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灵姬》
第1章 蛮王(一) “大王!大王怎么中邪了?……
《殿下她言出法随了那个男人》
文/陈浮浪
暮夏,宫闱中的风热得令人难以喘息,隐约的厮杀声在三十三宫门外如闷雷般炸响。
“殿下,真的不能再拖了,姓霍的蛮子已经打到了紫宸殿外,咱们赶紧带着陛下逃吧!”
辅政帝姬暮樱听了这话,耳朵嗡得一声,整个人空白了一瞬。
四个月前,她母亲秦太后去了临国为质,朝中只剩下她和年仅三岁的皇帝弟弟。匈奴人趁乱大举进犯,短短数月之内,已经攻进了长安城里。
一滴热汗滑出如云鬓发,顺着瓷白的皮肤滑过美人精致小巧的下巴,这滴汗与水杏眼中跌落的泪珠融合,一起砸在了飞扬的尘土中。
暮樱飞快抬手,一把将脸上泪水抹掉:“惊鹊,我耳朵有点听不见啦。”
惊鹊先是大惊,而后脸上竟然露出喜色来。
主子听不见并非坏事——只因她家殿下九岁时意外染了“邪祟”。这邪祟说来也怪,每次发作都要让人聋上一阵,过后却能令暮樱这样一个身量娇小的美人陡然变得力大无穷,力道持续三五日不散,直如神明附体一般。
此事第一次发作时,她们主仆俩都还小,又被当时的皇后娘娘禁足在真撷宫。
惊鹊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她家殿下饿得发慌,为了吃块点心,偷跑出去,一拳头捶塌了整座御膳司。
“吃吧。”九岁的殿下饿得眼泪都干了,蔫哒哒掀飞了一块足有百斤重的墙板:“吃饱了,咱们去挨母后的打。”
外头厮杀声渐近,惊鹊打着抖回了神,和小时候一样哭着嗫嚅道:“殿下,我怕。”
本以为她家殿下听不见,谁料肩背上却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娇小的美人弯着杏眼对她笑了笑:“放心吧,若是霍贼来了,你殿下就将他当个大风车甩出去。”
惊鹊破涕为笑,在四周的哀嚎声中凑趣道:“能甩很远吗?”
“不知道,”暮樱任由她拉着自己没命逃跑,还是那种任你天塌地陷,我自慢悠悠的调调:“那干脆请神佛关照,让霍贼立地消失好啦。”
话音落下,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银光闪烁,好似契约达成的烙印。
*
闪电过境,厚厚的云层里像藏着一条龙,雨丝飘落下来,惊醒了正在攻城的匈奴将领。
他扯着嗓子对属下怒吼:“这是放的什么屁!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是真的!”匈奴兵惶然用匈奴话喊道:“大王一进城便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是真的失踪了!”
*
蛮王失踪,宫城里却对此一无所知。
暮樱耳朵听不见,世上一切都像和她隔着一层。天上浓黑的阴云锅盖似地笼着大地,只西边有一丝幽微的光线从云彩里跌落下来,像条上吊的索。
她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便自己驳了自己一回。
阿耶从小就教导她,阿樱啊,你脑子不如你阿姊好,只仗个身体还不错。人生在世,不要把自己活窄了,只要快快活活的,人生哪里没有出路?
暮樱深以为然。
是以即便在民间和世家之中,她素来以“窝囊废二殿下”著称,但暮樱从来一笑置之。世上有得是英雄,多她一个庸手又能怎地?看开点便是了。
就好比西边这道光,除了看成上吊的索子,自然也有别的解读,就好比……
廊下一个宫娥跌了,包袱里跌出满地不知从哪偷来的南珠,珠圆玉润的贝母发出哗啦啦弹琴似的响动,霎时昭告了听力的回归。
暮樱手上忽然涌起一股热流,整个人陡然有了力气,就连缠着的脑筋也一下子通了:
“是了,西边还有护国寺!”
惊鹊也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便是银烟大师所说的劫?”
银烟大师乃护国寺的住持,和传国玉玺一样,都是从前朝传下来的。老头临终前曾巴巴地跑进宫里来,说二殿下命中有一大劫,化解的关窍就藏在京郊护国寺。
暮樱一下子站住了脚:“上人曾亲口说过,只要诚心礼佛,必有逢凶化吉的一线生机。”
据传顾氏高祖开国时,曾在护国寺上演过天人乍现的神迹——那里说不定真有能出长安的密道!
“我去找阿庑,咱们现在就走。”暮樱拿出一粒烟花放在惊鹊手里:“你去外宫城,看看还能不能找见咱们自己人,一刻钟后在西边暗门见。”
*
阿庑①是小皇帝的乳名。
暮氏皇族有种一以贯之的没心没肺,这点在起名上就体现得非常明显——长姐出生在柏园,就叫暮柏;暮樱出生在樱苑,就叫暮樱。
等到了老三,那就更敷衍了,秦太后生他时正在忙着给先帝发丧,人还带着白孝,就在廊庑下生了他,于是就起名叫做阿庑。
或者是因为一出生就被他二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阿庑天生就比别人慢半拍,长到三岁上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别的小孩一起玩。这种迟钝被群臣误解成了“喜怒不形于色”,老太师还以为终于盼到了一个靠谱皇帝,一度激动得老泪纵横。
是以暮樱推开南书房大门的时候,阿庑还在儿童王座上装深沉,宫人们以为蛮贼杀进来了,跑得跑逃得逃,竟没一个想着忠心护主。
阿庑在一地鸡飞狗跳中一本正经地问:“帝姬何事?”
“你闭嘴吧。”暮樱左手将他萝卜似地一提,右手抄起玉玺,二话不说就往西边逃窜:“别给我添乱,听见没有?”
小皇帝被她提着后心,被迫在空中伸展四肢,活像个明黄色的小王八:“姊姊,听说霍千里有三头六臂,还有鹰一样的翅膀,是真的吗?”
“三个头也没法穿衣裳吧?”暮樱左顾右盼找路,敷衍他道:“之所以传得可怕,大约是因为丑。”
小皇帝认真点头:“翅膀也是假的吗?”
西边暗门的方向升起细细的蓝色焰火,标志着惊鹊已经找到了能帮忙的金吾卫。暮樱大喜,这才反应过来小孩在说什么,心说这小崽脑袋是真的慢。
“也不见得就假,”她顶着一头热汗胡诌:“要是那霍千里后背中上两箭,说不定也能当个翅膀用用。”
*
京郊,云邈山。
高大的男人手持长刀,站在满地尸身之上。深绿的袍角已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液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滴下,显得薄情又冷漠。
“大王,所有叛军都在这了。”男人身后,一个面相憨厚的胡人武士躬身道:“摩诃德正在荆人的皇宫里抓捕小皇帝,您不去看看吗?”
年轻的蛮王已力战了三个时辰,虽然还好端端地站着,右腿上的伤却已深可见骨。
他耳朵动了动,将手中的弯刀一掂,好笑道:“楼烦,你在我身边装了这么多年闭口王八,忍到今日,还不动手?”
霍千里嘴上说得轻快,手上却将卷了刃的弯刀轻巧而凶狠地将向身后一掷,胡人武士脸上憨厚褪尽,瞬间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猛地从背后拉过一张巨大的弓,弓上二箭并列在弦,直指蛮王背后!
一霎时风雨大作。
万千白线划破时空,双箭与弯刀在空中交擦而过,溅起耀目的火花。弯刀正中武士心口,霍千里本有机会躲过那对箭,不料临要转身,整个人却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霍千里:“……?!”
打了好几年仗,这他奶奶是见鬼了?!
长长的羽箭从背后没入男人肩胛,双双从他肩膀处穿透而出,霍千里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山颓般向下倒去,箭尾带着鲜血,在他身后轻轻晃动——
如同双翼。
*
暮樱话一出口,突然听见天边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响,天地间寂静一瞬,紧接着,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淋了她满身满脸。
活像有什么预言应验了似的。
阿庑在她手上“哇”地一声:“是惊鹊呀!”
暮樱一抬眼,发现惊鹊守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前面又哭又笑地对自己挥手,旁边还有一个膀大腰圆的禁卫统领。
那侍卫暮樱认得,此人名叫王守忠,是她长姐和亲前亲手培养出来的。王守忠一见她提着幼帝出来,胖脸上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殿下上车!臣必死战以保!”
王统领嘴上说得慷慨激昂,“死战”方法却格外灵活——他让人挪了几大桶夜香上车,中间匈奴兵还来查过一回,都被熏得够呛。
胡人幕天席地惯了,自然不懂得荆人的皇宫还要单独给贵人们的“食残”①留门。载着新帝和当朝帝姬的马车环着满车臭气,就这样低调地从排秽物的暗门离开了皇宫。
车驾辘辘上了官道,众人提在胸口的气总算松了半截。
一种紧迫的逃生结束了,一种漫长的迷茫开始了。
凄凄风雨中,众人心知亡国,情绪都很低迷。暮樱正想着以后究竟该怎么办,马车忽然吱嘎一下停了。
王守忠的大嗓门在外面大吼:“殿下!殿下你快出来看!”
暮樱钻出车帘,无奈道:“王统领,你再这么喊,只怕隔壁村子都知道有暮家人逃到这了。”
王守忠讪讪道:“殿……姑娘,外头有好多胡人尸身,可能是有援兵来过,曾在此处同他们交战,要是能找到这伙人,说不定咱们就能等到贺家人回援了!”
暮樱这才发现,外头半个山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她平日里连杀鸡都没见过,手心里一下出满了冷汗。
半晌,她掩住口鼻,轻轻摇头道:“不,这里面的人虽然穿着咱们汉人的衣裳,但头发蜷曲,应是蛮子假扮……本宫觉得,大抵是蛮子自相残杀所致。”
两人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冷不防突然听见小皇帝稚嫩的童音在前方响起:“姊姊!”
暮樱先看了眼车里,而后不可置信看向山坡上那个小小身影:“……”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狗孩子怎么就跑那去了?!
阿庑跪坐在一地鲜血中,却并不觉得害怕,他兴奋地骑在一个结实的后背上,两手抓着他后背的两支箭晃来晃去:
“阿姊快看!是老鹰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老霍(怒骂开口):“哔——”
欢喜开文!依旧是本格古言系列~这次是沙雕脑洞小甜文,时间线在《江山为簪》的九十年后,只有两位配角会小小地重合一下,没看过前传也不耽误阅读哦!某浪出品,保甜不坑,欢迎宝们追文!
(老规矩,二十四小时内评论有红包奥~)
①庑:堂下四周的走廊,音读(wu3)。
第2章 蛮王(二) “大王这么做,必然有他的……
暮樱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顾不上害怕,提着裙角一路跑过去,到了跟前一把将小孩提起来——
谁料这幼崽手还挺紧,男人的“翅膀”被他揪着猛地向上一提,在暮樱的大力之下,箭簇上的倒钩横向切断了男人的血肉,活生生从他身体里闯了条血路出来。
地上的人还在昏死状态,却被这巨大的痛苦弄得闷哼出声。
“还是个活的?!”
暮樱大惊,慌乱中下意识一踢,男人横着飞出去两米多远,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死鱼似地一弹。
暮樱:“……”
真是好大一条人。
王守忠的视线被山坡挡住了一点,看见一个结实的长条身影弹起来,还以为是没死透的胡人要偷袭。
他急冲冲过来,挥刀便砍,暮樱惊魂未定地按住他:“等等!这好像是个汉人!”
这厮手身量高大,比寻常中原人要高出一大截,长得非胡非汉,眉心还有一道半寸剑痕,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显得格外英俊凶悍。
如果睁开眼,应当是时下京城小娘子们最喜欢的那种少年将军。
“这厮得有九尺六七寸了吧,”王守忠咋舌:“他那是什么表情,谁虐待他了不成?”
被活生生拔了剑,又被平地踢了一脚,大概算是虐待吧。暮樱干咳一声:“你看,他穿得是绿麻衣,时下长安百姓最爱穿这个,腰上还有斧头,想来应该是砍柴的。”
阿庑骨碌骨碌爬到那男人身边,将他结实的胳膊当个屁凳坐着:“这么大的手,用这么小的斧头吗?”
暮樱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樵夫”的斧头虽然锋利,却小得过分,刀头只有成年人半个手掌那么大,若不是开了刃,简直像个玩具了。
王守忠没心情哄小孩玩,他看了看天色,忧心道:“姑娘,西边黑压压的,一会儿恐有暴雨,也不知护国寺的密道会不会被雨水淹没,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找找为好!”
暮樱点头称是,想了想又回身一捞,将那把儿童斧子塞在阿庑怀里:“你拿着,要是有胡人欺负你,你就砍他。”
阿庑很喜欢,张着葡萄似的眼睛问:“姊姊,我们不给钱吗?”
真是个傻大弟啊。
马上就要四海流亡了,钱是何其重要的东西?但王守忠还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大方便直接招呼当朝皇帝的后脑勺。
“给钱就不必了,”暮樱招呼仅剩的几个金吾卫把东西放下,温声地教育幼帝道:“但咱们正好有点用不上的东西,可以跟他交换一下。”
*
半个时辰后,霍某人强忍剧痛,在几桶夜香的环绕下醒了过来。
霍千里:“……”
活活五桶夜香,围着他摆得错落有致,他敏锐的头脑卡了那么一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什么中原恶咒。
然而比起离谱的恶咒,还有他更离谱的下属。
先锋将军摩诃德带着百十号人安安静静跪在他面前,各个双膝触地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看着他。
霍千里气笑了:“我他娘的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摩诃德骁勇善战,乃是霍千里帐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将军,因有一头棕发,中原人称“棕毛疯狗”。疯狗将军勇猛虽然有余,头脑却显不足,此次他奉命去太极宫捉拿暮氏姐弟,结果连根人家的头发丝也没摸着。
摩诃德小心翼翼地觑看他主子的脸色:“我等以为,大王在这样雕有汉人经文的桶间躺着,或许是个法阵,再说了,我相信无论大王做什么,都一定有大王的道理!”
霍千里欲骂又止,抹了把脸打算看看桶上写了什么经,仔细一瞧,上面写的是:
“太极宫乾二卫轮值恭桶。”
霍千里:“……”
真的很想抡刀砍人,但看到这群亲卫眼中热切诚挚的光芒,又不知道该往谁身上砍。
毕竟起兵之初,是自己为了笼络人心,借了宗教的力。如今在日复一日的洗|脑之下,匈奴大军对神佛笃信非常,人人虔诚,好像有点改不回来了。
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缺点,反正都打进长安了,难道还能半道跑出来一个佛子神女不成?
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那姐弟俩杀了,这十数年来的痛苦和不甘,便都可以结束了。
“等老子养好了伤,挨个给你们摆个法阵熏一熏!”霍千里干脆利落地扯了衣裳在伤口上一包,抬手笑骂道:“这些人留下,摩诃德回去调两万兵,本王有急用,速度务必要快。”
桶上既然写了太极宫三个字,就说明有姓暮的从这里路过。方才他半梦半醒中还曾听见女子说话的声响——
如果幸运的话,应当就是荆人口中的窝囊废二殿下了。
摩诃德愕然,却连半个质疑的字眼都没提:“我去哪里与大王汇合?”
霍千里弯腰从血水里捞出个斗笠,在自家腿上拍了拍,轻巧地扣在头上。或许是因为混血的缘故,霍千里其人英俊苍白,鼻梁高挺,眼窝微深,在一众来自草原的粗犷武将间格外显眼。
斗笠遮住了他寒星般的眼睛,红色的挂绳在他脸边轻轻摇曳,越发显得他气定神闲。
“当然是护国寺!”年轻的蛮王翻身上马,像个沾了血的东京恶少:“想逃出长安没有别的道。至于那座寺……”
那可是他从未踏足,却最熟悉的地方啦。
*
“殿下号称自幼在这长大,如今却又怎样?!”护国寺后山,一名锦衣老者只差将拐杖点到暮樱脸上去:“暮樱!这江山让你败了一半,如今你连最后一点活路都不肯给大荆留吗!”
暮樱将阿庑藏在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专心逃命的,奈何人生总是这样一刻不得清净。方才王守忠一路东找西问带着他们到了护国寺山下,没料到却碰上了一群熟人。
整个京城的顶级勋贵世家基本上都在这了,敢情人家得到消息比暮氏姐弟还早,听那意思,是一大早上便拖家带口地想逃——
无奈蛮子早已将进出长安的几个门严丝合缝地守住,他们从景耀门被打回来,路上又碰到了匈奴人内讧,惶急之下四处逃窜,正好与暮樱一行人撞上。
几个老侯爷老泪纵横,拐杖把护国寺的红墙敲得劈啪作响:“殿下说护国寺有活路,可咱们到了这,却连护国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暮樱干笑两声。
说来也是尴尬,她打小便不大认路,今日带着众人逃过来,竟一不小心从山的另一边上来了。
护国寺东西两面是山坡,南北两面却是悬崖,绕都绕不过去。众臣对着护国寺的“屁|股”沉默无语,纷纷将谴责的目光投射在小帝姬身上。
暮樱温吞道:“太师莫急,银烟师父说过,无论是何等困境,只要诚心礼佛,必有一线生……”
“你醒醒吧!”永昌侯顶着满脸泥土,一声暴喝打断了她:“这他奶奶的算哪门子救国方略?暮二,你可知民间都叫你什么?”
暮樱也不生气,继续解释道:“护国寺前朝便已建立,本宫想着,这里应当是有一条出长安的密……”
“他们都叫你暮三好!因为不管谁说了什么,你都只会好好好!”永昌侯跳脚骂道:“银烟算个什么东西,十几年前就死透的一个老和尚,他放的檀香屁你也敢信?!”
暮樱不说话了。
她抄手站着,精致的巴掌脸上笑容变浅,耳畔朱砂似的小痣动了动。惊鹊知道,永昌侯骂到银烟大师头上,殿下这是生气了。
“永昌侯爷,”暮樱抬眼:“倘若本宫真的能带你们逃出去呢?”
永昌侯:“你|他|妈的连这道墙都翻不过,还逃哪门子的生!暮樱,你就是大荆的罪人!用不着出长安,只要你能将我们带进护国寺,老子立刻出家做和尚,一辈子给银烟擦牌上香!”
暮樱垂着眼眸,淡然点了个头。
众人瞧着她,心里虽都等着看笑话,目光却不得不被她吸引,小帝姬今年刚刚十六岁,身段玲珑有致,眉眼惊艳动人,是那种能让人心头一动的艳色。
比起京都时行的“出水芙蓉淡淡妆”,暮樱其实算是颜色浓烈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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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蛮王(三) “第三个预言。”……
有时候死了不算痛苦,活着才更加迷茫。
护国寺的密道比他们想象的更有规模,地上甚至有和太极宫统一的暗色金砖,墙壁上每隔几步便有备用的火把和油灯,地上箱笼中还存有不知哪个朝代留下的粟米。
好在地道不算复杂,只有一条直路,一个方向,让他们不至于走丢。
群臣跟着暮樱麻木地行走其中,每个人都在思考将来的活路。阿庑困了,蔫头耷脑地趴在王守忠背上:“姊姊,霍贼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稚嫩的童音在地道里回响,负责教导幼帝的贺太师接过孩子,淡声答道:“霍千里乃化外蛮夷,此人狼子野心,害我生民,将来陛下长大了,定要杀了他重振大荆。”
阿庑听不懂,假装明白地点头。
贺太师换了个好理解的说法:“其实也不该叫做蛮夷,认真说起来,他也算与陛下有亲。”
二十多年前,泰兴帝将养女暮葑送去匈奴和亲,嫁给了当时年近七旬的老单于。半年后单于病亡,按照匈奴人的规矩,公主作为“小阏氏”,像个财物一样被连夜送入了新任单于的大帐。
听闻公主暮葑不堪折辱,曾数次向大荆方向叛逃,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她反复自|杀不成,反倒在半年后被迫给新单于生下了一个小儿子——
他们都叫他“苏科沁”,匈奴话的意思是“肮脏的私生子”。
“匈奴人瞧不上荆人,想来也没少虐待他。”老太师心口有些疼,缓了口气才道:“苏科沁九岁上就被扔进狼群里自生自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听不到他的消息,我国方面甚至以为他死了。”
暮樱隐约还能记起这件事。
父皇除了国事,最常提起的就是他的义姐暮葑,听闻自己那个蛮人侄子死了,还给他追封了一个爵位,好像是叫……
对,叫平宴郡王。
“谁料仅仅三年后,这厮就带着大部队重新出现在了草原上,统一三族,鸣镝弑父。”贺太师平静地阐述道:“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只知道再回来的时候,苏科沁就有了个汉人的姓氏,从此改名叫做霍千里。”
千里寒霜,迫尔国境。
暮樱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个野地里半死不活的漂亮樵夫,旁的也就罢了,他背后那两支箭……
该不会是自己嘴太毒,应验到无辜的人身上了吧?
她招手唤来王守忠,用气音问道:“方才那个绿樵夫,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王守忠震惊地看着她。
他常年在外宫城上值,常常听说有同僚替皇室宗亲做些龌龊事,譬如去民间掳掠好模样的男男女女。
刚才那小子长得确实不错,但一来那厮血淋淋的,二来这正是逃命路上,殿下不至于好色到这个地步吧?
还是说殿下就好这口?
他一下想歪,思路再也回不来了,为难地答道:“记得。但下臣还要保护您和陛下,不大方便回去寻找。”
暮樱本来是想再补偿那人一些财物布帛,闻言也觉得是自己头脑一热,遂摆摆手表示罢了。
王守忠见她这样,又觉得心疼——寻常皇室想要什么没有?殿下金尊玉贵,竟连个想要的男色也得不到,属实有些命苦。
世界以地面为界,横着被分为上下两块,地下的王守忠在心里唉声叹气,地上的“绿樵夫”却扶了把腰。
“真他娘是邪了门了。”传闻中的魔神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难道昏死那会儿,有头牛从我身上踩过去了?”
他根本就没往人力的方向想。
霍千里亲自看了眼地图,撑着腰挥刀一指,上万大军如臂使指般前进。他的亲卫军们小幅度地打起手语交流:
“大王腰怎么了?”
“摩诃德将军说,大王失踪的时候,被一个漂亮的中原女人抓去了。”
众人眉飞色舞。
“大王从不与女人睡觉,我本来很担心他生不出小孩,这下太好了。”
“神勇如大王,也会腰疼?”
“说不定在下面,被糟蹋了。”
霍千里感觉亲卫们的目光陡然灼热起来,简直莫名其妙:“看我作甚,看上你老子了?”
亲卫们嘿嘿笑起来,不敢说话,霍千里懒得收拾他们,扬声问道:“颉伯可在?”
一人应声出列。
“事先叫你做下的准备,现在可以布置上了。”霍千里马鞭懒懒一扬,微笑道:“若有差池,老子立刻将你赶回老家放羊,听清了没有?”
*
地下密道。
“阿庑,要么阿姊带你去实州放羊罢。”暮樱拉着小皇帝的手,迷茫道:“就算活着出去,好像也没什么出路。”
贺太师不悦道:“殿下慎言。”
暮樱不同他争,心中却不以为然——地道的尽头想必是人迹罕至的野外,她总不能带着阿庑当一辈子野人,等离开了那里又该怎么办?
投靠有兵权的世家,筹谋东山再起吗?若是那样,自己与阿庑势必沦为傀儡,早晚朝不保夕;但若就此隐姓埋名,又怎么把在外做人质的母亲接回来?
真是进退维谷。
贺太师突然低声道:“殿下年少时,太后曾与老臣约为婚姻。如今小儿虽在边疆,但婚事仍然作数。”
暮樱:“……什么?”
“小儿贺时也。”贺老太师用树皮一样的老脸严肃地说:“他已然二十有二,仍然不肯婚配,想来是一直等着殿下。”
看看,想要傀儡的人已经来排号了。
暮樱摆摆手,从刚才起地面不知怎地就成了上坡,走起来十分疲累,她实在没心情商量怎么把自己卖出去。
王守忠默默听着,觉得殿下若真嫁给贺家子,那跟和亲也没什么两样。贺家小子出征前他曾见过一面,皮白面嫩,是小娘子们会喜欢的那一挂,但在王守忠看来,成天吊几句酸文实在算不得什么男子气概——
反倒是刚才地上躺着那个,就算是昏死过去了也很英武。那樵夫虽然看着腰细腿长,但下面的肌肉线条必不会错,就连他这个做男人的都很羡慕。
不错不错,着实不错,若是太平盛世,倒很适合弄来给殿下做个小妾的。
就这么不知走了多久,甬道尽头忽然见了一丝光亮,众人振奋起来,连往前冲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永昌侯越过众人冲在最前,余人跟着他往前跑,暮樱反而落在了最后面。
王守忠心里一松,安慰她道:“殿下若实在喜欢那人,也不必烦恼,左右现在已经离京,大不了以后下臣偷偷回来将他逮了就是。”
暮樱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听外头永昌侯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出了洞口的人呼啦一下瘫坐在地,一些人发出沉痛的哭嚎。
她心里咯噔一声。
在之后漫长的一生中,无数次午夜梦回,暮樱常常以为自己还走在这几步路上。身后是回不去的长安,身前是漆黑的未来,一切看起来如此迫切,却又如此令人绝望。
直到她终于走了出来。
风雨潇潇。
雨雾在她脸上扑出一片惊心的凉,白雾奔腾如野马,所有感官被唤醒,她终于发现这里竟是一座高耸的山峰。
山顶像被神仙横着削去一片,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台,其上铺满光润的玉石,由内而外刻着无数神秘的星象图案。
这是钦天监观星用的祭台。
大荆的文武百官奴隶般被麻绳捆着脖子,各个脸色灰白,其中有些还穿着朝服,一看就是从衙门直接被抓到这的。
“殿下救我!”群臣惊呼:“殿下救我!”
暮樱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一看,平生第一次对“千军万马”四个字有了具象的概念,黑压压的匈奴兵马在雨水中沉默地伫立。
而她成了大荆朝最后一道薄弱的屏障,站在祭台中央,就像一个精美的祭品。
羌笛悠扬而起,匈奴兵马海水般向两侧分去,音波尽处,一人策马而出,余者尽皆臣服。
风雨撩过马上银甲,男人的长靴滴下血渍,劲痩的腰胯微妙地驱策战马向前,他脸上戴着同质地的银色面具,半边脸上还溅着血,裸|露的鼻梁挺立,骨相立体非常。
他勾起唇角:“你怕什么。”
暮樱这才发现自己在抖。
不需任何人介绍,她已知道他是谁。霍千里赢了,他如同一道肃杀寒霜,在三个月间冻结了中原大地,现在他登上了祭台,领取他的奖品。
没人能救我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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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蛮王(四) “史诗级伪装教程”……
雨水在黎明时停下。
长安的大街小巷里,青石湿润,小水洼里倒映着精巧的斗拱和商户挂牌,小小的倒映世界波光流动,缤彩纷呈。
一只马蹄出现,踏碎满地波光。
长安的明德、启夏、安化三门同时开放,全城百姓惶然不安了一日一夜,昨日眼看着匈奴骑兵冲杀进了太极宫——
本以为今天早上小皇帝和辅政公主就该在墙头上晾着当人干了,没想到一睁开眼,匈奴人竟然又从外头进来了一遍。
这昨日重现是真他奶奶的吉利啊。
高头大马上,高大的蛮王腰佩弯刀,睥睨肆意。人群流水般从街巷中汇入大道,或畏惧或好奇地看着霍千里扬长而过。其中自然不乏义勇之士,但只要到了霍千里附近,和他那高鼻深目对上,就根本没人有胆量上前。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有胆量刺杀的,霍千里兴致勃勃抽刀出鞘,还没等他行完一个匈奴人决斗的起手礼,那人已先汗如雨下地惧了。
霍千里简直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躲在家里的小童哇地一声:“阿耶,这就是霍贼?长得和咱家门板上那个不一样呀!”
后头立即有大人的手一把将小孩嘴巴捂住,而后几乎家家户户里都有人伸手出来,撕掉了自家门板上辟邪用的“苏科沁”。
霍千里这才意识到那些贴在窗框门边的丑东西画的就是自己,他用刀尖挑来一张细看,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儿。
“神婆。”他抱臂半回头问:“荆廷今年时气背,宫里挂了本王画像没有?”
他身后便是四面环纱的銮车,里头端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并一个幼童。少女嗓子哑了,反而有种闷闷的可爱:“中原不敬邪神。”
霍千里一笑置之。
车里话音一顿,突然又小小声飞快念道:“神佛神佛,再劈他一道行不行?”
等了半天,毫无动静,霍千里嗤笑:“我看不行。”
车门被狠狠从里面拉上。
百姓们稀奇地看着这一幕,各世家的探子也瞠目结舌,飞快将信报传回本家。
待到了太极宫,皇帝和帝姬竟然又被匈奴人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城;霍千里本人则带着一众部曲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前朝的五军都督府。
三十万大军驻扎在长安四郡,不打也不撤;皇室不表态也不作为,活像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着,改天换日换到一半,几个大人物突然回家睡觉了?!那匈奴人是来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来荆友好交流的?!
好在城门一开,各路消息也就跟着回来了,什么“帝姬恸哭请神,蛮贼万电加身”,什么“太师以身殉国,半路尸解飞升”。
短短十日之后,关于此事的各式传言越来越离谱,到后来竟然演变成了:
“帝姬为求自保,将太师抛下山崖祭天,银烟大师的精魂再现护国寺,向霍贼劈下万道闪电!”
“嘢!一万条闪电还劈不死!”众人瞠目结舌,毛嗑洒了一地:“姓霍的难道是雷击木成精?”
“霍千里一个蛮子,有什么资格在咱们中原成精?要我说,如今只靠着小殿下引雷罢了,要不然那霍贼气势汹汹打过来,怎地到现在还不称帝?!”
此言一出,说书楼像被点着了似的,众人哄然议论,都在抓着瓜子讨论如今京城的局势。
茶博士嘴里吆喝着让让,手里精致的小茶盘几乎举到了头顶上,他扭着老腰左避右让上了楼梯,恭敬地将茶盘交在了书楼老板的手里。
老板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天字号雅间的门:“姑娘,小的来奉茶。”
门扉吱嘎一声,出来了一个雪肤花容的小姑娘,书楼老板还从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物,整个人呆了一呆:“草草草民参参参见殿下!”
惊鹊噗地一笑:“认错啦。”
门扇又往外开了一开,将里头那托腮听说书的身影露出一半。雾面的屏风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了云朵般轻盈的纱金马面裙。
暮樱听见动静,闲闲向此处一瞥。
那真是乌发如云,肤白胜雪,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淡妆美人,暮樱天生就是一副浓烈颜色,乍一见面,总有种直击人心的美。
书楼老板像被摄了魂,整个人都定住了。惊鹊见怪不怪,将赏钱放在他手里。
恰逢此时楼下议论到高|潮处,一人慷慨激昂道:“依我看,太师也是个神人,掉了山崖还能不死,该不会也是什么神仙降世吧?”
暮樱眉头微动。
那日祭天台上,她亲眼看着一大排文臣跳了崖,自己一口血都快从腔子里喷出来了——没想到不等眼泪干透,老太师就自己从崖边上懵头懵脑地爬了上来。
这口血卡在嘴边,喷不出了。
贺太师气得张扬舞爪,破口大骂,说山崖下被匈奴人兜了一层厚实的渔网,凡是被推下去的,谁也没丧命。反倒是老太师跳那一下,险些将原本网子里的人弹出去。
“这是咱们大荆有福气,同她暮三好有什么干系?”楼下人群嗤道:“她一个克死父母兄弟的窝囊废,谁还指着她了?”
书楼老板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暮樱却早就习惯了,摆摆手示意他不妨事。
说书先生将惊堂木狠狠一拍:“肃静!尔等花钱过来,难道是要给我说书不成?你们还想不想知道霍贼为何按兵不动了?!”
惊鹊:“快别听这些,您都好几日没睡好了,奴将这窗户关上吧。”
暮樱抬手一拦,挺直脊背往前坐了坐:“我也想听。”
她实在太茫然了,茫然到连说书先生的分析都不想放过。
大荆现在的局面着实有些尴尬——霍千里既不登基也不走,长安这点兵力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可要等着外边的世家联军进来,那于暮樱姐弟而言又是另一重危险了。
“惊鹊,你说他为什么非把斧子要回去?”暮樱目光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自家耳垂:“总不会是要抱着睡觉吧。”
诚然,不能排除霍贼有些怪癖,譬如非得抱着孩提时的玩物才能入睡,但如果往更正常的思路上想——
暮樱觉得,那八成是个“把柄”。
十日前她三言三中,前两次的失踪和中箭都可以用巧合解释,但雷劈一则就太过玄学了——为何反倒最离谱的这次能中?
暮樱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日,觉得关窍必定就是那把小斧子!
“书上说,云贵一代多有蛊术,举凡是能隔空控制对方的,多半都需要有些那人的体己之物在身上。”暮樱在屋里踱了几圈,语出惊人道:“惊鹊,我觉得可以把斧子偷出来试试。”
惊鹊倒抽一口凉气:“殿下,你确实知道霍千里是谁吧?”
霍某人凶名在外,光是跟他有关的鬼故事就不下百来个,其在中原百姓心中的恐怖程度比起黑白无常只高不低。
“奴觉得,这事可以一做。”
开口者是暮樱的另一个贴身侍婢,仆名叫做鸣蝉。宫变那日,鸣蝉刚好在宫外探亲,比起惊鹊,她年纪更长,性格也相对沉稳一些。
暮樱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鸣蝉沉吟道:“依奴看,不如就让王统领将剩下的三千金吾卫都带去,一鼓作气攻进都督府,必定能将那斧子带出来。”
暮樱:“……”
一鼓作气杀进去,然后让霍千里冲冠一怒为小斧,跑进皇城把自己和阿庑捶死吗?
“可惜咱们手里没人。”惊鹊叹了口气:“要是有个能力大无穷的江湖大侠就好了,殿下说是也不是?”
殿下看着自己这对卧龙凤雏,默默徒手捏碎了两个核桃,点头称是。
*
五军都督府座落于长安西南,占地极大,提起嘉会坊,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座废宅。
而它之所以能逾制,皆因它的第一任主人名叫庸宴,乃是前朝第一将军。他与归云公主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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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蛮王(五) “什么玩意儿进来了?”……
霍千里麻了。
首先,树是贴墙长的,根本没有容人之处。
其次,即便有人事先将树起了出来,又怎么可能在这几个眨眼的功夫里,把一棵两层楼高的大树无声无息地挪出去?
真是见了鬼了!
匈奴人敬畏鬼神,霍千里的部下尤为虔诚,这跟他起家时的刻意渲染有着很大关系。
但,传播信仰者,往往没有信仰。
所以霍千里只麻了那么一瞬,随即立刻稳定下来——桃树成精?笑话!猜都不用猜,定是中原人的探子混进来了。
苞单有些害怕,战战兢兢抽刀在手:“大王,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霍千里脚下随性地一分,抬手弯弓引箭:“大王给你射个桃树精玩玩。”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箭尖干脆利落,直逼老桃!
此刻金云翻滚,云霞灿烂,夕阳的华光将桃树青绿的叶片勾勒出道道光晕。霍千里充满寒意的杀气乘风带过,将柔和的夏日晚风渲染的如肃杀秋日一般。
滴答。
抱着大树挡在身前的人,缓缓滴落了一滴汗。
暮樱虽然视线被挡着看不见,但仍然感受到了被猛兽锁住咽喉般的生死威胁。
听闻霍贼的长弓名唤“曹刘”,此人鲜少开弓,每出必中——他上一次引箭还是打实州的时候,那次可是隔着百米之距,活活射穿了三层砖墙啊!
罢了。
暮樱委委屈屈,含泪抬眼。
与其让霍贼将自己扎成个桃木肉串,还不如先发制人,拼一把用大树砸死他!
羽箭即将被松开的刹那——
“报!”
传令兵从前院飞奔而来,见了霍千里扑地便跪:“大王!云军师来了,还带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请您务必赏脸相见!”
霍千里动作不变,问了句匈奴话,传令兵答了,苞单惊得打了个跌。
霍千里眉头轻皱,却缓缓收回了手。他眸光向桃树的方向一瞥,淡声道:“苞单,你去带几个人将院子围上,任何人不得进出。”
苞单立即飞奔去办,霍千里看都懒得再往身后的方向看一眼。
他颇有些猫逗鼠的乐趣,这些年各种各样的刺杀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么出花活的——等料理了前面的事,晚上再来好好审问这只“鼠”。
*
霍千里溜溜达达转进正堂,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熟悉身影。
他走上去笑道:“梦泽兄,你猜我今天碰着什么鬼东西了?”
轮椅上的梦泽兄温文尔雅地见了礼:“回大王的话,属下还没见过比您更大的鬼东西。”
两人相视大笑。
云梦泽今年三十有三,整整比霍千里大了一轮,其人却并不显老,只是清冷瘦削,像根飘逸出尘的柴火棍。
霍千里帮他推轮椅:“路上可还太平?”
“属下还能活着过来,也算是太平吧。”云梦泽抖开怀里的信报:“三十三州的世家已经开始筹谋联军之事,大王,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霍千里挥手:“怕他?”
云梦泽微笑起来。
他跟了霍千里这么多年,知道他看似狂放,实则最是谨慎。世家联军若真能凑起来,至少会有二十万兵马,届时要是硬碰硬地对上——
“赢自然是大王赢,这不用想。”云梦泽温声劝道:“可如此一来,这江山是不要也得要了。”
霍千里静了静,兜着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下:“精得快成精了你。”
云梦泽:“谢大王夸奖。”
他早就知道,他家大王杀进中原绝非为了谋朝篡位——霍千里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纵观历朝历代,凡是入关登基的蛮族首领,又有哪个是寿终正寝的?
不要小看瘦弱的荆人。
即便他们一时翻不了身,也会天长日久地压着仇恨;就算他们的刀兵不够锋利,他们也会用文化和风俗将外族入侵者的棱角泡软,天长日久,蚕食殆尽。
霍千里非胡非汉,虽不算完全的蛮人,更不算完全的荆人。他平生最爱爽利,对这三十三州权利中心的明争暗斗只觉厌烦。
“但咱们这么多的兄弟,总不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云梦泽展开手中地图,皮包骨的手指在南境的合文山脉一带悠悠滑过:“大王攻进长安,唯独不从这五州走,想来就是相中此处。”
二人看向那块图纸,目光仿佛从大地上方穿透云层,看向他们素未谋面的家乡。
“不错。”霍千里哼笑道:“我进大荆,不过为了给亡母讨个公道。原计划打完就走,咱们去南境占地为王,从此逍遥快活。”
云梦泽唔了一声:“可惜啊,遭雷劈喽。”
霍千里微眯起眼:“我本意当天就将小皇帝和那女的斩了……”
云梦泽:“那女的?”
霍千里:“你没听说?”
自然是听说了。
云梦泽猜也猜得出,霍千里帐下十八大将,每个都虔诚地信奉神佛。帝姬能请动雷电,要杀她,这些将军定是万万不肯的。
不杀帝姬,自然就杀不了皇帝;杀不了皇帝,自然就没有禅位诏书。只这么一耽搁,就给了世家联军通信联合的时间。
如今是留也留不下,走也走不脱了。
“且宽心吧。”云梦泽向堂下一指,敛眉笑道:“大王等了我这么多时候,不就是知道我会将这个‘解法’带来吗?”
霍千里往那边一瞧:“饭都不给吃就叫大王接客,军师好狠的心肠。”
云梦泽温声道:“一边吃一边见,想来贵客不会介意。”
廊下,那位神秘的“贵客”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霍千里一见他面,朗声笑道:“果然是你!”
*
太极宫,宝月殿。
天色渐暗,宫殿内外逐次掌起灯来,燃着香烛的宫殿在夜色里泛着波光,如同一艘浮在长安城中的孤舟。
“孤舟”的主人湿漉漉地坐在暖池之内,任由两个宫婢为她清洗沐浴,她手里把玩着一把小臂长短的斧子,精致可爱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抹安心之色。
“有了这把神斧,今晚便可试着再对霍贼下一咒。”暮樱感受着从头顶浇下的热水,舒服得打了个颤:“倘若成功,也不枉本宫辛苦一场呐。”
惊鹊看着她家殿下峰峦迭起的酮体,即便是从小看到大了,依然羞得脸色发红。时下京都的女郎们以瘦为美,各个瘦得搓衣板一般,哪有这般惹眼?
她家殿下有这功夫琢磨“言灵术”,还不如拿自己给那霍贼下蛊,这还不把他迷死?
鸣蝉就正经多了:“听闻下午霍贼围了都督府,殿下是怎么出来的?”
暮樱赧然道:“本也是逃不出的,没想到都督府的内湖水纹奇特,本宫一眼便看出,下面必有水道。”
霍贼新近搬入,想必不会连水道都照顾到,她本想在中途找个出口上岸,不料这水道竟能一路通入宫中,一出来便在宝月殿外。
“当年归云殿下便住在宝月殿中,这水道想必是庸将军为了同她密会所挖。”暮樱抱着小斧唏嘘道:“定是大荆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呐。”
外头花影交叠,广场静默,暮樱隐约觉得今日夜里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是这神斧的问题吗?
暮樱总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主仆三人驱散了闲杂人等,认认真真沐浴焚香,暮樱特意穿上一身与护国寺那日一模一样的公主常服,手持小斧,对着月光虔诚祝祷:
“漫天神佛请听,请叫那霍贼即刻毙命,还我大荆安宁!”
四野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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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蛮王(六) “是你,那个小妾!”……
幻园中流萤浮动,如梦似幻,下人退了个干净,贺太师摘下兜帽,淡然坐在了桌边。
“大王在长安不便走,我们世家的联军在外面不敢来。”他并不像其他臣子那样惧怕霍千里,儒雅的面容十分镇定:“与其形成围城之势,不如你我联手。”
霍千里好笑道:“联军打得过本王?”
贺太师也很从容:“确实打不过,但如果在大王的回程路上做干扰,也是很烦人的。”
霍千里气定神闲地泡茶:“本王没说要走。”
“只要您愿意在离京之前抬贺家一手,”贺太师好脾气道:“大王想要什么,尽可以说。”
“其实也很简单的。”云梦泽接过话茬,温声开口:“贺氏如果上位,势必会在暮氏皇族中选择新的傀儡皇帝——我们大王所求,只是一道暮氏之人颁布的圣旨。”
贺太师心中一凛。
云梦泽正色道:“太师应当知道,大王生母乃大荆顺德公主。公主在匈奴受辱,数次写信回荆无果……”
贺太师向前探身:“可是要重新追封公主为帝姬?此事不难。”
“帝姬之位算什么东西,”霍千里起身,负手道:“我要的,是追封她为女帝。”
贺太师瞠目结舌。
那一日祭天台上,暮樱一见“禅位”二字,理所应当便觉得是要阿庑禅位给霍千里。
实则不然。
空无一人的祭台上,雨水将羊皮卷泡透,其上字迹狂傲不羁,唯“顺德”二字的笔锋略略柔和下来。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那个在匈奴挣扎了数十年的坚韧女子,那个直到死去还抓着荆人旗帜的大荆公主。
为了他的母亲。
贺太师半天说不出话:“追封女帝,就意味着废除先帝的帝位……无论新上任的傀儡是谁,这都是大逆大悖之罪,更相当于自废根基,新傀儡的皇位又岂能稳当?!”
霍千里一脚踹开花园角门:“那就送客。”
“且容老夫想想,两日后必有答复。”贺太师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对了,两日后正是中秋月宴,达官显贵尽要参与,大王何不一同前去?”
*
暮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时近中秋,明月高悬,宝月殿被照得亮堂堂的。
她实在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准备出门走走,谁料刚出殿外,忽然见到广场正中有个黑发白衣的小肉球,吓得她打了个哆嗦:“……是阿庑吗?”
肉球扭着肥肥的小屁股转过来,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泪痕:“帝姬,我怕。”
跟着小皇帝的几个奶母子不知所措地抄手跟在后面,惶恐地看着暮樱。暮樱对她们笑了笑,示意无妨,自己牵起阿庑的小手钻进了宝月殿的小花园里。
她温声问:“做噩梦啦?”
阿庑摇头。
暮樱:“唔,那你是怕霍贼吗?”
阿庑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暮樱虽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但因为少时跟着银烟大师长大的缘故,看起来总是十分沉静。她极有耐心地道:“那阿庑是听到什么了?”
小孩坐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洗马哥哥们①说,匈奴人要挟天子以令箜篌……”
“诸侯。”暮樱:“他们还说什么了?”
阿庑鹦鹉学舌:“他们还说,与其让霍贼抓住我,不如换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皇帝,这样多少能反抗反抗……可是说到换谁,他们就吵起来啦。”
阿庑年幼无知,暮樱却在这稚拙的叙述中听出了满身冷汗。
世家们等不及了。
洗马一职虽然人数众多,其中却不乏十二世家的长房子弟。大抵是他们觉得阿庑年纪小,听不懂,才敢在他午睡时如此议论。
世家的年轻人们张开了嘴,里面发出的却是世家耆老们的声音。
阿庑仰头:“姊姊,要是换了皇帝,我们就没法接母亲回家了对吗?”
“对呀。”暮樱话音一顿,直白道:“而且咱们都会死,肯定的。”
阿庑发抖,胖乎乎的小身体钻进暮樱怀里,他身量娇小的姊姊就像一道薄薄的门,脆弱而柔韧,隔绝了他和外面的风风雨雨。
暮樱失笑:“怕也别贴着我,怪热得呐。”
她天生是个不会丧气的人,脑筋电转:“阿庑一直想去江南抓锦鲤玩是不是?这样,姊姊即可叫王守忠送你去玩一趟。”
阿庑又惊又喜:“可太傅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呀!”
“嗐,国不可无君,但可以无你。阿姊找个小孩替你一阵。”她说干就干,反正左近无人,她将阿庑像个兜子似地提起来:“就算世家逼着咱们换皇帝,好歹你还能在外边活下去。”
这法子说的好听叫走为上策,说的难听就叫缩头乌龟。不过脸面一事,原本虚浮,暮樱也不在乎。
阿庑听出了此事的凶险:“那姊姊呢?”
“我不走。”暮樱将他一路丢进自己的寝殿,拍起睡得正熟的惊鹊:“第一呢,等将来事态平稳了,我还接你回来;这第二,如果咱们都走了,母亲就彻底回不来了。”
秦太后如今还在邻国为质,如果换了和她没血缘的新皇帝,人家怎么还肯花心思救她?
惊鹊懵头懵脑坐起来:“陛下怎么在这?”
“别管这么多,去传太医来,就说陛下身上起了红疹,不能见人。”暮樱一把将小皇帝塞进床帐里,对惊鹊强调道:“但等太医来了,只许他隔着帐子诊脉,万万不能拉开帘子。”
惊鹊立即说好。鸣蝉听见动静,也跟着起身:“殿下?”
“啊,弄醒你啦。”暮樱歉然一笑:“那鸣蝉去将前日里尚衣局呈的墨莲寒青裙取来……本宫,嗯,本宫要出宫见一个人。”
墨莲寒青是吴苏之地独有的贡缎,质料坚滑,入夜如水,一年到头也只有贺太师家能弄到几匹。这匹墨缎穿在暮樱身上,越发显得她肤色白皙莹润,再加上她手中那盏泛着暖光的风灯,临风而立时已近乎仙人了。
少女纤弱柔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真不愧是秦慕朝的女儿。”鸣蝉脸色微变,叹了口气,夜色映进瞳孔,只余一片幽深难明:“看着温和乖顺,脾气真是倔透了。”
惊鹊:“鸣蝉姐姐,嘟囔什么呢?”
“没事。”鸣蝉回转身来,又像个年少沉稳的小宫婢了:“你在这等着太医,我去给陛下收拾几件衣裳吧!”
