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真千金的童话》 第1章 第 1 章 王见秋话少,很独,在寝室…… 王见秋话少,很独,在寝室也不太合群。不仅年龄比同学们大两岁,还常年在外兼职。 清早室友还没醒,她就已经离开了寝室,到了晚上快要关寝时才回来。 早出晚归到室友都快忘了她的长相。 看她吃的简单,穿的又都是旧衣服。室友委婉和她聊过这个问题,如果一时困难,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好不容易上了最好的学校,就要认真读书,不要把时间浪费到经济的问题上。 她们在最好的农业大学里,学了最好的植物学专业,不该把时间浪费到别的地方,荒废了学业。 王见秋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助学贷款申了,学期的奖学金拿到了,但兼职还是照做不误。 栉风沐雨,寒暑不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见过她休息。 大二上学期,由于出色的专业知识,导师开始带着她做研究。可大家也不嫉妒,王见秋的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夜里熄灯了还能见到她窗帘下的微亮的光,桌前厚重的大部头读了一部又一部,走路时都带着风,恨不得一步跨三个台阶。 直到某天从研究室出来,王见秋眼睛一闭,在众人面前倒了下去。 她是在无数嘈杂声中醒来的,一群人吵吵闹闹站在病房外,以张玲的声音最大:“住什么院!住院不要花钱啊,医院就是吸血鬼,花了多少冤枉钱,我一分钱不会出。” 辅导员挡在她面前:“学生都有医保,不会花多少钱。” 接住王见秋轻飘飘身体的室友怒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这人怎么做妈妈的啊,凭什么不住院,就要住院。” 还没等他们吵出个好歹,又有警察来了:“张玲女士?这边需要做个鉴定。” “什么东西?”张玲提高嗓音,“警察干嘛过来?我们家最近可没犯法。” “——我的孩子呢?” “什么你的孩子?” 民警说:“你老公呢,叫他一起过来。” “我老公?”张玲露出不屑的表情,“在戒毒所待着呢,你去叫吧。” 外面吵吵闹闹,里面吊瓶只剩了个底。王见秋看了眼标签,葡萄糖补充剂,她淡定地扯下针头,拿过床头的棉签按在正在出血的伤口上,走出去,站在病房前看着一群人。 见到她出现,场面陡然安静半瞬,站在侧边的女人突然拉开众人冲了出来,呆呆地望着她。 穿着打扮这样端庄优雅、长相保养得当的女人,王见秋没见过。 张玲被扯了一下,发火道:“滚滚滚,你们都是谁啊。”她对着王见秋大喊,“你是不是有脑膜炎,低血糖晕倒了叫我来干什么?我还在打牌,一手清一色,md,你得把钱补给我。” “嗯。”王见秋淡淡应了声。 呆愣着的女人生气开口:“你怎么回事,孩子都晕倒了,你还管孩子要钱。” 张玲说:“关你屁事。” 辅导员和室友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室友看王见秋真的拿手机转账,连忙说:“是我打电话叫你来的,我给你车票。” “车票算什么。”张玲眼睛还带着通宵打麻将的红,神色浑浊中带着得意,“我清一色豪华七对,马上就要自摸了,给我五千。” 室友不懂麻将,也不差钱,拿出手机就要给她钱。王见秋把她手机按下,自顾自说道:“清一色豪华七对六番,自摸翻倍,你们打两块的麻将。给你转了72。” 张玲一脸晦气:“还有车票费。我坐高铁过来,还打了车。” “高铁349,打车60。你坐火车回去,到站自己上公交车,我不报销高铁费,”王见秋熟练计算,“给你转过去了。”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两人的动作,直到张玲收完了钱,才如梦初醒。 那位面容温柔精致的女人朝她走过去:“孩子,她怎么能找你要钱呢?”她兀地落下泪来:“你怎么这么瘦,又长得这么小。” 王见秋拧眉:“我不认识你,”她很奇怪这个女人的举动,往后退了两步。 警察拉着女人:“梅女士,请你冷静。” 张玲收了钱,立马转身就要走,警察又去拉着她:“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什么东西。”张玲手脚乱动,试图挣脱,“老娘没犯法,和朋友打两块的麻将也不行吗?” “我们怀疑你和一起拐卖儿童案件有关。” “拐卖你妈呢!” “不要袭警。” “去你妈的,老娘没袭警。” “不准辱骂警察。” 梅雪一边落泪一边叫喊:“我的孩子,你拐了我的孩子。”她身旁的男人搂着她:“小雪,先平复情绪,别激动。” 男人年纪大些,但模样儒雅,一双眼睛温和地看着王见秋:“孩子,我们已经抽了血,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一群人目瞪口呆,室友拿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认出这对夫妻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金融大鳄。陪同过来的辅导员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和室友如鹌鹑般站在墙壁边上。 一道清冽沉静的声音响起:“老师和这位同学,现在可能不适合招待你们,非常抱歉。” 辅导员和室友连忙应道:“有事叫我们。”室友又冲着王见秋说道:“陈导师知道你的情况后非要过来,要不我打个电话让他先别来了?” 王见秋乌黑的眸没什么波澜,只淡淡说:“谢谢。” 又不是什么单人病房,医院走廊窄小,本就吵闹的环境更是雪上加霜,那边喊着病人让一下,谁谁谁换药;这边张玲闹着自己没犯法;病房里的叔叔阿姨都抻着脖子看热闹。 正在默默哭泣的女人期待地看着王见秋,一双如水的眼眸充满了王见秋看不懂的东西。 等辅导员和室友离开,一个体态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从旁边走出来,西装齐整,面容俊美,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衬得眉梢眼角都有些冷,镜片后深邃眸色钉在王见秋脸上。 对方很高,高到王见秋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神色,她没什么兴趣和这三个长得和明星似的人交谈,晃了眼对方的脸,就移开了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擅自抽血的事我不管,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张玲还在和警察吵架,警察火了,直接拿出手铐将人铐上:“你和王富涉嫌拐卖儿童,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安静点跟我们走。” 听到这么惊讶的事,王见秋却没有一丝变化。 祝风休走上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后面的闹剧,“我叫祝风休,风休雨停的风休。”“药水还没输完,”他低头看了眼王见秋手背处的针孔和血珠,“先输液,输完后我们再聊。” 王见秋只有一米六,平视时只能看到男人宽阔胸膛和一丝不苟的领带针,她微微仰头:“说完了吗?” 祝风休低头和她对视,他的观察力一贯很好,扫一眼就能看到对方瘦到过尖的下巴,下巴处还有一道疤。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 王见秋绕过他,也不在乎张玲和警察之间的扯皮,“我的兼职要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文应该不长,主自我治愈、亲情线治愈哦~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不知道这是哪一种,但总归是坚定唯一又勇敢的。都点进来了,顺便求个收藏啦!谢谢~ 第2章 第 2 章 王见秋的兼职的地方不远,…… 王见秋的兼职的地方不远,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教一个高中生数学。 不管这世间怎么变化,数学就是数学,数据就是数据,唯有数据是准确又唯一的。 虽然这不是她最出色的科目,但数学家教市场多,而且时薪也不错。 祝风休没说什么,只让司机将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这车应该很贵,王见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门,在车门口呆了两秒,直到祝风休帮她拉开车门;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下车。车旁按钮太多,就是没有类似桑塔纳一样简单的拉环键,祝风休便绕过她这边,示意开门键是什么。 王见秋看了两眼,没太在意。她并不觉得自己还有第二次坐在这车的时候。 可是她想错了,等结束家教下楼时,那辆车还停在这里,和两个小时前的位置一样,没有动弹过。 王见秋脚步不停,径直走过车辆,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后座车窗降下,祝风休前面放着iPad,一张俊秀的脸在屏幕光下映得格外冷漠,他喊住王见秋:“上车。” 王见秋不是很想说话,但很显然,男人就是在叫她。她只好侧目看过去:“我还有兼职,有空再和你们聊。” 大部分人的有空再聊只是一句客套话,但王见秋不是,她这样说,也是这样打算的。 最近的学习、科研、比赛,加上兼职,实在是用光了她所有的时间,她已经达到了自身的极限,没有任何精力再去参与这家人的事。 她的每一分钟都要用到实际的地方。 “我送你去。”祝风休没问是什么兼职,就像是他直接让司机开车来这个小区一样,似乎已经掌握了王见秋所有的动向。 王见秋没说话,祝风休开门下车,“或者你想走过去?” 打开的车门像是一个箱子的入口,从狭窄的入口进入另一个逼仄的空间。王见秋莫名有些想吐,身体内部在翻滚。 她想,中午的蛋炒饭不好吃,太油了,阿姨也打得太多了,胃里胀得难受。 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会放弃的样子,王见秋最终还是上车了,一回生二回熟。 祝风休上车后说道:“先去吃饭。” 王见秋侧目看向窗外,窗外风景被风刮在后面,“兼职要迟到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半,”祝风休垂眸看了眼时间,语气低缓沉静,“距离你兼职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吃饭。” 车内有些昏暗,王见秋坐姿笔直,双手搭在膝前。腿上放着破旧的布包,里面装着她的学业报告、手机还有给学生上课的教案。 分明不重,膝盖却有些麻。 “酒吧有工作餐。” “医生说你低血糖,而且严重营养不良,酒吧的炒面没营养。” 吃饭的地方很幽静,很漂亮,甚至是有些过于富丽堂皇了。曲径通幽处,喷泉细碎,池中的睡莲肆意绽放。 菜上得很快,每一道菜她都分不清是什么。那双小巧尖头的金边银筷特别不好用,不仅滑还夹不上东西。 祝风休让人换了双方正的木筷进来,这双筷子就好用多了,王见秋道了谢,自顾自吃起来。她也不管前面是什么,转到她面前她就吃。 直到祝风休发现她只动前面的东西,便把菜换到她面前。那双手实在不像是端菜的手,可他偏偏就端了。 王见秋微微顿了下,又垂眸吃起来,喝了汤,吃饱了,就放下筷子,端正地坐在旁边。 祝风休没食言,坐车上后,和司机说道:“去间春色酒吧。” 七点还没到,酒吧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颐年春在里面换衣服,见王见秋来了,问道:“我想吃炸鸡,你还吃炒面吗?” “不吃了。”王见秋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取出酒吧特有的小西装和马甲换上。 颐年春好奇道:“你今天不吃饭?”王见秋和她可没少薅酒吧的羊毛,工作餐也挺好吃,都是一个师傅炒出来的小吃。 王见秋应了声:“在外面吃过了。”她麻利换好衣服,取出夹子在裤子后面夹了一下。即便是最小号的裤子,她穿着也大了许多。 城市的夜生活在这里开始,年轻人也似乎刚刚起床,带着一股迷茫的朝气,三三两两来到酒吧。 王见秋端着酒托,在吧台间穿梭。 二楼消费更多,但她不上二楼。因为沉默寡言,也没颐年春她们能说会道,冲着客人笑一笑就能提高酒水消费。 王见秋只会淡漠地将酒递过去,告诉对方:“客人,您的酒来了。” 她似乎和这个酒吧格格不入,可谁不是呢? 酒吧里多的人赚辛苦钱的人,更多有故事的人。喝酒的人和卖酒的人都各有各的过去。 王见秋以为这又是一个寻常的晚上,直到她在卡座里看到了熟悉的男人。 青年西装革履,桌上摆了iPad,耳边戴着小巧无线耳机,他单单坐在卡座里,修长双腿随意交叠,见到她过来,略微颔首示意:“我在这里等你。” 王见秋将酒放下,面无表情问他:“加冰块吗?” 祝风休点头:“加。” 方方正正的冰块落入杯盏中,琥珀色的酒渍微微摇晃,祝风休单手执酒,在唇边抿了口,薄白的唇也染了些许透明酒渍。 王见秋猛然端过酒托,起身大步离开。 耳机那边传来声音:“你在酒吧里开会?” 祝风休慢条斯理品着酒:“嗯。” “不吵吗?” “还行。” 祝风休开了一瓶很贵的酒。客人开酒后提成都会算在服务员身上,这瓶酒自然算在王见秋这里。 颐年春羡慕得有些吃味道:“这瓶酒小费都有两千八了。”她抻着脖子往那边看,那人帅得和周围有边界感,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嘈杂的小酒吧里,短短十分钟,她就已经看到三四个男男女女凑过去了,跟盯着什么唐僧肉似的。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祝风休又摇头拒绝了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王见秋淡淡收回视线,不认识般继续工作。 她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严格来说,他们确实是陌生人。 夜幕渐深,酒吧的乐队到了后就更吵了,气氛喧嚣。 据那些年轻人说,她们要擦最贵的面霜,蹦最晚的迪,不到早上六点不回家! 不过王见秋不需要工作到六点,平常工作到十点,寝室十点半关大门,她需要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学校。 底薪比较低,但提成很高,老板人也不错,从不拖欠工资。 只是酒吧难免鱼龙混杂,偶尔也会出现醉酒闹事的客人。 经历得多,王见秋也有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法,只冷静地放下酒杯,快速绕开客人:“先生,我不喝酒。” “陪酒的消费在二楼,有需要您可以上二楼。” 二楼有最低消费,每个包厢低消为五万。 喝红了眼的男人听到这里,只以为服务员瞧不起他。王见秋瘦小,常年在地里劳作,皮肤也不白,素面朝天,扎着厚重马尾,只是清秀模样,唯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章 第 3 章 祝风休接她上车,嗅到酒吧…… 祝风休接她上车,嗅到酒吧里残留的浑浊气息,眉心微不可见轻皱了下。 王见秋瞧见了,没说话,只规矩坐在坐边,问道:“还有什么事?” “先去酒店洗澡,”祝风休开了窗通风,解开西装纽扣道,“然后去吃点宵夜。” 王见秋不愿意,“我要回寝室,还有半个小时关寝。”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语气平和:“不住寝,这几天住酒店。” 王见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我不住酒店。” 祝风休只把车窗调到合适的高度,吩咐司机去酒店,没有给王见秋选择的机会。 “不回寝扣学分。”见车径直离开,王见秋只冷静道,“明早有课。” 祝风休说:“和你辅导员请假了,她表示理解。” 王见秋没再说话,反正说什么这男人都不会听,还不如省点力气。 酒店很豪华,大厅的瓷砖光亮照人,照得老布鞋尖洗不掉的黄色越发破旧,照得起球的裤边清晰可见。 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进,铁灰色电梯门缓缓合上,里面映着一左一右两个人。相隔银河系一样远,但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楼层很高,房间也很大,大到王见秋像冒入巨人国的蚂蚁,她不懂一个睡觉的地方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富丽堂皇,跟电视剧里皇帝的床一样大。 床边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祝风休说:“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洗澡后换新衣服等我会,我带你去吃夜宵。”他走向隔壁房间,示意道,“我就在隔壁。” 男女毕竟有别,他便没有定套房,只开了顶楼两间相连的房间。 王见秋瞥了眼那几套衣服,那布料太柔软,布满老茧的手摸上去会勾丝。 她也讨厌自己身上的酒味烟味混合的气味,更讨厌清理客人呕吐物时沾染上的臭味。 浴室里的东西精美得像艺术品,中间有个像给美人鱼洗澡的贝壳浴缸,王见秋有些无语地看了半天,转身去找淋浴,折腾了半天才明白热水和冷水。 洗漱结束后,她坐在椅子上复习功课。 等祝风休来找她时,才发现她穿的还是旧衣服,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没多问,只带她去吃夜宵。 宵夜很丰盛,清淡又不失滋味,王见秋第一次看到比手臂还大的虾肉,看了两眼,没去动,只喝着面前的粥。 祝风休取过虾,上手将虾尾掰了下来,拆开虾肉放在王见秋碗里:“你尝尝。” 王见秋抿着唇瓣,含着粥,慢吞吞咽下后道了句谢。原以为这么大的虾应该不好吃,没什么虾味,却不料网上讲的贵有贵有道理是真的。 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鲜嫩多汁,吃到饱的虾肉。 祝风休抽出湿巾擦手,不经意问她:“怎么不穿新衣服,不喜欢?” 王见秋一怔,咬着虾肉问他:“你买的吗?” “嗯,”祝风休没否认,“吩咐助理买的,让人洗干净才送来的。” 王见秋垂着头,捧着碗道:“我不穿裙子。” 祝风休说:“等会让人给你送休闲裤装。” 王见秋沉默了会,又道:“我可以从寝室拿衣服。” “旧衣服可以都不要了。” 王见秋了解到男人的□□,嘴角微抿,“别买小衣服。” 祝风休反应了会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顿了会道:“知道了。” * 结果还要一天才能出来,这一天会是一场梦。 在比公主房还华丽的酒店里醒来,吃一顿电视里才有的早餐,再坐上奢华的豪车,被男人送去学校。 被接送,被带出去吃午饭,送去兼职,再带回酒店。 再醒来,这泡沫一样的生活就应该醒了。王见秋提前领了酒吧工资,用干净洁白的A4纸包住现金,放在包里。 大家钱财两清,各不相干。 但鉴定结果并不如王见秋预料的那般。 鉴定结论为相对亲权概率为99.99%,支持祝从容是王见秋的生物学父亲,支持梅雪是王见秋的生物学母亲。 二十二年前,躺在婴儿房里的王见秋被取下手环,被王富调换。二十二年后,一场意外让亲生父母找到她。 拿到鉴定结果那一刻,梅雪迫不及待拆开了密封袋,她早在冥冥中有预感,这就是她的孩子。 看到结果那一刻,她霎时哭出声来,紧紧抱住王见秋:“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的孩子,我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就在说了。” 她的力度很大,恨不得把王见秋揉碎放入怀中,又哭又笑,几乎无法自持。 那股独属于富贵女人的温热气息将王见秋包围,她茫然呆在原地。 祝从容眼眶微红,上了年纪的男人鬓发微白,有些感慨又有些失而复得的庆幸,“孩子,还好找到了你。” 看王见秋一副迷惘模样,他笑了一下,笑得儒雅又包容:“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 鉴定结果出来了,而在戒毒所的王富也被带到了派出所接受调查,被关了两天的张玲在里面破口大骂,王富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日。 “王富,二十二年前,你在京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708病房,调换了梅雪和张玲的孩子,对吗?” 王富正在戒毒中,神志不甚清晰。张玲陡然站起身,座椅发出哐当声响,她看着王富:“什么东西?你换了孩子?” 王富看了眼张玲,还是没说话,张玲怒上心头,挥手扇过去:“你说话啊!” 巴掌声极响亮,王富被她打得头晕目眩,脑瓜嗡嗡的,神志居然清晰了些,大声喊:“我换了又怎么样,你生个病恹恹的心脏病患儿,谁养得活啊。”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章 第 4 章 祝风休坐在副驾驶,祝从容…… 祝风休坐在副驾驶,祝从容坐在后座左边,梅雪坐在后座右边,把王见秋挤在中间无法呼吸。 祝从容故意吸肚子:“老了老了,没有年轻时候翩翩公子样了。” 王见秋扭头看他,他笑呵呵道:“爸爸年轻时候比风休高、比他帅、比他多年轻姑娘追。” 祝风休推推眼镜,“又在回忆当年蔡姨追你的时候?” 祝从容脸色一变,那边梅雪扯动嘴角,“风休,把你爸送到你那个妈那里去。” 语句极其拗口,祝从容求饶道:“我没回忆啊,当年我一眼都没瞧她,全心全意都在你妈这,你可别瞎说。” 他对王见秋悄声说:“我和你妈在一个军区大院里长大,对她的心意天地可鉴,你可别听风休乱说。” “别跟孩子瞎说,”梅雪美眸直扫他,瞪得祝从容讪讪一笑,没半点脾气。 车在高架桥上上下下,往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开去。市中心的别墅区,不仅宽敞明亮,还种下大片绿植花卉,掉一块砖她都要掂量一下自己赔不赔得起。 正想着,前面秋海棠花开似锦,猩红鹦绿,香雾空蒙,风咋起时,吹落一地春色。 美得跟西游记里的蟠桃会一样。 梅雪柔软小巧的手牵着她往屋子里走,细细说道:“家里给你准备了最好的房间,特意把你哥的书房拆开,和旁边的房间重新装修了一下,弄成了一个超级大超级漂亮的房间。”她悄悄说:“风休的杂物间也拆了,给你做衣帽间。” 祝风休没有说话,只耸了耸肩,从厨房里端来甜水:“尝尝。” 王见秋接过去,放在光亮的大理石桌前,大理石上有一层玻璃,手指按上去能看见指腹大大小小的粗粝伤疤。 指甲虽然干净圆润,可怎么也无法掩饰手心的粗糙和干瘦。常做事的手就是这样,指节很粗,和刚刚牵着她的经常保养的手不一样,和祝风休那样精致修长的手也不一样。 梅雪才见自己丢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满心欢喜。见她瘦,便担忧她吃不好;见她穿着破旧,就给她买满屋子的衣服。她看见王见秋脚底穿的布鞋边缘早已开胶,秀致的眉轻蹙,骂祝风休:“祝风休,你为什么不给妹妹买新衣服。” 每当妈妈用全名叫他时,祝风休就知道该认错了:“抱歉,我没买过小女孩的衣服,她不喜欢。” 梅雪顿时又高兴起来,拉着王见秋起身,“我给宝宝买了很多衣服,我们去看看好吗?” 她真的给王见秋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衣帽间,整整四面墙都是衣裤鞋袜,还有背包配饰、精致到项链耳环...... “这件好看吗?”她取出学院风的衬衫和半身裙搭配着,“这样搭配呢?” 王见秋抿着唇瓣,环视了圈,又被梅雪温和喜悦的眼神包围,开口竟有些干涩:“我还没洗澡,下次穿。” “哦,”梅雪略显失望地放下衣服,只取了好看的拖鞋给她。 王见秋手指微蜷,捏着指节,没办法,换上了。 他们下楼时,祝从容正在厨房里做饭菜。祝从容很会做饭菜,处理食材又快又好,加上阿姨提前煲好的汤,很快就端出大大小小数十盘菜来。 他把最好最嫩的部位都夹到王见秋碗里,笑着说:“鱼腹这个肉最好吃了,你快吃。” 手边的筷子是方正的木筷,梅雪有些不习惯这种筷子,但只略微调整了番就又兴致勃勃地给她添菜,添到碗尖都要遮住王见秋那张瘦小的脸。 她笑着说:“宝宝,我们明天就去改名吧,我和爸爸给你想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祝拂云怎么样?哥哥也觉得很好。” 王见秋一怔,吐出嘴里的排骨,拒绝道:“不。” 还在给她夹虾肉的祝从容怔住了,小心问她:“为什么呢?你不想改名字吗?” 王见秋面无表情地回他:“改来改去很麻烦。”乌眸里波澜不惊,不是抵触,也不是什么期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从王改成祝,过不了多久又要从祝改成王,太麻烦了。 “哦,”梅雪小声应了声,又温柔笑着,“那就不改吧,那我们还是叫你见秋?” “叫小秋呢?”祝从容问道,“乖女喜欢什么称呼?” 王见秋捏着筷子,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的女儿呢?” “谁?” 见梅雪和祝从容有些没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章 第 5 章 在祝从容手足无措、梅雪慌…… 在祝从容手足无措、梅雪慌乱解释、祝风休看傻子表演的情况下,王见秋得到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承诺。 梅雪眼角已有细微的纹路:“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做这种事的人都丧尽天良。” 也许她会用的最坏的词也不过如此了,王见秋不置可否,只如豚鼠般将碗里的食物吃干净,不留一丝残渣。 祝从容顿时笑起来:“爸爸做菜好吃吧,以后天天给你做。” 王见秋拿着饭碗的手微微僵住,平淡说道:“我只是不想浪费食物。” “哦,”祝从容也不介意,兴冲冲说道,“明天做咸肉腌笃鲜怎么样?再买新鲜的大闸蟹,现在正值开海的季节,小秋你喜欢吃海鲜吗?” 王见秋还没回答,祝风休先开口了:“她喜欢,多买些虾。”见少女微抿着嘴角看他,只扶了扶眼镜,“你不是把虾肉都吃完了吗?” 王见秋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但吃到虾肉时眼睛会更亮,嘴角咀嚼幅度也更快,不像吃别的食物般机械。他无端看出几分欢快来,可能兄妹之间确实有些感应 他笑了一下,没缘由的,为自己发现她一点秘密而笑。 祝从容立马道:“好,明天买龙虾,现在的海虾新鲜好吃。” “蒜蓉,还是清蒸?” 梅雪提议道:“要不都试试呢?” 餐厅明亮开阔,餐具都是整套的青瓷花边,淡淡地晕着光彩,好似一件艺术品。似乎一碰就会碎,王见秋将面前的碗往里推了推,远离桌缘,在他们兴致渐消后才道:“我住校,在食堂吃饭。” 面带笑意的两人僵住,小心看向她:“是不喜欢这个房间吗?住在家里不好吗?” 王见秋:“太远了。” 梅雪说:“不远的呀,司机送你去学校只要半小时呢。” “我还要兼职,不方便。” “兼职?”梅雪张了张嘴,小声道,“不用兼职了呀,妈妈给你零花钱,你爸爸和哥哥都很有钱,他们也给你零花钱。” 祝从容也道:“乖女,兼职太耽误学业了,就把兼职辞了吧。” 王见秋眸色乌黑沉亮,只静静看着他们:“住校方便,我也不会辞去兼职。” 祝从容有钱,祝风休有钱,梅雪有钱,可王见秋没钱。 他们的钱是他们的事,与王见秋无关。 梅雪看着眼前的女孩,坐姿板正笔挺,唇色很白,没什么血气。脸小眼睛大,像是全脸只有这双眼睛突出似的,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 她有些无措,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似乎想要他们拿主意。 祝风休沉沉看向王见秋:“住我那吧,距你学校只有十分钟。也方便兼职。” “不,”王见秋并不想住到陌生人家里去,“住校方便。” 祝风休多看了她一会儿,“你每晚十点半才到寝,接着洗漱上床休息,不会打扰到室友们的休息吗?” 王见秋沉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祝风休那双被镜片挡住的眼睛,想看清他眼底是什么神色。 但她看不清,只抿着唇瓣,没有说话。 祝风休发现自己有限的耐心居然往上提高了些,又道:“浑身酒气回寝室,她们真的不在意吗?” ......恐怕是在意的,王见秋想起夜晚归寝时,门里面传来几声抱怨,“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她不回来我们怎么睡觉?” “不会被关在外面了吧?” ...... 她没再说话,祝风休就露出常见的解决事情的笑。 祝从容和梅雪连忙和祝风休细细叮嘱说话,又从家里拿了大包小包放在车后,祝风休说:“她不穿裙装。” “哦,”梅雪又把裙装拿下来,装上方便的裤装,仔细把袜子和小衣服分开装,毫不见外地说道,“你妹妹的衣服,一定要盯着她穿啊。” 想想又觉得不放心,和祝从容说道:“要不我们也别住别墅了,在学校附近再买套房子吧?” 祝从容皱了皱眉,小声问她:“那天语回哪?” 梅雪想起还在住院的天语,有些不舍地望着王见秋。 这孩子性子冷,一旦回了学校,可能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吧? 梅雪突兀地感觉到为难,两边都无法割舍,既不能全心全意投入这段新的母女情中,又不能只顾着那边,所以左右为难。 王见秋听见了,但没有半丝半毫反应。一路沉默着被带到另一处豪华大平层。 房子占据整个顶楼,客厅大得跟学校容纳200人的大教室一样,衬得王见秋人极小,小小的人站在正中心,都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看到这房子的第一眼,心里只有两个词,干净。 干净得像隔壁化学实验室,白的瓷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章 第 6 章 祝风休这从不住外人。他不…… 祝风休这从不住外人。他不喜欢自己的地盘有人,但当天晚上就多了位有营养师资格证的厨娘。 厨娘身形白胖,看起来很喜庆,祝风休很满意,指了指王见秋:“请把她也养成您这样,谢谢。” 王见秋面无表情盯着他。 厨娘乐不可支,在这户家里住了下来,当天晚上就端了五红米粥给小姑娘当宵夜。 大清早又做了极为丰盛的早餐,每份食量不大,但种类极多。 王见秋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到最后刚好饱得够够的。 司机还没到,祝风休慢条斯理擦擦手,开车送她去学校上课。 王见秋刚想开后座的车门,祝风休微微一笑:“把我当司机吗?” ......无法,王见秋往前两步,坐在了副驾驶,祝风休塞给她一个容量很大的背包:“里面有新手机新电脑,存了全家人的电话,一个个拨过来。”他温和又不失□□地问道:“好吗?” 王见秋打开包,不仅掉出最新款手机,还有零散几颗糖。五颜六色的彩纸包装,捏一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买手机送的,”祝风休调整方向,“不吃就丢了吧。” 王见秋斜了他一眼,不懂怎么会有人随意把食物丢掉。食物就是最根本的东西,是每个人生活必须拥有的物件。 她把糖放回背包,拿出手机,换上自己的卡,点开通讯录后发现最上面一排星,星星下是三个电话号码。 ——梅间雪色妈妈 ——从从容容爸爸 ——风休-哥哥 垂眸沉默了会,王见秋挨个拨打电话过去,电话那边的声音很是喜出望外:“小秋,想妈妈了吗?” “小秋,爸爸也在这里。” “这是我的号码。”王见秋解释道。 梅雪笑着说:“妈妈有你的电话呀,你在哥哥那睡得还好吗?他洁癖又龟毛,脾气还大,你别理他就好。” 电话外放,声音很大,祝风休微微一笑:“妈妈,我在旁边。” “噢,”梅雪语气明显懊恼,“你可以当作没听见吗?” 祝风休从容应答:“好的。” 王见秋微微抿着嘴角,回了梅雪些问题,意识到车已经停好,教学楼就在面前时才匆匆道:“我还要上课,下次再聊。” 梅雪和祝从容的声音一起传来:“好好好,小秋专心上课,缺什么和妈妈说哦。” 王见秋语气平淡:“嗯。” 她收拾好东西,正要叠好旧布袋时,祝风休修长手指按在布袋上,眼镜片发射微光:“不舍得扔吗?” 这布袋是超市送的,上面映着大大的“公平超市”,倒也没有什么不舍得,只是很好用——厚实耐脏又能装很多东西。 祝风休说:“我帮你扔。”他微微看向王见秋:“中午厨娘来给你送饭。” 知道男人的专横,王见秋放下布袋,穿着舒适的新衣服,背着新背包,踩着新的休闲鞋走向教室。 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就连朝阳都亮了很多,是吗? 王见秋攥住背包袋子,柔软皮革不见一丝褶皱,松手后又恢复成原样。 好几天没见她的室友眼巴巴走过来:“那个......” 王见秋抬头问她:“什么事?” 室友道:“寝室里的东西被那天很帅很帅的大帅哥带走了.......”她忍不住连用三个帅,实在是因为太帅了。 穿着秀场和杂志上才会出现的昂贵西装,宽肩窄腰,面容又是那般俊美无俦。这种男人是他们做梦都梦不到的品种,以至于他走进寝室时,全寝三个人都呆了,木愣愣地看着男人让人拿走王见秋的物件。 她们就跟失了智一样,他问什么,她们答什么,恨不得喊声:“嗻”。 室友三人在王见秋旁边叽叽喳喳说完过程,个个都傻傻地望着王见秋。 .......王见秋有些无语,面上没什么波动道:“我知道了。” “那——”室友眼巴巴盯着她。 王见秋问:“还有什么事?” 室友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陪王见秋去医院的室友甲站出来:“那大佬你的笔记还借给我们吗?” 王见秋,一个属于种地专业的神话。在大家还分不清红土黑土黄土营养液的时候,她已经被导师带着去做实验了。 她就是流传在低年级里的神奇学姐、高年级中的后浪推前浪,是在同级中赋予奇幻色彩的大佬。 王见秋掏出笔记递过去。 室友甲:“大佬牛逼!” 室友乙:“跪谢!” 室友丙:“感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章 第 7 章 背包里的电话响了又挂,断…… 背包里的电话响了又挂,断了又响,沉浸在作业中的王见秋已经完全忘记了时间,更忘了厨娘要来送饭的事情。 听不见嘈杂声响,更听不见背包里的嗡嗡声。 厨娘站在教学楼下,跟祝风休打电话:“先生,小秋她没接电话呀。” 不接电话?去哪了?祝风休眉梢一挑,不知道那头犟得跟驴一样的新妹妹迈着又短又小的腿跑哪去了。 他开着车匆匆赶来学校,正巧遇到下课的三只目瞪口呆的鹌鹑,微微一笑,迷得室友几人五迷三道神志不清,手忙脚乱告诉他王见秋在哪,还自告奋勇带路。 于是王见秋从实验室里出来时,就见到祝风休人模狗样站在门外,室友三人像犯了错般不敢抬头看她,支支吾吾躲在后面。 厨娘拎着上上下下八层的超大饭盒,往前一递:“哎呀,先吃饭先吃饭。” 王见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来学校给她送饭,还是超豪华加码版。 饭盒......饭桶搁在桌上时,都能听见哐当的声响。 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看见上面数十个未接来电,罕见地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厨娘笑呵呵道:“没事,读书就是这样嘛。” 祝风休把她的手机抽过去,给她设定了老人版超大音量,电话一打整个食堂都开始震动那种。 王见秋:“......” 祝风休把手机递过去,语气温和中带着些许独.裁意味:“下次可不要听不见了。” 王见秋:“......”她埋头吃饭,不打算搭理对方。 公司还有很多事,祝风休伸手在桌面轻点,示意用吃饭逃避说话的王见秋认真听:“晚上下课,我来接你。” 王见秋吞下汤,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很闲?” 祝风休推推眼镜:“还行。” 等他一走,假装是不会说话的鹌鹑三人组期期艾艾道歉:“不好意思,大佬,我们是不是做错事了?” 王见秋看向饭盒,突然开口问:“你们吃饭了吗?” 三人摇头:“没呢。” 王见秋把菜碟取出,示意道:“一起吧。” “哦。” “谢谢大佬。” “感恩妈——”被捂嘴。 厨娘笑呵呵地看着她们,眼角细纹温柔,胖胖的身体看起来格外结实有力,等她们吃好后,麻利收拾东西离开。 王见秋帮她收好饭盒,小声说:“麻烦你了。” 厨娘笑着说:“猫儿一样大的胃口,能麻烦什么呢?” ...... 结束下午的课程后,王见秋在座位上坐了五分钟,觉得祝风休不会那么闲得无聊。 下一秒, ——叮咚 短信声格外大,像外面突然响起警报,后面还在睡觉的同桌腾地一下站起来,“着火了吗?” 王见秋:“.......” 点开一看,【哥哥-风休:下楼,我在教学楼门口,要造成拥堵事件了。】 ...... 他居然真的这么闲。 整理好背包,王见秋迈着不太快的步子往楼下走去。 农业大学里,每一株植物都可能是学长学姐誓死捍卫的宝贝;同样的,这也是自然环境最好的一所学校,狂奔的牛和撒野的兔子在前面歘歘歘,魂在后面飘的学姐学长在怒吼:“啊啊啊啊啊啊我的作业!” 王见秋躲过学姐的网兜,在学姐“啊啊啊对不起”的尾声中飘走,旋即站在车前,顿了会。 后座车窗降落,露出那张人嫌狗厌的画一样的脸。 祝风休:“我在这里。” ......王见秋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祝风休也不在意,只让司机开车回家。 厨娘早就备好了丰盛到夸张的晚餐,同样是分量不多,又易消化。 给王见秋添多少饭她就会吃多少,而且碗里极其干净,一丝饭粒都不会剩,刮得锃光瓦亮,让厨娘很有成就感,感觉又能研究新菜品了! 吃完饭后,祝风休又送王见秋去酒吧兼职,到了十点半,他又会把人接回来。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并要求王见秋立马洗漱。 洗完澡后,祝风休说:“妈妈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和她说说你今天都做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好吗?” 这句“好吗”很像“赶紧”,王见秋吹干的头发像稻草一样扎在脑袋上,脸也被吹得有些红,她拿出手机,迟疑着拨打了梅雪的电话。 梅雪似乎真的等待多时,一秒都没停留,立刻就接过去了,“宝宝,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呀?” 祝从容也在电话那边翘首以待:“乖女,和哥哥相处得还好吗?” “还好。”