷函孟在看三族的卷宗,闻言并不觉得奇怪,这座城里每天都有妖或是人在揣测他这个城主,扇河笃定的口气甚至取悦了他,但他未给这个小妖什么反应,毕竟开口讨要是一件掉价的事,他只要等着对方主动交出砝码就好了。 “阿素她...月亮。”扇河顺着他的意讲述着,描绘着那令她作呕的场面和自己猜测。 看着自己写好的剧本按部就班的上演是一种什么感受呢,扇河低着头,她看不到殷函孟的神情,只觉得这个男人大抵是会得意的,而自己是否能算是他成功的作品呢,妖生性不会背叛,族群中极其排斥叛徒,她如今却已学会待价而沽,将朋友的命运放上天平,与疯子做交易。 她早就没有朋友了,她是个没有价值的人,只能靠出卖别人换取想要的东西,扇河灰败的脸色,宣告了这场背叛。 阿素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道月牙的痕迹,掌握灵力后,这印记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她们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疤痕。 早在谷红秀死的那天,她就知道阿素的身份了,殷函孟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这可能只是无数件能给他带来趣味的事中的一个小插曲。 “我,如今都在这城中做些什么?”除了身上被割开的这些口子,殷函孟对她似乎很是放任。 “主子在楼中求学。”扇河对城中那座高楼是惧怕中带着恨意,嫌恶里掺杂着向往的。 贝珠在那里受了很多苦,阿素在那里却学了很多本事。 在海域之外有无数仙山,殷函孟将最好的符修聚集在月停城的这座高楼之中,每至亥时,城中不许点灯,唯有它灯火通明,那些大能口袋里漏出的一点渣滓,便能叫他们这些妖族折腰。 殷函孟从扇河这里找了足够的乐子,便将视线转移到‘阿素’身上。 阿素应当算的上他最为满意的作品了,殷函孟给了她许多权利,阿素并没有像扇河预想中那样成为俎上鱼肉,反而是继殷函孟之后唯一能驱使她的人。 “你是她这个月的奖励。”一句话,扇河就被派来侍奉阿素。 还在离岛时,阿素是她最好的朋友,少女话不多,会在扇河偷溜出去玩时保护她。 在月停城,阿素将她视作仇人,却也不叫人欺负她。 扇河明白,并不因为阿素是人,殷函孟就对她仁慈,只是在他眼里,阿素更有趣,更有用罢了,她一身的伤疤,眼睛里光芒却不曾熄灭。 不过这些都与扇河无关了,阿素厌恶她,也不信任她。 扇河虽然带着贝珠在她这里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日子,但她终日惶恐着,不知要怎么面对阿素。 阿素身上的伤疤越多,修为也越发精进,扇河对她越发恭敬,她就越发冷漠。 上个月开始,阿素的身体频繁的出现异常,有时醒来会丧失五感,但她从不主动求助于扇河,就沉默着等这异常过去。 扇河想弥补,想改变,却又害怕这样的阿素,害怕着人类。 所以当‘阿素’表现出一点信任的苗头,她便牢牢的想要抓住。 “他如今知道你是他的女儿,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装一下慈父。” “咦惹。”许茗仪感觉到压力。 殷函孟这条线已经很分明了,还剩下的就是浮二的故事了。 按照扇河所说,浮二应该就是被放逐的小海神。 畸形的神明吗,现今修士大多以飞升成仙为终极目标,对她们来说,神明是一种古老的存在,更像是一种传说。 “你先出去吧。”许茗仪想一个人整理一下思绪。 扇河知道自己再帮不上什么忙,走之前还将茶水续满了。 “浮折他,我和浮二埋了。”许茗仪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看到的记忆片段告诉她,如今扇河只受制于阿素,她的感情是自由的。 “嗯。”扇河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哽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阿素记忆里的河河公主。 阿素应当是替扇河去看浮折的时候,和浮二认识的,至于那个约定,浮二或许是想让阿素帮他变成人? 许茗仪对神明不了解,用''阿素''的身体卜卦也行不通,浮二为什么会以猴妖的形态存在,若它是小海神,如今便已有百岁了,之前都未曾有妖发现,三族便这样放任它在阴哭林中自生自灭吗? 这一部分实在是太不明朗了,可她又隐约觉得这条线是最重要的,是她能否从这里脱离的关键。 在殷函孟的眼皮子底下,即使扇河会为她打掩护,再去阴哭林找浮二也可能会露馅。 许茗仪直觉谷红秀身上可能有可以挖掘的部分,阿素身上的这种自愈能力是否是来源于她,她的遗愿,她与殷函孟又达成了什么一致...... 到了傍晚,城中寂静下来,从阿素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正对着城中,本应是万家灯火,在这月停城,却只剩下那高楼在圆月下亮着明黄色的光。 许茗仪“哐当”一声,将窗户拍上,狠狠骂道: “有病!” 随后便将被褥盖过头顶,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第19章 手舟骨 有铜钱吗 窸窸窣窣的游动声于寂静的黑暗中接近熟睡的少女。 “嘶.....”低沉的暗语,包含着恶意的诅咒。 许茗仪蹙了蹙眉,将醒未醒,一金色光束从榻上急跃而下,和什么纠缠着撕咬起来。 片刻后金光占了上风,晦暗不甘退去,那光芒又行动滞缓的回到少女的眉心之中。 许茗仪对这场争斗全然不知,因着这具身体的缘故,她被无数梦境捕捉,像是坠入蛛网的蝴蝶般无法动弹。 “死...夺走” “为什么是黑色的” “失败了...” “交易...好” 在交错的片段中,谷红秀的面容逐渐清晰,许茗仪能很真实的感受到她轻拍着襁褓中的自己,温柔的,舒缓的,快乐的,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 “该醒来了”许茗仪听见她轻哄道。 ...... “阿素!” 许茗仪睁开眼,发觉天还未亮,扇河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要去符楼了。”见她醒了,扇河松了口气,提醒道。 “现在?”许茗仪不理解,但还是乖乖的披衣坐起。 “嗯,马车已经备好了。”阿素从不贪睡,扇河都担心她能不能支撑下去。 这对许茗仪来说倒是个新奇的体验,除了还债,在圆劫门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压力,苏锦衣平时也不会过问她的课业,为了挣灵石,她学的东西才多了些。 “我每日都这个时辰去?‘阿素’问道。 “每六日一次,从不间断。”具体在修习什么扇河也不知情,只知道她每次回来都会受伤,但于符道一途确有提升。 许茗仪有预感会触发一些什么,可能和她梦到的那些场景有关,于是她问扇河 “有铜钱吗?” “......” 这在月停城还真是个稀罕物件,城中多是修士和妖类,以灵石作为主要交易手段,或是以物换物,倒是可以从倒卖古玩的小贩那试试看。 城中多数妖类没见过阿素,但大都认识扇河,现在本不是能开门做生意的时间,但她带着许茗仪敲开了城南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头伸出一条粗壮的尾巴来,卷着许茗仪要的东西,足足有一缸子。 “...一个月的!”他像是察觉到有人类修士在场,有些视死如归的说道。 “行。”扇河掏出一张符来递进去,她给殷函孟做过事,又被指派给阿素,在整个月停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妖了,出手很阔气。 许茗仪开盖看了看,点点头,示意扇河这些应该够了。 “他认识你?”那看起来是浮折的族人,许茗仪当然问的不是他是否认识月停城里的扇河,她想问的是那个河河公主。 扇河摇摇头,答道 “他是浮折的近卫,符箓的影响很深,他就觉得河河是人类的名字。”明明她和浮折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可他身边的人几乎都忘了她。 “他看起来过得不好。”许茗仪很客观的评价道。 “怎么会好呢?浮折成了海蛇族的罪人,族内的人排挤他曾经的亲信,在妖族中整个海蛇族都在被唾骂,但他似乎不想我帮他。”扇河想帮的的妖很多,但偌大的月停城,她或许在妖怪中算是活的体面的,但靠近那座高塔,她就是只是殷函孟能抬脚踩死的一只小虫罢了。 许茗仪沉默着,她想起扇河曾让她隐瞒的那个结果,是不是她自己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死心也不相信。 马车摇摇晃晃的,刚到手的铜钱被她在手里掂量着,片刻就化为一堆铜粉。 “还是不够。”许茗仪自言自语的说道。 “等天亮我再去找找。”扇河有些紧张,她以为许茗仪是觉得铜钱少了。 “啊?那倒不用。”不是材料不够用,是这副身体。 许茗仪以卦入道,又修习很多杂七杂八的道术,能吸收为已用的灵力很多,但最终都化成经脉中的山水之力,这是她驱动外物占卜的根本,但她现在用的是阿素的身体,卜卦这件事的困难等级就上去了。 一开始她还为阿素的符术天赋感到庆幸来着,果然人还是不能开心的太早。 许茗仪叹了叹气,试着将阿素身体中的力量转化着用。 普遍来说,门派培养的修士,经脉中只会存在一种力量,他们的修行方式基本是固定的,炼丹,炼器,卜卦,练剑,身体接纳灵气,灵气塑造脉络,他们的力量大多精纯,但散修不同,他们修习的内容杂,吸纳的灵气也杂,经脉中的力量种类多,但容器就那么大,盛满同一种灵气的人更容易突破境界。 许茗仪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所以她现在还是筑基,除了是功法丢失的原因,她无法专注于一件事也是事实。 她自己看的很开,毕竟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看的实在,她没有李希阳那样的天赋,不想着能证大道,只求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将经脉中的力量转化这件事像是在把一锅咸汤变成辣汤,结果肯定是大打折扣的。 许茗仪扣扣搜搜的用着微薄的山水之力,终于得到了一个卦示。 【彙】 在这之前,许茗仪也尝试过用自己会的术法,当然,是在考虑过阿素身体状态的情况下,无一成功,但今天晚上莫名就是成了,虽然颇费工夫就是了。 她触了触自己的眉心,模糊想起夜里好像发生过什么,但随之而来的是梦境中的沉重感,许茗仪晃了晃脑袋,决定不纠结其缘由了。 目前她走过的剧情一是安抚浮二,并保证为他实现愿望,二是在身体发生异常时将扇河赶出门。 许茗仪已经能确认自己是被拉入了一场幻境之中,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夜里她梦到的那些片段里,有现在许茗仪已经知晓的,也有那个真正阿素已经经历过的,但不一定是‘阿素’即将要经历的。 在那个她要遭遇的未来里,殷函孟在她身上实行的计划失败了,许茗仪看见他似乎是有点遗憾的瞧着阿素,以俯视的视角。 