*
旁人潜行,往往走小路,暮樱偏不。
她叫人打开太极宫正中的承天门,从那个能横着跑十辆马车的大门中信步而出。长安已然宵禁,她前脚刚踏上朱雀大街,前方就突然传来马蹄声响——
暮樱本能地想躲,但对方来得实在太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战马的热气喷在暮樱脸上,未休的马蹄堪堪在她面前停住。
暮樱:“犯禁者谁?”
她手上的灯照亮了马上的战将,两人大眼对小眼,待看清了彼此面容,都错愕了一瞬。
霍千里勒马,狐疑道:“这位神婆,你半夜不睡,专门出来吓人?”
“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我看看自家城池,又干你何事呢?”她不愿在霍千里面前落了下风,后退一步挤兑他道:“再说现在是宵禁,大王客居犯禁,也不大体面吧。”
霍千里哈哈一笑:“你们荆人的规矩,管不着我。”
暮樱脱口道:“你母亲也是荆人,为何管不到?”
霍千里面色立变,周身笼起寒气:“本王出门,盖因府中失窃。”他纵马缓缓绕着暮樱踱了一圈:“殿下是个惯偷,可曾见过本王的斧头?”
暮樱从小跟着银烟给人看相,早已学会了面不改色胡说八道的本事:“咳。这第一呢,前日大王遣人来宫里要斧子,本宫早已着人送还;这第二呢,单说那斧头本身——”
暮樱缓了口气,抬头看他,目光透露出一种可爱的狡黠意味:“其上刻有汉字,且形制精小,分明是我们荆人孩童之物,又怎知不是大王从我们荆人手中偷来的呢?”
霍千里高深莫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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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蛮王(七) “这个孩子,会否太大了些……
霍千里回去想了整整两天,愣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是个小妾。
如果说是认错了,王守忠又确实见过他扮樵夫;如果说没认错,自己这丈二高的个子到底哪里像个呜呜嘤嘤的小妾?
再说得是什么样的“老爷”才养得起自己这个妾?
“大王是在想那位傅母①的事吗?”辘辘而行的马车里,云梦泽坐在轮车上,手指摩挲:“顺德殿下聪颖异常,贺傅母必不会忘。”
此刻他们一同坐在前往贺家的马车上,要去赴中秋月宴。
云梦泽将手中烫金的墨色请帖展开:“此宴非比寻常,所有文武重臣,乃至关内十二世家都会到场——大王你看,他们是怎么称呼你的?”
“平宴郡王?”霍千里修长的手指按住请帖的缎面,好笑道:“这老家伙竟然还记得我那个爵位,也是不容易。”
世家子弟最是排外,更何况霍千里份属敌人,但贺太师用先帝亲封的爵位定义这位蛮王,众世家竟然也不知该如何挑错。
云梦泽微笑道:“大王乃顺德公主之子,封个郡王本就理所应当。”
请帖缎面的触感有些熟悉,那乌布明明通体漆黑,却光润如水。前日夜里,小神婆穿得好像也是这个料子。
不过,好像还是那日在祭天台上,她穿亮堂点的颜色更好看。
云梦泽:“大王?”
霍千里回过神来:“梦泽兄就不问问,我要找那老傅母问点什么?”
他们之所以前来赴宴,一是为了要贺太师的答复,二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年过花甲,曾给两代和亲公主做过教养傅母的女人。
云梦泽叹道:“进长安时大王‘失踪’过一阵,应该就是为了查找此人踪迹。她……住在贺家。”
这位傅母姓贺,年轻时教习过公主暮葑,也即霍千里的生母顺德公主;等到年老的时候,下一代的帝姬暮柏也要和亲,宫里一事不烦二主,就让这位傅母一并教了。
帝姬出嫁后,这位傅母便送回贺家荣养,得以安享晚年。
云梦泽叹道:“这是大王家事。”
“呦呵,梦泽兄还知道跟我客气呢?”霍千里嘿然笑道:“我那个老爹,以前常打我母亲,说她有个荆人相好。”
云梦泽无奈道:“属下真的不想听。”
“啧,闭嘴。”霍千里盘膝道:“我呢,本来不信,但我母亲临终前确实叫过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想着要是能找到这老小子,就抓去给我母亲磕几个头,也算了她心愿——就是不知道这傅母与我母亲够不够亲近,知不知道这小子在哪。”
云梦泽只得问道:“此人叫什么?”
霍千里敛眉:“姓云。”
云。
十四岁的少年浑身浴血,杀回父族,他跪在奄奄一息的母亲床前,只来得及听到一个云字。
这位年轻的和亲公主只剩下一丝生气,全藏在了乌黑的眼睛里,她朝着虚空伸出白皙枯瘦的手指:“云赤……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那是康德公主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叫她远在天边的亲人,更没叫她以之为傲的儿子,而是叫了一个霍千里从没听过的名字。
“难道还是属下的本家?”云梦泽将自己那些个糟烂的亲戚回想了一遍,搜寻无果,叹了一声:“康德殿下在京中长大,咱们还是在这边好好找找吧。”
马车辘辘驶进辅兴坊,出来迎接的家主们见了这来势汹汹的架势,脸上的表情那是一个赛一个的精彩。
霍千里赴宴,十八大将带了六个。这六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护住马车,每个后面都带着几十号人。
“姓霍的这是赴宴还是找茬?”永昌侯愤愤不平,假发都气得翘开了边:“贺兄何必请他!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贺太师摆手:“你若怕,便回去。”
永昌侯登时怒了,但又万万说不出“不怕霍千里”这种谎话来,憋了半天才道:“反正现下暮三好也来了,我怕什么?大不了再叫咱们那位殿下请个雷便是了!”
说话间,高大魁梧的匈奴士兵已经簇拥着马车浩荡而来,贺太师神色如常:“恭请平宴郡王。”
马车帘子掀开,里面却并没有什么霍千里,只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瘦弱青年。
云梦泽拱手笑道:“兖州云氏,云梦泽。”
众人知道他是蛮人军师,不情不愿上前见礼。贺太师眸光在空荡荡的车厢中一转,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郡王没来么?”
云梦泽沾染了他家大王的厚脸皮,十分自在地滑着轮车进门:“郡王有些私事,稍后便到,贺世叔招待我一人便好。”
*
贺太师敢指天发誓,云家小子说霍千里去办私事的时候,他绝没想过这个私事是在自己家里。
贺傅母一个快七十岁的人了,双手紧握站在爬满青藤的山墙下,眼风控制不住地想往身后扫,神情十分紧张:“你,你真是霍贼?”
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错了:“不不,我是说,你真的是康德殿下的儿子?”
霍千里并不在意:“我是蛮子,长得凶,不像我母亲。”
贺傅母眼圈红了。
“老奴不知云赤是谁。”她领着霍千里走出自己的偏院,指着地上的一个石箱道:“但康德殿下还有些书册留在我这里,上面有一些她的批注,你若想留个纪念,就拿去吧。”
霍千里默然片刻,蹲下身来,看到石箱的边角处刻着几朵四瓣小花,姿态舒展,十分灵动——此花名“葑”,是母亲的名字。
贺傅母道:“走吧,我儿子儿媳也住在此处,你,你在这里很不方便的。”
霍千里没有多说。
他拿了书册要走,却突然听见贺傅母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幼童的哭声,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似乎十分痛苦。
里边还有个年轻女子哭着在劝:“宝儿乖,喝了药好好睡,以后还会看见阿娘的。”
霍千里眉心一蹙,往里迈了一步:“可是家里有什么难事?”
他盘算着,贺傅母将母亲的东西留了这么多年,也算仁义,倘若她家真的遇上什么困难,自己出手帮她解决了就是。
可他踏前一步,胸前却多了一把刀。
“蛮贼作甚!”贺傅母惊慌失措,应激般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握刀一样对准了他:“霍贼!你祸害了长安不够,还想伤我孙儿吗?!康德殿下忠君爱国,你,你不配做你母亲的儿子!”
这是霍千里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大荆百姓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万恶的魔。
他好似当真被这可笑的威胁吓住了,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开个玩笑,只是安静地走了出去。
贺傅母心惊胆战地挡住偏院门口,直到确认他离开才回了屋。屋里,她的儿媳抱着昏睡的孩子哭泣,贺傅母便叹了一声:“时候到了。”
贺傅母的儿媳哽咽道:“母亲不必说了,我明白的。能为天子挡劫……千载史书之上,必有我儿名讳。”
贺傅轻声一叹:“你放心,前日夜里,樱殿下已经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何事,定会极力保全宝儿性命。”
贺家儿媳点点头,抱着孩子走出门去,她一路走出角门,耳听着更夫敲过未时三刻的梆子,将熟睡的孩童放在了门外右手边第四个石箱之内。
这箱很大,且留有气孔,别说是个孩子,就是装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孩子安静地睡着了。
*
贺家女眷的宴席角落,漏刻②滴答一声划过未时的第三道刻痕,坐在宴席正中的暮樱手心微麻,手中的小金樽洒了满身。
惊鹊呀地一声:“殿下脏了衣裙,咱们去换一身吧。”
暮樱颔首起身,满园女眷都跟着站了起来。她温和地往下轻轻一压手掌:“本宫片刻即回,不必多礼。”
梆子已经敲过,暮樱的脚步看似稳重,实则很急。今日这场虽是中秋宴,却根本没人打算认真看月亮,暮樱也一样。
她是来“换皇帝”的。
这几天她先是找太医坐扣,说阿庑得了满脸的红疹不能见人,而后让王守忠秘密地将他带出宫门藏在长安某处。
但正如阿庑所说,国不能一日无君,她此来赴宴,正是为了将贺傅母家的小金孙带回去暂时顶上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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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蛮王(八) “我醉了,我见到大王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姐妹们可能不信,蠢作者把存稿箱的时间设置错了1551,也就是说姐妹们会发现这章看过了,因为中间漏了一章(呆滞.jpg)
现在已经改过来啦,第七章是被夹在中间的新章节(捂脸逃走.jpg),下次蠢作者一定会好好检查存稿时间的(疯狂哭泣Orz)为了补偿宝们,本章评论二十四小时内发大红包呜呜!
片刻之前。
昏迷之中的霍千里忽然感到脑后剧痛,在黑暗中唰然睁开了眼睛。
他是主动躲进这石箱里来的,只是这东西好像在……飘?!
起初霍千里以为箱子之所以“行进”得这么快,是因为被追杀自己的人合力抬上了马车。但每次他打算冲出去的时候,整个箱子都会莫名其妙地砰一声砸在地上,过一会儿又会嗖地一下“飞”起来。
什么车马能有这效果啊?!
他面色严肃地在石箱里被上下晃动,就在他怀疑自己这颗英明神武的头颅将会死于反复撞击石盖的时候,箱子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
霍千里反应很快,弯刀瞬间逼至开箱人颈侧……但,怎么会是那个神婆?
神婆也显得很讶异。
她盖上盖子,又重新打开了一次,再次从箱子里坐起来的霍千里一把按住石盖,定声道:“别试了,再开几次也是我。”
他冷眼看着小神婆的神色从瞠目结舌转为莫名其妙再转为惊恐怀疑最后转为心虚:“……你知道了?”
霍千里话音一顿,而后颔首:“本王无所不知。”
小神婆脸色瞬间白了,霍千里八风不动地坐在箱子里,心说本王知道个屁。
他从贺傅母家取了书册出来,正待绕个路去前厅赴宴,不料路上突然杀出二十来个怪模怪样的中原少年,其中唯一一个还算有人样的自称陶星天,说要杀了他,为枉死的中原百姓伸冤。
狭路相逢,那就打呗。
本来呢,打得好好的,就算再来十几个他也是一刀砍了——但众少年中有个麻子脸,竟然从嘴里朝他吐金针!
有没有毒,尚且不论;嘴里吐出,着实恶心。
霍千里一个纵身出了巷道,猛见地上摆着许多一模一样的石箱,就随便挑了一个躲进去。
然而世道总是这样变态。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讲,你我八字可能互克。”霍千里人五人六地站起来,负手道:“神婆,你的图谋我已识破,也算你倒霉吧。”
暮樱脸色灰败:“你把他怎么了?”
霍千里高深莫测地蹙眉。
他?
难道是问那个什么来杀自己的陶星天?
“砍了一刀。”霍千里如实作答:“此子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他的教训。”
暮樱整颗心都凉了——贺家小孩只有三岁,让他砍一刀怎可能还有命在?!
霍千里看她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忽地蹲下抱住膝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偏偏她哭起来又没有声响,活像只委屈巴巴的软毛兔子,看得霍千里有些发懵。
砍那小子一刀,也值得哭成这样?
他们是相好?
霍千里烦躁道:“我没砍到底,你大可以去山墙下把他捡回来。这有什么可哭?你派他杀我,就该知道那是送死。”
暮樱汪着眼泪抬头,小美人鼻头微红,俏脸粉白:“……啊?”
杀谁?
贺傅母的小孙子刺杀他了?怎么杀的,难道是想一个奶嗝把他熏死?
“呦嚯,还敢做不敢认。”霍千里抱臂踏出箱子:“石箱飘忽,显然是有人在抱着走——你身边有个力大如牛的怪物,就是那王守忠,对否?”
小神婆眼泪一收,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点了头,霍千里心道老子果然英明神武,瞧那王守忠蠢笨憨厚,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霍千里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前日闯入本王内宅,挖树开洞的必然也是这怪物——你指使他进来偷斧,也算得宜。赶紧把斧子拿出来,本王……”
他本来想说,本王定将你这贼心不死的东西砍做几段,但对上暮樱那双圆而含泪的杏眼,话到嘴边就转了个弯。
“本王既往不咎。”霍千里一整衣襟:“拿来吧。”
暮樱总算听明白了,这里头搞岔道了。
暮樱敛眉:“这个,这个要等回宫以后再取给你……嗯,大王啊。”
比起前日夜里,这声大王软和多了,霍千里淡声道:“说。”
“大王觉不觉得,本宫确实有些言灵?”暮樱斟酌再三,尽可能温和道:“而且好像只对大王有用。”
霍千里:“……”
这事,确实有些邪门。
暮樱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大王有所不知,你入长安那日,除雷劈之外,本宫还曾预言你将背中两箭。此事我弟弟知道,你有空可以问,他生性愚笨,不会说谎。”
霍千里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你说能控制我?”
他说这话时表情有些戏谑,逐渐站直身体从箱子里迈了出来——霍千里身量本高,更兼是个混血,连眉眼都比寻常儿郎深邃一些。大荆民风开放,贵妇常常豢养“斯人”,也即男妾。
暮樱没有这些,但当日王守忠说要把“那个樵夫”逮来给自己做小妾,其实她觉得很不错。
当然了,霍贼是个贱人,皮囊漂亮也不当事。
“是,”暮樱耳畔热气上涌,赞叹道:“只可惜本宫已有婚约,不然就叫大王做个耙耳朵。”
霍千里语气微妙:“贺家是吧?”
暮樱点头:“照州的骠骑将军,贺时也。”
霍千里站直身体,淡声嗤道:“那你这情郎可不怎么样。你‘公爹’前日去了本王府上,亲口说要给你们大荆换一个三十来岁的皇帝——哦对,好像现在人已经到京城了,叫顾兰……顾什么来着?”
他二话不说便将前来投诚的贺太师给卖了,还卖得坦坦荡荡毫不在意。姓贺的当日能跳祭天台,说不定是来自己这边诈降的。
管他诈是不诈,总之不必替他藏着掖着。
暮樱僵了片刻,垂下眼眸:“顾阑珊。”
顾阑珊,郓州襄亲王一脉。暮氏皇族向来是女子和旁支姓暮,只有太|祖亲传一脉的嫡系男子才姓顾。
换而言之,凡姓顾的,皆有继位可能。
“听闻论起辈分,这位可以算是你们姐弟的皇叔。”霍千里耳尖动了动:“他的结发妻子便是贺太师的长女——你说,贺太师会更愿意扶持他,还是扶持你弟弟?”
小神婆不说话了。
不过霍千里也能理解,这家伙艰难维持走到如今,就像是抓着麻绳攀在悬崖峭壁上。如今贺家这根最后的麻绳突然反叛,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说到底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公主,孩子罢了。
霍千里嘴里跟她说话,耳朵却辨别着外面的响动:追着石箱的人已经来了。
北面脚步繁杂,应是追杀自己的少年们;西边动静轻盈,八成是贺府的家丁——东边竟然还有整陶的皮靴响声,定是云梦泽察觉不对,派人来援助自己的。
旁人听不见,但霍千里常年征战,听力灵敏非常。竟然同时有三拨人向这小小的院落赶过来。
这有点麻烦。
暮樱突然仰脸:“大王,我心悦你。”
霍千里:“也不算麻烦,贺家地形本王看过,南边是个道场,只要翻墙出……嗯?”
他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不变色的脸扭了回来,不确定地再次发出个单音:“嗯?”
“那日祭天台初见,我就对大王一见倾心。”暮樱上前一步,在霍千里和惊鹊震惊的目光中羞赧道:“后来深夜独自出宫,朱雀大街相遇之时,便想对大王表明心迹。”
有那么一个瞬间,霍千里怀疑自己是有点毛病,她说的这两件事明明很是熟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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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蛮王(九) “一点情趣罢辽。”……
世上何物最快?
不是破空飞箭,不是乘风竹排,而是皇室成员的桃色绯闻。
中秋月宴尚未结束,关于霍千里和暮樱的“轶事”已经传了个遍。参与朝政的文武百官纷纷揣测着霍贼的意图,后宅的女子们则兴奋着当朝帝姬的婚事。
这是贺家,可不是别的地方。
贺家长子贺时也如今虽在边疆领兵,但自幼便与皇室有过婚约,如今帝姬竟在青梅竹马的家里幽会敌军大王……
刺激,太刺激了!
“这下可怎么好。”惊鹊跟在暮樱身后,愁眉苦脸道:“那些个贵女本来就排挤您,如今更有说嘴了。”
绯闻中心的暮樱恍若未闻,施施然走出小院。院外,来找大王的匈奴人,来抓窃贼的贺府家丁,还有后边鬼鬼祟祟想刺杀霍千里的少年人们一起看向她。
暮樱抄手,语气温和:“现在院里没人,若不信,诸君可以去看。”
贺府家丁当即唯唯诺诺地退了,后边隐匿身形的少年人们看暮樱一个人出来,料想霍千里也不在院中,自去别处搜寻。
只有匈奴人没走。
摩诃德眼露精光,摸着下巴问:“我们大王当真没来过?”
暮樱微笑:“来过,走了。”
摩诃德眼中精光更盛:“老子就知道!”
就知道你们是真的!这天打雷劈的爱情!
暮樱目送他乐颠颠地离开,脸上温和的笑容逐渐淡去,轻声吩咐惊鹊去找贺傅母,让她把被遗留在石箱中的孙儿领回去。
虽然霍千里未必识破今日之事,但此人聪颖狡诈,不得不防,送走阿庑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
也不知王守忠带着阿庑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晚上还得派人去接他们一趟才是。
惊鹊不知她在想什么,愤愤不平道:“殿下向来洁身自好,旁的贵女找了七八个斯人,您那房里却连个新鲜颜色也没有,如今竟为了霍千里这狗贼主动传这些糟烂事!”
就这糟烂事,想赖在霍千里身上借势保平安,还不知赖不赖得住呢。
“惊鹊,你附耳过来。”暮樱叹了口气,低声嘱咐了她几句话,惊鹊咋舌:“殿下!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霍贼不上钩怎么办?”
“总有法子的,快去办吧。”暮樱正了正头顶的大冠:“办好就回宫去。”
惊鹊:“那殿下呢?”
暮樱正了正头顶的大冠:“哦,你殿下后背中剑,心情不好,打算找个人出出气。”
*
贺家前院里,名利场沸沸扬扬,然而他家后院临街处还有个角院,明明是同一处宅院,这里却平静得像个世外桃源一样。
灶房里,一个男人围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台,熟练地打蛋下锅。院里两个小童正并排坐在阶下剥蒜头,嬉笑打闹,把蒜皮弄得到处都是。
有人敲门。
男人扬着脖子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在围裙上擦手,开得木门,外头喧闹的街面上却站着一个抱着长剑的少年侠客。
侠客鼻青脸肿,肩膀上还遭人砍了一道:“你家主人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中年男人“啊”地一声,有些为难:“太师在前面做宴席,大侠你是不是走错门啦?”
“我不找贺未寻。”少年侠客没好气地上前一步:“我找顾阑珊!”
这脾气火爆的少年人正是陶星天,他刚刚刺杀不成反被砍——那霍贼强得简直令人发指,弯刀砍过来的时候,小陶大侠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竟然没有。
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樱殿下了。
发现是她的那一刻,陶星天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要么就说做人真的不能暗恋,方才自己惩奸除恶潇洒风流的时候她不在,这会儿被蛮贼一刀砍飞满身狼狈的时候她倒是来了。
……真的委屈死了!
小陶大侠越想越难受:“快点叫顾阑珊出来!他好歹也是个皇室子弟,到底在磨蹭什么!”
中年男人抓了抓皱巴巴的围裙:“嗯,在下便是顾阑珊,请问有什么事吗?”
陶星天一愣。
眼前人年约三十五六,如果忽略那一身油烟的话,确实也算端正俊朗——不过他好歹是个皇族,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自己下厨吧?
陶星天正自犹疑不定,旁边却突然挤来了另一个娇小的身影:“叔,你做葱爆蛋了?”
顾阑珊哈哈笑道:“早知道你来,叔就做点好的。来来,进屋说话,这位……”
陶星天一仰下巴:“涿州陶氏,陶星天。”
“好好,小陶公子,一道进来吃饭。”顾阑珊和气得像个街边酒楼的掌柜:“老大老二!拿木凳来!你樱姐姐来了!”
院里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活像听不着似的,嘻嘻哈哈跑过来绕着暮樱跑跳,胆大的那个还要去拉陶星天的剑穗,浑然将他们老爹的吩咐忘在脑后。
不过顾阑珊好像也习惯了,自己搬了凳子出来,乘上三碗米饭,又端上两个小炒菜,碎碎叨叨地念道:
“上次见时,阿樱还没有叔的大腿高呐,那时候你娘像管犯人似的管着你,叔从郓州带了江鱼,愣是不敢给你送……”
“叔,”暮樱夹起一筷子金黄的炒蛋:“你是来京城篡位的吗?”
陶星天一口饭喷在地上。
顾阑珊惋惜地看着颗粒饱满的粟米:“我听岳丈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吧。”
陶星天泰半时间都在闯荡江湖,对京城的世家关系不太熟悉。他心惊胆战地想了想——顾阑珊的岳丈,那不就是贺太师么?!
贺太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造反?!
暮樱的筷子伸向小炒肉:“叔要篡位,我和阿庑只有死路一条——这事还有商量吗?”
“够呛。”顾阑珊捧着碗唏嘘起来:“但你以为叔想来吗?大荆让你爹弄得像个烂谷子似的,我真没兴趣接盘。”
陶星天听他叔侄两个讨论皇位,活像讨论在讨论桌上最后一口蛋归谁吃,他俩说得轻松,他这个外人头上却浸满了汗。
顾阑珊苦兮兮道:“叔是贺家养的傀儡,不来也不成。我还有两个孩子——这是把柄,就像阿庑是你的把柄一样啊。”
“我明白的。”暮樱起身走到顾阑珊背后,柔弱无骨的小手放在他脖颈上:“星天,剑给我,你将两个孩子带到屋里去吧。”
陶星天捧着碗:“啊?”
暮樱赧然道:“我,我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杀他们的父亲呀。”
陶星天:“……”
他感觉很惊悚——就像看见喜欢了好几年的小白兔突然露出一口獠牙似的那么惊悚。
暮樱毫无疑问是个美人,但因为是个小圆脸的缘故,看起来其实不大有攻击性。她辅政以来,执政方针用“好好好”三个字就可以直接概括,就这副动辄要打要杀的面目,还真没有太多人见过。
而暮樱呢,想法其实也很简单。
她自知没什么斗来斗去的头脑,因此打算直接掀桌——太师不是想推他女婿上位吗?
好,那就杀了。
没了傀儡,看他推谁。
顾阑珊幽幽叹了口气:“樱啊,别急,去把柴房的门打开看看。”
陶星天不待吩咐,立即冲了过去,他只看了一眼,湖蓝色的衣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抖动起来:“这是……王统领?怎么伤成这样!”
暮樱缓步过去,看了一眼里面的景象,脚下一晃,一把扶住了柴房的门。
柴房里,一个熟悉的粗矿身影脸朝下扑在柴火上,腹下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周遭苍蝇乱飞。那人手腕苍白,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行了。
是王守忠没错。
暮樱蹲下身来,发颤的手指握住了王守忠背后的腰牌,斑驳的莲花金牌,触手生温——早在宫变那日,暮樱就认出这块牌子了。
她的长姐康德公主培养了许多悍勇将军,各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狠角色,而王守忠是其中最拔尖的那个人。长姐和亲那日,大家都以为她会带他走——
结果没有。
王守忠不但被留了下来,甚至还被剥夺了禁军总教头的位置,被长姐打发去外宫城做了个不入流的统领。
人人都以为他犯了长姐的什么忌讳,只有暮樱知道不是。姐姐之所以留下他,只是为了在大荆翻覆之时,自己和阿庑还能有条活路。
那日宫城生变,天地逆色,王守忠在外宫城看见自己跑出来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这样一把绝世兵刃,折戟沉沙十数年,这十多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不是惊鹊幸运地找到了帮手,而是这个帮手已经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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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蛮王(十) “我有了,是他的。”……
暮樱嘴上说得轻巧,回了宝月殿睡上一觉,迷迷糊糊坐起身来,脑袋上呆毛乱飞。
她呆滞地看着惊鹊和鸣蝉指挥着三十来个宫婢反复挑选搭配叫她勾引霍贼的装扮,整个人已经傻了。
昨天我是疯了吗。
她平静而绝望地想。
“殿下醒啦!”惊鹊呼啦一下从衣服堆里钻出来,左右开弓提着两条长拖拖的裙子:“您看是穿这套‘华阳初雪’还是这套‘雨后罗烟’?”
暮樱:“嗯……”
鸣蝉沉思道:“初雪吧,比较气派。霍贼一个蛮子,说不定还是喜欢这样华丽些的。”
“快别麻烦啦,”暮樱被宫婢服侍着洗漱,掩口打着哈欠:“霍贼这种粗糙汉子,懂得什么衣服颜色?”
*
“这谁给老子换的黑衣裳?”城外的匈奴军营里,年轻高大的蛮族大王叼着草棍哼笑道:“好看,就是怪眼熟的。”
苞单小跑着过来,腼腆道:“大王,是我换的,前日月宴结束后,贺家就着人送来了这衣料,说叫墨莲寒青……”
霍千里摆摆手打断他,翻身上马:“以后贺家的东西都别用。”
摩诃德笑得过于慈祥,霍千里踢了他一脚:“笑得这么瘆人呢?你老婆又生了?”
摩诃德高深莫测道:“大王觉得眼熟,是因为那日夜里荆人公主穿过。”
荆人公主啊。
霍千里眉梢一扬,眼角继而露出一个英俊的笑意来:“摩诃德,你能徒手捏碎别人的手腕吗?”
摩诃德愣了下:“人骨坚硬,用最好的刀也很难砍断,徒手怎能捏碎?”
霍千里很愉快的笑起来。
苞单被他笑得瘆得慌——他家大王上次这么笑,草原十八部被他端了一半,这回又是谁家要遭殃?
苞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家大王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笑,忽而又带兵打马出去了。
苞单:“?”
摩诃德:“你小,你不懂,这就是爱情。”
还不等两人抬脚往营地里走,只见他们大王又一阵风似地刮了回来。
霍千里脸色阴得几乎要滴出水:“推狼牙车,锁死营门!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许放人进来!”
苞单:“??”
他从没见自家大王这么“怕”过,一时间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敌人来了,整个人如临大敌,点了两百好手全副武装杀出门去。
苞单:“……???”
外面没有什么敌人,只有一辆华丽非常的六角金鸾车。
苞单之所以认识这车,是因为从护国寺回来那日,就是他亲自护送皇帝和帝姬回宫的,那时他们坐的就是这个。
前后八匹骏马拉车,更有三十来个宫装丽人拖着长长的飘带随在两侧。草原上迎接神明差不多也就是这个规格。
“穷凶极恶”的“敌方战将”裹着毛茸茸的围领,抱着膝盖坐在马车前辕。白嫩灵动的小姑娘一见他就笑了,弯着眼睛向车里道:“殿下!是那个草原神医!霍贼……霍大王一定在!”
苞单呆住了。
草原神医?我吗?
他脸红红问:“这是军方营帐,你们怎么进来的?”
车辕上的小姑娘正是惊鹊,她也不怕苞单手里的兵刃,走到近前唰地举起令牌:“笑话!普天之下哪有我们殿下去不得的地方?”
宫装少女在他面前张扬舞爪,长袖不小心扫到了苞单的手腕。她身上浅淡的兰香扑面而来,苞单脸更红了:“大王不叫开门。”
惊鹊叉腰:“不开?不开打死你信不信!”
苞单比她高了将近两个头,他啊地一声,小麦色的皮肤红得快冒热气了:“打我可以,进门不行的。”他汉话还不太流畅,草原少年清澈的眼睛闪了闪,鼓起勇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惊鹊一惊,蹬蹬蹬跑回马车边上:“殿下!他问我名字,是不是要找我单挑?”
苞单:“不不不不不不!”
*
军营里,摩诃德狗腿地提壶倒水:“大王,昨天属下去茶楼听说书……不,去探查民意的时候,发现您和那位的事已经沸沸扬扬了。”
霍千里拿起信报:“滚,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摩诃德往前蹭了蹭:“大王要是拿下荆人公主,禅位诏书还不是立刻搞来?”
霍千里冷笑:“休说她只是逢场作戏,便是你大王魅力无边,难道人家一个做帝姬的还能拿江山送人?”
摩诃德正色道:“说不定真喜欢你吧。”
霍千里把信报一摔:“你要实在没事做,来来,陪我练刀。”
“使不得使不得,”摩诃德熟练地躲过刀光,一双牛眼桃花四射:“大王你看,荆人公主明明能引雷,为何不直接把你劈死?她好好一个公主,为什么要撒泼打滚污你名声?”
霍千里:“那当然是因为……”
“当然是因为相中你啊!”摩诃德大声把话接下来:“那天大王一身银甲在风雨中杀上护国寺,我一个男人都觉得威风,中原公主拜倒在你大裤腿下又有什么稀奇?大王你也不想想,她要找个带兵的,贺家那个和她有婚约的不是更好用吗?人家为什么要找你这么个外族人?”
霍千里唰啦拔刀,又被摩诃德推回去。
“大王,你没有婆娘,你不懂。”摩诃德苦口婆心:“比如你家这个公主,是,她嘴里会说接近你是为了朝廷,为了皇帝,但你再看她做的事?这实际上只是喜欢你罢了!”
霍千里:“……”
可怜霍大王常年征战,虽有一肚子战略智计,对中原话本却了解甚少。这突然被摩诃德从茶楼里听来的谈情套路兜头一罩,英明神武的脑子不由得有点懵了。
霍千里艰难挣扎:“不,这太突兀了。”
摩诃德:“难道她言灵就不突兀?”
霍千里:“都很突兀啊!”
“军师不是说,云贵一代有种女子控制情郎用的‘两心蛊’吗?”摩诃德笃定道:“说不定中原公主是个二五眼,她本来想控制你,结果这蛊是双向起作用呢?!”
霍千里手里的刀啪嗒落地。
这他奶奶的,怎么还听出几分道理。
“要不是刻意偶遇,那夜长安月色,大王也不会在朱雀大街上碰到她。”摩诃德目光迷离,啧啧有声:“看似偶然,说不定大王到时,她已经拿着宫灯在那里盼望许久了。”
霍千里呆滞良久,没滋没味地想,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喜欢我从小没家没口,到处遭嫌吗?他吹惯了大漠风沙,与长安城的温软格格不入,那小神婆白嫩得跟豆腐捏得一样,不配个世家子,难道要配自己这个大老粗?
世人敬他,怕他,恶他,憎他。
却唯独没人会喜欢他。
神婆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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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蛮王(十一) “暧昧令人受尽委屈”……
暮樱吓了一跳,嫌弃道:“好好,不关不关,你别跟个小媳妇似的。”
茶壶在炭灶上发出嘶嘶的响声,日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氤氲而下,他们一站一坐,隔着薄薄的水汽对视,都觉得看不清对方。
霍千里阴恻恻道:“你怎么知道的?”
伏击贺时也的计划做得堪称缜密,他甚至没有通知那些自己早就设在长安的暗探。饶是如此,这个看似在各方势力中最弱的小神婆还是知道了。
暮樱抄手站着,却不答。她站在帐中唯一一处明亮的光线里,连睫毛都泛着金光,美得就像株悬崖峭壁上的花。
“那日朱雀大街偶遇,大王曾说,如果第四次预言能中就听我摆布。”暮樱轻咳:“这个……是不是真的?”
霍千里心说,那恐怕不是偶遇吧。
但看在她痴心一片的份上,霍大王很有风度地没有拆穿。他喜当爹的怨愤莫名消去了不少:“你想怎么摆布?”
霍千里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逐渐形成深长的阴影:“还是说,你想捏碎本王的手腕——就像对你叔叔那样?”
霍千里垂头观赏着她,满意地看到小神婆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是的,我是怪物。”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小小地退了一步:“大王瞧不上我,也是自然的。”
暮樱倒也不是真的委屈,只不过她从小生长一个强得变态得家庭里,父母都是说一不二的强人,长姐更差一点就成了大荆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太子。
作为这家的二女儿,她从小知道,和真正的强者对话,要学会装弱。
霍千里将营帐大门拉开,让门外凛冽的风雨吹拂进俩:“你们荆人着实没见过什么世面,草原上的力士都有你这功夫,难道他们也是怪物?”
暮樱唰然抬头,眼眸发亮:“真的?世上还有我这样身负巨力的人?”
当然是假的。
霍千里傲然道:“信不信由你。”
“那,那他们也会在巨力到来之前耳聋一阵吗?”暮樱激动地上前一步,眸光闪动:“而且每次巨力离开时都会毫无预兆地昏死几个时辰——他们也是这样吗?”
霍千里沉默了。
草原力士都是他顺口胡诌,没想到竟然把这小神婆的“神力”给套出来了。这一套玩意儿太过离奇,以至于他一开始还以为暮樱是在编瞎话。
但是不是。
她离得这么近,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几乎要扑进他的面庞里。霍千里这辈子已经见了太多人,他从他们的眼睛里就能看出对方是否撒谎。
小神婆心思很多,但在这件事上,她竟破天荒地诚恳起来。
“昨夜神力已经离开了。”暮樱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自嘲地握住他手腕:“现在我已经用全力在握了,大王恐怕都不觉得疼吧?”
疼是不疼,倒有点痒。
白皙柔嫩的手指根本握不住他,与其说握,更像是搭着。
他甩开她手,动作有些僵:“本王言出必行,你想怎么摆布,随便吧。”
暮樱:“那就上……”
“不行!”霍千里瞬间站到门口,耳朵可疑地红起来:“你们中原女子不是最重名节么!蛊虫再怎么厉害你也不能跨过那么多步骤直接……”他平生第一次卡了壳:“反正不能!”
“……那就上角球店看蹴鞠吧。”暮樱慢吞吞说完了下半句,狐疑道:“大王以为是上什么?”
*
反正不是上榻。
大王由于思想不够纯洁,后半程一直任由暮樱摆布,连让他穿荆人的长袍都老老实实穿上了,完全没发表过半分意见。
他很怕自己又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罢啦。”霍大王十分大度地想:“小神婆瞧上老子,也算她倒霉,就让让她也没什么。”
他一时不察,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穿上了一身文人青袍,微卷的头发第一次被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陪着暮樱一起走在了长安繁华的大街上。
霍千里本就生得高大挺拔,青袍玉冠又弱化了他身上的凶煞之气,整个人英俊得不像话。
“我本以为要大王穿我们荆人的衣裳,你会生气。”暮樱也换了身寻常富家女的衣裳,同他并肩前行:“大王的脾气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凶。”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长安最热闹的坊市,今日又正好是花朝节,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道是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①,用来形容今日的长安并不夸张。
路上人声嘈杂,街边有小孩在耍火圈,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不得不靠近说话。
霍千里满脸无所谓:“我是混血,不是胡也不是汉,世上没有我的家,穿什么都一样。”
暮樱狗腿道:“大王宽肩腿长,穿什么都是一样好看。”
两人并肩走入长安熙熙攘攘的大街,直如一对新婚出来逛街的小夫妇。
“大王有所不知,这大街上就是最适合谈话的地方。”暮樱看了看方向,很有分寸地拉着他的袖角:“在这长安城里,任何一堵墙都会有缝隙,任何一处暗室都会有眼睛。大王不是问我,怎么知道明日你要伏击贺时也吗?”
霍千里:“别贴这么近。”
“不单我知道。你设伏之后,整个长安的世家都知道。”暮樱:“若是消息再灵通点的,比如我——不但知道大王准备在三里长坡伏击贺时也,更知道贺时也已经得到消息,并准备在你去的路上埋下火雷,耍一手‘将计就计’。”
霍千里看似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点动起来。
小神婆把话点的这么明,这几乎是在卖人情了。
“大王不信。”暮樱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火雷就设在十一驿的郊亭之外,那是你的必经之路,对是不对?”
霍千里点动的手指停了。
从之后漫长的光阴看来,这是这位作风剽悍的摄政王第一次领略了世家的力量,他们没有刀兵,却有成千成万的口舌。
这些人的商铺买卖遍布长安,士人宾客遍布朝野,就连田亩之间也有他们的佃户。对于世家而言,没有传不开的秘密,只有没给到的价格。
霍千里沉吟片刻,笑了笑:“原来神婆是来同我谈买卖的。”
“不错。”暮樱随手买了支竹蜻蜓:“本宫卖南境五郡。”
霍千里站住了脚。
南境五郡?
他简直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暮樱语出惊人,甚至还有精力从小贩手里拿回零头:“至于价钱——我只需大王同我逢场作戏,陪我三个月。大王甚至不需表明立场,只要默认你我之间的谣言即可。”
霍千里明白了。
只要默认谣言,众世家就会认为自己是暮樱姐弟的靠山,那么只要自己还在大荆一日,就没人有胆子送“新皇”上位。
她是真敢开价,也真敢要价!
霍千里嗤道:“姓顾的很多,本王凭什么帮你?”
“正因为我们最弱,才最要帮嘛。”暮樱有理有据道:“霍郎想想,将来你在南境建国,是想要个强大的邻居,还是要个……和气的邻居?”
霍千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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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蛮王(十二) “千里哥哥!”……
贺太师前日背叛暮樱,今日就死在了闹市的马车里,霍千里袍袖一晃:“你干的?”
“太师对我有恩。”暮樱摇头:“小时候我母亲曾很想杀我,是他拦了……唔,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敬着他。”
霍千里瞧了她一眼。
暮樱赶忙道:“不过大王不必将他当老泰山敬着。”
“……”
两人往马车的方向凑去,贺管家伤心欲绝,几乎是嚎啕大哭;大理寺的人火烧屁股似地赶过来,其中一位年轻司直见过暮樱,登时结结巴巴过来问好。
暮樱按住他手腕,示意别声张。司直将他们混进了蒙面的仵作里,车门未开,已先传来浓重的血腥气,车门外滴答滴答落下粘稠成串的血珠。
霍千里摸了摸鼻子:“里头就一个人?”
旁人没感觉,霍千里常年征战,鼻子比狗还灵上几分——他一闻便知,里面至少死过三个人。
司直不知他身份,但看霍千里十分自然地站在暮樱身侧,便很恭敬地答道:
“是。太师昨日去周业巡查盐务,今日要赶回京参加小朝会。侍者说太师要看奏报,着意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没有别人,却独自死在了里面;只有一具尸体,却流了三个人的血。
暮樱:“是毒?”
齐司直低声道:“殿下放心,臣亲自去查。”
暮樱点头,目光在马车上打了个来回:这辆车足有五乘,每匹马都高大健硕,没有一丝杂毛;车前还坐有三个御者,两男一女,都是驾车的好手。
唯一的女性御马师满脸惊恐,上前福身道:“殿下,这事邪门,您千万不要进去!”
暮樱笑了笑。那御马师见她不当回事,上前一步着急道:“是真的!打从太师从周业上车,我们三人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这么说来,那还是密室杀人了。
直到车门打开,暮樱才终于明白她因何惊恐至此,贺管家又因何哀戚暴怒了——
里面那具尸首,或许已经不能叫做人。
除了贺太师的脸仍可辨认,他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好肉,喉咙像是被什么豹子山猫之类的凶兽撕咬开来,从肩颈往下,处处都是这样的伤痕,两只手更已经被啃食殆尽,左手食指只剩白骨与血丝。
贺太师忽然叛国,但他活着的时候,其实一直是个很体面干净的人。
“殿下。”
她不知为何,耳畔有些嗡鸣,好像听见很久以前初见那日,太师在叫她。那一年的冬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她赤足从真撷宫里走出来,留下小小的血水脚印。
四十多岁的贺太师撑伞站在雪地里,睫毛上打了一层霜。他本要行礼,待看清小殿下的模样,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下官贺未寻。”男人将伞撑在她头顶,为穿着单衣的孩子挡住风雪:“从今天起,臣就是您的老师。”
她的老师,如今却永远地睡在了这小小的马车里。贺太师总是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她,反复说着“如果先帝还在就好了。”,可这也就算是贺太师对自己说过最重的话了。
他或许不是个忠心的臣子,但确实是个尽心的老师。
暮樱垂下眼眸。
马壁上血迹斑驳,东西两侧的车窗都好端端地锁着,车顶防备刺杀的巨弩也在原地,完全没有启用过的痕迹。
但一眼看去,这却并不是最显眼的特征。
霍千里抱臂倚在车门边上:“呦呵,几个月了这是?”
暮樱的目光随着他的话音一同向下落去——贺太师的腹部高高隆起,将朝服撑起一个巨大的球形轮廓,乍一看竟似即将临盆的妇人!
他……怀孕了?!
第一,贺太师年过五十。
第二,贺太师是个货真价实,育有一儿一女的男人。
但他就是怀孕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突然莫名其妙怀孕了!
暮樱手指有些颤,声音却很稳:“查过了?”
“确是怀胎之象,并非他物填充。”齐司直不住吞咽口水,想将暮樱从车里扶出来:“殿下,此事颇为蹊跷,说不定是太师触犯了什么鬼神……”
“溪见,世上没有鬼神的。”暮樱胸腹间也有些翻涌,语气却依然很温柔:“这是有人害他。”
司直愣了愣:“殿下竟记得臣的名字?”
霍千里冷眼看着齐司直震惊感动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样子,眼睛略眯了眯。
呵。
记得名字算什么。
你们殿下可要将江山送我。
这毕竟是在闹市之中,大理寺要勘察现场又不能关车门,老百姓很快就将里面的瘆人惨状传了出去。前些日子贺太师“跳崖未死”,民间多有说他身负玄力的传说,如今却惨死闹市……
“这必是冲撞什么了!如今霍贼那个瘟神就在都督府住着,说不定是带来了什么蛮子的邪祟!”
“冲撞个屁!分明是那姓贺的要背叛大荆,腆着老脸要去当霍贼的狗腿子,这才遭了报应!”
“什么?!太师竟要叛国?!”
诸如此类的流言迅速蔓延开去,偏偏京兆尹生怕放走了杀死贺太师的恶贼,不肯放人,老百姓们挤在街区之内,活像集市水盆里的泥鳅。
霍千里俊美乍眼,也不能有太多的动作。他静了片刻,忽然抬眼往西南角的酒楼三层瞧了一眼。
那处,一人羽扇纶巾,弱不胜衣,身下还坐着一辆轮车,正是匈奴军师云梦泽。
云梦泽靠在栏杆边上,轻轻摇了摇头。他以手语比划道:“东西不在车里,亦不在他身上。已派人趁乱进贺家。”
霍千里心下微沉,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神婆,走吧。”
半天也没人回应,霍千里低头一瞧,发现暮樱站着等了一会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所有人都在高度紧张地围着马车打转,暮樱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到了他过分宽大的袍袖下,竟然就这么站着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
王朝将崩,朝不保夕,她太累了。
暮樱以一个很小很小的幅度打着晃,呼吸略略有些急促。睡着的时候,她再也无力维持温和的表象,眉头紧皱,好似在梦中也十分焦灼。
霍千里鬼使神差地垂眸瞧她。
青袍之下,日光被滤了一层,将她嫩白的脸色显得越发轻盈灵动。她长得那么小,那么润,就像种刚刚长好引人采撷的水果。
小神婆的头一垂一垂,有些乖巧,霍千里看着看着,突然往前站了一站,暮樱的额头找到“靠垫”,果真十分依赖地靠了过来。
世界静了一静。
“就是那玩火的崽子!把他给我逮了!”
京兆尹府的二把手得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整个人都快疯了,不知怎地忽然要抓捕一个买杂耍的小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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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蛮王(十三) “喜欢他就不能杀他吗?……
她的依赖真实而自然,和在自己面前的那种夸张截然不同。
霍千里一哂,此人应当就是贺时也吧?
长安贺氏的嫡长子,自幼便是大荆三十三州所有世家中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此人十七岁那年带了三千兵马奔赴照州清缴海寇,用了将近十年的功夫,亲手将破破烂烂的照州海防带成了如今的模样。
霍千里冷眼看着贺时也摸着暮樱头顶的那只手。
他一回来,“千里哥哥”立刻就变成了“大王”。
正好,谁稀罕?
云梦泽的信报上写的很清楚,贺时也作为长安贺氏的嫡长子,自幼便和皇室有婚约。按照荆人的说法,这就算是正宗的青梅竹马了。
暮樱并没有察觉到霍千里的异状——
多年不见,贺时也已经彻底从少年长成了一个男人。闹市里人喧马嘶,两人先是笑了,笑意出口的时候,眼眶又温热起来。
现如今他们一个是帝姬,一个是将军,可年幼时第一次见面,他们却只是两个惨兮兮的倒霉鬼。
那年,八岁的贺家子不甚迷路,衣衫凌乱地在宫闱里乱跑。跑来跑去,突然绊倒,低头一看,旁边竟是一个半地下的监牢。
有只瘦瘦的小手抓着根断掉的花枝从里面费力地伸出来,正是绊倒他的罪魁祸首。
小时也再也忍不住,坐地大哭起来:“你做什么!”
“对不起呀,”监牢里的小人儿踮起脚,脏兮兮的小脸赧然注视着他,很有礼貌地问:“我太饿了,你有吃的吗?”
年幼的贺时也怔怔的,忍不住往监牢里面看,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鬼怪,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她穿着华服锦衣,那是连贺家也不能穿的贡缎,明明衣着华丽,整个人却被足有手臂粗的铁链捆着。
就像一个尊贵的囚徒。
小女孩喀了血,却很乖巧地自己用帕子擦掉,继续踮起脚扒着栏杆:“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八岁的贺时也戒备地问:“你是谁?”
六岁的暮樱轻轻摇头,十六岁的暮樱站在闹市之中,目光灵动柔软,一如孩童时候:
“我如今是辅政帝姬。时也哥哥,这些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贺时也想摸摸她头,却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方才那个高大俊美的匈奴男人已经不见了。
贺时也声音艰涩:“父亲他……”
暮樱打断了他:“时也哥哥,你这次带了五万人回来,如今就在稚邑驻军,对不对?”