王见秋话很少,对面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的生活很贫瘠也很无聊,但那边两人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祝风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章 第 8 章 于是王见秋又被带到了那栋…… 于是王见秋又被带到了那栋明亮的大别墅中,宽敞明亮的院子前有圆形水池小景区,铺满鹅卵石的小道弯弯绕绕,踩在上面像在做足底按摩。 梅雪和祝从容想来已经等很久了,贴在大大的玻璃窗前往外瞧,一瞧见风休的车头开进来就连忙走出大门,这位女士端庄地拢拢头发,那位男士调整站姿,笑呵呵迎着王见秋:“小秋快来,爸爸做了九种口味的虾。” 他挨个介绍:“避风塘澳龙、红酒洋葱烩虾、芝士焗龙虾、琵琶明虾、牡丹虾肉滚粥、宫保虾球、蒜蓉......还有清蒸超大个蓝龙虾,超甜超鲜嫩,不知道你喜欢哪种,索性都买了些。” 王见秋站在餐桌前,有些忘了该怎么说话。 她从没有吃过这么多的海虾,像是站在科普栏目里接受了很多新知识。 瘦弱安静的少女坐了下去,沉默片刻才说:“谢谢。” “这有什么说谢谢的,”梅雪剥出鲜嫩的虾肉放在王见秋碗里,笑着说,“他是你爸爸呀,做好吃的饭菜是应该的。” “你多吃点,他就会很高兴了。” 王见秋垂眸盯着嫩白的虾肉,执筷放入嘴中,仔细咀嚼。 在车站等车时,在食堂吃饭时,走到路边时,经常会听见同学在打电话。她并不是故意要听,只是恰好在身旁,她们轻快欢乐的撒娇声恰好钻进她耳朵。 “老爸,我要吃你做的猪肚鸡,在学校吃不好睡不好,可馋了。” “妈妈做了冬笋牛肉吗?我最爱吃这个了!” “学校里的菜一点都不好吃。” “寝室太破了。”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都安静想着,食堂的饭明明很好吃,寝室的床也很舒服。 寝室那张小小床能容下小小的人,睡在上面不用担心漏雨和大风,也不用担心紧锁的门。 怎么会嫌弃呢。 她好像从灌木丛里突然冒出来的小老鼠,被路人巨大的脚吓到,外面的天光太亮,照得一身毛发晦暗,只能窜回属于自己的地方,偷偷趴在井盖透光的地方,祈求光再暗一点。 这餐饭吃得不久,都是梅雪和祝从容在说话,让王见秋说说学校里的事情。 但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询问当天的见闻,都是重复的事情了,他们却像是第一次听见那样,又说了些新展开的话题。 等到吃完,王见秋坐姿变了又变,想起身离开,又抿唇。 祝风休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擦手,悠悠道:“请问有谁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吗?” “哦,”祝从容反应过来,“乖女好像瘦了,你是不是没给她饭吃?” 睨了眼王见秋不再尖锐到能戳死人的下巴,祝风休微笑:“您觉得可能吗?” 梅雪见状也转头和他说话:“你那么龟毛又挑剔,睡觉还不准发出半点声音,宝宝在你那边能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祝风休:“那是她变白了,眼底的黑色明显了。” “你看,”梅雪一副“被她说中了吧”的表情,“果然没照顾好妹妹!” 祝从容:“就是就是!” 祝风休朝着王见秋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藏红花色水芹毒药微笑,王见秋乌黑眼睛沉亮,眨了眨眼睛,没说话,没有半点解救他的打算。 好一顿数落结束,阿姨将餐桌收拾干净。梅雪又端出冒着热气的小饼干和奶茶,王见秋说:“下午还有课。” 祝风休掏出课程表,在桌上铺开:“下午三点四十五的课,还有两个小时。” 王见秋想说自己要去试验田记录数据,松松土、再施施肥。 梅雪问:“来楼上睡会午觉吧,睡好了再去上课,好吗?” 王见秋摇头:“我没有午觉的习惯。” 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一个小时,对她而言太奢侈了。 祝从容突然把她带走,站在一个小房间面前,用略显周正的脸庞挤兑表情,用力眨了个wink,“和爸爸一起玩游戏怎么样?超级马里奥!” 王见秋站在游戏室面前,被祝风休一根手指戳在背后,推了进去。 祝风休倚在门旁:“一个小时后送你去学校。” 大屏幕上显露出绿色的游戏页面。王见秋挺直背脊捧着游戏手柄,舔了舔唇瓣,听见祝从容的招呼声,手忙脚乱开始游戏。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跳跃、攻击。 “马里奥现在正在拯救黛西公主,乖女冲啊!” 冲?冲哪? 王见秋操纵的小人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继续打啊!” 王见秋操纵的小人被小怪刺死...... “这边这边这边!” 上下左右不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也不说,这边是哪边? 王见秋操纵的小人跑远了...... 一个小时后,祝风休在游戏室里拯救了绷直小脸,满眼严肃的王见秋,看见门开了,她以往没有表情的眼睛绽出光芒,忙不迭放下游戏机,起身朝人走去。 “上课。” 祝风休意味不明笑了声,推推眼镜,迈着长腿往外走去,王见秋立马跟上去,逃一样离开。 又半个月过去,王见秋稻草一样的头发被日日喝下去的五黑粥养得有了些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章 第 9 章 404寝室中,室友三人黑…… 404寝室中,室友三人黑着脸,在论坛重拳出击,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顺着网线把人抓出来暴打一顿。 “去你妈的,诽谤浏览超过五百小心告你。” “含沙射影说谁呢?臭老鼠也就敢隔着网线大放厥词了。” “都是瞎扯。”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信!” 只可惜她们三人势单力薄,澄清的话很快被流言吞没。 上课时有人偷偷摸摸瞄着王见秋窃窃私语,三三两两讨论这件事。 “是她吗?” “是的吧,以前都挎着‘公平超市’送的包,现在背着爱马仕。” “爱马仕真的还是假的啊?” “我发了图片给我姐,她在专柜工作,说看起来像真的。” “而且那个谁,就是小富二代那个,不也说是真包吗?” “这个皮质,就算是A货也不便宜。” “她不是还申请了贫困学生补助吗?” “手上的表都要十二万,这个肯定是真的。” ...... “什么贫困学生啊,人家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女生面露鄙夷,“穿着一身名牌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上流人士了。” 看王见秋没反应,声音便越来越大,用大家都听得到的语调:“真是什么人都能看上。” “啊?她那么黑瘦,也能被包养啊?”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玩得花,技术好。” “早就在论坛看到过她在酒吧工作的照片了,果然不出我所料。” 王见秋根本不知道是在说她,毕竟她没有几百万的包,也没有十二万的手表。她戴的是运动手环,祝风休把手环扔到沙发上,说这个可以记录心率体重,随时看到她的身体数字,还能看时间,很方便。 她无动于衷,可柯坤琪气炸了,把书一摔,大声道:“哪来的长舌妇,嗡嗡嗡吵个不停。” 她可是在病房外听到惊天大秘密的人,哪里能不知道真相。只是苦于无法分享,和辅导员捂着大秘密,简直快要被憋死了! 现在这些人又来造谣学神,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现在,此时此刻,她就要发扬大妈骂街技能,和长舌妇对骂!捍卫学神的清白! 聚在一起的女生先是被吓一跳,然后又很无所谓说道:“难道不是吗?她天天晚上都去酒吧,谁不知道她在做那种行业。” 郭果果:“去你妈的,少给我□□羞辱,红眼病都给我死。老娘一巴掌扇你拍墙壁上,抠都抠不下来。” “你这人怎么骂的这么脏。” “我骂人脏,我打人还痛呢。” “你信不信我告诉老师?” “这么大个人了,还告老师,你没断奶吗?” “你有病吧,又不是说你。” “我没病,你这种背后说坏话人的蛆才有病,嫉妒是原罪,得治!” 郭果果和耿一然加上暴走的柯坤琪,三人气势汹汹,舌战群儒,把人骂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们三人也憋成了河豚,鼓着满肚子的气,一根炮仗就能点燃。 再看王见秋,面无表情,毫不在乎。柯坤琪又泄了口气:“大佬,你别听,是恶评。” “就是,她们不懂大神的世界。” “那是她们无法接触的领域。” “?”王见秋不明白,“什么东西?” 柯坤琪&郭果果&耿一然:“.......” 感情吵了半天,大佬根本不知道她们在吵什么。 那边的人见这边消停下来,又得意笑了起来,故意瞥了好几眼才扭过头去。 * 第二天上课时,祝风休打开车门,和她一起走上楼梯。 王见秋:“你干嘛?” 祝风休迈着长腿,施施然说:“回忆大学。” 他悠悠走在后面,王见秋:“.......” 没管这人犯什么病,她走进教室,照例坐在第一排,摆出写满笔记的专业书,等待老师过来授课。 挺直的背脊依旧单薄,脸小、颈细、腰瘦。从前只是一身旧衣坐在最前排,就已经让身后人仰望了。现在一袭搭配合适恰当的休闲服,发丝如墨一样落在肩颈处,更是让人无法挪开双眼。 后排那几个人见她出现,又故意讨论起来:“有些人真是不知羞,还装什么好学生人设。” “被包养的人也好意思玷污神圣的教室。” 祝风休站在窗户处,目睹王见秋翻书复习的专心模样,也目睹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污水。 也是,视线往前看的人,是注意不到身后嫉妒又丑陋的小人的,这种小事,还是交给他吧。 “咚咚——” 祝风休抬手轻敲门,长身玉立,跟画一样站在门前,朝着这位女生微微一笑:“是在讨论我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章 第 10 章 “噗哈哈哈哈~”柯坤琪…… “噗哈哈哈哈~”柯坤琪等人抑制不住得意又嚣张的哈哈哈哈哈出声。 王见秋:“?” 三人仿佛大仇得报的邪恶反派,在吭哧吭哧的猪叫声中,艰难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王见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不关注名牌,更无从知晓自己挎着去种地、时不时装点杂草的背包价值上百万。 包本身要百万,要买到这个包,更需要配百万的货。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消费主义的本质就是拜物情结,商品生产过程的神秘化会让拜物情节具象化。 可王见秋进过工人车间。成堆的材料如山,车间里小小箱子里满是琐碎材料。 狭窄车间里、燥热的空气,工人像没有感情的机器,把这些地上的材料加工成另一个物品,摆到商场里就成了几千几万的成品。 她也去摆过地摊进过货物,无非是把简单的东西包装出来,卖给另一个人。 那些成本低廉的产品,放到光鲜亮丽的场所,杜撰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就成了昂贵的奢侈品。 ....... 王见秋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对她而言,包就是一个装资料的工具品,要能防水、可以保护她的文件,除此以外,不代表任何意义。 回过神,她盯着吭哧大笑的三人,问:“他为什么会有我们学校论坛的消息?” 三人被掐住了脖子,哑然失声,半晌,柯坤琪吞吞吐吐吾:“我们加了好友......” 王见秋转而盯向郭果果和耿一然,两人逃避她的视线,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打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还有呢?” “我们有个群......” 王见秋乌黑沉亮的眼睛盯着她们:“群?” 三人望天望地就是不看王见秋,瞅见一只灰色绒毛的鸡在四处溜达,连忙道:“哎呀,哪位学姐的毕设跑出来了。” “在哪在哪?热心市民小耿马上就位。” “我来了我来了。” 三人歘地一下跑开,“大佬,有缘江湖再见。” 王见秋:“......” 每次从试验地里出来时,她都会把鞋底的泥和裤脚沾染的灰洗干净,但今天她没有洗。 拎着带稻草的背包,踩着一鞋底的泥巴跨上祝风休的车。 祝风休就这么看着她踩在车里,用力一跺,黄色泥渍掉出一个脚印来。 他问道:“能问一下我犯了什么罪吗?” 王见秋双脚踩实,祝风休眉梢微微挑起,镜片后的眼睛半眯。 王见秋问:“我的室友是怎么回事?” 祝风休面带微笑:“她们主动投诚。” 王见秋:“呵。” 祝风休推推眼镜,露出比藏红花色水芹毒药微笑还恐怖的笑容,“原来你还会用第二种语气说话。” 王见秋:“......” 她真诚提问:“你是不是有病?” * 夜晚照例打电话时,王见秋抿着唇,和梅雪说:“祝风休加了我三个室友,他们还有一个群。” 梅雪愣了会,突然笑起来,又故意冷声喊:“祝风休你给我过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祝风休:“......” 依旧瘦小的女孩端坐在沙发上,抿着的嘴角似乎有些许弧度。 祝风休从善如流:“好的妈妈,我知道错了。” 他顺势拿出手机:“王见秋同学,那我们也建个群吧。” 王见秋:“.......” 三分钟后,他们多了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 祝从容的头像是梅雪,梅雪的头像是梅花,祝风休的头像是只懒洋洋微笑的红色狐狸,而王见秋顶着漆黑的头像,闯入热闹又陌生地方。 很像一个平常又幸福的家庭。 但太美好的梦总是会有醒的一天。 国庆和中秋假期一起来临,凑成了一个特别长的十天假。 放假第一天,祝风休带着王见秋回了别墅,在别墅里见到了另一个被调换的女生——祝天语。 祝天语面前娇俏,带着大病初愈的柔弱感,缠着梅雪撒娇:“妈妈啊,我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你总是陪我一小会就走了。”她又朝祝从容说:“爸爸也是,都不心疼我。” 原来梅雪和祝从容每天都会去医院看祝天语,晚上再回家和王见秋打电话。 祝天语看到祝风休带着王见秋进屋时,声音甜美娇俏:“哥哥,这是你女朋友吗?” 梅雪安抚她两声,忙站起来,有些踌躇这种情况。 祝风休眉心轻皱,看了眼梅雪和祝从容。他们还没把这件事告诉祝天语,现在人都到齐了,正好坐下来聊聊这件事。 桌上照例摆满了菜,祝从容擦擦手,笑着说:“先吃饭先吃饭,等会再说。” 祝天语声调甜,跟百灵鸟似的围着祝从容转:“老爸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太棒啦!”她向王见秋推荐道:“我爸做菜可好吃了,小姐姐你尝尝这个,这个牛肉可好吃了。” “家里的筷子怎么换成方的了?好不习惯啊。” 祝风休:“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祝天语哼了一声,不理他,又朝着祝从容说:“爸爸,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虾呀,好难剥。”梅雪正在剥虾,闻言放到她碗里去:“小秋喜欢吃虾,你也尝尝。” 叽叽喳喳地像树梢上的麻雀,没片刻停歇。 王见秋垂眸盯着空空的碗,用筷子扒了口白饭送入嘴中。 祝天语听到妈妈的话怔住了:“妈妈,你们都知道小姐姐喜欢吃什么?”她揶揄地看向王见秋和祝风休:“你们早就来过家里了吗?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呀?怎么称呼小姐姐呀?” 王见秋平静地看着她,看她白皙泛红的脸,看她小鹿般纯粹天真的眼睛。她长得其实很像张玲。 张玲以前的照片都被撕掉了,可王见秋还记得,她年轻时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章 第 11 章 望月小区,最高的大平层…… 望月小区,最高的大平层,俯瞰全城夜景。 暗沉的木质墙体内敛低奢,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 王见秋在这住了一个月,看到玄关处层叠的游鱼感应灯还是会怔住,游鱼戏水,明珠莹亮。龙王水晶宫一样的地方,她怎么就住进来了? 她照例上课、吃饭、兼职,存好每一分钱,把存折放入背包最里层,藏得严严实实。 夜晚十点,祝风休准时在酒吧里出现。他有时来得早,就在卡座里等着,有时来得晚,就在车里等着,但从没有让司机单独来接人的时候。 他也觉得诧异。他的耐心并不多,能用三分钟解决的事,不想用五分钟解决。 所以最不喜工作效率低下的员工,工时结束请立马下班,不要拖延。 但他对王见秋的耐心真是与日俱增,连这么脏、乱、破、小的酒吧都愿意踏入第三四五六回,真是太奇怪了。 这就是亲妹妹的奇妙能力吗? “又来了又来了,”颐年春满脸羞红,眼巴巴盯着祝风休,特意端了酒从他身边经过,又搭讪道,“哥哥,又来接小秋呀。” 视线从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流连忘返,又粘稠地贴着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在男人身上。 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凉凉看向颐年春:“小姐,请注意你的眼神,不太淑女。” 颐年春脸颊烫红,呐呐挪开视线,痴痴地往边上走。然后匆匆去休息室拉住正要下班的王见秋,“小秋,他真帅啊,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我啊?” 王见秋套头穿上衬衫,淡漠道:“不能。” 颐年春:“我们一起工作两年了,连你哥哥的联系方式都不能给我吗?” “你去找他。”王见秋锁好小柜子,背着包,转身离开。 “我这不是不敢嘛,”颐年春盯着王见秋的背影嘟囔道,“能要到我怎么还会来找你。” 没理身后的抱怨声,王见秋径直走向那辆劳斯莱斯库里南,熟练开门进去,见祝风休半阖眼眸靠在窗边时动作微顿。 祝风休取下眼镜,揉揉眉心:“走吧。” 王见秋开了半截窗户,盯着窗外夜色,淡淡道:“你很累可以不用来接我。” 祝风休戴上眼镜,睁眼看她:“你什么时候不做兼职了,我就可以不用来接了。” 不做兼职是不可能的,王见秋生硬道:“哦。” 祝风休耸耸肩,也不知道这颗又硬又丑的石头什么时候能想通,明明已经给了她黑卡副卡,可她从来不用;也没见她有什么消费,还要这么卖命的兼职,到底是为什么?就为了体验这种忙碌无用的日子吗? 一路无话回到落月小区,厨娘何姨已经准备好了两人的夜宵,“快去洗漱,今天炖了点燕窝,喝了就去睡觉。” 两人照例去洗漱,王见秋洗漱很快,比祝风休这个龟毛的男人快多了。每次她都先洗完出来,连头发都吹干了,祝风休还在浴缸里泡着。 她搞不懂,男人洗澡要那么久?衣服几乎不穿第二次,车里有了泥第二天就换了辆新的。 简直有病。 门铃毫无征兆响起,何姨奇道:“谁呀?这么晚过来。”不等她起身走到门口开门,外面的人径直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何姨问道:“哎呀,请问你是?” 王见秋从桌前抬头,看到祝天语面色不快地走进来。 两人相互看向对方。 祝天语本就比王见秋高些,又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地走进来,穿着一袭碎花米兰风连衣裙,她率先开口:“你叫王见秋?” 王见秋放下瓷白小碗,问她:“有事吗?” 何姨问:“姑娘你是谁呀?” 祝天语往客厅里走去,“我是祝风休的妹妹,这位阿姨你先离开吧。” 何姨看向王见秋,王见秋点了点头,何姨便收拾围裙,有些奇怪地去了自己的房间。 见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祝天语一瞬间生出呼吸困难的错觉,浑身不舒坦,她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发出明显噔噔噔声响:“我哥呢?” “房间里洗澡。” 祝天语在沙发正中间坐下,面色奇怪,没有一丝笑容:“你和我哥住一起?” 王见秋平静道:“显而易见。” “我哥这么洁癖的人,你居然能住他这里。” “所以呢?” “所以爸爸妈妈这些天就是在照顾你是吧,所以才不管我住院的事。” “哦。” 咔嗒,祝风休的房门开了,两人下意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章 第 12 章 这只是个平常的夜晚,也…… 这只是个平常的夜晚,也是平常的一件事,不会在王见秋心底留下一点波澜。 隔天就是国庆节,梅雪和祝从容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像是教育过祝天语了,祝天语神色不悦地坐在餐桌上。 梅雪小声道:“小秋,不好意思,天语被我们宠坏了,但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而已。” 王见秋神色如常:“没事。” 祝天语没说话,只斜了王见秋一眼,用鼻孔瞧人。 祝从容头疼道:“天语,和小秋道歉,你贸贸然冲过去算是怎么回事?” “不是都说好了,大家以后和平相处,你就当多了个妹妹。” “可以一起穿姐妹装呀,”梅雪说,“你之前不是还羡慕徐枫有个妹妹吗?” 他们想要两人和平相处,成为健康友好亲善的一家人。 “谁要妹妹啊,我才不稀罕。”祝天语把筷子一搁,哐当一声站起来,直接跑到楼上,砰的一声用力关门。 梅雪没办法:“天语,宝宝,你不吃饭了吗?饿到自己怎么办?”她又追上去哄:“天语开门,妈妈和你聊聊。” 王见秋坐在餐桌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冷静地看着他们站起又坐下,踌躇又小心的表情。 发脾气的人气冲冲上楼,毫不掩饰地摔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受宠。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有资格生闷气,发小脾气,因为有人会哄她。 只有被真心爱着的人才会用不吃午饭当武器,因为爱她的人不舍得。 而王见秋只知道不吃饭会饿,很久不吃饭会饿到胃抽搐,饿到极致了连发霉的面包也能吃下去。 祝从容看了眼楼上,给王见秋夹菜:“小秋吃饭,先别管她。” 但王见秋能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和打算起身的动作。 他们家本来很幸福。他们也很好,努力将一碗水端平,小心翼翼维护关系,尽量公平对待两个孩子。 可是世事不会往既定的、希望的方向发展。 被单独宠了二十二年的女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另一个人来分刮她的专属爱意。 所以这个像水晶球一样漂亮和睦的家庭如风吹雨摇,动荡不定。 但水晶球明明不是她打碎的,为什么她要在玻璃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王见秋沉默着吃完饭,心想,他们可真累。 她更喜欢和土地相处,和实验室里冰冷的器具相处,和导师相处。她和导师打了报告,申请了专属实验室和夜用资格。 导师很快就同意了,但叮嘱她要注意休息,注意安全。 中午,王见秋回了趟寝室,在阳台里找到自己的睡袋,费劲搬到实验室里,投入忙碌的研究中。 夜晚,酒吧外面,祝风休听到王见秋要回实验室,冷着身声音问她:“这么晚你去实验室喂小白鼠吗?” 王见秋乌黑眼眸很是平静,和他解释:“我不是动物专业,不喂小白鼠。我的研究很重要,需要整夜看着。” 祝风休微微一笑,让司机开回落月小区:“别闹。” 王见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祝风休去洗漱的时候,收拾了东西,背着包,从望月小区走回学校。 十一点半,夜晚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一阵阵往人身上吹。 也有很多学生没回家,三三两两的情侣不愿意结束约会,在寝室楼下恋恋不舍地拥抱,像连体婴儿。 实验田里的麦穗和植物随风飘扬,走近些,还能听到鸡叫和蛙鸣。 王见秋找到自己的地,记录了些数据,取出样本回到实验室里,和无菌培养对比。 报警似的电话铃声响起,王见秋看了眼电话,点击接听,那边传来有些冷意的声音:“你去哪了?” “实验室。” “我去找你。” “无关人员不能进实验楼。” 电话那边停顿了会,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睡觉,我在实验楼外等你。” “不回去了。”王见秋淡淡道,“不方便。” 沉默一阵,电话那头才问:“你睡哪?” 王见秋:“实验室里。” 良久,那边才说“好”,王见秋挂了电话,沉默地洗手,继续戴上手套,开始工作。 她的一切照旧,没有任何改变。 早上在睡袋中醒来,中午接过厨娘的饭盒,晚上会接到祝父祝母的电话,陈述今天平凡无聊的日常。 她没有拒绝任何一个电话,在梅雪小声说“天语还需要点时间”时应声,在祝从容说“过两天再回来吃饭”时应声。 只是一连好些天,祝风休将她接回望月小区后,她都会自己走回学校。 路灯昏黄,朦朦胧胧照着半空灰尘,细小的灰尘颗粒上在光照射发生漫反射,一颗颗映入眼帘中。 飘浮在半空,没有根的颗粒。 盯着王见秋眼底的青色,祝风休像是被她磨怕了,让司机直接开车回学校。 半夜时间,车已经不能进校区。他就下了车,跟在王见秋身边,看她走到地里,拿着锄头开始挖地。 祝风休:“我已经换密码了。” 王见秋:“嗯。” “你把新密码记下。” “嗯。” 在外面站了会,祝风休的声音少了平时的装模作样:“你闹脾气一般需要多久才能恢复?” 王见秋头也没抬:“我没有闹脾气。” 祝风休眉心胀痛,他的时间其实很不够用,已经推了很多出差和会谈,这一个多月都待在京市,导致假期也需要加班,补上之前的工作。 而父母要常叫他回去,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章 第 13 章 漫长的假期结束,柯坤琪…… 漫长的假期结束,柯坤琪等人回校,发现王见秋就睡在实验室时大惊失色,一蹦三尺高,尖叫声轰鸣。 “大佬,你又卷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我假期胖三斤,大佬SCI多三篇。” “世界的参差越来越大,我给大佬倒水端茶。” 王见秋:“......” 她收好睡袋,整齐叠成小方块,塞入杂物柜中,上锁。在早八的铃声中开启自己平常又重复的一天。 学校里面,又到了抓猫抓狗绝育的季节了。 除去来到学校找到家的流浪猫犬,还有被无良学生抛弃的宠物猫狗。 一只摇晃着大尾巴的萨摩耶在路边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凑近旁边的橘猫,看见快递车来了也不会躲。 橘猫舔舔爪子,狗狗趴得惬意,学校马路就是它们的家,非得让快递车绕路,小心慢速从旁边开走。 柯坤琪感慨道:“狗学长和猫学长要不是找到了我们学校,在野外可能都活不下去。” 郭果果:“可不是嘛,家狗出去流浪就是死路一条。” “抢不到食物,还不会翻垃圾桶。” 他们学校还好,每年被遗弃的动物不多。而且学校生态环境好,大家看到什么动物闲逛都不会诧异。 偶尔还会出现五颜六色的奇怪的斗鸡和黑身白底的猫猫打架事件,学生会还要给鸡学长和猫学姐判案。 “呜呜呜,好可怜。”耿一然鄙夷那些不负责的人,“这些人在寝室养猫还养大狗,毕业也不带走,真的太可恶了。” “这些宠物狗根本没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啊,而且把人家养成了家猫,又要丢出去,怎么可能适应得了呀。” 王见秋脚步未停,只是在路过时她低头看了眼路边的一猫一狗。 流浪猫可以适应野外环境,野狗也能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但被带回家养成了宠物的家猫被剪去了指甲,狗狗被剔除了野性,再也不能凶狠抢食。它们信任每个人类,无法分清黑白好坏,无法重新回到没有人类宠爱的环境。 * 又到了半月后,祝从容问王见秋今天来不来别墅吃饭,王见秋没什么反应,只应了声“好”。 她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也没什么过多的举措。 饭桌前,祝天语似乎已经被安抚好了,坐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吃饭,只是从不看王见秋。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看见祝从容在剥螃蟹,祝天语立马把碗递过去:“爸爸,我也要吃。” 祝从容本来打算给王见秋,但天语的碗都伸过来了,只能放在她碗里,无奈道:“好好好,给你吃。” 嫩白鲜嫩的蟹肉剥了一碗,祝天语一口咬下,又道:“哎呀,爸爸选的螃蟹好肥好嫩。” 梅雪笑起来,有些嗔怪地说她:“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哼,”祝天语凑近她,“妈妈不给我夹菜吗?” “给给给,”梅雪给她放了一筷子烤鹅肝,“你爱吃这个。”又挑了块火腿蜜瓜奶酪球:“都是你喜欢的。” 王见秋吃不惯鹅肝,觉得口感奇怪,粉粉的,不像肉;有点鲜,但也不像虾般能咀嚼到紧实的肉。 她也不会剥螃蟹,不会用琐碎的蟹八件。她只吃过肉蟹煲,直接用牙齿咬里面的肉蟹,从来没有这么繁琐着挑出蟹肉的过程。 她只安静地关注自己面前饭菜,不再去碰不习惯的菜式。 正吃着撒了海苔的饭,旁边被推过一碗干干净净的蟹肉来:“沾点姜末醋汁再吃。” 王见秋抬头看去,祝风休面前多出两只艺术品般的完整螃蟹壳,他垂着眸,取过湿巾,一寸寸一厘厘擦着手指,不放过一丝角落。 祝从容笑着说:“风休对小秋真好,以前可是从不碰螃蟹这种食物。嫌螃蟹壳硬、肉少又麻烦。” 祝天语停下吃饭的咀嚼动作,咬着筷子,很是不快地瞪了眼这边,直生闷气般缠着祝风休:“哥哥,我也要。” 祝风休慢条斯理擦手:“你碗里不都是吗?” “我也想要你剥的。” 祝风休简洁明了:“没有。” 他放下湿巾,仍然觉得满手腥味,起身去洗漱台按下洗手液,仔细清洗。 回来后,见到蟹肉还没动,便往王见秋那边推了推。 碗里的蟹肉弥漫着香甜气息,王见秋迟疑着放入嘴里,吃到嘴里时居然能感受到眼眶有些热。 她想,姜末冲鼻,鼻腔都有些酸了。 吃完饭后,王见秋客气告别,照例被塞了一袋子零食。而祝天语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鹿一样的眼睛盯着王见秋:“下次再来啊。” 她站在家里,城堡的里面,送王见秋出去,去家的外面。 两个孩子能交流,梅雪和祝从容觉得她们关系也在缓和,这是一件好事,笑呵呵看着王见秋:“放假了记得回家吃饭。” “在学校里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都和妈妈说。” 眼底不见半分起伏,王见秋只淡淡道:“嗯。” 车厢明明宽敞,还能再塞下五个人,可王见秋仍然觉得胸膛有些闷,只能打开车窗,任由逐渐变凉的风吹进来,吹过额间碎发,露出一双依旧乌黑沉静的眼睛。 车辆并没有往望月小区开,反而更远了些,进入了学校稍远处的老小区,径直开向里面的小独栋。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王见秋站在门前,“?” 祝风休带着她来到后院,只见后院开垦了一处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4章 第 14 章 土地是巨大的宝藏,王见…… 土地是巨大的宝藏,王见秋不知道祝风休是怎么弄到了这么大一块地,还明晃晃躺在那里,但她不可能不心动。 农具齐全,设施完整,又是小区最边缘,少有人来。 她把土地分为六个大块,区分不同种物。很快就背着锄头把自己埋进了地里,翻地松土划区域、盖棚搭架撒化肥、记录数据建自动灌水器...... 埋在灰色工作服里的人,和土地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瘦小的身影,在地里来回穿梭。 祝风休时常分不清她和务农的工人有什么区别。 他把工作搬到这边,厨娘何姨也跟了过来,很自然地适应了新环境,笑着说:“哎呀,这后面还有这么大一块地啊?那不是能种些新鲜菜了?” 王见秋略一迟疑,把泡木箱装了些土出来,给她种上葱蒜和辣椒。 祝风休:“......” 第一次见到王见秋别捏的小气,他觉得稀罕,也问道:“能不能分一小块地出来种草莓?”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没什么波动,但祝风休就是能从眼神中看到纠结。 半晌,王见秋问道:“好吧。” 祝风休微微一笑:“谢谢呢。” 王见秋在地里蹲了很久,最后在最边缘的地方搭了个小小的透明棚子,插上牌子,牌子上写着“草莓研究地”。 没过几天,王见秋培育的小葱就冒出一小节了,何姨很是惊喜,蹲在泡木箱前啧啧称奇:“这葱长得可真喜人。”她扭头又问:“小秋,这是火葱花吧?” 王见秋嗯了声:“这个季节种火葱方便。” 何姨嗅嗅葱花的香味,无意说道:“那能种点细香葱吗?葱根细细的那种,那种香,包饺子好吃。” “可以,”王见秋给葱花撒了些营养液,应了下来,“我再种一箱。” “那东北那样的大葱呢?过冬吃那个葱可甜了。” “也行......” 隔了几天,王见秋再去地里时,看见“草莓研究地”的牌子上画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草莓。并配了两行清隽有力的字——“要红的、白的、粉的。请长甜一点(^_^)” 王见秋:“......” * 实验室里,笔记本上写满了新的培育计划,而王见秋正认真计算着营养液比例。 导师看了眼她的比例,又看看她的设计方案,问了句:“见秋这是准备培育草莓吗?” 王见秋应了声:“嗯。”她把图文并茂的本子递给导师,问道:“老师,这种杂交方式可行吗?” 数据很充沛,但没有经过实验,导师端过本子认真查看,这个学生很努力也很踏实,有一种属于大地的厚重感,仿佛天生就该站在地里,和土壤打交道。 导师端详了会,很惊喜她的新方案,在天气和温度那块再仔细修改了会数据,才道:“可以一试。” 王见秋抿着唇角,把本子接了回去,皱眉看向温度那块。 导师也不着急,就站在旁边看她如何解决。这个学生总埋在玉米地中,完全不像别的学生有很多好奇心,时常想培育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喻想把草莓接到葡萄藤上,养出狗一样大的鸡....... 这是第一次见她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还在沉思中的少女眼眸沉静明亮,侧脸清丽,导师突然问道:“见秋,你是不是长高了些?” 王见秋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道:“是长高了一点。” 22岁的人了,居然还会长高发育,有点不可思议,所以第一个注意到衣服变短了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祝风休。 祝风休看到她长高了笑得意味深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小猪仔长高长胖长壮壮。” 隔天让人给她重新量了尺寸,将衣柜里短了小半截的衣裤都换了。 王见秋不是很在乎衣裤的大小,能穿就行。同时她也不习惯把这些没怎么穿过的衣服丢掉,还有好些都没穿过,直接丢了太浪费。只好收在最里面,被祝风休翻出来,打包捐了出去。 现在导师一问,她就有些面对长辈的羞赧了。 陈导师是位很和善的老太太,戴着副眼镜,喜穿端正的列宁服,她问道:“见秋这个性格很适合读书,有天赋也努力,打算到我这里读研吗?” 陈导师很少带研究生,因为她只带博士生,这样问也是相当喜欢王见秋这个学生了。 读研吗?王见秋怔住了,手指捏着纸张一角,垂下眼眸:“老师,我可能要去工作。” “喔,不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5章 第 15 章 吃饭的地方很幽静,阳光…… 吃饭的地方很幽静,阳光斑驳,光线柔和,湖边景色极好,还有三三两两天鹅在里面游泳。 王见秋心想,如果种上藕,放入鲤鱼,冬季冰下收藕,是不是能实现生态小环境自给自足? 不过还没等落座,祝天语突然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话,神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等了十来分钟,祝风休出现在包厢门口,微微一笑:“吃饭怎么不叫我?” 杜云策开心喊他:“风休哥。” “嗯。”祝风休颔首应了声。 祝天语拿勺子敲了下碗边,又嗔又怪:“哥哥你是把她当做眼珠子了吗?和我吃个饭会怎么样?” 祝风休走近王见秋身边,拉开座椅,半真半假回她:“会被你欺负。” “哥!”祝天语声调拔高,被祝风休冷冷淡淡的眼神一吓,又哑着嗓子憋了回去。 菜式精致小巧,没有一道是王见秋认识的,有些东西甚至不明白能不能吃。 而她西餐就吃得更少了,刀叉都不会执,刀具划过盘子,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祝天语默默翻了个白眼:“王见秋,你连刀叉都不会用吗?” 她连名带姓喊着,尤其是那个“王”字,喊出来后会觉得她们之间还是有区别,至少爸爸妈妈没有给她改姓。 王见秋又划下一刀,面无表情道:“会用实验刀切虫子,但不会用餐具刀切牛排。” 祝天语还想说什么,祝风休已经抬眸无声警告她,伸手取过王见秋的盘子,姿态优雅娴熟地切好牛排:“会吃就行。” 祝天语有些嫉妒地盯着他的动作,在祝风休剥螃蟹时她就已经很吃惊了,现在又给她切牛排,把王见秋当小孩子宠吗? 真烦,叉子用力插入牛肉中,汁水四溅,才买到的香奈儿衣服也沾了一滴,明晃晃滴在扣子上,显眼极了,祝天语越发烦躁,问道:“我都进公司实习了,你怎么才大二?” 杜云策懵了,“你们同龄啊?”他看向王见秋诧异道,“你看起来好小。” 祝天语跺了跺脚:“杜云策,你和谁一边的?” 杜云策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小语,我不是说你看起来老......” “杜云策!” 杜云策头大如牛,无法把这个话圆过去了。 王见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因为我中途休学了两年。” 杜云策像是找到话题了般,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休学啊?身体不好吗?” “不是,”王见秋眉毛都没动一下,“进厂打工赚学费去了。” 