想要破开这个幻境出去,先要化解阿素身上的死局,卦示是什么意思她先不去考虑,卦示本身的出现或许就昭示着现在的许茗仪可能会让剧情产生偏移。 扇河不懂,只是看着‘阿素’情绪低迷,默默的将城中几个铸造坊和古玩商人的位置在心里过了一遍。 “你派人去阴哭林,找一只叫浮二的妖,不用带回来,保证他在我们的视线之内。”殷函孟不在乎,不代表许茗仪不用做二手准备。 **** 符楼顶层 “哦?来客人了?”年轻的男人坐着,随意的翻阅着一本竹简。 “嘶...嘶...”怪异的低语声与夜晚如出一辙。 “我放你出去可不是让你给人做狗的。”他轻轻笑起来,但眼中并无笑意。 “嘶...”那东西都不能算个人形,只模糊一条虚影,刚要辨明什么,便被卡住了喉口,叫那异语又被咽了下去。 “好了,乖,我不想听这个,你好无趣啊。” 兴致阑珊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男子踩住虚影,恶趣味的碾了碾,哼着小调儿出去了。 仔细去听,旋律很能入耳 “船儿..不怕...” 待殷函孟走远了,虚影小心的从高楼的窗户溜出去,看方向是朝城门口去。 **** 为了铜钱绕了远路,但终究是到了。 扇河将马车停在外围,许茗仪还得步行一段距离才能进入塔中,阿素的身体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她感受到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即使它们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已经变成疤痕了。 “最近只能停在这里了。”高楼里的光不是什么人都能照见的,扇河对这点最是了解。 不知为何,许茗仪直觉今天不会见到殷函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阿素’的直觉,在阿素曾经度过的今天,她应该也没能见到殷函孟。 许茗仪不想太早和殷函孟碰面,因为自己而可能产生的变数是否会提前触发‘阿素’死局,这是她没有把握的。 守塔的两名修士修为都不高,见了‘阿素’,表现的很恭敬,待许茗仪真的走进这座外表漆黑的高楼之中,两人的神色又变得轻蔑起来。 “今日城主不在,小姐得自行上去。”两人皆是符修,许茗仪不知道阿素都怎么和楼中的人打交道,只当做没听见,自顾自的去登那石阶。 刚一踏上,许茗仪便发觉不对,身体中的灵力以一种异常的速度流逝,脚下一空,又落回了底层。 恶意爬上了她的脊背,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哟,小姐莫不是忘了今天是换符文的日子了。” 许茗仪尽力忽视‘阿素’本体的反应,保持自身镇定的状态。 转过身,对上那两人的视线,贪婪,兴奋,渴望。 看来这楼里有楼里的规矩,许茗仪心想。 再定睛去看那台阶,从左到右,能看出来一阶是由五块砖石拼成的,每一块上都被刻画过,连着看了好几阶,许茗仪发觉这是将一整个符箓拆开来,分散在不同的砖石上,她要想走上去,得按特定的顺序。 不知道这破楼有多少层,许茗仪对这个幻境中的符可没什么了解。 还好眼前的这个是她熟悉的,是她之前在石壁上复刻下来的那一种。 一阶,两阶,提笔,重按,顿,驻 许茗仪按部就班的照着笔画走上去,已瞧不见两个修士的身影了,只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我还以为今日走大运,能分到一个手舟骨也不错啊”那人语气很是可惜,许茗仪却只觉得后背发麻。 但她也只能接着登楼,阿素是被扇河出卖,才需要来到这高楼之中的,可在来这的数个月内,她得到了殷函孟的信任,又为什么不逃走,像一层那样恶意的视线,再往上肯定还有许多,她伤疤的主人必定也位列其中。 阿素是害怕的,但又有什么逼迫她,六日便要来一次。 总不能是因为殷函孟的父爱吧! 许茗仪赶紧把这恐怖的想法从脑袋里驱逐出去,阿素和谷红秀,和殷函孟不是一类人,至少她没报复过扇河,也愿意和浮二做朋友。 从窗外望去,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留给许茗仪寻找答案的时间不多了,错过了今日,便要再等六日。 如果说一层的布置像那两个看门人的实力一样简陋,那这二层就透露出些许危险来了。 推开厚重的木门,有淡淡的香环绕着整个空间,四面皆是书架,嵌入墙壁之中,很高,有些间隔着亮着琉璃灯,明黄色的光将整层楼铺满了,许茗仪从离门最近的书架上抽出一卷来翻开。 从上边记载的符文结构来看,这符书有些年头了,用来描述的文字许茗仪都认不出几个,她又抽出旁边那卷,找到几个字形一样的,许茗仪判断这应当是某种加密语。 联系之前那两个符修说的话,她猜测这登楼的规矩,要么阿素知晓符笔的顺序自己往上走,要么,付出一点代价。 扇河之前说,她和谷红秀的恢复能力极快,因着这一点她才能代替小海神成为材料。 她这块材料,不会是共用的吧...... 许茗仪都不用猜,因为她找着一卷卷宗,上边什么字也没有,更像是画卷。 乍一看像个猎奇故事,实际上一名符修的自传。 这符修天生左手比常人多一指,后遇仇家,这一指被硬生生砍断,血流不止,仇家扬长而去,符修心有不甘,望着那断指,生出了想法...... 修士根骨中的灵气较符纸更胜,那符修将符文刻于其上,威力远超于普通符箓,自己的修为也因此突破,从无人问津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符师。 后面的故事就比较大众了,无非是他如何闯荡修真界,如何打脸曾经那些看不起他的修士,许茗仪跳过这些直接往后翻阅,快到卷尾,才看到她感兴趣的部分。 那仇家再次找上门来,符修反杀,画卷却在此处戛然而止...... 