贺时也牵了牵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比起霍千里,时也哥哥终究还是要逊色一些。”暮樱轻声道:“蛮王此来长安,麾下足有三十万兵马,如今长安周围能看得见的却不超五千——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长安四郡以及周遭十二府,如今都有霍军的人。摆在明面上的都是想让我们看见的。”暮樱温声道:“时也哥哥太急躁了,不该一上来就亮出底牌。”
贺时也沉默片刻。
但他天生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最大的毛病也不过就是有点洁癖。暮樱话说得不算客气,他却没有反驳:
“阿樱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父亲这一去,朝中势力势必要再次洗牌,对付霍贼也不急在一时,明日我再进宫与你商议。”
暮樱鼻端闻到一股浅淡却绵长的雪松香气,轻声叹道:“你长姐来了。”
贺太师膝下有一儿一女,男孩是贺时也,女孩便是当年曾名动一时的京城才女贺凌霜。她年少时颇具才情,长大后又嫁入皇室——便是前日里被暮樱废去手腕的顾阑珊了。
“嗯……我同你姐夫有些不对付,我先走了!”暮樱眼疾手快地把面罩拉上,再次混进了仵作的队伍里:“时也哥哥,一会儿凌霜姐姐肯定要将太师的遗蜕带回去发丧——你让她把马车留下好不好?”
贺时也来不及点头,贺凌霜已经到了。
因为顾阑珊这个景安王的缘故,贺凌霜如今也算位列王妃,她一出来,排场大得吓人,就连这么拥挤的街道都被活生生清楚一条通道来。贺家的随侍仆从屏退左右,从暮樱的角度只能看见贺凌霜挺拔的背景。
即便只能看到一截秀颈,也足以昭示这位王妃的高洁与傲慢了。
“有意思,”暮樱心道:“顾阑珊这个正经王爷到了饭点还得自己下厨,他家娘子倒是将王妃排场撑了个十足十。”
更不要提中秋月宴那样的大场合,顾阑珊作为贺家要主推的傀儡,竟然连上正堂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贺氏姐弟面色沉重,却不落泪,暮樱甚至眼尖地瞧见,贺凌霜在看到车中老父的惨状时,还不悦地皱了皱眉。
“殿下,东西不在里面。”有贺家人接手,齐司直总算得空退了出来。眼见周遭没有什么要紧的人,他低声道:“贺家的那把钥匙,可能已经被别人拿走了。”
方才霍千里在时,他二人还一副不熟模样,如今却显然熟稔非常。
显然不是今天才认识的,也难为这位齐司直刚才装得那么像。
暮樱好笑道:“车子没停过,怎么会没有?”
齐司直汗颜:“下臣无能。”
“这不怪你。”暮樱整整衣襟,逐渐没入人群中:“贺将军会把马车留下来,你将车妥善地收入大理寺,夜间我亲自带人去查——在这之前务必不要让任何人接触马车,明白吗?”
齐司直立即称是。暮樱离开此处与暗卫汇合,她先去旁边茶楼用了顿便饭,而后又换了衣裳从密道回宫。
奇怪,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
不过她也没工夫多想——贺太师骤然惨死,内阁乱了一半,京中本就有霍千里这尊邪神头顶利剑似的悬着,再加上贺时也突然回京,如何安顿这五万兵马又成了问题。
暮樱批折子开小会一直开到了晚上,被埋在折子堆里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必定是有点什么事被自己给忘记了。
是什么呢?
可惜六部尚书并不打算放任她想起来,几个老头哭着喊着揪住她议了一下午的事,又召集好几拨人连着开了三四次小朝会——
直到连宵夜也吃完了,暮樱打发惊鹊送阿庑回宫睡觉,又亲自送年事已高的工部尚书回府,这才有功夫偷偷摸摸地去了趟大理寺。
贺太师的死,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
暮樱喝了碗提神的汤药便往大理寺赶,到时天色已晚,齐司直屏退所有人,欲哭无泪道:“殿下,景安王妃坚持要让人洗车,说是不能让太师污污糟糟地走,臣拦不住,只能全程跟着。”
月光将大理寺的库房填了一半,马车被停在地上,前后大开,里面一切可怖的血色都已消失不见。
就好像这场惊动四方的惨案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这辆车实在很大,因为顶棚铸有防身机关的缘故,四周还特地加上了六根一尺见方的立柱。暮樱绕着走了一圈,言简意赅道:“梯子。”
齐司直小心翼翼扶着她登上木梯,车顶的伞盖处缺了拇指大小的一块。暮樱隔着衣袖在缺口附近擦了擦,又放在鼻端闻了闻。
“还是殿下细心。”齐司直哑然:“不过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根本控制不了里面的弓弩——就算是想借此投毒也很麻烦,毕竟这辆车一直在路上跑,谁又能在行进过程中把毒扔进那么小的一个洞口里去?”
但这破口又的确是新的。
暮樱看他冥思苦想,温和地笑了笑:“除了贺家,没有别人来探问么?”
“殿下说笑啦。”齐司直没奈何地掏出个卷轴来,手一松,卷轴哗啦展开:“这上头总计三百四十七人,都是今天下午想来看的!”
暮樱接过一看——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学生门客,竟有这么多想来给贺太师讨公道找凶手的:“这怎么还有个屠老三?名字倒很清新脱俗。”
“此人是个杀猪的。”齐司直疲惫又委屈:“说是家里受过太师的恩惠,特意想来看看。”
暮樱垂眼笑了笑。
这老子的香火旺不旺,全看儿子混得好不好。如今时也哥哥带兵回京,虽有些悬,但已经是荆人方面能够稍微对抗霍贼的最后军事力量。
既然如此,自然是有人要上赶着来上香的。
夏夜晚风吹开了车厢里剩余的折子,是贺太师还没来得及办完的公务。其上隐约露出了“涿州”二字,想来是那边的旱情仍未缓解,他临死之前恐怕还在忧心钱粮的调度。
折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齐司直在后边看着,不觉得可怖,只觉得温馨又哀伤。
“殿下,”他亲手给库房上了三道重锁,从后门送暮樱出去:“贺家的钥匙还找吗?”
*
“当然要找。”贺家灵堂,清幽的女声漠然道:“四大家掌管秘库钥匙已有百年,如今父亲去了——时也,你必须承担起这个重任。”
灵堂外白幡飘飞,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两个蒲团,却没有人跪。姐弟二人对面坐在两边的椅子上,每人手边都摆着一盏热茶。
廊庑外不时有忙碌的仆人穿梭,贺太师猝然身死,明日发丧,届时还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会来,他们只能趁着今天晚上收拾了。
贺时也的目光在贺管家身上一停,随即摇头:“阿姊,你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的。”
贺凌霜冷笑:“你没资格,难道要我来?他的东西,我这辈子碰都不会碰一下。”
“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了,”贺时也沉默片刻,端起茶盏:“秘库究竟是什么?”
“是天下财权。”暮樱被齐司直搀上回宫的銮车,温声答道:“秘库并非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而是一个组织,是一群人。”
齐司直疑惑道:“下臣不懂。”
暮樱:“溪见,本宫问你,当今天下的财富多在何处?”
“要论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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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蛮王(十四) “大王为什么那样?”……
霍千里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了,怎么可能会在原地傻等?
再说是个人应该就能明白当时那个情境下,大家该各办各事了吧?
暮樱觉得自己有点荒谬——霍大王这些日子被自己赖得恨不得拿个杆子把自己支出去八百里,躲还来不及,怎可能留在原地?
上次在贺家,他可是烦得从南墙上翻出去了呢。
鸣蝉:“殿下?”
“没事,就是有点晃神。”暮樱笑笑:“回宫吧。”
马车上了朱雀大街,夜色凉得就像一泓水。暮樱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风从她的五指之间掠过,凉爽的触感,就像将手伸进了一条溪流。
夜的凉总是能让人想起很多事。
她脑子里纷乱地思考着贺太师的死,思考着世家们接下来可能会做出的反应,在这些繁杂的思绪里,她忽然想起来霍千里的袖子。
青色的,带着他身上的一点青草香。
那件青袍是她随手在成衣铺子里面选的,买那衣裳的时候,店家还笑说:“姑娘,你家官人身量怪高得嘞,一定是个俊俏官人。”
当时自己脑筋一轴:“俊俏也不当事,我和他没感情的。”
店家是个四五十岁的苗条妇人,闻言哈哈笑起来:“真是傻姑娘!谁和谁天生就有感情?天长日久自然就喜欢了!”
霍千里那样的人,也会喜欢什么人吗?
暮樱手指绕上金鸾车边角的流苏,嘴唇紧紧抿着。
她觉得不会。
一个人的身上要是有了太多责任,他关于自己的思考就会越来越少——至少父亲是这样,姐姐也是这样。
晚风拂动车帘,轻飘飘兜在她的脑袋上。头发被纱帘微微带起,又让她想起了霍千里那个烦人的袖子。
“穿什么衣裳都一样。”她耳畔不知为何,又回响起霍千里满不在乎的话:“反正世上没有我的家。”
暮樱:“……惊鹊,停车!”
惊鹊吓了一跳,在车外踮起脚尖小声道:“殿下,您那鬼力气都没了,咱们也没带几个暗卫,还是别乱走了吧?”
暮樱不回答,伸手要了风灯。
惊鹊从小跟着她,知道她家殿下看似好说话,其实脾气倔得很。她不回答的时候就是不打算接受建议,那就谁说都没用了。
惊鹊央求道:“至少让我们送殿下去附近好吗?”
这回暮樱同意了。
晃眼的六角金鸾车在庚金大街的路口停下,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贺太师早间亡故的地方。
一盏风灯,一袭摇曳裙角,她在灯牌黯淡的大街上走了半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远处传来醉汉荒腔走板的野唱,暮樱听着,越发觉得离谱。
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找个蛮子,这算干什么呢?
回去吧。
街角的醉汉还在放声歌唱,暮樱听了半天,脚步往回走的时候才听出他唱的竟然是《秦王破阵乐》:“受律辞元首,咸歌《破阵乐》……相将讨叛臣,共赏太平人……”
原来是个老兵。
这是礼部的大乐,照常理说老百姓是听不到的,只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出征之前,礼部会用最隆重的三重大奏,为将士们送行。
他唱得破了音,哑了嗓,虽然酣畅淋漓,却也寂寥悲凉。
暮樱忽然想,原来是真的。
大荆是真的已经进入了它的晚年,那么自己如今所做的这些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她一念尚未起,忽然有另一道低沉的男声也跟着唱了起来——他唱得要快一些,虽也没什么准头,却不知为何竟在悲凉之外带出了许多畅快的味道,就如同豁然打开了新天新地。
暮樱唰然回身,有点不可置信地小跑过去,待转过街角,她手中风灯的一点暖光汇入了小酒家晃晃悠悠的光晕里,汇成一片溶溶的光亮。
酒家有三两张桌,只其中一张上有两个人,老的那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脚边横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长杖并一个酒壶,一看就是流浪已久的模样。
至于另一个。
穿着青袍的男人盘膝坐在斑驳的木长凳上,左手持酒,大笑为歌。
霍千里拎着酒壶一歪头,带着七分酒意眯眼辨认了一会儿:“你!”
他如此洒脱放浪,脊背却依旧是挺直的,好像世上根本没有值得他忧愁的事,就是天塌下来也能哈哈一笑当被盖了。
暮樱跑了一会儿,略有点喘,她心里一瞬间转了十七八个念头,每个都名为戒备。但说到底被人等着,终究还是一件令人很熨贴的事。
酒家暖融融的灯光在霍千里立体的脸上打出微黯的影,他喝得太多,脸色泛红,眉心那道剑痕颜色好像更深了些。
老兵喝得烂醉:“这是……嗝……婆娘来找了?”
霍千里同他哥俩好地推推肩膀:“假婆娘。”
老兵呼啦一下醉倒:“放屁!婆娘还能有假?!”
“假婆娘”看着霍千里有点重心不稳地朝自己走过来,竟破天荒地头一次见了他没有怕。
她抿抿唇,双手将风灯背在身后:“大王。”
霍千里摸摸耳朵,不悦道:“叫什么叫。”
她很少被人这么认真的等着,不免有些不习惯。
记忆里最深的一次,是母亲带她微服上街。那时暮樱刚拥有“神力”不久,还是个小孩,她让婢女带她去更衣,请母亲在外面稍微等她一下。
尽管已经很小心了,她还是因为巨力而不小心扯断了衣带。暮樱只隐约记得自己一直在慌里慌张地系衣裳——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同行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随侍的婢女不在,母亲也不在。九岁的暮樱一个人在街上哭着乱跑找了很久,最后还是长姐把她带了回去。
从那时起暮樱就知道,是没有人有义务一直等着自己的,人人皆有自己的事,人人皆会不耐烦。
霍大王又为什么这样?
霍千里染了酒气,却并不难闻,微卷的头发上反而被带出一种清爽的青草香气:“你们荆人的酒,和你一样。”
暮樱看他要倒,适时往后推了他一把:“怎么说?”
霍千里板起脸,很不高兴道:“很会骗人。”
喝起来甜,后劲却大得要命,入口绵绵软软,喝下去却烧刀子似的。
烦人。
暮樱垂下眼眸,忽然笑起来。她很文雅地拿过他手里的酒壶:“谢谢大王等我,按长安规矩,我敬大王一杯。”
霍千里是个混血,睫毛都比旁人长些,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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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蛮王(十五) “提上裤子,抱头蹲下!……
暮樱脊背一凉,几乎是下意识拉住他袖子。
霍千里是她如今的最后一条活路了。
三个月后,那件大事就会发生,在此之前如果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撑腰,她和阿庑一定会被众世家生吃活剥的!
“霍千里!”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哒哒哒跑上前去:“只要你帮我做完这三个月的戏,我,我将秘库也送给你好吗?”
霍千里眼中寒光一闪。
果然,小神婆也在找四世家的钥匙。
要谈话在军营就可以谈,做什么非要去角球楼,进了城还要走着去?说不定今天早上走这一遭,就是为了去遇上贺太师那辆糟心的马车。
还和那个小司直装不认识。
呵。
霍千里说一不二惯了,向来不喜欢玩弄心机的人物,更何况这家伙耍心眼还耍得黏黏糊糊,不甚高明。
他漠然问道:“收集几个了?”
“等我找到杀害贺太师的凶手,就有一个了!”暮樱赶紧拉住大步要走的霍千里:“等等等等……一个也比没有强!大王!霍千里!”
暮樱没了神力,仍旧是个身娇体软的长安贵女,因为劳心劳力的缘故,只怕比别人体质还要更弱些。
“大王别忘了,我还能言灵!”他每走一步,暮樱都觉得颈项上无形的索命绳更紧了一分,情急之下脱口道:“灵意灵意,灵我心意!请叫霍千里今夜不得远走,整夜与我形影不离!”
霍千里一声冷笑在喉咙里尚未成形——
“京兆尹扫|黄队!”
街头不知怎地,突然呼啦啦冲出一队官兵,为首之人手指在暮霍二人身上一摆:
“此二人夜犯宵禁,必是一对野鸳鸯!给我抓起来!”
*
贺府。
天快亮了,贺太师的灵堂已经收整干净。贺凌霜连样子也不屑做,早早回去休息,贺时也却还没走,就这么站在廊下看下人们在庭院里挂白幡。
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无奈道:“星天,下次记得走门。”
“下次个屁!”从后墙翻进来的正是那位酷爱混江湖的陶星天,他落地站定,抱臂不满道:“要不是我老子欠你家人情,你当我愿意帮你?绝对没有下次!”
贺时也看到他衣服上沾的灰,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在京,你照顾阿樱辛苦了。今后陶家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陶小公子尽管开口。”
一说这个,陶星天就更生气了。
近来殿下不知为何,总是跟着那个蛮人厮混,真不知道那蛮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殿下放着自己这个英俊潇洒阳光开朗少年得志的江湖少侠不喜欢,非要去相中那个凶得跟个豹子似的野大王,难道瞎了眼不成?
*
暮樱看着突然出现的扫|黄队,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这言灵来得也太及时了吧!
言灵术时灵时不灵,她本已经要放弃了,奈何惊鹊依旧十分执着,坚持认为一定是她许愿时的流程不对。
这丫头片子找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口令,还专门写成小册子给暮樱看,暮樱为了哄她就随便记了两条。
难不成这个“灵意灵意”当真有用?
“你们两个,报上名来!”扫|黄队长威风凛凛:“是哪个坊市的,坊长是谁?”
京兆尹扫|黄队,扫尽天下不伦事,这支队伍隶属长安潜火队,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张三李四,举凡是被窝里那点不消停的事,他们都是要管的。
队伍后边还牵着一长串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哀哀戚戚哭爹喊娘。
“我住城外。”霍千里深深吸气:“我不认识她。”
他二人气度不凡,扫|黄队长心里便信了几分:“真的?不过也确实,你二人衣衫整齐……”
“姐夫,你在说什么啊!”霍千里只觉得胳膊上突然扑过来一个棉花似的软团子,紧跟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就贴了过来:“你不是说只要姐姐没了,你立刻就娶我过门嘛?”
好一个姐夫!
好一个姐姐没了!
短短三句话,能写出好几十卷的话本子。
后边那串哭哭啼啼的男男女女都惊呆了,明明没有发出声音,脸上却写满了“啧啧啧”,霍大王整个人僵在原地,额顶青筋暴起。
“姐夫,你,你都在姐姐灵堂前……哄我做了那事。”樱桃似的小帝姬泫然欲泣,一张粉脸我见犹怜:“你可不能不认啊!”
霍千里气得险些自|杀,扫|黄队长勃然大怒,啪地抽出□□对准了霍千里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
“无耻!好些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贼汉子了!”
队长大人受文华阁陶大学士多年熏陶,已被礼教腌入了味:“白长一张好脸,赶紧抓走!再敢挣扎,老子亲自骟了你!”
*
陶大人的爱子猛然打了个喷嚏。
他擦擦鼻子抬头,发现贺时也贺大将军已经动如脱兔地退了八百丈远。陶星天恼羞成怒道:“你怎么回事,战场都上了,洁癖的毛病还不改?”
贺时也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唾沫星子:“以后再改——东西带来了么?”
陶星天啪嗒一声把东西扣在贺时也手里——是一小包已经变成粉灰的香片:“赶紧拿去!放我怀里都嫌脏!”
这种形状的香片,只有在大型马车上才用得上,贺时也闻了闻,眉头也跟着仅仅蹙了起来。
此物名为“俏奴儿”,有些欲念格外重的达官贵人们,常在车里点这种香。
是在车上……行事用的。
贺时也神色复杂:“这东西当真在我父亲车上?”
“我也没想到,贺老太师年纪也不小了,竟然还有这个劲头。”陶星天头顶上有道经年日久的小小疤痕,他拨了拨碎发将它挡住,嘿然道:“对自己老爹有了新认识是吧。”
贺时也没有在意他的嘲讽,而是在想另一桩事。
“俏奴儿”一经过发作,必定立时起效,也就是说……当时那个车上,一定还有另一个用来“助兴”的人。
可马车行进过程中根本无人上下,车内也并无异动。
那个被下了“俏奴儿”的人去哪了?
*
同样悠然甜腻的香气,在京兆尹的牢房里悄然飘散。
这间牢房就设在京兆尹的外堂,是专门用来关“奸夫淫|妇”和野鸳鸯的。这不大正经的牢房地方不大,照理说大伙本该挤在一处——
奈何最后被抓的那个“姐夫”戾气太重,大家在他身边三尺之距自发地躲出了一个圈。
霍姐夫头痛欲裂。
是个人就有弱点,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霍大王□□三寸的弱点自然也是很明显的。
方才他本意将这伙不开眼的荆人士兵全部杀光,谁料自己那个新鲜出炉的“姨妹”在耳边不住叨叨:
“大王,这位黄统领干这行已经好几十年了,前年羌族来朝挑衅,就是他隔着三丈来远的距离,一箭射中了他的……”
霍千里某处一紧。
“大王,忍忍吧,算了。”暮樱小模小样连哄带骗地同他套上麻绳:“就去京兆尹对付一晚,天一亮,我的人自然就来接咱们出去了。”
此刻他盘膝坐在栏杆后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人生,怎么一碰上神婆就离题万里到如此地步?
闹心。
“姐夫姐夫,”暮樱小小声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霍千里眉梢一挑。
又来这套?
他一胳膊肘将她拐到怀里,嘿然笑道:“小姨,别再叫我姐夫,床榻上,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大侄子。”
暮樱听见后边唰一下就静了。
她几乎可以听见后边那群鸳鸯们头脑干烧的声音。
暮樱半天没吭声,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霍大王离她太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拂动自己的发梢。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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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蛮王(十六) “攀比。”
贺府后门。
天色将亮未亮,藏蓝与淡粉在空中流动交汇,星辰只剩下半边,另外半边已经隐隐有淡黄的日光逐渐出现。
陶星天一步跃入清新明亮的光线里,送他出门的贺时也却还站在贺家大门的阴影中。
“东西送到,我可以走了?”陶星天从小就不喜欢贺家,来一趟简直浑身不舒服:“还有,老子再警告你一次!我照顾阿樱那是我自己愿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贺时也“嗯”了一声:“一会儿还要见的。”
今天他父亲出殡,半个京城都会来。陶星天的父亲陶源乃是文华殿大学士,平日里连半句话也不同贺太师说,但毕竟位置在那,今天肯定也是要来送一送的。
陶星天抱臂,长剑斜插在怀里,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耐烦:“真是烦死,早晚有一天我要带殿下闯江湖去。”
贺时也抬起眼眸。
太阳已在天边露了个头,浅淡的金色光晕透过陶星天的发丝,将他照得像一条骄傲的松毛小狗。
贺时也站在门里看着,这明亮的光线却照不到他自己,影子从他脚后延伸出去,就像绑在双腿上的镣铐:“你和你那些小朋友……”
陶星天一个眼刀狠狠甩过来,贺时也立刻改口:“小兄弟。你和你的小兄弟们除了刺杀蛮王,最近在做什么呢?”
“这你都不知道!”陶星天翻身上马,哼声道:“咱们长安的幼童失踪案,前前后后持续了好几年——京兆尹那几位狗大人成天就知道糊弄了事,要是连我们都不查,还不知要丢多少孩子!”
他边说边打马离去,仿佛连半刻钟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贺家多呆。贺时也看着他背影:“幼童失踪案,说来听听。”
贺府的老管家从他身后小步走出来:“少爷不要多心,不过是刁民瞒报,想讹官府的银子罢了!”
贺时也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瑟瑟退后:“少爷,真的别问了……”
贺时也袍袖下的手指规律地捻动:“几年前开始的?”
连京兆尹府和大理寺一起找都找不到的孩子,一丢就丢了好几年,这得是什么样的拐子才能办到?
“八年。”回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贺凌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便是你离京那年开始的。”
贺凌霜穿了一身白,倒也不是为了守孝。她一年到头总是穿成这幅样子,因她年少时生得冰冷美艳,京中多有效仿。
贺凌霜神色淡淡的,显得她眼角的泪痣越发冰冷:“不必拐弯抹角,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
贺时也神色微动:“阿姐,我不问了。”
“那好。”贺凌霜垂下眼眸,整个人就像棵被霜雪打过的梅花树:“客人们已经来了,时也,随我去前厅待客。”
*
天终于亮了。
京兆尹府的黄统领鏖战半夜,顶着两个乌黑的眼睛颓然坐在门口,刚要开口说话,已先哭了。
“这他妈是魔鬼啊,魔鬼!”里边其他几个衙役踉踉跄跄跑出来,啪叽一下坐在黄统领身边抱头痛哭:“大哥!你到底逮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能打的奸夫?!”
黄统领沧桑地叹了口气。
昨日那个“姐夫”口出狂言,他当即就要冲进去收拾他,黄统领在扫|黄事业上干了十几年,深知奸夫们各个体虚,料想那厮穿个文士青袍,还不是一拳头就给他打哭?
结果呢。
“大哥,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他站在原地脚都没动一下,咱们哥几个一起上还搞成这样!”衙役哭哭唧唧:“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黄统领眯眼看着慢悠悠停到门口那辆六角金鸾车,目光透露出一丝绝望。
和眼前这辆车比起来,被侮辱算个鸟事。
衙役们震惊地看着他们京兆尹最大的老大——胡烈胡大人,挺着他的将军肚弓着腰小步跑进衙门,又毕恭毕敬地将昨晚那对“奸夫□□”请了出来。
不但请了,还做小伏低跟在后边,胡大人脸上热汗连连,擦都擦不完:“殿殿殿殿下,都是底下人不开眼,认不得殿下天颜!属下马上打发他们回老家!”
殿下?!
什么殿下什么殿下!
黄统领并衙役们颤颤巍巍地跪了,毕竟而今天下,能称殿下的唯有一人。扫|黄扫到天皇老子家里,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完了!
暮樱踏上车凳,温声道:“本宫倒是无所谓,没有触怒大王便好。”
大王?!
什么大王什么大王!
黄统领:“拿刀来,我自尽。”
衙役们哭爹喊娘滚作一团,争先恐后准备上吊抹脖子,唯恐死得不快,还得连累家里的老子娘。
霍千里打了一夜,身上青袍略略发皱,下颌长出一层薄薄的胡茬,不像外族,倒像个英俊落拓的侠士:“尸位素餐当功绩说,尽忠职守反倒成罪名了。你们大荆有点意思哈。”
京兆尹胡大人汗如雨下,连个屁也不敢放。暮樱温声道:“胡爱卿不要怕,大王只是嘴上凶,这是在夸你的人办事牢靠。”
她拍了拍手,惊鹊立刻从车上拿下一把金叶子来,送去给黄统领并几个衙役分了。
“这些钱你不要搜刮,几位小兄弟也算帮了本宫一把,这是请他们喝酒的。”暮樱笑了笑,摆手道:“去吧,本宫同大王还有事情要说。”
京兆尹的人不敢再留,从上到下一溜烟地滚了,霍千里抱臂看着金鸾车:“你的人早就能来接,是故意要关我一夜?”
暮樱进了马车,又从车窗里趴出来,认真纠正道:“是故意要和大王培养一夜感情。”
霍千里打了一晚上,暮樱就生生挨着俏奴儿的药性挨了一晚上。他一边打架,一边还得分神把贴过来的奶猫子拎出去;不过这家伙黏得很,拎出去还要迷迷糊糊地贴回来。
她中了那见不得人的药,偏偏不经人事,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却又摸得不得章法。霍千里被摸得怨气冲天,活像条被人揉炸了毛的大狗子。
“大王,给我一次机会吧。”
暮樱从车窗里伸出小半个身子,手肘撑在窗台上瞧他:“只要保本宫三个月,无论是南境五郡还是秘库钥匙,本宫都双手奉上——对了,还有云赤,此人行踪诡秘,虽不敢保证一定给大王找到,但一定尽心尽力。”
说是这么说,暮樱心里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霍千里乃当世枭雄,东征西战这么多年,自有他的傲气。听闻当年他收拢草原十八部时,犬戎降而复叛,当时他明明身负重伤,却依然亲自上阵,将整个犬戎贵族变作脏污血肉。
暮樱并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真是愁人。
“那便以三日为限。”霍千里负手:“三日之后,你若能找到贺家这枚钥匙,我就保你。”
暮樱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当真?”
“我便保你”这四个字从霍千里嘴里说出来,那可比免死金牌还真!
“先找到再说吧。”霍千里眉梢一扬,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马缰:“三日可不长呐,这位殿下。”
何止不长。
打从秘库建立开始,一代又一代的帝王花了多少心思想要将搜集这四把钥匙——便是当年开国的高祖和暮皇后,也只将将收集到一把罢了。
霍千里翻身上马,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走了!”
暮樱笑眯眯说好,还不等脸上表情冷下来,那人竟然又打马回来了。他提着缰绳,任由马匹自由自在地踱了几步。
霍千里啧声道:“你不回去睡觉?”
暮樱本能道:“大王陪我我就睡。”
霍千里:“……”
“哈哈,这个,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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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蛮王(十七) “寒门陶氏。”……
虚荣攀比之心,人皆有之。
此事从小时候攀比“谁姐夫能吃*”开始,能一直比到谁的坟头草更高。
对于京都的一众贵女来说,宴会上坐什么位置,坐得够不够靠前,就是个主要的攀比项了。
“陶姐姐今日来得好早,坐得好靠前。”
贺家后宅里,跟随父兄前来吊唁的众女准备落座。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孩掩口笑道:“莫不是前日里被殿下下了面子,今日要在你家义兄面前找回来?”
此刻日光熏熏,贺府后宅里挂上了白绸,下面开满了团团簇簇的秋海棠,颜色十分鲜艳浓烈——不像是办白事,倒像是办喜宴了。
被点到的女孩站在最前面的花席上,五官虽谈不上精致,却也文雅秀美,正是当日在中秋月宴上对暮樱出言不逊的陶小姐。
“还找什么呀,难道陶家还能让兄妹成婚,儿女□□不成?”女孩儿们嗤嗤轻笑,纷纷将嘲讽看戏的目光投向前面那身着淡青纱裙的少女身上。
陶小姐闺名梦谷,父亲陶源做到了钦天监监正,虽说没什么实权,却是帝姬“引雷”之前大国师一样的人物。
方才出口嘲讽的乃是东昌侯的独女厌音,因为身份高贵的缘故,平日里谁也瞧不上。她施施然落座首席:“梦谷啊,你是什么身份,自己心里很该有点数,上次让暮樱一通排头,还敢往这坐?”
旁的女子小声道:“阿音,这是贺家给殿下留的位置,你快起来。”
“我就坐,暮樱又能奈我何?”厌音咯咯笑:“都死到临头了,还端什么王宫贵胄的款。得罪我便是得罪颜家,她敢么?”
众女讷讷的。
如果单是东昌侯的女儿,厌音也不至于猖狂至此,但她母亲出身河东颜氏,乃关内四大姓之首,厌音的舅舅更是如今颜家的家主。
陶小姐恨声道:“你若有种,这话怎不朝着暮樱脸上说!”
“便说了又怎地!”厌音的拥趸奉承道:“咱们那位殿下啊,嗤,如今可比娼妓还轻浮,成日里往霍贼那里帖呢!”
厌音就笑:“也不知道那霍贼除了长得不错,究竟还有什么好。只怕他大字不识几个,吃饭都得用手抓吧?便是收到我宅门里做男妾都嫌他低俗,暮樱简直把咱们大荆的脸都丢……”
乐声登时一停,众女下意识噤了声。丧乐只停了一瞬,转而用上了隐约的大鼓——
嗡鸣连通大地。
而今天下,如此规格的乐声只有一人能用。
“宁和帝姬到!”
一声又一声洪亮的报唱从外间逐渐传来,前头年纪较长的贵妇人们依次出列,向着门外福身跪好。
厌音不情不愿,却也只得跪下。
因为那人来了。
厌音嘴里无声地骂了几句,她头也不抬,只想让暮樱快快从自己身前过去,没想到等问安声传到自己这块,竟然停了。
入目先是一袭明黄色的裙角,上面绣着她们谁也穿不得的凤纹。
厌音不满地仰头看去,却不由得失神了一瞬。
肤如初雪,唇如晚樱,头上只简单地上了一套贝母流珠的凤冠三钗,颊边和眉心点了小小的珍珠,正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珍珠贴面。
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功夫,她甚至疑心是谁家的仙女跑出来了。
厌音自己脸上也有这么一套珍珠妆,今日出来时还颇为自得,可如今站在一处,自己竟像个村姑一样。
她几乎能感受到旁人戏谑的目光。
“殿下还不走?”厌音咬牙切齿,本就有些上扬的眼角吊得越发高:“怎么,秦太后出去当人质之前,没交过殿下怎么行走受礼吗!”
“啊,”暮樱歉然道:“走累了,略站一站——厌姑娘多跪会儿吧。”
厌音:“……”
膝盖疼痛都是其次,这,这也太屈辱了!
暮樱怎么就这么贱!等几日后天地变色,非要将这小贱蹄子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厌音心里恨恨地想着,按着地面就要起来,惊鹊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厌小姐,面对殿下,你怎敢挺腰!”
惊鹊可不是寻常宫婢——准确点说,她是武婢。
这一巴掌几乎将厌音扇得快飞出去了,她被打蒙了,直到脸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才猛然爆发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撞上了身后的案几,汤汤水水撒了满身。
暮樱:“哎呀,无礼。”
惊鹊一扬下巴:“奴没有素质,给殿下丢人了!”
她主仆两个都是一般脾气,脑子里拢共只有那么几根弦,管她宅斗宫斗,举凡气性不顺,先打上一顿了事。
厌音当时就哭了,指着暮樱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有什么可嚣张的!暮樱,你不就仗着自己是辅政帝姬吗!我告诉你,天下姓顾的有的是!我家马上就要……”
“阿音!”厌音的母亲一声断喝,急匆匆走过来,躬身对暮樱道:“殿下,小女不懂事,都是我们教导不严,您罚也罚过了,别同她置气。”
厌音:“娘!”
“闭嘴!”东昌侯夫人回身又是一个嘴巴:“你还嫌惹事不够!”
厌音被打怕了,后退两步跪着,捂着脸颊恨恨地瞪着暮樱。
暮樱微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本宫的小婢性急。厌姑娘脸上受伤,需要休养,很不宜再在京城住啦。”
她脸上笑意不变,心里却警铃大作。
厌音刚才被打断的话是什么?
颜家找到什么了?
必须尽早将霍千里这座天大的靠山笼过来。这贺家的钥匙,她找定了。
东昌侯夫人浑身一抖:“您的意思是?”
“护国寺已经修好,那地方清净,就让厌姑娘去住住吧。”暮樱的目光拂过众女,众女登时鹌鹑似地缩了起来。暮樱的语气依旧很温和:“不过带发修行就没意思了——千万记得剃度。”
还要剃头?!
厌音一口气没上来,昏了。
东昌侯夫人:“殿下,这是否罚得太重了些!阿音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
暮樱温声打断了她:“闲话?”
东昌侯夫人瞬间闭嘴。
“大王来荆,远来是客。”暮樱的目光拂过鹌鹑似的贵女们:“他们匈奴人没规矩,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便是本宫也保不住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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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蛮王(十八)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
天气晴得要命。
暮樱在京城住了十几年,总觉得这个地方乌烟瘴气地让人窒息,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长安的天总是很蓝,云彩也一团一团大得吓人,风流云散时就像被吹开的浓彩,躺在草地上看,她能看上一整天。
暮樱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做梦。
抬起手来,竟然只看见嫩嫩小小的萝卜手,攥起拳来活像一小团碧玉糕。大暮樱人在梦中,像个魂魄似地钻在小暮樱的壳子里——
她在她的视角里,看到小小的自己蹦蹦跳跳地跑起来,小手高举,边跑边拂过沉甸甸的麦子。
原来在梦里也是秋天啊。
在孩童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很大,麦子像仪仗中的蒲扇一般罩在她的头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快乐的味道——
“我要杀了你!”麦田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女人尖锐的哭腔:“我弟弟绝对不会放过你!”
小暮樱的第一反应是蹲下。
她好怕,心跳得飞快,可那个正在叫喊的姐姐好像真的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小暮樱将手伸到腰间,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柄。
大暮樱在梦里也觉得很不妥。
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又能救谁?去了也是白搭。
大抵人的善良总是在生活中被一点一点磨去,年幼的暮樱倒是很有种初生牛犊的侠义心肠。她费力地扒开重重麦秆,待冲到那片空地,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姐姐,却不知为何不穿衣裳,她被一个麦色皮肤的男人压着,嘴边眼角渗出血色,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那男人身形柔韧健壮,胸前用皮绳穿着动物的牙齿。小暮樱不认得他是谁,却本能地知道他在做坏事。
男人看了过来。
时过境迁,那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目光依旧令暮樱感到恶心。男人低低骂了句半生不熟的汉话:“还有个小的?一起玩了。”
大暮樱紧张地观察着男人的样貌。
这不是霍千里,但不知为何,两人的眉眼竟然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高挺的鼻梁,简直一模一样。
“跑啊!”那个大姐姐仿佛死去的目光又盘活了一丝气力,她长长的指甲抓住男人手腕,对着年幼的暮樱拼尽全力喊道:“快跑!”
那种强烈的恐惧在暮樱心头再次滑过,她知道年幼的自己一定很怕。
却竟然没有走。
小暮樱双手握住那把玩具似的斧头,匈奴男人哈哈大笑,身下挑衅似地更加用力。他长臂一招,按住小孩的肩膀:“你想杀我?来吧。”
小暮樱扬起脸,奶声奶气地认真道:“我爹说,不能做坏事。”
男人摸摸她脸,轻而易举地压制了身下女子疯了似的反抗,手指往小暮樱的襟口探去:“若我偏要做呢?”
小孩轻轻说:“那就要受惩罚。”
下一刻,她放开斧头,双手握住了匈奴男人的手腕。他上一秒还惊诧于小孩的主动,下一秒忽然眼前一花!
整个天地在他眼前唰地翻了个,紧接着是脊背碎裂般的剧痛!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竟然又被横着抡起来,然后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匈奴男人就这么被大风车似地生生抡了好几圈,浑身骨头不知裂了多少,他才终于在剧痛之中反应过来——
是那个小孩在摔他。
他在以被握住的手腕为中心,整个人在这片麦地上像个风车一样被狂甩!
大暮樱和后边那个大姐姐一起惊呆了……这太奇怪了。
据母亲说,自己沾染“邪祟”获得巨力是九岁时候的事,可这时候她分明只有五岁左右。
五岁的暮樱总算出了气,扔下奄奄一息的匈奴男人跑回来,笨拙地帮那个女孩穿上了衣服:“你,你不要怕啊,不要哭,他没有力气追咱们的,我们快跑吧!”
那个刚刚遭过欺辱的女孩擦了擦她小手上的灰,声音很哑,却很温柔地说:“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转过身去稍等一会儿,给姐姐唱首歌好不好?”
小暮樱很听话,咿咿呀呀地唱起宫婢哄她睡觉的歌来。
白衣少女站起身,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小小的斧子。隔着这么多的时光,暮樱终于看清了——
她确实没有哭。
少女眼尾的不是泪水,而是一颗小小的痣,就缀在眼边,像一颗欲落不落的泪。
匈奴男人只剩一口气,连意识都模糊起来:“……我的父亲是大单于,他不会饶过你。草原的铁骑,会屠遍中原……杀光,杀光你们这些虫子一样的荆人,这片大地是我们匈奴的……”
小孩稚嫩的童声在天真地唱:“朝骑五花马,谒帝出银台;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白衣少女举起斧头,鲜血迸上她眼角的时候,她甚至连点表情都没有。
一斧又一斧,匈奴男人在这首歌谣里,逐渐没了声息。白衣少女砍下去的时候,既是为自己报仇的弱者,亦是一个平凡的荆人。
“秀色谁家子,云车珠箔开……”
哀怨的乐声一层高过一层,暮樱的头猛地向下一点,豁然从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挣扎了出来。
入目便是一盆开得极浓极艳的秋海棠,耀目的色彩瞬间唤回了暮樱的神智。
这是贺太师的灵堂上,前面隔着一层屏风,众臣还在吊唁,暮樱放在在后堂略坐了一坐,却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梦中强烈的烦躁感依然存在,而灵堂上的乐官还在唱,嗓音细细,如冰刺骨:“……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相见不相识……”
陶梦谷紧张地戳了戳她:“你怎么睡这么熟!做噩梦了吗?”
暮樱头痛欲裂,根本不想答话。
这确凿是她的记忆,可在此之前她竟然没有任何印象。那个男人,那个斧子,还有那个白衣少女,这一切一定都真实地存在过。
可为什么毫无痕迹?
那少女发现自己巨力的秘密,为什么没有声张?一个匈奴男人死在中原,死在自己这个二殿下面前,为什么京兆尹会连点记录也没有?
“我的父亲……是大单于。”
暮樱瞳孔皱缩。
没有记录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的身份太小,不值得一记;要么此人的身份过大,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记录在案。
还有那枚狼牙……那是只有匈奴王子才能佩戴的东西!
怪不得那少女一定要杀了他!
那绝不仅仅是出于泄愤,而是因为一旦这个男人活下来,无论是自己身上的邪祟,还是被他侵犯的少女,这些秘密一样都保不住!
可这个岁数的匈奴王子一共才有几个?
会和霍千里有关系吗?
如果有关系,匈奴怎么可能还有一个隐秘的皇子;如果没有关系,这把斧子又是怎么流到千里之外的边城去的?
现如今她和霍大王之间古怪的言灵,会不会也从此事发源?
一切都始于十年前的这个点,始于一场少年侠义的多管闲事——
可这件事又好像没有那么“闲”,毕竟十几年后,又有一位草原的王者杀进了中原。
他是光明正大轰轰烈烈打进来的,可对于中原人来说,这本质上还是一场麦田里的侵犯。
暮樱的头实在疼得厉害,偏生那乐官不依不饶,仿佛天打雷劈了也要继续唱下去,将李太白的这首《相逢》唱得凄凄婉转。
贺时也还在前面撑着场面,下人通传说殿下醒了,出来接待的便是他的长姐贺凌霜。
“殿下若是头痛,不如早些回宫。”贺凌霜的语气是十年如一日的漠然,却亲手撤去了暮樱手边的凉茶:“贺家如今挂白,不然就留殿下在此安睡也无妨。”
暮樱刚要道谢,一侧头却猛然僵住了。
贺凌霜的眼角……有一棵痣。
泪痣。
小小一颗,欲落不落,缀在眼边,有刺痛般的熟悉感。
“相见不相识,似月云中见……”
她们一个坐着,一个弯身,乐官细细的嗓音如同叹息:
“别来一别心肠老,见我如见少年时。”
*
城外军营,霍千里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着鼻子,双手在小孩腋下一托,使了个巧劲将他丢在马上:“这位陛下,你怎么找到这的?”
阿庑有点紧张,他很想吃手指。小孩清清嗓子,用能装出的最稳重的声音说:“霍大王,朕饿了。”
霍大王没撑住笑了。
他示意云梦泽和几个紧张的将军靠后,自己抱臂问道:“好好回答问题,大王亲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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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蛮王(十九) “姐夫大王!”
贺家的丧仪很是隆重,这其中最隆重的就是暮樱的到场。
虽然没有磕头,却亲手上了三炷香——
如今王朝生乱,皇帝幼小,暮樱才是如今大荆朝真正意义上的帝王。
之前贺太师要捧顾阑珊这个景安王上位的消息传得轰轰烈烈,暮樱竟还能不计前嫌前来祭拜,实在是给足了贺家面子。
吊唁完毕,贺凌霜亲自送暮樱出来,她照例冷冰冰客套了一句:“午宴已经备好,殿下用了饭再走吧。”
京都圈子里谁人不知,帝姬极少同外人一起用膳,贺凌霜根本没等着她回答,抬手示意仆从去备马车。
暮樱微笑道:“好啊。”
“……”贺凌霜:“臣妇为殿下备个厢房。”
暮樱唔了一声,贺凌霜话音一顿,直接问道:“殿下今日一直看我,可是臣妇脸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暮樱从她的泪痣上收回目光:“没什么,前些日子本宫误伤了皇叔,以为小皇嫂会不高兴。”
“他妄想权位,本就该死。”贺凌霜语气漠然得不像是在说丈夫:“殿下做得很好。”
‘你做得很好。’
这句话事隔经年再次入耳,暮樱眼睛一酸,她几乎可以确定,贺凌霜就是那个白衣少女。
可当年她才有多大?刚及笄么?
贺凌霜这个级别的贵女,又怎么会独自出门?
她认出自己了吗?
“我知道,殿下来贺家,是想要那把秘库的钥匙。”贺凌霜屏退左右,引着暮樱去了后宅:“但钥匙不在我们姐弟手中。”
前面草木深深,出现了一小片竹林。要在长安这地方养竹子其实很不容易,但架不住贺太师喜欢。
想必这里就是贺太师生前的住处了。
“贺未寻活着的时候,上不敬天地,下不信鬼神,他这辈子就信他自己。”
贺凌霜朝那小竹林指了个方向,抬手拂去肩头一片已经发了黄的竹叶:“他从没跟我们姐弟提过那把钥匙。殿下实在想要,可以自己去找。”
她生性清冷,说完这句就要走,暮樱心头微动:“贺家姐姐,你为什么恨他?”
是的,恨。
很多儿女都会直呼父母名讳,但那要么是叛逆,要么是不屑,可暮樱能从贺凌霜的态度里分明地感到,她恨贺太师,恨自己的生父。
贺凌霜在漫天竹叶中转回身来。
她们隔着一地碎叶和清新的秋日,隔着漫长的光阴和埋于过去的屈辱。贺凌霜深深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个瞬间,暮樱几乎以为她要说了。
“殿下想要的一切答案,都能在那间屋子里找到。”贺凌霜微微颔首:“少陪了。”
暮樱在原地略站了一站,放了支不起眼的信号烟花,而后开始进屋探察。
贺太师偌大权柄,风光无二,在生活上竟是意外的简朴,这屋子墙矮窗小,窗外还绕着弯弯的水流,这种充满恬淡野趣的屋子多出现在江南——
就像是这位太师活生生把一座江南的小院搬到长安来了似的。
贺太师骤然身死,一切都还是他活着时的样子,桌上一本没写完的折子平平摊开:
“……恩帝在上,逆臣未寻跪禀。天地生乱,则国赖长君。宁和帝姬虽得勇智,却失天和,襄亲王三世孙阑珊年过而立,已入京城……”
暮樱匆匆扫了一眼,刚想伸手拿起来看,却被贺太师床头的另一件物品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很精巧的八角木盒,散发着奇异的清苦味道,顶面上镶满了一格一格的按钮,每个钮上都是一个汉字。
这东西是工部养着的那群巧匠闲来无事做出来的,暮樱手里也有一个,必须得按照顺序按出事先设定好的口令才能打开。
能用八角木盒来装的东西,会是贺家的钥匙么?
她试了好几遍,始终不得其法,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声响,像是一个老妈子领着几个男人在往这边来。
那老妈子低低骂道:“真是见鬼了,刚才明明看见她往这个方向走,这会儿又找不见了!”
其中一个男人呼吸粗重:“卞婆子,这地方看着不对劲,你要我们搞的究竟是谁家女人?”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卞婆子呸了一声:“等会儿你们只管蜂拥而上,不管她怎么闹,扒了衣服快些办事,别弄些有的没的——你们轮番上,务必把时间拖够等我带人来!”
暮樱越听越不对劲了。
她自幼在宫闱中长大,见过的腌臜事数不胜数,一听就知道外边这婆子打得是什么算盘。可这里是贺家,别说这些腌臜泼才,便是门槛低了一些的世家都不能轻易进来……
等等,他们怎么越走越靠近竹林了?!
卞婆子发现了地上的脚印,兴奋道:“就在屋里!快去!”
暮樱:“……”
还真是冲自己来的!
但她只慌乱了一瞬。
暮樱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这一两年她每天都在在大风大浪里飘摇——虽说是个窝囊废,却终究将胆子锻炼出来了。
贺太师这屋子拢共没有一个屁大,躲是躲不住的,事情最坏不过是同这几个男人睡上一觉,但那又能怎么的?
满京城的贵女,谁还不养几个斯人。贞洁这种东西,从来只有男女关系中的弱者才会在乎——
说到底,成婚时要求对方守贞,不过是强者筛选弱者的条件,本质上和“你家有几亩地”,“你能不能弯腰伺候我穿衣吃饭”是一个道理。
暮樱才不在乎。
这些男人若碰了她,将来必定只有死路一条,她只是觉得有点恶心……又有点遗憾。
早知道要破戒,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干脆把霍大王收了呢?这位大王虽然天生就和自己站在敌对的阵营里,但长得那是真的好。
混血嘛,就连鼻子都比旁人高一些。
何况昨夜自己都借着药劲摸过了,别的不说,至少霍大王的腹肌货真价实。更不要提昨天晚上自己都将他摸成那样了,霍千里却能忍着没对她有半分失礼——
听宫里教人事的嬷嬷说,床下越是守礼克制的男人,床|上就越疯;这种人轻易带不上榻,带上了就格外带劲。
卞婆子在窗外看到了暮樱的人影,越发高兴起来,她常年在东昌侯夫人身边行走,不便露面,缩在后面用气音指挥几个男人:
“去呀!快去!你们办了她,我好回去引今日的贵客们全来‘观礼’!”