她淡然得像是在说别人,杜云策啊了声,神情懊恼,头更大了。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闭上嘴巴吃饭不就完了吗?!非要问! 祝天语:“又不是我让你没钱读书的。” 王见秋抬头看她:“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祝天语:“吃个饭都不行吗?爸爸妈妈让我们和睦相处。”她特意加重了“爸爸妈妈”这四个字,像是想看到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有什么变化。 但王见秋没有,只说:“哦。” 祝风休插口道:“看来这顿饭是不用吃了。”他把碗筷往前一推,“你下午还有课,先回学校吧,司机在楼下等你。” 他又看向杜云策:“云策,你先回家,我们有些事要处理。” 在这里属实浪费时间,王见秋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杜云策只能走出去,迟疑地看向祝天语,脚步很慢,最后也只是站在门外走廊,不敢真的走了。 祝天语把包一拿:“那我也走了。” 祝风休下颌绷直,扫了一眼祝天语:“坐下。” 他时常带着笑,没人发现他不笑时格外凉薄冷酷,祝天语被他几乎没有感情的眼神盯着,吓得立马坐了下来。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表情。六岁那年,她撒痴任性,偷偷爬上祝风休的天文望远镜玩耍,却不慎从望远镜上摔了下来,那架古董天文望远镜也被弄坏了。而当时十四岁,正值少年期的祝风休也是这般睇视她,站在窗帘旁,半边身子隐入阴影,不来搀扶,也不指责。 任由她又痛又心虚地大声哭啼,他却像是在看什么死去的东西。 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打,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祝风休终于动了,修长白皙的手推了推眼镜,一把拎着她丢出房门,再也不准她靠近他的房间。 包厢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祝天语颤颤巍巍坐在椅子里。 “哥哥?”祝天语软着声音喊他,“我就是带她来吃顿饭。” 祝风休慢条斯理擦着修长手指,“祝天语,以后别来找她,也别来望月小区。” 祝天语抿着唇:“哥哥也不住望月小区了啊。” 将手帕放在一旁,祝风休语气礼貌温和:“嗯,所以你更别来风铃小院。” 凭什么?祝天语心下不悦,瞪大双眼:“哥,难道就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你就偏向她吗?”她不可思议道:“那我们这22年,也是真的兄妹情谊啊。” 真的兄妹情谊?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清贵俊美的模样居然有些傲慢无礼:“祝天语,你真的有些愚蠢了。” 话太直白,祝天语脸色也跟着一白:“难道我不是你妹妹吗?” 祝风休微笑看她,唇边弯着略微弧度:“不是。” 祝天语哐当一下慌乱起身,又白着脸坐下来:“哥?她才出现三个月而已。” 镜片后的眸色深沉,祝风休挂着礼貌又冰凉的笑:“祝天语,我从前就不喜你,若不是有妹妹这层身份,你连和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祝天语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冲击,嗓音干涩结巴:“哥......你,在说什么啊?” 祝风休双腿交叠,姿态无端有些恣意:“你从小就又蠢又笨又馋。贪吃、好动、不喜学习,读书时早恋、撒谎成性、夜不归宿......” 他每说一句,祝天语的脸就白一分,掐着皮包,精美的长指甲内扣,生生掐白了指甲。 “你的圆脸、圆眼睛、微厚嘴唇,都让我不喜。”祝风休长眉入鬓,英俊脸上缀着一双漂亮温柔的桃花眼。梅雪容貌秀丽,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大美人,祝从容生性儒雅,那双眼老了依旧多情。 “还有你的凸嘴和龅牙,那时我就常怀疑,你真的是我们家的孩子吗?” 太不像了,她太不像祝家人了,长相尤其不像。祝天语下意识去捂住嘴巴,十岁的时候,她做了牙齿正畸手术,之后还花了大价钱整牙,才把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6章 第 16 章 回到教学楼下时,王见秋…… 回到教学楼下时,王见秋发现何姨在楼下等着,看到车来了,她小步跑过来。 “小秋,先生说你没吃饱,让我再来送道饭。” 王见秋接过沉甸甸的饭盒,打算出去时,何姨把车后座自带的小桌子翻出来:“东西少,先生说在车里吃就好了,去食堂太麻烦了。” 干净宽敞的车内,王见秋吃完了一碗蟹黄拌面,又喝了一碗汤,何姨才露出满意的笑,“吃饱吃好,才能好好上学。” “谢谢何姨。” 和何姨客气道别后,王见秋下了车,阳光晃眼,她不由得伸手挡了下。 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原以为是祝风休来问些什么,却是个陌生电话,她接过:“喂?” “王见秋啊,”电话那边声音嘈杂,麻将撞击声明显,夹杂着八筒、自摸、红中和懊恼声,“你妈妈在这里欠了小一万了,你快来付一下钱啊。” 张玲的大嗓门冲出来:“你死在外面了吗?老娘输的底裤都没了,赶紧回来付钱。” “快一点,今天下午就来。” 王见秋眼底波澜不惊:“嗯。” 她看了眼下午的课,和老师请了假,买票,出校门,坐地铁到高铁站。 车窗外画面一帧帧后退,从高楼林立,到荒凉丘陵。 阳城距京市不远,可却是和京市完全不同的地方。 城很小,很落后、又很封闭。 没赶上古城旅游开发的红利,附近也没有矿业开发,不是什么交通要塞,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城市。 只能夸一句环境不错。 它不上不下地存在于这里,城里没有轻轨、没有通地铁,下了高铁只能坐公交车,或者坐上门口的黑车,司机操着一口土话喊:“归历去不去,五十块一个人。” 纯属宰客,王见秋绕过黑车群,用本地土话回了两句,司机就啐了口,跑去拉别的客人了。 麻将馆依旧老旧,门口摆着的白色玻璃柜早就成了灰色,里面堆积着软白沙、红塔山、和天下香烟,还有七妹槟榔...... 馆很矮,王见秋站在门口,发现记忆中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鳄一样吃人的麻将馆其实并不大。 少时最害怕麻将馆,里面有数不清的咒骂、令人厌恶的烟味和槟榔渣。 里面的人是一群走在黑暗中的黑影。在充斥昏暗可怕的光线下,白色的雾和猩红的烟头组成神经线条,提着浮在空中的大人。 有人见到她来了,忙朝里面喊:“张玲啊,你女儿来了。” 旁人挪开椅子,站开了些,把坐在里面的张玲露出来,张玲穿着睡衣,满眼浑浊:“来得真龟儿慢。” 她指指周围人:“快去,欠的钱找她要,她现在有钱,不差你们的。” “错过了可就没了。” 一群人围上来,或大或小的手机摆在王见秋眼底:“我这,我这两百一。” “先还我的,欠我875。” “还有我这儿的饭钱,349。” “55.......” “我这少,20块。” “我这多,三千。” 张玲抽空看了眼,怒骂道:“去你妈的,老娘什么时候欠你三千了?”她陡然起身,噔噔噔跑出来,一巴掌拍下一旁虚报的男人:“滚你妈的,一个个来。” 王见秋一言不发,默默付了钱。 付完钱,人也散了。张玲上下扫视她,抹着劣质唇膏的嘴巴斜斜一勾,表情似嘲似笑:“现在有钱了,穿得也人模人样了,连麻将馆都不愿意进了。” 屋外阳光呈金色,照得少女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像最寻常富养出来的女孩。 王见秋收好手机,淡淡道:“付完了,还有事吗?” 张玲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馆里老板娘大喊:“刚付完钱你又拿我烟。” 她不耐烦道:“等会付你,我差你这五块钱吗?” 她点了烟,狠狠抽了口,把灰弹在地上,语气阴阳怪气:“现在找回亲爸妈了,连个电话都不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王见秋乌黑沉静的眼眸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道:“我们以前也不打电话。” 她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淡漠凉薄,谁也不在乎谁,谁也不会过问谁。 她不知道王富去了哪,是不是坐牢了,还是重新回到戒毒所,亦或者是死在了什么不知名的角落里。 她不知道张玲去了哪,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哪醉生梦死,又或者是被人追赌债。 张玲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知道她住哪里,学什么,现在多高多重,又要去什么地方。 她们之间可能没有所谓的母女情谊,连怨恨都没有。 张玲缺钱时可能会给她打电话,有时打,有时也不打。 手边的烟顿在半空,张玲又怒了:“有钱了翅膀也硬了,付个小一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见秋不想争执,只问道:“叫我回来做什么。” “叫你回来付钱。”张玲咬着烟蒂,狠狠抽了口,然后往狭小昏暗,充满烟雾的麻将馆里走去,正要进去时,她想起什么,回过身来,半边身子没入黑暗中,语气很随意:“对了,那个老房子要拆掉了。” “什么?”王见秋眼睑微睁,直直望着她。 张玲嗤笑了声,把烟灰一弹,转身进去,拉开座椅坐下:“快快快,我的手气马上就要变好了。” 王见秋俶然往小区外面跑去,越跑越快。光影在她后面裁成一块块斑驳,明暗穿梭。 十一月深秋,正值万物凋零。 道路两旁的银杏树穿城而过,撒下大片金黄色树叶。 头顶艳阳高照,候鸟在聚集南飞,身边刮过去的风越来越大,卷着落叶几乎咆哮。 王见秋看不清路,瘦小的身影仿佛被笼罩在磅磷的落叶中,只有机械的身体记忆指引她往前跑去。 前面的路泛着白光,仿佛彼岸。 原来是下坡啊,她恍恍惚惚往前冲去,一脚踏空才后知后觉。 头顶撞地,手肘磕碎石板路,浅白色的身影从坡顶一路翻滚到坡底,咚的一声撞到消防栓,这才止住滚动。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温和带暖的女声,在沉沉的天幕下轻声唤她:“小秋,小秋。” “奶奶的小秋啊。” “快回家吃饭啦~” 王见秋也曾有过可以说是美好的童年回忆。在她幼时,在那个和善又温顺的老人还健在的时候,她是她的“小秋,秋秋儿。” 奶奶会抱着她,亲亲她,和她在院子里荡秋千。 会护着她,和王富争执。那个又小又矮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杖追了王富三条街,棍棍敲在王富头顶,只为她的秋秋儿出气。<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8章 第 18 章 隔天一大早,梅雪和祝从…… 隔天一大早,梅雪和祝从容出现在客厅中,直搂着她仔细查看,满眼心疼:“怎么摔成这样了呀?” “痛不痛啊?” 额头上传来温柔触碰,王见秋触电般偏头躲了一下,“不痛。” “怎么会不疼呢?”梅雪撩开她的衣服,露出腰间伤痕,上了药的腰后显得格外狰狞,她倒吸一口气,几乎落下泪来,“这么严重,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祝从容哎哟哎哟了好几声,说:“要不我们别上学了?在家休息几天呢?” 王见秋抿着唇:“不,我要去。” 伤得这么厉害还要上课,祝从容有些不开心,但她想去,只好作罢,梅雪往她腰间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 腰间酥酥麻麻,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王见秋忙不迭放下衣摆,遮住伤疤。 祝从容特意炖了一盅大骨汤来,梅雪接了过去,拿出小勺子喂她。 王见秋:“我只是摔伤,手臂没有断。” “哦,”梅雪温柔地回她,“可是妈妈想喂你呀,看到你手臂的伤,妈妈就觉得难受。”她把勺凑到她唇边,哄着道:“喝一点就不疼了。” 王见秋抬头四处寻找,只见祝风休靠在沙发后,镜片后眼眸没什么情绪。 以往他会来解围,但今天没有,王见秋垂下眼眸,只好独自应对过于热情的祝从容和梅雪,含着一口汤,既想快点喝,又想慢点喝。 喝汤间,梅雪又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有些迟疑:“宝宝,天语昨天来找你了吗?” 含着汤默了会,王见秋淡淡应了声:“嗯。” 梅雪想问些什么,又似乎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小秋,听说你特意给哥哥种了一片甜草莓,为什么不给妈妈种一片呢?”她微微吃味道:“妈妈这里也能种呀,院子前面一大片地呢。” 王见秋抿着嘴角,回她:“如果你也想要的话,我给你带些种子。” “好啊,”梅雪语气温柔,充满了期待,“草莓也会开花呢,来年会开出很漂亮的小花,院子里飘出草莓的香味,多好。” “嗯。”王见秋垂下眼眸,有些失神。 两人恋恋不舍地坐上车,陪着王见秋一块去学校,一左一右紧挨着她,软乎的手臂贴着她。 梅雪身上传来很好闻的香味,脸上、手上,就连头发丝上都是香的,有种太阳晒在雪地里的味道,很好闻。 下车时,王见秋往里面看了眼,梅雪笑盈盈地挥着手臂:“宝贝好好学习哦。” 祝从容挤在窗户边,笑得儒雅温和:“乖女拜拜~” 她站在台阶上看了眼,走到楼上时,又往下面看了眼。 明年会看到草莓花开吗? * 隔天,她来私人医院换药,药剂放在温水里泡过,抹在身上后,发出微微的热意。 额角纱布换了新的,王见秋抬手摸了摸,护士小姐姐问道:“是贴太紧了吗?” “没,”王见秋摇头,迟疑了会,问她,“肾内科在哪楼?” “肾内科在七楼哦。” “谢谢。” “不用谢。” 换完药后,王见秋在电梯门口站了许久,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电梯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某次夜晚,仍然是鱼龙混杂的酒吧中,王见秋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9章 第 19 章 祝风休笑得…… 祝风休笑得十分灿烂又瘆人,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人,几乎是强硬地扯着王见秋,一路拽回家。 砰,门被摔上。 没管何姨的询问,祝风休拉着王见秋进入二楼书房。 书房宽敞明亮,他的语调冰冷,从齿间好一阵磋磨:“王见秋,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去问捐肾的事情吗?” “你要卖肾吗?” 王见秋淡淡应声:“嗯。” 她居然还“嗯”?祝风休脸上常见的笑意也无法维持了,面无表情和她对视:“为什么?” 祝风休漆黑的眼眸深静,常叫人看不出情绪。 王见秋站在原处,动也没动一下:“缺钱。” “缺钱?”祝风休半垂着没什么波动的眸,“你缺多少钱?” “八十七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块三毛。” “有零有整,你有具体需要买的东西?” “买栋房子。” 祝风休深深呼了口气:“给你的银行卡、副卡,哪一张少于一千万了?我以为你是要做什么几十个亿的大项目呢,结果才多少?才缺88万不到。” “你卖肾能得到多少钱?” 王见秋和他对视,那双乌黑眼睛深不见底,吐出的字眼却格外伤人:“那是你们的钱。”她抿着唇:“不是我的。” 那里面的每一分钱都不属于她,不是她的东西,她不会用。 唇边笑意微滞,祝风休眼神沉沉,凝在她脸上,想看出些什么来。 “你不能接受我们的钱,却可以去伤害的身体去换钱?” “为什么不可以?”王见秋冷眼看他,语气格外生硬,“这是我的身体。” 凭什么突然出现,又凭什么来做主她的事情? 灯光明亮,楼下有车路过,响亮地滴了两声。 祝风休几乎被气笑,往桌旁走了两步,随即靠在桌前,仔细睨着王见秋。他体态修长高大,镜片泛着冷光,薄白眼皮下垂,处处都透露出冷漠与压迫。 长久的沉默下,王见秋发觉自己心底总是有根刺,在祝风休用这样眼神看自己时,就会刺一下,疼痛会提醒血液僵住的身体。 “为什么可以通过伤害身体,来换钱?”祝风休问道。 书房的灯在祝风休头顶,发丝下隐着条条阴影,盖在金丝边眼镜前。 这话问得重复拗口,王见秋却听明白了,抬头看他,“想得到什么必须有所付出。我付出身体,得到金钱,这是一场平等交易。” 祝风休也听明白了,她没有东西给他,所以不能拿他的钱,因为这是不平等交易。 良久无话,王见秋眼前有片刻光晕,长时间盯着光亮,眼眶都泛着酸,她莫名有些不安,抿着唇站在原地。 只有付出才能得到,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原则。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就能得到的。 那栋房子被王富卖掉时,才卖了23万。买回来却要28万,过了一年,又涨了五万,又过了几年,又涨了几万。 她攒钱的速度完全比不过它升值的速度,后来城市建设没往那边走,价格跌了,慢慢回落。 她觉得自己总算看到了曙光,只要再等几年,就能攒到足够的钱,把房子买回来。 可明天总是不等她,房子被卖掉了,现在涨成她无法承担的价格。 她选择摘下一个器官,也承担摘下器官后要承受的痛苦,接受可能会发生的精神变差、体质变弱、或多或少的小毛病。 她不会后悔。 所以不要再来管她,也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镜片后的黑眸深深,几乎要把她吸进去,气氛渐渐僵住,祝风休嗓音低沉清冽:“王见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心疼你?” 心一揪,王见秋在这场交锋中第一次露出破绽,浑身紧绷起来,她回避祝风休的视线,没有回应,心跳却开始没有征兆地失去平缓。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乌黑的眸子里没有丁点杂质,王见秋执拗地盯着他:“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童话的。” 任何事情都需要等价交换。 她胃痉挛扶着墙呕吐时,只会站起来擦擦嘴,重新工作。 她低血糖晕倒时,在冰冷的床上醒过来,依旧是平常的一天。 热暑之下穿上玩偶服发传单,没遇到童话;冰天雪地一身单衣,没遇到天使。 既然二十二年都这样过来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一群家人?还哭着喊着说心疼你? 她一直在等着,等他们主动离开。 如今表面的平衡被打破,她却有一种微妙的轻松感,就像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掉了一样。 祝风休兀地笑起来,声音依旧平和低沉:“可我们就是这样出现了。” 面前的人总是面无表情,也不说过分拒绝的话,让人忽视了她冷冰冰的盔甲。 他看着眉梢眼角都透着坚硬冰锥子、倔强得不像话的少女,缓缓道:“王见秋,我是如此精心地养着你。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样样过目。我知道你贫血、营养不良、低血糖,注意你每时每刻的数值,生怕你又出什么问题;你去学校,我跟着;你去兼职,我跟着;你去酒吧,我也跟着。恨不得把你变成小小的玩偶揣在兜里。” “我们怎么会没关系呢?” 王见秋抿紧唇瓣,从祝风休嘴里说出的话,显得她格外冷漠无情,心底那些丑陋的东西又开始涌现,她忍着那些本该被丢弃的期待,让自己不要看起来太懦弱。 “王见秋,我是你哥哥。” 王见秋心底一震,还没来得及抗拒这股震动,又听面前的人道: “我们有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哥哥,是这两个月来无时无刻照顾你的哥哥,是一直想着王见秋到底是什么能叫我一声‘哥哥’的哥哥。” “而你就是用这样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答我吗?” 王见秋低下头,又侧过身去,竟是不敢再和他对视。 前面那些刺耳赌气的话说了出去,却有些收不回来了。 半晌,紧紧抿直的唇瓣微张,发出很小的声音:“这只是其中一个正在评估的方案。” “其中一个方案?”祝风休像是缓了缓气,凝着眼睨她,语气很轻,“你还有什么方案?说来听听。” 抬头看了他一眼,王见秋垂眸道:“我手上有几项专利,还可以低价收购一些大学生的专利。” 祝风休摆出好整以暇的姿态,仔细听着。 “在最短的时间内成立公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0章 第 20 章 隔天一大早…… 隔天一大早,一切如常。 床铺柔软舒适,早早从薄被换成了秋被,轻飘飘的被子笼着人,从里面钻出一少女,迷迷瞪瞪地坐起来。 她睡觉时喜欢蜷缩成一团,把自己深深埋入被子里,铸造一个外壳才能安心睡下。 该醒时她就会醒,从不拖延赖床。 可今天居然有些迟疑了。洗漱结束后,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直到每颗纽扣都找不到一丝错误了,手指顿在门后的把手处,默了三秒才推门出去。 餐桌前,穿着齐整西装的男人施施然坐在原位,见她过来,露出一贯藏红花色水芹式微笑,镜片后的桃花眼温和好看,语气也格外亲切:“早。” 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王见秋回他道:“早。” 像是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十分和平地吃完早餐,照例送王见秋去上学,而祝风休去上班。 平静得让王见秋以为时间被撕下日历丢了一天,手下的笔开始笔走龙蛇,画满符号。 柯坤琪瞅了眼,悄悄问:“大佬,这是你发明的新文字吗?” 新文字?王见秋低头一瞧,全是无意义的横线。 “是什么代号吗?”郭果果双眼放光,“更容易记忆?” 耿一然:“福尔摩斯密码!” 在三人发出更奇怪的言论前,王见秋猛地合上笔记本,淡淡道:“没什么,我整理好了再借给你们。” 下课后,王见秋回到车里。 但车并没有往小区里开,反而越开越远,半个小时后停在了机场。 祝风休走在前面,只道:“走啊。” 王见秋问:“去哪?” 祝风休刻意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不欲多谈,王见秋转身要走,帽子被人扯着,卫衣带子箍着脖颈往后拉扯,她一个踉跄,倒退落入祝风休手里,被按在飞机上。 一个小时后,飞机停在了阳城,踩着楼梯下来时还有些恍惚,她问:“这是阳城?” 祝风休耸肩:“显而易见。” 车辆早已等候在机场外,两人径直上车,又往城内开。 周围环境越发眼熟,高低起伏的丘陵、满城飞舞的银杏叶。 直到那栋记忆中的房子出现在眼前,王见秋还没能回过神,问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要拆了房子办幼儿园的男人站在旁边,见人来了递过一份文件。 祝风休接了过去,客气道:“祝财源广进。” 男人笑了笑:“还得感谢老板。”他看了眼王见秋,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王见秋还有些迷糊,头顶问号,但还是点了点头:“再见。” 话落下,眼前出现一份文件,祝风休喊她:“按个手印。” 眼前的手指十分修长而显得有些漂亮,而手指上拿着的是一张房产证。 背光下,她看不清祝风休的神情,他的脸上好像亮着一盏灯,她眨了眨眼,镜片后模糊的黑色面容变得清晰起来,鼻梁挺拔,睫毛低垂,眼神温和。 像是一种错觉,他脸上虚伪肤浅的笑模糊又真切。 “给我的?”王见秋看他唇边始终带着的笑。 祝风休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页,显露最后那页的名字——王见秋,他指了指这里:“不会连手印都不会按吧?” 他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印泥,明晃晃摆在王见秋面前。面上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微微睁大眼睛,卷翘眼睫轻眨,又眨了一下。 总算看到了点不同的表情,祝风休低低笑出来。 极致喜悦的时候可能真的会出现幻觉,王见秋居然觉得他脸上的笑真挚又可爱。 她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没有人说话的乐园里。 不敢动,却也不敢闭眼,因为不知道下一秒旋转木马会消失,还是会启动。 按下手印,心跳还有些无法平息,她把文件抱在怀里,贴在胸前,看向这栋千疮百孔的小房子,仿佛看着旋转木马亮起了灯。 祝风休跟在她后面,“要重新装修吗?” 工人还遗留了些许工具,王见秋拿了把铁锹,沉默地走到那棵只剩树桩的枇杷树下,往下一铲,用脚踩着铁锹边缘按下去,再用力一翘,将土抛开,动作极其娴熟地开始挖地。 祝风休啼笑皆非:“又要种地吗?” 才拿到新房子,立马就要重操旧业?真不愧是王见秋,他开口道:“先放放吧。”他打算明天找施工队过来整理干净。 弯腰挖地的少女突然开口说道:“这是我奶奶的房子。”声音很轻:“也是她给我取的名字。” “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天天都想看到我,所以我叫‘见秋’。” 王见秋在秋天到来的第一天出生,那是立秋的日子,是丰收的时节。 她总是说自己记忆不好,但她从两岁就开始记事了。只是记忆被她分为灰色、黑色和彩色。精神世界里有座高高的塔,灰色记忆做塔身,黑色记忆被压在最底下,彩色记忆被仔细保存在阁楼上。 要往最上面走,才能看见那一小颗彩色的记忆球。 点开那颗记忆球,会出现一位笑容慈爱温暖的老太太。 陈淑恒老太太干瘦,却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七十岁了也如绸缎般顺滑,扎着粗粗的辫子,手掌很粗很干燥,牵着她的手掌很有力。 一两岁时,王富和张玲经常争吵,陈淑恒老太太就走了老远的路来市里,教育两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1章 第 21 章 王见秋其实不…… 王见秋其实不喜欢折星星,但老太太喜欢看她折,或者是看小孩子做任何事,她都觉得好,使劲地夸她,夸她机灵又聪明,手巧又听话,星星折得又快又好看....... 老太太把每个星星夸出花来,夸得王见秋折了一个又一个星星,直到老太太离开。 陈淑恒老太太离世的时候,干瘦的手指紧紧掐着医生的手,喃喃道,“我还有个孙女,” 王见秋呆呆地站在白色病房外,看着小小的奶奶被推进去,又被推出来,最后进入一个小箱子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坛子。 她抱着小坛子,又被带回了那个充满争吵、狭窄的、关着她的房子里。 在没人管她的时候,她会独自一人乘车,回到小院子里,像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给地里的西瓜苗拔拔草,浇浇水。 树上面有鸟,人经过的时候会叫几声,过后便沉寂下来。 她做完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撅一杈枇杷的树枝,坐在秋千上,看远处的云和远处的风。 偶尔会注意到树枝上挂着虫,每根脚上都有细小倒刺,摇头晃脑捋着触须。 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发呆。 枇杷树结下的果子,她看来看去,也不敢吃,心里总抗拒着什么。 白天很长,夜晚也很长,她会待很长的时间。长到张玲骂骂咧咧地来找她,揪着她的耳朵往回走。 但很快,王富越赌越大,赌到还不上钱,就把这间小房子给卖了。 在她还不懂卖掉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心里陡然就空了。 她再次来到这栋小房子,却被告知这不再是她家。 忘了那天究竟做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扑了上去,一口咬在王富的大腿上,死死不松嘴。 牙齿很痛,手指也很痛,嘴里充斥着铁屑的味道,还有王富的巴掌也很痛。 那天晚上,她爬上树,把所有的枇杷都摘了,囫囵吞下肚。 那枇杷酸得人直掉眼泪,王见秋把眼泪抹了,咬着牙,蹲在枇杷树下一寸寸往下挖,挖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把装满星星的汽水瓶埋了下去,然后坐到了天亮,也没看见999颗纸星星能实现什么愿望。 她时常弄不明白,是因为太想念她了才无法梦见她,还是因为不敢想念她而梦不到她。 那些记忆在长久又反复的回忆中,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所有贪恋的温度,都抵不过岁月无情和时间的碾压。 王见秋抱着自己的星星瓶,仔细地擦拭每个角落。瓶底的纹理处嵌入不少泥,她就用衣袖一点点抹去。 被腐蚀的木头瓶盖揭开时,发出沉闷的响声。瓶子干净时,会发出轻而快的“啵”声,还有汽水冒气的咕噜呲声,不像这样难听。 深秋的夕阳很快就要落下,斜斜的光照在一直蹲着的少女身上,从金黄色变成灰色。 随后夕阳落幕,夜色渐深,少女也变成了黑色的一小团,安静得如同死去。 手机里发来几条信息,祝风休低头看了眼,从西装中掏出一支烟点烟,突然喊她:“王见秋。” 王见秋抬头望过去,撞进祝风休带笑里的眼睛里,他举着燃烧着的香烟,晃了两圈,嘴里发出奇怪的拟声词:“咻~” 王见秋默默盯着他,想问:“你是不是有......病.......” “病”字还未说完,笑起来有点坏的狐狸,懒洋洋站在灰墙下,将烟往上转:“嘭~” 一团白色烟雾在他身后冒出头,直冲天虹,将寂寥夜空划出白线,骤然发出“砰”的声响,而后烟火四溅,灿烂绽放。 漆黑的眸里有光点晃动,祝风休的金丝边眼镜被染成了彩色,猩红的烟弹下灰,烧得夜色里出现一个洞,更刺眼了,他轻晃:“咻~砰~” 烟花在他身后成直线飞入夜幕,轰轰烈烈热切地绽放,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他眼底的宠溺几乎化作实质笼罩住王见秋:“星星来了。” 璀璨烟火下,祝风休指尖夹着烟,任由头顶烟花肆意炸开,笑意加深:“种星星会得到星星哦。” 整个上空都被染成了彩色,夜幕越深,烟火越闪烁耀目。 彩色光团快速上升,在巨响中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在天际处拖着长尾滑落。 火树银花,玉壶光转,犹如星雨坠落。 星星掉落了,王见秋站起身,玻璃瓶滚落在脚边,彩色的五角折纸迫不及待地冒出头,好像要看到点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2章 第 22 章 良久,久到风…… 良久,久到风把夜色都吹冷了,烟花才逐渐落入尾声。 王见秋仰头看最后一朵烟花隐入夜空,说:“我想睡在这里。” 残垣断壁,墙壁被凿出破洞,站在八米外就能窥见屋子里破破烂烂的地板了。 祝风休被吹僵的脸露不出笑意:“顶都没有的地方怎么睡?” 王见秋走入房子里,扫开一地砖头和石灰,回他:“买个睡袋过来睡。” “科技改变生活。”她难得露出些年轻人的轻松随意,“随时都能同城购买。” 祝风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她卸下负担般的背影,心情也随着她一起轻松随意起来,“真的要睡这里?” 王见秋扒拉出一小块地,头也没抬:“真的啊。” 祝风休单手执兜,跟着她进屋,他太高了,跨入房门时还稍稍弯腰低头才能进,“我让人送露营用品过来。” 他用实际财力告诉王见秋,睡袋和睡袋也是有区别的。 厚实又保暖的野营帐篷被送来时,王见秋一阵无言,这房子一样的东西是睡袋,那她以前睡的是什么?儿童玩具吗? 祝风休接过箱子,高大身影蹲在一侧,娴熟地铺上底垫,四角打桩,拉开防风布,很快就将帐篷架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王见秋钻入帐篷中,双手搭在腹前,透过缺了半角的房顶望着星空。 小城市的星空没有被科技遮盖,烟雾逐渐散去,露出繁星满天。 她望着天空,眨也不眨。 祝风休坐在她旁边,“怎么还不睡?” 夜风吹过门帘往里钻,王见秋盖上被子,罕见地睡姿板正起来,“你搭帐篷的时候很熟练,为什么?” 和她锄地一样,不需要看说明书就能上手,就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 祝风休笑了起来:“以前常去露营看星星。” “你喜欢看星星?” “大学时学的天文学,总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观察天象,”他撑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一贯的清冽好听,“观察星星也是研究宇宙空间天体、宇宙的结构和发展中的一个环节。” “天文专业?”王见秋一直以为他是商科学生,没想到是这样毫不相干,甚至有些浪漫的专业,乌黑的眸子转向坐在一旁的祝风休,好奇道,“不学商也能当总裁?” 祝风休矜持地笑着:“商科很简单。” “哦,”王见秋默默挪开视线,继续望着天空,不再问他为什么不学天文学了。 祝风休垂眸,“还不睡?” 王见秋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不需要去洗澡吗?”她可以忍受,直接睡下,那一天要洗八回澡,回回三小时的祝风休呢? 祝风休微微笑起来,镜片后眸色深深,“请不要再提醒我。” 王见秋问他:“你在催眠自己?” 祝风休伸手拍拍她的被子:“乖孩子要早点睡才能长高。” 王见秋闭上眼,还想问什么,祝风休轻拍她的被子,嗓音低沉温和:“快睡吧。” 睡袋里的少女很快睡熟过去,缓缓往下挪,盖在胸前的毯子被她拉到头顶,又将眼睛埋进去,最后整颗毛茸茸的脑袋都埋了进去。 祝风休坐在矮凳上,两只大长腿无从安放,只垂眸盯着逐渐变小的一团被子,被子里隆出一个小山丘,里面睡着他唯一的妹妹。 伸手将被子提了提,他轻笑,睨着那露出上半截白皙面容,她睡得很熟,闭上眼睛后显得很乖,眼睫很长很卷翘,眉眼标致,鼻梁小巧。 眼镜顺着鼻梁滑落,他取了下来,双腿自然分开,单手撑着额角,微倾身仔细注视着她,像是第一次观察星星那样去观察他的妹妹。 在眺望-藏匿理论中,「能够看而不被看」是天文学中的浪漫。 在隐藏的地方凝视自然,既有捕食者的视野,又无需担心背后的注视。 就像是人对自然有着更超脱的视角。 他第一次看到宇宙之戒时,惊叹于这样美丽的事物终将消散于一亿年后。 他曾仔细观察过宝瓶座的“上帝之眼”、天鹅座的面纱星云、南半球最漂亮的人马座礁湖星云、来自坦普尔-塔特尔彗星的碎片流引发的每小时1000颗以上的流星暴,但都不如此时内心宁静。 天空中能看到的星星距离我们或有几万光年、或许几亿光年,就连所看到的阳光,也在肉眼能见的八分钟前就离开太阳。 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宇宙时间维度下的一种假象,是宇宙赐予人类这种的浮游生物一场绚烂梦境。 但宇宙的爆炸散发出铁元素汇入人体血液,食物中的碳元素,也曾是大爆炸时的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遗落在地球的星辰产物。 他伸手,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第 25 章 隔天大早,祝…… 隔天大早,祝从容和梅雪在餐桌上忙活。 王见秋头顶冒出问号,低头看了眼手臂的伤,又摸摸额头。祝风休盯得很紧,擦药擦得很勤快,额角的伤很快就愈合了,留下一点褐色的结痂,等痂自然掉落就能好。 她的小动作都落在梅雪眼里,她扑哧笑出声来,觉得这孩子真好懂,不像风休有八百个心眼子。 “小秋,快来吃早饭。”梅雪温柔地喊她,“熬了一锅燕窝,这段时间可不能吃黑的食物了,多吃白的,伤口才不会留疤。” 王见秋迟疑片刻,问道:“有科学研究依据吗?” “额.......”梅雪扭头看祝从容,祝从容笑得好像憨豆先生,他想了半天,最后比出一个心来:“有爱的加持。” 那张满是褶皱的脸让人不忍直视,王见秋默默移开视线,端起燕窝,用喝燕窝的姿势缓解背脊上蔓延的尴尬。 祝从容咳咳两声,自己笑了起来,笑得很温和,淡褐色的眼睛注视着喝粥的少女。深秋了,光线却刚刚好,照在她脸上格外温暖。 风休把她养得很好,小姑娘面容细腻洁净,眼睫捧着簇簇光,好看极了,和妻子年轻时很像。 梅雪年轻时会写诗,每每写完诗就在广播室里播报,嗓音像黄鹂鸟一样清脆。 小才女伏在案头,认真写着诗,那模样就和小秋这时一样。眼睛明亮,脸颊白皙透红。 一晃眼,都四十多年过去了。 喝完燕窝粥后,王见秋在座位上顿了顿,这两人好像没有离开的意图,便看向祝风休。 祝风休淡然坐在原位,问:“看我做什么?”他突然笑起来,笑意很明显:“今天周末,你没课,也没兼职了,下午打算做什么?” ......王见秋收回视线:“去地里。” 祝从容连忙道:“是松土吗?还是浇水?需要施肥?” 王见秋正在研究冬玉米种植,前段时间一直在翻土整理土壤,冬播要坚持精耕细作,双行条播和打塘点播同时进行。 她稍微解释了下自己要做什么:“我要浇塘播种,做种子催化处理,还要加盖薄膜......” 祝从容顿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可以,我年轻时候也在耕过地。” 梅雪也凑过来,“我呢,我也可以。”她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祝风休也扯过来,“风休也可以。” 祝风休只能微笑。 三双眼睛盯着她,王见秋头顶冒出一个问号,表情略显迟疑。 祝从容没给她反应时间,拉着她就往地里走去。 不多时,地里多了两个装备齐全的老人,速度超快,生怕慢一秒就被赶出去了。 草帽配工装裤,还拿着把锄头,祝从容乐呵呵地看着她。 祝风休没有装备,被两位老人鄙夷了,他耸了耸肩,对王见秋说:“如你所见,不让我除两下杂草,今天就不可能去上班了。” 梅雪整理了下雨筒靴,兴致高昂:“小秋啊,我们现在就挑水吗?” 王见秋......拿出旁边的自动喷水装置,在手上晃了一下,示意道:“有自动洒水装置。” 梅雪眨了眨眼睛,祝风休施施然道:“科技改变生活。” 祝从容笑了笑:“播种肯定需要人工。” 他抢过王见秋手里的育苗盒,乐滋滋地往地里走去。 种子早已发好芽,在培养皿中长出喜人的苗,就等着移栽入土中。 王见秋:“那个......”她有些困惑,又有些迟疑,“你们会吗?” 地里有自动种苗工具,她示意道:“用这个工具,土没入这个尺标就好。” 