第20章 六日 吃糠咽菜估计都能多添几碗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许茗仪摸着卷尾,怀疑自己在错误的方向耗费了时间,又福至心灵般将整个画卷翻过来,果然在间隙中见着了殷函孟三字。 这么多年过去,殷函孟的变态不减,开始在活人身上尝试这种法子,许茗仪将画卷随手搁在一旁的案牍上,打了个哆嗦。 令她觉着奇怪的是,阿素应当曾经也在此处滞留过,那些刻在她身上的长短一致的痕迹,她天赋上等,不可能毫不知情的任他们所为。 这满室的符书,也不至于对她登楼毫无帮助。 召集符修必定也是殷函孟计划的一部分,他到底要在阿素身上实现什么。 就是一般的符师,也会忌讳材料共用,他怎么能容忍其他人插手阿素的事? 六日一次,六日一次...... 许茗仪准备在二层待到天亮,以印证她的某些猜测, 正这样想着,案牍后的屏风处传来响动,有人自那处站了起来,形影绰绰 “这回怎的愿意在奴家这儿多待了?” 许茗仪见走出的这位黄衣女子姿态妖娆,语气说不上亲近,但眼底的情绪却不像一层的人那样叫人反胃。 索性这楼里的人,就算上殷函孟这个亲爹,大抵都是不了解阿素的,她说话随意些也没什么,于是许茗仪接她的话茬说道 “从前是从前。”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点明,不说破,不疾不徐的套话。 "女孩子身上这么多疤痕可怎的是好,你早些开窍,左右受的苦便少些。"女子面上很是忧愁,像真的在心疼她。 听这话,许茗仪便心下有数,再往上登楼所见的符箓定能在这书阁之中找见。 但她不敢掉以轻心,阿素身上的伤口足以使她警醒,殷函孟也不可能这么好心,关于这座楼阁,许茗仪还需要知道更多,但留给她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试探。 “扇河会来接我。”许茗仪装作油盐不进的样子,眉头锁紧,叹道。 “你要管那小妖做什么,她们一族就是对你再好,你这一身伤如今也偿还够了。”余辛情绪激动起来,语速都快了些,眼里尽是恨铁不成钢。 许茗仪敏锐的捕捉到偿还二字,阿素登楼一事果然还是和扇河有关。 “你倒是为我好。”许茗仪将视线从手里的卷轴上移开,对上余辛的灰白的眼珠。 那眼睛中毫无神采,她看不见? 许茗仪忙将视线又放回书卷上,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后又想起她看不见,应当是不会察觉才是,这个认知也没让她放下戒心,只听那女子道 “余辛当然是站在小姐这边的了。” 自报家门是个好习惯,但话,许茗仪是半分不信的。 殷函孟这个亲爹都没把阿素当人看,月停城的大小姐,是个要她命的名头。 余辛应当知道不少阿素的事,又怎会是真的向她表忠心。 但余辛像是打定了主意巴结她,说了不少扇河的坏话。 “凡人且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是城主的宝贝,怎可为了那些下贱东西,为他人所用。” 许茗仪懂了,余辛这话像是心疼阿素似得,实则是在为殷函孟可惜,这么好的材料居然不能完全掌握在手里。 “那些妖族在大人们手里折了也就折了,也算是他们的幸事,小姐何必为了他们糟践自己。” 那些大人,大抵是在说殷函孟召集的那些符修,扇河的族人落在他们手里了么? “即使是小姐你要求的,城主也该拦一栏,父女间要是生了隔阂该如何是好” 阿素为保护扇河一族,或许是和楼上的这些人达成了契约,殷函孟表面上没拦着,出没出力不知道。 以她对殷函孟的了解,他不乐意,谁也别想动他的东西,他宴请你,你约莫着能分到一杯羹,想来,这背后推手他也是没少做。 “小姐年纪尚小,又无人教导,总归是困难的。”期期艾艾地抱怨着,余辛竟走到许茗仪手边来,先她一步将架子上的符书拿下来递给她。 许茗仪手心起了一层微薄的汗,心跳如鼓,庆幸自己没真把人家当瞎子看,楼里不省灯油,楼里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也是想早早见到父亲大人的......”许茗仪揣摩着,自己应如着余辛的愿,装出一幅后悔样子。 “那也不必如此莽撞,足足六日,凭小姐的资质,往后便顺遂多了。”这是许茗仪想听的话。 同样的机会,阿素必定也得到过,也许她是顾忌着什么。 “今日城主不在楼中,大人们的心情很好。”余辛在暗示她,若此时急急地登楼,没了殷函孟坐镇,上头那些人有的是法子为难她。 天将将亮了,整座楼阁安静着,没有赶她走的意思,通往三层的门余辛打开了,仿佛她也只是劝劝,实际并不在意阿素的死活。 “我有事,一会儿回来。”许茗仪将手中正在看的卷宗交到余辛手里,说完这话便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瞧。 烛火摇曳,发出‘嚓嚓’的灯芯断开的声音,打破了二人间一触即发的氛围。 余辛感受到了杀意,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杀意,几近是席卷而来,她有些后悔,理性又催促着她接话。 “好。”恐惧和不解只是一瞬,她自然的接过卷宗,利索的放到第三行第二格中,如若不是她眼角的鳞片已掩盖不住,就真的很自然了。 那杀意一瞬消散了,许茗仪赌了一手,和她猜想的一般,殷函孟并没有限制阿素出入符楼,甚至给了她六日的时间登楼。 见到他,他的要求只有这一条。 每层守楼的人会给出考验,闯不过去也没关系,用她的手臂,腿脚来换,成为他们刻符的材料,她每登上一层,那层的人便不能再对扇河的族人做什么,于是阿素便登的心甘情愿。 以权势力量压人,殷函孟觉得无趣,他要阿素做他心甘情愿做他的木偶,做他对外的刀刃,他要活着的材料,他要它奋力来见他。 