暮樱好整以暇,继续搜贺太师窗边的柜子。她等着这伙贼人破门,窗外却忽然倒吊着出现了一个硕大的人影!
暮樱霎时一惊。
来人面色黝黑,身形胖大,整个人倒吊着从窗外猛地落下,几乎和暮樱鼻尖擦着鼻尖!
她一声惊叫憋在喉咙里,险些将自己呛死:“这位,这位壮士……”
“妖怪!还我儿子来!”
胖大男人唱戏似地又哭又笑,猛地从窗户跃进来——暮樱这才发现他竟然不伦不类地穿了身孩童衣裳,肚子还露在外面。
他一指暮樱:“妖怪,你为何变成女人?外面来的是不是你的徒子徒孙!”
暮樱:“……”
这是个疯子?
住在贺太师院里的疯子?
外头的“徒子徒孙”们猛冲进来,本准备扒光美娇娘,一进门却看见个比他们还高壮剽悍的大疯子。
胖男人脸上唰一下落下两行泪水,将他脸上的灰尘冲成了两条可笑又可怜的沟壑:“你们这些妖怪,还我儿子来!”
“徒子徒孙”们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已先本能地和胡乱攻击的疯子打成一团,疯子一个打五个,竟然还有余力回身瞧一眼暮樱。
暮樱的目光敏锐地扫过疯子腰间的木牌。
世家大族的仆从们往往有统一规制,贺家人口众多,养活了许多下游商铺,为了方便这些人进出,就会给他们发一些牌子。
木牌之上,有一个“屠”字。
疯子摇头晃脑:“不对,不对,我的藤儿年十有六,你们都不是他,你们都还不了我的儿子!”
暮樱沉默片刻:“屠老三?”
疯子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随即疯得更厉害了:“不对!我儿子死了,你们都得下地府陪他!”
他突然大吼起来,那些个“徒子徒孙”被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往外冲,暮樱还没反应过来,疯子已经一掌拍翻了书架——
“轰!”
暮樱脚下一空,情急之间下意识抓紧了小木盒,她脚下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一个翻板,底下露出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暮樱像一片叶子似地倏忽落入地底,机关合拢,地面再次完好如初。
疯子找不到“妖怪”,原地转了几圈,又疯疯癫癫地跑到别处去了。贺太师清寂的卧房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余一阵清风簌簌吹过地面……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黄昏时刻,末法逢魔。
秋风拂过竹林,卷起一片细眉般的叶片送上天际,云托着它,鸟翼擦着它,就这么飞出了贺家的庭院,飞过了海洋般喧嚣的长安。
嬉闹的孩童伸手去捉这小小的叶片,却反而将它打进了水里。
叶子随着河水奔腾而去,进入了不为人知的水道,黄昏最后一丝平静的光亮绕在叶子周围,像一道不知被谁念出的佛法。
竹篙猛地打过,击碎粼粼波光。
船头的阿庑心头别别一跳,变得不安起来:“朕想回家。”
撑船的男人单手支着原本需三人才能划动的小船,却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他耳尖动了动,另一手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套了层薄薄的甲:“回不去,等着吧。”
“你怎么这样!”喝奶之交竟这么能噎人,阿庑猛地委屈起来:“你怎么和阿姊一样!”
此刻,托着小船的水道越来越窄,直直延伸进一条黑漆漆的山洞中。隔着这道不高不低的“山”,外面似乎有很遥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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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蛮王(二十) “最深的侵犯。”……
无人应答。
暮樱失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父皇去世已有三年,当年工部造好了陵墓,还是自己亲自去查看过的,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都怪贺太师成天在她耳边念叨什么“要是你父亲活着就好了”,让她刚才有了那么一时片刻的恍惚。
暮樱踏上了台阶。
这地方阴森诡异,暮樱到底只有十六岁,再怎么心机深沉也只是个年轻女孩。这里冷得要命,暮樱觉得自己头皮一炸一炸地发麻……
那些个无头孩童背对着她,暮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要么我赶紧死了算了,打不过就加入呗?
但是不行。
阿庑还在外面,母亲还在别国为质,霍千里这个外贼随时准备颠覆大荆……她一想到自己肩上担着的破烂事,觉着自己将来说不定比这些无头小崽更惨。
人活着总是有许多糟心事,有的是比死更难坚难的境地,暮樱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也没啥可害怕的。
密道入口就在贺太师的卧房下,这缺德地方的主人是谁已经不做他想。可他要这么多孩子又想干什么?
单纯的变态?
不至于吧。
那棺里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只有一块碧绿的玉牌。
她没有轻易动它。
若准确点说,这不是棺,而是外头的那层“椁”。外立面的浮雕刻着她父皇的平生功绩,暮樱上手一摸就知道,这是真货。
外头忽然传来了细微的水声。
暮樱本就高度紧张,心头一惊,只觉得那些个无头婴孩都在盯着自己,没留神脚下一滑,好不容易扒着那棺椁站稳,里头那块玉却跟着她的动作被细微地晃动了一下——
“喀。”
角落里,有细微的响声,像是什么人往出迈了一步。
暮樱心头剧震,一个荒谬无比的可能霎时浮上心头。她不及细想,身体已先本能地翻进大椁,拿起了那块触手生温的玉牌。
“喀喀。”
角落里的人又迈了一步。
玉牌被站在祭台上的暮樱拿在手中,在这漆黑的瓮中泛着幽微的光亮。她不管不顾地把火折子丢去那角落的方向……
细细的火光,照亮了一袭明黄色的衣角。
明黄乃禁忌之色,普天之下,只有绕在皇位周围的这一家子可以穿。而眼前的这个,显然是个成年人。
他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的面目被照亮,在那个瞬间,暮樱心里的恐惧一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她哭了。
暮樱跌跌撞撞跑下祭台,扑在那人身上泣不成声。
“爹爹……”
*
“爹爹的身前事,我们是一概管不着的。”
贺府外华灯初上,地灯上散着暖黄色的光,却依然带不暖贺凌霜寒冰般的脸色:“无论他和云军师谈过什么买卖,人死灯灭,我们贺家都不认。”
黄昏落尽,天色已暗。
下人禀报说有军师吊唁的时候,贺家姐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谁。贺时也本能地将其当成了敌人,刚要出去,却被他一贯漠然的长姐拦住了。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贺凌霜隔着一道敞开的大门接待外客的场面。
云梦泽坐在轮椅上,隔着一道府门抬头瞧她:“阿凌……”
贺凌霜眉头微蹙。
“王妃。”云梦泽无声地叹了口气,换了称呼:“贺家的府兵还有多少能用的?”
贺凌霜淡声道:“交浅言深了吧,云军师。”
“我只是有个不大吉利的猜测,因而来提醒王妃一句。”云梦泽抬手示意便装的匈奴亲卫不必生气,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明日你们送贺太师回徽州安葬,路上要经过青伏岭,对吗?”
“青伏岭地近皇陵,山势纵横雄浑,我随大王入京时,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伏击的好地方。”云梦泽在贺凌霜唰然抬起的目光中微笑垂眸,拱了拱手:“阿凌,言尽于此,我走了。”
此刻街面上还有不少人。
贺家大宅外停着许多马车,大多装着下了值前来吊唁的官吏。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认得那位有诸葛之名的匈奴军师,还以为他只是个腿脚不好的世家子。
“等等!”贺凌霜挥退要跟出来的家丁,自己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轮车:“我问你,贺未寻向霍千里投诚,他为贺家要了什么东西?”
云梦泽半点也不瞒她:“他想保你夫君上位。此事艰难,世上唯我大王一人可成。”
世界嘈杂,且充满探寻的目光。贺凌霜眸色深深,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不是这个。”
“云二,我在问你,”贺凌霜淡漠的眼周现出一点细微的红痕:“他宁肯卖国求荣也要求到手里的东西,那个除了霍千里没人能拿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云梦泽并非要刻意隐瞒,他不确定地道:“是一种药?”
贺凌霜闭了闭眼。
云梦泽:“倒也不是要的,只是太师闲谈时说起他精神不济,求大王帮他找一味只在草原生长的草药,好像是叫……乌朴子。”
乌朴子味涩气苦,只在匈奴圣山的悬崖峭壁上生长,好几年也不见得能有人采到一颗。照理说这么有脾气的药草,通常也不会被大夫加进药方里去治什么精神不济。
那日在他们落脚的将军府里,贺太师一提,云梦泽就在他家大王脸上看到了如有实质般的“晦气”二字。
贺凌霜缓缓睁开了眼睛:“乌朴子是一味药引——云二,你还记得两心蛊吗?”
这下连云梦泽的脸色也变了。
“两心蛊,同生死,妾身故,君心死。”贺凌霜目光枯槁:“这下完了。”
*
他们这边到底什么完了倒还难说,且说霍大王湿淋淋地拎着个团子并一小块骨头上岸,确实快给他恶心完了。
霍千里不会游水,打进京城的路上,每次下江下河都是捏着鼻子过的。但没想到还有更恶心的等着他——
刚贴着山壁站在这仅有的一小块陆地上,霍千里那狗鼻子已先敏锐地问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似苦似甘,是乌朴子。
霍千里很没溜地当着小孩的面把外袍脱下来拧干水分,薄甲是早就摘了,里头那件还是贺家送的“墨莲寒青”。
那衣裳质料坚滑,襟口处浸了水,有些系不严,趴在他背上的阿庑哇地一声。
霍千里一愣,而后大大方方给他看:“你说这个?”
那是一道很长很长的伤疤,从耳后一直贯穿到左胸,就好像谁曾经将他沿着那道痕迹劈开过似的。
“这可有年头了。”顾千里察觉背上的阿庑在抖,心知这么大的崽子八成是怕黑,故意和他说话转移他注意力:“你大王挨这一下的时候,比你也大不了多少。”
阿庑果然精神了,小手捞住他脖子:“真的吗?是别人打你吗?为什么打你?”
“不是人,是猪妖。”霍千里跟着那股子清苦的药味在山壁上摸索:“你大王根骨清奇,猪妖觉得吃了我能补身体,就到处追着我打,成天惦记炖了我。”
阿庑看出他在找路,十分乖巧沉稳地帮他举着火折子:“阿姊说世上没有妖怪。”
霍千里心说你阿姊自己就是个神婆,成天念念叨叨妄图控制老子。但霍某人很有些不背后讲人的义气,大手一挥道:“那是你们中原的妖怪道行不行,草原上的一个个凶得很呢。”
小孩果然信了,心头剧烈地跳动起来:“那后来呢?猪妖是不是吃了你一块肉?”
霍千里手下突然摸到一个规整的凸起,他唇角一翘,在暗夜中英气得要命:“放屁。当然是大王大显神威,一刀把猪妖从山上砍下去——不过呢,打了小的就要招来大的。”
他手下用力,猛地一按,山壁上竟然不声不响地露出一道小缝来,火折子向内一照,豁然竟是一条通路!
阿庑小手一紧:“我,我心跳得好快啊。”
“都怪大王长得太好,”霍千里嘴上编着离题万里的故事,却很谨慎地把小孩放了下来牵在手里:“故事还听不听?”
阿庑听出故事是假的,扁扁嘴问:“你骗人,朕不想听,快点进去吧!”
霍千里稀奇地瞧了他一眼:“这里头不像好地方,通着哪里都不知道,你敢进去?”
阿庑摇头晃脑:“刚才你一直看水边,朕看到了!这里是不是经常有坏人出入?所以你才要带朕找地方蹲一蹲?”
霍千里简直对这崽有些赞赏了。
这条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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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蛮王(二十一) “他知道了。”……
霍千里身体一晃,却立即咬牙忍住了。他垂手拎起猝然昏倒的小皇帝,无声无息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
管它来的是什么,一律打杀了事。
剧烈翻涌的情绪被他大大咧咧一把压住,整个人无声地将匕首横在身前,就像暗夜中准备伏击的猛兽。
那两个怪物来了。
他算着脚步,刀锋无声无息地迅疾而起,然而就在利刃即将划破对方喉咙的瞬间——
“阿庑,是你吗?”熟悉的柔软声线骤然响起,带着闷闷的鼻音和不解:“是哪位内官在随侍陛下?”
霍千里默然收回刀锋,却也不出声。鼻端那种独属于乌朴子的清苦之气再次出现,他几乎可以确定,这种稀罕草药如今就在神婆身上。
哪来的呢?
乌朴子炮制不易,在中原近乎绝迹——除了贺老头前些日子从自己手里讨走的那一块,大荆三十三州本不应该还有第二个才是。
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
甬道里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她又凭什么一开口就断定她弟弟一定在这里?
“先出去吧。”暮樱好像真的信了对方是“内官”,主动拎着另外一人走在前面:“本宫已经探明了出去的方向,随我来。”
霍千里没有拒绝。
黑暗中不能视物,他干脆闭上眼睛听,暮樱应当是一路走一路在摸墙上的花纹;如果没有意外,她应当正小心翼翼地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还会很小声却很温柔地提醒对方注意脚下。
霍千里眉梢一挑,突然手比脑子快地一把扣住暮樱手腕,二话不说将小皇帝的衣领往她手里一塞——
“啊!”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手忙脚乱地两手揪住小孩的衣裳,细瘦的手指将阿庑兜头摸了个遍,这才摸出哪是头哪是脚来。
旁边那个“木头”突然被松了手,竟然连个屁也没吭出来,依然假人似的站着。
“内官莫怕,此地虽然昏暗,但想来出口不会太远了。”暮樱把昏迷的阿庑勉力抱在怀里,彬彬有礼道:“既然累了,本宫来带陛下便是。”
霍千里跟上她继续前行的背影,试探结束,他再也没法当做无事发生了——
神婆手里猛然被塞进孩子时,他心口猛然空了一拍;
神婆摸出小孩就是皇帝的时候,他心中却弥漫起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不是自己的情绪,而是她的!是小神婆的心绪在源源不断地向自己身上传递!
那个“木头人”脚步麻木,逐渐和气息略粗的霍大王走成并排。他们两个身量差不多高,谁也看不见谁,自然也看不见前面少女脸上淡淡的惊诧之色。
几日之前,蛮王说让自己解开两人身上的“蛊”时,她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言灵之事与蛊无关,但她身上确实有一种玄妙隐秘的苗疆秘术,那就是“两心蛊”。
两心蛊,同生死,妾身故,君心死,这种蛊虫至少要被下在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上才会起作用——
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两人可以模糊地感觉彼此的情绪;如果超过半年还没法解去蛊虫,两个人就得“生死与共”。
但霍千里质问她的时候,暮樱也只是心虚了那么一小下,毕竟和自己配对的另外一只真的跟他没关系,毕竟另外那只在阿庑身上。
可阿庑已经昏过去了,现在这种阴沉和杀意是从谁身上来的?
她一霎时毛骨悚然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在密道中回响:“拿你大王当虫食的时候怎么不怕?”
他说话的同时迅疾地出手,几乎是在密道大门打开的瞬间一把扣住了“木头人”的颈项,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你别碰他!”
密道洞开,清冽的月光不要钱一样肆意地挥洒进来,将两人的面容朦胧地照亮,却又比之前更加复杂难明。
霍千里身长九尺,密道本不宽阔,暮樱只能仰起头看他——两人心跳交错,呼吸相闻,她被晚风吹动的发丝向上拂过他面颊。发丝柔软而依恋,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鲜明杀意形成了极端的对比。
时间仿佛静止了。
“你若想杀我,就该堂堂正正。”霍千里的不屑与厌烦被两心蛊绵密而翔实地塞进她心扉里:“暮樱,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就把蛊解开。否则明天早上,你的时也哥哥就会在河里找到你们三个的尸体。”
暮樱看了“木头人”一眼,抿了抿嘴唇:“大王,这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但我只有一句话,如果这蛊当真有解法,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希望破蛊之人。”
“好。”他直起身,拎起和他差不多高的“木头人”,高大的身体投下阴影:“先杀这个。”
暮樱惊怒交加:“霍千里!”
她一走动,手中的玉牌就跟着晃,“木头人”被霍千里提着,像个笨重的大木偶一样坚持转身看她。
霍千里呦呵一声:“我说这位殿下,你的红颜知己都挺别致的——你的时也哥哥和陶家那只小狗知道你还有个僵尸相好吗?”
“大王不必嘲讽。”暮樱呼吸有些急促,却绵绵软软地不肯落下风:“我的红颜知己里,没有比大王你更离谱的。”
他们在共振的心跳中对视。
明明是敌对阵营的两个人,可胸腔里这颗心却怎么都不肯消停——这是种比床榻缠绵更具侵入性的共融,融得他们同时喘着粗气渐渐冷静下来。
这是一场毫无由来的相互侵犯,他们被迫进入了彼此最隐秘的地方。
“大王,你听我说,这是我母亲秦太后离国为质之前给我和弟弟所下的蛊。”她强行稳住语气:“她怕我联合外人谋夺阿庑的皇位,才用这种两心蛊来牵制我,真的。”
霍千里松开“木头人”,不容置疑地一把扣住她手腕,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放在她自家的胸口上。霍千里逼近一步她就退一步,独属于蛮王的凶悍从他英俊的脸上纤毫毕现地流露,声音低沉得如同逼问:“在他身上?”
他冷笑着俯视她,无视她的挣扎:“你自己摸摸,现在是谁的心在跳?”
之后的几十年里,暮樱来来回回地琢磨,一直到她老得坐在窗边看几个皮猴子乖孙上树掏鸟,都没有琢磨出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密道的出口在秘密水道的岸边,月光被水面映出粼粼的波纹,后面山洞里漆黑诡异,他俩身体里有着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开的神秘毒虫,更不要提地上还横着一大一小两个大荆皇帝。
就连霍大王的脸色也黑得比锅底还难看,他那手劲像是要捏碎她,然而暮樱脑筋一抽——
她踮起脚,在他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霍千里:“……”
“我还没纳过斯人呢,现在死可亏大了。”她离题万里地小声嘟囔:“原来亲人也没什么好玩的。”
就是这个瞬间,山洞里爆发出剧烈的火光,几乎烧亮了整座天幕,而在遥远的水道尽头,三条赤红的烟花打着刺耳的尖鸣争先恐后地在天上爆裂开来,昭示着长安城外,外敌已来。
她听见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却不知是因为天塌地陷,还是因为她亲了他一下。
“是大王的。”她抬起精致得近乎妩媚的脸,月光和火光一冷一热在她眼中交织而过,却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清澈的眼里只剩下他:“大王,联军来了,你能带兵保我吗?”
他垂眸瞧了她一眼,可惜月色不明,她看不清。暧昧与憎恶还来不及被说个透彻明白,军临城下的致命袭击却已经到来。
林火蔓延,从远处看就像画布上被烧开了洞,水路上从这“洞”里杀出一支快舟,舟上的匈奴将军单膝跪地,往日里嬉笑的神色收敛得一干二净:
“大王!颉伯部遭受偷袭,对方有雷火在手,兄弟们死伤惨重,颉伯生死不知!”
摩诃德语带血色:
“须卜华霜已经带人去援,但他不熟地形,荆人的埋伏又隐秘,也不知能撑到几时,请大王速速归营做主!”
暮樱心头别别一跳——匈奴军营也遭袭了?!
霍千里抬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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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长安胎杀案 · 真相 (上) “憎恶……
天色暗了,长安却还醒着。
城内一十八座瞭望台同时响起尖锐刺耳的鸣叫,京兆尹的官吏逃了大半,仅剩的几队人马全都冲上街头。
百姓拖家带口四散奔逃,十里花船不知被谁点了,烟尘里传来红软女子们哀戚的哭声。
暮樱骑马从安夏门入,渡口处的船已是有价无市,好不容易抽了只凤钗渡河,到了昌平坊,路上全是逃难的人,马又不能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三日没睡的缘故,暮樱精神得简直有些麻木,她下马牵着“木头人”逆着人流前往前走,那“木头人”被她兜头罩了一块破布,磕磕绊绊地跟在她身后盲目地前行。
到处都已经乱了,这次打进来的虽然是大荆朝的“自己人”,却比上次霍千里这个“外贼”进来时还要乌糟——
暮樱的暗卫再也暗不下去,三十几号人破天荒头一次正大光明地跟着他们殿下集体上街。其中几个之前去办事的也回来了,肩上扛着个不知是做什么的大麻袋。
“马兄!马兄在不在家!”暮樱拐进永安坊,熟门熟路地敲大门:“快跟我走!一会儿来不及了!”
里边一个男人骂骂咧咧跑出来,刚露了个头就被暗卫揪着领子抬走,这位马兄王八蹬腿似地打了个激灵:“天爷!我不过午觉睡过了头,这是怎地了?”
“亡国啦。”暮樱抬手将身上最后的信号烟花放出去,十分接地气地把宽大的袍袖扎起来:“马兄弟,世家联军打进来了,鸣蝉暂时找不到,还得请你暂时顶一顶。”
马寿正是鸣蝉的亲大哥,现在在工部做个管銮车的小吏——上次城破时鸣蝉在家探亲,兄妹俩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霍大王都住进都督府了,这回天塌地陷,马寿竟然还是准备睡过去。
简直让暮樱这种缺觉鬼羡慕死了呢。
马寿一边跟着小跑一边提鞋子:“咱们这是往哪去啊殿下……我的妈呀怎么还有炮仗!”
片刻之间,长安好似已经成了传说之中的鬼蜮酆都,夜幕中雷火如流星,各个拖着长长的尾巴飞过天际,带起一阵不祥的轰鸣。
“天爷!有钱不如给老子!”马寿在第三次险些被炸飞以后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必是经过特殊炮制,能上投雷车的重火器!做一个怎么也得花上百十两银!他们哪来的钱?”
暮樱不答,她在漫天炮火中安静地看向前方。
高耸的德化门已然在望,这座巍峨的城门在夜色中只剩一个黑色的剪影,轮廓被外面的滔天火光照亮。它像个沉睡已旧的老将,撑着最后的脊梁,沉默地承受着漫天炮火。
暮樱险些让落在脚边的一道雷轰死,好在其中一个暗卫眼疾手快把她扑去一旁,一行人炸了个灰头土脸,却默契地爬起来继续赶路。
马寿大吼:“殿下!给我三年!给我银子!我给你做更好的火雷!”
“殿下没钱!”到处都是人的尖叫和炮火的轰鸣,暮樱斯文地咆哮起来:“穷得连头绳都快扯不上了!”
她被轰得耳畔嗡嗡作响,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反倒让她渐渐冷静,整个长安周边的地图在眼前虚空缓缓展开——
长安周边总有八条水路,三十二道上下关;神孙、周业、万年以及雒邑四郡拱卫京都,各地应该也还有五千守军。
这些地方的统帅都已经被她母亲换成了心腹人,手里机火重炮都还有那么几座,绝不会立刻就灰飞烟灭了,但也不能让他们放弃驻守赶过来。
还得防着霍千里呢。
她喊了这一嗓子,却惊起了前头的什么人,地上一个正在包扎的男人猛然从黑暗中站起来,听声音激动得快哭了:“北大营韩和通见过殿下!”
暮樱精神一振,踩着不知谁家的石狮子振臂高呼:“韩和通!本宫在这!我军战损几何?”
韩和通土匪出身,混了这许多年,如今是个老兵油子,军费不够的时候到处揩油,但他的北大营正是如今暮樱手中最后一点可供调用的军队。
蜀中无大将,好在“廖化”还算忠诚。
韩和通的战甲被炸掉了一半,手持火把十分紧张地在暮樱脸前一挥,确认眼前的确实是真货,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臣手底下一共只有两万兵,剩下的三千都得守着粮草,如今伤亡还在二百出头,尚且可控……妈的,把路障撤开!天皇老子来了你们看不见?!”
亡国在即,他也顾不上装文雅了,韩和通抹了把脸上的血,将暮樱一路迎上城墙。
韩统领请暮樱站在上城墙的楼梯边上,随手从一个刚刚战死的小士兵身上扯了套战甲给她套上:“但挺不了太久,最多撑到今夜子时。”
暮樱深深看了他一眼。
韩和通喊了句全体战备,北大营最精锐的弓弩手上下列作五排,将雪白的羽箭雪片般杀至城下。
韩和通头也不回地问:“届时我陪殿下去见先帝……子时,够吗?”
拖到子时,够不够咱们那位小陛下从另一个方向弃城逃脱啊?
君臣二人在炮火喧天中对视,而后暮樱笑了。
韩和通背地里贪了不知多少钱,他家里扫出的碎银子只怕都比暮樱的份例多,可如今国破家亡了,他却二话不说存了死志,连个嗑绊都没打。
好吧。
暮樱想。
今日若能活着下城楼,就把韩大统领想要的人给他吧。
“韩统领不要悲观。”暮樱自己穿上甲,远远看到马寿带着“木头人”跟上来了,温声道:“收金,撤队,去把逆江海的铜吼连上。”
韩和通目光一震,不肯动,暮樱劝道:“去吧,本宫不是要爬那晦气东西,只是想用用铜吼。”
那一刻,没人知道暮樱想要做什么。
她不过柔弱之躯,身上最大的本事就是话本说书一样的“引雷术”,一道小小的火器就能要了她的命,她又能做什么呢?
凭几句话,凭嘴皮子退敌么?
暮樱走上阵前。
那一刻,夜风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拂过她的发梢,放眼望去,火光绵延入天,甲胄铿锵,战马嘶鸣,联军大阵分作五块,从西到东绵延近十里,每个阵中都布满了攻城车和燃烧着的火雷——
他们的军队就像一片绵延的深海,炮火如同海中逡巡而出的巨兽,冷漠猩红的眼已经盯住了岸上的长安。
她的手在抖,声音却很平稳。
“河东颜氏可在?”
城墙上隐秘的铜吼将她温和的声音传入叛军大阵,柔软的声音让每个人都能听清。几乎是在她出声的一瞬间,联军的阵营便传出不屑的哄笑声来。
亏得他们还如临大敌地打过来,对阵的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还是个没长大的女人。
那小嗓子卖到楼子里说不定能叫软男人的腿,可在阵前——简直是笑话一样了。
韩和通眉头皱得死紧,却听暮樱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边:“河东颜氏乃愿江以西世家之首,既来了京城,怎么还不露面呢?”
敌阵中安静了一阵,而后火光大亮,一辆铁甲车巨兽般浮出了士兵组成的海洋。
那甲车周边跪倒了一小片,一个老者施施然站了出来,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暮樱却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种轻蔑与戏谑。
“听说我家小侄顽劣,殿下要送她剃度修行。”那老者便是颜氏一族的家主,他说出话来,便有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替他往城墙上报唱传话:
“不如这样,殿下交出幼帝,被发跣足出城投降,我也给殿下一条活路,让你去剃度修行如何?”
暮樱温声道:“啊,颜老还惦记着厌音姑娘呐。”
她摆摆手,始终跟在后边的暗卫立刻将背了一路的东西送上来,裹着布条砰一声扔到城下。
人形布条脸朝下摔在地上,像一朵砸进泥地里的花,红红白白散落一地,完好的半张脸苍白失色,还带着死前残留的怨毒。
是厌音。
又摔下一个。
是东昌侯夫人,厌音的母亲。
这是暮樱手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沾了血,她手心在抖,心里却平静依旧。
贺家竹林里想辱她的那几个男人虽令她恶心,但不过是工具罢了,真正应该被处理掉的是工具的主人。
她暮樱的脸面虽值不上几个钱,却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被人踩。
勾心斗角麻烦,杀了示威正好。
“为了一点小事,这母女二人便募集人手,意图对本宫不轨。”暮樱的声音依然很柔软,却漫上了一层上位者独有的残酷冷漠:“既然颜老惦念,便将她们送出去给您看看吧。”
*
数里之外,霍千里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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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长安胎杀案 · 真相(中) “你早该……
德化门外,敌阵的中军帐开了大门,那原本就是个临时的帐篷,四边的帐帘往上一卷,就成了一个和皇室辇车差不多的模样。
帐中坐了一个黑袍人,虽看不清面容,露出的一截手腕却显得有些苍白枯瘦。
千里望之后,暮樱轻轻叹了口气。
黑袍人抬了抬手,立刻便有侍从从黑暗中钻出来,列阵来到阵前向城楼上叫喊。
“长安城里的文武百官听着。”传令官喝道:“宁和帝姬虽得勇智,却失天和——她当街辱杀三朝太师贺未寻,如今又暗中向蛮王投诚!”
暮樱抬起眼眸。
“宁和既然投靠霍贼,便是通敌叛国之罪,如若将来蛮人上位,尔等便没有任何活路!她为了向霍贼卖好,甚至不惜杀了贺太师这个三朝元老!”
“城中诸位!”传令官的声音颇具蛊惑意味:“只要你们杀了暮樱姐弟,开城纳降,新君可保诸位一切照旧!”
世家联军的这位“黑袍统帅”显然比颜老那个蠢货要强多了。他将传令官的数量加倍,更配有铜吼,别说是城墙上,就是城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手挑拨离间,实在是玩得又阴狠,又精准。暮樱甚至觉得连原本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韩和通都退了一步。
“贺大公子,本宫原本给你留着情分的。”暮樱要了只□□,向黑袍人的方向幽幽瞄准:“你弑父的缘由,本宫已然知悉……你确定想让本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吗?”
韩和通:“什么?!”
什么时也!该不会是贺时也吧?!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贺家公子自幼便与皇室定了娃娃亲,他这次回京不应该是帮着暮樱对付霍千里么?怎么如今又说……
“又说他是联军的幕后推手?”韩和通将城楼的砖块拍得啪啪响:“殿下你可悠着点,万一不是贺家哥儿,这岂不是自毁长……”
韩和通猛地闭上了嘴。
因为那个黑袍人站了起来,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了其下苍白文秀的面容来。
就是贺时也!
他刚回长安那日,也是这样和暮樱对视;八岁那年宫闱初见,两个可怜兮兮的倒霉小孩也是这样看着对方。
可现如今,那两个怀着赤诚心肠的小孩早就死在时光里了,现在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对面相看,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贺时也声音嘶哑地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
“一进京就知道了。”没个正形的大王翻身下马,接过云梦泽递来的战甲自己套上:“我问你,贺时也带了多少兵马回京?”
云梦泽听着耳边的水声,耳朵动了动:“据咱们的人查,是五万。”
“是十万。”霍千里哼笑道:“贺家小子常年征战,难道不知道藏兵的道理,就他那小家子气的样,少说也得藏一半——但我再问你,联军又有多少?”
云梦泽懂了。
但他还是配合地答道:“二十万。”
“这就对啦。”霍千里身上薄薄的黑甲反出森寒的月光:“破糟糟的大荆朝要真还有三十万兵,也不至于让咱们一路劈竹子似地冲进来——所以。”
“所以这其中必有重合。”德化门城楼上,暮樱堵住铜吼,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而唯一能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带兵回京的……就只有奉命回京驻防的照州骁骑将军,贺时也。”
那一天,贺时也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街面上,暮樱说他蠢,问他为什么要把兵马全都摆出来。
现在看来,蠢的究竟是谁?
贺时也收回了凝望她的目光,黑袍在夜色中上下翻动:“帝姬为一己私欲,辱杀太师,今日我便要为父讨……”
“太师好男风,而且恋童。”暮樱的声音清清灵灵,却石破天惊般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她意味深长地问道:“贺家哥儿,你自幼洁癖……究竟是为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锥子似地扎在了贺时也的脸上。
韩和通震惊的抽气声被铜吼扩大了无数倍,来自三十三州各世家的兵马心中的震动比这还要强烈百倍——
听小公主这意思,贺家父子莫不是……?!
任何人,即便是受害者,一旦在这种床板烂事上做了那个乘下风的人,他立刻就会是个“贱人”了,毕竟所谓“清白”一事,不分男女,从来都是弱者的枷锁。
消息很快传到了联军后队,其他几个出兵的世家家主也被这消息镇住了。他们第一时间的想法不是维护贺时也这个主将,而是开始考虑这家伙竟然还给亲爹当过小倌?!
那这种人凭什么在我们联军里做统帅?
铜吼的余波传入水道,霍千里心口又麻又痒,他简直有些好笑,喃喃道:“他都要杀你了,连杀他爹的屎盆子都要扣在你脑袋上,回击也值得愧疚一下?”
霍大王混不吝地点评道:“真是个心软的废物。”
云梦泽打着手语请示:‘我军齐备,可要出击?’
霍千里抬手向下一压,看戏般悠然地打手势道:‘再等等。’
贺时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
他的赵州军虽然强悍,但毕竟常年在海上作战,根本就没法做到如此长距离的长途奔袭。联军根本就没有二十万众,如今外头这些是他一路上让颜文东到处游说,左拼右凑强行弄来的。
看着声势浩大,其实要破解起来也很容易——只要瓦解其他几个盟友对自己的信任,联军自然荡然无存。
暮樱慢条斯理道:“贺大公子说本宫杀害贺太师,可有什么证据?”
“我父曾假意向霍贼卖国,以求信任。那日他亲口说过,愿意将你姐弟二人的人头奉上,以做贺礼。”贺时也语气笃定:“那日,殿下曾派出一名巨力武士潜入霍贼住地,是也不是?”
这话一说,城里等消息的世家们登时便信了几分——那贺未寻能在太师一职上做满三朝,干出这种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来也并不稀奇。
只是这一来,暮樱为求自保,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暮樱却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调调:“哦,原来没什么实证,是诛心呀。不过不打紧,既然都是说这种没谱的证据,本宫倒想给诸位讲一个故事听。”
贺时也抬手:“攻城。”
“诸公,本宫劝大家还是把故事听完。”暮樱拍了拍手,温声道:“跟着贺大公子起家不容易,可别遭人骗了。”
贺时也微微眯了眯眼,搡开那个家主,震声道:“攻城!”
“我看谁敢!”被推到地上的家主喊破了音:“我倒要听听,暮氏阿樱能讲出一个什么故事!”
贺时也终于怒了:“你以为这个攻城的时机是好来的?!一旦让帝姬将霍贼笼络在手……”
“哎呀,贺哥儿。”其余几位联军的家主也施施然站了出来:“就听听也没什么,耽误不了你今夜耍大将军的威风。”
贺时也闭了闭眼。
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和这些狗屁倒灶的老东西混在一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裹脚布一样繁杂冗长。
暮樱微笑道:“诸公远来辛苦,这么喊来喊去也不大雅观,不如咱们在阵前聊吧。”
*
霍千里人已经到了。
他不耐烦在水道里等着,带了两三个好手,大猿猴一样地上了树。此刻他盘膝坐在最高的大榕树上俯视战场,心道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这两军对垒互放狠话,怎么还放到喝茶水的地步了呢?
“神婆胆子倒是大,还敢主动下城楼,有意思。”霍千里眯眼往前瞧:“就是这有点听不清啊。”
跟他上树的苞单:“大王别抻脖子了!小心一会儿再掉下去!”
霍千里和苞单所在的树就在战场边上,且地势颇高,他打眼一瞧:“荆人打仗简直跟闹着玩一样,这仗,打不起来。”
里头那个神婆无可抵抗,如今看来外头这些勉强赶过来的也十分花架子,拳头对拳头才是两败俱伤,棉花对棉花又成什么了?
“虽然打不起来,但也很要紧吧。”苞单简直超常发挥,忧心道:“要是荆人皇帝换人做了,大王你还能娶到那个喜欢的吗?”
霍千里睨了他一眼。
苞单算是说到点上了——虽然打不起来,但确实是这对阵双方的生死之战。他们这种第三方当然可以悠然看戏,但那个神婆……
这些世家云梦泽早就替自己查了个一清二楚,里头不乏贺太师的忠实拥趸,其中有个姓严的,更是贺太师一手扶持上来。
如果杀贺太师的这盆脏水被扣到暮樱头上,她今夜必亡。
苞单耳根有些红:“她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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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长安胎杀案 · 真相(下) “你我之……
语破天惊。
弑父□□也就罢了,贺凌霜对外的身份可是景安王妃——这一巴掌响响亮亮,五个指头扇肿了贺家的脸,却也把王室一起捎带上了。
贺时也面如死灰:“不是这样的。”
钟老打翻了茶碗:“王妃说话前可要想清楚!贺太师临终的惨状我等都已知悉,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做得出来!”
贺凌霜眼皮一掀:“看不上妇道人家?”
“贺太师一案,小嫂嫂确实参与了。”暮樱温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孩子的?”
贺凌霜脸色白了。
其余几位世家主人听得一头雾水满面不耐,拍案而起:“还请殿下明言!”
“那还是从头说起吧。”暮樱端着茶盏站起身来:“事情开始在八年前的秋天,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西洋人大举从照州进犯,朝廷无大将,只能派出了一名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
德化门下光阴逆流,日月倒行,战场上千军万马都化作烟尘散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萧条的早上。
少年提着一把祖传的快剑,白衣瘦马,怀里揣着朝廷的印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安城。
可惜没有人看到,少年的父亲垂下眼眸,目光变换。
“贺太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控制了你足足十六年,突然失了施虐的对象,他需要有‘新人’顶上。”
暮樱点了个头,角门里立刻又压出一男一女来:
“一个人在第一次成为恶人的时候,总是很谨慎,所以第一个被害的孩子离太师很‘近’——是他们家的下人。”
被压着的那个男人猛地抬头,疯疯癫癫又哭又笑,眼角血泪齐下,正是贺太师院里那个突然杀出来的胖大疯子,屠三。
“此人是个屠户,早年不疯的时候是专门给贺家送肉食的。”暮樱叹了口气:“他有个儿子……如果还活着,应该同贺大公子一样大。”
第一个受害者总是有所不同。
贺家地下的深洞里,只有最靠近祭台的那个孩子得以“长大”。其他的“祭品”都是幼童,只有他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也正因为此,这个祭品只能“跪着”,免得因为身量过高和其他祭品显得格格不入。
“屠家小儿离奇失踪,屠三便散尽家财去找。这位绝望的父亲历经千辛万苦,到头来却发现,虐杀他儿子的人是一个永远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暮樱看向那疯子,目光隐带不忍:“所以他只能‘疯’了。”
屠老三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凄厉喊叫:“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我的藤儿喜欢读书,那千刀万剐的畜生说要赠他一副字,藤儿进了他的书房就再也没出来……尔等若是不信,我有的是证据!”
严高竹沉声道:“此等刁民之言焉有可信之处?怎知不是殿下在城中随便找的?”
“太师曾对你有救命之恩,所以你不信他是这样的人。”暮樱怜悯地看着他:“可人是有很多面的,严卿。”
严高竹沉默片刻:“太师高洁,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太师是看着我们姐弟三人长大的,我们同他的情分不比你浅。”暮樱垂眸,轻声说:“可当年长姐去匈奴和亲,便是他一手推动;今次他要与霍千里谈判,开口便愿送上我姐弟的人头……严卿啊,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钟老沉声道:“你接着说。”
暮樱站起身来:“或许是屠老三当真查到了蛛丝马迹,所以太师立即就意识到,如果还想要别的孩子,就绝不能再亲自出手——试问还有什么法子能比直接找人牙子买来得更快?”
被压来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暮樱:“这位王娘子在京城做拐子的生意已经好些年了,贺太师算是她的常客。”
押送二人的侍从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恭敬地奉上,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霍某人眼睛一眯。
等会儿,那侍从有点眼熟——是不是总跟在神婆身边的那个……惊鹊?
她主仆两个又闹什么玄虚,怎么还男扮女装穿着侍从的衣裳出来了?
暮樱看也不看接过账本:“王娘子不敢直呼贺太师大名,这里面所有标注一个‘寻’字的客人,都是咱们这位贺太师——京兆尹的胡爱卿可在?”
城楼上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答道:“下下下下臣在!”
暮樱笑了笑,她身边的禁卫代为向上喊道:“胡大人,京城近几年来的孩童走失案,每个案子的时间可有记录?”
还不等胡大人回答,他身后已先翻出一个利落少年,正是追查此案已久的陶星天:“不用他!我这就有!殿下现在要看吗?”
暮樱目光在陶星天脸上一凝:“有就行了。”她拿起桌上的小茶盏:“诸公如有兴致,可以自己对照。”
严高竹脸如死灰地将两本册子扒在怀里,只翻了几页,便满目沉重地停了。
暮樱轻声问:“屠老三,你为什么要去查看那辆马车?这些年你一直悄悄跟着太师,那一天……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马车顶上有一个洞。”屠老三终于开了口,声音像磨损多年的磨盘,他终于卸下了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挺直脊背道:“那天姓贺的畜生要从周业回来,我不敢靠得太近,就躲在了马棚上……我看到车顶那个洞里插着一朵很红很红的花。”
贺凌霜眸光微闪。
暮樱在纸上简单勾勒了一下:“是这种花吗?”
屠老三一点头,所有去过贺家的人都目光一震。
那是秋海棠。
贺太师笃信老庄,他的长女又生性朴素,是以整个贺家大宅古朴雅致,连廊下的幔帐用的都是鸦青深褐这类的颜色。可就是这样的园林里,却种满了大片大片炽烈的秋海棠。
又浓又艳,简直像误入清寂书房的风尘女。
暮樱:“俏奴儿本身只是见不得人的情药,但鲜少有人知道,如果配上了秋海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钟老沉声道:“秋海棠的花粉有轻微的毒性,若与那药一同吸入,会令人心生烦躁。”
暮樱:“若是孩童吸入呢?”
钟老的脸色很不好看:“孩童身量小,俏奴儿本就迷惑心智,若加上秋海棠……”他目光在贺家姐弟脸上一转,接道:“或能放大人心中之恶,令人产生恶兽之举。”
凡是见过听过贺太师死前身上那些“撕咬”伤口的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那些仿佛被猛兽撕咬留下的伤口,竟是三个孩子活生生咬下来的!是人在撕咬他!
三个孩子先是被藏在车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上了车,而后便中了浓度极高的俏奴儿——马车里本该是一场腌臜事,却因为凭空多出的一支秋海棠,登时变成了血洒当场的惨案。
难道就是活生生咬死的?
若真是这样,贺太师又为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徽州钟氏一族原本就是靠着医术起家,他说话自然没人质疑。钟老拿起茶水,语气微妙:“殿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殿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废物,原本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在年幼的贺时也身上闻过这种味道,当年她以为是种奇异的熏香,因此记得很牢。
当日马车车门一开,她立刻就分辨出了俏奴儿的味道,可是又有些不同。
那日夜里,她和霍大王被京兆尹误抓,在那地方中了俏奴儿,第二日身上仍有药性残余,到得贺府便发了一场充满血腥意味的昏梦——
醒来的时候,桌上便有这么一束浓烈鲜艳的秋海棠。
暮樱再怎么累,也不会睡在贺太师的灵堂上,可是贺太师丧仪当日,她只是走进了后堂,便立刻昏昏睡着了。
睡着以后,一双素手将秋海棠放在她身畔;待得自己醒后,这双手又将花轻轻拿走。一切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都有这么一双素白的手——
包括那日大街之上,京兆尹的扫|黄队为何会突然出动;还有那日牢房之中,为什么拐孩子的王娘子和买过俏奴儿的男人会一起出现。
一切都是因为,第二天是贺太师的葬礼。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不能宣之于口,却在京都最喧嚣之处埋藏了足足八年的秘密。
贺凌霜安静地站在亭外,战场上血腥的风烈烈地拂过她素白的裙角,令她在这肃杀的秋日里,就像一棵灼灼的秋海棠。
“小嫂嫂,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暮樱走到她面前,却没有走下亭子:“是因为……家里的琐事太多了吗?”
贺凌霜虽已婚配,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住在娘家。贺家主母早在生子时便已去世,贺凌霜就算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能主持中愦的主母。
管理后宅的女人总是会发现很多事,比如浣衣的老仆会忧心仲仲地问她,太师衣袍上偶尔带血,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再比如修葺园林的泥瓦匠会兢兢业业地向她请示,太师所住的竹林地面有些下陷,可能是被地下水道冲出了溶洞,需不需要挖开重新修整?
天长日久,贺凌霜又不是傻子。
她发觉了父亲的秘密,却一个字也不能说。且不论他们之间的父女身份,单说贺未寻一个三朝元老,同门弟子遍布朝野,便是今上也要规规矩矩称他一句太师,想要揭露真相何其不易?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
“贺娘子亲自为我开门,让我夜夜去恐吓那个畜生。”屠老三铁塔汉子一样的脸上落下泪来:“我也不想报仇,我就想知道我儿子在哪!”
可惜,贺太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又岂会受这点胁迫?
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入那不见天日的暗洞,成了一具又一具僵硬的无头祭品。
严高竹紧紧攥着茶盏:“殿下还是没有解释,凶手为何是贺家大公子——这可越说越像贺凌霜了。她一个妇人,目光短……”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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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德化门下 “所谓上钩”
“殿下实在聪慧得令臣心惊。”贺时也抽刀在手,缓缓站起身来:“下臣顶着这副面具已经过了太久,今日得以揭下……还要多谢您了。”
暮樱温柔地笑了笑:“不客气。”
她面不改色地答了这一句,原本哀戚紧张的心里忽然钻出一股子生机勃勃的“憋笑”感觉。
暮樱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目光凝在一个个头过高的士兵身上。
不会吧。
他好歹也是个大单于,当不至于站这么前就为了看热闹吧。
贺时也这副姿态一出,已与默认无二,严高竹闭了闭眼:“贺家哥儿,你父对我全族有救命之恩,你既认了,今日,就作罢吧。”
贺时也没有答话,断风却十分干脆地架在了严高竹的脖子上:“严世伯,我既能弑父,刀自然是很快的,你也想试试?”
“你给我住口!”贺凌霜始终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掀起波澜:“贺时也,我用不着你给我顶罪!”
严高竹的目光在他姐弟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脱力般站起身,疲惫地道:“算了。”他看向暮樱,不情不愿地鞠了一躬:“殿下,要么算了。”
这一躬身仿佛一个信号,昭示着今日局面的改变。
暮樱同样站起身来,回以庄重的一礼,用最诚恳的语气道:
“严卿年岁与我母亲相近,我便斗胆称呼一声世伯。严世伯尽可放心,如果诸位现在带兵助我,那么无论是在我暮氏姐弟的心里,还是在千载史书之上——”
其余几个家主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她的唇瓣。
“叛乱者,唯有贺未寻一人而已。”暮樱发誓般郑重道:“诸位不远千里赶来清君侧,这份危难相扶的情意,我暮氏皇族永不相忘。”
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谁也打不起,放下屠刀立地结盟!
红衣武士的面罩之后,垂眸浮起了一个无人可见的俊俏笑容。
行啊神婆。
有点本事。
这家伙只用了一场所谓“真相”,便春风化雨地解了今日的必死之局。
就连对面几个世家家主也在心里暗暗重新评估起这位帝姬的分量来。
几人退出亭外,以气音低声商议。暮樱手心里全是汗,殊不知这场博弈的对面那方也并不轻松。
今日一同打来的一共五家:黔州颜氏、长安贺氏、涿州严氏、还有徽州钟氏和颉州晋氏。
帝姬一上来就把颜文东一家杀在城下,又三言两语地把弑父的罪名定在了贺氏姐弟的头上;那严高竹乃是贺太师的忠实拥趸,自然不会再与贺氏姐弟为伍——
至于剩下的两个,联军到底什么水准,他们心里其实也有数。
大伙来自五湖四海,千里奔袭至此,战力如何已不必提,且说大伙儿各说各的方言,平时打个招呼都得比划来比划去,就这样的队伍,真的能打下伫立百年的长安城吗?
拢共就那么点气派的火雷,也只够撑撑场面罢了。
联军的骚动一阵大过一阵,这群人轰轰烈烈地奔袭千里杀来,可在城下只谈了这么片刻,却竟然乱了。
“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贺凌霜大踏步走上前去:“是我在七年前发现了贺未寻那些脏事,也是我命人在院中栽种了那些花,更是我买通了三个宫廷御者!我就是要贺未寻痛苦而死,你们如今又在胡说什么!”