弯腰种植、起身放苗、再找位置种苗。 很快,地里出现两排迎风飘扬的嫩绿玉米苗。 祝从容毕竟上了年纪,又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最大的消遣就是出门和好友喝喝茶,找个地方钓钓鱼,一天都不带挪窝的。 钓上两条鱼,能暗戳戳高兴整宿。 梅雪就更不能适应种地的辛苦了,她哪做过这种事啊? 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累,就是怀孕的时候。 两人做了会,就不得不停下来,面面相觑,颇有些苦笑的模样。 而那边的王见秋头也没抬,专心做事,又快又好,还有空指点一下祝风休。 梅雪捏捏自己的胳膊,凑近王见秋,找了个话题:“小秋,你是在研究玉米培育吗?” “准确说应该是‘赤霉病’的防护,”王见秋解释道,“赤霉病常见于小麦和玉米植株中,而我在研究能对赤霉病免疫的新品种。” “所以还要往这片试验田里传播赤霉病......” 好好的玉米苗种下去,还要自己来传播病害?梅雪眨了眨眼睛,不是特别明白,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便夸道:“小秋可真厉害啊。”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祝从容说道,他撑着杆子,借力休息一下,“这里面的门道还挺多。” 王见秋瞥见两人额角冒出的汗,抿了抿唇角:“我自己来做吧。” “这怎么可以,说好了要帮忙的。”祝从容眼睛一瞪,立马又支棱起来,打开工具放苗,“就这么一亩地,我二十分钟就能弄好。” 一个小时后,所有的区域都种上了育苗,祝风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先走了。” “好好好,”梅雪和他挥手,“路上小心哦。” 祝从容偷偷擦去额角的汗,觉得眼前有些花,摘下手套低头揉揉眼睛,不经意看见掌心纹路。 指甲变厚了些,再次提醒他新陈代谢和再生能力变弱了。 人老了,眼瞎了,心也盲了,总做些糊涂事。祝从容苦笑了下,抬起头时,又是那副儒雅模样,不见半分阴霾。 王见秋手臂紧实有力,提着营养液的手丝毫不晃,脸色都没变一下,显得那么游刃有余,唰唰几下做完,拿出工具开始建数据库。 苗穗健康,土壤合适,温度合适......但祝从容和梅雪应该累坏了,王见秋在写字之余,往边上看了眼,正看见两人相互搀扶着回房间里休息,还刻意做出轻松的姿态。 原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但一连好些天,祝从容和梅雪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地里。 王见秋没说什么,只是从实验室里带来几包消肿舒缓疲乏的中药包,递给两人:“导师她们弄的中药包,拿回去泡泡脚能舒缓疲劳。” 祝从容和梅雪乐滋滋地收下了,回到别墅里,用滚烫的水冲药包,泡得两只脚像烫熟的猪蹄,还乐颠颠地把照片发在朋友圈里,配文:【宝贝送的泡脚药包,真舒坦啊。】 四只红彤彤的猪蹄反复来回地拍,包装朴实的药包被拍出花,九宫格都不够用。 王见秋不刷朋友圈,但梅雪把照片发给了她,猪蹄红得特别醒目。 王见秋:“......” 她默默回复:“这样会低温烫伤......” * 事情做习惯后,祝从容和梅雪也从种地中发现不少乐趣,两人相互打气,再耕十米就站会,再松几米土就休息三分钟。 祝风休就站在边缘处,操控着无人机施肥。 低空播撒的白色肥料被风吹远,祝风休往后略微退了一步,瞥见西装裤腿上的一点白色沫渍,眉梢忍不住微挑,高高挑起,又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低低放下。 .......一旁的少女目睹全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6. 第 26 章 梅雪没抢到管…… 梅雪没抢到管理公司这项重任,还得每天看着祝从容返老还童般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气得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尤其是祝从容还对着对头发打蜡,梳理那泛着灰色的头发,梅雪把手底下的农业书翻得哗哗作响。 没过几天,祝从容在餐桌上,郑重地拿出第一单签订的合同,将其交给王见秋。 “小秋你看看,还满意吗?” 接过薄薄的合同,王见秋随手翻了两页,没太看懂......只低着头说:“谢谢。” 祝从容笑了,眼神平和温雅:“怎么这么客气,我还怕你嫌弃订单利润太少呢。” “不会的,”王见秋摇头,一双乌黑眸子沉静内敛,想了会,她说,“给您发工资吧。” 祝从容一顿,眼神微不可见地淡了淡,顷刻间又笑起来,爽朗道:“好啊,每单我拿1%的利润点。” 王见秋问:“会不会太少了?” 祝从容说:“已经很多了,风休做事的时候都只拿百分之零点一呢。”他冲着一旁端着姿势的祝风休递了个眼神,祝风休便笑而不语。 王见秋抿了抿唇:“我也没做什么事,对半分账吧。” “这怎么行,”祝从容给她解释道,“你这是技术入股,是公司的核心,没有你的核心专利,公司都没办法运行的。” 公司总共就两个人,一个法人王见秋,一个跑腿祝从容,却被他说成是百亿生意那般郑重。 王见秋虽然被说迷迷糊糊了,但眉头总是皱着的,似乎不太赞同。 梅雪在一旁插不上话,看着小秋和他们竭力分清的模样,心里头闷闷的。 “分一个点,10%正好。”祝风休开口说道,“大部分产品经理都会分一个点出去。” 王见秋哦了一声,说:“好。” 祝风休就笑了起来,微微扬起眉:“我呢?作为执行总裁,是不是也要分一个点。” 王见秋眼睑微微睁开,盯着他,慢吞吞说:“好吧......” 听她慢半拍答应,镜片后眼眸里的笑意顿时加深,祝风休修长手指搭在桌面上,眼神轻松而微宠,还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于是王见秋接过了她的第一笔定金收入。 从此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收益。 她认真说道:“谢谢。” 祝从容邀功不成,反倒多了一个点的分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整理好表情,安抚自己,要慢慢来。 不着急。 * 夜晚,梅雪想着白天三人的小动作,还有一起共事的小秘密,天然形成圈子,不小心把她排到了外头。 压抑着那股吃味,在床上却还是辗转反侧,最后吵醒了祝从容,他双眼迷瞪问道:“小雪,怎么了?” 倒也不算生气,就是有些吃味,还觉得心酸,梅雪忍不住把祝从容赶去了书房,自己裹着被子睡下。 留下书房里单衣的祝从容一脸茫然。 凌晨三点十分,她突然想起点什么,从床上起身,打电话给祝风休。 “风休!” 对面的语气只是激动,而不显得慌乱和着急,祝风休:“......” 眯着眼睛看了会时间,有些无奈地问她:“妈妈,请问凌晨三点打电话过来,是地球要爆炸了吗?” 梅雪没理会他的冷笑话,语速极快:“你觉得我投资一个实验室怎么样?” “实验室,投资?”祝风休揉揉眉心,“我建议您捐赠实验器材就好。” 梅雪问道:“为什么呀?直接给小秋建个实验室不好吗?” 祝风休斜靠在床头,嗓音懒懒地,“您现在建了实验室,等她毕业了,是要给她建所学校吗?” “而且她不一定会接受。” “哦~”梅雪反应过来,小秋现在才大二,建实验室为时过早,有些太过于招摇了,而且她本人对风铃小院里的简易实验室很满意。 梅雪小声啊了一下:“那我捐什么器材呢?要去问问学校吧?” “有院长的电话吗?我和他交流一下。” 祝风休说:“别急,您可以等院长白天有空的时候,再去问。”他加重了“白天”两个字,示意梅雪现在还是凌晨。 外头的天还很黑,窗户上倒映着梅雪一个人的模样,她短促地叫了一声,“还这么早啊?” “嗯,”祝风休没半点脾气,无奈道,“是的,先去睡吧。” 梅雪小声道歉:“不好意思哦,妈妈吵到你休息了。” “没关系,”祝风休轻声说,“很乐意为您解答疑问。” 婴儿时期的人类幼崽控制不住哭啼声,时常在半夜吵醒梅雪和祝从容。如今长大了,也不过是反过来罢了。 挂了电话后,梅雪拿着手机,还查了会资料才睡下。 * 没过几天,陈导师和王见秋做实验时,无意间说道:“我们实验室要换最新的器材了,见秋你先申请。” 她有内部第一手消息,所以先紧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王见秋问她:“换器材?学校有钱了?” 陈导师摇摇头:“并不是学校出钱,是企业捐赠的。” “还有一大批基础设备,大量的土壤检测设备和生化、光照培养箱......” 他们所需要的土壤检测设备多而杂,便携式土壤墒情检测仪、土壤养分检测仪、氧化还原电位仪等等,这些都是实验必备的器材,用得极其多,还要经常带出去用,所以磨损也大,十多年前的老物件都还在使用。 学生每每来申请租借时都要铆着劲争夺一番,争得头破血流,拳打脚踢。 还十分害怕借到十年前的老古董,毕竟带这么老的工具学长出去,指不定就带不回来了,实验数据还统统清零over...... 王见秋正低着头处理培养皿,说道:“那很好啊。” “不过祝氏也并不从事农业行业,从前也没听说过他们集团有这个倾向,”陈导师合掌笑道,“要是以前知道,就多邀请他们来学校参观一下。” “祝氏?”王见秋一顿,从实验中抬头,“是本市那个祝氏集团吗?” 陈导师点头:“嗯,还能有哪个祝氏?就那一个祝氏集团。” 上次祝风休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教室,帮王见秋解决了论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 27 章 十二月末, 柯坤琪等人盯着培养皿尖叫,叫声掀翻整个实验楼。 多种镰刀菌居然真的消失殆尽,而黄瘦的玉米叶重新恢复,冒出生机。 三人一齐冲过去, 抱着王见秋又蹦又跳, 恨不得当场把她举起来,往天上抛几圈才好。 “大佬!你是我的神!”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天啦, 见证历史的时刻!” 王见秋勉强稳住身形, 淡定道:“还没开花接穗看到结果, 别这么激动。” “已经很吊了啊!” “大佬你还要多叼?是要上天造原子弹吗?” “啊啊啊啊啊!” 小麦赤霉病症状又称麦穗枯、烂麦头、红麦头。在北方冬麦区则以菌丝体在小麦、玉米穗轴上越夏越冬,对植株进行侵染,像顽固的蟑螂一样,打也打不死,来年又会疯狂繁衍。 目前并没有对赤霉病免疫的品种,只有一些农艺性状良好的耐病品种。该菌体能越冬也能越夏, 越到开花接穗的时候, 越是猖獗。 所以她们才这样尖叫。 大佬的研究是在创造历史! 以后的小麦种、玉米种等都不需要再担心赤霉病,不再担忧这种菌体四处繁衍蛰伏。 王见秋被她们晃得头昏眼花,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在这个方向已经研究了两年, 绝不是随随便便几个月就做成功了, 她失败过很多次。 一旦失败,又需要非常长的时间等待下一季的苗种。 毕竟苗种不是菌种,植物从一颗小种子生长到结果, 需要漫长的时间。 这次的研究成就可能并不会带来好的挂果,也可能摘下的玉米不够甜糯、不符合市场,但她带来了新的研究方向、新的研究内容。 在农业方面,从来不缺前赴后继的人。 拿到这个结果, 王见秋也小小地舒了口气,她时常有种被时间推着往前走的急迫感,很害怕停下,也很害怕虚度时间,尤其在导师格外优待她的时候。 她并不认为自己多有天赋,也并不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只能比常人多几分努力,才不会愧对导师的期待。 手底下摩挲着最新的、堪称天价的实验设备,王见秋垂眸,至少让机器也发挥了作用。 陈导师再次问她:“要不要直接到我这里硕博连读?” 这篇论文交上去,再加上之前的几篇sci和专利加分,她可以直接申请保研。 听到这话,王见秋失了会神,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来,透明的糖纸包裹着不同味道的果糖,甜得腻人。 从她第一天拿到新背包开始,里面就带着糖果的香气,从未间断。 陈导师一直温和地等着她的回复,轻声说道:“见秋,你的成就远不会停留在这,你很适合科研,也适合这片土地。” “我,”王见秋捏着糖纸,在咯吱咯吱声中清醒,抬眼看着导师,郑重说道,“好。” “多谢老师厚爱。” 她已经不需要再担心自己有没有钱去读书了。 不管是新公司的进账,亦或是按祝风休的秉性,她可能都不会再有物资方面的烦恼了。 她喜欢土地,喜欢土壤的气息,喜欢在土地里当一位勤勤恳恳的研究人员,去做土地的园丁。 陈导师笑了起来:“很高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数据齐全,实验初见成效,陈导师让她带上成果,去学术交流会上和大家交流交流。 说是让那些泰斗级人物指点一下,但大家都知道,陈导师就是想带着王见秋过去显摆显摆。 这几天,陈导师那张脸就没停下过笑意,随便和谁交流,都能拐着弯说到这件事上,明里暗里都要讲上几句:“哎,我那有个不成器的学生,自己就捣鼓出什么新育种,还能对赤霉病免疫,也不知道这育苗成熟后结果会如何,最终还是要看收成的品相,希望不要太差。” “我都没怎么干涉她,她自己就弄出来了。” 直让大伙绕着她走。 能让陈教授这么个严肃的老太太笑成这样,可见她是有多么高兴。 除了室友三人,还有不少同学过来贺喜。 陈导师手底下还有一位读博的学生,如今算是王见秋的直属学长,特意带了礼物送给王见秋:“恭喜。” 他特意和老师打探了一下,听说这位学妹勤俭节约,不在乎外物。所以送了一沓资料。 他将近几年《农业科学与技术》《中国科学》(C辑生命科学)等期刊上的论文整理了一遍,将里面有关抗真菌病、植物抗瘟病等资料汇总,捆成厚厚的一沓送给新来的学妹,以彰显他们农业生之间的友好师兄妹情谊。 这份礼物颇得王见秋的心。从前没订到的期刊,网上也无法查询,师兄的礼物实在是非常用心了。 捧着厚重一沓资料,她诚恳道:“谢谢学长。” 陈仕川笑得很爽朗,“师妹真是太客气了。”他摆摆手:“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叫我,说不定我还要仰仗你呢!” 他感觉自己读博这一年是大学三年里最漫长的五年。 小师妹大二就能出这么牛逼的结果,他呢,简直要无法维持师兄的尊严了。 唉,陈仕川叹气,以后就跟着小师妹讨生活吧。 科研狗,农业科研狗中狗。 他生得高,面容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粗犷,性格又格外爽利开朗,拍了拍王见秋的头:“小师妹,加油啊,我就等着抱你大腿呢。” 王见秋......压力倍增。 * 收到学术交流会邀请那天,正好是元旦节。 这些日子,祝从容和梅雪一直在风铃小院中。 白天她醒来时能看见两人坐在餐桌边,晚上她回来时,也会看见他们。直到她睡下,他们才会离开。 她太忙了,以至于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很久去过玫瑰庄园了,也没见到祝天语的身影。 就连元旦节这样的日子,桌上也只有他们四人。 祝从容摆好碗筷,桌上都是些家常菜,但细数下来,都是王见秋喜欢的口味。 她不爱吃味道太复杂的食物,喜爱中式料理,喜欢吃属于蔬果原本的味道。 青菜吃新鲜脆甜、肉类吃滑嫩韧劲。 自从祝从容来了后,何姨好像毫无用武之地了,厨房总是被祝从容占领,张罗着饭菜。 王见秋对节日其实并不敏感,只有到了放假的日子,才会发觉,哦,又是一个假期到了。 从前的假期都是在实验室里度过,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只是偶尔碰到实验器材时,会觉得器材有些太冰凉了。 在餐桌上看到笑盈盈的祝从容和梅雪时,她不可否认自己心间波澜微起,像是被投下一个小石子,平静湖面漾着波光粼粼的涟漪,偶尔一道秀色阳光洒下,碎金一样飘动着。 祝从容将鱼腹最好的那块肉夹给王见秋,再夹了一块给梅雪,再把鱼鳃里那块嫩肉分给两人,“快吃,这块位置最好吃了,又嫩又鲜。” 王见秋盯着碗里的白嫩的鱼肉,愣了会神。 祝风休端着碗,伸出长长的筷子,把王见秋碗里的鱼肉夹入自己碗里。 见到青白长筷子夹走鱼肉那刻,王见秋呆住了,直到鱼肉进入另一个碗里,她才反应过来,顿时抬头看他,只见祝风休施施然咬着鱼肉,薄唇微扬:“你不吃的话,我替你吃了。” 把碗往自己怀里拨紧了些,王见秋问他:“你不是有洁癖吗?” “哦,”祝风休眼底笑意明显,“刚刚是公筷。” 王见秋眉头紧锁,仔细看了眼自己的碗,又看了眼祝风休的碗,腮边微鼓,“你自己夹。” 祝风休笑盈盈道:“我在夹呀。” 王见秋:“......”没见过这样的人。 祝从容哭笑不得,梅雪扑哧笑出声来,她哎哟一声撑着额角笑,两眼弯弯的,好半天才平复笑意,努力装出严肃模样,“风休,你怎么能从人家碗里抢东西?” 祝风休耸耸肩:“我看她不吃。”他睨着王见秋碗里剩下那块,意有所指:“我不介意帮你解决。” 一口将食物塞入嘴里,王见秋用行动证明不需要他的帮忙。 祝风休盯着她卷翘眼睫看了会,舀了勺蒸蛋放她碗里:“还你。” 蛤蜊蒸蛋极其鲜嫩,跟水波一样在碗里晃动着,王见秋拿过勺子,在碗里用力捣碎,像是在捣祝风休那张乱七八糟的脸。 祝从容和梅雪相视而笑。 他们从没有见过风休这样顽劣。风休小时候性子有些恶劣,睚眦必报,但他从来都是躲在幕后,暗暗设计那些熊孩子吃亏。每设计时,总有人要哭。可不是像这样带着些轻松玩笑意味。 面对风休那性子,他们也颇为头疼。但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从来没被人抓到过把柄。每每看到院子里那些孩子一边被他欺负,还要跟在他屁股后,祝从容和梅雪心里都开始发虚。 在家里,风休也从不曾这样对待过祝天语。对不喜欢的人,他总是客气又疏离的,戴着一层清隽温和的面具,只是祝天语看不出来罢了。 但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兄妹俩不亲近,他们也没办法。 牛不喝水也不能按头喝水,更别说强迫一个孩子的意愿了。 在小秋这里,他们看到了风休的另一面,也看到了小秋的另一面。梅雪撑着下巴,目光温柔,只落在鼓着腮帮,如松鼠般进食的少女身上。 她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咬东西时眼神很亮,嫩白的唇瓣上泛着水光,让梅雪想起上次故意喂粥的时候,小秋也是这样,含着一口燕窝,腮边鼓鼓的,漂亮的唇色亮亮的,可爱极了。 目光过于专注和灼热,王见秋似乎都能感觉到发梢上冒着热气,她咽下食物,似是无意间问道:“你们不和祝天语过元旦吗?” “啊,”梅雪回神,短促地啊了声,旋即笑道,“我们过就好了。” 祝从容眼神平和:“她在外面过,不和我们过。”随口岔过这个话题,他顺势给她舀了碗汤:“再喝一碗汤,最近累坏了吧。” 乌鸡汤上的虫草花摇摇晃晃,散放清甜香气。王见秋捧着碗,低下头,唇瓣挨着碗边喝了口,暖乎乎的汤汁顺着喉咙一路流到胃里。 垂下的眸微微闪动,又觉得嘴里那股味总觉得太香了。 喝完整碗汤,她挺直背脊,抬头认真看向三人,乌黑眼眸沉静:“五天后,我要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如果你们对农业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来参观。” 梅雪突兀地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几乎泛出水光来,她迫不及待说道:“好啊。”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用力掐紧祝从容的手臂,祝从容一时说不出话来,嘴唇动了两下,才发出声音:“我们一定会去的。” 他们好像太过于失态,冷静下来后纷纷拉上祝风休作掩饰:“风休也会去的,对吧?” 祝风休笑着说:“当然。” 第 28 章 祝从容和梅雪十分重视, 穿着打扮到隆重的地步,梅雪身穿中式旗袍,白绒披肩,耳戴珍珠, 浑身散发着温柔莹润的气息;祝从容一身黑色中山装, 头发抹了发油,精神抖擞。 他们这些日子常跟着在地里做事, 衣着打扮大多简朴, 以灰黑色为主, 又戴着袖套踩着雨靴,所以王见秋已经很久没见到两人精致的模样了。 梅雪拿着衣服递给她:“来,换上衣服。” “我不用,”王见秋说,“不用穿礼服。” 梅雪说:“不是什么礼服,就是一套西装。”她拿出衣服在王见秋身上比划, “你不是还要作为代表发言吗?穿精神点好。” “哦, 好。”王见秋低头瞥了自己身上的卫衣牛仔裤,收下衣服转身回房间。 黑色西装很舒服,并不紧身也不沉闷, 反而修饰得腰背挺直, 凸显出干练沉稳气质。米白色衬衫打底,避免太统一的纯色。 她向来是不会做发型和造型的,梅雪拉过她, 让她坐在矮凳上:“等等,梳个头发。” 王见秋乖乖坐下,任由温热指腹从头发间穿插而过,时不时拂过耳后和脖颈, 带起细密触感。 梅雪握着她这一捧头发,只觉得满心欢喜,齿梳轻柔顺过青丝,一寸寸梳下。 低马尾简洁清爽,腮边落下几缕碎发,显得少女面容越发洁净小巧,像刚刚成年的孩子。 只是那双眼睛缄默沉静,对上就明白这不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充满厚重故事的特质。 慢慢放下发丝,又拍了拍她肩上不存在的灰,梅雪才温柔道:“好了,出去吧。” 王见秋在耳朵上摸了一下,低声应道:“嗯,谢谢。” 才迈出房门,就看见两边拉开醒目的红色横幅——“热烈庆祝王见秋实验大获成功” 王见秋脚步顿住,盯着对面两人。 祝风休长身玉立站在横幅下,对上她的眼神,顿时笑了,耸耸肩:“我就说她不会喜欢。” “没关系,我还有pn B”祝从容掏出一个小手幅,拉开后露出“加油”二字。 梅雪也掏出一个小小的大拇指举牌:“我也准备了。” 王见秋:“......” 这场学术交流会本就是由农业大学牵头,以王见秋为主角的年轻一代交流会。 教授、专家、大佬云集。 年轻的学生们恭敬站在老师身后,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本科生颤颤巍巍跟着导师,寸步不敢移。 记者和采访人员陆续到场,话筒灯光,数据背景布置完整,文件已经全部发放。 王见秋站在台下,仔细整理一尘不染的袖口。头顶灯光很亮。大堂布置宽敞又干净,学校将自己最好的礼堂拿出来,展现诚意与郑重。 祝风休从最后面绕上前,看着她耳边落下的碎发,问她:“紧张吗?” “还好。”王见秋其实并不紧张演讲和发言,从前获奖时也常在台前发言,手捧奖状或奖杯。 唯一一次说不出话的发言在高中,那是一次贫困生补助发言。资助者在台下听,被资助者在台上哭,而她没哭出来,整段发言中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随后笔直地站在台上。 当时的班主任后知后觉将她带下台,望着台上羞愧脸红的学生,又看看台下鼓掌动容的资助者和记者,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学习。 祝风休抬起手,给她整理下衣领,将静电反应下肩后沾染的碎发抚平,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摸在乌黑顺滑的长发上,有些微妙的触感。 “不紧张就好。”他笑起来,镜片后漆黑眼眸显得很平和,“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农业学术交流,这些教授平时都只出现在农科院里。” 王见秋仰头看他,“你紧张了?” 祝风休说:“有点。” “哦,”王见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沉默半晌,干巴巴说道,“别紧张,你又不要发言和被提问。” 祝风休始终注视着面前的王见秋,交流会还未正式开始,周围声音嘈杂不堪,只有王见秋身侧总是沉静又淡然的,不施脂粉、不戴配饰,皮肤由里到外透润泽微光。 他笑得有些懒懒地,“嗯。” 院长坐上位置,拍了拍话筒,传出砰砰声响,来宾们也纷纷落座。 “感到很荣幸啊,能邀请大家共同参与这场学术交流会......” “接下来让王见秋同学来仔细讲解一下......” 掌声响起,聚光灯汇聚在跟随台下纤细的少女一同行动,坚定地走向台前。 背景幻灯片切换,有人拿来话筒,弯着腰递给她。 万众瞩目下,王见秋平和又流畅地进行汇报,偶尔抬手示意数据时,紧实袖扣拉扯,她垂下手腕,随意揭开袖扣,将西装和里面的衬衫一同翻折。 “好帅......”在底下帮忙的柯坤琪等人手捧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被蛊惑了。台上的人简直在发光,一举一动尽显从容自若,帅她们一脸。 话落,众多科研人员陆续提问,王见秋冷静应答,不卑不亢,没有一丝卡壳。 问答环节结束,王见秋鞠躬告辞,落座在副院长旁边,以主角的身份参与这场漫长的交流会。 掌声雷动,梅雪和祝从容满眼自豪和感动,激动地双手合十,格外卖力地鼓着掌。 “真好,小秋可真厉害。” “是啊。” 台上的孩子成熟得像个大人了,梅雪笑着笑着,突然眼眶发起热来。 她翻找过小秋从前的采访和照片,在某次领奖台上,她就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长裤上台,说出的英语还带着些许口音。而且除了专业词汇,日常交流方面的口语却显得生疏了些。 但风休从小就有私教,随后又在英国待了数年,自小精通多国语言,从没有这样尴尬的时刻。 如果有人教教她,帮她润笔一下演讲稿,是不是就会更加完美了? 梅雪坐在台下,只能奋力眺望台上的人,本就小的孩子显得愈发遥远,在台上像领袖一样淡定自若。 可是没有人帮她润笔,她还是站在了那个高度,能说出完全不带口音、十分好听的英语。 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她就这样长大了啊。 几位教授在后面笑称:“后生可畏啊。” “谁家的孩子,这么厉害。” “要是我家孩子,能像她一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教的。” 梅雪手掌紧握,笑容多了些苦涩,只在心底默默回应:“是我家的孩子。” “没有人教过她。” * 下台的时候,旁边的陈仕川笑道:“师妹真长脸啊。” 王见秋淡淡道:“没什么。”她整理了下衣袖,但单手有些不好扣上纽扣。 陈仕川连忙放下文件,伸手帮她:“师妹我来。” 祝风休略微一瞥,高大的男生微俯身,面带笑意帮少女系纽扣。 男生的手指很宽大,明显也是常做事的手,手指粗犷而显得格外有力。王见秋往后退了一步,随手撸下袖子:“不用了。” 身后贴过来一个人,嗓音清冽低沉问她:“怎么了?” 王见秋转身,嗅到熟悉的味道,便道:“没什么。” 祝风休拉过她的手腕,笑了下:“我来吧。” 他的手十分修长,干净到漂亮的程度,连指甲盖都透露出某种精致,偏偏做事时还挺熟练。王见秋不合时宜地和陈仕川的手对比了一下。 整理好她的西装,祝风休抬头对她勾了勾唇角:“哥哥的手漂亮吗?” ......王见秋无言盯着他狐狸般的脸,说不出半个字来。 陈仕川在旁边愣愣地,问道:“师妹,这是?” 祝风休靠在少女身边,镜片后笑意不达眼底:“我是她哥哥。” “哦哦哦,”陈仕川爽朗笑起来,阳光又灿烂,伸手示意,“我是他的直系学长,叫陈仕川。” 祝风休盯着他的手,握了上去:“你好,祝风休。” 良久分开时,祝风休白皙虎口带着红,陈仕川往后甩了甩手,相互有些看不对眼。 那边有人在喊陈仕川,他昂了声,对着王见秋挥挥手,大步跑开:“师妹,我先去老师那边了,你等会过来接受采访哦。” 王见秋应了声:“嗯。” 等人走后,祝风休问道:“哪里来的野人?” 王见秋面无表情:“.......” 圈子外围着不少蓄势待发的记者,都想拿到第一手的资料。 几个小台的记者被挤在最外面,手上的话筒都递不过去。 女记者正在骂摄影师:“md,这有什么好报道的,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学生而已。” 背着摄像机的男生满额头的汗,哈腰弓背道:“许姐,别生气,我们可以去采访那些专家。” “叫什么许姐,说了不要把我叫老了。” 男生连忙开口:“小青姐。” 重量级的专家都围在院长身边,院长往王见秋那边招呼道:“见秋,快过来。” 许青甩了甩记者证,说道:“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他们一直待在后面,没怎么看清台上的人,只是听到主持人介绍姓名。 男生正好往那边看去,瘦弱白皙的少女目不斜视,步伐稳定往前走着,他愣了会,失神道:“她是......王见秋?” 许青也瞧过来,有些不耐烦:“什么啊?”男生缓缓瞪大双眼,突然一个蛮劲挤到了前面去,声音失控:“王见秋?” “你干嘛啊?”许青被他一扯,正要发火,面前的少女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疑惑地望过来。 乌黑沉亮的眸子如镜,清凌凌地直视这边。 许青和徐庆华顿时如坠冰窟,眼神空白而显得格外紧张局促,瞳仁颤抖紧缩,一时间被定在原地,浑身僵硬。 但少女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淡然地挪开了视线,径直走入专家群中,被一群教授围在中央,再也瞧不见半点容貌。 “那是王见秋?”许青死死盯着众星捧月中的少女,脸色一时白一时红,奇怪极了。 徐庆华呆若木鸡,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是......没认出我们吗?” “那你们是谁呢?” 一道清冷声音冷不丁从头顶传来,许青和徐庆华顿时大叫失声,顷刻间浑身冒出粟粒,差点惊厥过去,恍惚了两秒,才慌乱稳住身形。 定睛一看,他们面前站了个极俊美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目如点漆,金丝边眼镜带给他无边矜贵气度。 两人察觉自己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度了,许青故意拍拍胸脯,又伸出纤细的手撩撩发丝,在男人温和笑意下红了脸颊刻意露出白嫩脖颈,低声说:“没什么。” 俊眉修目的男人似乎有些失望,“还以为这位小姐认识她,想和你们单独聊聊。” 他微微垂眸时,薄白的眼睑又让他有些冷淡的质感,此时笑意暗淡,许青顿时昏了头迷失自我,结结巴巴道:“我了解的也不多,但出去吃吃饭,说不定就能多想起了什么。” 眼前的女人含羞带怯,祝风休轻笑了声,嗓音低沉性感:“好啊。” 他还没找上这些人,他们就已经自投罗网了。 第 29 章 柯坤琪等人扑过来抱住王见秋:“大佬啊, 让我再膜拜膜拜吧。” “呜呜呜呜,这辈子都不要洗手了。”郭果果握着她的手,使劲搓搓。 耿一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副眼镜,迅速架到表情略微无奈的王见秋鼻梁上, 露出迷妹的表情:“金丝边眼镜、西装、利落直发......”她眼泛粉光, “我弯了,就现在。” 王见秋:“.......”眼镜没有度数, 微微反着光。 三人将王见秋围着中间:“大佬, 我们拍个照撒。” 不太习惯戴眼镜, 镜框边缘恰好挡住眼睛,她伸手推了推,正巧瞥见不远处同样推眼镜的祝风休。 两人对视,动作出乎意料的相似。 王见秋面无表情,薄唇抿直,眼神沉静凛冽;祝风休微微一笑, 唇边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柯坤琪等人捂着嘴避免尖叫出声, 如长颈鹿抻着脖子,望着这边,又看看那边, 内心发出几万字奔腾狂欢。 好像啊, 好帅啊,大佬好像比哥哥还帅一点啊。 几人围在一起拍完照,王见秋手指搭在眼镜框, 随意取下,还给耿一然:“收好。” 耿一然跟收传家宝一样用布包起来,仔细揣兜里,旋即说道:“大佬, 老师说订了餐,等会儿一起吃饭。” “在哪?”王见秋问她。 郭果果把定位发给她:“一个挺大的包厢。” 柯坤琪吐槽:“还不如就在学校食堂吃呢。” “嗯,”王见秋应了声,看向祝风休,“我去聚餐。” 祝风休摸了摸自己的眼镜边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要我帮你传话?” 王见秋抿着唇角,对她而言,和别人汇报行踪是一件非常陌生的事情。 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张玲和王富从不过问她的事,她也不需要向这两人说明自己的去向。 他们仨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哪,是不是死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从不在意彼此。 所以她没有这个习惯,刚刚在台前从容不迫的主角,短暂地有些为难。 镜片后眼底藏笑,祝风休说:“叫哥哥,我帮你转述。” 王见秋板着脸和他对视,瞳仁略微动了动。 正无声对视着,梅雪和祝从容带着温和笑意走过来。梅雪克制又保留地伸手,帮王见秋撩了撩额角落下的发丝:“说得真是太棒了。”她仔细又认真地注视着她长大后的面容,警觉自己内心突兀涌起酸涩来。 怎么还没怎么好好看过她,就已经长这么大了呢? 祝从容揽过梅雪,用力紧了紧她的胳膊,无声安抚了下,又夸王见秋:“真厉害,措置裕如,要你哥哥站在台前也不一定有你的风度。” 每次都要无辜受伤的祝风休只微侧眸一笑,似乎毫不在意。 王见秋下意识去瞄他。 祝风休但笑不语,眼神里透露出明显玩笑意味。 所幸祝从容和梅雪并没有让她为难很久,两人打破沉默:“是不是要和老师出去聚会?” 祝从容乐呵呵说:“去吃饭吧,和朋友玩得开心些。” “嗯。”王见秋和柯坤琪等人往外走去,在门口处忍不住回头看,三人还站在原地目送她,见她看过来,又笑着挥手。 祝风休做出一个电话的姿势:“吃完饭打电话,我去接你。” 王见秋抿着唇角,很小很小地笑了一下:“好。” 就算只能得到一半也足够了,她想,大家都说茶只需要倒半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 导师们知道有他们在,学生会放不开。所以陈导师只带着王见秋走了一圈,相互介绍了番,就让学生们去隔壁包间吃饭了。 “我们几个老家伙在这里吃饭,你们小的就去隔壁喝可乐吧。” 王见秋转身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陈老师,别吃太多红烧肉。”上回她帮陈导师拿了体检报告,像是胆固醇有些高,需要注意别吃太多荤腥,要清淡饮食。 但院里谁不知道陈导师无肉不欢啊,她这老太太的爱好就是顺走别人的土猪,回去炖肉,炖得香飘十里。 陈导师拿杯子挡了下脸,摆手道:“你快走吧。” 陈仕川就在旁边笑:“老师,你就好好听话吧,免得我爸抽我。”他和陈导师带点亲戚关系,私底下关系也不错。 在教授们的哄笑中,王见秋等人被赶了出去,砰的一声,陈导师麻利把门关上。 她时常在陈导师这里感受到陈淑恒老太太的气息,都是一样倔强的老太太,也都是一样的不服输。 剩下的都是学生了,相互拥簇嬉闹着,原本和王见秋不熟的人也上前来搭话,气氛也算得上融洽。 包厢里也没酒,只有饮品。再有柯坤琪等人的烘托和卖力夸赞,包厢里十来个人都知道了王见秋在404寝室一拖三的丰功伟绩。 王见秋:“.......” 倒也不用如此卖力宣传。 少女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众人就是能从里面窥见几分无奈和故作的淡定,顿时大笑出声。 原来学神距离他们也不远嘛,就是一个小姑娘。 饭过一半,王见秋捧着瓷杯,手指不住地摩挲杯缘,最终给柯坤琪三人敬了杯饮料:“谢谢。” 柯坤琪&郭果果&耿一然:“??” 三脸懵逼。 王见秋微微扯动嘴角,喝下了饮料,没再说话。 柯坤琪等人却激动了起来,高举饮料杯:“给我满上!整杯干了!” “呜呜呜呜~”郭果果没忍住,跟喝了假酒一样抱住王见秋,“大佬,亲亲~” 耿一然露出磕到了什么东西的表情,小脸通红。 .......王见秋伸出手指,抵在她额前,坚定地挪开她凑过来的白白嫩嫩大脸盘子。 * 聚会结束后,王见秋打电话给祝风休,声音很轻:“我这边聚会结束了。” 电话那边有些许嘈杂声音,祝风休冲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竖起食指嘘声,双腿交叠,嗓音是一贯的低沉温和:“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 时间回到交流会刚结束时,祝风休和父母告别,也转身离开。 祝从容感慨:“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了。” 梅雪温柔笑着:“我们回家整理那些草莓吧,新品种可以在冬天结果呢,都开花了,要小心呵护。” “好。” * 祝风休在包厢里等了会,换了一身黑色长裙的许青走进来,身后是有些胆怯的徐庆华。 许青面露笑意,脱下外衣挂在旁边,露出大片事业线,温婉笑着:“祝总,怎么约在酒吧里呀。” 这一个小时足够她弄清对方的身份,毕竟祝风休的照片总在财经日报里挂着,只要和圈内人稍微描述他的外貌特征,尤其是标志性的眼镜,很快就能得到他的名字。 根据名字一查,就能查到大片的讯息。 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坐姿慵懒随意,嗓音带着性感的低哑:“方便。” 许青顿时脸红起来,咬着下唇,手指搅动发丝,“祝总,我不是那种人。” “嗯,”祝风休懒懒地伸手,朝门口一挥,说道,“好好享受吧。” 门口走进不少西装革履的壮汉,身形高壮,眼戴墨镜,透露出不好惹的气息。 “啊?”许青蒙了。 徐庆华率性反应过来,拉着她往外跑:“快走啊。” 保镖关上门,面若寒霜走近两人,右手径直握拳揍出去。 ...... 长达半个小时的哀嚎过后,许青早已看不出最初的精致妆容,涕泗横流躺在地上,徐庆华浑身抽搐,牙齿断了几颗,脸肿得不像样,勉勉强强问出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直接让人打断他们的肋骨,男人就施施然撑着下巴,好整以暇欣赏他们的哀嚎哭叫求饶。 祝风休唇边噙着似有如无的笑意,修长手指搭在脸侧:“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祝风休,是王见秋的哥哥。” 徐庆华咳出喉咙里的血,满眼惊骇,他他瘫软在地,支支吾吾吐不出字来:“我......” 许青还想嘴硬,但看着五大三粗的保镖,内心恐慌,身上又痛,只能哭,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嗯?”祝风休饶有兴趣地睨着他,“你想说什么?” 徐庆华胆小,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可能走不出这个包厢:“我......我从来没有欺负过她,欺负她的是别人啊。” 他是个很懦弱的人,只会跟在许青等人后面做事,从来不敢越界。 祝风休让保镖搜出他们的手机,拧着手机颠了颠递过去:“把那些人叫过来,好吗?” 这些事的尾巴被擦得很干净,又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他正收罗到全部资料,还没等他开始动手,就有人先出现在他眼前了。 真是有趣。 徐庆华颤颤巍巍接过手机,被打断的手骨恐怖斜歪着,根本无法行动,保镖拿过电话,问他:“打给谁?” 