最好阿素还能甜甜的叫他爹爹,如此他吃糠咽菜估计都能多添几碗饭,真是又老又毒,许茗仪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骂这个老阴皮。 若她没赌对,余辛足以从她的说辞中察觉不对劲了,虽说不至于使她暴露,但也算是铤而走险。 好在余辛的反应和她预想中的一样,许茗仪就是要看到她的不解,阿素如若不能随意出入符楼,听到她说‘回来’,余辛定然会怀疑她不是真的阿素,同时她表现出杀心,余辛不会不解,反而会恍然大悟。 冒充阿素的人也未必能叫她恐惧,城主的女儿想叫她死,才是余辛应当害怕的。 人鱼族的鳞片果然漂亮,扇河倒是没骗她,许茗仪想。 稳步走出这个屋子,许茗仪才觉腿软,余辛的修为不比阿素低,真到了要灭口的地步,她只有六成的把握,还要考虑后续的处理,属实是一件难事, 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心急了,少女反思自己。 许茗仪杀过妖兽,它们没有灵智,只有少数能凭借着血脉力量化为妖,余辛扇河这样的小妖怪却是生来便有思想的。 她自诩自己不良善,为了自保,为了利益,就是同为人族,许茗仪也不是没算计过,他人的性命在她心中,不轻也不重。 下到一层,那两个守门人的神情异常了一刹,但也没再说什么。 第一束日光打在许茗仪脸侧,她才敢舒出一口气来。 扇河还在来时的那个位置等她,她靠在马车上,神情温柔,应是在和贝珠说话。 许茗仪不疾不徐的走向她们,突然理解了阿素。 扇河背叛过她,不止一次,但阿素本来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扇河是她第一个朋友,她给过她家,结束了阿素四处流浪讨生活的日子,如若扇河能好好地和她说,或许她也是愿意的。 六日一次非人般的折磨,她在那些灯火长明的夜晚,是否后悔,是否想过放弃,许茗仪不知道,但此时此刻,‘阿素’告诉她,她觉得温暖,像是有一双小小的手,将她左胸口的的那道狰狞渗血的伤口,捧起来轻轻的吹了吹。 “扇河!”许茗仪招招手,喊她。 “有没有受伤?累不累?”阿素每次从符楼回来脸色都很憔悴,今天倒是不同,但扇河还是担心的问。 许茗仪摇摇头,低声道 “贝珠,帘子拉起来。” 扇河觉得惊诧,阿素厌恶她,连带着对贝珠也冷漠,从不主动与她说话。 马车顶上卷着的厚厚的绒布被放下来,那大概是冬天用的,贝珠明显也对这句话感到无措,慌乱之下没控制好。 “这样也行。”许茗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她看来,贝珠还是个小孩子呢。 她将楼内的情况简要的说于扇河听了。 “余辛?她竟有资格在楼内当差。” 许茗仪心想,论做殷函孟的狗腿子,你我还是差了点。 扇河怕她冷着,又怕她饿着,带了好些东西,还有伤药,见她捡了些零嘴来吃,问道 “她发现了吗?”扇河简直将‘她有没有发现你脑子有问题’写在脸上,许茗仪看了只觉无语凝噎。 “没,我还说我一会儿回去。” “回去?” “你家里没少人?”许茗仪磕着瓜子,问道。 这也不能怪扇河,自她到这月停城中来,父亲也不曾联系她,她每日忙着怎么让城中小妖们的日子好过些,妹妹的情况也需要时时盯着,让她脱不出身来。 “六日。”许茗仪要在六日内登上顶层,至于其它的谋划,她尚且不能告诉扇河。 扇河从前知道她在符楼中定是凶险,但没想过她是为了自己的族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觉着喉口干烧一般的疼痛,眼眶发热,像是要裂开来。 许茗仪忙转移话题,低着头说自己一会儿要接着回去看符书,让扇河中午再来送饭,报了几个菜名都没得到回应,便悄悄抬起眼观察她。 只见扇河像一座坏了的机枢,片刻后,才卡顿着说出许茗仪听着都觉得山崩地裂的一句话, “看书......你不是不认字吗?” 第21章 广为人知吗 让她去陪别人玩实在是可惜…… 要不是在马车里,许茗仪此时能将鞋底走的起火来,空间限制了她对焦虑的表达。 扇河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她太信任现在的这个阿素了,只要她肯细想,就能察觉出不对来,毕竟失忆总不能叫一个人从大字不识变成学富五车。 “这事儿...广为人知吗?”许茗仪瓜子也不磕了,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问道。 她怎么就没想到,阿素不曾在二层停留,是因为她根本看不懂那些符书,一般的文字她尚且不识,更何况是用密文描述的,她是个孤儿,没上过私塾,最多是跟着扇河学点东西。 “我只与殷函孟说过。”谷红秀死后,殷函孟对阿素的兴趣便上来了,逼着扇河讲从前的事。 “那我平日里画符吗?”许茗仪很好奇,阿素是怎么被看作天赋好的。 “画,几乎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 怪不得这小孩手指内侧没有茧子,她都不需要多练,本身就对符文笔画敏感的体质,不需要知道每一笔的意思,照着样子就能复刻下来。 多方便的修行体质,多惨淡的文化水平。 “我中午要吃的,你记住了吗?”阿素的苦衷若只是不认字,对许茗仪来说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扇河才回过神来,下定决心般的回答道。 “你上次让我去接的那个......”这几个时辰扇河也没闲着,阿素交代她的事,她很快就办好了。 许茗仪一边帮着扇河将零嘴们都装进一个小布兜里,一边听她说浮二的事。 “接到了?” 