“是谁杀他,已不重要。”贺时也淡声道:“反正今日,殿下也是要死的。”
就是这个瞬间,变故陡生。
暮樱只觉得心口一阵迅疾的凉,她首先感觉到的甚至不是痛,而是一种似有还无的寒意。
她呆呆地低头去看,发现在自己肩胛处,从后向前伸出了一截锐利的剑尖。
惊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宁和帝姬投敌,罪该万死,我为大荆诛此贼。”
*
暮樱听不见了。
她耳畔是巨大的嗡鸣,嘈杂的战场一霎时变得安静缓慢下来,身边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开始变得很慢。
她看见贺凌霜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也看见了贺时也眼中那种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惊鹊第一时间被禁卫扣押,韩和通急得简直快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所有人都在奔逃,她好不容易才盘来的胜利世界如泥沙般溃散,那几位原本要倒戈的家主也停了下来。
然后,在所有奔逃的人里,她看见了比较特殊的那一个。
他比别人都高出很多,站在潮水般流散的人群里,就像一座矗立在海中的灯塔。
巨大的疼痛令她像块软布一样扑倒在地,唯剩脊梁还是挺拔的,贺时也的断风已经裹挟着杀意横劈而来,就是这个瞬间,她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等着别人来救,终究懦夫。
更何况霍千里还不是她的盟友,对她更没什么自己凭空捏造出的情意,而是今日这场危局中最大的危险,最大的变数。
不对!
他不是应该去救那几个麾下战将么,怎么又出现在这儿?!
这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水道里那一幕分明是演给自己看的!他们从水道出发……那从愿江进京的几道水军关口还在吗?
暮樱在电光火石之间洞悉了幕后惊人的真相,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好一个蛮王,好一个千里寒霜!
“军粮遭袭”的消息他一定是两面去送,除了自己,贺时也必定也知道,为的就是让联军和自己都以为是对方干的,从而误以为他霍大王今天“没空”。
今日最大的危局,原来不是和联军争个谁胜谁负……而是亡国。
联军自以为抓到的时机,只是霍千里故意想让他们知道的罢了!
贺时也砍向暮樱的刀已经到了。
城墙上的韩和通寒毛倒竖,陶星天更是头皮发麻,贺大公子在沿海一代凶名昭彰,靠得便是手下这柄锋锐无匹的断风刀!如今他招式已老,暮樱已是必死无疑了!
“叮——”
一线锐利到令人牙酸的刀兵摩擦声骤然响起,暮樱听力恢复的瞬间便被这道音波撞上,众人只听一声清脆的断响。
暮樱隐约感到眼前有道烟尘,再抬眼时,看到身前一人手持巨弓挡在自己身前,深红的袍角轻轻浮动。
来人大开大合,一刀破开迎向她颈项的罡风,没有半点多余的招式,落地时单手触地,狼姿而起,长弓在手上轻巧地挽了个花,而后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站了起来。
“好刀!”陶星天满头冷汗尚未来得及落下,已先本能地喝了声彩:“好俊的刀!”
贺时也已不算矮,这人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单于远来是客,还是别干涉我大荆家事为好。”
贺时也手中提着被生生震断的断风刀,平生第一次在对敌时产生了惧意:“我父答应你的买卖,咱们可以接着谈——只要单于今日肯袖手旁观。”
霍千里眼中带着一点戏谑之色,却没理他,微一侧头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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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德化门下 “所谓帝王。”
这声音一出,城墙上的陶星天登时僵住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抢过了韩和通手中的千里望,透过那小小的空洞,看到了自己满面泪痕的妹妹。
陶梦谷双手被缚,半张脸都被白布巾绑住,只余一双红肿的眼睛不住流泪。
她似乎察觉到了城墙上的目光,拼尽所有力气挣开脸上的布巾:“哥哥!父亲他——”
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士兵们重新按住,这声嘶力竭的喊叫透过重重战场,到得陶星天耳朵里,就像一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陶星天的手无措地伸张数次:“梦谷怎么到那边去了,救人,得救人,殿下!梦谷为敌军所掳,咱们……”
暮樱被霍千里藏在身后,就坐在那八角亭子的顶上,离德化门的城墙尚有一丈之距。
可不知为何,这次暮樱的声音却很清楚地传递了出去:“星天,你没有听出刚才那个声音是谁吗?”
陶星天怔愣片刻。
“梦谷不是被抓走的。”暮樱渐失血色的脸上浮出一抹苍白的快意:“她只是在贺家丧仪结束后,跟随自己的父亲回家而已……不过她没有想到,父亲直接将她带到了城外隐秘的军营中。”
那敌阵中的声音嘶哑依旧:“老臣从前便知,殿下大智若愚,绝非庸俗之辈。”
陶星天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因为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他的养父,钦天监监正陶源!
城里没来得及逃命的文武百官这会儿多半拖家带口地在德化门聚着,全家性命都指望在暮樱手里,一听外头的动静,几个上了岁数的大惊道:“还真是监正?他反了?图啥啊?!”
“陶源?!他妈的老东西跑得真快!得到消息怎么不通知大伙儿一起逃命?”
“通知个屁!你没听出来?陶源就是叛军的头子!”
暮樱感受着身体里澎湃的力量,就连耳力都锐利了许多,她白嫩的耳尖动了动:“陶大人,本宫身有微恙,出来说话吧。”
联军潮水般分开,一人缓步而出,没带兜帽,也无遮掩,身上玄袍随风而动,苍髯白发,老而不衰。
这便是陶源。
钦天监监正陶源,瑞熹三十八年的头甲进士,更是大荆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这个看着倒像个人物。”霍千里抱臂,饶有兴味地扬了扬下巴:“也是你们荆朝的世家子?”
暮樱的血总算止住一些,人模人样地在亭子顶上站起来,甚至还有余力扶了贺凌霜一把:“这个啊,还真不是。”
他是寒门。
有荆一代,能从民间走进京城朝堂的寒门子弟屈指可数,陶源不但进了,还年少成名一举登科,当年徽州状元陶之溯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他一副在书院写过的字都能被炒到天价。
百官中凡是上了年纪的都记得,那时陶源风光无限,时人都以为此子前途无量,必能成为一代大儒,又或是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然而没有。
就在进入御史台的第二年,这位年轻的状元不知为何突然辞去了御史台的官职,说什么也要回徽州老家。先帝爱才,便将他安置在了钦天监这么个不轻不重的地方。
陶源守着一方祭台,一片星夜,一看就是三十年。
这样的人,为何会反?
就算反了,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殿下。”陶源站在阵前颔首为礼,有人为他奉上一把太师椅,他坐下淡声道:“能不能告诉老臣,您为何辱他声名?”
暮樱明知故问:“您说哪位?”
陶源:“殿下,联军已经不成气候,但这些队伍是被您收编,又或是散入乡野成为匪类匿患,这就要看老臣的意愿了。”
霍千里嘿然笑道:“老头,你叫什么?”
城墙上陶星天怒喝:“放肆!”
“好叫大王知道,老夫姓陶名渊,是个普普通通的荆人。”陶源撑着拐杖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迎上蛮王的目光,看向他身后:“殿下何必躲在蛮人身后?”
暮樱抬眼:“霍大王不是外人。”
“殿下,”陶源哂笑,他拿过一捧火把,幽幽的光亮将他衰老的眸光照亮:“老臣身有宿疾,已然时日无多,只要殿下能解我心中疑惑,告知究竟是谁要害他——这些兵,就都是殿下您的了。”
暮樱:“本宫与大王两情相好,还需什么兵力?”
陶源淡声:“男人哪有靠得住的?”
霍千里:“……”
他侧了侧头,眉梢一挑:“你这会儿又不疼了?”
暮樱面不改色胡言乱语:“有大王心疼我就够了。”
霍千里:“……”就不该张这个嘴。
霍千里动了动手腕,他的窄袖边上还别着最后一枚信号烟花,战场后遥远的山林中传来几声似有还无的狼嚎。
霍千里转了转脖颈笑道:“神婆,本王再提醒你一次,明日天亮前你若拿不到钥匙……”
暮樱立即提声振气:“那就如监正所愿!好叫诸公知道——贺太师,其实并没有什么恋童的古怪癖好。”
所有死去的孩子都衣裳整齐,身上也无鞭打虐待的痕迹,从他们的肢体来看,这些孩子死去时甚至是平静的,无所察觉的。
京中在房事上有古怪癖好的人不少,这其中却没有贺太师。
所以,他更没有欺辱过自己的儿子。
贺时也整个人气得发抖,这位青年将校眼中是抹不去的凶光和旁人难以察觉的控诉:“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你我初见那日,发生了什么。
八岁的贺家少爷被父亲带着第一次进宫,在僻静无人的宫室里被扒光了衣服,那种钻心的疼痛和屈辱的记忆仿佛一直被烙在他的身上——
小小的孩子挣脱父亲的手腕,衣衫不整地在皇城中乱跑,而后他被绊倒了,在那隐秘的地牢中见到了同样年幼的尊贵囚徒。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初遇啊。
“时也哥哥,你真的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暮樱站在霍千里身后,叹息般说道:“还是你年龄实在太小,根本分辨不出他在做什么——只是长大后回忆起来,强行给了那段模糊的记忆一个解释呢?”
被带进宫中,扒光衣服,感到疼痛,感到恶心和屈辱。
成年后的贺时也当然会往那种龌龊的方面去想——
但其实不是的。
贺时也,也曾经是一个男童。
他的身上,才是第一只蛊。
至于为什么要被带进宫做这件事……
“时也哥哥,那时我曾犯过一个大错,你知道的。”暮樱尽可能隐晦地说:“母亲希望我和阿庑能有更紧密的联系,所以,她找到了贺太师。”
满场皆惊,而陶源闭了闭眼。
严高竹骂道:“说什么都是你!殿下究竟何意!”
贺时也领兵后撤,贺凌霜早已被霍千里松开掼在了亭子顶上。她伏在一处飞檐之上,眉头紧锁:“难道殿下没去过那个地下岩洞?”
倘若贺未寻没有这遭天杀的恶癖,那些孩子又怎么解释?
难道是杀着玩的?
“何止岩洞不对,按照我这神婆刚才的说法,简直有太多地方不对了。”霍大王漫不经心地打飞了几根射向自己的暗箭:“你那老爹肚子颇大,死的时候活像身怀六甲,难道你忘了?还有,他要真不是恋童,搞那么多迷香做什么?”
以及最大的一个疑点——那个暮樱从山洞里带出来的“木头人”。
霍千里眼还没瞎,当然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个活人。但这具“行尸走肉”又确实能睁眼,能像常人一样走路,且那“尸身”全无腐坏,与生时无异——暮樱对这个“木头”的态度也非常奇怪,又尊敬又亲近,好像还有点宝贝。
可这个老宝贝瞧着得有五六十了吧。
还是说这厮就是口味奇特?
最重要的是,大王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贺氏姐弟未必知道自家地下还藏着这么个老宝贝,因此话锋一转道:“刚才尔等竟然信了,荆人果真都是蠢货。”
在场的荆人瞬间都像被戳了屁股的炸毛猫,一时间甭管是身后的德化门还是身前的联军大阵全都沸反盈天,各种暗器大刀是唰唰唰地往上飞——
霍千里脚都不动一下,手中曹刘一甩尽数扫了,暮樱无奈道:“太师一切所为,追根究底只有一个字。”
陶源与韩和通同时抬手,来自两个方向的所有暗器登时停了。陶源坐回那张椅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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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德化门下 “未果,寻病终。”……
“好,很好。”陶源枯瘦的身影在风中轻轻摇晃,就像一截空心的树:“他贺未寻真是伟大,为了你们这个破破烂烂的王朝,连命都肯搭进去,他很好!”
始终温文尔雅的老人暴怒,夺过侍从手中的铜吼,径自向德化门上吼道:“文武百官听着!北大营兵力薄弱,绝难战胜联军!只要你们愿意诛杀暮樱投诚,我陶某人可以立誓,绝不动尔等的官职,更不动尔等家人!”
“联军若不进城,将来大荆早晚就会姓霍!”陶源仿佛要将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也吼出去:“是做亡国奴,还是诛杀暮樱做个堂堂正正的臣子,尔等自己选吧!”
此言一出,连暮樱都能听到城内的纷乱声响,城外杀她的能封万户侯,城内杀她的能保家宅安宁,这临时搭建的八角亭一下成了海上孤舟——
而暮樱作为千军万马共同的猎物,却镇定自若到了没有表情的地步。
霍千里一侧头看她镇定如斯,纳闷道:“哭什么?”
暮樱:“啊?”
“哭得你大王快烦死了。”霍千里淡淡道:“若连这点生死威胁也受不住,本王劝你还是早点从这个位置下去算了。”
暮樱:“我不。”
霍千里将袖口里别着的信号烟花捏在手中,曹刘打掉了一支射向暮樱后心的冷箭:“天还有两刻钟就要亮了,神婆,恐怕你我的合作,就要到此为止了。”
严高竹同贺时也隔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严高竹纳闷道:“早听闻帝姬是个窝囊废,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吧。”
贺时也表情莫测,忽然看向了战场西南方的矮山。
严高竹:“怎么?”
“太安静了。”贺时也:“那座山上当有许多野兽飞鸟才是,今天,实在太安静了。”
他的目光凝成一线,仿佛能穿透层层战场,那探寻的意味绕过士兵的铠甲,拨开密林丛叶,落入了小小的千里望中。
云梦泽放下望筒,微笑道:“贺大公子果真良将,可惜还是略逊一筹。”
苞单半蹲在他轮椅边上请示道:“军师,水道、后阵、还有城里等着接应的将军们都准备好了,可要行动?”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山林中无数蒙面持刀的匈奴武士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支队伍一眼竟看不到边,黑色的盔甲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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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德化门下 “还请多多关照”
唯一有能力质疑的陶源陶大人忽然沉默跪伏,再也没有人会质疑先帝“死而复生”的身份——
霍千里就这么被架住了。
云梦泽纤长的手指捻着膝上的薄毯:“这下可难办了。”
当了这个摄政王,自然就不好在当时翻脸,别的且不提,单说自己身后这些叩拜的匈奴兵马就不会同意。
可若是现在不趁乱包抄,将来可就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霍千里抹了把脸上雨水。
他已经看见了——
德化门上有数根晶莹的细线连着那只鸢,顶上站着的“大荆先帝”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本事,他只是形式走肉般地在上面站着而已。
而在不起眼的角楼上,一个青年人正顶着个可笑的斗笠,他一边举着千里望紧紧盯住暮樱的方向,一边嘴唇翕动鹦鹉学舌。
是腹语么?
听探子回报,小神婆上城楼前曾去接了一个男人,难道就是这个?
霍千里松开暮樱,曹刘却依然对准了鸢上之人:“学话者何人?”
“是我一个侍婢的长兄,他兄妹二人都有腹语的本事。”暮樱扶起跪拜的贺凌霜,垂下眼睫,轻声说道:“大王,这就是今日这场谜题,最后的真相了。”
霍千里的箭尖对准了峻德帝那颗尊贵的脑袋:“说来听听。”
“我说了,太师之所以需要百只蛊虫,是因为他要复活一个人。”她轻柔的嗓音只有亭上三人能够听到:“他想复活我爹爹。”
太师或许是真的想过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用百只蛊虫来“复活”先帝,可“俏奴儿”中的乌朴子含量终究太低,一次引动一只也就罢了,若想一次性将所有蛊虫都导在先帝的尸身上,怕是不能。
这才有了都督府里那次“卖国求荣”的交易。
“所以他从周业回京,原计划是补上最后三个孩子。”
可惜没成。
若不是屠老三意外出现,将拿着乌朴子盒子的暮樱吓进了地下密道,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布置。
大量的乌朴子终于在最后一刻,秉承着太师的遗志和无数稚拙的冤魂,带来了这充满罪孽的奇迹一幕。
“可惜他不明白,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死而复生。”暮樱眷恋地仰望着鸢上的背影:“蛊虫只能令尸身行走,那根本就不是活着。”
暮樱忽然战栗着想起,她的这位老师总是失望地看着她,叹息着说:
‘如果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也是他虔诚地在未完成的折子中泣血,自称逆臣,恳请将来被复活的“陛下”为国家换一位长君。
太师造下满手杀孽,只为一个今日的奇景,为了今日这个万般艰难下的平衡——
这道摄政的旨意谁来颁布都没用,只有借助“神明”之力才行,联军先被打压,后被收复;霍千里不由分说地被化进了自己人的阵营,就算再想开战夺位也终究是师出无名了!
“神婆,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霍千里将弓张到最大,高挺如削的鼻梁盛住唯一一点月光:“本王平生最恨被人挟制。我不瞒你,今日夜间,我原计划是要将你们一网打尽的。”
贺凌霜惊怒交加地抬眼,却发现暮樱应该已经猜到了。
暮樱轻声说:“大王,晚了。”
“不晚。”曹刘稳稳对准木鸢上峻德帝的颈项:“只要现在我一箭射倒……”
话音未落,一道细细的火光突然顺着那些连着木鸢的透明细线飞速燃过,瞬间将峻德帝屹立的尸身裹在烈火之中!
“千里摄政,乃吾钦定。”这位威严暴戾了一辈子的大荆先帝站在火中,神情肃如明王。
暮樱樱唇翕动,吞下了自己微咸的泪珠,她假借父亲之口,轻声说道:“我今羽化,将于冥冥护我荆廷,还望诸公勤勉,必使盛世再临。”
瞬息之间,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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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摄政(一) “大王不必羞涩”……
三日后。
德化门下轰轰烈烈的大战总算告一段落,长安内外却依然人心惶惶。
韩和通的北大营打了一场莫名其妙却无比艰难的阻击战,这些正规军总算在第二天早上回过味来,急三火四地从长安四郡匀出了兵力过来支援。
围人的兵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围着的联军也很懵:毕竟一共就那么几个说话有用的家主,颜老当天就歪在德化门下了,严家主至今还在贺太师坟头哭丧,只剩一个贺大公子还算能管事,如今却也收押在地牢里了——
至于那位突然冒出来的陶大人,他们更不认识,听说当日见到先帝显灵,也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据传如今他老人家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窝着,总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一下群龙无主,就算大伙儿想杀进京城造反都不知道听谁的号子,更何况联军本来就是临时硬凑在一块的,各说各的方言,连吵架都吵不到一个窝里去。
就这么着,北大营还是抽调了整整一半的兵力出来,日夜不休地围着城外这些没主的兵。
“统领大人,您这也太小心了吧。”北大营的副将啧声道:“搞这么多自家兄弟过来,您这是防谁呢?”
此刻,这位副将正跟着韩和通一起往皇城的方向走,主副二人溜着两匹杂毛瘦马,蚂蚁似地走在高高的深红城墙之下。
甬道威严漫长,韩和通幽幽骂道:“你懂个屁。”
外头那五万联军杀了不是,放进城更不是,如今在外头人吃马嚼地耗银子,还得他们北大营去跟户部要钱。
但就那些个鹌鹑,还值得他韩大统领上半个铜板的心吗?
他防的可是那一位!
“我说大人喂,那位如今可是摄政王啦,先帝他老人家特地从地府出来溜达一趟,当着全天下的面给定的王位,您还防啥啊?”副将朝天上一拱手:“再说实在不成,还能指望咱二殿下不是?”
韩和通本来就长得像个黑塔将军,让他这么一说,脸色就更黑得厉害了,黑中还带一点苦,整个人简直像坨萎靡的抹布。
抹布统领难受起来:“你做梦呢啊。”
副将啊呀一声:“这个这个,殿下固然有些窝囊,但您看治那匈奴大王不是挺合手的吗?”
“合手个屁!”韩和通怒道:“你没看那天殿下让人扎了,那霍千里还跟提小鸡似的来回甩她吗?我是怎么对你嫂子的?告诉你吧,那狗大王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屁,还等着殿下治他,到时候恐怕捞着殿下跑路都来不及!”
“咳。”
前方传来一声轻咳:“宫城之内,大统领说话还是含蓄些为好。”
韩和通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了内宫城,有个女子正抄手在廊下站着。
这女子身量高挑,穿一身米白衣裳,通身上下只有暗红的发带算点新鲜颜色,乍一看显得十分清冷瘦削。
韩和通这坨抹布立刻就精神起来了:“鸣蝉姑娘!这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了,马老兄可还好?”
“家兄一切都好。”鸣蝉眼皮一抬:“大统领,殿下还在修养,有什么话过几日再说吧。”
她一抬手,仆下就要关门,韩和通眼疾手快一把将大门推住:“别,这都三日了,殿下真的不能再躲了!就算她老人家不想处理外头那些个人马,至少也批个条子,让户部给我老韩拨点经费行不行!”
鸣蝉幽幽看他。
韩和通脊背一凉:“那个,你别这么看我,咱们都是老相识了,就帮在下通传一声呗——你看你当年落到匪窝里,不还是我……”
“大统领。”鸣蝉再咳一声,后撤一步:“殿下不在宫中。”
韩和通:“在哪?”
鸣蝉:“不能说。”
韩和通:“当年你落在匪窝,我不知该怎么救你,只好说让你先给我压寨……”
“去小西山陪景安王妃上香了。”鸣蝉感受到周围探寻的目光,二话不说一本正经开始卖主:“从西南边如烟道上山,山腰处第七块山石后另有通路,那是小西山红叶别庄的后门。”
韩和通呲开一口白牙:“谢谢。”
*
天高气爽,丝絮般的白云高高地悬在蓝色的天幕上。一片半红的枫叶从树梢飘落而下,落入一只枯瘦素白的手中。
手的主人五官精致,眉眼却很淡漠,通身穿着一身素白,好像这辈子都在为往事守孝似的。
贺凌霜松开那片叶,淡声问道:“那日背叛殿下的女婢如何了?”
“噢,你说惊鹊啊。”她身后屏风外坐着个宫装少女,即便隔着纱幕也看得出身形婀娜:“她没背叛我,是本宫之前吩咐好了,故意让她那么干的。”
贺灵霜讶然回身。
少女手里似乎在捣弄什么东西,抱着个小石钵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一露面,瞬间便令人有种天地失色的错觉,暮樱本就是那种颜色浓烈的美人,总能很轻易地让人有种一眼惊艳的感觉。
“陶大人藏得深,若不是见本宫重伤,他是不会跳出来的——这是其一。”暮樱一笑,眼睛便小月牙似地弯起来,这么看又有些天真了:“至于第二么……”
贺凌霜:“第二怎么?”
“本宫自幼沾染邪祟,身上时不时会有巨力出现,但什么时候出现是不可控的,这些年来,本宫也只摸索到一个强行调动巨力的方法。”暮樱直视她的眼睛:“那就是当我受到重伤时,邪祟就会突然出现。”
所以才有了那日德化门下,惊鹊的“背后一刀”,不过其中缘由自然没有暮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主仆两个想得很简单:
若是能勾出陶大人这尾深鱼,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可以仗着巨力及时逃命。
不过这就不足外人道了。
暮樱:“小皇嫂好像不太意外?”
贺凌霜手心一紧,略顿了顿道:“罪妇意不意外都不打紧,如今天寒露重,殿下还是早些回宫为好。”
“贺家姐姐!”暮樱屏退左右,一把拉住她袖子:“那个被我打死的人,究竟是谁?”
贺凌霜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殿下高洁,手上不曾沾过血,臣妇也一样。”
暮樱不肯让她糊弄过去,双手展开挡在身前:“你恨贺太师,是不是也因为这件事?”
贺太师在当年便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贺凌霜作为他的女儿,更是京都顶级贵女圈子里的头名。
像这个级别的贵女,身边的仆从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若不是有上层的默许,又怎么会发生麦田里的那桩事?
又怎么会在事后有意隐瞒,让爱女急匆匆地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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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摄政(二) “大王军营里连匹母马也没……
暮樱突然狐疑地往四周看了看。
贺凌霜蹙眉:“怎么?”
“没事,就是心跳突然快了。”暮樱四下看了一圈:“贺姐姐你接着说。”
贺凌霜沉默良久。
山风拂过她们的裙角,世事交叠,山风如旧,可她们已经不再是麦田里那两个无助的孩子了。
“十几年前,匈奴涵青部一统草原,当时的望顿单于派人来大荆议定通商事宜。”开启了埋藏已久的秘密,她连声音里都带着灰尘的味道:“贺未寻为了保住太师之位,主动向先帝献策,请封我为公主,并去匈奴和亲。”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暮樱:“我的封号,叫做康德。”
暮樱:“什么?!”
贺凌霜看向了她身后:“你若不信,可以问他。”
“殿下,是真的。”他们身后的禅房里走出一个老人,正是陶源:“当时的内阁还不是如今这样——在七月十五那日之后,所有内阁成员一夜离京,被留下的只有贺未寻一人。”
七月十五,就是麦田事件的日子。
暮樱脊背一阵阵发寒,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简直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虚幻:“康德明明是我长姐的封号,如果,如果真有此事……”
那么,就是两个康德,还有两个匈奴王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太乱了,这事我管不了。”暮樱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思考:“先办正事吧——陶大人,愿赌服输,请把贺家的钥匙给我。”
陶源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上却蒙着一层将死之人的青灰色:“能不能告诉老臣,您想用这钥匙做什么?”
暮樱很直白:“拿去讨好霍千里。”
陶源豁然一笑。他老了,笑起来便有些慈蔼的味道:“讨好了他,让他给你当摄政王卖命,然后呢?”
“然后借着他的手把钥匙收集全,再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杀了他。”暮樱鼓了鼓腮:“不过这厮厉害,未必杀得了,那高低也得下点毒,反正不能真的把南境五郡送给他。”
陶源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前便有点模糊,小帝姬意气风发的身影依稀变成了自己年少时的样子。
同样的神采飞扬,同样的自信灵动。
“我同那贺未寻交好,不过是利用他进京罢了!”十几岁的陶源英气年少,指着外头那个翠竹般的少年好笑道:“难道还真的喜欢他吗?”
这话当时说起来很真,过后看来却很假。
真真假假地揣摩来去,就这么耽误了一辈子。
陶源从头上拔下一只木簪,较粗的那端拧开,从里面落出一只小小的玉片来,依稀能看出那是一只玉蝉。
“老臣身有宿疾,活不长了,你们年轻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过临死之前,老臣还有两件事想同殿下做个买卖。”
这便是流传百年,从几代帝王手中辗转流过的“贺家钥匙”。据传此物最早是在酷吏来俊臣手里,后来流传至民间,直到本朝才在富商卢菀手中现过一次身。
落在手心里很轻,却又沉得仿佛黏着历史的尘灰。
暮樱拿过玉蝉,仔细收好:“您想叫我安置梦谷和星天?”
“梦谷已经许了许州的人家,那边的家主是我多年老友,没什么可担心的。”陶源不耐久站,坐在了樱花树下:“只是星天……殿下啊。”
陶源咳嗽起来:“无论将来他做了什么,都请您千万不要同他建下男女之情;也无论他身世为何,都请殿下留他一条性命。”
暮樱腰一软,趴在桌上哀嚎:“怎么人人都有十七八个身份!就不能让本宫踏踏实实去纠缠霍大王吗?有他一个就够烦了!”
陶源慈和地看着她,拿出一块令牌按在桌上递过去:“只要答应了这桩事,老臣可以保证,联军中的颜、晋两派,从此以后就是殿下的私兵了。”
“成交。”暮樱一骨碌爬起来:“第二件事呢?”
陶源静了静。
他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动,沉静得就像一片成熟的叶子。陶源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托住了一瓣坠落的花:“他埋在哪了?”
暮樱静了静,再次坐好:“太师三朝老臣,虽有过错,毕竟身死,如今已着无字牌,配享太庙了。”
“太庙?他不配。”陶源拐杖一点:“杀那么多孩子,一个无字牌就想了事?赶紧把他挖出来,先鞭尸。”
暮樱:“然后呢?”
“然后跟我埋一起。”陶源感受着身体的衰败,愉快地道:“这是他欠我的。”
暮樱忍不住道:“人死了就是一把灰,您还信死同穴这一套呢?”
“年轻的时候都觉得是一把灰,但你要是遇到了这辈子那个特殊的人,就会对死后有所期待了。”陶源脸上的青灰色越发灰败:“因为活着的时候总是失去太多,就总希望死后还能获得。”
暮樱:“行行行。”
陶源被敷衍了,也不生气,听着山下的动静:“殿下,自求多福吧。”
暮樱拿出钥匙对光细看:“怎地?”
陶源泰然享受阳光:“老臣大限将至,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了。”
暮樱“哦”了一声:“关我何事?”
“本来是不关的。”陶源听着山下渐渐传来的喧闹声:“但寒枝来啦。”
他话音未落,暮樱身上已经应声起了一层白毛汗;还不等这层汗彻底落下去,外头已经响起了震天的敲门声。
那动静已经脱离了敲门的范畴,简直像要抢劫了!
外头呼呼啦啦骂成一团,这些骂里还夹杂着不少“之乎者也”,一听就都是年轻的文人。群骂里还夹着个韩和通,破锣嗓子嚷嚷起来:“他妈的哪来这么多青乌鸦,都把嘴皮子给老子刚干净点!”
韩大统领显然骂不过这群写字的,一个武将混在里头几乎有点无助了,外头赶来闹事的儒生听着像是有百来个,这个规模,背后的人可不是一般规格。
“等等!齐洲是你什么人?!”暮樱唰一下躲到樱桃树后面:“他没事跑到这边作甚!”
贺凌霜唔了一声,恍然道:“原来就是那位?”
齐洲,字寒枝,寒门出身,涿州人士,人称“青寒居士”。此子虽然年纪还轻,却已著作等身,在文坛那是一呼百应,影响力纵横三十三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大荆朝的另一位无冕之王。
陶源:“不瞒殿下,齐洲正是老臣的关门弟子,当年殿下一句话断了他的科举路,如今又将我这个恩师‘逼死’——殿下啊。”
暮樱快哭了。
作为一个窝囊废,暮樱这辈子其实很少惹事。她做二殿下的时候老实巴交,除了偶尔力气大了在宫里不慎推倒几堵墙,平时简直称得上低调了。
只有那么一次。
暮樱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她提着一盘子酸枣糕去她爹的御书房蹭冰盆,恰好当时先帝正在给头甲的新科进士们点名次。
封名头的蜡纸一开,她叼着糕瞧了一眼:“哎呀。”
先帝知道自己这小女儿平时三棒子也打不出一个屁,这回竟然主动开腔,不免有些新奇,就问她是不是认识这个举子。
她乖乖点头说认识,先帝又逗她:“那我点他做状元,给你做夫君好不好?”
据传当时小殿下大惊失色,说了句民间流传至今的顺口溜:“此子貌丑,引人作呕;既脏朝堂,更倒胃口。”
就因为这句话,齐寒枝至今还有个外号叫做“齐作呕”——
一个公主公然评价士子恶心,已然十分不妥;更不妥的是先帝竟然听进去了,不但罢去了这位倒霉的貌丑状元,更公开宣布要他终身不得入仕。
“一句话毁人一辈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个‘齐貌丑’不但不丑,还很有文采,发愤图强到如今,也算是大荆文坛年青一代的第一人,有许多人追捧,在文臣中的影响力比起王室也不差什么。”
嘴欠的云军师被他家大王拎到墙头上强行看热闹,指着隔壁院子外头来找茬的那群文人解释道:
“咱们这位小帝姬之所以声名狼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齐寒枝最落魄的时候,陶大人曾帮过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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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摄政(三) “我有一计”
寒门士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寒门,在他们看来,那些个世家子全都是靠老爹才能闯出来的窝囊废,只有他们这种一笔一划一日一夜寒窗苦读闯出来的,才算是真正对朝廷有用的人。
如此有用,尚不被用,那就是用事者眼瞎;尤其当这个眼瞎的上位者还是个女人的时候,那她就更加“不识好歹”了。
士子们充满激情地打杀进来,豁出去性命不要也得替齐大家讨个公道——大家你踩我我蹭你地蜂拥而入,大门呼啦一下被冲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禅院正中有一棵老桃树,树上盘膝坐着个黑衣男人,那位被他们口诛笔伐了好几年的窝囊废二殿下仰着头朝顶上殷切地道:“灵意灵意,灵我心意——能不能让霍大王替我将他们都杀了?”
才反应过来树上就是摄政王的士子们:“……”
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叫过来是干什么的摄政王:“……”
“大王初掌朝政,杀几个不听话的小士子立立威正应当。”暮樱真心实意地哄道:“杀人这事我办有点脏手,你来正好。”
霍千里简直快气笑了:“怎么,因为大王的手从没洁净过?”
眼见这厮不好糊弄,暮樱灵机一动:“大王可知他们为什么来这?”
霍千里:“不关心,我走了。”
“因为那齐寒枝爱慕本宫多年未果,已然走火入魔因爱生恨。”暮樱在一众士子们震惊的表情中痛心疾首地道:“所以他才鼓动这些年轻文人来挑拨你我——大王对本宫如此冷漠……是不是吃醋了?”
士子们在破口大骂和原地昏倒中选择了呆滞,目光前后左右地在两人身上扫个不停。
霍千里感受到了胸膛里小神婆那点似有还无的心虚,登时明白了——这家伙眼看逃不掉,就想借着这些士子的手把他们的关系落实。
这小子反应还真快!
“就是吃醋又怎地?如今你我就要成婚,我问问也不行?”霍大王轻飘飘从树上落下来,俊美的桃花眼在士子们身上一睨:“也罢,你若喜欢,姓齐的可以做小,我这个‘大夫人’是不介意的。”
打头的士子一口老血喷出来:“蛮贼!不许你如此侮辱齐大家!”
暮樱啊地一声,忍不住幻想了一下那个情景:正房相公,其实还是时也哥哥那样端庄持重的好,霍大王可以做个俊美泼辣的爱妻,星天可爱,就做个暖床小厮——
但齐寒枝做小妾,这不免有些歹毒扎口了。
等会儿。
成亲?!
成什么亲?!
霍千里眉梢一挑:“你叫什么?”
那士子怒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徽州伍远志!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必那么血腥。”霍千里朝暮樱招了招手:“听说你曾经给姓齐的在科考榜上除名?”
暮樱已经被刚才“成亲”二字镇麻了:“啊,对。”
霍千里:“把这个也除了吧。”
姓伍的士子胸口一紧,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这才想起来眼前之人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确凿是能一言定了他功名的摄政王了。
死不可怕,只怕数十年寒窗苦读没有结果,那他人生的意义又在哪呢?
暮樱:“大王说成亲……是认真的?”
霍千里:“能除名吗?”
暮樱:“能,小事。”
“那就能成亲。”霍千里施施然坐在茶桌边上,还有空闲朝死气沉沉却满脸看戏表情的陶源打了个招呼:“去叫你那个小婢记一下,今日来的都有谁,一同除名了吧。”
士子们举着各种砖头瓦块的手颤抖着渐渐放下了,所有人脸上都是衣一副想骂但骂不出的表情。霍千里扫了眼这群鹌鹑:“这样,一刻钟以后,本王让人在山下统计今日来围攻禅院的士子姓名。”
言下之意,谁要是能在一刻钟之内跑下山,也就既往不咎了。
“我等可不是怕了你的权势!”伍远志当啷一声扔了手里的瓦片,脚步往后一撤:“我们就是赶时间!再不下山就来不及接齐大家了!”
一时之间,堵门口的人群散得比谁都快,禁卫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群读书人的背景,觉得这群人脚下生风,动如脱兔,就是太保在世也没有这样利索的腿脚。
门前作鸟兽散,只剩下陶源被挤掉的大门吱呦吱呦打了两个转,扑腾一下,掉了。
霍千里大笑起来:“有意思,你们中原人太有意思了。”
暮樱木呆呆坐在他身边,麻木地附和道:“有意思,有意思。”
霍千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手指在她额前一拂,将掉下来的碎发拨了拨:“暮樱,本王知道你不过是想赖着我——暮樱!”
暮樱被他喊得回了魂。
霍千里眼睛里像聚着一团明亮的火,又像是睡着一片汹涌的海,他眼睛亮得就像个盗贼:“暮樱,就喜欢我吧,这买卖稳赚不赔。”
“当——”
远处山间,洪钟骤响。
暮樱结结巴巴:“陶陶陶陶爱卿。”
陶源在后头慈爱地坐着:“臣在。”
暮樱:“爱卿以为如何。”
陶源施施然起身走出去:“陶爱卿以为,这种事不当问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和之前的几百年一样,大荆朝的臣子们总是在关键时刻背刺主上。这下院子里只剩暮樱和霍千里两个人了,她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快要不能思考了。
暮樱张了张口。
霍千里:“如果殿下还打算叫别的男人的名字,本王就……”
他本想说些血腥词汇,猛然想起这并不是行军打仗,是在同小娘子约定婚姻。约定婚姻,不当血腥——尽管这是人间第一杀人不见血的官司。
他只得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暮樱。本王知道你不过是想倚仗我的势力,稳住你弟弟的位置——只是你手中筹码不足,因此只能败坏自己的名声。”
暮樱:“啊。”
霍千里:“但本王并非违心之人。你并非寻常女子——”他坦荡地道:“我很喜欢。”
一连几个喜欢砸下来,暮樱只觉得离谱。她忍不住问:“大王应当知道我并非什么仁义人,窝囊无能也就罢了,更生性薄情寡义,照顾幼弟也并非出于道义,而是因为我们身上有两心蛊绑着……所以大王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我准备三个月后除了你么?
霍千里被当头一问,脑海里首先闪过了那日万军之前,火把丛中,暮樱站在亭顶决然自戟的模样;又想起了最早那日,祭天台上她大袖中随着电光奔出的水珠。
“喜欢你的身体。”霍千里混不吝地撒了谎:“很有力量。”
……虽然上了那啥,她要是还这么大力谁在下面还不一定。
但,就算是她骑坐在自己身上,一边哭一边动,那场面肯定也很……也很,也很令自己这个草原土包子震惊了。
霍千里:“咳。”
“大王,我得提醒你一句。”暮樱难得良心发现,抿唇道:“现在娶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霍千里背靠着老桃树:“怎么没有?”
暮樱坐在桌边,看细碎的阳光透过落叶笼在他身上,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我确实有心借大王权势,但并没想过要搭上婚姻。”
“所以本王在同你谈买卖。”霍千里将那枚玉蝉掂在手心:“第一,你引雷在前,招魂在后,如今我的部下私下里都奉你为神女。我娶你,可以稳定军心。”
霍千里刚才那句成亲纯粹是脱口而出,但一说出来,他发觉心里头竟然无比坦然爽快。霍大王从来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顺着结婚这条思路走,简直越想越通畅了。
暮樱:“第二?”
“第二,你大王今年二十有五,合该是娶亲的时候。”霍千里笑道:“娶谁都一样,但我很喜欢你……的身体。”
这是赤裸裸的大实话,他真的没骗人。
匈奴汉子就是这么直白,他觉得云梦泽说的没错。当日祭天台上,小神婆一见面就招雷劈他,可劈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在想这家伙衣袂翩翩,如此动人,该不会真他娘是什么仙女下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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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摄政(四) “大婚”
小颗的红珊瑚穿成冠冕上的流苏,在美人脸前细微地晃动,越发衬得她眼如点翠,肤如细雪。
可惜美人懒懒倚在榻边,没一点羞涩模样:“本宫叫你们督促新农具的下发,你们就弄成现在这样?”
外头礼乐已起,暮樱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却还在屋里坐着,下头工部的人除了尚书刘大人几乎都到了,全都战战兢兢地看着她这个新嫁娘——
和坐在她旁边的小皇帝。
暮樱蹙眉起身,由着惊鹊鸣蝉二人一左一右将她扶住。暮樱语重心长道:“摄政王好战,将来若是出征,后方粮草供不上可不成。”
工部侍郎不敢回嘴,心说粮草产量和农具又有什么关系?
打从这位帝姬还是二殿下的时候,她就开始热情洋溢地向自己的父亲推荐那种需要烧蒸汽才能使用的新农具——
那些个大铁家伙不仅笨重,体积也大,村子里为了供着这东西几乎得砍上半座山头的柴火,又有谁会喜欢用?
但工部的人是万万不敢在暮樱大喜的日子同她顶嘴的,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射在外面礼部侍郎的脸上。
礼部侍郎一声轻咳:“殿下,莫误了吉时。”
暮樱好笑道:“这看着像场婚事,实则就是卖身——爱卿卖身还讲就时辰呢?”
众官员脸色憋得通红,但心里其实都知道暮樱嫁给霍千里,跟和亲没什么两样。若非为了护住这个破烂朝廷,这位漂亮的窝囊废也不必如此。
“诸公不必哀戚,你们应该庆幸摄政王还能看得上本宫这张脸。”暮樱一步踏出宫门,任由灿烂的秋日阳光洒在她脸上:“冬收之前若农具还不能下发,本宫可就要给摄政王吹枕边风了。”
众人登时惶恐起来。
暮樱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脸,心里不由得十分舒爽,尽管她心里门清,现在自己就是狐假虎威的那个狐,真正令他们畏惧的是背后名为霍千里的那只虎。
不要紧。
狐狸既然嫁给老虎,将来总是要继承老虎的军队的。她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很薄情;可想想自己那个早死的老爹和还在外头作人质的母亲,又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了。
就这么胡乱想着,迷迷糊糊接受了百官的跪拜,直到走下阶梯的时候,才发现鞋子大了。
鞋履司匆忙之间备错了她的绣鞋,竟比她平时所穿的要大上许多,只好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这种小心落在百官眼里,却又完全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年岁不大,在一众老臣眼里,其实还是个孩子。太后离国为质前强行给她套上了辅政帝姬的壳子,不过是为了保王朝的平安,却从没考虑过这壳子会不会压死她。
暮樱穿着凤冠霞帔,在无数仪式和百官的跟随下从太极宫中走了出来,骑着高头大马迎在宫外的匈奴诸将还是头一次面对面见她真容,都为她容光所慑,又觉得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他们大王。
霍千里率领千余人的亲卫,穿了一身暗红衣裳,整支队伍都喜气洋洋的,只有他本人显得格外威严沉默。
“大王不必紧张。”轮椅里的云梦泽看起来有精神了很多:“且也不必太当真。你们既然商量定了就做三个月的夫妻,等咱们去了南郡,帝姬自然是会再寻合适之人匹配的。”
霍千里微眯起眼。
狗屁的三个月。
成婚是两个人的事,她说仨月就仨月?他霍千里一朝成婚,就是死了也要把皇陵砸个坑跟她埋一块去,成婚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谁跟她约法三章?
不守信义的霍大王眉梢一挑:“合适?军师觉得什么人跟她合适?”
云梦泽温声道:“届时殿下虽是二次择婿,但皇家婚娶也不讲究这些,那定是要选择个温文尔雅,小心温柔的世家子才是。”
温文尔雅,小意温柔。
霍千里的反义词是吧?
两个人的脚步落在长长的红绒毯子上,霍千里目光看着那个娇小的人影,笑骂道:“放屁。”
云梦泽一咳。
霍千里提起缰绳,睥睨道:“本王就是最合适的。”
云梦泽看着他纵马而出,土匪抢劫一样策马到仪仗跟前,将人家礼部花了天大心思布下的礼器冲得到处都是,而后大尾巴狼似地朝小帝姬伸手:“鞋不舒服?”
暮樱惊得张了张口,回头一看,跟着的几个内阁忠臣也是一脸受惊模样,敢怒不敢言。她上前一小步,拉着他的马缰讨饶:“好大王,这都要成亲了,就给咱朝廷留点颜面行不行?”
好大王显然很是受用:“本王问你,鞋子是不是不舒服。”
暮樱也不知道他隔着那么远是怎么看出来的,小声道:“嗯,是有点大,走路时需提着些。不过一会儿咱们去祭——啊啊!”
她话没说完,只觉得腋下被人托着,整个人身体一轻。眼前花了一阵,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秋日里的凉风都已被人挡了,她侧着身斜坐在马上,被霍千里稳稳当当护在怀里,胸膛里激烈地跳着两个人交融的心跳——
霍千里竟然当着全天下的面,直接将她抱到马上来了!
“你们荆人成婚还要游街,好几里的路,难道你就要这么含着走?”他将人掖在怀里,对着百官点了个头:“后边的路本王带她,尔等就不必操心了。”
暮樱嗫嚅道:“不是游街,是巡行……”
霍千里的战马未休是出了名的大宛名种,比寻常马匹要足足高出一个头。暮樱只觉得自己视线都高了许多,就这么同他纵马一路疾驰地越出门去,没想到外头的百姓并不觉得如何害怕,只是或明或暗地议论蛮王没规矩。
暮樱垂下眼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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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摄政(五) “他就是个畜生!”……
秋日风凉,刮过庭院时卷着灿烂的黄叶发出脆裂的响,迷迷糊糊的惊鹊打了个激灵,一下清醒起来。
院子里竟不知何时站了许多小婢,都是这几日临时调进摄政王府的,此刻都战战兢兢地瞧着她。
惊鹊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自己写满字的手掌:“分作三队,一队去打水,一队去备主子的衣裳,一个在附近等着听用。”
众婢见她镇定自若,纷纷福身称是,各自去忙,惊鹊悠悠叹了口气,有点怜悯地往里边瞅了一眼。
昨晚上,两位主子圆房,院子里不叫留人。她在院外守着,到了后半夜,还听到了自家殿下挨不住哭出来的动静。
天破晓的时候,摄政王从里边自己穿好衣裳出来了,那叫一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只怕他老人家打下长安城那天都没这么精神——
惊鹊不放心进去瞧了一眼,却见主子虽然脸上还带着可怜兮兮的泪痕,却已经累得睡着了,那么大一张罗汉床,生生撞得往前窜了一寸有余,地上还留着床角的一点灰印子。
惊鹊沧桑又脸红地叹了口气。
“来人。”里间传来暮樱沙哑的唤声:“几时了,怎么不叫本宫上朝?”
惊鹊服侍她喝了水,三十来个小婢分成几批进来给她洗漱妆点,衣裳首饰成套地换过——两个起居郎大致记下了摄政王和公主大婚的前后事宜,中书令又来隔着屏风报了几件要事。
暮樱一一听了,这才迟钝地相信了惊鹊所说的“大王代您上朝去了”。
“上朝?”暮樱狐疑:“他会什么?”
“今日两位大相公也是如此说。”中书令斟酌着用词:“都说没料到摄政王初次理政,竟能如此有条理,雍州一带的水患久未解决,大王今日便拨了工部的邢主事去办,又亲自在户部掉了两个主事配合,事情定得既快又妥当。”
暮樱有些吃味:“哪个邢主事?”
中书令隔着屏风觑看她脸色:“邢四通。”
这个邢四通治水很有一套,就是脾气太倔,先帝去世前就被打进刑部牢房了。本来先帝应当也只是要临时关一关出气,谁也没料到先帝暴病而亡,邢四通就被落在牢房里了。
久而久之,有先帝的“临终遗命”压着,谁也不敢放他出来,也就是霍千里这个不讲规矩的“外人”,说提调就提调,谁的面子也不用给。
“去查查,霍千里背后必有师承,查清了回来报我。”暮樱夹了一筷子碧玉糕:“大相公还说什么了?”
“还说,大王能破局是好事。”中书令低声道:“但毕竟他身上还有蛮人的血,不得不防。”
屏风里面沉默了好一阵。
“叫大相公放心,之前商议之事,如今已在日程上了。”暮樱:“若无他话,退下吧。”
中书令深沉道:“大相公还让问,殿下以为大王如何?”
暮樱本欲站起来,谁料下半身就跟散了一样!霍千里昨晚上就跟疯了似的,实在耐不住的时候,自己咬了他一口,反将他咬得笑了。
暮樱:“他就是个畜生!”
中书令:“……”
暮樱愤愤道:“他竟然这么快就能上手?朝政哪有那么容易!怎么就没有一件他办不成的事?!”