徐庆华咽下口水,把人叫过来后,他也会死的吧。 无论是祝氏,还是许青那些人,都是他惹不起的,想到这里,徐庆华忍不住流泪哭出声来:“你饶了我吧。”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血迹泪渍和口水鼻涕淌在一起,祝风休镜片后的眼眸一片漠然,“你只有一次机会。” 徐庆华弯腰弓倒在地,含糊说出了几个名字,而他们正好都在京市。 不多时,有人主动进来,也有被保镖从酒店抓出来,诚心邀请进来的人。 有男有女,五个人挤在一起:“这是干什么?” “徐庆华和......地上那是许青?” “你们疯了不成?” 祝风休始终面带笑意,挥了挥手示意道:“别打坏了地方。” 痛苦哀嚎声传出。 徐庆华害怕地闭上了眼,假装什么听不见也看不见。 又是半个小时过后,从最开始叫嚷着要报警、法治社会、到最后痛哭求饶,满脸恐惧,拳头挥出的风声都能让他们尿出来,发着抖挤成小小的一团,跪成一排,丝毫不敢动弹。 眼睛肿胀,视线里只模糊看到干净皮鞋,还有两只笔挺西装裤腿。 坐在椅子上的人始终面带微笑,镜片泛着光,轻松惬意地观赏整场游戏。 他们也不过是几个有钱的富二代。但只要有点小钱,生活断不会过得很差,从小也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大家抱团行动。 他们知道京市贵人多,都夹着尾巴做人,享受富二代人生。 这辈子从来没经历过被人按在地上殴打的事。 有男生的鼻子假体被打歪,有人不合时宜地尿了出来。 嫌恶地微蹙眉间,祝风休抬手瞥了眼腕表,嗓音淡漠:“我赶时间。” 被打得最惨的男生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在地上弓成红虾,双眼泛白,只剩下神经跳动反应,偶尔抽搐两下。 徐庆华吓得胆都要破了,连滚带爬,匍匐走向祝风休:“大哥,我们其实没占到王见秋一点便宜。” “完全没有啊,”他磕头求饶,“求求你相信我吧。” 祝风休猛地伸手抓住他后脑头发,扯着人往仰头看他,手背青筋几乎迸出血来,笑得灿烂又格外瘆人:“仔细说说。” 第 30 章 王见秋上学的时候晚了一年, 张玲比较马虎,弄不清孩子到底是六岁上小学还是七岁上小学。 而且王见秋的学前班是陈淑恒老太太办的,不同区,转校又花了不少时间。 徐庆华对王见秋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 在那样小的城市, 那么小的学校里, 别人都还是流着鼻涕吃辣条,在外面跳皮绳的小萝卜头, 而王见秋却展示出完全不属于这个地方的精致。 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不太爱说话, 又特别聪明, 考试从来都是满分。回回考完试老师都要夸了又夸。 小学生们吃一毛钱的泡泡糖都能兴奋半天,更别说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玩耍了。 她被针对的原因特别简单,就是因为太优秀了,许青嫉妒她。 许青家境好,从小又学钢琴,生性爱出风头, 在小学第一天就争当上了班长。 家长还经常请老师吃饭, 给同学们带进口巧克力。 徐庆华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许青。他家境不好,口袋里没钱,又嘴馋, 五毛钱的辣条他都嘴馋半天, 更别说进口的巧克力和薯片了,所以他巴巴地跟在许青后面,帮她拎包帮她写作业。 他清楚地知道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王见秋, 因为她成绩好,又聪明又乖巧听话。 第二喜欢的可能才是许青,因为许青家境好,家里人时常给老师们发红包, 送点小礼物。 许青嫉妒她,一开始只是暗自的孤立。 但小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在还不知道利弊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抱团行动了。 他们就像是死水湖上的浮游生物,风往哪里吹,他们就哗啦啦地顺着波浪晃过去,从来随波逐流、从来不知行动的恶意。 已经忘了第一个嘲笑王见秋的人是谁了,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班级上就开始传出谣言,说王见秋是“野种”,是没人要的孩子。 到底是什么来着?事情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欺负王见秋已经成了一种常态,都快要想不起来开端了。 徐庆华仔细想着,从浑浊的记忆深处挖出一点黑色的泥。 好像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人讨论王见秋的家人输了好多钱。又好像是三四年级的时候,许青说王见秋偷了她的钱,整整两百块,在教室里嚷嚷要她还钱。 在那种小地方,又是下课后只吃五毛钱辣条一块钱的炒方便面最多一块五关东煮的小学,两百块可是一个不得了的大数字。 徐庆华就站在许青后面,眼睁睁瞅着所有人在瞬间远离王见秋,在她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王见秋说她没有。 许青大声说:“你那么穷,衣服都穿破的,肯定是你偷的钱。” 他站在许青后面,看不见许青的表情,只能看到王见秋倔强地回瞪着许青,没有哭。 最后老师请了家长,还记得王见秋的家长很晚很晚才来,男人似乎喝了酒,进来就给了王见秋一巴掌,把老师吓得不行。 王见秋捂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人为她辩解,毕竟她也没什么好朋友。 这件事后,大家就更清楚了。王见秋的爸妈根本不管她,欺负她压根不算什么事。 不用担心被家里人骂,也不用担心有人找上门理论。 而后,许青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王富在外面赌博欠款的事,开始拿这些事数落王见秋。 而王见秋也从不争辩、从不解释。 谣言越演越烈,赌博变成了老赖骗钱、张玲也变成了j女,王见秋变成了野种,艾,滋病人。 像一阵不知道哪来的飓风,嗖一下把王见秋卷到高空之中,又重重甩下。 而王见秋也彻底成为班级里最低端的人,一个可以被所有人欺负的人,是一个可以承受所有恶意的地方。 小孩子的恶意来得快速又明显,为了不被排挤不被嘲笑,所有人都选择欺负王见秋。 撕掉她的作业本、在她课桌里放虫子、肆意涂抹她的课本...... 但王见秋从来不为所动,好像从不在意这些事,把作业本粘好,课桌里的东西丢出去,依旧翻开那本满是咒骂的课本学习。 学习还是特别好,考试还是一百分。 徐庆华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坚持的,每次看见她在众人嬉笑声中离开,都觉得害怕。 是的,他从不觉得围观别人欺负王见秋是一件快乐的事,他只觉得恐惧,内心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慌惧怕。 * 那个时候的初中是划片入学,他们和王见秋再次到同一所初中。 而许青再次爆发,是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和王见秋表白了。 徐庆华很清楚,王见秋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甚至从来没见过他。但就是因为她的拒绝,让男生恼羞成怒,更让许青愤怒。 许青在外面结识了很多小太妹和大哥,留着遮住眼帘的刘海,背包带子总是松松垮垮背在手肘处。 她和学校里那些小太妹们组成一个家族,她是大姐,有人扮演二姐、有人扮演三弟,徐庆华就是她的跟班。 手上还绑了什么红绳和黑绳,暗戳戳染了几缕头发。 她召集这些小太妹,天天围堵王见秋,撕作业什么的都是常态,还可能随意推倒她,路上踹她两脚。 有一次,她们把垃圾桶整个倒在王见秋头顶,乱七八糟的东西顺着头顶掉落,小太妹小太保们就嘻嘻哈哈站在旁边,拿出手机给她拍照。 粘稠又恶心的垃圾顺着额前发丝留下,王见秋随手剥开,一言不发盯着她们,眼神乌黑凛冽,像深不可测的海底。许青等人明显有些被吓到,但还是强装镇定。 时隔多年,徐庆华还记得她当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当天下午放学,徐庆华拿着许青的东西,内心总有些忐忑不安,神神叨叨地走在后面:“许姐,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许青抹着自己的口红,无所谓道:“你别逼我扇你。” 他们一群人跟街上的流氓没什么区别,和王见秋告白的那个男生也是个小富二代,叫张岩,他放纵了许青的靠近,也享受许青的追求。 夜晚,他们照例要去小酒吧里喝酒、抽两根烟。 一群人共同吸着那种水烟。一桌子上有两架水烟机,水在最下头,透明的管子弯弯绕绕,迁出细长的软管,两头装着烟嘴。谁想耍酷了就去吸上一口,然后吐出白色的烟。 烟嘴上的口水从这个人嘴里被吃到另一个人嘴里去。 耍完酷之后,一伙人在酒吧门口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路灯昏暗,张岩搂着许青,像是很潇洒地甩着步伐走,时不时摸两把额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去。 徐庆华只看到一道黑影走近,迅速擒住许青,一根从天而降的绳索牢牢捆住她的脖颈,用力收缩着。 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前面的张岩又踩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哀嚎大叫出声,脚边甩着铁链一样的物件,还没稳住身形,又被黑影大力推倒在墙壁上,等回过神时,只见眼前一厘米处,水平停着一支尖利的圆规,圆规尖处距瞳仁极近。 脚腕还是很痛,但张岩已经蒙了,也慌了,嘴巴张大,一双眉毛止不住抖动,木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是王见秋。 面无表情的王见秋:“别动。” 左手手腕处绑着一根绳,绳从路灯上面一根柱子穿过,另一头就捆在许青脖子上。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绑的,她也没有用力拉,许青就已经双脚离地,眼泛白色,看起来快要死掉了。 而张岩更是吓得胆都要破了,身体发抖,厚重嘴唇和牙齿开始打颤,又努力维持面部一动不动。 掐住张岩的手很纤细,但力度极大,王见秋冷静道:“我爸爸吸毒,我妈妈赌博,我未成年,杀了你也不过是进少管所。” 冷光一闪,她把圆规推进一毫,几乎立刻就要戳进他的眼球,嗓音低沉而直接:“你总有落单的时候,想死还是想活?” 面对那双深渊般的眼神,张岩膀胱处开始发痒,又因为脚腕的剧痛止不住流汗,失控大叫:“我想活我想活!” “王见秋你不要冲动!” 才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大事,“我的脚要断了!!!” 乌黑沉静的眸扫过后面的徐庆华,他顿时瘫软在地。徐庆华的性格太过懦弱,平常不敢反抗许青等人,这时候也不敢反抗王见秋,在那双眼神下动也不敢动。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久到徐庆华以为吊在上面的许青真的要死了,他软着身体抬头去看,许青的脸色由青到紫,整张脸浮肿、眼球凸出,双腿慢慢地蹬不动了。 王见秋松开左手绳索,那头的许青跌倒在地,无力蜷缩着,生理性眼泪和口水一起随着咳嗽流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死里逃生的人满眼恐惧,匍匐在地,不断干呕出声。 而这边也松开桎梏着张岩的左手,拿着圆规的右手缓缓移开,清凌凌地站在路灯下,就那么凝视着他。 “记住你是想活的。” 说完后,她头也没回就走了,瘦小身影彻底被黑暗吞没。 张岩吃痛地弯下腰,裤.裆里晕出一点黑色,根本没力气去追,一屁股坐在地上,冲那边大喊:“还不过来帮我。” 徐庆华才帮许青揭开脖子上的绳索,连忙爬过来帮张岩拉住脚边的玩意。 那好像是王见秋自己做的捕兽夹,不至于夹断张岩的腿,但真的很痛...... 从此以后,小太妹小太保组合再没有主动招惹过王见秋,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到了毕业。 这么多年,徐庆华一直记得那个夜晚,背脊挺直的女生蛰伏在阴影处,在众人放松警惕时陡然冒出,抬手就擒住了三个人。 乌黑的眸直勾勾盯着张岩,在暗淡路灯下,冷得惊人。 时至今日,徐庆华又看到了相似的眼神,他仰头痛哭:“大哥,后来我们就没有再欺负过她了,一直相安无事到毕业。” 祝风休松开他,抽出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高中呢?” 徐庆华咽咽口水:“我不知道,只听说王见秋考了市第一,但没有去读高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许青等人身后的跟班。 许青家里有点小钱,家里给她找关系进了地方台,做一个娱乐小记者。 而王见秋已经成为了他们无法采访的人,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是谁,见面不相识。 只有他们还停留在被吓破胆的那天晚上,一看到熟悉的人就开始哆哆嗦嗦躲避视线。 徐庆华一眨不眨盯着祝风休的动作,满脸都是泪,问道:“可以放过我们了吗?” 叮铃~ 手机铃声响起,祝风休竖起食指让众人噤声:“嘘。”旋即接过电话,温柔回复:“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修长笔直长腿迈过地上这群人,语气磁性带着宠溺玩笑:“没喝酒吧?小孩子不能喝酒的。” 徐庆华忍不住跪着爬追过去,肋骨痛得厉害,浑身都在痛,再次哀求道:“大哥,我们是可以走了吗?” 他期待地望着男人,只见对方拿开手机,微笑着俯视他:“怎么可能呢?” 祝风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辈。他心性褊狭执拗,傲慢独断,有仇必报,就是这样披着斯文人皮的败类。 从来不亏待自己,也从来不原谅别人。 门被关上,掩盖一切污垢与黑暗浑浊,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轻声说:“我马上到,不是哥哥的声音不要开门。” 饭桌旁边的王见秋默默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瞅了又瞅,又拿近些,良久吐出一句: “你有病?” 第 31 章 私房馆子外, 王见秋送走一批喝了假酒后东倒西歪的同学后,站在门口揉了揉太阳穴。 教授和她告别时,从车里拿出两盒茶叶:“见秋,上次你送来的干花和中药材, 说是做成花茶。老师正好有空帮你弄好了, 润肺消乏,滋补养颜, 给你带来了。” “谢谢老师。”不等王见秋道谢, 陈导师已经强硬塞到她手上, 旋即迅速和老朋友们汇合:“谢什么,学校见。” 王见秋提着花茶,朝她小小地挥挥手:“路上小心。” 一月的夜里,风带着寒意,月亮也冷些,清冷地挂在少女身上。 没等多久, 天空飘起白色沙粒状东西。廊下灯光影影绰绰, 王见秋伸手接了几粒,白色晶体落入掌心,完全不像画上那样有六个小小的角。她迟钝地站在原地, 任由灯光倾斜, 直到眼睫处接了两颗冰冷水渍般,顺着眼睫融化,才反应过来, 哦,下雪了。 气象台一直预报过几日有雪,但过了几日又几日,也没下雪。 柯坤琪她们在圣诞时就开始期待下雪, 还想要在学校打雪仗,但没想到今年天气怪异,从圣诞等到元旦,都没一丝下雪的迹象。 在众人离去的落幕时分,悄然降下了初雪。 细细密密的白色点沫如糖霜一样挂在黑色大衣外,发丝间隙透着莹莹微光,她顶着一张被吹得白白的脸仰头看夜幕下的小雪花飞舞,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耳旁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她低头看去,一道深色的车影从暗处缓缓驶入灯光之下,车身是无法掩盖的典雅和奢豪。 大灯穿透寒风,划出一道长长的光轨。王见秋往旁边侧了侧,让灯光略过自己。 身影纤细,站姿笔挺,形成一个独特的天地。 车停,门被打开,熟悉的青年从后座下车,手里拿着围巾,往她脖颈上套,“怎么在外面等?” 脖颈处贴着柔软羊绒,王见秋本想说什么,但从青年身上嗅到奇怪的味道,她看看车,又瞄两眼祝风休一贯清俊面容,“谢谢。” 进车内后,又嗅到一股烟味和酒味,还有些许胭脂水粉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眼神里流露出奇怪神色,“你有约会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祝风休微微侧目睨她,只见少女满眼认真,那张脸被风吹得冷白,衬得眼睛里的光极亮,鼻头红彤彤的。 此时像龙猫类小动物一样皱了下鼻,很快速,也很可爱的表情。 他知道对方是误会了,还嫌弃自己身上的酒味,便故意伸手揽过她:“我可没有约会。” “你怎么会这么想?” 手臂结实有力,像一块烧热的铁架在肩膀处,王见秋短促地哦了一声,动了动肩颈,淡淡道:“你在交流会上,和一个女记者交谈甚欢。” 她完全没认出当年欺负自己的人啊,祝风休默了一瞬,拉近她,从后面捞出一条毛巾,用力按在她头顶,使劲揉搓:“秋秋儿啊,你这个笨脑袋的容量真小。” 真的太笨了,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委屈,自顾自消化所有灰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了一样。 时隔多年,被欺负者全然忘了当年的人,像路过蚂蚁一样跨过他们,漠然走过那淌着泪与痛的过去。 可他这个旁听者,却无法原谅。 王见秋,星星这种物质,光锥是会重叠的。 两个星系相触时,急速的碰撞会改变星系中恒星和气体的轨道,使它们向外扩冲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正是新形成的巨大恒星,新生的恒星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发出绵延数千光年的喷流。 你的轨道意外进入我的领域之中,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 从此相互交叉重叠,永不分离。 祝风休忍不住又说了句:“真笨。” 眼前一黑,王见秋只能感受到头发丝发出呲呲摩擦声,从耳边传来的声音也被毛巾盖住,显得十分低沉,耳朵麻麻的,颇为恼怒地掀开毛巾,斜眼看他:“干嘛?” 祝风休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帮你擦头发。” 明明就在骂她,还装出这副清雅端正的表情,不要脸。王见秋扯过毛巾,手指用力捏着,“我自己来。”嘴巴抿得直直的,擦了半天,低声反驳:“你才笨脑袋。” 祝风休撑在窗沿,开始笑,笑声低哑又好听,半晌敛住笑意,镜片后的眼睫低垂盖住神色,温和说道:“我给你报个散打班吧。” ??王见秋抬起一张迷惘的脸:“.......” 车内暖气开得足,那张雪白的脸被很烘得红润起来,鼻头一时间还红着,米白色围巾包裹一张小脸,头顶毛巾半遮眼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说蒙了,神情显得有些稚拙的迷惑。 窗边阴影横截在祝风休优越眉骨与鼻梁上,他歪头,冲着小姑娘勾了勾唇角:“哥哥教你几手。” “......”王见秋面无表情盯着他,薄白唇瓣缓缓张开,“有病就去治。” 乌黑眸子凛冽沉静,祝风休伸手,修长手指拿开白色毛巾,和那双明亮眼睛对视,语气淡然却显得认真:“从明天开始吧,每天晚上都练。” “散打、拳击、擒拿术,你更喜欢什么?” 王见秋:“.......”她转移话题,“先去玫瑰庄园。” 少见,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说去玫瑰庄园,祝风休略微挑了挑眉,吩咐司机绕路去玫瑰庄园。 他不由得问道:“你去那边做什么?” 王见秋示意旁边的茶叶:“老师帮忙弄的花茶,降火润肺。”她顿了顿,说道:“比较适合长辈。” “嗯,”祝风休应了一声,眼尾往茶叶上瞟了几眼,问道,“我不算吗?” 王见秋一时没明白,“算什么?” 祝风休笑着回她:“长辈。” ......王见秋张了张嘴,无言,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郁,雪花像小糖霜一样纷纷落下,在有些月牙白色的路灯下飘舞。 呼气的白气贴在冰冷窗户上,晕出一层薄雾来,迷迷蒙蒙地盖住清晰的车窗,瞧不见外面的雪景也瞧不见月亮了。 王见秋从衣服里探出手指,缓慢地画了一个微笑。 良久,有些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少女清凌凌的提问:“你今天怎么了?” “嗯?”祝风休发出一个低沉的疑问语气词。 王见秋在笑脸旁边画了一个“×”,眼睫眨了眨,没看他,只盯着窗外:“你不开心,问题也很多。” 每次祝风休笑盈盈提出很多问题,又自顾自说话的时候,其实并不如他脸上那般开心惬意。 扬起的笑脸下掩盖住灰蒙蒙的内心,像望不到底的冰川寒潭。表面瑰丽而平静,在寒川之下藏着暗礁险滩,激流涌荡。 但她总是莫名能感受他无法压抑的、即将冲击迸发的飓风浪潮。 她用很笃定的语气,连个好像疑似可能的试探词都没有,祝风休唇边笑意微滞,金丝边镜片泛着光,遮挡眼眸中的深色,顷刻间又扬起了熟悉的笑:“担心哥哥?” 王见秋挂在窗边的手指顿住,湿漉漉玻璃面沾湿指腹,她说:“我先问你的。” 祝风休没忍住凑过去,抬手按在她又笨又小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等人,不安全。” “哦。”王见秋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祝风休追问她:“你是不是担心我?”他扬着语调:“是不是?” 手指温柔地盖在发梢上,王见秋僵住,眼前出现熟悉的小别墅。到地方了,她忙不迭出去:“到了。” 车停在门口,她一把按开车门,抬腿就蹿下车,留给祝风休一道模糊背影。 祝风休轻笑出声,慢悠悠跟着她出去。 王见秋缓缓神,才出车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两个黑色人影,弓着腰来回绑着什么东西。 院子前面移栽了草莓苗,又配了最好的营养液,长势很好。前段日子天气没太大起伏,又有太阳,草莓纷纷开了花,一小簇一小簇地挤在一起,好看极了。花逐渐长出小果实,那叫个喜人啊。 祝从容和梅雪天天早上都要从头到尾看一遍,才会出门。晚上回来再来看一遍,数数结了多少个果子,大个的和小个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结果今天晚上突然下了雪,气温骤降。祝从容和梅雪就赶紧出来弄恒温系统,这院子不太好改造,透明棚里漏风,他们拿着透明篷布,正在紧急修补中。 院子里灯都开了,祝从容旁边还亮了几个电筒,手持铆钉,咚咚咚往地里敲,梅雪在另一旁拉紧篷布。 两人太认真,一时间没听到车声,直到祝风休开口喊人:“爸妈,你们放下,我来吧。”他快步走过去,顺手接过祝从容手边的工具。 “风休,”梅雪和祝从容顿时抬头,梅雪一瞧还有王见秋站在旁边,消瘦安静的少女站姿笔挺,像是路过这里,但她止不住那顷刻间的惊喜,“小秋也来了啊。” 她擦擦手上的泥土,“怎么......这么突然。” 祝从容也猛地抬头,笑了一下:“小秋。” 王见秋在原地顿了会,刚刚像是扎根在土地里的双脚终于能抬起,她缓步走向工具箱边:“我来吧。” 祝从容连忙摆手:“就最后收尾了,马上就好。” “对啊对啊,”梅雪很开心说道,“小秋你看,我们这边草莓也长得挺好的,长出来的草莓肯定很甜,好大一片呢。” 其实王见秋已经完全忘记这边的草莓苗了,或许是从未期待着想过这件事。她送了苗种,却并不认为会有后续。 或许最好的结果应该是交给园丁或者保姆处理。 王见秋拿过梅雪手上的布,视线从她精致白皙、还戴着翡翠手镯的手指上掠过,淡淡道:“带了花茶,你要喝吗?” 梅雪没想到还有礼物,顺手接过茶叶,她突然显得很轻盈,整个人露出少女般的姿态:“谢谢小秋,我真喜欢。” 祝风休让祝从容起身:“爸,家里还有红糖吗?想喝点红糖鸡蛋。” “有啊,”祝从容思绪被带偏,手底下的工具被他顺走,“哎呀,天气这么冷,我去煮两碗姜丝红糖鸡蛋,喝一喝驱寒。再烤两个松饼怎么样?” “好。”祝风休笑了笑,单膝蹲下,没怎么看说明书就已经找准了位置,露出结实手臂,咚咚咚开始敲竹片固定。 梅雪就站在两人身边,看风休和小秋极其专业又快速的手法,又看两人同样认真的侧脸。她不好开口问小秋怎么过来了,免得让孩子误会好像不欢迎她一样。 她很欢喜,欢喜过了头,甚至有些踌躇了,心脏怦怦地跳动着,一时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 为自己无法冷静的发散思维感到脸红,梅雪摸摸滚烫的脸颊,不好意思笑起来。 王见秋蹲在地上,抬头就看见这个笑,恍惚觉得这不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好像看到二十出头的少女,眼神清澈明亮,眉眼带着羞怯。 没等梅雪捕捉到她的视线,王见秋低下头,安好恒温系统,设置温度湿度和光照时长,顺便检查了番苗种,发现长势是真的很好,无虫无害....... 头顶传来惊叹的声音:“弄好了呀?”梅雪拉过小秋,拍了拍她衣摆处沾上的泥土和几片小叶梗:“真厉害,我和......我们俩在这里研究了好半天才明白机器怎么使用呢。” 王见秋陷入她温柔气息中,没听到话里的停顿,只巴巴地说:“这个机器是有点复杂。” “好了,”梅雪似乎提着一直没松开的茶叶往前走,回头朝她笑,“快进屋。” 王见秋应了声,跟着两人进去,在玄关处无意识往里扫了眼,尤其是沙发的位置。 没看到别人。 梅雪取出自己装红茶的茶叶盒,将里面的几百块一两的茶叶倒出来,放入小秋带来的花茶,很宝贵地放入柜子里。 祝风休抬手,在王见秋头顶按了按,意有所指道:“家里没别人。” “喔。”王见秋仰头瞥过对方优越下颌线和滚动喉结处的阴影,没说什么。 厨房里冒出甜滋滋的热气,祝从容先端出红糖鸡蛋:“先喝两口,去去寒气。”手腕处沾着的白色粉末掉在桌上,他没看见,又急匆匆跑进厨房,继续调面糊:“松饼马上就好了,这东西熟得快。” 里面很快传出煎烤松饼的气息,面包、小麦粉、鸡蛋和奶油,混合成一股温暖的味道,细细密密地往外冒,霸道又强势填充冰冷的身躯。 祝风休拧着眉看自己碗里的红枣和桂阳,用勺子挑出来,放入王见秋碗里,微笑道:“女孩子多吃,补气养血。” 王见秋:“.......”她从碗里撩起眼皮睄他一眼,“不想吃可以直说。” 祝风休但笑不语,唇边笑意加深。 没多久,祝从容端出两盘热乎乎的松饼,上面撒了白白的糖霜,软甜的奶油上点缀了几颗蓝莓和糖渍苹果片。 祝风休拨开蓝莓,放入王见秋碟子中:“嗯,不想吃。” 王见秋:“.............” 他不爱吃酸的东西,口味很精致,只吃纯甜的水果,还得方便剥皮,不会弄脏他的手。 真麻烦,王见秋咬下蓝莓,明明就很甜。 梅雪在一旁直笑,她都没舍得上楼去换衣服,只撑着下巴看兄妹俩玩闹,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秋嘴角抿直时好看、无奈时有趣、对哥哥微微控诉的表情也可爱...... 祝从容洗了洗手,袖子上的面粉末没洗干净,只往上折了折,温和道:“好吃吗?不够吃再做。” 叉子上的松饼甜、软、带着热乎的香气,每一面都煎得刚刚好。王见秋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声有些慢:“够了,吃饱了。” 几人吃完后,梅雪站起身来,撩撩发丝,语气迟疑又踌躇地说道:“下雪了,路面都湿了。” 王见秋静静地看向她,看见她不断撩动发丝的手指其实不再年轻,看她眼角细纹处泄密的年纪,和眼底忐忑的温情。 “哎呀,”祝从容扒着窗户,有些微微发胖的脸颊挤在窗户边缘,抖了抖手,说道,“外面风好大。” 梅雪冲她笑一笑,笑得温柔又保留:“要不然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早上再回去。”她微微低着好看的脖颈,手指搭在耳旁,小声又笨拙地掩饰:“这么晚开车,多危险呀。”语调拉得长,也很轻柔。 祝从容深深地看着她,“上次我们玩的游戏还没通关,要不明天玩两把再回去?” 他们传递出明显的关心和期待,眼睛亮亮的,是王见秋从来没见过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扑闪扑闪的小星星,让她陷入一种飘忽难耐的软绵,脚跟深深落入绵软当中,费了全身力气也拔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小声说:“好。” “真的吗?”梅雪惊喜不已,她站在那里,眼里闪烁着光芒,立马从桌前走到王见秋面前,拉着她的手,嘴角止不住上扬,“我一直都有晒你的被子,昨天出太阳时我还抱出去晒了晒呢,现在睡下去肯定很暖和。” 王见秋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这股声音充满温情与满足,轻盈又快活地落在耳朵里。明亮灯光照射下,眼前人的神情都变得年轻起来,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她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记得这个瞬间。 瞬间的感官和画面是被时间延迟的观感。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刹那,她记住了梅雪眼中惊人的光彩,这沧海一粟的珍贵须臾照亮了灵魂,如月轮永不灭。 祝从容在一旁笑得有些不值钱,他问梅雪:“小秋的睡衣呢,收在到哪了?” “哎呀,”梅雪轻轻地叫了声,转身上楼道,“我去拿出来。” 她走着走着,忍不住跳了一下,站在拐角处,深深呼出一口气,又雀跃得几乎要哼出歌来。 抱出了睡衣,她站在楼梯扶手处喊她:“小秋,快上来。” 王见秋往楼上走去,刚迈了一步,又回头望过来,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转向祝风休,像只刚刚离开筑巢的幼崽,用湿漉漉又依赖的眼神寻找帮助。 祝风休一直懒洋洋地坐在桌边,单手托着下巴,笑盈盈迎接她的注目礼,随后起身跟上她,手指在她背后戳了一下,推着她往前走:“洗澡去,身上都臭了。” 楼梯上的灯光一块一块的,有些光影间隙照在祝风休脸上,显得他侧脸格外英俊流畅,王见秋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眉头微蹙,嘴角抿直:“你身上才臭。” 祝风休眉梢微挑,镜片后眼底盛满笑意:“好吧,我臭,我要上楼洗澡。” * 这间拆了祝风休的杂物间和祝从容书房的房间,大得惊人,又漂亮得惊人。 第一次见到它的记忆依旧鲜明,此时此刻被激起记忆储存卡片,一帧帧放着。 梅雪恨不得帮她把热水放好,再撒上花瓣,直到王见秋几次说不用麻烦才缓下激动的心,自己转着圈,跑到楼下去找收拾碗筷的祝从容,满眼都是笑,哎呀了好几声,问道:“你说,我怎么就那么乐意帮她做些什么呢?” 祝从容按下洗碗机开关,抱住他年轻不少的妻子:“我也是。” “你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梅雪不需要他的回答,祝从容也不需要回答,他们都知道原因,甚至是为这来之不易的亲近感到紧张,惊喜又惶恐,唯恐踩在云端之上,害怕自己又会做错什么,从云端跌落。 梅雪埋入他怀里,红红的眼睛泛着水光。 相认一百二十三天,小秋第一次睡在玫瑰庄园中。 * 楼上,洗漱结束的王见秋穿着毛茸茸的米黄色睡衣,擦着头发出来。 不多时,窗户上传来敲击的响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王见秋推开窗户,只见隔壁露台上,穿着休闲睡衣的祝风休在夜色下笑着,短发散漫搭在额前,圆框眼镜让他像隔壁的邻居小哥哥。 望月桂宫的大平层没有这样相邻的房间和阳台,风铃小院中两人一南一北住着。 只有这里,拆掉了祝风休小杂物间的房间,和祝风休的房间有相邻的露天阳台。 王见秋的睡衣有两只耳朵,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她探出头来,问他:“干嘛?” 祝风休单手撑着围栏,花狐狸般的脸却笑得十分清俊温柔:“妈妈有花茶、爸爸有膏药贴,嗯……他们还有中药泡脚包,那哥哥呢?” 王见秋侧脸被光照着,微湿的发丝被风吹乱,她微扬下巴,琉璃般的眼珠里像是被映出一抹小小的、又骄矜的笑意,“你没有。” 第 32 章 咚, 圆滚滚的东西砸在额头上,额前微痛,掉落一个小黑影,王见秋下意识伸手接住, “你干什么?”低头看去, 手上接了颗水果糖,脚边还躺了一地圆滚滚的糖。 ——祝风休就是用这些糖, 在砸她的窗户, 露天阳台上满是他作案的痕迹。 把最后一颗糖扔入她帽子里, 祝风休露出轻松的笑:“纵你不往,我宁不来?”他关上窗,扬了扬手:“晚安。” 他走得潇洒,留下王见秋蹲在地上捡彩色糖果,刚一埋头,帽子里又掉出一颗荔枝味的白色水果糖, 骨碌骨碌往前滚动。 攥着一把糖回到房间里, 王见秋翻出衣服,将其塞入口袋里,口袋鼓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全是各种各样的糖, 甜得腻人。 * 第二天一早,王见秋从被窝里爬起来,睡衣帽子盖在头顶, 耷拉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她睡姿不好,睡着睡着就又会变成蜷缩着的模样,全身陷入黑暗中,半点光芒和风都不要, 才会让她安心下来,在陌生地方尤其明显。 洗漱结束后,梅雪和祝从容似乎已经在餐桌前等待很久了,哼着小歌,厨房里熬着粥,蒸着早点。 热乎乎的白色雾气打湿厨房的窗,祝从容随手在窗户上画了一个笑脸,自顾自笑起来。 梅雪见她下楼,温柔起身:“小秋,睡得还好吗?” “嗯,”王见秋应了声,放在裤腿旁边的手指微蜷,补充道,“挺好的。” “那就好,”梅雪两眼里盛满亮晶晶的满足惬意,“快来吃早餐,坐这边。” 祝从容端上一锅鱼片海虾生滚粥,先给她舀了碗,又给梅雪舀了一碗。在有些寒意的早上配上一碗热乎滚烫的粥,胃里才熨帖。 王见秋看看身边的空置的位置,喝了口粥,咽入肚里,忍不住问:“他去上班了吗?” 正给她夹小酸菜的梅雪愣了会,突然回神,哎呀出声:“风休呢?还没起床吗?” “不知道啊。”祝从容茫然道,给小秋的碟子里放了个小笼包,也问道,“去上班了吗?” 正施施然下楼的青年闻言笑道:“居然还有人记得我,难得。” 王见秋哦了一声。 他洗了手,在王见秋头顶揉了揉,才拉开座椅坐下。 “没注意没注意。”祝从容和梅雪露出讪讪的笑,梅雪轻咳两声:“你怎么起得这样晚?” “把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祝风休手持勺子,顺手将碗里的虾肉舀入王见秋碗里。 他的杂物间并不能算是杂物间,而是一间小型工作室,用以装下观测天文的工具。 王见秋瞥了眼他手边的双筒望远镜物件,很小,也很精致。 像是没发现她的视线,祝风休低头喝粥。 * 吃完早餐后,王见秋被拖入游戏室里。 祝从容言出必行,说要过关就必须要过关,哪怕拖着一个什么也不会、只会乱转的王见秋。 蓝色的光幕映在不再年轻的男人脸上,祝从容笑得灿烂又活力,“小秋,往这边走啊!” 王见秋长长的睫毛接住屏幕上五光十色的光,十分头疼:“哪边?” 祝风休在旁边指点她,摇了摇她的手柄:“笨。” “这不行啊,”祝从容喊道,“你们怎么可以两个人一起?” 祝风休开了双拼模式,带着王见秋卡bug往皇宫里走去。 “哎哎哎,你们耍赖。”祝从容像是回到了三十多岁那年,他要和风休对决的时候,每每都会被这小子气得跳脚。 他是很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或者说是不太能跳出规则的桎梏,很少能发现游戏的bug。 但风休不同,这小子脑袋灵活,好像越年轻的脑袋越容易想出天马行空的对决方式,时常让他难以捉摸,难以对付。 除了最开始能靠着经验赢几场,后来他鲜少能赢过风休。 面对老父亲的跳脚,祝风休微微一笑:“能赢就行。” 王见秋抿着嘴角,眼底被游戏特效映出好看的光芒。 * 祝家的家风像是把“诺不轻许,许之必做”刻入了骨子里。 当天晚上,祝风休一身便装,将王见秋拖入了一间练习室。 被套上一身白色运动服的王见秋头顶冒出问号:“?” 祝风休偏头,朝她露出格外好看的笑容:“学些武术。” 王见秋转身就要走,祝风休从后面伸出手指,淡定拉着她的衣领,像拖着小鸡仔一样把她拉过来。 衣领收紧,她被迫后撤几步,落入祝风休魔爪中,只听身后的人语带笑意:“你练武,我帮你游戏过关。” 王见秋扭头瞧他,优越眉骨下的眼睛深邃漂亮,眼神深深看着她。 “好。” 既然逃不过,王见秋也不会扭捏,立正身体,问道:“学什么?” 祝风休套上护腕,又给王见秋扔过护腕和护膝,以及护头的工具:“学些实用的打架本领。” 王见秋没有说话,任由祝风休拉过自己的手臂,和他的手臂在空间上下错叠,脚边前后站立。 “身体重心移至后腿,后腿略屈,左腿屈膝上抬,”祝风休边说边动,交叠的手臂突然上下挥动,一排一推,王见秋还没反应过来就往后面撤了两步,还没等她撤开,一只长腿横截在她腿弯膝盖下,往侧一抬,王见秋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后跌倒。 悬在半空的手臂被人一拉,顿时翻身向下,脸着地,手臂被擒在后背。 视线一片黑暗,回过神来,王见秋盯着面前贴了软布的地板:“.......” “这是什么?” 祝风休在她头顶笑了一下:“传统武术散打和擒拿术的结合,利用踢、打、摔等攻防战术进行徒手搏击、对抗。” 王见秋又被拉起来,像只没有方向的咸鱼,翻面、倒下,然后被拉起来,没碰到祝风休一片衣角。 ...... 四十分钟后,王见秋满头大汗躺在地板上,咸鱼彻底没力气了。 常年在地里干活、背着煤气罐能跑起来、一次能提两大桶营养液的王见秋,累到爬不起来。 好在没过几天就要考试了,王见秋忙不迭逃去学校考试。 即将放假,也意味着期末考试马上就要来了,她还担任着一拖三的重任。 在祝从容和梅雪依依不舍的眼神里告别,转头又被柯坤琪等人抱在怀里,三人哀嚎:“大佬,救命......捞捞.......” 耿一然和郭果果分别拉着王见秋的手,按在自己头顶:“学神庇佑。” 又到了寝室里挂柯南、拜各路神仙的时刻,她们404寝室习惯是拜王见秋。 王见秋:“.......”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淡然问道:“哪里不会?” 三人眼里迸发出亮人的光彩,左扭右扭,耶比耶比叫出声来。 头昏脑胀地结束考试那天上午,正好又飘起了雪,雪下得很大,沸沸扬扬落下来。 柯坤琪兴奋得像是地里的猹,一头拱入雪堆中,从雪堆里冒头时,她大声喊:“这种天就应该配烧酒和烧烤!” “附议!”耿一然团着雪球,嗖的一下正中郭果果面中,冰坨子在她脸上炸开。 