扇河点点头,“他好像不太聪明,我们都没说你的名字,他就乖乖的跟我走了。” 许茗仪摸摸下巴,心想,无论谁去找他,他大抵都会和那人走的,因为他太想被你们接纳了。 “他是小海神吗?”扇河突然问。 “是吧。”许茗仪也只是猜测,阴哭林,猴妖,这和被驱逐的小海神重合度还蛮高的。 “将日子往前推,帮我查查谷红秀,我们第一次见到她肯定不是她真正到达这片海域的时间。”不然小阿素也不会流浪至此。 “还有,和你父亲谈谈,记得将浮二藏好了,告诉他要等我。”该嘱咐的许茗仪都嘱咐过了,扇河应当是能处理好的。 许茗仪掀起帘子,一个翻身从车架上跳下,落地却很轻,她隐隐觉着眉间发热。 扇河从车中追出来,“贝珠...贝珠说和你一起去!” 这应当是触发的剧情,但和第一次六耳金猕给她的提示感不一样,她捂住额头,察觉一阵阵的灵力波动后,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我让它发生偏移了吗,许茗仪想。 许茗仪接过珠链,细细地套在手腕上,又将袖子拉下来盖住。 扇河像是要哭了,泪眼婆娑的将她望着。 许茗仪坚定的回望,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道“你也等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进了符楼,贝珠对这里有太多不好的回忆,许茗仪戴着她,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一些她的情绪。 “别害怕。”许茗仪用了术法,掩盖住贝珠的妖气,这法子维持的时间不长,过几个时辰便得补一次,希望能瞒得住余辛。 “姐姐,贝珠...保护你。”小珍珠自身难保呢,还想保护她,许茗仪这趟实在是前途未卜,若不是为了那一点偏移,她未必愿意带着贝珠进来。 许茗仪推开二层的门进去,余辛躺在屏风后边,呼吸声清浅,室内有酒香,和古木书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倒也不算难闻。 她步子放慢,缓缓回身带上厚重的木门。 “咔哒”一声,许茗仪僵住不动了,细细密密的恐惧感爬上她的脊背,她尽力咬紧了牙关,却还是忍不住打颤,她似乎听见贝珠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心脏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有冷汗自耳后流下,隐入颈后。 有人在盯着她! 许茗仪小口小口的喘气,隔着袖子拍了拍贝珠,表示安抚,镇定的从书架中拿出一卷卷宗来。 书格很干净,即使过去阿素不在这里停留,余辛也将二层管理的井然有序。 因为,殷函孟也会来。 那卷符书不出意外的被卡住了,许茗仪弯腰去看。 不出意外,那里有一张脸皮,明晃晃的贴在书架内层。 “囡囡,你在做什么呢?”声音很年轻,脸皮的表情很愉悦。 取悦他的大约是许茗仪的眼珠子吧,好清澈的一双白眼,配上和自己五分相似的五官,殷函孟笑的都有些咳嗽了。 许茗仪觉得身上哪哪都疼,比心脏更痛的是眉心,当着殷函孟的面她又不能表现出来,话说那六耳金猕是打算在她印堂里边搭屋子了吗 “读书呗”许茗仪和殷函孟的实力差远了,在怕他的人里边,她未必排的上号,但论价值,阿素却是最有价值的。 善于利用自身价值的人,才有活路可走。 “这是什么字,你给我念念。”许·愈发猖狂·茗仪要求道。 殷函孟听了也觉着稀奇,但这又莫名的切中了他想当爹的想法,于是他好脾气道 “反,这张符能将物品颠倒过来。”还附带仔细的讲解。 “哦哦,谢谢城主。”许茗仪敷衍他。 "你怎么不叫我爹爹?"那张皮子从书格中游荡出来,飘在空中。 “城主希望我这么称呼吗?”许茗仪不为所动,反而在案牍旁坐下了,像是随口一问。 “不。”殷函孟脸上的笑更大了,他有些同意那个小鱼妖的看法了,让她去陪别人玩实在是可惜。 他需要你配合时你才能配合,许茗仪看破了这一点未免会让他觉得不爽,但这楼里蠢材太多,他很长时间没遇见说话能合他的心意的聪明人了,再说了,他的女儿,应当像他,敬他,又不过于害怕他,她这样的,刚刚好。 “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并教你了。”心情很好的城主大方道。 许茗仪却不给他回应了,只当做没听见。 对话没像殷函孟想象中的那样进行下去,殷函孟也不生气,只觉得这性子更像他当年了,只是再待下去,这楼里的杂粹们估计要按捺不住了。 “你要走了?”许茗仪说这话时都没将头从符书里抬起来,她已琢磨出几个密文了,再稍稍拆解开来,很多字便能融会贯通。 她这话问的也巧,殷函孟正想着给她留点东西下来,不知她与她娘的喜好是不是一样。 “怎么,小阿素要送送爹爹吗?”许茗仪对他爱答不理他倒是觉得有意思,她主动挑起话题他又感到无趣了,话说的很温情,那面皮上却不再带笑了。 许茗仪表现的很友善,吐出的字眼却没什么温度,“慢走不送”。 殷函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许茗仪走到窗边,将那木窗推开,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屏风上溅满了暗红色的液体,若此时摸上去,大抵还是滚烫的,这室内混杂了第三种气味,一下子变得恶臭起来。 许茗仪看着脚边四散的鳞片,沾了血,反而生出诡异的美感来,她没感到悲伤,只是攥紧了手心,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 “贝珠。”自殷函孟出现,她便没再说过一句话,许茗仪自顾不暇,能为她做的不多。 “我...