“其实也有的。前些日您在护国寺外院说……说齐寒枝属意您。”
中书令颇为艰难地开了口:“那位齐大家自觉受辱,鼓动了不少士子,听意思是要鼓动春闱罢考——今日摄政王大刀金马地坐在台阶理事,唯有听得此事时皱了眉头。齐大家已经放了话出来,说是要在公主府门前自焚,以示对朝廷的不满,其余二十余位士子颇有效仿之意。”
暮樱精确地忽略了齐寒枝的要死要活,一下乐了:“你说霍千里坐在哪了?”
中书令:“……台阶上。”
英俊粗蛮的摄政王蜷着腿不耐烦地在台阶上摔折子,小阿庑在王座上呼呼大睡,大相公等老臣弯着腰等请示,御史台在心里奋笔疾书准备参他——
有趣,太有趣了!
“来人!取本宫的轻纱道袍!”暮樱又复高兴起来:“好久不见了,本宫要去见见齐寒枝!”
*
齐寒枝还是见上了,道袍却是没有穿的。
这毕竟是新婚第二日,穿个素衣出去难免叫人议论他们夫妻间是否有什么嫌隙;再者暮樱说起来也算银烟大师的俗家弟子,穿道袍总是不成体统的。
没有穿出最仙气飘飘的那一件,暮樱总觉得自己在齐寒枝面前落了下乘。
于是便没有谈判的耐心了。
“齐卿,当日一句话罢了你的功名,之后本宫每每反思此事也觉不妥。”暮樱拎着小玉扇在手心拍了拍:“不如这样吧,春闱将近,准你以举人身份再考,不论考出什么名词,本宫绝不干涉。”
齐寒枝先是哑然,而后嗤笑。
暮樱在学问政事上虽然都不大通,但她年少时相交的都是些京都顶级名媛,于风雅一事上很有讲究。就好比此刻,明明只是约齐寒枝讲和,随手一选,就选在了京都愿江边风景最好的仙波楼。
齐寒枝负手面对江景,一身浅绿衣衫在风中浮动:“我齐寒枝无才无德无形无状,于殿下这等贵人眼中,本如风中草芥一般。科举乃何等家国重事,就不劳殿下扔骨头一样扔在草民脚边了。”
暮樱:“不想考,直接给你官做也可以——京都五品以下都随你挑。”
齐寒枝:“嗤。”
暮樱为难道:“五品以上,便需与摄政王商议了。”
齐寒枝身形一僵,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辅政帝姬今日好像真的是来讲和的。
他和暮樱斗了太多年了——或者说,他自顾自地和二公主府斗了太多年了。他拜师求学,不断积累自己的声望,孜孜不倦地关注着二公主暮樱身边的一切荒唐事,力求在民间放大她每一个缺点。
暮樱的回应却从来都是懒得看他一眼。
齐寒枝甚至很恶毒地想过,和她的长姐比起来,暮樱并不是一个很受宠的公主。如果自己名声过大,他们之间的矛盾深到了足以影响整个朝堂的寒门体系的时候——
或许先帝会为了平息事端,把暮樱嫁给他。
“齐寒枝,你或许不信,但父皇曾考虑过让你尚公主。”暮樱略觉不适,从惊鹊手中接过剥好了皮的蜜桔:“当时可给本宫恶心坏了。”
齐寒枝再一僵,回敬道:“草民亦有同感。”
“本宫知道,泰州刺史是你发小,本宫的农机在泰州推不下去,也是你在作梗。”暮樱将凉沁沁的蜜桔丢在口中:“咱们的事,完全没必要影响到民生,如今需要本宫周旋的局面多的是——罢手吧,你接了官去做,咱们都歇歇。”
齐寒枝还是不动,暮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能做寒门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单是这张脸,虽然孤傲冷漠,还有几分刻薄,但确实是人间难见的好颜色。
今日这倔竹竿子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穿了一身荣荣新绿,偏他长得又白,在清新的江风和日光下,倒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了。
家国颓败,大厦将倾,齐寒枝倔强依旧,暮樱简直觉得有些感喟了。
“你想收拢我?”齐寒枝面带讥诮之色。
暮樱一摊手:“本宫还是瞧不上你,但实在没人可用。”
齐寒枝冷笑:“刚得了个了不得的好相公,殿下说什么笑话。”
暮樱:“本宫的好相公几个月前还是杀进长安城的——齐卿又说什么笑话?”
她坦荡至此,伶牙俐齿了一辈子的齐寒枝反倒没话说了。他倔强了一辈子,突然有些尴尬,面对着自己尊贵美丽的宿敌,感觉满腔的话都像被噎住了。
“我不能给你做事。”他把栏杆拍得山响:“我烦你。”
暮樱大笑起来。
“坐坐!”她殷勤地扒了个橘子:“尝尝,府库里就剩这么几个了,连大王都没得吃呢。”
事实上,大王就在不远的地方。
仙波楼位置虽然优越,但为了不挡住江景,其实只有三层。其后还伫立着许多酒家,一个比一个高,其中一个靠得略近的角楼上,刚下朝的某人正沉默地看着。
霍千里当然不是闲得没事做,故意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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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摄政(六) “只办事,不动心。”……
是否还一起用饭。
多么微妙的问题。
暮樱虽然长在宫廷,但由于后宫根本没有其他妃嫔的缘故,她的家庭生活其实跟长安普通的富贵之家也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她身上的“邪祟”觉醒之前,家里四口人每天晚上都会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这就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当时还是皇后的秦太后对此无比坚持。无论是夫妻吵架,还是长姐福康公主同她闹了别扭,所有的拉回手法都是一句:
“今天回不回来用饭?”
再后来,暮樱身上那要命的怪力出现了,打那以后,秦太后将她锁在专门关妖物的真撷宫,用铁链锁着她;钦天监说她身上的是邪祟,用铁链将只有九岁的女孩吊起来,割破她的血肉,说要让鲜血洗涤她的罪孽。
那时候,暮樱是很怨恨的。曾有那么一两年,她什么都恨,什么都想撕碎,真撷宫厚厚的宫墙被她一次次推倒,直到有一次,她终于在坍塌的墙外见到了母亲。
那么冷的冬天,母亲坐在温厚的暖轿里,面对着赤脚的女儿,连面都没有露。
“暮樱,你推倒宫墙,是要造反吗。是想杀了我和你父亲,毁了这江山吗?”
于是九岁的暮樱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她抱着膝盖,躲进真撷宫最深的角落,眼看着宫人们将高高的宫墙一点一点地重新盖起来,直到深长的阴影将她淹没。
那时候,她常常等着。
等着母亲有一天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会打开宫门,让人别别扭扭地问她一句:
“二丫头,要不要一起用饭?”
苞单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看着他家主母眼圈红了,只得又紧张地道:“大王,大王就是让我来问问,不不回去吃应当也没事的……”
暮樱回过神:“吃,但别铺张,大王今天不是去上朝了吗?难道晚上不用复议?”
苞单骄傲道:“大王办事,不必复议。”
匈奴人的军队对霍千里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在他们心里,霍千里或许在很早以前就被神话了。齐寒枝面露嘲讽之色,似乎在无声地问:
这样的军队,你想怎么接管?
苞单上前,二话不说就将齐寒枝推了个跟头,齐大家一介文人,险些让他推到江里去!
“不要脸的中原男人!”苞单面红耳赤:“你竟敢当面勾引我们主母!”
齐寒枝气得骂不出来:“……我,我,啊啊!”
“别别别,”暮樱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苞单,齐大家身体不好,休要惹他。本宫稍后就回,叫大王下了值回府吃饭便是。”
齐寒枝:“我身体好得很!”
苞单还是气呼呼的,但暮樱既能引雷又能招魂,在他们这些“外来兵”眼中简直是天神版的人物,再加上大王成亲前便吩咐过,今后只要不是调兵大事,一切都要顺着殿下。
于是苞单狠狠哼一声退了。
暮樱安抚再三,齐寒枝冷着脸跟在她身后下了仙波楼:“如此不通教化,连我家乡小儿都不如!”
暮樱想岔开话题:“泰州民风淳厚,苞单亦是赤子之心。别看他年少,也是个治病救人的军医,齐大家若当真愿意接受本宫今日的提议,今后同摄政王的人相处,还是要懂得忍让的。”
齐寒枝把牙后跟咬得发酸:“……殿下记错了,草民是潭州辜云乡人。”
暮樱笑道:“辜云?这地方倒耳熟得……”
她整个人僵在台阶上不走了。齐寒枝不料她突然停步,险些撞上,哑然看着她,以为她又要起什么欺负人的幺蛾子。
暮樱缓了语气,笑容还是很僵:“齐大人贵庚?”
齐寒枝:“二十有三。”
许多许多年前,贺凌霜以“福康帝姬”之名遭辱的那片麦田,就在潭州辜云乡。
暮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她突然觉得有些战栗,身边所有人的身上仿佛都延伸出了千丝万缕,疯狂地钻回了十年前那个要命的下午,钻回了同一片麦田。
就好像所有人的命运都和那天有关。
“是,我齐寒枝不过是乡野小民,十岁之前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同殿下你们这些天皇贵胄本就不是一路人。”齐寒枝走下阶梯,朝着上头冷笑拱手:“殿下要我投效,还是免了,省得将来相互折磨,徒增恶心。”
暮樱:“慢!”
暮樱:“那你应当不会带人在王府前头自焚了吧?”
齐寒枝动作一顿:“我与殿下不同,从来知道人命珍贵,所以我也从没说过那样的话,做过那样的事。”他意味深长又意有所指地道:“究竟是谁放出了这样的谣言,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殿下当仔细斟酌。”
他走了,酒楼里被包了场,自然再没声响。暮樱不动,众仆从自然也不敢出声,只得等着她出神。
后门被人砰一声踹开了。
门后站出一个高大的男人,肩宽腿长,身形劲瘦。他抱臂站在暗影里,只半边脸有光影,显得格外英俊立体:“怎么,新婚头一日,你就要往家里弄面首了?”
暮樱愕然去看:“大王?”
来人正是霍千里,他反常地没穿胡人的武服,而是套上了黑底红纹的王袍。头发半束成髻,天然便有些蜷曲的发梢缀在王袍上,胡与汉的交融矛盾而挺立,成就了独一无二的霍千里。
若以颜色论,齐寒枝也算是翘楚;如今霍千里一来,倒显得他“庸脂俗粉”了。
霍大王好似不耐:“还不走?”
“走走。”暮樱如今不敢惹他——毕竟朝堂上还指着抱这根大腿:“你们去备车驾,我同大王回家。”
这句回家不知怎地取悦了眼前的男人,他看起来又没有那么不高兴了。
他在台阶下等着,暮樱走下来,本欲等他后稍一步自己好下去,霍千里果然让了,却同她并肩走得很近。
他掌心宽大,手指带茧,并肩行走时手背擦过她的,暮樱心里麻麻地痒起来。
昨夜这只手带来了过于粗糙的侵略感,她想起来都有点怕,但又没法违心地承认那不舒服。霍大王明显是做过功课的,她甚至觉得前半夜他应该是一直在忍着,估计就是怕吓到自己——
只是第一次平息后,霍大王不肯假手他人,抱着自己前去沐浴。他本是糙人,不懂宫里沐浴的手法,擦过那要命的地方时,暮樱以为他是没要够。
她脑子一抽,来了招“以进为退”,一手捂着胸前布巾,一手捞着他脖子亲了一下。
亲得不得要领,亲在喉结上了;亲得太得要领,竟然亲在喉结上了。
于是后半夜就没有消停过。
甭管夜里怎么亲密交融,那都是夜里不见光的事;早上霍千里上朝早,便没见上,如今天光大亮了,她站在他身边,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行走之间,手背又擦过她的,那种麻痒的触感在两人之间传开——迈出仙波楼门槛,尘世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继而不由分说地将大掌一和,握住了她的手。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上街,你少大惊小怪了。”霍大王一声轻咳,拉着她手让人离自己又近了些:“你这么想,神婆,你我百年之后是要埋在一个坟堆里的,既然要在一块那么长时间,你眼下全然不必紧张。”
暮樱柔软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蜷了蜷,小声道:“……我没紧张。大王,你别叫我神婆了……”
霍千里知道,暮樱没有小名。
但他也打听过了,京都世家子都是怎么称呼自己夫人的。若是肉麻些的,便叫卿卿,这个称呼有些恶心,他叫不出口;若是寻常些的,往往便称呼妻子的表字;倘若没有表字,就唤名字。
樱樱。
“小神婆啰嗦得很,”他可疑地转移了话题:“你不在家里歇着,跑出来见那晦气东西做什么?”
暮樱跟在他身边,显得小小一只:“听说齐寒枝在朝上给你找麻烦,这不好,大王你不晓得,他人虽然不在朝堂上,寒门一系却多听他使唤;如今他恩师陶源下了场,齐寒枝出仕是早晚的事。将来你去南境封王,也算与他同朝为官,这个人心思很重,大王不要小瞧他。”
霍千里:“你同我和离后,想找他做下家?”
暮樱:“……”
真的,就这种货色,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左右大相公会在朝堂上夸他。
“三月后我与大王和离,到时候看看情况,肯定是要再次择婿的。不过大王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保证绝对不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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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摄政(七) “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买卖……
这顿饭到底没能吃上。
下午肃州的急报突然抵京,说早先招安来的地方军有了异动;北边一闹,西边也跟着不消停,本来就常年闹事的西南山匪不知怎的突然端了一个官道上的驿站。
对于暮樱来说,毁弃几个驿站不算什么大事,但驿站再小,也是官署,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西南之地若再不被镇压,那边恐怕就要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了。
西南山匪是霍千里答应给她的“聘礼”,霍大王也十分爽快得抬腿就走,中饭都没用就去了兵部;暮樱则召了右相快速组了个小朝会,看看肃州那边要派谁去。
偏偏就是这个当口,陶源在护国寺病逝的讣告也来了。
这真是一波连着一波,简直不让人清净,整个朝廷的中枢都在太极宫里连轴转,还要分心去应对来宫门前哀哭的文人士子。
等到暮樱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宫,看到公主府大门紧锁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下过命令,从今日起自己便要同霍大王住到小宅院去了。
早知道,就不选今日搬家。
本来昨天晚上就跟霍大王折腾了一个通宵,到现在腿还是软的。偏偏他们两个谁也不是能休婚假的人,连一贯看她不惯的几位老大人今天瞧她的目光里都有些怜悯了。
暮樱疲惫地道:“惊鹊留下,鸣蝉带车回王府。”
鸣蝉办事一向干脆利落,以最快速度给暮樱打整了一顶软轿,而后仍装作金銮车有人的样子撤回公主府中。
等到了贺家后院,暮樱连惊鹊也不叫跟着了,她先走贺凌霜的门路进了贺家,然后又从花园角门去了小小的临街宅院。
意外的,灯竟然亮着。
此时天已黑透,星子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地闪动;外头大街上因为宵禁的缘故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旁边门户里妇人斥骂孩子的动静,灶房里锅碗铲动的咔哒声响,还有隐约的鸡鸣狗吠。
暮樱的裙摆太长,拖在石板路上有些累赘,她干脆抱着裙子往前走,凭着记忆摸到了那扇木门。
这院子连“一进”都谈不上,就是个寻常围院,一开门只有个对付事的石影壁,院中老桃依旧,正前方是堂屋,左边正房,右边厢房,侧房灶房在边角地界——若不是正房有个二层,就这规格只怕都不配在朱雀大街上呆着。
“都说了不叫人伺候,鸣蝉不当有这种疏漏才是。”她听着灶房里的动静,有些不悦,自推了门进去:“别忙了,下去吧,今晚不需人伺候。”
灶房里头传出一声笑:“怎么着,微臣昨天服侍得不好?”
暮樱一愣,而后哒哒哒跑过去,不可置信地看着灶房里围着个布兜忙活的高大男人。
他身量高,在这种小灶房里其实有点转不开,但大抵是因为在做饭这种事上真的有点本事,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霍大王提刀的手拎着一只炒勺,另一手将灶房的半个挡板一拦,不叫暮樱进来沾油烟。他武服的里衣十分利落,站在这团香气四溢的烟火气里,看的暮樱心里麻麻的。
氤氲的白汽里,霍千里笑起来:“看什么看,叫你相公迷住了?”
暮樱吸吸鼻子:“大王摄政,身份尊贵,怎可亲自做这种事。”
“少在这文邹邹的。”霍千里丢给她一颗绿油油的小菜,指着院子里的小凳:“给自己婆娘做饭,那是天经地义——拿去剥了,我要用。”
她觉得有些新奇,干脆将小凳拖过来守在灶房外头。这院子明明只有他们两个,暮樱却觉得好生热闹,她忽然意识到,每次同霍大王在一块,甭管是什么场面,他总能把日子搞得红红火火。
就连在她老爹“死而复生”的密室里,霍大王一露面,她心里的伤感惊惧都被冲散了不少,只想着怎么同他周旋斗气。
霍大王是个热闹人。
苍凉了小半辈子的暮樱如是想。
“大王?”
“叫相公。”
“……大王。”她摆弄着那颗小油菜,不知从何剥起:“你一个大将军,怎么会这个,是顺德姑姑教你的吗?”
铁锅里掂出火光,霍大王轻松地将锅一掂,十分花哨地要表演个单手掂锅——
然后锅里的鸡蛋就在暮樱惊叹的目光中飞出去了。
“……”霍千里:“草原上不兴搭这种灶子,沙漠里更没条件。”他话音顿了顿,好似不在意道:“我九岁去过一次你们荆人的边城,在那边住了几年——是个碎嘴老头教我做的饭。”
九岁。
那时他应当还叫“苏科沁”,他是荆人的和亲公主所生,九岁上被生父迫害,打断了腿扔进沙漠等死,等他再出现在世人眼前时,就已经是五年后了。
他改名成了霍千里,成了鸣镝弑父,令整座大地闻风丧胆的雄主。
没人知道这五年他去了哪里……原来竟是在大荆边境吗?
“嗯,被你们荆人的人牙子抓走了。”霍大王找到了碗筷,在院里的小石桌上摆上他的“得意作品”:“人牙子把我绑在街边卖了好几个月,后来实在卖不出去,准备把我卖进楼子里当小倌,赶巧那老头路过,顺手就把我买了。”
暮樱拿起筷子,想了想,把手按在了他胳膊上:“……大王。”
霍千里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有种从没有过的熨帖。他虽然不怎么在意,但却是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他霍千里男子汉大丈夫,凭本事立世,没必要非得卖惨。
不过这是老婆啊。
他说了,她有点心疼,霍大王觉得这很好,甚至觉得自己还能更惨一些。
“暮樱,你说本王若是当时做了小倌,现在会怎样?”
暮樱有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话还没出口,只见霍大王笃定道:“凭本王姿色,必定能混到头牌——那穷乡僻壤之地怎可能容下我这尊大佛?说不定会先被送到隔壁潭州,最后应当就是进京选秀吧。”
暮樱:“……”
安慰个屁。
霍千里越想越笃定:“对,若真是这样,你城破之时必定也得不到本王的助力了,按照你的风格,八成就是带着银子隐姓埋名去地方上做土财主。”
暮樱夹起快排骨,面无表情咬上去:“大王要是不来打,长安也不会破。”
霍千里笑道:“当时那个情况,便是我不打,你们大荆也已经从里面开始烂了——你以为贺家老头同他姘头的联军是临时能组建成那样的?”
暮樱叹了口气。
“你这神婆,好色得很,要是做了土财主,将来还不得收罗美色?”霍大王继续畅想:“想你那劳什子时也哥哥胆小怕事,不敢娶你——说不得你就要去选几个美人——嗳,那你可能会养本王当面首啊!”
暮樱撑不住笑了起来。
石桌不大,但对面坐着也不嫌挤。老桃树上挂着几个暖光灯笼,厨房里还在冒着热气;主屋里点着香烛,一切都暖融融的。
她也被霍某人带偏了:“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这人恋家,八成不会离开长安。最有可能地还是在城里弄个院子。”
霍千里一指自己:“然后养个相公。”
“相公以后少做排骨吧。”暮樱很入戏地道:“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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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摄政(八) “对付我,何……
顾阑珊这个小破院子,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书房。他们大荆皇室从来不学无术,要么靠老婆要么靠相公,大不了还可以靠臣属。
靠自己读书用功的时候倒是很少的。
所以霍大王说要睡书房,暮樱还蒙了一下,心想我阑珊皇叔还知道读书呢?
霍千里一进屋也懵了,因为这地他奶奶的确实没有书房。他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霍大王打了小半辈子的仗,几乎从没接触过姑娘,他不晓得同人谈情说爱是怎么一回事,只好在婚前恶补了几个话本子。
话本上,那些个公子小姐老爷夫人只要吵架,往往就是一句“睡书房”。
霍千里如今也不是什么闲人,早期上了个早朝,上午去江边“捉奸”,下午还得去兵部看急报。晚上他小娘子说要搬家,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要回来管管,前脚踏进院门,连院里有几个屋都没来得及看,就先跑去做晚饭了。
眼下进了主房,屋里别说是书,连张正经桌子也没有,但好在还有个楼梯往二楼去——
很好,二楼也是床!
霍大王实在没有话可说了。
后头暮樱已经哒哒哒小心翼翼地上了楼,他双臂抱着扑腾一声往下一躺,直挺挺倒在床上。
“大王,你生气了?不是我非要叫贺时也去,实在是没什么人可用了。”暮樱抿了抿唇,坐在他床边:“大王不必觉得放虎归山,肃州太守是我姐姐一手提拔上来的,是自己人。”
霍千里狠狠一翻身,留给她一个后背。
暮樱想了想:“要么去温泉里谈?”
霍千里觉得很泄气:“不谈,困了,你下去。”
“大王别像个怨妇一样,咱们好好说。”暮樱哄人很有一套,知道这时候要捡他爱听的说:“将来南境五郡给了大王,我总要留个能打的将军在手里才行——贺时也是你手下败将,如今派他出去练一练,将来我叫他拜你做师父,你看好不好?”
霍千里:“你让他叫他就叫?”
暮樱戳戳他:“我劝他,他不会不从。”
霍千里看起来更生气了,但暮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她尚未明白这一番话,分明地把她的新晋相公推到了对面,反倒贺时也像是自己人似的。
这是胳臂肘分不清里外拐了。
“这位殿下,我问你。”霍千里仍背对着她:“今天你同齐寒枝说什么了?”
暮樱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齐大家身上了?早上中书令同我说,大王上早朝办了好几件要事,就是齐寒枝的事比较为难——我知道你不太了解这些寒门的弯弯绕绕,就去找他聊聊,让他少给你使绊子。”
霍千里转回来了。
他身量本高,因为劲瘦的缘故,站着的时候只显得挺拔;这一躺下,领口开了些许,又有些时下流行的风流味道了。
“真是为这个,没说他婚嫁的事?”
暮樱一个头两个大:“他婚嫁与我何干,我不是有大王了吗?”
泼妇霍千里不吭声了。
他压着自己的嘴角:“你不喜欢他那样的?”
暮樱一时捉摸不透他想法,只好问什么答什么:“有点太瘦了,而且说话拐弯抹角,我听不明白。相公还是要……”她下意识看了霍千里一眼,耳朵一热,又假装无事地转开:“相公要什么样的关大王什么事?”
霍千里盘膝做起来,他没出息地承认自己太好哄了。
“你真想好了?”霍千里坐在床帐里,语气听不出起伏:“贺时也之所以会输在德化门下,并非他无能,只是被你祭出的棺材板先帝爷压住了时运。真将他扶起来,一旦他卷土重来,你打算怎么压下去?”
他一针见血地点破了暮樱的隐忧:“毕竟,皇帝复生这种把戏,只能玩一次。”
暮樱沉默片刻,近乎赌气地说:“我们终归是一起长大的,他不会真的害我。”
“贺时也同你刀剑相向,你信他不会害你。”霍千里淡淡道:“可你今日去找齐寒枝,是让他扶持寒门势力,在朝堂上与我抗衡,免得我一家独大。”
暮樱双眸大睁。
霍千里:“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他起身下楼,暮樱讪讪地跟着,霍千里道:“在江边谈事,确实够谨慎,但伺候齐寒枝起居的小婢之一是我的人——下午我就知道了。”
“暮樱。”他笃定又漫不经心地道:“你可以防着我,但我不会害你。”
她抿着唇,小声问:“这是解释,还是许诺?”
“什么都不是。”霍千里:“这是你相公我该做的。”
暮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在霍千里说完这句也没多呆,自去烧水洗漱。她等了两刻钟,跟着惴惴不安地进了温泉池,却看霍千里已经洗好了,隔着个屏风在穿衣裳。
她浸在热水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但真的不知道错在哪。婚前他们明明已经说定了,要做朝堂上的盟友,要相互扶持——既然是盟友,相互防备也是应当的……
而且,霍大王还成天说要解蛊。
他身上的是雌蛊,要解开就得彻底对自己死心。
暮樱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什么人,同贺时也也不过是长辈间的一个口头婚约。她从小到大见到的男人,不是像先帝那样殚精竭虑一心铺在江山上的公务狂人,就是贺太傅那样心机深沉宦海沉浮的沉默谋士。
她看过的话本,恐怕还不如霍千里这几天恶补的多。
“灵意灵意,灵我心意……”
霍千里听见里头那人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虔诚道:“叫大王不要生气。”
他忍了又忍,还是被可爱翻了。
怎么如此!
这神婆怎么能可爱至此!
“洗好了没有?”霍千里背对着温泉池问:“时候不早了,回屋睡觉。”
里边的水声都跟着紧张起来。
他一想到他的小神婆在温泉池里手忙脚乱地惊慌起来,简直恨不得冲进去抱抱她,揉揉她,再把人捂到骨血里去。
但霍千里如今已经明白了——成亲圆房这事,实在是一步臭棋。
走了这步棋,他们的婚姻就真的往“交易”的方向坠了。不过霍千里从来不是个会后悔的人,之前办得错,他会反省;但之后努力挽回就是了。
“怕什么,你还肿着,就睡个素的。”他以一种草原将军的耿直道:“洗好了我捞你出来,上了药就睡觉。”
暮樱小猫似地问:“上什么药?”
霍千里轻咳一声,没有多话,他用外袍的腰带挡住眼睛,而后畅通无阻地走进来,在暮樱的惊呼中将她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抱起,裹在宽大的步巾里带回了卧房。
他就这么蒙着眼睛给她上了那里的药,中间暮樱被欺负得咬了他一口,反将他咬得垂眸笑起来。直到都弄完了,他丢了套里衣在她身上,等她换好了,才摘下挡住眼睛的腰带。
“可以睡觉了?”霍千里抱臂打了个哈欠:“明天还要上朝。”
这回换暮樱恶狠狠地翻身背对他了。
霍千里扶额无声地笑,他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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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摄政(九) “劫匪”……
三日后。
天气阴了几天,终于放晴,城外日光熏熏,德化门仍在重建,五千兵马在城外做最后的休整,等着他们的主帅。
城门后的矮门里,钻出一个身量高挑的青年,他穿着红衣银铠,看起来却不再有少年将军的意气了。
“贺大将军,精神些。”他身后跟出一个淡紫色夹袄的少女:“肃州那边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打——不过本宫也明白,将在外军令不受。战报兵符都给你了,准你到了地方自行定夺。”
贺时也扯了扯嘴角:“殿下。”
暮樱“嗯”了一声:“贺将军,矫情的话就不必说了,免得咱们都累。”
半个时辰前,贺时也还在宗正寺的地牢里关着,贺凌霜一早就着人给他送了消息,说肃州那边需要个得力的武将镇压,听风声,帝姬应当是同摄政王商量定了,要让他这个叛将去将功折罪。
让叛将打叛将,也算古来常例了。
所以贺时也一直等着,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出征当日才让他出来,也没想到是暮樱亲自来送。
就在这城门下,他曾对她挥刀相向,她也毫不留情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破他最不愿为人所知的丑事。
“贺将军不必觉得难过。倘若你我还当彼此是一起长大的挚友,闹到如今这地步,自然值得大哭一场。”暮樱亲自送他上了马:“可若是君臣,这就都是常事了。”
君臣之间相互猜忌背弃,那简直是天理寻常。他们又何能例外?
从贺时也回京开始,他们就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可惜当时他们都不明白。
贺时也淡声道:“大荆内部已无战将,此次出征,这五千人里既有我带来的世家军,也有北大营的守军——不过这些都是样子货,你家摄政王给了三千胡人士兵,另拨了个得力的先锋将军给我。”
不远处,摩诃德倨傲地等在马上,先恭敬地给暮樱行了礼,而后扯着缰绳不屑地扫视着下巴泛青的贺时也。
暮樱点点头:“你毕竟犯过错,他派个得力人看着你也正常。”
“不。”贺时也注视着她:“如果是想掣肘又或监视,派个文职做监军就可以了。摩诃德曾在一夜之间率三百胡军攻下西洋一带最坚固的城池,他不是庸手——霍千里是真的在帮忙。”
暮樱好笑道:“之前还不是同大王拼得你死我活,怎么还替他说上好话了?”
“因为这是一个信号。”贺时也:“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准备为你留下了。”
暮樱怔在原地。
“阿樱,有些事当局者迷,我在牢里坐了这么久,可能反而你看得清。”贺时也语气微妙:“肃州,西南,距离相隔这么远,为什么会一起乱?陶源确实久病,但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殿下真的不觉得太巧了吗?”
暮樱缓缓抬眼看他:“时也哥哥,直说吧。”
“殿下,”贺时也微妙地道:“太后是不是要回来了。”
他甚至没用问句。
暮樱手心微颤:“母亲在邻国为质,我倾尽所有尚不能接她回来,怎么会这么容易?”
贺时也反问:“难道太后离国之时,指望过靠着殿下回来吗?”
暮樱知道,自己没本事,更知道母亲觉得她没本事。
“殿下忘了,邻国姓秦,太后也姓秦。她出嫁之前,那地方甚至是她说了算的。”贺时也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太后对世家,对朝局,乃至对各地府兵的掌控,都不是你我可以比拟的。”
暮樱轻声道:“母亲回来,我只有欢喜。”
“殿下靠着引雷护城和先帝回魂这两招,暂时保住了长安城,但这些毕竟都是虚招。”贺时也听见号角在空中盘旋,知道出征的时刻到了:“太后回銮,绝不会放过霍千里带来的兵马——这是她一定要收在手里的。可霍千里只要活着一日,这支兵马就不能真正地归属于她。”
贺时也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殿下坐在太后的位置,会怎么做?如果在不久的将来,殿下一定要在太后和大王之间选一个呢?”
暮樱笑了:“难道这选择很难?”
“如果你真的只当霍千里是个敌人,那日德化门下,你不会一直有意无意地阻止他出兵。”贺时也纵马向前:“殿下,我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辜负真心容易,只是别伤了自己。”
大军出发,暮樱在原地站了站,而后安静地上了回城的马车。
贺凌霜在车里等着她。
“新婚燕尔的,殿下怎么亲自送时也出征,晚上回去大王只怕要不高兴了。”贺凌霜难得玩笑了一句:“听说你们闹了别扭,已经三日没见了?”
暮樱不说话。
贺凌霜察觉了不对:“怎么?”
“如果我是母亲,想对付他,就得先把他的人马一点一点散出去,至少要把那些得力的人调走。”暮樱抓着衣角的手指快速捻动,喃喃自语道:“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否则变故一旦太多,就会引起霍千里的警觉……最好像引雷那天一样,打一个猝不及防。”
贺凌霜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知道一定是极关键的事:“如果同摄政王有关,不如与他的军师商议。”
胡人军师,云梦泽。
暮樱通身一凉。
母亲贯来是信不住自己的,如今与霍千里成了婚,她真的会相信自己不把她要回来的消息告诉霍大王吗?
那么什么才是最快的时间?
今天。
今天,是她收到母亲要回荆消息的第四天;她大婚第二日,肃州和西南的叛乱消息便一起进了城——陶源死于同日,意味着京城大半的文人都会去太极宫静坐闹事。
这都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
既有叛乱,必须镇压。朝中无人,霍千里这个新任摄政王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动机都一定会派一部分兵马出去……而今天,就是摩诃德这个先锋将军离开京城的第一天!
“云梦泽在哪?!”暮樱遽然攥住了贺凌霜的手腕:“他不在京城,他在哪?!”
暮樱手上的力气大得吓人,贺凌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怎会知道?”
暮樱:“凌霜姐姐,云梦泽身有残疾,少年时曾被家族遗弃在京城。当时有个世家女经常蒙面进出云家偏宅,云梦泽被家族强行遣去边城的时候,那女子曾佩着一枚玉环去送他。”
她目光下掠,扫过了贺凌霜的广袖之下。
贺凌霜冷了眉目,苦笑道:“殿下的耳目真是灵通。”
“姐姐,求你。”暮樱:“我只是想知道,云梦泽是何时出的京!”
贺凌霜犹豫片刻:“两日前。你同霍大王成婚的消息一出,便有许多不入耳的传言,霍千里一直命人暗中在查,你们成婚第二日,查出消息源头在愿江下游,云梦泽就亲自去办了。”
传言。
暮樱简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想要引导民间的流言蜚语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云梦泽这是被人引走了!为的就是让霍千里孤立无援!
暮樱闭了闭眼,掀开马车车帘:“鸣蝉!去宫里问,今日摄政王下朝后去了何处?!”
*
戏楼。
二层包间的门一开,霍千里进了房间,看了眼歪在太师椅上的人。
那人:“呦呵?”
霍千里:“……”
他一步退了出去,看了一眼楼下正唱得热闹的台子。
里面那人哈哈笑道:“行了,你没看错,就是我。实话告诉你,这屋里有我的伏兵,但是加一块也打不过你,放心进来就行了。”
“我只是觉得很稀奇,你竟然还活着。”霍千里走进来坐在桌边:“大哥。”
屏风一开,那人踹开椅子走了出来——戏楼明暗的光影在他脸上交织而过,先是高挺的鼻梁,而后是鹰隼般锐利上扬的眼睛。
他穿了一身荆人的宝蓝色文人长衫,鬓边却压着一缕精致的编发。细碎的阳光落入浅棕色的瞳孔,却像落在了幽潭之中。
“好弟弟,想我了吗?”匈奴十八部中最后的残部首领,栾提希,笑呵呵道:“上次你杀进咱们家里,杀了咱们父亲的时候,咱们都没来得及好好见一面呢。”
“那是你爹,可不是我的。”霍千里冷笑道:“栾提大王子忘了?我不姓栾提,我可是卑贱的‘苏科沁’。”
如今在大荆京都对面而坐的,正是一对兄弟,准确点来说,是一对匈奴王子。
霍千里十四岁征战以来,鲜有败绩,如今身上留下的大半伤痕都来自于这个所谓的大哥。但其实他们的兄弟关系是否成立都值得商榷——
当年顺德公主嫁到匈奴,嫁的其实是已在古稀之年的老单于;成婚不到一年,老单于就呜呼了,他的长子成了新的单于,按照规矩,顺德就像财产一样,被新任单于给“继承”了。
小小的苏科沁,便是这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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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摄政(十) “豆沙”……
暮樱遇刺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东瀛人前脚进来给暮樱扎了两个透明窟窿,后脚就被侍卫拖出去砍成了肉泥。侍卫长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留个活口审问,暮樱却已在銮车中虚弱道:“杀了他,一句话都不要让他说。”
“苞单,”暮樱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你进来。”
苞单本是奉命过来保护主母的,没料到竟出现这种变故,简直惭愧无地。他进了轿子就要跪,却被暮樱止住:“废话我不多说,你是不是会一种手法,能让人暂时感受不到痛苦?”
“是,不过一般是军中将士受了重伤,临去前才用,您……”苞单告了罪,直起身子给她止血:“这法子反噬很大,只怕会留下毛病,还是不用为好。”
天大的反噬也要用。
霍千里绝不是会无缘无故玩失踪的人,就连这几日他们冷战,他也会派苞单通传一声自己人在何处,处理了什么要务,必要时连花了多少银子,在哪吃的饭都要知会一声。
如今没有消息,多半就是出事了。
刚才刺客一击,却不要她的命,分明就是知道两心蛊的用处,要通过自己让霍千里在关键时刻失手。
自己现在还没死,就说明霍千里暂时还活着,但这个时间绝对不会太长,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他!
“传我口谕,叫北大营韩和通立即点两千兵马入城!”暮樱咬牙对外道:“另着五军兵马司守备刘如绘立携铁甲军、京兆尹胡四海带上所有在册衙役,立即去城西康仁坊见我!”
“惊鹊!”暮樱掀开车帘,隔着小窗递下头上玉簪:“去慕容家找表小姐,就说用她的时候到了,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在今天落日之前,给我找一个人。”
惊鹊快哭了:“殿下你说。”
“我不能确定,可能是个匈奴男人……也可能是一个二十多岁,眼角带两颗红痣的女子。惊鹊,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
惊鹊含泪点头:“殿下放心。”
两名侍卫不敢耽搁,飞奔而去,惊鹊也匆匆离开。贺凌霜刚一醒转就听到这些吩咐,明白这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暮樱,几乎是把手里能控制住的所有力量,全都点起来了。
贺凌霜:“陛下出事了?”
暮樱摇头:“霜姐,一会儿你带我的仪仗回宫,把陛下保护起来。回宫后你直接去南书房,把我的令牌给王公公看,他自然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刚才刺客明明有机会,却没杀我,说明背后之人不会伤我性命,你不会出事的。”
贺凌霜:“我岂是担心这个?”
暮樱脸色惨白,彻底说不出话了。她死死抓住苞单的肩膀,苞单红着眼眶封住她几处大穴,又拿出一个中空的竹筒,将里面的草丸拿出两枚敷在暮樱伤口之外。
穴道再解开时,暮樱两肩仍血流不止,她却奇异地没有再感受到疼痛,只觉得伤口又麻又凉。
“备马。”暮樱同贺凌霜换过衣裳,拿出马车里的斗笠,用打着生理性颤抖的手将帷帽扣在头顶:“我去找他。”
*
霍千里在剧痛中醒来。
他甩了甩头,发现自己赤着上身,只着一条武裤,双手大张被绑在木架上。
栾提希:“我只有一个问题。”他坐在这暗室的正中:“你答了,我给你一个痛快死。”
霍千里眉梢一扬:“不答,杀吧,我那位小夫人会给我报仇的。对了,听说大嫂打从成婚以来就对你十分嫌弃,还数次试图杀夫?”
“难道你女人就不想杀你?”栾提希抬眼:“苏科沁,你忘了,今天就是弟妹帮我把你骗来的。”
霍千里:“嗯。”
栾提希蹙眉:“你什么意思,不信?”
“我不信自己娘子,反而信你这老货?”霍千里好笑道:“以前你只是长得不好,现在连脑子也不好了。大哥,有空还是去治治吧。”
栾提希忍无可忍:“你才成亲几天,就跟那荆人公主要死要活的,你他妈被下药了?”
“下蛊了。”霍千里诚恳道:“两心蛊,变心就会死的那种。”
栾提希的表情像是要吐出来了。
*
暮樱召集的人手在康仁坊聚齐,又让宫里用阿庑的名义发了一道圣旨,让即刻封闭进出长安的所有通路,所有商铺立刻关停,除非拿到暮樱的口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准在街上走动,违者斩立决。
清城。
打从大荆建国以来,从没有过这么严苛的封城令,御史台立刻就要进宫上奏骂人,老御史连门都没踏出去,就先被禁卫扣住,一刀劈昏,并挂在午门示众。
整个朝廷都被锁在衙门里,都说从没见过辅政帝姬发这么大的疯。
“疯便疯,反正本宫的名声早就臭了。”暮樱骑在马上,她带人一路奔到此处,肩上的血才将将止住:“尔等分作四队,速搜康仁坊——每一户,每一个房间,每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三千北大营士兵齐声应是。
韩和通犹豫道:“殿下,康仁坊多有世家,如果他们问起咱们用什么名头上门……”
“不让进可以,冲进去灭门。”暮樱已经站不住了,从属把椅子放在大街的中央,暮樱坐了,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只要灭了第一户,后面的也就知道听话了。”
韩和通心下一寒:“就为了霍大王?”
暮樱近乎麻木的目光看着他:
“对。”
就为了霍千里。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个时候。这不单是因为他们性命相连,更因为霍千里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稳住了大荆朝摇摇欲坠的局面。
他不能死,是因为大荆不能死。
相比之下,她自己的命又算什么,灭一个世家又算什么?
“去找。”暮樱温和了小半辈子的精致面容上,浮出了一种地狱恶鬼的色彩:“杀光了,算我的。”
暗室里,栾提希夺过鞭子,将霍千里抽得皮开肉绽。
栾提希:“你他妈自己在这玩什么情比金坚!苏科沁,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谁把你骗来的?你那婆娘成天巴望着你赶紧死好要你的兵!还在这自欺欺人?”
他说一句就抽一鞭,打得简直有些费力了:“你这遭天谴的天煞孤星,你和你那个不要脸的娘害死了父亲,也害死了我!怎么,你现在竟然还妄想同仇敌成家?!你这血脉不净的杂种,长生天不会放过你!小时候我就应该抽死你,不然父亲也不会死!”
霍千里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知道自己在控制不住地发出生理性的抽搐。
他并不在乎,只是怕暮樱会疼。
刚才戏楼里肩膀上那两下剧痛,一定是暮樱出事了,他必须尽快脱身,离开这里。
他不能让她再疼下去。
看着栾提希凶狠的脸,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时栾提希也只是个少年,他的母亲是大阏氏,单于的第一个妻子,在部族中说话很有分量。霍千里小时候常常挨饿,大阏氏就从自己的食物里留一份给他,他至今还记得那些温热食物的味道。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毒死她。”栾提希也打累了,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我母亲明明待你很好,你为什么要毒死她!”
血和汗顺着霍千里的下颌划过,他终于听清了栾提希在问什么。
大阏氏是被毒死的。
她去世那天没有接触过别人,只有当时六岁的苏科沁。他躲在大阏氏毡房后的草垛里,怀里抱着大阏氏的食盒,大大的眼睛显得很空洞。
那一天,六岁的苏科沁也被打得血肉模糊,因为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单于当场就想将这个血脉卑劣的儿子处死,却被族中的其他王室拦了下来,一来因为没有证据,二来他毕竟是和亲公主的儿子,真要是闹起来,大荆方面也不好看。
“你为什么杀她,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栾提希将脸埋在双手中,发出不明显的呜咽:“为什么!”
霍千里张了张口。
和六岁那年一样。
“你来长安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吃过一种豆沙馅的包子吗?”霍千里看着栾提希,没头没尾地问:“很甜的。”
栾提希以为他在嘲讽,抹了把脸:“好,好。弟弟,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冥顽不灵,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你心疼你那小夫人是吧,你死以后,我将她带回匈奴,去做个贱妓如何?”
“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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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摄政(十一) “丈夫”……
这世上最狠的穿肠毒药,往往不是恨,而是爱,裹在甜蜜和温软中,让人甘愿服毒。
“我说完了。”苏科沁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变成了悍然冷漠的霍千里:“栾提希,现在轮到你了——暮樱在哪?”
*
暮樱跪在雨中。
秦太后坐在屋前的檐廊下,手边是一张摆着热茶的小案几。她身边的侍婢女要去给暮樱打伞,被她轻轻抬手挡了。
雨水顺着暮樱精巧的脸庞滑下:“母亲是何时回来的?”
“你能找到这里,我以为你是一早就知道。”秦太后啜茶:“原来和以前一样,还是凭运气。”
暮樱“嗯”了一声:“儿臣无能,年幼时吃不上饭,母亲身边的和荣姑姑曾给我一些剩饭吃。我与她关系很近,是以知道您曾以她的名义在康仁坊置办一处宅院。”
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只能把整个康仁坊翻过来。
秦太后手指一顿:“我乏了,你退下吧。下个月我会找个名头正式回宫,你去准备一下。”
破天荒地,秦太后发现这个乖觉了一辈子的女儿没有动。
“请母后告知摄政王的去处。”暮樱抬起脸,精致却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脆弱的坚持:“求您了。就当是……儿臣孤守长安,豁出婚事稳住社稷的一点赏赐。”
秦太后:“可笑。”
暮樱怔怔的。
秦太后:“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有什么脸面来讨赏。你真太也沉不住气——不过就是找个男人,也值得把你手里所有的底牌都掀了来找?!你的骨气又在哪里!你有哪里像我的孩子?!”
“母亲。”暮樱觉得胸口只剩最后一丝幽幽的热气:“贺太傅骗了您。我和阿庑的两心蛊生死反制——如果霍千里死了,我也会死,反之亦然。”
她感受着肩胛下麻木的痛苦,木然磕下头去:“请母亲救我。”
暮樱鼻端闻到一股血腥气,知道是自己的额头磕破了,但她如今痛觉被封,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觉得雨天实在很冷。
世上知道两心蛊作用的人本就不多,捅破大天去也就那么几个。云梦泽和霍千里利益与共,不会出手;贺凌霜如今和自己在一条船上,更不会主动掀桌——只剩下一个贺时也,他固然既有动机又有能力,可一直在地牢里被严密地监视,直到今天早上才放出来。
只剩下一个人了。
年轻一代已经纷纷陷入了京城这张巨大的蛛网,老一代最后的王者却已经回来。
秦太后蹙眉:“什么?”
暮樱看她做戏,没有接话,直起身体拉开衣裳,将已经泛出褐色的淋漓伤口展示给她看:“母亲不必装作惊讶,如果您不知道,就不会派人来给儿臣这两刀。”
秦太后神色几变,重又坐下。
“儿臣不怪母亲,那刺客只是要我疼,却没要我死,我知道母亲是留了手的。”暮樱再次磕头:“求母亲告知霍千里的位置,如今大荆局势刚稳,他还不能死。”
秦太后漠然道:“你懂什么。”
暮樱看到她眼中的鄙薄,忽然觉得很绝望。这不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了,母亲生了她,却并不爱她,她一辈子也得不到秦慕朝的认可。
可她们长得是那么相像,就像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站在彼此的对面——
暮樱没由来地,忽然想起了在那不起眼的小院里,霍千里有些愠怒的面容:
“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这么作践性命,又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看看你自己!”
秦太后久久没见栾提希那边的烟花升起,知道这是失手了。霍千里是什么人物,一击不中,后面再要下手就难了。秦太后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迁怒于眼前搅局的女儿:
“那霍千里是什么人!一个人屠,一个杂种!暮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可他呢?他杀进了长安城,更险些逼死你我,逼死你弟弟!”
秦太后将茶盏摔在院中,迸裂在暮樱膝边。
外面起了一阵骚乱,院子里母女二人在大雨中却未曾听见。韩和通似乎嚷嚷了一句什么,太后和暮樱的人手就僵持住了。
那人带着满身血污走到了门口,他刚要掀门,就听秦太后道:
“暮樱我问你,你如今不下手到底是为什么,你看上了他那张脸?可好看的男人哪里没有!你去给我杀了他,将来要养十七八个面首都随你便,你去给我杀了他!”
暮樱失血太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母亲,霍千里和我一样。”
男人的手骤然停在门扉上。
“他有父亲,却似没有;我有母亲,却好像从没认识过。”大概是因为失血昏了头,又或者是生死威胁压在头顶,暮樱什么话都敢说了:“您说霍千里是杂种,好。他这个不胡不汉的杂种打进了长安城,一路杀进三十三州,我方一共只死了不到三千人。”
“母亲,您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暮樱眼前有些看不清,她摸索到了地上的一块碎瓷片:“这三千人里没有一个老百姓,甚至能不打的仗,能不杀的人,他就不杀。”
“话我放在这里。”暮樱将那块碎瓷逼在颈侧:“霍千里是个人屠,却也是我费尽心机拱上来的摄政王。他是个仁义人……更是我的丈夫。”
秦太后看着碎瓷在暮樱细嫩的脖颈上逼出血痕,冷笑道:“做什么,耍这种老把戏逼你母亲说出霍千里的下落?”