郭果果一边喊着“臣妾附议”,一边用脚做武器,扬着雪花乱飞。 往旁边走了两步,王见秋站在台阶上,躲避她们的战争。但随着考试结束,越来越多的学生像鱼一样涌入雪地里,开始了混乱又幼稚地打雪仗。 不知不觉中,王见秋被拖了下去,大衣外披了一层雪花,发丝间隙里也被雪花纠缠,白色雪花盖满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王见秋艰难掏出手机,一手稳住柯坤琪她们,一手接过电话:“喂。” 祝风休:“考完试了吗?我来接你。” 王见秋捏了捏自己还酸痛的手臂,满眼无言。完全兴奋起来的柯坤琪等人抢过她的电话:“是监护人哥哥吗?学神要和我们出去烧烤!BBQ,不回去了!” 郭果果和耿一然在旁边嗯嗯啊啊出声:“不回去了!” 兴奋的女大学生啪叽一下挂了电话,拉着王见秋就跑,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妖怪抓走了一样。 “去哪烧烤?”在奔跑的间隙中,王见秋顶着风雪问她们。 耿一然大声道:“去郊外。” 树叶飘转,从身旁随风刮过去,王见秋说:“学校不就是郊外吗?” 郭果果:“哈哈,学校外面有个湖,之前好多人去露营,现在落雪了肯定很好看。” 柯坤琪:“我们烤五花肉吧,还有年糕棉花糖、最好再来些烧酒。” 耿一然嗯嗯点头,像只贪吃的小动物:“都好都好。” 王见秋问她们:“哪有烧烤架?” “看我的!”柯坤琪义薄云天般掏出电话,在电话响起那一秒大喊,“老师,请问你办公室里的酒精灯和火炉能借给我们吗?” 王见秋:“.......” 郭果果和耿一然立马去捂住她的嘴。 郭果果发挥她的钞能力,掏出手机:“来买!” 三人立马凑到她面前,低头刷图:“这个烧烤架好看。” “白的好看,精致。” “这个贵,为什么贵这么多?” “难道有什么黑科技吗?” 郭果果一脸心动:“贵的不是都说有贵的道理吗?” “高端产品总是它最质朴的道理。” “可是钱不够.......” 王见秋掏出手机:“我来吧.......”她现在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 三人欢呼!耶比耶比出声,买了那个贵的烧烤架,顺便买了她们要吃的肉和烧酒。 东西很快就被送来,四人都是动手能力极强的人,分分钟将烧烤架支好。 寒风越吹越冷,炭火突然生不起来了。 四人围在一起,把衣服敞开,终于把火升了起来,火星子顺着油往边上蹿,柯坤琪躲了一下,“衣服差点着了。” 柯坤琪把东西一一分类放在烧烤架上,还掏出一排烧酒。 买酒时没看清,以为是三瓶,没想到是三提,一提六瓶,一共十八瓶。 “咦,怎么还有瓶红酒?” 耿一然拿过去:“我买的,嘿嘿。”她又掏出四支高脚杯,晃了晃:“优雅~” 超级贵的烧烤架非常好用,超级防风,很快周围就烧得暖乎乎起来,探火上来后,郭果果率先把烧酒给温上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看我郭果果温酒斩华雄~!” “谁会烤肉?”王见秋在跳动的火苗旁边问道,“肉呢?” 湖边泛着风,带着雪花往这边飘,四个人挤在火堆边上,柯坤琪把肉摆上去,“哼,烤肉嘛,熟了就行。” 王见秋:“........”她默默下单了帐篷和围巾,实在怀疑这三人的水平。 果不其然,围巾到的时候,室友甲乙丙三人正把第一批肉全部烤得半生不熟,然后借酒浇愁中。 裹上围巾,坐在小椅子上的王见秋被塞了一杯酒,“大佬你喝喝,甜的。” 耿一然会喝酒,也喜欢喝些红酒,在红酒里放了肉桂香料和水果,加入蜂蜜,正好分成四杯,一人一杯满满的红酒。 王见秋喝了两口,上手去翻动肉块。 已经看懂了这个火力,她也差不多会了,很直接地接过了烤肉的重任,来回翻动肉块,顺便在旁边的年糕上撒上白糖和蜂蜜,胖乎乎圆滚滚的年糕崩开一个口子,被她塞入细砂糖,好吃极了。 棉花糖软了,热了,像云朵一样甜,又黏黏糊糊地沾在嘴角上。 嗷嗷待哺的三人裹着围巾,坐在小板凳上喊着:“谢谢妈!” “妈妈!妈咪!” “就要女妈妈就要女妈妈!” 王见秋:“.......” 湖边没有结冰,水声哗啦啦响起,像是一场波光粼粼的盛宴——如果寒风没有凛冽的话。 木炭散发着果木的香味,漂浮红色的火光,铁架上的肉被炙烤着,翻腾出质朴又野蛮的烤肉香味。 天空变成了白色,雪花落在炭火里,发出小小的吱吱声,噗呲一下化成白色的烟雾。 她总是能看见白色的雾。 从前是香烟的雾,现在是厨房的雾,是炭火烧烤着过去的时光发出的白色烟雾。 湿漉漉又雾蒙蒙地往外飘散,绕过一个又一个白天黑夜。 红酒不知不觉被喝完,暖乎乎的烧酒又被端了上来。柯坤琪对着湖边开始跳舞:“海草海草,随风飘扬。” 郭果果和耿一然拉着王见秋起身,手搭着手:“海草海草~随风飘扬~” 脑袋晕晕乎乎的,王见秋眯着眼看天空,“我得去找祝风休。” 室友甲乙丙问:“为什么呀?” “为什么?” “么呀?” 三人像是传染源,挤着三张红色的脸,亮亮的眼睛看向王见秋,“去找他干吗?” 王见秋恍惚道:“给他送礼物。” “什么礼物?”“什么?”“礼物?”“他为什么有礼物?” 好吵啊,王见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彩色的玉米,“他说要礼物。” “哼!”柯坤琪一声冷哼,“男人!要什么礼物!” “真是个妖艳心机男!” 郭果果捧着她的玉米,惊叹出声:“哇,这个不是大佬之前培育的彩虹色玉米。” 彩色玉米像玛瑙一样晶莹剔透,更别说王见秋手里这个,一层红、一层橙、一层梦幻明黄,是渐变色般的奇迹玉米! 小小的,才一根手指头大,精致得像一块玉石,圆润莹亮,又小巧可爱。 王见秋脸庞红扑扑的,被三人摇得东倒西歪。她没有醉,精神清明,只是动作和说话时都有些迟缓。 “送他这个可以吗?” 柯坤琪大声呵斥:“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男人不能惯着!” “哥哥也不行!” 王见秋短促地哦了一声,唇边溢出一点小小的雀跃:“那我带给他。” “好耶!”耿一然海豹式鼓掌。 柯坤琪:“走现在就去送。” 郭果果:“就现在!” 王见秋往烧烤架那边看了眼,问道:“烧烤架怎么办?” 郭果果说:“我们来处理。” “现在就能叫学长学姐们来,自由烧烤。” 把玉米揣入兜里,王见秋仔细叮嘱她们:“不要喝太醉了,送完东西我会打电话给你们。” 三人嗯嗯啊啊,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王见秋收拢围巾,说道:“那我走了。” 三人瞬间忘了她要干嘛:“去哪啊?” 抖抖围巾里的雪,王见秋挥手:“去祝风休的公司。” 柯坤琪&郭果果&耿一然目送她:“大佬再来啊~欢迎下次光临~” 第 33 章 纤细的背影像归途的候鸟, 坚定穿过风霜雨雪,义无反顾往自己的方向远去。 柯坤琪搭着肩,眼神迷瞪但很亮:“大佬是要回家了吗?” “是啊。”耿一然咬着棉花糖,软甜的糖粘牙极了, “学神要回家吃饭了。” 郭果果脸颊绯红, 头发微短,整个人就像一颗红苹果, 声调清甜:“学神要去找哥哥。” “她变得幸福起来了, 是吗?” “肯定的啊!” 两年前一眼就让人感到沉郁气息的大佬, 像踩着碎玻璃前进的学神,她们的室友——王见秋,是全寝室最瘦小、脾气最好、最努力最可爱的姐姐。 年轻三人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过得像苦行僧一样,更不明白来自王见秋身上怎么会散发出这么苦而涩味道。 每次靠近时,都会为她感到难过。 去年冬天,也是期末的时候。三人组在寝室里嗷嗷痛哭, 最后期期艾艾问大佬, 能不能教教她们。 大佬眼眸漆黑,雾沉沉地盯着她们,在三人兢兢战战忐忑不安地抖动下, 轻轻点头。 不管她们有多么笨, 不管她们的实验有多么糟糕,大佬从来没有骂过她们。 她细心到标注每个人的缺陷和不足,从几百页的专业书中划出重点。 三人伏在桌上学习, 埋头苦背知识点,却发现有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书页上,抬头一瞧,大佬鼻腔里正冒出红色的血珠。 三人组吓得快要撅过去, 手忙脚乱拿药拿纱布,尖叫声几乎掀开屋顶,学神却只是拿出纸巾擦去血迹,淡定地继续学习,给她们讲课。 红色的血抹在白色的纸上,鲜艳又醒目,她们嗅到来自血液里苦涩的味道,仿佛自身都要冒出铁锈的气息了。 那气息太沉重,太苦闷,是她们无法理解无法抵挡也无法解开的枷锁。 时至今日,她们看到一个越发轻盈自在的大佬,脚步不再繁忙沉重,肩膀上不再像背负大山。 三人冲着她的背影呢喃道:“大佬会幸福的。” * 祝风休的公司很大,在建筑外还有小小的观景区,需要走上一段长长台阶才能进入大门。 仰头看去,硕大的公司logo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口有几个安保人员,制服齐整,笔直站在门口。 默了会,王见秋掏出手机打电话过去:“你在哪?” “在公司。”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有些愣神,声音很清冽,“烧烤结束了?” “嗯......”王见秋慢吞吞问他,“你在几楼?” 祝风休反应过来:“你在公司楼下?” 王见秋应了声:“嗯。” 祝风休笑起来,“我让秘书去接你。” “好。”挂了电话,王见秋站在门口,下巴缩进围巾里,吐出一点点白气。 大雪还在下,沸沸扬扬挂在乌黑发丝上,她挪了挪地,往公司长廊下躲了躲。 不多时,一位穿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女性匆匆跑出来,看到门口的人时,问道:“王见秋小姐吗?” 王见秋点点头,张秘书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她往楼上去:“祝总有些事,所以让我下楼接你。”她刷卡进入电梯,低头发了个消息,将手机揣好,微笑道:“我先给您找块毛巾擦一擦头发。” 电梯关闭,王见秋淡淡道:“谢谢。” 张秘书目不斜视,暗地里却嘀咕着,怎么还有个妹妹过来?之前也没见过呀。 一路沉默往上,像一场长长的、不会到顶的通天电梯。 电梯开启时,落地窗外的光透过,格外明亮温暖。大楼暖气充足,发丝上的落雪淅淅沥沥化成水渍。 张秘书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快擦擦,别打湿了衣服。” “谢谢。”王见秋再次道谢,随手擦拭发丝。 张秘书带她来到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但格外干净的、让人感觉是医院抹了消毒水的地方,应该就是祝风休的办公室了。 她才坐下,张秘书又端着零食和热饮进来了:“祝总说给您准备一杯热牛奶,您看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王见秋婉拒道,“够了,不用这么麻烦。” 张秘书笑起来,“职责所在,不麻烦。”她往外走去,关上门:“祝总很快就到,有什么要求就叫我哦~” “嗯。”王见秋淡淡颔首示意,屋里更暖了些,她摘了围巾,放在沙发一旁,坐姿端正,没有挪丝毫。 也没有等多久,祝风休推门进来,黑色西装笔挺昂贵,见她坐在沙发里,在他进入时瞬间抬眼望过去,顿时笑起来:“稀客。” 王见秋抿直嘴角,眼神凝视他,直让人招架不住的柔软的依赖,祝风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眉眼舒展柔和:“怎么了?” 口袋里的东西被握到暖和,王见秋手指微动,迟疑说:“你......” 祝风休推推眼镜,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微红的脸颊,外头冷,她鼻头和脸颊还泛着红,嘴唇也意外地有些红。 突然嗅到点什么,祝风休凑近她,高挺鼻尖在她发丝上闻一闻,语气奇怪道:“你喝酒了?” 身上还有肉桂和红酒的味道、不仅是红酒,好像还有烧酒? 一个激灵,王见秋顿时皱起眉毛,将他推开:“你坐在这边。” 被她推到旁边,祝风休也不恼,只疑惑看她,“?” 王见秋低着眉,从兜里掏出一个物件,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乌黑眼里却没了平常的凛然孤沉,“送你个礼物。” 镜片后眉梢微微高挑,眼里瞬间盛满笑意,祝风休摊开宽大手掌,明晃晃放在她眼下,声音很轻,似乎很怕吓到对方:“是什么?” 一个小小的、被握到暖乎乎还有些酒意的东西放入他掌心,王见秋说:“是玉米。” 末端如玫瑰、往上渐变为夕阳、暖黄、尖端如雪....... 她小声说:“一种处理过的玉米。” 之前研究文玩玉米骗局时,她也上手培育了几款玉米,一直做成标本放在实验室里,没时间处理。 才一根手指头大的玉米,上了蜡、浑然天成,像晚霞落幕。 祝风休这辈子还没接到过这么奇怪的礼物,手指微蜷握住,清俊脸上笑得格外好看:“谢谢妹妹。” 心底一松,王见秋补充,“不可以吃。” 捏了捏圆润玉米粒,祝风休啼笑皆非:“我知道。” 送完了东西,王见秋顿时告别,“我要回去了。” 祝风休拉住她,“等等。”他扯着王见秋的大衣带子,拽着人往旁边走,“礼尚往来,我给送你一份礼物。” “啊?”王见秋倒退着跟着人走,伸手抢过自己的衣服带子,“是什么?” 祝风休从办公桌上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打开盒子后,从里面拿出吊坠样的饰品。 王见秋:“项链?” “不只是项链。”祝风休站在她面前,将吊坠挂在她脖颈处,顺手撩起满手细腻柔顺的长发,三千发丝顺着手臂肌理滑过去,他顿了顿,才站远了些。 下一秒,修长白皙手指捏住圆球中心,圆球顿时散开,里面的仪器开始转动。 王见秋微微睁开眼睑,纤长眼睫眨了眨:“这是什么?” “捕星器。”祝风休转动着轴道,球体变大显露出镂空球体,低声解释道,“占星家玛尔卿·布利查曾制作过捕星器,而哥白尼对星体的研究就从这里开始。” 传说中能捕捉星轨的器具。赤道环和与之垂直的极环构成球的框架,球内有代表着行星本轮和均轮的环,在刻标处相对游动。 “本来想晚些时候再给你.......”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拆了诸多天文望远镜和机械打磨制作,想把这件礼物,交换些王见秋的在意,却被她用一棵玉米换走了。 透过镂空球体,王见秋从不同角度看到星星的影子,眼神被凝在上面,只呼出一点带着酒意的气息。她悄悄泄露一点点喜欢,眼睫处接着白雾一样的光,好看极了:“谢谢。” 额前顿时被对方手指抵住,压着往后倒,王见秋仰头,有些不解。 祝风休挪开她毛茸茸的脑袋,懒懒的语调有些怪异:“小酒鬼。” 王见秋挥开他的手,自顾自捂着圆球,将其复原,又打开顺着日光瞧上几眼,最后塞入衣服里,贴着皮肉藏好。 祝风休沉沉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 “我回去了,你继续上班吧。”王见秋转身离开,这次祝风休没有阻止,只站在窗户边,大片光亮盖在他身上,衬得半边身子都是亮光,问她:“让司机送你?” “不用。”王见秋捞过围巾,利落展开,往脖子上绕两圈,毛茸茸的围巾盖住纤细下巴,发出闷闷的声音,“你忙吧。” * 她拒绝了司机的接送,下了长长的电梯后,推开大门,顿时被寒风吹了满面,有些看不清面前人的相貌。 跨出大门,站在长廊下,她顿住,任由大风吹过,发丝模糊双眼视线。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良久,王见秋让道,绕开她准备离开。 那人突然开口:“我在等你。” 王见秋停下脚步,一身黑色大衣裹在身上,更显得人纤细瘦小,她问:“等我?” “嗯,”祝天语撩开发丝,她穿得整齐西装和大衣,不像之前见到的那般娇俏,也不如最后见到她那次时的时髦,整个人干练又精致。 她说道:“我来找哥哥汇报分公司的年末业绩,没说多久就听到他接电话。”她笑了一下,“声音特别温柔,又让我离开,我就猜到是你。” 所以她在楼下特意等着,等了十分钟又十分钟,就在她以为要等不到的时候,王见秋下楼了。 王见秋面无表情问她:“等我做什么?” “你好像总是这么淡漠,”祝天语背临大风,梳得极其整齐的发丝变得凌乱,她捏着手提包,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你知道爸妈已经把我的股份、房车、银行卡都收回去了吗?打发我去苏州子公司,此后每年只有子公司的股份分红。” 王见秋微怔,说:“我并不清楚这些事。” “哦,你不知道,”祝天语像是经历了很多事,那双圆得像鹿一样的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瞅着她,“你也不知道哥哥不准我再回京市,不准再出现你面前吗?” 王见秋下颌俶然绷直,乌黑眼眸对视:“但你不仍然出现了吗?” 祝天语被刺得怔然,骤然笑出声,她弯下腰,又直起身子来,语气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王见秋,我们两个之间应该也没深仇大恨吧?” 王见秋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可回答的地方。 祝天语又掰着手指说道:“爸妈说我会多一个乖巧安静的妹妹,她聪明、好看、学习刻苦努力,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进实验室了,手上还有好多篇SCI.......”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见秋打断她喋喋不休的细数。 细数的声音戛然而止,祝天语直起背脊,整个人紧绷起来,“爸妈爱了我二十二年,执意让我离开,只会让他们为难,你也不想执意让他们伤心痛苦吧?” 王见秋秀致的眉被雪染白,眼神凛冽如寒风。 祝天语终于露出自己的本意:“所以我们和好吧。”她执拗地盯着王见秋如墨的眼睛,试图看到一丝破绽,但那双眼只如寒潭冰冷,并无丝毫波澜。 祝天语忍不住恳切道:“王见秋,我求求你,你把父母分我一半吧。”她咬着牙道:“我只要一半。” 眼前雪色里飘过祝风休那张狐狸般带笑的脸,王见秋眼睫微眨,跳动的心脏和起伏的胸腔都能感受到捕星器的位置,让她在冰冷的质问中得到一丝奇怪的暖意。 她回道:“你可以去问他们,而不是来问我。” 公司外的瓷砖和玻璃反射的光,一时亮一时又暗淡下去,任风刮过,祝天语咬牙说道:“所以你开始高傲起来了吗?因为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你逐渐占据他们的疼爱与守护.......” 王见秋的声音被风席卷过去:“他们本来也不是你的父母,” 耳旁的风声一直在响,树枝在打架般掉叶子,一层又一层落下来。 不是她的父母,对,那不是她的父母。祝天语手指捏住大衣两侧,紧紧裹着自己,声音在发抖:“王见秋,错的不是我啊。” 王见秋眼神古井无波,只反问道:“那么错的是我吗?” 错的是谁呢? 就命运而言,休论对错公平。 人类这种短命种,在恒阔辽远的星空当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谁也逃不过头顶命运线的拨弄,轻轻一提,就肆意混乱了两个人的二十二年,所过人生的四分之一。 这一切仿佛神从高天里俯视,漠然瞥过这无关紧要的两个女孩。 过去是无法改变既定,发生的事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 无数的未知选择,不可抗拒的无情,在巨大齿轮下,她和祝天语都显得太过渺小又微不足道。 它嘲笑一意孤行的王见秋,被命运的风暴卷来卷去,无法自拔。 它戏弄千娇百宠的祝天语,陡然打碎她的水晶宫,敲醒她的梦。 像是大梦一场空,二十二年醒来,都不过是一场空。 门口的保安早就注意到这边的事,有人认出两位都是秘书处带上去的人,也有人认出祝天语是集团大小姐,小公主,毕竟她曾多次来过公司。 张秘书接到电话,邓秘书也接到电话,两人连忙打电话给祝风休。 祝天语站直身体,无意识走了两步,突然从楼梯上滚落,一路翻滚到雪地中,披开的红色大衣像花一样落在雪中。 保安和接待处正在吃瓜的人员连忙跑出来,扶起雪地中的祝天语,“祝小姐,你没事吧?” 众人紧张不已,祝天语从雪地中爬起来,满身雪沫,发丝凌乱,她甩开众人:“滚开!” 在四面八方的注目礼中,祝天语大喊:“滚啊!我自己摔倒的!” 她推开扶着自己的人,也怒瞪那些看好戏的人,咬牙切齿道,“我是自己摔的。” 站在台阶上的王见秋像是游离在事件之外,依旧波澜不惊地俯视楼梯下的祝天语,眼神格外漠然。 祝风休到楼下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吵闹场景。 眉间微蹙,他站在王见秋身边,推了推眼镜,问她:“受伤了吗?” 王见秋仰头看他,摇头,“我没有,她可能受伤了。” “嗯,”祝风休淡淡应了声,镜片后眼睛半眯,扫过祝天语,唇边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你不是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吗?” “哈.......”祝天语发出冷冷的嗤笑声,自嘲又悲苦。 她盯着祝风休,忽然大笑起来。“哥,”又痛苦地改口,似嘲似笑,“不,祝风休,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 她曾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真心实意地喊他“哥哥”。 在暴风雨天中担忧异国他乡的哥哥,在每年除夕时不远万里去团聚。 她努力学习,捧着奖状,只为了能追赶这位天资卓越的哥哥,也想成为哥哥眼里乖巧懂事的妹妹。 她以他为骄傲,时常挂在嘴边吹嘘,和所有的朋友放下豪言壮语——他是她最厉害、最帅气的哥哥....... 二十二年啊,春去秋来又一夏,整整八千多个日夜。 对峙的委屈,在祝风休完全偏向王见秋时彻底爆发,祝天语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纷纷滚落,“你这样的人,也会真心实意拥有兄妹情吗?” “你真的知道吗?” 泪眼婆娑的人疯狂质问:“你懂感情吗?你有感情吗?你只是在伪装而已!” 祝风休始终微笑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敛了笑意,镜片上泛着冷光。 祝天语甩开所有人,紧紧捏着大衣两侧,像是竭力保护自己般,狼狈又匆忙地离去,让眼泪飘散在空中。 人群散了,不敢再看祝总的热闹。他们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去想,毕竟是顶头上司。 祝风休垂在身侧的手背上泛出青筋,又被隐没,他维持温和笑容,安抚王见秋:“没吃亏就好,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镜片被白雾遮盖,瞧不清眼眸隐藏的深色。王见秋心间微动,突然恍惚起来,猝然往前迈步,拥抱住他。 手底下的身躯紧绷僵硬,像一块被砍下的木头,闷闷地散发木制清冽气味,却没有丝毫生机。 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祝风休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张开的手臂悬在半空。 “哥,”王见秋轻声喊了句,又喊了一句,“哥,你会的。” 风从两耳道刮过,被拥抱着的人缓缓放松下来,褪去温度的手指恢复行动力,单手抚上她细弱的背。王见秋抬头去看,瞥过一闪而过滚动的喉结,背后的手掌却微微用力,将她拢在怀里。 视线骤然截断,呼吸里只有风的凌冽和他身上的温度。 祝风休轻轻弯下腰,头抵在她肩上,低低喟叹了声:“真笨。”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寂静和永恒的星空不会回答,唯留寒风永不停歇。 第 34 章 一月末, 是大部分高校放假、学子归家过年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学子收拾衣物,辗转乘车回家,像燕子归巢般迫不及待地回家。 王见秋接到陈导师的电话,“见秋, 东北乌鲁儿山那边种下的冬小麦出现大批量的赤霉病传染, 我们正要过去解决问题,你愿意过来一起做个调研吗?” “当然。”王见秋毫不犹豫, 从她选择农业, 扎根土壤开始, 就是为了解决种植问题而存在。 所有的研究和科研任务,终究要扎根在一线,解决基层百姓的困难。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电脑里长不出麦穗,书本上冒不出稻苗,最终还是得去试验田, 去真实的土地中。 陈导师笑了起来, 在电话那边说道:“那边很冷,你注意要带好保暖衣物。机械这边团队会带,你带些自己趁手的东西就好.......”她仔细叮嘱了东北的冷, 那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寒冷, 尤其是他们需要驱车去山区,在层层缭绕的山区中,海拔升高, 泼出去的水立刻就会结冰。 王见秋一一应下,即刻着手准备所需物件。 于是梅雪等人过来时,就看到客厅里的行李箱,而王见秋还在不断折叠实验器具, 像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镜片后神色莫名,祝风休略一挑眉,笑意不达眼底,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王见秋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和老师去做实验。” 梅雪霎时间有些踌躇起来,她疾步走近些,蹲在神色认真的女孩身边问道:“都放假了,小秋你还有实验吗?” “嗯,”王见秋把手里的小型分析器收好,说道,“实验不分假期,只有需不需要。” 梅雪和祝从容对视两眼,两人眼神中有些不安,祝从容往边上走了两圈,似是无意间问道:“那需要多久?三五天吗?过年前能回来吗?” 王见秋摇头,回答:“不知道,可能不回来。” 周围气氛僵滞,沉闷地压下来。 呼吸顿时一窒,梅雪调整呼吸,尽量平和地问她:“小秋,你是因为......”她有些迟疑,不知道从何问起。 王见秋眉间微蹙,有些疑惑地仰头看过去,只见三人神色莫名,祝风休直勾勾地盯着她,漆黑眼眸深沉。 “怎么了?”她不太明白。 梅雪坐直身体,双手搭在膝前,手指偶尔搅在一起,努力吐出后面的字眼:“是因为天语过来找你.......”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语气也无法平复,“所以你才不愿意留在家里吗?” “其实我们已经和她说好了,”她的语速加快,像是在解释什么,“她以后就留在苏州,给她留了一套房和车,也只有苏州分公司的分红,从此以后就没什么关系了。” 祝从容也补充道:“我们并没有找她,也没有想着你们两个孩子待在一起......” “不是的,”王见秋扫视一圈,从两位老人忐忑不安的神情中起身,坐在沙发边,乌黑眼眸沉静认真,“我去做调研,不因为任何外物影响。” “这可能不是我的责任,但是我必须去做的事。” 那片土地里的小麦正遭受着侵蚀,而那是山区群众来年的吃食和收入。 在“赤霉素”研究方面,王见秋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陈导师带上她,不因为私心和偏颇,也不是为了给她的履历上添光增彩,而是真实地知道王见秋可以帮上忙。 王见秋不会推诿也不会退缩,从她拿起锄头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属于这片土地。 祝风休笑了起来,唇边依旧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去哪调研?” “乌鲁儿山。”王见秋回他,“在东北松城。” 梅雪和祝从容也放下心来,心情大起大落下还有些无法平复,两人看着她行李箱里的衣物,顿时道:“你这些衣服都太薄了,这样不行。” “什么时候出发啊?” “明天早上。” 梅雪着急起身:“怎么这么急?” “那边情况比较紧急。” 梅雪连忙给她收拾东西,“小秋你去整理那些器具,我来给你准备衣服和保暖的东西。这种棉服不行,要穿防风服。” “风休,快给你妹妹买暖宝宝,耳罩、防风帽.......” 祝风休耸耸肩,从善如流:“好的。”他拉过王见秋临时买来的行李箱,施施然坐在一旁:“再买床棉被。” 气得梅雪拍了他一下:“认真点。” 查到那边零下结冰的恶劣天气后,祝从容有些不忍心,“在那边吃什么啊?不会每天都是馒头吧?” “那么冷的天,能通电能烧火煮饭菜吗?” 他打开烤箱,连忙做了不少肉干和水果干,塞入行李箱中:“饿了就吃点。” “泡水喝也是挺好的,到那边后要多喝热水。” 梅雪越查百度心越慌:“那边不会没有信号吧?还在用牛车运东西......” “大货车根本不能入山.......”她连忙给王见秋准备了好几个充电宝,“一定要保持电量充足,每天......”本来想说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但想到小秋这次去说不定会忙成什么样,只好改口道:“有时间的话,要给我们发个消息,报个平安啊。” 王见秋只能应下,“知道了。” ....... 经过一晚上的兵荒马乱后,没等他们细想祝天语的事情,第二天清早,三人送她去机场和导师等人汇合。 陈仕川长得高,眼睛又尖,连忙挥动双手示意:“师妹,在这边!” 祝风休微微一顿,“你要和这个野人一起进山?” 王见秋:“.......” 所幸陈仕川没听见,和祝风休等人客气打过招呼,就忙不迭拉过王见秋的行李箱:“到那边后当地政府会让人来接我们,老师他们已经进去了,师妹我们走吧。” “嗯。”王见秋跟着他往里面走去,在跨入登机台时往回看了眼。 祝风休依旧是那副清隽温和的模样,冲她扬了扬手:“到了记得打电话,保持电话通畅。” 王见秋嘴角微微抿直,也小小地挥了挥手:“好。” 祝从容和梅雪担忧地站在外面,目送她离开。 京市如此繁华、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她明明可以只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可小秋依旧义无反顾去那样贫苦艰难、气候恶劣的地区,去做她所说的“应该做的事”。 到底什么样的事才是应该做的事,又是什么才是必须要做的事? 梅雪不明白,她心忧不已,但依旧会支持小秋的选择。 * 飞机穿过薄薄的雾和云海,两个小时后停在春城机场。 机场空荡又寂寥,就连人群都少些,大风呼呼吹过厚重布帘,只往衣领里钻。 陈仕川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破了好多个洞,忍不住在原地跳了又跳,浑身发抖。 他看了眼不动声色的王见秋,脸上挂着敬佩的笑:“师妹,你不冷啊?” 王见秋穿着十分保暖,上万的白色羽绒服将她紧紧裹住,小小的脸埋在茸毛当中,显得越发年轻,从兜里掏出一沓暖宝宝,她问道:“要用吗?” “谢啦。”陈仕川也不和她客气,揣了两个暖宝宝贴在肚子上,顿时觉得快要活过来了。 陈导师在旁边笑他:“就这点出息?我们还没到松城呢。” 陈仕川哀嚎出声:“松城还要更冷吗?”他已经自己已经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被这边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有教授在旁边笑,“小伙子应该是火气旺的时候,怎么这么不抗造。” 陈导师带头,除了陈仕川和王见秋,还有两位教授,都是小麦方面的专家。 一行人出了机场后转火车,摇摇晃晃转到松城火车站。 站台前停了两辆吉普车在等着,车很大,车身满是风雪的痕迹,立马冒出几个穿着比较朴素的人:“陈领导,是京市那边调过来的领导吧?” 陈导师连忙摆手:“别这样叫。” 那人连忙改口:“陈教授,欢迎欢迎。”他脑袋上戴着西瓜帽,露出来的鼻尖皲破红肿,“哎,辛苦你们过来了,在这边吃顿饭吧,尝尝我们的特色东北炖。” “不用,”陈导师叫人上车,说道,“我们先去地里吧,这里的特色什么时候都能吃啊,先做事为主。” “好好好。”大哥露出爽朗的笑,让人帮忙捎上行李,顿时打开门,招呼众人进去,“快进来,那就到我家再简单吃一顿,我爱人做饭也不错。” 在车上简单介绍了彼此,大哥姓何,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是山区的扶贫干部,刚给山区村民们种上冬小麦,本应该是闲着的时间,却发现大批麦穗染病的情况。 实在是棘手。 一层层汇报上去后,京市那边说派人来解决,这不日盼夜盼终于把专家盼来了。 老大粗在基层待久了,正忐忑怎么招待领导呢,没想到这群人也爽利,没半点假假估估的事儿。 车从市区一路往山区开,公路两边全是荒地。 这地方太大了,地域辽阔,人流也分散,开了很久都没怎么见到人流聚集地。 中途在加油站加了油,还提了几桶油捆在外头,见有人疑惑,何干事解释说:“我们这经常出现半路抛锚没油的事,所以大家都会往车上多揣两桶油。” 但车后备厢都装满了行李和一些重要的实验器具,所以油只能绑在外面,他在油外面盖上棉布,大喊道:“搞好了没,继续开车了。” 同车的张教授晕车,捏着鼻腔,神情怏怏地闭着眼休息。何干事忙不迭拿出晕车贴和黄桃罐头,生怕怠慢了,这专家掉头就走。 教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何干事还举着罐头:“领导吃一个,这我们旮瘩的特产。” 陈导师笑了一下,问一旁安静坐着的王见秋:“见秋吃不吃罐头。” 王见秋视线从窗外雪山挪回来,接了过去:“谢谢。” 何干事放下心来,说道:“我们这罐头好吃,桃也甜。” 远处寂寥山顶白雪皑皑,终见到山底下种下的树,树枝有些秃,没了叶子,只有矮矮的树干。 后面没有了路,只有人流和车子开出来的土路,能明显看到后面的车在打滑,何干事开车速度也慢了很多,几乎是一步步挪到村子里。 有几名村民等在村口,见到有人来连忙欢呼出声。 再这么抗造的人也受不了这连环周转,教授等人下车时,心神都有些恍惚。 陈仕川双手相互交叉,左手揣入右手手袖中,右手揣入左手手袖中,很快融入本地特色,哆哆嗦嗦说道:“师妹,你还好吧?” 王见秋:“.......” 她戴好自己的帽子,把拉锁拉到最上面,倒没有陈仕川这么狼狈,只是眼前被大风吹得有些迷糊起来。 冬日下天空灰蒙,山峦起伏闪着白光,入眼下全是平川和白雪的皎洁。 大风吹过,像刀子一样,脸颊顿时一阵刺痛。 “有妖风啊!”陈仕川大喊出声,跺了跺脚。 王见秋埋下头,整个人埋入围巾中,视线模糊起来,眼睫上似乎都结了冰。 村主任带着他们进屋子,妇人憨厚脸上露出羞赧的笑:“这边比较简陋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旁边一位女干部端过几杯热水过来,放了几颗枸杞和红枣:“大家暖暖身子,喝点热水。” 火灶台处窜出几个流鼻涕的小孩,脸很糙也很红,衣服穿得很厚实,圆滚滚趴在门边,好奇地盯着王见秋他们。 有了火炕,屋子里倒是不冷了。众人端着热水暖暖身体,眉梢上的霜雪顺着毛流滴落。 王见秋掏出手机,想给祝风休打电话,只见信号那栏来回转动,时有时无。 女干部解释道:“这边太冷了,电缆都被冻住了。而且海拔有些高,最近风大,信号都不会太好。”她从炉子里拿出一个地瓜递给王见秋:“小姑娘吃个烤红薯,过段时间风停了,信号就好了。” 无法,王见秋给他发了条信息,对方什么时候能收到就不清楚了。 * 这里是个集合村,但说是集合村,村和村子之间又离了有段距离。 众人被安排住在村长家,何干事招呼众人:“都饿了吧,尝尝我爱人做的小鸡炖蘑菇。” 大铁锅就嵌在桌子中间,所有人围着一口大锅吃饭。 铁锅边贴了几个黄色的玉米饼子,一边被煎得焦黄香脆,一边被水汽和汤汁烘着,显得十分水润。 香气直霸道地往鼻子里面飘。 教授裹着棉服,夸道:“真香啊。” 陈导师也说:“这蘑菇真不错,要是能大面积种植就好了。” 何干事就在旁边苦笑:“我们也想呢。” 这里山不高、林不深、水不多......彻底是个平凡的地方。 陈导师她们也只是说说,榛蘑是真菌蜜环菌的子实体,无法人工养殖,只有野生采摘。 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无论过了多久,总有无法被人类征服的物种。 门口好几个孩子露出往这边看,何干事尴尬一笑:“都是附近的孩子,闻到肉味了。” 陈导师们顿时肉也吃不下了,纷纷挪开椅子,挤在一起,往门外招呼道:“来来来,孩子们,一起吃。” 不等何干事说话,孩子们一拥而上,亮晶晶地盯着大锅。 王见秋低头看了眼,把碗放低,递在小女孩面前:“给你。” 小姑娘脸圆圆的,脸颊粗糙皲皴,泛着粗粝的条条纹路,咬着肉块,小声说:“谢谢姐姐。” 手上动作缓了缓,王见秋告诉她:“不用谢,本来就是你们家的肉。” 陈仕川在旁边笑喷了,捂着嘴止不住咳嗽,他说:“小师妹,你还有这种搞笑的天赋啊。” 王见秋面无表情,并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搞笑的事。 吃完饭后,众人收拾器具,有几个玻璃瓶被冻碎了,谁也没料到这边的天气恶劣到如此地步,好在还有备用的。 陈仕川操着检测仪,笑嘻嘻道:“抄家伙,下地咯。”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风与雪是天然的屏障,隔绝外界一切事物。 他们每天都在行走,从这片地跋山涉水到那片地中。 大雪飘下,掩盖一个又一个沉重厚实的脚印。 偶尔还会被彪悍的村民堵在外面,以为他们是什么偷猎的人,何干事仔细解释番,村民们才换了张笑脸,让他们通行。 极寒的天气带给工作极致的困难,他们需要回到房间里,把培养皿放在柴火旁烤一烤,里面的菌种才会重新活跃起来。 没过几天,同行的齐教授就头昏脑涨,发起了高烧。 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一张脸烧得通红,只能待在屋子里挂吊瓶,太低的温度让吊瓶里的液体都滴得缓慢起来。 风雪盖住了路,就连下山都变得麻烦起来,齐教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麻烦大家,只能强撑着。 王见秋从背包里翻出感冒药和发烧药,齐教授道了谢:“见秋的东西倒是齐全。” 她的行李箱里能翻出一切取暖的物件,还有数不清的药物,像是有人生怕她在深山中受寒受冻。 少了一个人,他们四个人的任务就更重了。 偶尔走在天地风雪中时,王见秋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丢入纯粹的自然之中,纵容身体是累的,可精神却逐渐平静和开阔。 大山里有大风,这风不带任何情绪,纵然东西南北。 夜里风停了,她给祝风休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没说两句话,风又刮了起来,信号断了。 随着实验的开展,陈导师开始小范围地使用药剂,查看情况。 而附近的村民也逐渐明白这五个人是京市调过来的专家,时常有孩子顶着雪花冲到村长家中,趴在窗户上往里瞧,就想看看京市来的人长什么样。 他们对京市充满了好奇,对王见秋也充满了好奇。 孩童对善恶有天然的敏锐,他们凑在王见秋身边,帮她提桶拿东西,想让她多讲一些外面的事。 少时存在游动的恶,现在又把游动的善传给了她。 王见秋沉默了会,平铺直叙说起了学校的生活。 仍然是土地和实验,但小孩们听得十分认真。 手上的肉干被她分完了,小孩子们彻底被王见秋迷住了,他们喜欢这个安静又好看,还会变出零食的小姐姐。 