不怕”颤颤巍巍的抖出这一句,贝珠缠上许茗仪的肩膀,挂上她的耳侧,成了一道珠玉屏障,或多或少隔绝了难闻的气味。 看似殷函孟是杀了个醉酒误事的小妖,许茗仪却清楚,余辛固然不能成为他的乐子,但对他来说也不算是毫无价值。 除非.......她说错了什么 “......城主也该拦一拦......” 余辛太看的起自己了,熟不知像她这样的人,这月停城里大把大把的存在。 许茗仪以阿素的身份在这楼里说过的话倒是滴水不漏,但她有预感,她这个便宜爹知道的也不少。 “这个我认识。”先前贝珠藏在她袖子下面,视野狭窄,如今挂在她脸侧,许茗仪能看见的她也能看见。 “什么?”许茗仪正对着某个字,手指不停的在空中比划着,试图把其中的一些笔画和已经破解了的字符对应起来。 “这是个影字”贝珠和正常长大的小妖怪不一样,她要学点什么是很困难的,好在她的父亲、姐姐都很有耐心,她到不了的地方,触碰不到的事物,他们都会讲给她听。 "这是我们族两百年前用的文字,现在大多已被废止了。"贝珠讲到这些,说话底气也足了,之前她但凡开口,总是结结巴巴的。 “这里的注释是个藏字。” 【影符】 隐匿身形于人影或物影中,半炷香,玄阶符箓。 旁边还有小行朱砂笔题的字,贝珠一字一字的照着念 “海卯年应月叁拾肆日,申时六刻,于右足耻骨处刻,两寸余,初时见血,片刻愈,行,损一人。” 许茗仪快速翻动手上的这一册,只有这一页上有红色字迹。 第22章 损三人 那是我的变数,不是你的 “这后面应该是人名,葛...青衫?”妖怪和人类对于名字的释义不同,贝珠只能尽量还原文字本来的意思,至于是不是叫这个她也不知道。 这是首个在阿素身上划刀子的人,刻的符的等阶说高也不高,但胜在合适,方案可行,但不知为何记录的人在后边画了个小叉。 最后的结果没能达到预期? 许茗仪再翻看了几本,发现这些书的摆放师按照一定顺序的,书架每一列上都只有一本记录着红字。 看的出来也不是每一层的人都有资格对阿素动手,其中有一个叫宋盏的人出现的次数最多,阿素左右臂的桡骨和尺骨、多段的椎骨上都是这个人的手笔。 【金刚符壹·贰·叁·肆型】,地阶,这个人的理念和葛青衫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原来的基础上对阿素的体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强化,以保证后续其它符箓的刻入。 关于宋盏的记录上,没有‘损’的相关字眼,大约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控制了‘她’的攻击性。 许茗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并不觉得愤怒,贝珠倒是越来越读不下去了。 “海卯年应月柒拾叁日,左尺骨,皮肉...” "念。"许茗仪能猜到一点殷函孟的目的了。 “皮肉未开,易器,其欲逃,未果,血...半日不止,汤药尽服,行且成。” 宋盏较葛青衫来说成功了,葛青衫的方案看似是行的通的,但最后阿素并没有表现出相关的能力,宋盏这个更直观,毕竟人都有自保的本能。 先在左臂桡骨上刻入叁型,再想剥开皮肉于尺骨刻入肆型时,势必能观察到上一次的结果。 吃了宋盏红利的人叫章环,她彻底改变了之前用的器具,因为符起效的时候,只有地阶以上的工具才给阿素划出口子来。 阿素的股、胫、腓骨上纂的是【速·浮空】,从记录上来看,章环的想法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因着上面写的是 “损三人,不复用,唯主赞,不嘱众人寻,海卯年应月柒拾玖日归,遂无逃意。” 之后的几次是在手骨上,分成多次,参与的人也多了,许是难度太大,几次中都提到殷函孟在场。 “为什么不再逃了?”在第三个人手中,阿素被改造后得到了足以让她逃出生天的能力,殷函孟没让人找她,她却自己回来了。 许茗仪为了快速还原阿素的遭遇,其它符文都跳过了看的,即使如此也花了一个上午。 现在有些句子她不用贝珠提醒也能读的差不多。 不知道扇河能不能带着她想要的消息来,许茗仪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本带着朱砂沾染过的符书放回书格之中。 “对不起...”贝珠小声的说道。 她在符楼里待过,姐姐将她救出去了,却没人来救阿素。 “为什么道歉?”许茗仪没立场指责他们,也没资格替谁原谅,她就只是单纯好奇小珍珠是怎么想的。 “姐姐...我们...都对阿素做了不好的事...” "现在知道了以后便不会做了吗?"许茗仪知道,扇河的背叛哪次都是不得已,这一点阿素也应当是比谁的清楚的。 “我....” 自己的命运若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来底气向他人保证呢。 “之后再说吧,这不是你一个小孩操心的事。”许茗仪下了一层,在无人的转角处对小珍珠说道。 光线从窗户翻进来,给许茗仪上了半面妆,只见她唇角勾着,眼窝有些疲惫的深陷,朝那两个符修吩咐道 “上去收拾收拾吧。” 话音刚落,便只剩下一片衣角自门边燎过,暗色斑斓着摇晃,孤单着又连成一片。 一层本不点灯,嵌在璧上的琉璃灯皆是装点门面用的,微小的摩擦声自门外传入两人耳中,起了个头,带着室内一声又一声的脆响,定睛去瞧,竟没一盏好的了。 “他...会来找你的!”贝珠又惊又惧。 许茗仪听了却忍不住笑 “炸了灯而已,他等的可不止是这个。” 许茗仪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和体内灵力的流失,突然觉得她一直以来是不是太看重殷函孟了,到头来,阿素才是她最难懂的那个人。 