“不是。”暮樱甜甜地笑起来:“母亲给我性命,今天我还给母亲。您想要霍千里死,现在我把我的命和他的命捆在一块,就当做是恭贺您回京的礼物吧。”
言罢,决绝向下一划。
秦太后浑身血液一凉,她尚未及惊呼出声,暮樱的手腕已先一步被人稳稳攥住!
封着暮樱痛觉的草团掉落,迟来的痛苦淹没了她,暮樱在这巨大的折磨中愣愣抬头,看懂了同样满身血污的英俊男人。
高大的,温柔的,令人心折的。
“干什么要死要活的?”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哑,却在笑:“要吓死你男人啊。”
暮樱喃喃道:“……大王。”
“说了多少遍了,叫相公。”霍千里弯腰将她抱在怀里,他的体温将她裹住,两个人的疼痛交融起来,反倒显得没那么难熬了:“以后可不敢跟你赌气了,一眼看不着你就要被人欺负。”
她贴着他,然后哭了。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委屈得受不住了。
“不是还要同我赌气,早出晚归的不跟我见面吗。”暮樱带着哭腔骂他:“要你装什么好人救我?”
霍千里哄道:“就算不同你吵,这几日也回不了家,不然你以为你那时也哥哥的兵马哪来的?还不是我这个大夫人累死累活划来的?”
暮樱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掐得霍千里低低笑起来:“行了,先回家。”
秦太后缓缓站起身:“摄政王,幸会。”
“幸会。”霍千里抱着暮樱,将她的脸捂在自己胸膛上,免得她直面秦太后的责问:“太后也不必找日子了,晚上就回宫去,明日早朝见。”
秦太后微眯了眯眼:“本宫何时回銮还轮不到你……”
“本王说了。”霍千里背对着她,漠然侧头,他身后赶来的匈奴部将并韩和通一齐无声地进了院子:“太后今晚回宫。”
后面的事暮樱已经不太清楚了。
她知道霍千里暂时死不了,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已然松了。没了这口气顶着,她疼得哼哼唧唧哭个不停,只模糊地知道霍千里应该是带她回了他们那个小院子,找了一大堆大夫上药治伤。
霍千里的声音一会儿在院子里一会儿在床边:“苞单,谁准你给她用那个药?”
苞单:“大王,殿下为了找你,快把整座长安都掀翻了,疯得谁也拦不住,不用不行。”
霍千里便不吭声了。
他嘚瑟起来:“哼。”
云梦泽好像也赶回来了,无奈道:“大王,殿下应该只是怕你死了把她也带上。再说如今的局面是她左支右绌一手稳住的,如果你突然死了……”
“你懂什么?你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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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摄政(十二)
船市很热闹~
来看热闹的人也很多~
其实西岳的居民们对于船市可是一点儿也不陌生的,毕竟本身就是在运河边和海边的这种类似于船市的集市,其实非常多,毕竟一大早大家就挤在码头边上等着船把新鲜的东西运过来了。
只不过这次的船更漂亮,物资更多而已。
-【酸酸甜甜的冰激凌】:这个活动还是蛮吸引人的,反正我个人也非常感兴趣。
-【一起来跑滚筒】:这样子买东西挺有意思的,南方港岛那边不是也有这样子的吗?
-【游客】:不想听见那个城市的名字。
-【糊涂不糊涂】:我也不想听到那个城市的名字,很讨人厌。
-【蓬松小年糕】:婆婆这边卖的东西挺好的,连布料都有的卖,这是干嘛?现在对于百姓来说应该没钱买这些吧。
-【一起来跑滚筒】:这些本来就不是卖给百姓的,这个船市的顾客主要是京师那些人。那些人不是愿意待在这里吗?既然待在这里就花钱了,说此路不通就是此路不通。
-【熊熊专业户01】:拦不得护卫还拦不得船吗?真是的。
-【我是大猛0】:哈哈哈哈,有点野蛮。
-【不想穿越鸭】:不过种类还挺多的。
-【新人五四三二九】:主播这边装的什么东西?
-【哥哥心好酸】:主播今天其实一点都不出挑,她怎么能等到自己想要的顾客上门呢?
-【可达很可爱】:对的,我刚刚就想说这个问题了。纸片人们穿的其实都差不多的,主播都有点泯然于众人了。
-【酸酸甜甜的冰激凌】:纸片人都很厉害,好多带大珍珠的。
-【一起来跑滚筒】:大概靠吆喝吗?
……
秦香的确是吆喝的很响亮:“青菜,萝卜,大米,面粉什么都有的卖,可以预定大货。”
“100斤1000斤什么都有。要多少有多少~今日预定明日送到啊!!”
这会儿可还没有正式入冬了,每家每户都是缺粮的,只要他们是在西苑的必然少不了这些东西,那些家中的管事早就窜过来了。
“哟,这米不错~”
“当然啦,我们卖的可是好东西~给贵人们用的。我们主人也都是吃用这些。”
有管事问:“你家主人是?”
“自然是莎莉殿下~”秦香给了个白眼:“除了我家殿下,
这种时候谁还能把东西送进来?”
那人一听还真是,当下就下了订单:“可否让外宾馆那边给盖个戳?”
“自然是可以的。”
这样一说管事的自然就相信了,后面就说着说着涌上一堆人,该买的都已经疯狂的买了起来。
那些大佬们都是大佬们的事情,可是对管事下人们来说,吃饭才是大事。
有东西买还不买,那得是多憨批啊!
……
目前仍然在观望的就有镇国公府的管事~
“水路应该快通了吧?我们自己的货也可以进来。”
“秦氏那边怎么说?”
“秦氏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秦五爷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数?”
“秦五爷那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对咱们夫人自然是没话说的,都合作那么多年。”
-【游客】:哈哈哈哈哈哈。
-【糊涂不糊涂】: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们秦五爷都被困住了。
-【蓬松小年糕】: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的愉悦。
-【一起来跑滚筒】:对,就是很开心的啦。
-【熊熊专业户01】:反正我觉得现在心情就是特别好,你们没有想到你们被困住,这就是很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我是大猛0】:说起来现在这种情况,本人以往打新不好吗?
-【不想穿越鸭】:那不行~人家来了京师,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会警惕西岳这边,而且说不定还有出兵的名义,到时候占了好处的就成了别人的了。
-【新人五四三二九】:所以说还一定得好好的送走。
-【哥哥心好酸】:这就很讨厌了~那就让他们赶紧走呀。
-【可达很可爱】:都督和主播眼下的操作就是为了让他们赶紧走嘛!!
-【酸酸甜甜的冰激凌】:你没看米面菜是多少斤?!
-【一起来跑滚筒】:到时候再申请给百姓,买一次没感觉多少钱,他们都是花销大的人每天买每天买,有几个能撑得住。
-【游客】:到时候肯定都吵着要赶紧回京了的。
-【糊涂不糊涂】:这么说来也是。没钱了可不都得滚蛋吗?想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其实也不容易的。
-【蓬松小年糕】:这一招不错,我觉得挺好的。
-【一起来跑滚筒】:看看主播那颗大白菜卖多少钱?
-【熊熊专业户01】:超贵的。
……
的确是有人问了,虽然买了一两次没什么,但是他们是要长期订货的呀:“长期也没有优惠吗?这可比平时都要贵上许多呢。”
“没有呀!现在这些路那么难走,除了我们别人也进不来,消耗很大人的价格谁也会高上许多。”
这边做着交易,那边镇国公府的管事悄咪咪的就走了~
-【我是大猛0】:那人走了!!
-【不想穿越鸭】:刚刚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的!
-【新人五四三二九】:不知道要去干嘛,直觉是要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哥哥心好酸】:怕什么!我觉得主播今天亲自来卖菜,肯定就是考虑到这些方面的啦!!
-【可达很可爱】:我们不用太担心哒!!
-【酸酸甜甜的冰激凌】:说起来,其实百姓真的很少来这边,对百姓来说,现在最好的工作就是到外宾馆那边替主播打工啦。有吃有住的。
-【一起来跑滚筒】:对~女主可能要气死了!!
-【游客】:哎!那人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糊涂不糊涂】:后面还有太监们!!
-【蓬松小年糕】:圣旨?!
……
“太皇太后懿旨!!”
太监高声道~
奈何整个现场除了那些个管事们,根本就没有人跪的!!
那太监也没办法,人家都是华夏之地的人!!
而且他这次过来主要是宣旨的,旨意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
“太皇太后懿旨……”
巴拉巴拉的,主要内容就是现在百姓生活不易,商家不允许高价买卖!
“刚刚买的那些,价格可要重新算一算~”
管事们自然是很高兴的。
不过秦香冷笑,想拿便宜货,秦香挥挥手:“不卖了!运一趟还亏本?!不卖了!!”
“哎哎哎哎哎!!”那些管事不高兴了,想要上前理论,奈何人船一走就离了岸边,想抓也抓不到。
太监大声呵斥:“莎莉夫人手下是要眼看着百姓们受苦受难吗?”
秦香笑着喊:“当然不是,百姓们只管免费来吃就好~不过太皇太后也不弄个粥棚吗?哈哈哈哈哈~慷他人之慨那么便宜的事情,做起来果然是方便。”
“哈哈哈哈哈~”
纸片人们齐声大喊
:“大楚太皇太后慷他人之慨!!”
秦香一抬手,每艘船就扩了喇叭,跟着她一起念:“大楚太皇太后!!”
纸片人们的大喇叭震天响:“大楚太皇太后!!”
“慷他人之慨!!”
“慷他人之慨!!”
太监急了,岂容他们败坏太皇太后的名声:“大胆!还不住嘴!!”
奈何没人理他,秦香还在继续:“洪水肆意!!”
“洪水肆意!!”
“唯莎莉夫人艰难运粮!!”
“唯莎莉夫人艰难运粮!!”
“太皇太后不乐见!!”
“太皇太后不乐见!!”
“强行压价!!”
“强行压价!!”
“只为世家买粮!!”
“只为世家买粮!!”
“今!!华夏之地言!!”
“今!!华夏之地言!!”
“绝不卖西岳一米一线!!”
“绝不卖西岳一米一线!!”
“凡西岳百姓!!有需者,来外宾馆登记出工换粮!!”
“凡西岳百姓!!有需者,来外宾馆登记出工换粮!!”
船上有喇叭!!难民的临时房屋也有喇叭~~这声音传的很远、很响!!
连行宫当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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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摄政(十三)
感受到储物戒中,修罗令牌的自主颤动。
叶长空心底不由为之一喜。
他惦记地狱宝库中的那些罕世瑰宝,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只不过,那些宝物,唯有地狱积分才可兑换。
而作为地狱修罗的他,想要获取地狱积分,唯有完成了修罗猎杀任务。
修罗猎杀任务,又是随他当前所在区域附近的冥楼中,是否存有冥楼杀手无法解决的猎杀目标而定的,根本容不得他挑选与选择,只能被动的等待接受。
续九盟城中,对落日盟盟主林封的猎杀任务之后。
在这千迹城中,总算是迎来了第二个猎杀任务。
这些猎杀任务,虽存在有极大风险。
但他所修的天隐术,便是执行这些猎杀任务的利器。
他相信,这一次,无论任务目标是谁,他绝不会再像上次,在九盟城是那般,不仅将自己暴露了出来,还那般狼狈的通过空间传送符箓,逃离出九盟城。
“大嘴,你先带着他们会东鹏客栈,我有些要紧之事需要去处理。”
叶长空没有立刻取出地狱修罗令来,查看这次的任务是出自千迹城的冥楼,还是属于周边城池冥楼的。
他的地狱修罗身份,杨依依已经知晓了,唐月蓉却不知道。
而唐月蓉与他在千迹城中才相识,双方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达到可对对方透露自身任何秘密的程度。
正是如此,他仅仅只是吩咐的吞爷一声,让吞爷在前方一处位置降低飞行,将他放下去。
“你不是初来千迹城吗,在千迹城中难道有什么相识之人?”
唐月蓉闻言后,只是随口的问了声。
叶长空刚来千迹城她是知道的,认为叶长空能有什么要紧之事。
无非就是有些相识之人在千迹城中,又不方便带着他们去拜访,才故此一说而已。
“我等你回来。”
杨依依却是猜测出了,叶长空突然如此紧急离去的原因,美眸浮现出一抹担心之色。
“放心。
叶长空没有接唐月蓉的话,只是朝着杨依依微微一笑。
旋即,身形便是从吞爷的身上跳跃而起,落在了下方千迹城中的一处街道上。
不过片刻,叶长空就在这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寻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小巷中。
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人关注着他后,这才将地狱修罗令取出。
此刻,地狱修罗令依旧在自行震颤着。
令牌在颤动的过程中,边缘的暗金色边纹所泛起的华光,就宛如使之整个令牌燃烧器了暗金色火焰般,极具一种神秘之感。
当即,叶长空立刻将一抹不死元力注入其中。
瞬间地狱修罗令停止了颤动,在其令牌中上方,浮现出了千迹城三个虚浮着的光影字迹。
“是千迹城中的猎杀任务就方便多了。”
叶长空微微一笑,当即散去了注入到地狱修罗令中的不死元力。
千迹城这样一个在外围圈域中武者实力水准最高的城池中,猎杀任务所具有的危险程度,想来也必然比九盟城要高出许多。
“这次所要猎杀的任务目标,应该至少是属于三等人皇级别的。”
“而且,在千迹城这样的城池中,具备着地狱修罗身份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将地狱修罗令牌收入储物戒中时,叶长空心中不由如此的想着。
对于这次的任务,以及心中对柳杰含有的必杀之念,让他没有半分的怠慢。
在这无人的隐蔽小巷中,立刻将修罗战衣取出穿上。
当他从小巷中走出时,容貌以及气质皆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哪怕有着地狱修罗令所给出的方向指引,叶长空也足足花费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才寻到了冥楼所在的位置。
主要是千迹城实在是太大了,每一条街道又四通八达,存有着许多的分支干道。
在不具有御空飞行能力的情况下,疾行在城中,要是没有地狱修罗令的方向指引,甚至都足以让人绕昏了脑袋。
有了九盟城的经验,这次叶长空在踏入冥楼中后,没有与招待之人过多的废话。
“带路。”
叶长空直接将地狱修罗令取出,在招待之人面前示意了下,吐出了淡漠的声音。
“尊敬的大人,您请随我来。”
接待之人见到地狱修罗令后,眼中立刻便是浮现出了无比恭敬之色。
弯腰便是九十度弯腰,向叶长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长空没有多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跟随在这位接待之人身后,很快便是来到了这座冥楼内,一处光线路线阴暗的走道转角处。
“大人,楼主就在里面,还请您自行入内。”
接待之人恭敬的道了一声后,便很是识趣的退去了。
其素质比之当初九盟城冥楼
中的那些接待者,不知要高出多少。
从这一点上,明显可以看得出,千迹城的冥楼分部,时常会有地狱修罗到来。
这些接待者,更是不止一次接待过修罗特使,所以才会如此的干练。
等到接待者离去后,叶长空才顺着这条光鲜阴暗的走道继续向前。
约莫行走了百米距离,便在走到尽头处,看到了一间密室。
密室的石门是开着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恭候在密室之外。
显然,在叶长空踏入到这间冥楼的一刻,他就知晓叶长空到来了。
故此,特意在这密室前,等候着叶长空。
“是你向我,发出的猎杀求助?”
相隔着三十多米的距离,叶长空目光盯着对方,随口的说了声。
这中年男子的长相很是普通,若是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发现有他有任何的不寻常之处。
不过这中年男子的精气神却是很足,给人一种极为沉稳老练之感。
“是的。”
中年男子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侧身迎向叶长空说道:“修罗特使大人请入内上座。”
叶长空点了点头,走进了这间暗室中,在主位上落座了下来,微微开口问道:“说吧,要杀谁。”
“圣火门,颜启。”中年男子出声说道。
“圣火门?”
叶长空眸光骤然一凝,沉声问道。
对于圣火门这个来自中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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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摄政(十四)
西林洞本地人最不愿意去地方之一,就是“淘货市场”,其中的理由,是因为不知是何人杜撰,流传出的一个说法。
是说西林洞这里,有性格各异,恶名昭彰的九大难缠鬼,其中,市场分别占据两种,分别是——屠夫、流氓。
并不是单指一个人,而是群体,当然了,只有其中的佼佼者,才能有具体的别名。
例如,“屠夫”指的是“淘金市场”里的商人们,把人当作牲畜,任由拿捏,宰客时的心狠手辣,要属最狠,强买强卖。
不仅是“淘金市场”,还是西林洞众多海鲜、古玩市场等“屠夫”们的老大,一个恶名在外的大名人,掌管多数个市场的大地主,人称“猪鬣”的死胖子。
起诉阿姆见过,但自认为“半生不熟“。
毕竟他因为时常吃霸王餐,有钱就给,不够再说,没钱就找人借的做法实在太溜了。
往往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屠户”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会让阿姆一直赊账,但最让这商感到神奇的是——
每次形影单只,都是独自一人来赊账,打下欠条,但下一次,他来的时候,铁定能还上,为什么?
因为他的身边,好似都有一个心甘情愿,多是漂亮的姑娘为他买单。
,“猪鬣”的梨木桌子上,至今为止有一本阿姆写下的欠条本,对!多的都能装订成本,做书了。
而说到借钱,不外乎就是高利贷,有种专门放债的人,也就是——流氓。
组暴是流氓的分支之一。
就是猖狂的组员暴力团,温水煮青蛙他们最在行,烧杀抢掠倒不至于,什么时代了,顶多换了种方式羊毛,不过手段也差不多。
也就是阿姆眼前的这群“央洞派”,他不熟,是真的不熟,因为他借钱的对象,是这里的地头蛇——唐派的流氓们。
有借不还,在借很难。
阿姆至今为止,已经受到言语警告几百余次,包括“杀你全家”百次,“卖你进窑”百次。
所以去年回来被得知消息的流氓们,堵门了,他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娟,给拉到身后。
面对凶神恶煞的流氓们。
阿姆往往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情到深处,当以高歌。
——“人在釜山穷到失联
有时怀念西林洞你们的身影
良心发现
让这欠条将你我相连
怀念你
失去我的你们
还任性
非要穷到**抵债
才无所畏惧……啊!我恐高——”
对了,如果不是小娟跑回房间,把她自己多年的存款,给了这群恶人,赎回了人被架起,极度恐高的阿姆,他估计最后会被丢下楼。
阿姆曾经见过的酒馆老板娘,就是九大难缠鬼,其一,被人称作“竹叶青”,是一条有名的“花蛇。”
至于花蛇的说法,在大南半岛就更不算好的说法了,对于女生而言,这就是个带有侮辱标签的形容,说的是她心性复杂,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
简单的说,就是婊里婊气。
刚认识的时候,阿姆竟然被她仙人跳,说好的一见钟情,互相诉说对方的心事,她那妩媚又挑逗的眼神,熟透滑腻的身子。
得知自己没钱买酒钱的时候。
下一秒,她笑靥如花,他愁如苦瓜。
面对性感又危险的“花蛇”。
他就没怕过!
阿姆往往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情到深处,当以高歌:
“人在釜山已经嫖了失联
有时候怀念你的文艺小店
坐在桌上将你我相连
怀念你…啊!!”
直到躺下三秒过后。
某个痞子才懂得畏惧。
出门在外,小心在酒馆跟你谈感情的女人;小心借钱时,大大方方说你想借多少,借多少的男人。
回想起这些令他灰暗的日子,告诉阿姆自己的只有一个道理——
“别跟女人谈钱,别跟男人谈感情。”
翻脸比谁都快。
…
眼前的一伙人,无疑就是一伙“流氓”。
众目睽睽之下,某人在地上做了五六十个俯卧撑,然而还不够,他为了姑娘35码的布鞋承担了成长的代价。
双手放于背后,以青春活力的姿势,围着琴行,跳了不知几十圈的青蛙跳,还要喊着:
“我叫姜面,是个没有感情的帕布!”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画面。
原本阴郁,性格怪异的西装男,在摘了阿姆的渔夫帽后,待看到了他的容貌,仅仅只是一眼,突然瞪大眼睛,他的脸色竟突然升起了些诡异的泛红。
“看紧他,不准他有一点损伤,我…我等会再来。”
略微惩罚了阿姆之后,仅留下一句话,就连忙着急跑回车里,去洗脸和补妆去了。
其
余的流氓离开琴行,逐个商户去收保护费。
只留下那个长相普通,一幅朴实老农民打扮的大叔,直溜溜地盯着阿姆,表情意味深长。
他其实眨眼之间,能做很多事,比如割断阿姆的气管,击碎额骨,掰断手指…
“这俯卧撑,青蛙跳就是你为成长所付出的代价啊。”
“我还是个孩子。”
“想死啊崽子你?抱头!”
“内,听您的。”
面对十几把砍刀,和棒球棍,该认怂的时候就赶紧果断点,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这是小娟那家伙教他的话,他觉得很有嚼头。
脸色苍白,因为没吃饱体力有点透支,阿姆无力而痞懒的蹲下,微微侧身,恰好和躲在他背后的李知恩四目相对。
眼前的少年,哪有刚才英勇就义的那股霸气外露的气场,一下子变得“懒散疲弱”。
李知恩有点小嫌弃,轻声嘀咕了一句:
“失望。”
“喔豁?如果不是我,你就**了你,看看你有什么用?那你倒是上去挡刀啊,躲我后面,拿我作挡箭牌干什么?”
“嘤西,你…”
“我是不是很讨厌?”
“内!”
“哟西!!”
一口气说完话,便狠狠的喘了口气。
阿姆满意的点点头,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可行的,果然!!自己的感觉没错,“朴面”那帕布就是讨人厌!
似哭非笑,躲在阿姆身后的知恩小姐姐表情很是古怪复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眼神生无可恋,她对自己的遭遇,有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感。
“姜时生xi,你…”她刚想喊他的本名,就被阿姆着急打断。
“呀呀!”
他行走江湖,向来不能被别人知道底细呢!
看了眼那个流氓,发现他看着自己这边一眼,阿姆的眼神有些心慌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打李知恩的小嘴巴。
“呀你,帕布呀,look at ,像刚才一样,叫我莱昂就行!”
“不看!你为什么要骗我?”李知恩生气打掉他的手,偏过头,鼓起了因为生气而渲染了樱花色的腮帮子。
她表示不想跟坏孩子说话。
“切拜,起码的警惕心好不好?不留点底,小心被人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哼,长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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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摄政(十五)
形势突变
“放开我!”
柳旭双腿在空中乱蹬,心中震惊无以言表,他和对方修为相近。
自己修炼的剑体更是独树一帜,将剑意、星元和气力融合之后,同等境界力拼几乎少有败仗。
就算是败,也不至于败的像今日这般狼狈。
被一个女人,当众掐住脖子给直接提了起来,这剧本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脸色通红眼中神色充满不甘,他还有好几个杀招没有使出来,真正的实力还未完全展开。
其余几大宗派的弟子,眼中皆闪过抹震惊之色。
他们有可能想到柳旭会败,可从未想到,柳旭会败的如此之快,快到让人还没法反应过来。
就在刚刚,柳旭站在月轮之上时,可还没有半点败迹显现。
可一下,就被叶梓菱隔空抓了过来,让人瞠目结舌。
“冰雷意志!”
“这叶梓菱居然掌握罕见的冰雷意志,那些雪花其实都是雷霆之力吧。”
“冰和雷几乎就是两个极端,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掌握的,着实让人吃惊。”
叶梓菱展现出来的冰雷意志,惊艳全场,让各宗弟子都显得颇为遗憾。
“贱人,放了我,与我公平一战!”
柳旭脸色通红,心中憋着一口气,怒骂道。
叶梓菱刚准备放手,闻听此言,眼中闪过抹寒意,挥手猛的一推。
柳旭被推出去的刹那,叶梓菱身后有寒冰和雷霆涌动,各自凝聚成一条龙影撞击在柳旭身上。
砰!
柳旭当场就被撞的昏死过去,再无一战之力。
这般果断,看的人惊诧不已,很难想象这真的只是一个女子。
“放肆!”
罗渊脸色当场就黑了,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出去,伸手就想将叶梓菱抓过来。
他是龙脉二重巅峰,还是黄金妖孽之下年轻辈最强的存在,龙脉一重境就凝聚出了龙元。
远比叶梓菱要强的多,若真被他抓住,叶梓菱的下场只怕相当凄惨。
找死!
本来对天池盛会不甚在意,双眼微眯的林云,陡然睁开双目,眼中深处无边杀意涌动。
不待沐雪琴有所反应,直接横空而起,快速落在了战台上。
可动作最快的还是天池圣君,他端坐在主楼,冷眼一扫。
咔擦!
半空中凝
聚的一尊巨掌虚影,还未成型就轰然碎裂,罗渊闷哼一声,目光朝天池圣君看去。
“小友应该是有些冲动,记得下不为例。”
天池圣君含笑说了句,可眼中警告之意颇浓。
罗渊吃了个闷亏,笑道:“抱歉,罗某的确冲动了,自罚一杯。”
他很干脆,不给沐雪琴发难的机会。
只是端起酒杯,长袖遮脸之时,笑容全部散掉,脸色极为阴霾。
罗渊暗中传音道:“我要十倍奉还!”
面具男没有说话,半响才传音回应道:“你帮我,我帮你。”
罗渊放下酒杯,脸上重新恢复笑脸,看向沐雪琴道:“沐姑娘,不会怪我吧。”
沐雪琴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天池圣君有意插手,不愿将事情闹大,她也没法追着对方不放。
只是这口气,真的难咽。
“我可以躲开的。”
叶梓菱看向拉着她,退后了好几步的林云,轻声笑道。
原来她会笑呢!
这一笑,春风拂面,惊艳在场无数宗门弟子。
“先回去吧。”
林云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回到阁楼,不远处的叶紫芸瞥了二人一眼,面露笑意,神色玩味。
“你的冰雷意志什么时候掌握的。”
林云问道。
“其实没多久,之前一直都有瓶颈,你送我的那枚冰雷圣果帮助很大。”叶梓菱道。
果然如此。
林云心中早有猜测,见对方如是说,脸上也露出笑意。
能帮到叶梓菱,他自然是很开心的,不管如何对方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风波之后,对战继续。
各宗弟子先后登场,翡翠山庄宁丰,玄谷唐景,金刚寺苍云,雷火门章晋、独孤炎,这些人的表现都极为突出。
荒古域神丹翘楚,算的上是百花齐放,各有风采。
可以想象,一两年之内这些人必然会在神丹榜上冲进前一千,甚至更为夸张的排名。
剑宗姜成登场一次,再度展现圣徒的强势,五招之内就解决了对手,让人意外无比。
“南宫炎,敢与我一战吗?”
翡翠山庄的一名弟子常丰,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了天刀楼的方位。
他也是一名刀客,已经替翡翠山庄赢下一局,直接挑战了传闻实力大进的南宫炎。
“你不配。”
南宫炎目空一切,态度嚣张,没有掩饰。
常丰略有尴尬,有些怒意的道:“切磋而已,我就算不如你,还不配和你交手了?”
翡翠山庄宁丰皱眉道:“南宫炎,别太过分。”
“行吧,你要自取其辱,我如你所愿便是。”南宫炎嘴角勾起抹笑意。
唰!
他落在战台上,冷眼看向常丰道:“给你三次出手机会。”
三次出手机会,相当于让对手三招,这是相当自信的表现。
场间众人,顿时眼前一亮,纷纷打起精神来。
两人都是七星天神丹尊者,差距真有这么大?
常丰憋着一口气,脸色通红,可狂怒之下却显得异常冷静。
他蓄势许久后,方才挥出一刀,很强!
四品狂风意志和通灵巅峰圆满的刀意融合,即便真的对上神霄刀意,也绝不会弱上太多。
哗!
可这一刀,却劈了一空,连南宫炎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南宫炎并未使用什么特殊身法,他就随意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暗中用力,刚好走在对方刀势最薄弱的地方。
狂风拂过,毫发未伤。
再来!
常丰人在半空,还未落地,反身又是一刀劈了过来。
璀璨刀光,快到极致,一闪就消失了,可南宫炎头稍稍一偏,就轻松避开。
看似凶险,千钧一发,可连青丝都没被斩断一缕。
“呵。”
南宫炎嘴角露出抹嘲弄之色,这一笑,让常丰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
轰!
鬼灵级武技祭出,恢弘异象在常丰身后,磅礴刀势恢弘无边,这一刀避无可避。
可还是空了!
刀身临近之时,南宫炎的气机完全消失了,这一刀常丰自己给劈空了。
诡异的一幕,看的人目瞪口呆,惊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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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摄政(十六)
在小小的带领下,叶谦和克鲁尔來到之前居住的小院,小小这次见到叶谦,便拽着叶谦说要让他尝尝她新学会的菜式。
小小的热情,叶谦也沒有拒绝,也想要在小小这里放松一下这些日子生死奋战绷紧的神经。
六菜一汤,很快就被小小一个个端了上來,全部都是华夏的菜式,而且还都是叶谦偏爱的徽菜。
“叶大哥,你快尝尝,看看我做的怎么样。”小小有些期望的看着叶谦,给叶谦夹起了一块五花肉。
叶谦尝过之后,连连点头,沒想到小小做徽菜的水准已经直逼他的手艺了。
“有那么好吃吗,我怎么不觉得。”克鲁尔夹起一块放在嘴里,总感觉这样吃沒有生吃那么带劲,缺少了这猪肉该有血腥气味。
“啊。”小小闻言,小脸露出了几分失落,看向叶谦的时候,忙道:“叶大哥,如果真的不好吃,我一定会再好好研习的。”
叶谦呵呵笑道:“小小,别听克鲁尔胡说,咱们要是和他一个口味,那才是怪事。”
说着,叶谦不由的响起在黑羽洞的一幕幕,差点让叶谦提不起半点胃口,人类如何和喜欢血腥生食的狼人口味相同,那得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吃什么吃得这么香啊。”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外面一个略带粗犷的声音响起,只见秦王笑呵呵的走了进來。
“秦王。”
“克鲁尔见过秦王。”
叶谦和克鲁尔都忙起身,朝着秦王行礼。
小小也含笑起身,朝着秦王亲切的走去,挽着秦王的手道:“秦先生,你怎么來了。”
秦王微微蹙眉,冲着小小道:“你这丫头,这可是我的家,我怎么就不能够过來了,再说,叶谦小兄弟过來,我总不能老是等着他登门拜访吧。”
“嘻嘻。”小小嘻嘻笑着,分明沒有将秦王的责备放在心上,拉着秦王就坐在一旁,给秦王也添了一副碗筷。
“叶谦小兄弟,有菜沒有酒可不行,我这是特意带來了美酒的。”秦王说着,将手中的酒瓶打开,为叶谦和克鲁尔都倒上了一杯,最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得出來,秦王对于叶谦,还真沒有摆任何的架子,反倒有种忘年之交的意思,一口一个叶老弟,把酒言欢,如果不知情的人见到这一幕,肯定会误认为是某个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聚餐呢。
酒过三巡,叶谦不忘自己來这里的目的,对着秦王说道:“秦王,这次我來你这,其实有件事想要麻烦秦王
。”
“你说说看。”秦王点头。
“我手里有些装备,在外面不好出手,想看看秦王愿不愿意帮忙收下。”叶谦从鬼蜮佣兵得到的战利品,他一件也不敢在外面出手,以免将鬼大之死的消息提前暴露出去。
“看來你的这些装备來路不正啊,不过只要是价值百万幻灵石以下的东西,我都可以为你收下。”秦王也不含糊,直接答应了叶谦的请求。
百万幻灵石,叶谦可沒有这么多的资源,叶谦笑道:“只是价值一万多幻灵石的资源而已,百万幻灵石,对于我來说太遥远了。”
秦王闻言,笑了笑,他也知道叶谦要拿出价值百万幻灵石的资源出手会比较困难,说道:“百万幻灵石,对于叶老弟你來说不会太遥远的,只是几天不见,你的实力可又精进了不少,能够被琅邪认可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叶谦知道自己的一切,在秦王面前,肯定无从遮掩,不过,他也沒有什么好隐瞒的,两人之间,那巨大的实力差距,一切反而变得更加的简单直接了。
不过,秦王说起这琅邪神剑的时候,叶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索性朝着秦王问道:“秦王,琅邪神剑根据你所言,应该是件通灵级的灵器,可为何这琅邪神剑一点附加的属性都沒有。”
这件事,困扰了叶谦好久了,自从知道琅邪是通灵级的灵器之后,叶谦就一直疑惑,为何这琅邪神剑沒有附加特性,这可配不上通灵级灵器的品阶。
秦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置信道:“叶老弟,琅邪神剑至今在你手上都沒有觉醒附加技能。”
看秦王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似乎琅邪在叶谦手中,应该要早就觉醒附加技能才对。
“沒有。”叶谦摇摇头,直说道。
“不应该啊。”秦王有些疑惑道:“你拿给我瞧瞧。”
叶谦倒也不担心秦王,直接将琅邪交给了秦王,这琅邪古剑,如果秦王要夺,叶谦根本也保不住。
秦王再次拿到这琅邪古剑之后,和上次不同,上次秦王只是纯粹的欣赏这柄古剑,感慨流逝的岁月,缅怀那些不再拥有的激情。
这一次,只见秦王手中泛起了淡淡的光晕,光晕出现的一刹那,便让叶谦和克鲁尔都不由的脸色一变,出于本能的忌惮,让叶谦和克鲁尔都忌惮的看着那一丝丝从秦王手心溢出的光晕,似乎那光晕只需要一点,便能够将他们轻易抹杀。
“这就是王级强者的力量吗。”叶谦心中忌惮的同时
,眼眸又有着莫名的炽热。
克鲁尔表现的更加的直接,目瞪口呆,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期待和向往。
唯独只有小小见到这一幕十分的镇定,似乎这些力量,她看到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反而颇有兴趣的盯着受到了秦王力量刺激的琅邪古剑。
良久之后,只见秦王手中的力量消失,而琅邪那轻微的颤动之音也随之停歇,光芒收敛。
秦王将琅邪神剑还给了叶谦,这才说道:“难怪你沒有觉醒琅邪的附加技能,原來这古剑内,早有一团煞气凝固,影响了琅邪正常的技能觉醒。”
听到秦王的话,叶谦顿时想到了什么,秦王说的煞气,不就是指的,叶谦每次修炼浩然正气剑诀看到的一幅幅战斗画面吗。
“秋歌君王,一代天骄,浩然正气剑诀,沒想到藏在了这琅邪剑身之中,叶老弟,你应该学会了这皓然正气剑诀了吧。”秦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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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摄政(十七)
胡亚平把此事情给韩丽反馈后,韩丽很是害怕,于是自己也就到处想可用的人。
后来,想到了原来的老领导现在在市人社局的张达明,这个人和韩丽以前有过一次的暧昧,谁知道暧昧过后不久,张达明就走了,所以没有继续,再说,韩丽和胡亚平有一腿后,也看不上张达明了,现在想起这个人,听说和纪委的敬书记关系很是密切,说不定从这边走,达到意外的效果。
于是,韩丽拜访了张达明。
张达明现在是组织部的副部长,还是人社局局长,看到这个女人,心里抖嗦了一下,韩丽的『性』感,漂亮,总是让张达明心啊里发慌。只要一看到韩丽,张达明就有点痒痒难受,有一种冲动,就是把这个『性』感的女人给搂在怀里,猛热的亲吻她那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还有韩丽那丰满的胸,张达明总是忍受不住一种**,想去抚摩的**。当韩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时候,张达明会『迷』恋地盯上韩丽的胸部好半天。
听了韩丽的请求后,说:“韩丽,你好好的收拾一下,下班了坐我的车一起去,我帮助你协调。”张达明说完,看了一眼韩丽那衬衣里面的山峰,才很舍不得地离开了。
既然张达明都这样吩咐了,她也不能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去见客人,韩丽自个到觉得没有什么,关键是张达明的吩咐,就按照张达明吩咐的那样,去打扮一下,再去见客人。
她把打扮一番后,给张达明发了一个信息,“老领导,我去洗一个头,一会儿我到你办公室找你啊。”
张达明很快就回了信息,“好的,大美人。”韩丽收到信息后,心里就乐了,从张达明与她有过那一夜之后,平时张达明在没有人的时候就喜欢叫韩丽大美人。韩丽也喜欢被张达明这样叫着,她自信地认为,张达明是一个懂得欣赏她的男人。
张达明接到韩丽到电话后,忙从办公室里下来,在大门口见到韩丽时,张达明也愣住了。以前,张达明就认为韩丽是个漂亮到美人胚子,他没有想到,经过一下简单打扮后,韩丽更是『迷』人,张达明看得都有些心跳了。
“你今天真好看。”张达明打量着韩丽,情不自禁地赞赏起韩丽的美丽。
“我这样行吗?”韩丽征询地问。
张达明满意地点头,说:“行,比什么时候都行。”
韩丽听到张达明这样的评价她,羞涩地一笑。
他们开着车来到了大酒店,一下车来,韩丽看着酒店门前的气派,停着的全是高档轿
车,她被这样的架势怔住了,拉着张达明的衣服问:“老张,今天来的都是什么领导啊?”
张达明还是卖着关子,说:“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
韩丽没法,只好跟在张达明的屁股后面,心里猜测着今晚上的客人到底是谁。来到一个包间,门口的服务员推开门,里面已经坐好了四位客人。韩丽认识纪委的敬书记,另一个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四十多岁,很有男人气质,韩丽看着那男人,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想了想,韩丽终算联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常委副市长武达吗。以前看云阳台新闻,常见武达讲话,难怪,韩丽觉得这个男人眼熟。怪不得要到这么高档的酒楼,原来是来了两个常委,韩丽算是明白过来,张达明为什么对这次接待会如此谨慎。
张达明一进门,脸上就堆出了讨好的微笑。忙过去拉着敬书记的手,拍着马屁,“书记,真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情,来晚了点。”
敬书记天拍着张达明的手,说:“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还有一位是什么局长,另外一位也是县区的区长。
张达明把韩丽介绍给敬书记的时候,要不是顾忌到影响,敬书记他也真想在韩丽的身上占点便宜。这个女人很有几分姿『色』。他真恨不得现在这个包间里只有韩丽和他两个人,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地把韩丽的手抚『摸』着。
“你注意到了吗,我们的敬书记可对你颇有好感啊。”张达明在一旁附和着。
韩丽脸一红,瞄了一眼敬书记,没想到他正用异样的眼神也在盯着她看。韩丽忙说:“你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一名干部,怎么能高攀得上敬书记的喜爱呢。”
敬书记忙端起酒杯,去和韩丽碰杯,“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可对你是一见倾心啊。再则,现在是饭桌上,没有职位高低,工作差距,我们能有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说明我们是朋友,是姐妹。”
韩丽慢慢也就放松了,虽然心里面还是有点顾忌对方是领导,还有要巴结这个人,可在言语上,也开始大胆起来。韩丽端起酒杯,‘铛’的一声,和敬书记的酒杯碰在了一起,说:
“我可先声明一下啊,要是我在饭桌上说错了话,你们可要大人大量,别跟女子怄气。”
敬书记忙说:“你就放开胆子的喝,就算你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我想,武市长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得对,我们现在是在吃饭,吃
饭时间就是放松。”武达看到这个场面,知道和自己无关,于是就安心的喝酒。
饭后,张达明就安排敬书记和韩丽到了一个房间,谈什么也就不知道,不过韩丽的事情也就到处结束,没有被查处,但是位置被调整了。
张富贵居然来浦和区拜访秦书凯,这是出乎秦书凯意料之外的。一对老朋友,尽管这些年有些公开的会议场合也会远远的打个招呼,要说面对面近距离的说话,已经好久没有了。
张富贵一进门就摆出一副熟络的模样,冲着秦书凯称兄道弟说,秦书记,兄弟这几年也算得上是步步高升啊,从红河县的县长到浦和区的区委书记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时间,这速度可是赶得上火箭发『射』了。
既然张富贵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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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摄政(十八)
在和长妻黑音出发之前,李学浩给千叶小百合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们已经不在首尔塔,而是去了梨泰院观光特区。
梨泰院也在龙山区内,距离首尔塔所在的南山公园不远,是外国人去韩国旅游一定要去的一处购物和观光胜地。
在总长度为1.4公里的街道上聚集了贩卖服装、鞋帽、背包等百货的商店和各种旅店、餐厅、娱乐场所,以及贸易商社、旅行社的代理店、观光酒店等共2千多家。
因为附近驻扎着M军而使这里产生了独特的异国风情,英语招牌和各种不同肤色的外国人更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条外国大街。
来自不同国度的美食和外国风味餐馆,同样是来此旅游观光的游客的一大乐趣。
据说这里的商店还可使用美刀或日元等外国货币直接交易,而店铺的职员很多会说英语、日语或汉语。
李学浩猜测,在缺少了李美溪这个导游的带领下,来梨泰院这里无疑是最方便和恰当的选择,不用担心语言不通。
其实队伍里有好几人会说熟练的英语,洋子和丽子自不必说,就是瓜生麻衣,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当初她还和来自不同国度的网友在横滨中华街举行过见面会。
更不用说在大学当老师的水桥凉子了,哪怕是水桥香智子,五岁的孩子也能和当初来RB寻找吸血鬼先祖安妮·德古拉的爱丽丝日常交流。
梨泰院是首尔最具异国风情的地区,有“外国城”之称,李学浩和长妻黑音一进入,就明显感受到了与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之处,除了两边各种餐厅、服装店、品牌店及露天店铺众多之外,街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不同肤色以及说着不同语言的外国人,热闹有趣,恍如来到了欧美国家的街道。
“浩二,凉子她们有说在什么地方吗?”长妻黑音是第一次出国旅游,对一个放假总喜欢宅在家里的女孩子来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很新奇,不过她眼下是要给水桥凉子一个大大的“惊喜”,所以居然能压下激动的情绪。
“小百合说,她们在购物广场那边。”李学浩也是初来乍到,对地方并不熟悉,但他可以问人,以及利用神识找到千叶小百合她们。
1.4公里的范围并不大,只要千叶小百合离他并不太远,就能找到她们。
“好,我们快过去吧。”长妻黑音拉着他一条胳膊,兴冲冲地要去找人。
李学浩被她拉着走,感觉她真的跟一个小孩子差不多了,就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非要在第一时间给她的
小伙伴看。
这样拉扯着往前走,路过一家餐厅时,忽然从里面飞出一个东西,直直地朝两人袭来。
李学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个东西,摊开一看,原来是一块外焦里嫩的牛排,上面还在滴着油汁。
不知道谁那么客气,他都没进餐厅,就送给他一顿大餐。侧头看去,只见餐厅内跑出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白人青年,大约二十多三十岁的样子,满脸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对方用的是韩语,腔调比较怪异,大概认为他是韩国本地人,所以才会用韩语跟他道歉。
“没关系。”李学浩也以韩语说道,顺手把牛排递还过去。
白人青年犹豫了一下,可能觉得都被他的手抓过了,不能吃了,但最后还是接了过去:“给你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无论语气还是姿态,处处都透露着韩国人的影子,可能已经在韩国这里生活了不少年。
“让,这不是我们的错,你不应该道歉……我的意思是,道歉的应该是他们。”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她没有细看差点被牛排袭击到的某人,而是指着餐厅内的其中一桌客人,有些气急败坏地用法语说道。
“Phoenix,我是店长,无论怎么样,客人都没有错。”白人青年也以法语回道,他一身厨师装,头上还戴了一顶高高的厨师帽,虽然也对店内的那桌客人的行为不满,却自己承担起了责任。
“好吧,你是店长,你说了算,不过那桌客人总是来捣乱,你就不能想一点办法吗?”叫Phoenix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店员服,身材高挑丰满,将近一米八左右,一头耀眼的金发非常显眼,随意散落在肩膀两侧,五官很精致,充满异国风情的立体感。
“客人来店里吃饭,我总不能赶走吧。”青年店长有些无奈地说道。
“可这是第几次了?每次都把食物扔到外面,这样会赶走上门的客人的。”Phoenix咬牙切齿,这时才想起门口差点被食物砸到的人,歉意地看过去道,“抱歉,你们是要用餐……咦?”最后一声惊讶,满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Phoenix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李学浩微微一笑,不得不感叹世界真小,刚刚他还在想瓜生麻衣当初在横滨中华街的那次网友见面会,不想下一刻就见到了其中的一个网友。
这个取名为凤凰女的Phoenix,当初就是参加见面会的其中一个网友,她去R
B是找亲生父母的,不过自己替她看过相,找到亲生父母的希望不大,主要是他不想说得太透彻,那样事情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比如说她虽然找不到亲生父母,却有另一件喜事发生在她身上,显然现在已经应验了,旁边那一脸警惕又好奇的青年店长,就是她此次东方之行的最大收获了。
Phoenix虽然用的是英语,但青年店长也能听懂的,此时疑惑地看着她问道:“Phoenix,是认识的人吗?”
“是的,让,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神奇的RB少年。”Phoenix非常激动,为他做了介绍,接着激动看着某人,“Mai的弟弟,你怎么会来韩国的?”
“放暑假了,所以来韩国旅游。”李学浩说道。
“那Mai呢,她也来了吗?”Phoenix继续问道。
“是的,她就在附近。”李学浩答道。
“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前几天我们还在网上聊过,不过她没说要来韩国,没想到等下我们就可以见面了。”Phoenix是真的兴奋,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遇到一个朋友——哪怕只是网友,也非常高兴。
“这也是一种缘分吧。”李学浩说道,主要是对方也没说自己身在韩国,否则瓜生麻衣一定会跟她说要来韩国的事。
“没错,就是缘分,就跟上帝安排的命运一样。”Phoenix哈哈一笑,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长妻黑音,看到她挽着他的胳膊,有些吃惊地问道,“这是你的女朋友?”
“是的。”李学浩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反正连最亲密的事都不止做过一两次了,说是女朋友并不过分。长妻黑音能听懂英语,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由一红,却没有出言否认。
“你好,我是Phoenix。”Phoenix朝她伸出了手。
“你也好,你可以叫我安娜。”长妻黑音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李学浩听得目露古怪,安娜?这是她的英文名字?怎么跟池鲤鲋安娜一样?
“Mai的弟弟,既然遇到了,就请先进来吧,今天由我请客,让的厨艺很不错的,他亲手配的鹅肝酱远近闻名,就连远在法国,也有人特意来品尝呢。”Phoenix热情地邀请两人入内。
一旁的青年店长虽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附和道:“没错,你们是Phoenix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不用客气。”
李学浩有些犹豫,他还要去跟千叶小百合她们汇合,长妻黑音却
突然说道:“浩二,既然遇到了朋友,就先跟朋友聚一下吧,反正我也饿了呢。”她居然能忍着去见水桥凉子的激动心情,不会是因为对方说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吧。
在Phoenix的盛情邀请下,两人跟着走进餐厅里,这是一间法国餐厅,里面布置得很典雅,黄白蓝相间的地板,圆形的餐桌,上面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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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摄政(十九)
“沫~沫~”
“再说一遍??”
“沫沫~”
“师傅你看----”
银裸子吃饱了,沫沫不想银裸子这么快回空间去睡觉,就抱着银裸子玩了一会儿。
银裸子拽着沫沫的头发玩耍的很开心,沫沫却觉得有点无聊,撑着下巴在那里发呆。
突然银裸子唤了一声沫沫的名字,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说话,还不熟练,只两个字就断断续续的。
可这依然让沫沫很激动,银裸子都已经六岁还不会说话,在友善的秘境里,沫沫也会让银裸子出来玩耍,教她说话,可是一直不见效果。
本来以为没有魔气供养,银裸子发育不完全,可能说不了话的沫沫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银裸子也听话,咯咯笑着又唤一次,这一次就流利了很多。
沫沫举着银裸子直接转了三圈,下意识的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傅,师傅可是一直盼望着能听到银裸子的一句爷爷呢!