又过了几天,风停了,只有满世界的白雪。 在这种时候就没那么冷了。 “妖风终于停了。”陈仕川眯着眼看外面的太阳,他笑道,“是个好兆头。” 王见秋嗯了声,按着手指开始活动。 做实验时,只能脱下手套,短短几日,手指就长出了冻疮,露出十分明显的红紫色,又痒又胀。 何干事给她带了块熊油,说是对冻疮有奇效,那东西抹在手上极其难闻,倒也是舒缓了些。 只是下地时,冻疮又会复发,反反复复无法好透。 风停后,天空变得非常干净纯澈,大地都只剩洁净白色。 “小秋姐姐~”有颗圆滚滚的脑袋从厚帘处冒出来,头顶红色的帽子十分显眼,小姑娘招招手,“小秋姐姐,你忙吗?” 王见秋说:“还好。” 小姑娘立马道:“小秋姐姐,我带你去看羊好不好?” “看羊?”王见秋有些疑惑。 这里的生活简单到有些贫瘠的匮乏,小孩子的乐趣也少得可怜,看够了雪也看够了山,他们只能想出带王见秋去看羊这样的趣事。 软绵绵的羊挤在一起,其实并不怎么好闻。但羊圈被打扫得很干净,牧羊的男孩打开门,让他们进去:“你们看吧。”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谢谢江陵哥哥。” 王见秋也颔首,低声道了句谢,就被小姑娘牵着进入了羊圈,她拉着王见秋的手,放在小羊毛茸茸的背脊上:“小秋姐姐,这样你的手会舒服些吗?” 王见秋怔然,垂眸盯着两人交叠的大小手,小姑娘的手很粗糙,但皮很结实,把她皲裂的手按在羊腹部,暖乎乎地贴在一起。 顿了会,她回道:“会。” 那个叫江陵的少年走进来,浑身都是孤寒的气息,把小羊抱出来递给她:“你带回去吧,走的时候再还给我。” 王见秋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江陵不多话,把三个多月的小羊塞入王见秋怀里。 小姑娘笑着说:“小秋姐姐,你就带走吧,过段时间把羊还回来就好。” 于是王见秋莫名其妙带回了一只羊,牵在屋子里,众人惊了,时不时把手放上去摸两把,喟叹道:“真舒服呀。” 何干事一瞧,笑了:“这是江陵家的羊吗?”笑完了他又低低叹口气,“他们家就剩他和老爷子了,没什么精力搞种植,手里也没田,两个人靠牧羊为生。” “这羊崽还是村子里先给他们买的呢,来年卖出去了再还债。” 小羊发出小小的叫声:“咩咩咩~” 王见秋摸着小羊柔软的背,心下越发安定沉静。 这里的寒风并不会让她觉得害怕和胆怯,白雪反射日光,衬得这方天地越发明亮。 偶尔她会在无边雪地中看见江陵孤沉的背影。 十三岁的少年抱着草料,从冰川上趟过去,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他也会来给小羊送草料,送的都是保存的最好的草料。 王见秋依旧在简陋的房间里做着自己的事,神情专注而忽略外界的声音。 小羊叫起来时,她才想起有只幼崽在这里。 江陵盯着她手上的裂痕,问道:“你为什么要从京市到这种地方来?” 注视着仪器温度的王见秋微怔,问他:“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江陵给小羊喂吃食,说道:“贫穷、被困住的地方。” 王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游动的液体反射的透明光彩,“所以我们来了。” 冰川被冻住,来年春天会融化。 死水没了去路,只要再砸开一个洞,引下一条新的水道,就会活过来。 在休憩的时候,王见秋会拿出被身体捂得有些暖和的捕星器,对着太阳看里面游动的星辰和光亮。 缥缈和遥远的光芒让她想起了祝家人。 说实话,在听到祝天语的话语时,她的心底浮动着小小的、无法压抑的雀跃,有些可耻的动容,同时为这丝松动而紧张。 直到见到祝风休被雾盖住的神情时,才逐渐镇定。 小孩咻的一下蹿过来,扒着王见秋的衣摆问道:“小秋姐姐,这是什么啊?” 冷不丁稚嫩的声音拉回思绪,王见秋按动圆球,弯下腰和他们解释:“捕星器,传说中可以捕捉星星轨迹的仪器。” “哇~”小孩们发出惊叹,一副想看又胆怯的表情。 王见秋主动取下吊坠,放在手上递给他们:“给,里面有星星。” 玻璃弹珠大的物件开启后,扩大了两圈。里面有滑动的星轨,闪动的蓝色光芒,机械带来无限神奇的秘密。 小萝卜头们纷纷哇塞出声,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 一切正其乐融融时,村长在那边大喊着:“大家伙们,快来江陵家帮他找羊!” 前些天风太大了,没发现羊圈有个角落被吹松,今天羊顺着阳光往外面跑出去。村子里满是咩咩咩的叫声,有人喊道:“江陵,你这个时候放羊啊?” 江陵才发现家里的羊都跑了出去,脸色霎时惨白。 王见秋随手把捕星器揣入兜里,跟着村民一起找羊。 村子里的羊都找到了,但江陵数了一遍又一遍,还少了五只,他径直往山上跑去:“它们肯定去山上了,平时都是在那边吃草。” “哎哎哎,要下雪了。”村长在后面忙喊,“江陵啊,你别找了,丢了就丢了吧。” 少年孤勇,义无反顾往前路迈过去。那是他的羊,是他必须要找回来的羊。 恍惚想起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长长地昏暗的巷道和日月冬夏,王见秋追上去:“我去帮他。” 几个村民都跟了上去:“结伴同行安全些,要下雪了得赶紧回来。” 第 35 章 王见秋多次往返这条道, 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高高低低的丘陵,都有他们落脚的痕迹。 住在大山中的人信奉山神的存在,栖息在山脉中的生灵,都受山神的庇佑。 在三大山系紧密相连, 浑然一体下, 千万小山脉得以生存。 境内集居在山林的猎人、草原和平原上的渔猎、游牧、农耕民族相互交叠、 既分离独立、又紧密联系。 所以他们对山有着特殊的感情。山神是无形的,走在山林中时, 不能随意坐在树桩子上, 因为传说这是山神歇脚的地方。 王见秋他们第一次上山调研时不清楚这些事, 还是何干事他们提醒,才明白他们这里的文明信仰。 被风刮倒的树桩子如路标般矗立,王见秋顺着树桩子往下走,再绕过一个坎,就能看到平原——那是江陵平时放羊的地方。 天然的牧草养活了他的羊,只是寒冬凛冽下, 牧草早已凋零, 只余空荡荡的冰锥子。 五只羊就在冰锥子上咩咩叫喊着,江陵套过绳索,驱赶羊群:“回家。” 王见秋心下一松, 快步走过去帮他拦住羊群。 眉梢被冰霜冻住的江陵望着她, 吐出来的字眼都被低温冻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王见秋将羊腿从雪中拔出来,回答道:“不止我。” 身后传来村民大喊声:“江陵,王专家。” “小师妹!”陈仕川嗖的一下跳下来, “师妹你也太灵敏了,我追都不上。” 又有三个汉子跑过来,见到他们后又惊又喜:“还好找到了,我们快回去吧。” 有个汉子徒手折断树干做杆子, 挥动风声:“走,回家咯。” 羊群听到熟悉的挥鞭声,纷纷叫喊着往前走去。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被踩实的雪成了最滑的冰面,稍有不慎就会滚落到山底下。羊群立在山坡上,直咩咩叫喊,却迟迟不敢下脚。 汉子抓了抓自己的皮帽,拍拍上面的冰渣子,骂了声,几人商量着绕条路,从没被踩过的地方走。 “这天气真冷啊。” “早知道带杯烧刀子上来了,冻死老子了。” 王见秋没有意见,几人换了路,从膝盖高的雪痕中穿梭而过,时不时蹲下拖着羊走两步。 羊毛绒密,百来斤的羊,到了不好走的路,汉子直接扛着往前走。 江陵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偶尔抬眼瞥向王见秋,见她整个人缩在帽子里,一张脸被吹得雪白,手指却冻得紫红粗粝,依旧紧紧抓着绳索。 天地一片雪白,江陵问她:“你为什么要来帮我?” 王见秋淡淡道:“你不是送了我一只小羊吗?” “什么送的,”江陵顿时皱着眉,“那是借你的。” 王见秋哦了声,“那就借的吧。” 雪太厚实了,远处的太阳并不亮,也并不温暖。江陵望着远方,冬夜的风砭骨刺寒,穿透胸腔和五脏六腑。 寒冷的感觉令人清醒,这些清醒的寒意从呼吸中吐出,他望着前路,似乎腾成了一丝无畏。 脚边踩到了什么,王见秋一个踉跄从斜坡滚落,视线里全是白色,天旋地转中她突然无缘由地想起祝风休。 想起练功室里被他当成闲鱼般翻来覆去地擒拿住,所以她才有余力捞住一旁的树枝,稳住身形。 手指用力抓住圆形物件,已经冻到失去感觉的手被冰锥子烧了起来,掌心又冷又烫。 “王专家!” “小教授,你没事吧。” 江陵从雪中急速滑下去,整个人扑在王见秋面前,伸手拍开她头顶的雪。 “你没事吧?” 陈仕川捞起她:“小师妹,受伤了吗?” “没事。”王见秋淡定起身,抖了抖身上白色的雪沫,“雪迹厚实,没受伤。” 风渐渐刮了起来,雪花骤然间落下。此时风雪咋起,越吹越烈,眼前一片白雾,激烈的风对着眼吹,根本无法睁眼看清前路。 汉子们大喊:“起风了,不能下山了。” “该死,”有人骂出声,“草。” 江陵拉住她:“跟我走。” 王见秋盖住自己的帽子,问他:“去哪?” 少年拉着她的手臂,顶着风雪前行:“附近有个山洞,我放羊时会在这里休息。” “对对对,那山洞就在前面。”有人附和出声。 山洞确实不远,但几人带着羊,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洞内放了些木材和毯子,是江陵之前准备的东西,他从里面翻出一个木板,挡在洞口处,窜进来的风霎时少了,洞内气温顿时稳定下来。 羊群和人挤在一起,“咩咩咩~” 江陵踉跄着走进来,找出细小的柴火,打算生火取暖。只是洞内没有打火机,他身上也没有带,他拿出粗木头,打算钻木取火。 “哈哈哈,”有人掏出打火机来,“还好带了烟。” “老烟杆还是有点作用的。” “大家之前帮忙捡了不少柴火,木柴挺多啊。” 大家路过时都会捡些木材进来,还放了几个水袋。 汉子们麻利地折断木柴,从折断的间隙里取出材引子,堆在一起,打火机一点,火很快燃了起来,洞内也俶忽亮堂了。 江陵抿着唇,很认真地朝着大家鞠躬:“给大家添麻烦了。” 一个爽朗和气的男人上前搂住他,大手在他头顶使劲揉搓:“说什么呢,你小子装什么大人。” “麻烦的事让大人上,你就好好待着吧。” 王见秋伸出手烤火,有些青紫色的手凑近热火时,蔓延出一股抓心挠肝的痒意,皮肉绷紧开裂,像是略一用力就会爆开般可怖。 陈仕川不忍心看下去:“小师妹啊,你这可太遭罪了。” 明明大喊着冷死人的是陈仕川,但他只有耳朵处长了些冻疮,手却还是好好的。 反观王见秋,手肿得看不下去了。 江陵看着她的手,没出声,“你的熊油没用吗?” 王见秋说:“用了,好像没什么效果。” “哎哟,”汉子起身看了眼,说道,“得用鸡蛋黄烘点油,那个油可老好使了。” “就是还会留点疤。” “等回去后我拿给你。” “谢谢。”王见秋说道,“麻烦了。” 双手盖在一起,无意识摩擦了下,又带起了阵阵细密的痒意,和冻疮本身的痒意合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江陵坐在一旁,缄默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问道:“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要骂你?”王见秋神情略微奇怪,“那不是你的选择吗?” 不能太靠近火堆,把手放在半空中晾了会,王见秋戴好手套,双手揣到兜里,想把捕星器取出来。 手指在兜里摸了一圈,却没找到熟悉的物件,心底一惊,王见秋低头翻找口袋。 衣服口袋很厚,还有一个小帘盖在口袋上,但没有按上扣子。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许雪痕,她的项链不见了....... 心间陡然慌乱起来,一定是摔到的时候掉在坡下了。王见秋蓦地起身,推开木板往外跑去。 陈仕川喊住她:“小师妹,你去哪啊?” 王见秋头也没回:“我东西掉了。” 陈仕川追上去,一把拉住王见秋:“师妹,现在已经起风了,马上就下雪了。” “嗯,”王见秋站在原地,认真看他,“我得去找我的项链。” “很重要吗?”陈仕川不太理解,背后的风吹散她的发,他看不懂她眼底的坚定,“项链再买一条不就好了?” 王见秋想起风铃小院中被拆解的无数机械,几乎随手携带的望远镜,在宝石内打磨的名字。 天文学是他的浪漫,能捕捉到星星的仪器,是他送给王见秋的星星。 “对我而言,很重要。”她冷静说道,“我知道怎么回来。” 陈仕川没忍住,发火道:“一个项链能比自身的安全还重要吗?” 王见秋始终冷静,眼神凛然不见一丝退让:“我做出寻找的选择,也承担会发生的结果。” 即使是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山丘,一个不太明媚灿烂的冬天。 说完后,她转身回去,寻找自己遗落的捕星器。 ....... 没多时,王见秋找到了自己摔跤滑落的地方,起风了,冰锥发出咚咚的声响。 她顺着陷落的痕迹开始翻找。 这里没有,这边也没有...... 漫野都是白色,掩盖一切痕迹。 “是你经常拿出来的项链吗?” 耳旁传来少年沙哑的声音,王见秋抬眼望去,不知不觉中身边多了个少年,埋头帮她翻找。 微怔然,王见秋开口问他,“江陵,你怎么过来了?” 江陵推了推歪掉的帽子,稚气的脸显得很深沉:“来帮你找东西。” “你帮我找羊,我帮你找项链。” 王见秋道了句谢,“嗯,只有那一个项链。” 风越来越大,恍惚间飘起了小雪,眼睫处闪过白色的光芒,王见秋眯了眯眼睛,掏出手机手电筒开始照射。 江陵问:“又不是晚上,你打开手电筒做什么?” 白色的亮光四处扫射,突然在树桩子下反射出一道蓝光,王见秋从雪中趟过去,在树桩间隙中挖出自己的捕星器,唇瓣勾出小小的笑意:“找到了。” 闭眼时,心底默默感谢道:“山神庇佑。” 两人冒着风雪重新回到山洞中,陈仕川把他俩捞进来,实在是不太明白这种找死的举措,一言不发烤着火。 羊群渐渐平复,找了地方团坐着。汉子捞了羊出来,放在王见秋身边:“小王教授,你抱着羊,暖和些。” 几个人说再点一个火堆,相互环绕坐着,更暖和些。 江陵又抱了堆柴火过来,打火机几次都没点燃。 王见秋从怀里取出捕星器,将其扭开,透明的宝石镜面透过光亮,直射入细小的火引子中,不多时,柴引上冒出点点火光。 江陵看了眼自己的打火机,呆呆地放下了木头。 收好捕星器,王见秋拿出干草和木材,很快架起三角形的火来。 江陵愣愣地问她:“你还会生火?” “嗯,”王见秋说,“以前也经常生火。” 江陵瞅她白净好看的脸,又瞅瞅她的手,低声说:“我以为你这样的有钱人会来这里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你还经常生火。” “有钱人?”王见秋乌黑的眸挪过来,瞥了他一眼,“我不是有钱人。” 火光渐渐明朗,江陵坐在一旁,有些奇怪:“你不是有钱人?” “我不是,”略一思索,王见秋纠正自己的措辞,“大概今年以前都不算有钱人。” “哦。”江陵应了声,有些粗糙的脸在火光下看起来十分年幼稚嫩,他往里面添了根柴,声音有些闷,“你考上京市的大学,然后变有钱了吗?” 王见秋沉默片刻,说道:“发生了很多事,才造就了我现在的情况。”她垂眸睨着光,眼睫上的雪融化滴落,脸颊显得有些湿润柔软,“但按照原本的轨迹,我想我也应该会实现财富自由,只是要再晚两年。” 江陵把头埋在膝盖处,两只手紧紧交叠,封闭又寒冷的风声让他忍不住悲伤:“从前下雨时,我都要冒着雨去把羊群扶起来。因为这些羊一旦被小小的雨淋湿,就会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他顿了顿,说道:“我觉得我也像这些羊,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就能打败我。” 王见秋说:“这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伤害。” 江陵隐没在黑暗中,胳膊中发出细弱的声音:“暴雪带走了我的父母,也即将带走我的爷爷。” 虚弱的老人可能睡着这个夜晚,也可能沉睡在下一个白天。但终究是他再也无法挽留地逝去。 王见秋攥着自己的捕星器,星仪散发温润莹亮的蓝色光芒,她低声道:“你可能在十三岁失去亲人,也可能在十五岁失去亲人,但我从五岁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 话语平淡但让人无法置信,江陵眼睛瞪大,直直钉在黑眸始终平静的王见秋脸上。柴火发出霹雳声响,跳动的火光在她眼底显得十分明亮。 “你.......” 王见秋眼帘轻垂,凝视着火光里的热度,淡淡道:“而离别并不意味着爱的消逝,可能从你的羊群里延伸到下一个旅途里。” “我的羊群......”羊群也会延续爱吗? 江陵说,“我必须要找我的羊,那是村民们帮我买的羊。那你的项链呢?也这么重要吗?” “嗯。”捕星器里的蓝色被暖黄色侵染,她说,“很重要。” 外面的风像怪物在嘶吼,穿梭在山脉间隙,永不停歇。手机里的时间往前走了四个多小时,洞穴内的柴火逐渐变少,昏昏欲睡的众人忍不住有些焦灼起来。 “靠,难道真的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瞎说什么呢,边上还有羊群呢,挤在一起多暖和。” 陈仕川加了把柴,说道:“柴火还够够的,烧一晚上不成问题。” 夜色渐深,一伙人也没计较,和羊混在一起,挤在一起胡乱睡了一会。 但这样冷的天,实在不适合睡觉。所以又用手机定了闹铃,两个人睡会,另外几个人撑着。两个小时后换人睡,一路撑到了天亮。 但外面的风雪没有丝毫停歇的痕迹,依旧肆虐。 有个汉子抱怨了句:“真不该上来。” “哎,”有人旁边的人推了推他,“别乱说。” “要不是为了帮他找羊,谁会大冬天上山啊。” 王见秋淡漠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不是他要求你们来的。” 那人闭了嘴,讪讪笑着,又坐了下去。 昏暗和封闭滋生慌乱,慌乱紧张变成一种需要宣泄的恶意。 江陵沉默地坐在原地,有些迷糊起来,凑近王见秋,小声问她:“你后悔吗?” 王见秋唇色浅白,埋在围巾中,声音没什么起伏道:“不后悔。” 胸前的捕星器硌在锁骨上,发出阵阵刺痛,“做出一件事的选择,就要担负它的结果。” 所有一切得与失,生与死,都是命运的摆弄。 江陵哦了一声,迟迟没说话。 王见秋说:“我们有洞穴,有保暖的衣服,火堆,还有羊,雪停下就能下山。” 江陵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失神问道:“要是雪一直不停呢......” 可以吃雪喝水,但没有吃食。 难道要把羊杀了吗? 可他们也没有工具。 气氛僵住,王见秋眼底没什么波澜:“那就只能看命运的安排了。” 又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渐暗,风雪冰寒,洞穴内一片寂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响。所有人都在保存体力,以抵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寒风。 不经意间,耳旁听到些风声下隐藏着的飞行器声响,机械声在无边风雪中显得格外细微。 有些湿的柴散发出闷闷的气味,在绵羊咩咩叫声中,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错觉?还是恍惚的思绪映射?王见秋微蹙眉间,走进洞口处。 咚咚咚,咚咚咚,心脏剧烈跳动着...... 空中传出呼喊声:“王见秋。” 兀地揭开木板,在思绪反应过来前,她已经跑去了洞穴外面。 风声呼啸刮过两耳道,咆哮着要将整个世界吞噬。夹杂着雪花的拍打声,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在这样的风雪中,青年仅仅如沧海一粟。 “王见秋!” 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山中,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捕捉到渺小身影那一刻,王见秋空荡荡里心突然就满了,它停了一下,而后一下子极速跳起来,越跳越快。 空中的无人机、雪面上的机械小狗发出红色警告,狂舞般聚集在一起。 王见秋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星际大片,异型种朝着自己狂奔。 纷纷大雪中,祝风休从一个灰白色的身影,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他身上的衣服不是灰白色,而是黑色大衣裹满了雪。 王见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裂了一角的眼镜突兀地挂在他鼻梁上,高挺鼻梁通红,薄白的唇抿得很直。 眼底盛满急切的担忧和怒意,他背着雪,盖住背后的光,清隽模样荡然无存,一把伸手抓住王见秋的胳膊。 扣在手臂上的手指抓得很紧,呼出的吐息也格外混乱。 完了,王见秋心想,要骂她不知分寸,大雪天进山了。 良久,祝风休启唇问她:“伤到哪没有?”他捂着她干裂的脸,全部神情都被隐藏在破裂的眼镜片后。 穿着红衣服的救援队在他身后,匆匆赶来:“王小教授,做实验也要注意天气啊,不要这么拼命。” 救援队小哥问道:“有没有受伤?” 王见秋摇头,说:“洞里还有人。” 众人从山洞里跑出来,僵硬的腿脚好半天才恢复动静,大喊道:“谢谢谢谢。” 陈仕川接过水,跟着人一起出去。 祝风休下颌绷直,沉沉地盯着她的手,拿过一个暖手物件塞她手上,随后双手掐着她的腰,一把抱起她。 身体悬空,她的脸不经意贴在对方冰凉的下巴处,心却热了起来。 仰头间只能看到男人滚动的喉结和冻红的耳朵,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祝风休稳稳托着她,“来找我那个迷路的妹妹。” 他微用力,将她的脸埋入自己颈窝中,用身体给她挡住风霜雨雪浸蚀。 白皙脖颈处传来好闻的清冽气息,染着他身上的温度,王见秋整个人埋进去,双手握着毛茸茸的取暖器,逐渐恢复力气,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松懈了下来。 她发出很小的声音:“给你们添麻烦了,是吗?” 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妄为的下场从来都由自己承担。在看到祝风休那一刻,她显得十分奇怪,细算下来,竟然是有些不安。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祝风休喟叹了声:“笨。” 王见秋抿直唇角,双手搂紧他,脸颊贴在衣服上,不再说话。 祝风休只纵容她稚拙举动,用力抱紧,将她吹冷的脸托在肩颈处。 呼出的白气交错,雾气模糊了视线,偶尔抬眼时,她的眼睫能接到从祝风休发丝上掉落的雪花,冰凉凉地贴在眼睑上方。 这股熟悉的气味让她感到安心,王见秋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人从命运的另一端,硬生生闯了进来。 她是没有根的蒲公英,飘到这里,又飘去那里,她在很遥远的天空飘了很远很远,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紧紧拽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种在这里,让她就到这里来生根发芽,落地为家。 她看不到他的面容,偶尔睁开眼只能注视他的身后,是被遗留的凛冽风雪。 第 36 章 在拥有山神的苍穹之下, 生命的洪流合二为一,而命运偏向了她这边。 时常会有一种错觉,肉眼无法观测到的背后是另一个宇宙维度。不同时间维度汇聚,她所捕捉到的这刹那动容, 就在一瞬间稍纵即逝。 而后不断回忆、使劲回想, 才能触碰到“它已完成”之后的再度呈现。 王见秋想,原来她的心脏也不过是一块敏感的肌肉, 鼓噪像是被无限放大, “咚咚”地敲击着薄弱胸腔。 机械小狗和无人机嗡嗡嗡行动着, 绕着他们漫天行动,一伙人踏着风雪回到村子中,简直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村口的小孩们都疯了一样,好奇地趴在机械小狗上,哇哇大叫着,大人在一旁使劲拽着, 也不肯下来。 怀里的人安静沉默, 祝风休单手撩开厚重门帘,将她放置在火炕上。镜片上的雾被暖气一烘,变成了水, 遮盖视野。 取下眼镜, 随意擦了擦又戴上了上去,祝风休直起身体,低声安抚:“医生会过来检查, 你别担心。” 破裂的眼镜并不会损害他清雅风姿,反倒多了些奇怪的魅力,王见秋盯着那副眼镜,说道:“我不担心。” 一名女医生出现在屋子里, “小专家,我们测一□□温......”她看了眼没动的祝风休,示意道:“祝总,您先出去吧。” “嗯,”祝风休如梦初醒,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又帮她们关好门。 所幸没受什么伤,只是在低温下待了两天一夜,几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低烧和感冒。 最重要的是饿。 几个汉子检查完,吃了药,手上还挂着吊瓶,咚地一下坐在桌上,狼吞虎咽吃了一餐,恨不得把骨头都啃进去。 打针时,医生对着王见秋这只长满冻疮的手无从下针,仔细斟酌半天,小心翼翼选了处静脉扎进去,还不断安抚道:“不疼哦。” 王见秋默默盯着她,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医生笑了起来,说道,“你哥哥在外面叮嘱我轻点,生怕我扎重了。”她伸手扯过输液管,调整输液速度,说道:“还好你们穿得保暖,身边还有羊,要是重度冻伤就麻烦了。” “输完了叫我,我给你取针。” “嗯,”王见秋道了句谢,医生摆摆手,打开房门出去了,在出去那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紧脖子去了其余伤患那边,边走边喊:“你们几个吃东西能不能换只手啊,血液要倒流了!” 祝风休一直待在门外,端了碗瘦肉粥进来,放在桌上:“先吃饭。” “嗯。”王见秋拿过勺子,手上的青紫色显眼又醒目,祝风休下意识抢过她手里的勺,说道:“我喂你。” “?”王见秋瞪大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勺子已经抵在了唇边,只能张口喝下去,再想说话时,粥又塞到了唇边。 她放弃抵抗,用眼尾悄悄去瞧祝风休的神色。 喝完后,祝风休问她:“还饿吗?” “不饿。”王见秋有些饿过头了,这种时候不能吃太多,要等胃部慢慢恢复过来,少量多吃进食,祝风休也知道,所以没劝她吃饭,把碗送了回去。 陈导师等人过来看了几眼,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哥来了,不然这风雪不停,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你们被困在山上这么久,累坏了吧,先休息。”陈导师帮她掖了掖被子,担忧地望着她,“先睡一觉,有事明天再说。” 祝风休再回来时,端了杯红糖姜茶放在桌上,又提了桶热水,放在王见秋脚边,蹲在火炕下,把她的靴子取下了,修长白皙的手指抓着她冻僵的双脚放入水中。 靴子很厚实,外面也很防水抗风,没进水,但脚指头还是被冻到僵直了,碰到温热手指那一刻有些奇怪。 王见秋缩了缩脚趾,有些不自在地搅在一起。 祝风休没在意,起身顺手捞过挂在上方的药水瓶揣在怀里,给她暖着药水,旋即坐在小桌另一边,拿出指挥器,处理外面的机械小狗和无人机。 他眼底青色明显,王见秋眨了眨眼,也躺坐在另一边,声音很轻:“你怎么上山来了?” “没起风时有信号,我给你打了电话。”祝风休的声音依旧懒懒的,“你没接,你的导师接了,说你上山找羊去了。” 王见秋短促地哦了一声,双手合掌搭在腹前,心里突然悬在半空中般,有些奇怪。 她还想问些东西,问他来时辛不辛苦,累不累,怎么带了那么多机械狗,还知道她被困住了....... 祝风休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被子,手掌落下的力度很轻:“快睡吧。” 像是一句咒语,听到这话时,王见秋脑海里的问题不见了,只剩睡意俶忽蔓延,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恍惚间感受到脚底下的水被人端出去,在热水里烫得有些红的脚被擦干净塞入被子里。 救援队人员时不时进来一下,把无人机归还放在屋子里,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王见秋看了眼自己的手,吊针已经拔了,手上抹了药,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 外面闹腾不已,像是过年一样兴奋。 她踌躇着起身穿衣物,撩开棉布门帘出去洗漱,女干事笑着说:“醒了啊?先吃早餐。” 敲锣打鼓声声震耳,小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王见秋吐出刷牙水,问道:“外面在做什么?” “外面在杀羊呢。”女干事端了盆热水给她,“洗完脸后泡泡手吧,我去外面叫你哥哥进来。” 没等王见秋反应过来,女干事已经把人叫过来了,祝风休单手撩开门帘,长身玉立站在一侧,见她蹲在地上,像小□□一样伸手泡在盆里,就走过来,和她一起蹲下,侧着眸子瞥她:“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王见秋盯着他的眼镜,问他,“你随身戴着备用眼镜吗?”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唇瓣上扬:“嗯,我不仅随身携带,打开西装后还挂着一排眼镜。” 一时怔然,王见秋顺着他的羽绒服大衣往里看,信以为真地发出惊叹词,“真的?” 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笨。” 灶台里烧着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陈仕川哐当一下推门而入,又啪叽一下关好门,瞅着王见秋那双手,说道:“小师妹,你这撒把盐进去,看起来就像被腌好的牛巴肉......” 镜片后眼眸半眯,祝风休唇角上扬,语气温和:“不会说话的时候可以当哑巴。” 陈仕川顿时讪讪笑了起来,从兜里拿出一罐鸡蛋黄烘出来的油,说道:“昨天大叔说家里有偏方的蛋黄油,他在外面宰羊,正好看到我,让我给送过来。” “谢谢。”王见秋应了声,把烫好的手取出来,擦了擦水,垂着眼睛抹药膏。 有些热度的油抹在手背上,又带起了阵阵细密的痒意,和冻疮本身的痒意合在一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把手放在半空中晾了会,旁边递过来一副干净手套,祝风休示意道:“戴上。” 油不会干,王见秋看了眼手套里的绒毛,有些慢吞吞地戴上手套,果然,油沾在手套上,变得极其难受起来。 她站起身,问道:“怎么突然宰羊了?” 而且这个时候,只有江陵家有羊。那羊不是要来年开春拿去卖的吗? 祝风休撩开门帘,靠在门旁,笑意不达眼底:“想尝尝你不辞辛苦救下来的羊,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王见秋:“.......” 往空地上瞟了几眼,三五个汉子和妇人围在一起,像是把整个羊圈里的羊都给宰了。 灰色的绒毛、白色的羊皮、新鲜的羊肉....... 灶台上燃烧着火、锅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宰羊的人大喊:“再舀热水过来!” 水顺着掉在半空中的羊身浇下去,妇人麻利地收拾干净,热闹得像是过年祭祀。 “你把他们家的羊都买下来了?”王见秋面无表情地问道。 “嗯,”祝风休笑着说,“给大家改善伙食。” 良久无话,王见秋哦了一声,甚至没去看祝风休的表情,自顾自地往实验室里走去,“我去调配药剂。” 几乎是逃一样快步远离。 祝风休就站在外面,任由一个个小孩子蹿过来蹿过去,扒拉着他的衣袖问机械小狗在哪,能不能放出来玩。 他弯下腰,笑得格外温柔好看,“不能。” 小孩子们满心欢喜,正要拍巴掌呢,却听到男人的拒绝,顿时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推了推眼镜,祝风休勾唇浅笑:“流鼻涕的小孩离我远点。” “唉????” 吸着鼻涕的孩子们傻眼里,奋力吸出一条黄黄的鼻涕,湿答答地掉在衣服上。 额角直跳,祝风休微不可见后退半步,挂着常见的皮笑肉不笑指挥道:“谁现在离我最远,谁就可以看到机械小狗。” “吼!!!”小孩们歘地一下散开,纷纷往跑去,大喊道:“我最远,我最远!” “我跑最快,我最远!” “是我是我!” .......... 乌鲁儿山上宰了三天的羊,所有的羊都被杀完了。村民们在风雪中架起了祭祀台,敬畏神明,感谢他们能从山上平安归来。 感谢完了之后,又让各家厨艺最好的人出来,做菜招待客人。尤其是救援队的众人、医生,以及出钱的祝风休,都受到了隆重的对待。 他们热情好客,善喝酒,无论是汉子还是妇女、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喝酒,五六岁的孩子都能端着一杯烧酒在嘴边砸吧砸吧。 在哄笑声和闹声中,祝风休端着酒杯笑而不语,只浅浅示意了下。 他周身的气度太不像村里人了,也不像陈导师她们那样平易近人,穿上衣服就能下地。 酒过三巡,众人开始载歌载舞,在空地上唱起歌来,歌声嘹亮悠远。 江陵端着酒杯,坐在另外一桌,迟迟不愿过来,直到爷爷催促才大步走过来,对着王见秋和祝风休敬酒,默了半晌,才艰难说出一句:“谢谢。” 王见秋有些疑惑,祝风休只耸耸肩,接下了他的酒,意有所指道:“以后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江陵抿直唇瓣,神情变得窘迫起来,仰头喝下一大杯烧白,在汉子们呼好声中踉踉跄跄回到桌上,垂着眼睛盯着空白的杯子,脑袋昏昏沉沉,突然倒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额角传来的疼痛让他混乱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点,却又完全无法抵抗内心的苦闷,和更深处、跃跃欲出地躁动不安。 他得到了一大笔钱,足够他买下成百上千只羊,或许更多。 面容成熟英俊的男人笃定他会收下钱,他也确实会收下。他需要这些、需要脱离贫苦的生活。有了钱,爷爷的病就能治好。他还想去读书,去上学,最好能去京市。 在那个狭小又封闭的羊圈之中,他突然无缘地厌恶这里面的气味。 被禁锢在一起的、散发着羊骚味的羊圈浸染到他的身上,江陵嗅嗅自己,总觉得自己的骨头里也冒出这种难堪的气味。 那个人叫什么,祝风休? 他说他是王见秋专家的哥哥。 为什么两个人姓不一样? 不过无所谓了,谁家的亲人遇到自家小孩在外面受委屈,都会站出来护人的不是吗? 江陵想,他并没有受到辱骂,也并没有受到责备...... 但为什么.......在膝上的手指攥紧,紧到极致的压抑。为什么他想无法抑制地想要吼出声,想狂奔到那个雪山当中,想回到那个柴火燃烧的夜晚,对着山神祈祷。 在那个寻常又不寻常的夜晚里,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必须要面对的事情,可他也拥有了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夜晚。 是莹蓝色的光芒、暖黄色的柴火,还有凛然淡漠的王专家。 江陵想,他该怎样,才不必继续困在这副幼稚的皮囊里,去成为一个大人呢? 少年的志气和自尊,以及小小的爱慕之情,陡然碎了一地。 * 王见秋坐在座位上,有些奇怪地望着那边,“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祝风休盯着她,看她眼睫上接住灶台传来的细碎的光芒,修长手指搭在颊边,歪头一笑:“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 “啊......”王见秋收回视线,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好半天后,默默道,“你比较有病。” 在火光照映下,祝风休笑得特别好看,唇边笑意很深:“谢谢夸奖。” 王见秋捧着自己的热牛奶,小口小口喝着,内心深处满是安定与宁静。 * 风雪未停,但陈导师的实验已得到显著成就,众人开始分散在多个村庄开始播散药剂。 祝风休双手拿着指挥器,身边跟了一群机械小狗和无人机,机械小狗后面跟了一群小孩,呼啦啦往田里狂奔。 机械小狗上托满物件,快速穿梭在田野之中。 新的药剂浇下,土壤和麦苗重获新生。 陈导师笑道:“风休这个机械小狗还挺好用。”短短几日,她已经从祝总改口到风休了。 种地的学生确实没有这股清雅矜贵的公子哥劲呀,啧啧啧,陈导师暗暗腹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祝风休微笑道:“科技改变生活。” 风被他挡在前面,王见秋的手揣在兜里,时刻戴着手套,没有再取下来过。她仰头瞟了眼祝风休,只看到男人优越的下颌线和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这片天地的药剂撒完了,祝风休指挥着这群小狗往下个田野跑去,往前走了两步,发现王见秋还待在原地,又回身睨她,镜片后的眼睛盛满笑意:“跟上。” “哦,”王见秋回神,小跑着跟上去,“来了。” 发丝一颤一颤的,像她放在屋子里的那只毛绒绒的小绵羊,乖乖跟在他身后,祝风休略一瞥,就能看见她乌黑沉亮的眼眸。 ........ 药剂全部撒完的那一天,天空放晴了,万里无云,无风也无雪。 众人恍惚了下,骤然欢呼出声,相互打气鼓励:“是个好兆头。” 在等待药剂发挥作用的间隙,众人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之前忙得脚不沾地,现在终于有时间来欣赏欣赏皑皑白雪和起伏的洁净山脉了。 旷远悠长的天空映照出一个纯洁的世界,抛开了世俗,只余下安静和动容。 这里没别的玩乐,那些机械狗上托着小孩,叽叽喳喳狂奔在白色天际中。 救援队人员三三两两散开,和东北汉子扯着家常,顺便拼拼酒量。 最后不知谁想玩滑雪,捞出那备用轮胎就开始干了起来。 满地的雪随便捞,随便堆。浑身劲头没处使的人全来了,这边喊着搭桥、那边喊着推雪过来! 粗糙的雪道很快就建好了,小孩子们被晒在车轮上,咻的一下滑下去,发出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声,然后噗的一下倒入雪堆中,又歘的一下跳出来:“还要玩!” 坡上面的大人发出善意又乐颠颠的笑声,挤开小孩,自己坐上了轮胎,嬉闹着滑下去。 轮胎不够用了,用木板也能凑数,木板也不够用了,反正小孩子们用身体也行,就是回家免不了挨一顿骂。 天地间洒满了银色的碎砂糖,日光高悬,一切都泛着莹莹微光。 王见秋头顶戴着白色绒帽,身上穿的羽绒服也是白色,像是融入仙境的小动物,一脚深一脚浅走动着。 祝风休拉住她的围巾,笑着问她:“你想玩吗?” “我.......”王见秋还没说出半个字来,祝风休已经微笑着点头了,“嗯,你想玩。” 王见秋被抓着往那边一路滑过去,坡已经变得有些难爬了,祝风休几乎提着她站在上面,把她按在轮胎上。 “我其实......” 