她做【船家】做惯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偏移,只想着改变,熟不知阿素一开始便已将答卷交到她手上了。 余辛只是开始。 她是比许茗仪还大胆的赌徒,这是一场博弈,阿素有的太少,但她太像殷函孟,知道什么才是最有价值的。 符楼顶层,有鸟儿从空中直俯而下,落在窗檐上,尖红嘴,短窄翼,湛蓝的翎羽,在海上倒是少见,一人坐在窗前,抬手去逗弄,眉峰半挑,自言自语道 “那是我的变数,不是你的。”那鸟儿不怕她,轻巧的落在她指尖,任她给自己梳毛。 鸟惊飞,掉了好些羽毛,不过片刻那脸便扭曲着换成另一种形态。 “嘶...嘶” “您从前可不爱生气,城主大人。”没维持多久,那面目又变的云淡风轻,男子拾起一片锦羽,若有似无地拍打着脸侧。 “......” "利用?有几个人能又敢利用您呢?再说了,你不开心吗?"这最后一句像是戳中了谁的痛处,圆滚滚的东西从桌上磕了一下掉在木板上,哐哐的又滚到门槛边停住。 那东西转过来,对上了墙角放的铜镜,映出的笑容有些过于灿烂,血淋淋的寂静洒了满室。 过了一会儿那下半截自己走过来捡了戴上,风簌簌的吹进来,只来得及偷听一句 “不要到处乱丢脏东西......” **** “想问就问。” 因着许茗仪要进食,贝珠挪到她头顶盘的髻上,充当珠花。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扇河还怕她两处不好,将她交代的事处理妥当了,便提心吊胆的在家里等着。 虽然是许茗仪让问的,但她自己的注意力却没放在问题上。 “咱...也是能吃鱼的吗?”她倒不是因为余辛的事儿而没胃口,只是对中午的菜品而感到神奇。 “都吃的。”扇河还是老实答了。 “谷红秀?”给扇河也盛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许茗仪问。 “启卯年就有妖见过她了!”扇河想起这事,表情便皱起来,她辗转着问了几个族里的长辈才摸出些线索。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修士活的长,四处修行也是常事。 “见着她的妖说她那时候还只是个凡人。” 扇河带着谷红秀的小像去问的,许茗仪李希阳这样从小修行的人,得道都要十几年,如若她那时是个凡人,现今她见着的谷红秀就不会这么年轻。 “丹药。”许茗仪淡淡道。 “我觉着不是......”扇河头垂下来,摸着汤碗边上的花纹,有些话堵在口中。 “你停顿在这里如果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的亲缘关系,我会很尴尬的。”许茗仪摊手。 扇河开始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视线扫到贝珠后她又将这怀疑藏了起来。 被怀疑的人憋着笑,心想,要是在第一天扇河这样瞧她,许茗仪兴许会紧张两下,都到这一步了,这傻姑娘才察觉,她可是无所谓了。 “怎么,我从前不开玩笑?”许茗仪觉得阿素再被殷函孟抓住前应当是那种理性中带着机灵劲的性格,虽比扇河年纪小,但她自幼流浪,处事方面当是沉稳些的。 “你...不和我提从前。”扇河狐疑着,但又直觉面前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哦,你接着说。”闲话就此打住。 “她给我的感觉和殷函孟不一样。”念着马车现在还停在谁的地盘,扇河这话说的小小声的。 “我觉得就算哪天我们族群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我也不想再碰见她这样的人了。” 殷函孟多智近妖,阴险狠毒,但阿素对他的恐惧大多来源于他的修为,她怕谷红秀,是打心眼里害怕她的癫狂,她的孤注一掷,相应的,也许是没见过她身为修士的一面,她本人的实力并没有她身上表现出的歪曲人性更让扇河惧怕。 扇河担心‘阿素’听不明白自己想表达的,面上有些着急,若她此时抬起头,便能发现有人静静的将她望着。 许茗仪一直在等她想到这里。 “她也许...用了什么别的...”扇河艰难的措辞着。 “启卯年...启卯年” “是小海神!”贝珠也忍不住说出来。 小海神失去的力量,谷红秀的容貌,修为,阿素的自愈力,她死前要找的孩子,扇河将这一切联系起来,长达一百年的时间一下子变的很短,短成一场没有赢家的悲剧。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还有可以弥补的余地吗,谷红秀的死是真是假,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上来,扇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下意识的寻求别人的帮助,才发现‘阿素’有半晌都没出声了。 少女将贝珠薅下来,成了个挺雅致的脸链,用她准备的绢布擦了擦手,比了个 “嘘” 作者有话要说: dd,预收闪亮登场!《咸鱼的美食打卡日常》下饭文求收藏打工人许三七穿了。坏消息:还得打卡好消息:是美食打卡。限时任务:【糖醋鱼一份,打卡成功!奖励千刀万剐刀法一本!】集邮任务:【小笼包二十屉,打卡成功!奖励经典汤底配方一张!】拼团任务:【豌杂面五百碗,打卡成功!奖励甩面十八式一套!】许三七靠着一手好厨艺在乱世养活了自己,开了一家又一家饭馆,实现了咸鱼躺平的终极理想。只有一个人还敢拎着空鱼篓上她家吃饭。许三七:无饵而钓?沈更:是让姑娘可怜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