话说出了口,沫沫又顿住了。
根据沫沫的猜测,师傅被天道排斥离开,不可能会在斜月宫,师傅有个小世界,可能是灵魂有伤的缘故,师傅对于睡觉很执着,为了顽皮的沫沫打扰,总是直接回小世界睡觉。
可是小世界的入口只有师傅知道,沫沫都没有进去过,而且沫沫对于空间方面很差,即使去过也找不到。
“沫沫~沫沫~”
银裸子开心的喊着,沫沫抱紧了银裸子,决定试一试。
毕竟二十年都没事,却偏偏在西游即将开始时,让师傅回去了,他们总说天道混沌,可见,只是防止那些圣人窥视罢了。
想着师傅的样子,沫沫触摸上铃铛。
铃铛闪烁片刻,突然暗淡了下去,连那些还没有被铃铛吸收的神秘能量,都少了一些。
“没有吗?”沫沫不相信,又想着师傅从不离身的几件饰物,全没反应,明明只是一个发簪,耗费的能量就比寻找王母还有多。
越尝试,不仅能量越少,连着沫沫的心都沉了下去,难不成,师傅不在这个这方世界了?
还是说,那个小世界那么神奇?连铃铛都到达不了吗?明明以前可以的,不对。
沫沫越想越觉得古怪,以前通过铃铛传送,从没有到过那个小世界,可师傅却说每天都在那个小世界睡觉,自己竟然没有好奇进去过?为什么呢?
“沫沫~”银裸子的声音将沫沫从沉思中拽回,
自己这是怎么了?师傅肯定没事的。
沫沫低头瞧见银裸子不开心的撅起嘴,笑着捏捏银裸子婴儿肥的脸蛋:“好了,天都快亮,陪姐姐睡一会儿吧!”
银裸子听话的躺下,小手悄悄搭在沫沫腰上,沫沫抱着银裸子闭上眼睛。
阳光冲破黑夜,农家的鸡纷纷打鸣,天亮了。
沫沫有点遗憾的睁开眼睛,把还没醒的银裸子放回空间,顺便查看空间进化的进度,石头不能通过念头消失了,但也不是真实的,看来进展一半了。
不过昨晚的折腾把能量折腾没了,还有一年,可以再去几个大型秘境,这样吸收的神秘能量可以多一些。
目标定下了,沫沫换好衣服准备出发。
谁知道,正要关上院门,那猴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沫沫要出门吗?可以一起吗?”
沫沫转身看过去,李曲还是昨晚那身打扮,周身的黑气也平静了很多,不再像昨天那样翻滚的吓人。
“嗯,出去逛逛!”
沫沫没办法和李曲太亲近,他那一身的魔气,让沫沫觉得不太舒服。
李曲一听,觉得有戏,压下心中的喜悦,平静的问:“明年西游就开始了,有兴趣提前见见师傅师弟们吗?”
沫沫想了想,之前好奇,央着师傅要去看,师傅说时候未到。
难不成现在这是到了?
心底的好奇再次被勾起,沫沫点头应下。
李曲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询问道:“你那铃铛可以直接过去吗?”
沫沫摇摇头表示不能:“只有见过的人或物,才能锁定目标直接过去。”
沫沫想了下,又又补充道:“不在同一空间里的小世界,可能不能。”
李曲有点遗憾,只道:“走吧!先去看看那唐僧。”
沫沫无所谓的点头,跟在后面,注视着前面那团行走的魔气。
李曲本就对沫沫十分关注,感应到身后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李曲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
不过更多的是紧张,悄悄动动手指,询问道:“沫沫,怎么一直看着我?”
沫沫也不是个细心的人,没有注意到李曲的紧张,直接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这世上有纯碎的魔气吗?不掺杂任何情绪的魔气。”
李曲微微顿了顿,犹豫一下,还是道:“沫沫说的是那个魔胎能够没影响吸收的魔气吗?”
本就是明知故问的话,李曲却偏要一
个答案,明明自己是第一个遇到他的,可却看不到自己在她心里有任何的地位。
沫沫自然不知晓这猴子的心思和不甘,淡定的点头,点完头才想起前面那只顾自己走的猴子看不到,不情愿的吐了个字出来:“嗯”
此时的沫沫越发的想念师傅,明明师傅在时,她连话都不用说的。
不知还在何处的菩提若是听到了,定会顶上一句:才不是,烦都快烦死了!
李曲看一眼左侧巷子里静静立着的倩影。
回头温柔一笑,眼神不加掩饰的宠溺回答:“有的,纯血魔族的心,是不掺杂任何杂质,最是纯碎。”
沫沫若有所思的点头:“是吗?我知道了,谢谢!”
“对我不需要说这两个字,走吧,快到了。”
李曲的声音有点低沉,沫沫疑惑的抬头看了眼前方的背影,没有再说什么。
李曲继续向前走着,前方不远处就是慈恩寺,凡是皇家寺院,都有大唐气运保护,自己进去只是难受一番,那位纯血的公主,怕是会魂飞魄散。
沫沫和李曲站在慈恩寺门口,朱红的铁红像血染上的一样,只不过没有血腥气,不能证明自己的想法。
大唐气运对此时满身魔气的李曲,影响还是很大的,李曲的变身术就无法使用了。
之前李曲也去过寺庙,能够进出自如,完全不被影响。
却没有想到这皇家寺院对魔族的压抑如此之大。
李曲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正打算说先去看看那猪八戒时,沫沫隐身而入了。
李曲见此面色怪异,不是生气她不和自己说一声就独自进去,而是,沫沫的隐身术法明明比自己高级很多,却连半吊子也不如,现如今一个银铃铛飘在那里,穿过门进去了。
李曲一脸懵,这隐身和没隐身有什么区别吗?
别说,自己知道菩提祖师肯定教了七十二变,但还真是头回见到沫沫使用,却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沫沫的脸也发热,在师傅的提示下,才发现铃铛不能跟着变化甚至隐身后,沫沫就很少使用变身术和隐身术。
为此,还被陈江龙那个混蛋带头嘲笑了很久,分明是学的最全的一个了,却连铃铛都隐不掉。
虽然最后那些混蛋被自己扔到了荒凉之地,但也不觉得解气,翻遍了藏书阁,最后还是没有办法。
佛门之地,沫沫也不敢放肆寻找,心里把李曲骂了一个遍,变回猫窜到树上,尖尖的指甲轻点,一
个琉璃盒子出现,盒子自动打开,里面飞出十几只细小的飞虫,飞虫们和沫沫亲昵了一会儿,才在寺院的房舍里穿梭。
这飞虫就是师傅破解了十几年上古阵法后,放出的被镇压之物。
至于是何物种,师傅也不小的,但探路,还是很有用的。
不一会儿,飞虫们回来啦!
其中一只飞虫飞到沫沫的铃铛那里,不一会儿,铃铛叮铃一响,沫沫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特别简陋的地图,那是这只飞虫的飞行路线,终点处就是那佛法最浓厚的年轻和尚。
这是沫沫特别吩咐过的,毕竟这慈恩寺里说不定就有佛教的钉子,所以特别告诉飞虫们找年轻的和尚。
飞虫们任务完成,回到了琉璃盒子里,这盒子不仅精美,而且还是一处能装活物的小空间。
沫沫还打算着等铃铛空间进化成小世界后,把飞虫放养在铃铛里呢。
得到了地图,沫沫紧跟着路线走,不敢走思考的差错,飞虫是从墙上而过,沫沫就是直接翻墙,不敢有丝毫差错,曾经的教训告诉沫沫,坚决不能小视了路痴这回事,否则要出大错的。
沫沫紧盯地图,专心致志的找佛法高强的年轻和尚。
在她离开的那个大树旁,片刻后走来了脸色苍白的李曲。
“咳,咳。”李曲扶着树坐下,捂着嘴咳嗽着。
放下手,李曲看也不看手心的黑血,黑炎突然在手上出现,又转瞬即逝,带走了那摊黑血。
李曲头靠在树上,出声问道:“不除魔卫道了吗?”
虚空中又老人打趣的声音传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进来,是为了那只小猫?”
李曲轻哼一声,有点不悦的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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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摄政(二十)
叶谦一听,无奈的看着高圆,说道:“你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我还得当你的属下,去救你的那些小弟喽。”
高圆笑了起来,她朝着叶谦眨眨眼睛,说道:“你刚才看到了这么多,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
“我……”叶谦一下子语塞了,好吧,自己刚才的确看了,但是,也没有太好看好不好,或许说高圆算的上是个美女,但是她和林水儿比起来还差了一个档次啊,再说啊,虽然人挺漂亮,但是胸前的肉真的不多,有啥子看的。
叶谦撇嘴,不过没办法反驳,他现在还是得依靠高圆,依靠高圆的那些属下才行。
高圆迅的穿上了衣服,她甩了下头,朝着叶谦开口说道:“你好,我叫高圆,看在刚才你目不转睛的份上,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叶谦。”叶谦说着,和高圆握了握手。
高圆朝着叶谦嘻嘻一笑,随后说道:“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我很惨,差点被龙七那个王八蛋给砍死,不过,这是我大意了,自从我的爷爷开创了兴义帮以来,我们兴义帮就一直都是肖克镇上维护治安的主力,我们叫兴义帮,虽然说是帮派,朝着别人收钱,但是,我们做的更多的是替很多人讨还公道,在这个肖克镇上,你知道,没有任何的律法的约束的,在这里纯粹靠自觉,大家一般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做生意的人,都是想要靠近丹神塔,赚点钱买丹药,所以说,总是会有一些先来的人,用各种理由欺负后来的人,自从我们兴义帮兴起之后,就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情,维持这里的秩序,这也是肖克镇虽然小但是很平和的原因,而且,以前的肖克小镇,只有肖原石的生意做,但是现在,其他的行业也都聚集了过来,周围的镇子上的人,也有很多过来了,就是因为这边比较安稳,有我们,但是,自从半年前我爹爹莫名其妙的死了之后,我就开始领导兴义帮,继续做这件事情,可是,下面就是有很多人不服我。前几天龙七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很多的丹药,他在自己吞吃丹药,成为神通境三重的武者之后,还拉拢了一批人,反抗我,我的那些真正的属下都被他关了起来了,今天,要不是遇到了你,我就在兴义帮天台上,被他们给杀死了。”
叶谦听完,揉了揉鼻子,他不是什么烂好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特别是在九州界这种地方,地方大,弱肉强食的规则很严重,在这里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普遍了。
叶谦开口说道:“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说实话,我可不想替你报仇,也不想对你负责啊,当然了,我
也不用对你负责,你看,我什么都没做过,对不对。”
高圆咯咯的笑,说道:“知道知道,你可真是小气,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不用有心理压力,接下来把我的属下救出来,我保证帮你打探出你朋友的消息,行了吧。”
叶谦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那,咱们还是快一点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高圆说道:“你要是对你自己很有信心的话,咱们现在去就行,反正他们也不会挪地方,要是你觉得没办法对付龙七那些人的话,就需要晚点过去了。”
叶谦直接站起身来,说道:“你这话真是太伤人了,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走,咱们过去。”
叶谦和高圆直接起身,朝着外面走,高圆带着叶谦朝着肖克镇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有一大片的好像是厂房一样的东西,走到那边之后,两个人在厂子门口拦住了叶谦和高圆,其中一个人看到是高圆,脸上还有惭愧的神色,他开口说道:“高姐,你怎么又来了,求求你了,不要让我们这些小的为难了,我们真的也是没有办法的。”
高圆哼了一声,说道:“让我过去。”
“不行,真的不能让你过去,让你过去,七爷就得把我们给砍头了。”那个护卫很是为难的说道。
高圆瞪了一眼那个人,说道:“小喜子,我以前对你还是挺好的,你呢,让我进去,我也就原谅你了,你要是不让我进去,等以后我重新掌控兴义帮的时候,可就不要你了。”
小喜子很为难的站在那里,另外一个护卫很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墨迹完了没有,高帮主,以前大家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尊你为帮主,但是,说实话,你凭什么能够统领兴义帮?呵呵,你知道不知道,大家伙之所以一开始还愿意听你的话,都不过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一点,嘿嘿,大家晚上想的都是你罢了,哈哈,还真以为自己是女中豪杰了?”
高圆眯了下眼睛,刚想说话,那边小喜子一下子把他的这个同伴给踹倒了,小喜子指着那个人说道:“你特么闭嘴!既然反叛了,那就算了,你就别再辱骂高姐了!我告诉你,不许你这么说高姐!”
那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小喜子就挥拳头。
高圆上去,一下子踹在了那个人的脑袋上,把他给踢的直接晕了过去。
小喜子看着高圆,说道:“高姐,我……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行了,别说了,你先离开,看看吧,兴
义帮还是要回到我手中的。”说完,高圆朝着里面走,叶谦跟在高圆的身边,他有点恍惚,看来高圆对这个兴义帮还真的是够执着的啊。
到了里面之后,叶谦随意的看了眼,这里应该是一个矿区,叶谦有点奇怪,说道:“咦,这边是肖原石矿区?你们兴义帮竟然还是开采这个矿石的?”
高圆点了点头,说道:“对啊,这也是我们兴义帮的一大资金来源,难道你以为我们就是靠着收保护费维持的吗?”
叶谦呵呵的笑。
高圆此时却是笑不出来,她的确对叶谦还算是有信心,但是信心并不怎么足,高圆也知道,龙七能够把自己给逼下位,还是很有实力的,所以说高圆说话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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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摄政(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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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些,安德莉亚就兴奋不已。当安德莉亚的目光落向还在疗伤的叶浩然身上的时候,顿时脸色一变,慌忙的来到叶浩然身边。
“叶浩然,你怎么样,我帮着你疗伤吧!”安德莉亚说着,就要帮着叶浩然疗伤。
在安德莉亚的帮助下,叶浩然的伤势很快就有了很大的好转。一口淤血从嘴里吐了出来之后,脸色顿时变得红润了起来,体内的内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叶浩然,你没事了吧!”安德莉亚一脸关切的看着叶浩然。
这次,如果不是叶浩然,安德莉亚别说杀了罗波,她自己只怕都要死在这里。还有,叶浩然如果不传授她法门,炼化罗波伯爵的精血,她现在也只是一个中校实力的血族吸血鬼。
叶浩然在安德莉亚的扶持下,站起身,说道:“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叶浩然本来就没有受多严重的伤,只是法源之力消耗殆尽,才让叶浩然失去了战斗力。现在内伤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叶浩然的法源之力却恢复的十分稀少,短时间只怕难以恢复巅峰状态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安德莉亚一脸的歉意。
“傻丫头,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况? 且,能够让你这么关心我,就算是让我死也值得!”叶浩然呵呵笑着。
“叶浩然,你胡说什么呢!”安德莉亚有些害羞的瞪了一眼叶浩然,没想到叶浩然这伤才刚刚好点,居然就又调戏她了。
不过,从安德莉亚脸上的笑容,叶浩然可以看出来,经过这一次的生死之战,安德莉亚似乎对叶浩然的态度有了本质的改变。
“叶董,快来看看这些宝贝吧!”奥里斯见到叶浩然和安德莉亚在那打情骂俏的,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说道:“看看,有没有我需要的丹药。”
其实,叶浩然刚刚虽然在疗伤,没有跟奥里斯说话,但是石台上的宝物,叶浩然早就看的一清二楚了。在奥里斯打开翠玉瓶的时候,叶浩然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丹药,而且一定是信件上说的‘气旋丹’。
气旋丹能够让普通人拥有一定机会聚气为旋,直接突破到古武者的气旋境。换句话说,一旦服用气旋丹成功,就能够拥有少校的实力水准。
这样的丹药,有点拔苗助长了,虽然进步神速,但对于后期的修炼,会有很大的影响。这种丹药的出现,原本并不是给普通人使用的,而是给古武者服用,帮助古武
者在丹田聚旋用的。
不过,随着现在古武者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修炼,这样的丹药反而是许多普通人走向古武者唯一的途径了。
叶浩然在安德莉亚细心的搀扶下,来到了奥里斯所在的石台前,将翠玉瓶拿起来,说道:“奥里斯,你猜的没错,这玉瓶里面装着的就是气旋丹,也是有机会让普通人成为古武者的丹药。只不过,气旋丹并不是百分百能够让人在丹田开辟气旋,这个需要个人的天赋和领悟力的。”
奥里斯听到叶浩然的解释,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随即又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渴望,一脸自信的说道:“叶董,只要你给我一颗丹药,我一定能够成功的。”
叶浩然笑了笑,说道:“这里面一共只有一颗气旋丹,你确定你不会浪费了?”
奥里斯肯定的点头,说道:“叶董,我要是失败了,你就杀了我,拿我的命来偿还!”
叶浩然摇了摇头,他可不需要奥里斯的性命。而且,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叶浩然已经把奥里斯当做了自己人。于是说道:“不用拿你的性命来交换,这丹药是你的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一颗丹药才行。”
说着,叶浩然直接将玉瓶交给了奥里斯。最后补充道:“丹药可以给你,不过这个瓶子你得给我留下,这玉瓶可是储存丹药的盛丹瓶,世上已经不多见了。”
“好的!叶董你就放心吧!”奥里斯兴奋不已的接过了翠玉瓶,小心翼翼的收好。
叶浩然看着桃木剑和八卦镜,这两件东西应该都不简单,都有了一定的灵性。可惜,叶浩然不是道士,根本发挥不出来这两件宝贝的威力,不过叶浩然可以转手卖掉,一定也能够卖个好价钱。
最后就是那不知名的兽皮制作的布条,上面记载的其实就是气旋丹的丹方,这个可是真正的宝贝。有了这个丹方,叶浩然如果能够找齐所有的材料,就可以尝试自己炼制出来气旋丹了。
气旋丹对于叶浩然自身来说,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但对于柳依依、苏珊、林芝还有净水花她们四女来说,却是能够帮助她们聚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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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摄政(二十二)
空白画卷
剑宗山门,一片狼藉。
六大世家的传人,犹如死狗一般跪着,每个人的头都被摁了下去。
此等羞辱,可谓是前所未有。
至少剑宗历史上,还从未有过这般出格的往事,甚至荒古域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林云给众人造成的震撼太大了,一己之力,连败七大世家传人。
如此夸张的战绩,看的人头皮发麻,很多人在暗中已经将他和拔起圣剑的夏侯燕相提并论了。
“太强大了,这就是神霄剑意的威能吗?简直无语了……”
“这七人都在神丹榜上有位置吧,林云现在能在什么位置?他才小神丹额,如果他那一天达到天神丹之境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登顶了?”
“我觉得他已经可以和夏侯燕媲美了,只要再拔出这柄剑,说不定能超过夏侯燕。”
“这话还是别说吧……夏侯世家的人可不好招惹。”
……
对普通人来说,想要登上九百九十九道台阶,达到剑宗的考核标准都极为困难。
在众人眼中,林云的表现堪称逆天,除了夏侯燕之外,众人想不到还有谁能和他此刻的风采媲美。
可出乎意料,山门横匾之上,林云盯着那柄灭穹圣剑看了几秒钟后,选择了放弃。
嗖!
他身形闪烁,落了下来,而后缓缓朝下方走去。
林云终究是不想太过高调,此地不比青岩藏剑楼,他若是拔出灭穹圣剑,直接断掉了的话。
肯定会被好些圣者注意到,不止是剑宗圣者,其他势力的圣者也会有所怀疑。
万一他的秘密被暴露了,就有点得不偿失。
何况,今日他已经很高调了!
此间事了,葬花公子林云的名号,肯定会轰动整个荒古域。
不对,是整个东荒!
甚至在偌大的昆仑界,都会声名远播,直接传扬出去。
试问当今天下,谁敢独战七大圣者世家传人,又有几人可以做到如林云这般碾压。
逍遥九剑一出,几乎是同辈无敌!!!
在场数不清的女子,目光看向林云,眼中皆有异彩绽放。她们似乎此时才发现,林云的容貌,似乎也颇为俊朗,尤其是眉心那点紫色印记,一笑如妖,一笑如仙。
无论是妖还是仙,都有着让人无法自拔的魅力,轻易就沉沦了下去。
经过叶梓菱等人
身边,林云冲他们点了点头。
“我在下面等你们吧。”
林云眨了眨眼,轻声笑道。
没有圣者世家的干扰,凭借他们的实力,想要通过考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哈哈哈,林云,你这脾气是真的好!”公孙炎大声笑了起来。
“我脾气本来就挺好。”
林云捏了捏下巴两侧,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此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是相当别扭,嘴角都同时抽了下。
脾气好?
那你这脾气可真好,想想七大世子的遭遇,谁信谁是白痴。
下了台阶,林云来到了柳老身边。
柳老笑容满面,欣喜无比,林云今日的表现,可以说是盖压全场,甚至将夏侯燕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当然,肯定也有人不同意。
毕竟林云没有选择拔出那柄剑,而夏侯燕却是当众拔出了圣剑,其风采依旧让人难以忘记。
“林云,那柄剑你为何不拔?”
柳老奇怪的道。
就算不成功,也该试试才对,起码得证明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
林云淡淡的道:“不是通过九百九十九道台阶,就算过了、刘青严和公孙炎,全都聚集在了柳老身边。
瞬间,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目光中蕴含着钦佩和敬仰。
他们可是一战成名,用实力收获到了尊敬。
“太难了,那柄圣剑光是靠近,就几乎要费尽全力了。”公孙炎看了眼林云,叹气道:“我现在算是理解,你为何没有选择拔剑了,太明智了。”
叶梓菱点头道:“确实好难,我握住剑柄的时候,感觉那柄剑似乎衔接着深渊,想不通夏侯燕究竟怎么拔出来的。”
同样握住剑柄的赵岩,此刻双目无神,表情木讷。
显然,他还在思考,那柄灭穹圣剑,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管如何,大家心情都很好,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次浮云剑宗彻底出名了,不仅通过了考核,还让江圣世家绝大多数人都失败了。
特别是公孙炎和冯章,两人兴奋无比,到此刻都难以平复。
林云看了看,没有多说。
平心而论,他们和圣者世家的顶尖妖孽,还是有些差距的,甚至还颇为明显。
不过大家都还年轻,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眼下只管得意便是!
“走吧,去参加第二轮考核,我目前还不知道这第二关会考什么呢。”柳老微微一笑,裹挟着众人腾空而起,不一会穿过山门彻底进入剑宗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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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摄政(二十三)
题外话多说无益,回到董大苟对付秦忠河的事情上来,证据到手后,董大苟便向徐大忠和董副书记交差了,经过了三人一番磋商后,决定底下的事情由徐大忠出面解决,亲自找秦忠河好好的谈一次。
秦忠河那里对一切毫不知情,当他接到徐大忠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跟徐大忠素无瓜葛,徐大忠跟自己伺候的张东健又是对面不啃西瓜皮,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呢?
秦忠河立即想到自己请李副总找证据对付董副书记和徐大忠的事情上,可心里又有些侥幸,认为这件事办的比较隐秘,徐大忠应该没那么快得到消息,所以根本不用怕。
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秦忠河踏进了徐大忠的办公室。
徐大忠看秦忠河的眼光是温和的,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半点敌意,这让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秦忠河心里放松了不少,他进门先冲着徐大忠礼貌问好后,主动问徐县长,找自己过来有什么指示?
徐大忠是个直『性』子,他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冲着秦忠河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后,开门见山说,秦主任,最近在忙什么?
秦忠河敷衍道,每天干的都是同样的事情,朝九晚五的,整天盯着领导人身边服务罢了,倒也不算太忙。
秦忠河的意思是,你徐大忠要是请我做什么事情,我还是能腾出时间来帮你办的,这话里多少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徐大忠听了这回答,却摇头说,秦主任没跟我说实话,看来还是没把我当信得过的领导啊。
徐大忠这话一说出来,秦忠河吓的脸『色』都白了,作为官场的老油子,他心里明白这话有多重,徐大忠这是要故意找碴收拾自己吗?
真要是这样的话,一定是为了达到一个杀鸡骇猴的效果,徐大忠这是心里对张东健怨气太深却又无法发泄,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个张东健的身边人下手?
秦忠河一时『摸』不准徐大忠的底牌,只能赔笑说,徐县长言重了,我这个县委办主任也不过混口饭吃罢了,领导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对徐县长有丝毫的不尊重啊。
徐大忠见秦忠河嘴里说的好听,冷冷一笑说,秦主任还是先听听这份录音材料吧。
秦忠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瞧着徐大忠把一个录音设备轻轻的打开,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从什么时间开始转账到股市,又从什么时间开始对外放高利贷,秦忠河在担任劳动局副局长期间,每一笔账目都在会
计的嘴里读出来,一切再明显不过了,徐大忠在背后对自己下手,已经抓住了在的辫子。
秦忠河也算是久经考验的角『色』,心里稍作考虑,对眼前的局势有了判断,如果徐大忠想要对自己下手,这些材料早就交到县纪委了,既然泄『露』给自己,必定另有图谋。
知道了徐大忠的底牌,秦忠河反而不着急了,他甚至还冲着徐大忠轻轻的笑了一下说,徐县长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秦某去做的,尽管吩咐就是了,秦某一定竭尽全力。
徐大忠伸手把录音设备关闭后,冲着秦忠河竖起大拇指说,好!秦主任果然是个聪明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秦主任要是不想惹麻烦的话,要想不进去的话,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在这种情势下,秦忠河除了点头,还能做些什么呢?
于是,在徐大忠的追问下,秦忠河把张东健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如实向徐大忠做了汇报。
徐大忠听后,气的伸手拍了一下办公桌面,厉声说,狗日的,我就知道张东健这条老狗没安什么好心,你给我听好了,这件事你要注意保密,既然张东健要对我和董副书记下手,我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养殖场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你要是还想在红河县官场继续混下去,很简单,就帮我做一件事情。
秦忠河心里已经意识到徐大忠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点头认命的口气说,我们都是红河人,肯定应该团结一致,所以但凭徐县长吩咐。
果然,徐大忠嘱咐秦忠河,尽快帮他们找到能证明洪泽湖资源共同开发区问题跟张东健女儿密切相关的证据,最好是能把张东健女儿跟陈思璇合作的签约合同拿到手,如果能证明张东健从这件事上得到好处,那就更好了。
人的本『性』原本都是自私的,当遇到自己的利益有可能受到损害的时候,秦忠河首先想到的必定是先保全自己,至于自己的主子张东健,就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了。
董副书记和徐大忠在背后搞定了秦忠河后,场面上的形势立即产生了巨大逆转,原本张东健充满希望能利用这次机会扳倒董副书记和徐大忠,却没想到反遭对手算计,关于张东健跟养殖场承包舞弊行为有关的举报愈演愈烈,把张东健陷入一种极其被动的局面。张东健无奈之下求助唐平的时候,却又被唐平狠狠的训斥了一通。
唐平大骂张东健简直就是个笨蛋蠢猪,这都什么时候了,正是要提拔到人大或者政协的节骨眼上,竟然跟底下人斗的轰
轰烈烈,这么大的动静,还让人怎么开口帮他说话?
张东健听了唐平的话,心里不由担心起来,难不成自己五十万投资要购买的职位居然因为养殖场的事情没解决好,要成为泡影?那可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目标。
唐平骂到最后,冲着张东健总结的口气说,你呀,你呀,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货『色』,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的收拾一下局面,把问题解决好,才能有上的机会,明白吗?
张东健心情极其糟糕的从唐平的办公室出来,却对如何解决问题一筹莫展,他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尽管自己头上戴着红和县委书记的官帽子,可他这个县委书记已经成了光杆司令,说出来的话连自己身边的办公室主任都开始阳奉阴违了,自己还能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呢?
生活就是这样,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
到了红河,张东健坐在办公室,想了很多,一致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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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摄政(二十四)
第二天一早,沈修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旁边能量已经充满,悬浮在空中的十字旗舰,微微笑了一下。
“这不还是给充了吗?”
蕾娜女神啊,或许口嫌体正直!
嗯~,有傲娇的嫌疑!
一阵洗漱过后,沈修出门朝着食堂走过去,打了一份餐以后做到同样在食堂吃饭的语琴身边,她对面还坐着另一个金发的美女。
“早上好,语琴,还有这位美女。”
“早上好。”
语琴轻轻应了一声,小脸有些不好意思,端起身前的牛奶喝了一口,桌下,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指一戳一戳的顶着沈某人的腰。
这个家伙一上来就坐得这么近,还被怜风姐姐看到,很害羞的好不好!
不过一番努力都推不动身上硬邦邦的沈修,语琴小脸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只好放弃。
“早上好,沈修。”
对面,金发美女点头回应着,落落大方,沈修挑了挑眉头,“你认识我?”
“我认识每一个隶属雄兵连的战士,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怜风,高级军事科学家,雄兵连参谋官。”
“啊哈,怪不得这么好看,原来是怜风首长啊。”
沈某人有一搭每一搭的扯淡着,怜风自然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身边的语琴听到不由得感到一阵无语,翻了翻白眼赶紧加快吃东西的速度!
首长和好看有什么直观联系吗?
臭直男,夸人都不会夸!
“怜风姐,快点吃吧,等下要是迟到了要被记处分的!我们可不是某些闲散人员,不用训练和工作。”
闻言,沈修微笑着看向语琴,然后,他看到这只大萝莉有些小得意的表情,摇了摇头。
“语琴,咱们有话好说,别踩我脚行吗?擦鞋挺麻烦的。”
“嗯?有吗?”
语琴眨了眨眼,权当装傻充愣,就是不知道,沈修笑了笑,一只手往桌下伸过去,入手一片温润滑腻。
“确实,没有!”
美好的触感一触即离,语琴小脸红红的站起身来,气呼呼的瞪了沈修一眼,小脸一扭,双马尾晃悠悠的。
“怜…怜风姐,我先走了,你赶快啊。”
某只大萝莉逃似的小跑离开了,怜风用责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也别太欺负语琴,她没有了其他亲人,一个人住在地球挺不容易的。”
沈修
耸了耸肩,没有反驳,之前摆出和谐的微笑,“下次一定!”
目送怜风离开,沈修吃完早饭,把餐具放到回收点,身后绚蓝色时空漩涡一闪,带着沈修整个人突然就消失了。
《流浪地球》位面,沈修一出现,早就等待着他的人就赶紧走过来,开始汇报具体情况。
“我神,地球现存的所有居民已经通过各种交通工具运输过来了,现在就在地表的巨型自卸卡车内和行星发动机下面等待着,要开始转移了吗?”
“可以,去通知大家等会抓紧时间!”
沈修点了点头,一个时空漩涡出现,带着他直接出现到《机器人总动员》位面。
一群正在种树的胖纸看着自家昨天才离开的神明大人今天又回来了,顿时放下手中的锄头和铲子,小跑凑上来。
“诸位,重建地球的话,我们的人还是少了一点,现在我要从其他另一个时空的地球接渡一批同样地球遇到危机的地球人过来,能让开一点空间吗?”
不远处,一个女人拉着那只曾缠着沈某人的萝莉,听到这一段话,目光闪烁一下,没有反驳,而是默默安排机器人开始负责维持起秩序。
不反驳,因为这是她们的神做出的决定!
心里思考得失,这是因为她作为一部分人的领导和自家妹妹的姐姐,需要在大环境下为这些人的利益考虑。
一片空旷的昏黄大地露了出来,沈修身体悬空,越飞越高,身后的十字先锋旗舰无限放大,露出自己真正的,如渊如狱的巨大体型!
能量不断汇聚,消耗,通过沈修的控制,他平时用来穿越的时空漩涡直接扩大成一个巨大的时空通道!
《流浪地球》位面,看到这个巨大的时空通道,和通道另一边,高居于天空之上,身边飘散着扭曲的能量光束和光能粒子,注视着他们的神!
那一边,另一个地球,他们的神明为他们选择的新家园!
没有任何犹豫,等待已久的负责指挥秩序的军队保护着人民和车队依次有序前进,带着建设新家园的物质,还有人民!
每个人都眼里都充满希望的光芒,对于未来满是期待!
没有人怕苦,比起辛苦,更令他们不想面对的,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太阳,还有暗无天日的地下城!
没有人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沦落到只能吃蚯蚓和蟑螂,艰难求生的地步!
越来越多的人转移进了新的地球,而原本《机器人总动员》位面的地球幸存者
们看着这么多肤色各异,和自己有些同样的身体特征的地球人到来,心里除了茫然,还有一些激动!
这次,他们不再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他们是所有地球人之一!
这种感觉,就是文明的归属感!
没有属于自己文明的归属感的种族,只能算是野兽,太过原始,不能称之为文明!
这一次转移,足足持续了将近一整天,要不是能量消耗最为严重的时候是打开时空通道,沈修早就撑不住了。
一经会面,双方地球高层自主会面,进行交涉,而军队则是在帮助人民建设临时居住区,这边的地球人也自发派出机器人帮助他们建设。
一切都是这么自然,流畅!
仿佛本来就该如此,他们的家园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地球!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神!
终于,除了原本《流浪地球》位面负责留守的军队和一小部分科研人员,其他人都安全转移,沈修断开能量供应,整个人轻飘飘的落下,额头上微微冒汗。
一只早就等待了好久的粉毛小萝莉看到这一幕,赶紧拿着一块毛巾屁颠屁颠的小跑了过来。
“神明大人,我来给你擦汗!”
沈修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就有一只小手拿着什么东西轻柔的给自己擦拭了起来。
是的,他大意了,没有闪!
等小萝莉松开手,俏生生的站到旁边,沈修才叹了一口气,“又是你?你不用做作业的吗?”
闻言,小萝莉傲娇的扬了扬小脸,“神明大人,我可是早就把基础学习完成了,那些普通的博士生都比不上我!”
“啊哈?”沈修挑了挑眉头,一脸的生无可念,看这个小家伙也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这个所谓的博士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博士,和二十世纪的博士不是一个概念,“所以说,你几岁了?”
“由乃,不要胡闹!让神明大人休息安静一会!”
旁边,之前那个端庄优雅的女人走了过来,轻轻捏了捏自家妹妹的小脸,象征意义的教训了她一下,然后歉意的看着沈修。
“抱歉,神明大人,因为我平时太宠,由乃她对您有些放肆了。”
沈修随意的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们姐妹俩姓什么?”
莫名的,看着这姐妹俩粉粉的头发,沈修感觉自己的后背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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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摄政(二十五)
不是说霓虹金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吗?
怎么这家伙这般厚颜无耻,软磨硬泡的。
“这位史村桑,我再最后说一遍,我不会和你修习柔道,也不会去什么和歌山大学,请你不要再妨碍我工作了好吗?”望月秀知沉下脸正色说道。
先不说自己现在才高一,就算以后决定上大学了,也不会离开东京去什么和歌山的。
史村健吾不为所动,他不会被这三言两语就打发走的。
望月秀知真的是他近几年里遇到过最具有柔道天赋的人了,与其让他把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的打工中,还不如跟着自己好好精进一下柔道技艺。
而且由不得他这么心急,现在只有自己发现这块璞玉而已,就算是丸森的报道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一个白带一年级会有多强的。
但等到不久后的下一轮预选赛时,这少年就会被放在聚光灯底下,他的天赋将无所遁形,届时就没有他史村健吾与和歌山大学什么事了。
“是因为钱的原因吗?”史村联想到望月秀知之前的提问,继续劝说道:“凭你这般天赋,未来肯定能成为职业运动员的,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薪资达到全国的中上水准不成问题,更何况还有荣誉加身,这些是你在这里打工永远收获不到的宝贵经历!”
哈?荣誉值几个钱?
奥运冠军练废了身体,退役卖金牌的新闻都不知道看过几遍了,有这心思自己还不如发挥魅力转战娱乐圈,拍一部戏的片酬都够你拿几块奖牌的奖金了。
望月秀知完全化为冷脸面瘫,既然沟通不了,那就只能上武力了。
他拉开汉方店的大门,眼睛冷冷地盯着店内的史村,朝着门外大吼一声:“有人来捣乱!”
‘砰砰砰!!!’
也就一眨眼功夫,史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体格魁梧的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后面还有不少人涌了进来,将店里挤得满满当当。
史村经过一开始的错愕,才反应过来,裸露的纹身,挑衅的眼神,花里胡哨的衬衫,无一不在表明眼前这些家伙是极道成员。
原本就将近下半夜的极道专场了,店外早就排满了等待治疗的混混不良。
而且这些家伙自带扎堆属性,就算只有一个人受伤了,也会呼朋唤友地叫上一大堆人陪着自己排队聊天。
“客人!您打扰到了我们店铺经营了!!”领头的一个小林组若众将脚架在了史村坐着的凳子腿上,凶神恶煞地说道。
旁边的井狩组成员虽然不满小林组话中的我们二字,但这会儿也不好跳出来内讧,只好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接着转头瞪史村。
呃......这家店是这群家伙的地盘吗?史村心头发虚,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望月秀知这块良材,“望月君,要不你先跟着我特训两周试试,我包......”
望月秀知懒得跟他废话,撇过头,挥了挥食指,“架出去。”
得了令的小林井狩两伙人一个叉起史村一边,就把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请吧!客人!”
嘴上说着请吧,手上功夫可一点不落,架起史村就往店外跑去。
史村虽说是柔道六段的退役选手,但这么多不良极道挟裹着,他也不敢动手。
直到被推到大门附近,即将与门边的望月秀知错身而过之时,史村才奋起抓住门框,强撑着不被推出去,朝着望月秀知吼道:“怎么说我也是曰本最年轻的红白带!望月君!你将来是有可能超越我成为......”
望月秀知根本没兴趣成为什么红白带,能够变身的腰带倒是可以考虑。
伸手按了按史村的麻筋,顺利地使他松开了手,嘱咐身边的极道小弟们道:“扔远点,别让他靠近这里了。”
“是!”
极道小弟听话地将史村架走,自己的雄风不振还要靠望月医生妙手回春呢。
望月秀知看着史村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真是太缠人了。
幸好媒体方面有藤原十五夜帮忙挡着,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这种死皮赖脸的家伙。
店这边也有小林组井狩组他们看着,赶人什么的他们最在行了。
望月秀知刚想转过身回店里,突然感觉眼角好像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头一看,有些讶然,“大叔!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是新王寺雄,刚刚正是他冷厉的三角眼晃到了望月秀知,见望月秀知注意到自己,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是我,饭后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饭后散步?
望月秀知狐疑地看着对方,你那养老院驻地离这里可是隔着好几个区呢,能走到这来?
他又打量了一下新王寺雄四周,“大叔你就一个人?那些黑西服保镖呢?”
“就我一个人。”新王寺雄抬脚迈进店内,一边打量着望月秀知打工的地方,一边回道:“我请保镖是为了保护组里的那些老弱病残,我自己并不需要。”
呦吼!望月秀知诧异地瞥了一眼新王寺雄,看他脸色自然,不像作伪。
他可是看过小林隆外出,随身起码都是带着四个人以上,就算是井狩这个三流组长,也常年有岩手久保两人跟着。
如果新王寺大叔不是逞强说谎的话,那岂不是说明他战力不俗?
但望月秀知又联想到了新王寺家目前的处境,还有这不靠谱大叔的奇葩职业,也有可能是没什么利益敌人,或者说他跑路很快。
【感同身受】这混蛋天赋弄得自己连本子都看不了,很容易就代入了黄毛、苦主和女主的视角,自己原本的纯爱心莫名其妙地就恶堕了。
“大叔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望月秀知没好气地问道。
新王寺雄有点奇怪望月秀知口气的转变,但也没在意,“没什么事,我就是恰巧路过而已。”
他原本是想找望月秀知聊聊他女儿的事情,看能不能撮合一下两人,顺便来看看望月秀知打工的地方怎么样。
刚来就看到望月秀知指挥着纹身极道们将一个人架出去,这人之前在岩仓高中体育馆见到过,听他刚刚的口气,应该是来招揽秀知进大学的。
果然不愧是自己看中了的女婿!
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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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摄政(二十六)
赤炎峰,炼器二部。
离阳真人坐在石椅上,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小娃娃,听完他的话之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林慎隐瞒的事情,虽说是小事,但确实相当关键,会影响到宗门对未来的布局。
但偏偏这个时候他冒出来说这些事情,还真是胆识过人啊!
时间点卡的正正好。
早一点,他可能被怀疑斥责;晚一点,就会影响宗门的布局。
他忍不住想到,李约赠混元功法一事,估计还是他再三斟酌过才说出来的,不然小乌缇的灵根激发也太巧了。
之前,又是换到木灵气充足的地方修炼,又是灵药炼体,内门弟子大都可以做到,但小乌缇的魂力和本源受损,如此情况之下还能够激发,肯定另有玄机,所以才趁机泄露了混元功。
而且,小乌缇之后还要继续修炼此功法,根本隐瞒不住,
如今,事关宗门生死大事,甚至一界存亡大事,他知道此事是关键,这才一点儿也不隐瞒了。
谨小慎微,聪慧机敏,胆识过人,善度时机……
收了这个弟子,黎怀瑾估计要得意死了。
林慎迎上离阳真人审视的视线,目光清澈而坚定,神色镇定,看上去毫无心虚之感。
他,当初确实没法对宗门敞开心怀,并没有做错什么。
沉默对视良久,离阳真人开口道:“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稍后我会把你所说的话转告给掌门。”
默默旁听的乌缇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刚才气氛凝滞,真是吓了她一跳啊。
“小乌缇。”离阳真人突然提高了嗓音。
“在。”乌缇下意识大声回话。
离阳真人哈哈大笑:“被吓到了吧?师父刚才考验你们的定力,都过关了。”
林慎忍着笑意,退到乌缇身边站定,心道,这个离阳师伯还真有点意思。
乌缇眼中染上一抹笑意,看向她爱捉弄人的师父:“我什么时候开始学炼丹基础课?”
小木头是个修炼天才,她不能与之相比,但她不能落后于小同桌傅毅,他这次要跟着上丹霞峰长老的炼丹课,她也得学。
“应该快了,为师跟你玉瑛师叔说了此事,她指派了一个门下弟子指导你,正在交接一些事务腾时间。”
说完离阳真人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她:“这是拜师那天收到的见面礼,里面装的都是你目前用得上的,其它的暂时放在师父这里,以后用得上再来取。
里边有一枚玉简记录了礼物清单,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师父。”
乌缇接过储物袋,打开看了两眼又合上,接着话题一转,郑重道:“师父,我的道法还需要多练习,我想去传道堂学习。”
小徒弟的语气似有几分迫切的意味。
离阳真人一愣,见她眉宇间隐现焦灼之色,心知她被刚才的谈话影响了,便语气温和道:“小乌缇,慢慢来,急不得。战争离我们还有好几年,两界交会的事情,天机门推算过,我们还有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来筹备。”
啊?!
还有二十年左右,不是几年呀。
乌缇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线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呼出一口气,童音清脆地问道:“那我学道法的时间怎么安排?”
离阳真人抚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道:“钟毓堂的基础课,在炼丹之后是炼器,接着是阵法……道法课可跟炼器并行,那时你不必到炼器一部,郭长老会去那里上课。”
“是,师父。”
“你们下去好好修炼吧。先别担心其它的事情。”
“好的,师父。”
*
俩人回到玉竹峰,才进凤竹院,迎面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袭来。
乌缇顺着香味看过去,灵泉池里红莲花瓣谢尽,露出一个小小的莲蓬。
她惊讶道:“这红莲要长莲蓬了?”
林慎早已关了院门,并开启了禁制。
乌缇看着他,眼中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问道:“小木头之前一直在看这红莲花,是有什么蹊跷之处吗?”
林慎细数散落在灵泉池水面上的红莲花瓣,又仔细打量莲蓬,看完之后神色微变。
乌缇心中一咯噔,有事儿?
他深吸一口气,旋即传音道:“玉瑛师伯的机缘无双,她山峰上的一草一木都有来历。之前我就觉得这红莲花眼熟,最近才查过草木典籍,可能是上了品级的灵植,但一直不敢确定,如今确定了。”
乌缇可没这样的世家底蕴,什么典籍都不懂,便直接问道:“什么品级?有何来历?”
“这红莲若不结果,就只是很普通的灵植,开的花是九瓣,仅供观赏而已,叫九瓣红莲。若有机缘结果,花谢之后的莲蓬是九孔,莲子也是九个,就得叫它九子红莲。”
“有何奇特之处?”
林慎脸上现出神秘之色,传音道:“它还有个别名,罕有人知,叫启智莲。”
启智?
乌缇脑中灵光一闪,先是一怔,随即喃喃道:“启智莲?是我以为的启智吗?”
这简直不可思议!
林慎微笑着颔首。
乌缇在识海中问星辰珠:“小珠子,是你干的吗?”
星辰珠早忍不住了,嚷嚷道:“快憋死我了,一直等你问,你偏不问。我就说小木头很聪明,他早猜到了。”
乌缇疑惑的目光朝林慎看过去:“你早知道这是小珠子干的?”
林慎眼中眸光微闪,朝她点头道:“你师父的四象阵很厉害,外界想要看到修炼室内的景象,几乎不可能,同时里面的星光也一点都漏不出去。但是小珠子很能耐,每次都要漏两三点星光出去,出于好奇,我顺着星光看了几次,发现每次都落在红莲花瓣上,这才查了查典籍,知道这莲花另有出处,似乎是上古遗种,但是罕有结果。只是不知小珠子要拿这莲子干什么?”
说完就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等她问小珠子,揭开答案。
但小珠子听见了也不说话,乌缇知晓它的脾性,立刻赞道:“小珠子你很厉害嘛!”
星辰珠一直等着这句话,语气骄傲道:“那当然!我是一颗很高级的珠子。”
乌缇问它:“那你想拿九子红莲干什么?”
星辰珠纳闷道:“我第一眼看到红莲花就觉得眼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让它结果。”
乌缇把它的话转述给林慎听,又在心中安慰星辰珠:“慢慢来,急不得,总会想起来的。”
俩人已经渐渐习惯了,对着一个失去记忆的神器,还能怎么办?
一直包容和安慰呗。
林慎无奈地笑笑,叮嘱道:“院子要看好了,这段时间都不能让人进出,以后离开也要开启禁制。”
九瓣红莲变成九子红莲,是个人都知道有蹊跷。
星辰珠胆子也太大了。
乌缇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目前借住在玉竹峰,还是客人,除了月影师姐例行过来送物品之外,周管事还常往这里送灵米灵菜。
“小珠子,这莲子成熟之后,你别再玩了。一不小心把你暴露了,我们都保不住你。”
星辰珠应好,又提出要求:“等莲子成熟,阿多你拿一粒喂给玄鹰试试看,看它是不是启智莲。”
乌缇把话转述出来,询问林慎:“能不能试?”
林慎道:“玄鹰只是一阶灵兽,连神魂都几近于无,启智只是让它启灵,生出神魂,更有智慧,也更通
人性,能够主动修炼。这启智莲子对于中阶妖兽来说,才更有价值。三阶以上妖兽一旦服用,甚至不用等到化形就能够讲人语。而八阶以上服用,效果不大。”
乌缇明白了:玄鹰服用之后若能启智,只是变得更通人性,会自己修炼,并不会太引人注目。
她打量院子一圈,从储物袋里拿出澄雪真人给的幻阵,递给林慎:“咱们把幻阵布上,以免有人闯进来看见了。”
又问星辰珠:“会不会影响九子红莲的生长?”
星辰珠道:“不会,它只需要星辰之力,无论什么阵法,我都能渗透进去。”
乌缇赞道:“小珠子你也太厉害了。”
星辰珠神气十足道:“我一直很厉害。”
乌缇:“……”
*
两天后的辰时,玉瑛真人传讯给乌缇,让她去浮玉殿,告知她准备上炼丹基础课。
指导她的人,就是照料她日常起居的月隐师姐,并带了一个小弟子,就是她见过的酒窝小娃娃阿芸。
课堂设在浮玉殿后面的一个石屋内,炼丹的器具齐全。
月隐是一位很英气果断的师姐,做事干脆利落。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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