祝风休低头看她,背着光的模样格外清俊,王见秋一时恍神,下一秒背后坐了个人,强势揽着她的腰,侧身一推轮胎,唰地滑了下去! “????”王见秋在风中瞪大了双眼,俯冲之下,只看见急速穿过虚幻的彩色,嗡嗡的风刮过两耳道,发丝散漫随风飞扬,白色的光芒直直射入瞳仁中。 轮胎盘旋绕过山区,最后滑到平面上,来回打着转。一颗心漂浮在后面,赶急赶忙追上来落在肺里。 看不清路了,天地都是白茫茫的,王见秋头晕目眩,眼神一时怔忪。 祝风休在她背后发出低沉性感又好听的笑声,笑得她耳朵发毛。 “还玩吗?”祝风休问她。 王见秋手忙脚乱爬出轮胎,拖着绵软的腿脚远离他,“不玩!” 窗生糖霜,白雪落了满头发。 * 没过多久,麦田恢复生机,而他们也将和这里告别。 待了七八天的救援人员都快要受不了了,泪流满面趴在车上:“呜呜呜呜,差点以为要在这里过年呢。” 更别说王见秋等人了,他们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陈仕川一个跳跃转身,扑在齐教授身上哈哈大笑,他又一个兴奋跑到王见秋面前,祝风休微微一笑,挡住了野人的拥抱。 村民们又热闹了起来,纷纷准备宰鸡摆酒开宴会。救援队很有经验,偷偷和他们说:“我们得悄悄下山,不然根本走不了。” 不等村民们反应过来,王见秋一行人和救援队在天蒙蒙亮的早上,驱车离开了山神庇佑的乌鲁儿山脉。 何干事一边开车,一边抹着不存在的汗,说道:“教授啊,这事做得不地道啊,我回去指定要被骂。” 陈导师安慰他:“没事,骂一骂就过去了。”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嘎嘎乐着。 到了山脚下,救援队和他们告别,队长和祝风休挥手:“祝总,以后有这种大单再叫我们啊。” 祝风休礼貌微笑:“别乌鸦嘴。” “哈哈哈~”队里成员笑起来,朝众人挥挥手,“别和我们再见了啊~” “工作之外再见还是可以的~” 离别之时,有人凑在王见秋身边低声道:“小妹妹,你有个好哥哥,以后要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主啊。” 王见秋抿着唇角,应了声:“我知道。” 她举起笨重的手臂,和救援车上爽朗帅气的队员们告别。 风吹过一村又一村,齐教授和张教授在松城和他们告别,剩下的人一起坐飞机回京市。 下飞机之后,王见秋浑身疲倦,将松散的围巾缠绕齐整,站在原地顿了顿,恍惚间不知这是哪。 陈仕川叫住她,浓眉皱着:“小师妹。” “怎么了?”王见秋抬眼看他。 陈仕川想了一路,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小师妹,我始终认为物件的重要性远低于人。送你项链的人应该并不希望你在冒着暴雪出去寻找它,那个人如果爱你,更希望你爱自己大过爱项链。” “......”王见秋下意识抓住胸口处的捕星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仕川已经挥挥手,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先走啦,小师妹。” 徒留王见秋一人站在原地,她顿了顿,转身时骤然僵住。 ——祝风休站在那。 白色绒帽下的少女显得很年轻,白皙洁净的脸颊扫过几根发丝,她没敢动,有些迟疑地和他对视。 在背后听到全部的祝风休敛了笑意,镜片后狭长的眸半眯,沉沉地盯着她。 第 37 章 王见秋喉间轻动, 放在捕星器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紧紧攥着小圆球,唇瓣合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祝风休并没有要发火的意思, 反而扬起那副标志性的藏红花色水芹式微笑, “走吧,爸妈在外面等着。” “哦, ”王见秋愣愣地应了声, 亦步亦趋跟上去。 机场中人流来回穿梭, 嘈杂混乱,脚步声匆匆。 风休帮她推着行李箱,放在推杆上的手背上浮现青色血管,又在寒风中隐没下去。 机场外,梅雪和祝从容频频看向里面,“还没出来吗?” “快了, 说是在等行李, 马上就出来了。” 门口停了很多车,每辆车上都有焦急等待家人、朋友的候鸟人。 梅雪怔怔望着那扇大门,在欣喜和等待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充满踌躇和忐忑。 清隽的青年走在前面, 瘦弱的小姑娘跟在后面,远远看去好像瘦了一点,乌黑的头发拢在围巾中, 托着一张小小的脸。 情不自禁往前两步,梅雪又顿在原地,突然发现自己太过激动,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欢喜和焦急。 那边的小姑娘扬眉看过来, 乌黑的眸撞入梅雪心中,她的腿脚已经迈开了,快步走上前,撩开小姑娘额前的发丝,盯着她尖尖的下巴,轻声说:“瘦了好多,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在山上是不是很辛苦啊?” 扑面而来一股温暖的香味,王见秋微侧头,顷刻后动作又停住了,任由对方温热的手指触碰她的额角,温柔又仔细地捋过发丝。 她小声说:“还好,不辛苦。” 祝从容慢了一步,在后面打开车辆后备厢,帮他们把行李放进去,司机正要下车,他摆了摆手,示意道:“没事,就一点东西。”又问祝风休:“你带过去的那些设备呢?” 祝风休整理好行李箱,说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松城让人送去邮寄了,下午应该能到公司。” “好好好,快上车吧。”祝从容往那边看过去,自从找到小秋后,家里的事情总是围绕着这件事,好不容易一家人有了些融洽,又分离一个多月。 才分开一个月,却好像很久很久没看见她了。 祝风休推了推眼镜,坐上副驾驶。 王见秋被挤在后排,右边是梅雪、左边是祝从容,两个人把她挤在中间,胳膊挨着胳膊,暖乎乎的衣服之间发出摩擦的细碎声。 车内热气开得很足,王见秋摘了围巾和手套。梅雪惊呼出声,捧着她的手,心疼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原本干净白皙的手指上满是伤痕,梅雪小心握着她的手,生怕自己稍稍用力就会按疼她,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小秋,疼不疼啊?” 封闭车内香味越发明显,王见秋低头看了眼,梅雪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轻轻绕着她受伤的手,紧密又柔软地相连起来。 细嫩指腹摩挲而过时,会有些细微的酥麻感,有些奇怪,又有些贪恋。 王见秋低声说:“不疼。” “是吗?”梅雪小小地反问了声,眼眶里微不可见地泛着红,片刻后又被她隐藏下去,只轻轻握着她的手,说道,“回去后得好好养着,可不能再受冷受冻了。” 祝从容皱着一张老脸,盯着她细到骨头明显的手腕:“得好好补补。” 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去了趟山里,再回来后又瘦得这么明显了。 “山上是不是都没肉吃?” “有,”王见秋仔细回答他们,“山上天天吃羊。” “天天吃羊?”祝从容问她,“那边的村民这么大方吗?” 王见秋往副驾驶瞥了眼,“祝风休买的羊。”坐在前面的人随意撑着车窗,像是没听到一样,只能看见他耳廓的形状和细碎的发尾。 听到是风休买的羊,梅雪和祝从容顿时一笑,说道:“他应该的。” 梅雪细软的手指圈着她,温柔地弯眉浅笑:“听说乌鲁儿山上会有大风雪,而你又上山去帮忙找羊了,可把我们吓坏了。风休当即就准备了东西临时上山。” 本来不应该冒险去乌鲁儿山,但他们实在是担心。 王见秋瞳仁微晃,抿着唇,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见她神色有异,梅雪自知说多了,让她心里有了负担,连忙说道:“也是凑巧,我们本来也想上山送趟物资来着,怕你们在山上过年不方便。” 车辆一路开去了玫瑰庄园,玫瑰庄园外面的草莓都挂了果,梅雪指着上面红彤彤的草莓说道:“小秋,风铃小院和这里的草莓都熟了,可甜了。” 挂果极多,每颗草莓都符合画册上的刻板印象,红得极其喜人。 走入院中就能闻到浓郁的草莓香味,祝从容从旁边拿出剪刀和篮子,顺势说道:“正好摘下来,给你做一个草莓松饼,再配一杯热乎乎的姜撞奶。”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嘿嘿笑起来,褶子一道道地挂在脸上,“家里炖了汤,小秋先进去喝碗汤。”他乐颠颠地摘着草莓,一颗颗红色的草莓落入篮子中,摞成好看的小山。 王见秋撸了撸袖子说:“我来吧。” “怎么用得到你呀?”梅雪嗔怪地说她,推着她进屋子里,“先进来暖暖。” 她招手让风休帮忙:“我们先进去啦。” “嗯。”祝风休笑了一下,跟在老头子身后一起摘草莓。 祝从容有些得意地说道:“风铃小院的草莓可没我这边的甜。” “是吗?”祝风休懒懒地拖长语调,“您偷吃了?” 祝从容当即不乐意了,把剪刀一搁,跟他讲道理:“什么叫偷吃啊?我们两个老家伙天天跑那么远去帮你照顾草莓园,吃两颗不是应该的吗?” “嗯嗯,应该的。”祝风休散漫地点头,唇边噙着笑意,“是不是顾此失彼,故意没照顾好我的草莓园?” “这......”祝从容绝对不认自己有私心,他生气道,“你这人心眼子怎么那么多,就不能学学小秋吗?” 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祝风休推了推眼镜,用力剪下草莓梗:“不能。” 祝从容嘟嘟囔囔半天,最后说道:“两边草莓差不多啦。” ...... 回到二楼房间里后,梅雪找出她的衣服,仔细叠好放在架子上,“小秋,衣服都烘热了,帮你放在浴室里了哦。” “谢谢。”王见秋迟疑地道了句谢,梅雪好看的眼睛注视着她,神情柔和,几乎泛着光:“客气什么。” 终于能好好地洗个澡了。 乌鲁儿山上有炕,但没有暖气,更别说澡堂了。 浴室里冷得几乎冻伤人,他们也不建议教授等人洗澡。他们本地人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好好洗一回,甚至是等天气好些时,下山去澡堂子里好好搓一搓,将身上的泥垢都搓出去。 只能打热水,在房间里简单擦拭身体,这段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花洒里的水细密流下,发丝湿漉漉贴在脸上,她突兀想到祝风休在山上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要洗澡,被婶子们默默吐槽城市里的孩子就是爱干净。 她也知道祝风休喜净,常年穿着西装、冷了就在外面披上大衣,还是第一次见他同一件羽绒大衣穿了这么些天。 洗澡可以快速解决,可睡觉的时候也只能挤在隔壁的炕上。就算他能拿出很多钱,足够把整个村庄都买下,但乌鲁儿山就是那样的条件,再也无法找出更好的房间。 矮矮的炕上充斥着炭火和红砖的气味。 难怪他总是起得最早的那个,天蒙蒙亮就能看到他站在屋外的身影了,乐此不疲地戏耍一群小孩子,操作无人机从天际那边飞到天际这边,地上的孩童呜啦啦吱哇乱叫,像鱼一样被他从左边钓到右边。 见她醒了,也不停下幼稚的行为,反而笑着招呼她:“要不要过来玩会?” 乌鲁儿山上的天空纯粹、空气里只有干净又冷冽的冰雪,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她接过操作器,看无人机像自由的鸟一样翱翔在无边旷野之中,无畏远方,肆意游荡在苍穹之下。 * 温热的水流从眼睫处滴落,王见秋闭上眼睛,捧着发丝,轻轻揉搓着发尾上不存在的痕迹。 罕见地洗了很长时间,她从充满香味的浴室中出来,吹干发丝下楼。 楼下祝风休也换了身居家服,米白色连帽卫衣配休闲裤,整个人都变得年轻起来。洗好的草莓摆在盘子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梅雪把盘子收回去,“你怎么不给小秋留一点?” “.......”祝风休把盘子挪回自己这边,微笑道,“就不。” 梅雪登时呆了,旋即哑然失笑,把盘子放好,又招呼小秋过来:“快,等会被风休吃完了。” 放在腿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王见秋应了声,坐在他对面,只见那人施施然吃着草莓,笑着问她:“你不吃?” 他好像全然没听到陈仕川那些话般,神情自若又坦荡,王见秋乌黑眼眸直直盯着他,半晌眨了眨,捞着草莓,小口吃起来。 很甜......真的充满草莓的清甜和香味,完全不水也不酸涩。 厨房里香气四溢,白色的烟火气息将她笼罩,才迟来地有了些回到京市的实感。 嘴里的草莓刚咽下去,正要吃下一颗时,发现盘子空了,祝风休手里拿着最后一颗,笑眯眯道:“你想吃啊?” 没等她说话,祝风休已经把草莓塞入嘴里了。 王见秋:“.......”她默默道:“幼稚.......” 她对祝风休的行为举措总是有些莫名的心虚感,随着他行为举措一切如常般有病,也就慢慢放下心来了。 祝风休耸耸肩,收好盘子,拿出湿巾仔细擦拭手指。 桌上摆满了菜,祝从容还在厨房忙活,大大小小二十道菜,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种的,应有尽有。 “快吃,”祝从容匆匆端出最后一道清炒百合芹菜,给王见秋装了满满一大勺饭,还使劲往碗里压了压,“饿坏了吧,多吃点。” 祝风休舀了碗汤给她:“先喝汤再吃饭。” “哦,谢谢。”王见秋拿过勺子,小口小口喝着汤,排骨鸽子汤鲜嫩,放了天麻红枣等中药,以药膳的方式食补。 梅雪眼底满是温柔,撑着下巴问她:“在山上一般都吃什么呀?” 王见秋咽下汤,唇瓣莹亮,回她:“酸菜炖粉条。” “白色的那种酸菜吗?”祝从容也问她,“他们那边的菜系以酱香浓郁出名,味道较为醇厚,吃得习惯吗?” “还行。”王见秋点头道,“一开始不太习惯,吃多了就还好。” 乌鲁儿山上的村民做菜大开大合,最爱做炖菜,起锅热油后先放酱油,再放水,最后放入五花肉和酸菜粉条一起炖。 不像这边做菜,习惯炒菜,最后再调味。 祝从容搓搓双手,笑得有所保留又有点期待:“那我做菜你吃得还习惯吗?” 怎么这样问?王见秋微微怔忡,卷翘眼睫轻颤,说道:“习惯的。”又瞥见他脸上的踌躇和霎时绽放的笑容,补充道:“很好吃。” “好吃啊.......”祝从容笑得不太值钱,直接站起身来,又给她盛了一碗汤,天麻和排骨堆满瓷白的小碗。 汤将将就要冒出碗沿,再装就要溢出来了,王见秋连忙道:“够了,够了。” ....... 才吃完饭,又被梅雪带去医院仔细检查身体,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膏,抹在冻疮上清清凉凉的,没有半丝油类的黏稠和痒意。 每日都被盯着泡药水,涂抹药膏,冻疮好得极快。 她彻底闲了下来,在家中被祝从容换着花样投喂,短短几日,尖尖的小巴就变圆了些,消瘦脸颊也逐渐丰腴,白嫩嫩地坠在脸侧。 梅雪发现她只关注农业上的事物,每日除了处理后续事情,就只是看书,对外界的东西鲜少关注。 给她什么菜,就吃什么;给她搭配什么样的衣物,就穿什么衣服。 梅雪每天都换着花样打扮小秋,看小姑娘乖巧地坐在凳子上,任由她拨弄长发,心底突然萌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 好像一直在等这么一天,镜子里能看见小姑娘明亮澄澈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和她对视。 发丝从头梳到尾,心也逐渐安定宁和下来。 王见秋手上的伤慢慢愈合,又恢复成了白净的模样。 年末,祝风休忙得脚不沾地,时常早上在京市、晚上在魔都、凌晨又飞其他地区了。 直到除夕前夜,他才说会回来。 玫瑰庄园里年味浓郁,祝从容和梅雪哼着歌贴着对联和福字。梅雪擅写毛笔字,展开一张红色的纸,不需要草稿就能信手挥墨,字迹极其漂亮娟秀。 王见秋在旁边给她磨墨,方方正正的砚台上磨出细腻的墨水,狼毫沾在上面,洗满墨迹。 把方正的红纸展开,映得人脸上都有些红晕了。 她仔细盯着那笔走龙蛇的模样,神情有些呆。许是这副表情太可爱了,梅雪拉过王见秋,将她搂在怀里,细声细语道:“我教你写毛笔字,好不好呀?” “啊?”王见秋只能发出一个短促的疑问词,就被她握住了手。 手背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握着毛笔,手指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弹了。梅雪笑着给她见解,又捏着她的手指,一一摆好位置,轻柔语气中带着怀恋道:“风休小时候也喜欢看我写字,两岁时就会拿着我的笔到处乱窜,四五岁时已经写得一手漂亮欧体.......” 王见秋垂下眼睛,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带动着一起写下“风”字........ 写完一个“风”,梅雪又写了一个“秋”,她看着这两个字,低声说:“风休雨息,无一反迹。风休出生在一个春天,他出生的时候,我感觉外面简直是夏天,不仅天空清朗冒出彩虹,还闻到了莲花的香味。” “秋天时......”她抿着唇,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小秋你来写几个字吧。” 把毛笔塞入小秋手里,梅雪鼓励地看向她。 王见秋:“.......”她盯着笔尖,迟迟没敢下笔,直到笔尖上的墨水几乎要掉落时,才像写钢笔字那样,写下一个“福”。 这个字笔画太多了,又有个封闭的“田”,写出来后团在一块,简直不成字样。 王见秋抿着唇,又写了一个“风”,这个字简单许多,倒像是个字了,写得顺手了,她又给写了自己的名字“秋”。 真可爱,梅雪满眼里都是小秋的模样,觉得她皱眉苦恼时的模样很柔软可爱。 手腕的气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但终究是没有练过书法,所以字迹软塌无形。 可如果她从小也跟着学习,这时候肯定会有一手极其漂亮的书法字吧。梅雪想起小秋作业本上干净锋利的字体,眼里突然冒出一丝水光,连忙挪开视线,在旁边匆匆整理情绪。 看她突然偏过身子去,王见秋问道:“怎么了?我写得太丑了?” 丑到这种境界吗?她默默放下笔,站在旁边当个安静的小童子。 “不丑不丑,”梅雪连忙道,“比风休刚开始写的字好看多了。” 王见秋迟疑道:“可是你刚刚还说他小时候就会漂亮的欧体了。” 梅雪恍然:“有吗?”她推翻自己的言论:“那是他练了很久才学会的字体,他最开始拿笔时,胖胖的手团着毛笔,只会在纸张上用力画圈圈,浪费了我好多纸张笔墨.......” 想起一些趣事,梅雪扬了扬眉,偷偷和她说:“风休小时候特别好面子,写坏的纸张都要拿回去偷偷烧掉,不准我们看,要练到最好看了才会拿出来显摆。” “有时候偷看他的字,还要闹脾气,特别不好哄。” 推门而入的祝风休:“.......”他扶了扶眼镜,笑得格外好看,“真是麻烦您哄人了。” “你怎么回来了?”梅雪一惊,陡然失语,差点被他吓得跳起来。 祝风休唇角上扬,挂着招牌笑容:“今天早上您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梅雪撩撩发丝,把毛笔一放,好像想起什么事来一般,匆匆往旁边走去:“我去看看老头子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厨房里偷吃奶酪蛋糕了.......” 王见秋目送她逃也似的离开,又对上祝风休含笑的眼睛,下意识远离写字的桌面,说道:“我没有说你坏话......” “是吗?”祝风休懒懒散散地走近,低头睨几眼上面的字,“风”字和“秋”字靠在一起,好像本就该这样挨在一起。 王见秋双手垂在腿侧,晃了几眼的瞳仁镇定下来,重复道:“我本来就没有。” 祝风休垂着眼睛,突然喊她:“你来一趟书房。” “啊?”王见秋不解,她只是听了一点趣事,也要进书房批.斗吗? 但男人完全不理她,迈着长腿往楼上走去,无法,她只能小跑着跟上去。 玫瑰庄园的书房有好几个,这个书房独属于祝风休,后来又挪了些位置放王见秋的农业书籍,不知不觉堆了很多物件。 门在背后咔哒关上,坐在椅子上的王见秋抿着唇,正想为自己辩解几声,祝风休却冷不丁开口问:“‘你做出寻找的选择,也承担会发生的结果’,这个结果包括你所预料的所有吗?” 心底一惊,像是冰霜掠过心头,又冰又麻。王见秋下意识吞咽口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开始不知道怎么摆弄起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垂着眼睛没吭声。 祝风休站在她身边,大片阴影垂下,笑意也显得淡漠起来:“是你说的吧?” 王见秋嘴唇翕张,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来。 沉默和不安顷刻间蔓延在封闭的书房中,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祝风休朝她伸出手:“把捕星器拿出来。” “要干嘛?”即使心底萦绕些许奇怪的心虚,但出于对他的信任,王见秋从脖颈上接下捕星器,从衣服里掏出来,圆润的仪器上染着她的温度。 祝风休淡淡说道:“我要收回去。” “什么?”王见秋眼睑微张,骤然抓紧捕星器,手指用力到不小心按住开关,展开的仪器发出莹润蓝色光芒,她皱着眉,“为什么?” 祝风休只摊开漂亮的手掌,说道:“它让你陷入危险。” 王见秋抿着唇,手指捏着仪器,单薄的胸腔来回起伏,“我不给你。” 祝风休和那双凛然孤沉的眼睛对视,修长手指探入她的掌心,强硬地取出小巧捕星器。 手指用力,捕星器又被合上,闭合的弧度处压住发丝,王见秋吃痛,没管这缕头发,只直勾勾盯着他。 半晌,祝风休放下手,只说:“把头发丝解开。” 有那么一瞬间,王见秋仿佛从他镜片后遮盖的眼底里窥见风暴的一角,又像是宇宙黑洞吞没残骸,被压下去的震荡余威。 她知道他的强硬和专,制,甚至捕星器也是他做的,他要收回去,自己没有一丝拒绝的权利。 但这明明是送她的东西...... 缠绕在捕星器上的黑色发丝被她扯断,王见秋手底动作逐渐粗暴起来,一根一根又一根,绕了一圈又一圈。 安静沉默的书房中只有她拨弄捕星器的声响。 书房顶上的光影如湖水浸泡住两人,波纹从站立的祝风休身上,荡到坐着的王见秋身上。 王见秋没忍住,又最后看向祝风休,眼神执拗又委屈:“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拿回去。” 镜片泛着光,祝风休沉沉凝视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他真的要收回去,王见秋背脊挺直,眼圈逐渐红了起来。 她很少拥有自己的礼物。小时候失去的星星,祝风休一直在给她。祝风休像是一个奇怪的物种,从命运的另一端笑盈盈地闯进来,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各式各样的东西。但她并不觉得可怕,只在微笑下感受到罕见的安全感。在捕星器的陪伴下,她好像拥有一种不再渴望又惧怕,心底的丑陋被他挖了出去。 可祝风休却要把捕星器拿回去。 修长手指收了回去,祝风休挪开视线,立在书桌一侧,薄白眼皮耷着:“算了。” 他说:“你做错了事,我既不能打你,也舍不得骂你,想拿个东西,也像是在欺负你。” 王见秋攥着自己的捕星器,鼻头兀地酸胀起来,嗫嚅道:“对不起.......” “你出去吧。”祝风休侧身站着,没看她,只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语气恢复温和,“别哭了。” “我没有哭......”王见秋闭了闭眼睛,她戴回捕星器,起身往外走去。 离开书房时,她往里面又看了眼,祝风休一个人站在桌前,垂着眸,手指间摩挲着什么,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一侧身子都在昏暗之中,影子很长,这画面看起来有一点孤独。 门被关上。祝风休沉沉凝视着手指上的发丝,连呼吸都被隐入了昏暗中。 第 38 章 除夕夜, 万家灯火照亮京市的夜空。 捕星器被取下又被戴上。她少时拥有的东西太少,只知道护住每一样能攥在手心的宝物,像贪婪的红眼睛恶龙,也像藏着米粒的阴暗鼠类, 只管死死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贴身藏起来,谁也不让。 只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内心起伏的情绪, 又被梅雪叫下去贴窗花。 红色的兔子灯笼绕着门帘悬浮, 代表一个新的兔年即将到来。 餐桌上, 祝风休换了身居家服,依旧是那副清隽模样。 祝从容把公司的年底收益都交给了小秋:“这是今年的净利润,来年我要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成熟的打工人已经会自己画饼自己吃了,还不忘替老板画下圆润的大饼,塞给老板吃。 王见秋眨了眨眼睛, 双手接过文件, 低声说:“谢谢。” “客气什么,”梅雪给她夹菜,说道, “都是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这样应该做的事, 她到祝家后才逐渐开始接触,学会接受别人的示好,也学着接受关心和暖意, 王见秋抿着嫩白唇瓣,有些奇怪又有些小小的雀跃。 菜肴丰盛,祝从容和梅雪试探性提及拜年的事,年后可能去几个长辈那走动走动吗, 去送送节。 祝家和梅家都是大家族,虽然家中直系长辈都已不在,但还有几位表姑表叔,他们还得上门拜访一下。 梅雪问她:“以前都是风休做这些琐事,小秋要一起过去看看吗?” 王见秋咬着嘴里的排骨,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祝从容连忙说:“也不用特意过去,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可能一年到头也就看这一次。” “对对对,”梅雪给她舀了勺虾仁玉米,转移了话题,“这种小事交给风休就好了,反正他闲。” 祝风休微笑道:“好的,反正我很闲。” 梅雪的注意力霎时放在了祝风休身上:“风休,翻了年你都三十一了,还不打算找对象吗?”她微微蹙着眉,眼里满是担忧,“这么多年都没有个消息,就算你喜欢同性也没关系.......” 祝风休眉梢一挑,笑得格外好看:“想不到您的思想如此开放包容。” “咳咳......”梅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脸上泛着红,“还不是你,从来不带女孩回家,妈妈才会这样胡乱猜测。” 这话把所有人的关注都拉了过去,王见秋都忘了自己还要回复梅雪上面的话,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祝风休,罕见地有些好奇。 祝从容咳嗽两声,他可从来不提这种问题,但既然梅雪提起了,他也顺势说道:“杨家那个小女儿不是一直在追你吗?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姑娘长得娇俏又可爱,人又很爱笑,一双眼睛笑起来了如月牙般弯弯的,很乖巧喜人。 “哎呀,”梅雪又想起了谁,双手合掌,回忆道,“从剑桥回来时,不是还有小姑娘对你依依不舍吗?都追了五六年了吧?”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唇边笑意无懈可击,“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祝从容打断他的话,“杨峰那家伙找我钓鱼的时候,还总问你呢。” 都说老丈人是看不惯女婿的,但无奈家中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往外拐就算了,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把人带回来。 杨峰和祝从容是老朋友了,两人也时常交流些小辈的事。他知道祝家家风严谨,又听说祝风休私生活干干净净,常年消遣就是去荒无人烟的地方追寻星光。青年才俊,年少有为,又生得一表人才,杨峰对这个未来女婿也是很满意的。 结果女儿单恋这么多年都没成功啊! 祝从容说道:“最近那些老家伙约我,我都不敢应了,生怕又找我做媒。” 外面传言,只要对祝风休开口告白,就一定会被拒绝。所以都拐弯抹角到祝从容身上,想从长辈这边下手,来场商业联姻。 “对对对,我也是。”梅雪拍了拍祝从容的肩膀,说道,“我这边也有好多人打听风休的事,总想让我立下‘媒妁之言’,或者是给个相亲机会。” 两人相互对视,眼底都是清醒,他们哪敢给风休做媒啊。这小子有八百个心眼子,既小气又睚眦必报,还藏得严严实实,哄人骗人一套一套的。 根本没有外界说的那种风光霁月、清雅儒雅气度,他们听到这些词时,心里都只发虚。 小姑娘们被风休优越的皮相迷惑,喜欢他身上的温和疏离,和天文的烂漫与特立独行。自顾自扎进了自己编织的情网中,想成为祝风休心中的唯一和偏宠。 但从来没人能成功。 不过都三十一了,风休还没丁点消息。祝从容小心地看向他:“风休啊,要不要去看医生?” 镜片后狭长眼眸半眯,祝风休维持皮笑肉不笑的标志笑容:“祝从容先生,您要是真这么闲,不如去分公司当执行总裁吧。” 祝从容讪讪一笑,王见秋缩在餐桌一角,听着这些糗事。 饭后甜点香甜可口,软绵中泛着红枣的气味,她双手捧着红枣发糕,咬着最上面的尖角,豚鼠一样在腮边咀嚼着。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瞳仁里的光却换来换去,神色莫名生动灵活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梅雪说起了风休小时候的事:“风休好像从幼儿园开始就经常被表白,从初中开始呈指数般爆发,每天都能收到一书包的情书。” “是啊,”祝从容说道,“那时候生怕他带坏别人家姑娘,我会被别人姑娘的父亲追着打,结果一次都没有。” 两人都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祝风休,良久,梅雪猜测道:“难道你是觉得那些姑娘都不如你好看,怕自己被占便宜吗?” 祝风休垂着薄白眼皮,镜片后眼底淡漠薄情。 他有高度精神洁癖,对任何人都没有感觉,无论男女。 看到艳丽的红唇会想到唇脂的气息,便有些不喜;看到不施粉黛的女孩也没有丝毫波动;嗅到她们身上的香水也会觉得不快,连想象到对方手心有汗渍都要皱眉,更别说接吻这么私密的事情。 纵然柏拉图恋爱也需要对人有感觉,那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情感需要。他不一样,任何人盯着他超过一分钟,就会心生厌恶。 他又不是摆在橱柜里的装饰品,更不是某位女士的战利品…… 所以从不委屈自己,也从不尝试。 祝风休的目光从虚空的地方收回,抬眼看向两人,笑盈盈地反问道:“您觉得呢?” 打趣结束,梅雪祝从容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没有问小秋的学生时期。梅雪扭头看见小秋乖巧地吃下最后一口糕点,又拿了一个给她:“喜欢吃这个吗?再吃一个。” 手里被塞了一块暖乎乎的糕点,王见秋低头咬下,又悄悄去瞥祝风休的神色。 梅雪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只是打趣而已,如果你也想和风休一样成为单身主义者,也没关系。” 王见秋微微怔忡,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生活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事情,实验和科研占据她绝大部分时间,只顾着往前走,从没感受到来自男女情.爱的吸引。 这种事好像挺无聊的,王见秋咬下糕点,偶尔有人提及心动的男生和演员时,她心底却无丝毫波动。 梅雪笑得很温柔,拿出帕子给小秋擦了擦嘴角沾上的残渣。 这孩子也是一个完全没开窍的。她不免失笑,怎么家里两个孩子都是这样的高度精神追求者。 要找到灵魂的契合者,是艰难又需要一些幸运的事。 崇高缥缈的灵魂在尘世中飘荡,也许终此一生都不到另一个安放处。 但家会是永恒的避湾港。 梅雪整理情绪,在心中许下幸福的期待,愿小秋和风休来年越来越好。 * 回到房间里后,王见秋从自己的枕头下翻出几个红包,里面是金子做的小兔子,胖乎乎地挤在一团。 好像是他们给她的压岁钱。 把兔子放回枕头底下时,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并不是陌生来电。 接过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压抑不住的暴躁声和风声:“你还在京市?” “嗯。”王见秋淡淡回应。 张玲问她:“就那个叫玫瑰庄园的地方?” 她从没告诉过张玲自己的位置,王见秋皱眉,问她:“你怎么知道这里?” “草草草!”张玲的视线瞄到一个身形,突然怒骂出声,大步往前跑去抓人,“祝天语,你他妈地给我过来。” 她挂了电话,像个狂躁的大型松狮犬,咆哮着冲过去,大手抓住祝天语的衣领,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草你妈。” 祝天语被打懵了,踉跄着倒在雪地里,旋即站起身大喊:“你干什么?!是不是有病啊。” 张玲浑身暴戾,突出的眼珠死死盯着她:“你是不是贱种,谁让你给王富交保释金的?” 保释金?祝天语捂着脸,眼睑瞪大,不就是一点保释金吗?她喊道:“我交了又怎么样?” 张玲消瘦脸颊显得十分可怖,大手钳住她,猩红眼球盯着她:“你就是生得贱,和你那个狗屎杂种父亲一样贱。” 她环顾四周,裸露手部干瘦有力:“那个狗屎养的杂种王富在哪里?” 祝天语甩开她的手:“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也在找他吗?!” 从王富给她打电话那一刻,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安之感,或许是更早,从她去见王富那一刻开始,心中就被惶恐填满,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狱中见他。 那样可怕的人逃出囚牢…… 她简直是昏了头,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张玲冷笑出声:“你也在找他,你还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祝天语用力咬着牙,腮边肌肉止不住抖动,“我把他送回去。” “蠢货!”张玲上下扫视她,像在看什么愚蠢肮脏的东西一样,“放出来的鬣狗怎么可能还会轻易回到笼子里?” 祝天语大喊:“我给他还不行吗?反正我也有钱,让他走得远远的。” “哈哈哈哈哈!”张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片刻薄的红唇翻动,“怎么会有你这种蠢人。” 被她笑得奇怪,祝天语心底蔓延出空白的慌张感,踉跄着行走在雪地间,低头不断打着王富的电话。 快接啊快接啊快接啊....... 不等她打通王富的电话,手机里反而接到了梅雪的电话,梅雪的语气莫名:“天语,你是不是在庄园外?” “我......我不是.......”祝天语踌躇地回答,没等她说完,电话那边又说道:“保安巡逻抓到了王富,还说你和另一个女人在外面争执,那人是张玲吧?” 祝天语面色惨白,闭着眼睛回她:“是。” 电话声有些不太清晰,只听到梅雪冷静的声音:“你和张玲一起进来,我们好好聊聊。” * 梅雪放下电话,揉了揉肿胀的眉心。 这算是什么事啊,警局的人说王富反口,坚称自己没有特意换小孩,根本不知这回事。 他抱回家的孩子就是王见秋,从头到尾都没有错,就是医院弄错了孩子,混不吝地在警局里撒泼。 二十多年的事情了,既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只能将王富拘留,却又不能轻易定罪。 王富还有毒瘾,中途犯了毒瘾,只能押送去戒毒所。 年底事情太多,他们一个不留神,居然没注意到祝天语去看望王富了,还给王富交了保释金。 那边还以为是祝家的意思,就让王富出来了。 梅雪双手捏紧,胸腔里有股气无法宣泄出去。 大过年的,居然还在庄园外抓到鬼鬼祟祟的王富,真是糟心。 * 不多时,门铃响了。祝天语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推开了门。 祝从容和梅雪一言不发坐在客厅中,王富跷着二郎腿,祝风休站在王见秋身边,镜片后的眼眸冷冷瞥向门口。 在看见王富那一刹那,祝天语心跳加速,脚步陡然沉重起来,她缓步走进屋子,期期艾艾朝着祝从容和梅雪地喊了声:“爸.......妈......”放在腹前的手紧紧相握,止不住颤抖起来,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像是有什么无法抵抗的事情即将发生。 祝从容和梅雪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张玲盯着王富,冷笑了声:“狗几.把玩意还真会找食啊。” 王富裹着一件破旧灰色大衣,头发乱糟糟的,满是污垢,下巴乃至颊边都是未刮的胡子,他闻言朝张玲看去,眼睛里布满血丝,目光有些浑浊,像是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瞧见张玲那一刻,干裂的唇笑开,露出黄色牙齿:“玲子啊,我要发大财了,我要过好日子了。” 张玲唾了一口,骂他:“去你妈的。”她往里面看了眼,余光瞟到王见秋安安静静站在沙发那侧,两片抹着劣质口红的嘴边黏在一起,细微动了动,没再说话。 脚底下粗跟鞋发出咚咚咚声响,她扯了扯头发,鄙夷地望向祝从容和梅雪:“两个废物,连个瘾君子都关不住。” 梅雪额角直跳,但多年的涵养把她养得极为贤淑,她只是失望地看了眼祝天语,这个女儿好像长成了她不太明白的模样。 祝从容微叹了口气,对张玲说:“正好所有人都在,我们两家人也好好聊聊吧。” 自从警局那天对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王富和张玲。 而这意外交换女儿......不是,是被王富故意调换了女儿的两个家庭,还从没有完整地聚在一起过。 张玲大力扯出椅子,在吱呀声中一屁股坐下:“你们到底想聊些什么?”屁股后面坐上了长款羽绒服,劣质羽绒服发出扑哧的漏气声,她咧着嘴:“你们这一家还真是装模作样到了极致。” 梅雪闭了闭眼,几次和张玲交流的场景都不是什么好的感受,她平复着情绪,对那边始终站着祝天语说道:“外面风大,先进来坐下吧。” 不知为何,祝天语眼眶里泛起了红,嘴角抿直,小步走近他们。灯光骤亮,众人才发现她衣裳上的雪迹还有脸上通红的巴掌印,红得十分醒目。 梅雪张了张嘴,看向她,眼神里充满太复杂的东西。祝从容见状拍了拍她的手,悄悄安抚了妻子,旋即说道:“天语啊,你为什么会想着给王富交保释金呢?” “我......”祝天语昏了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监狱里。 坐在椅子上的王富宿醉才醒,浑浑噩噩地舔着紫色嘴唇,时不时地,会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身体偶尔抽动一下。祝天语看到他这副模样,脸上浮现出一种难堪和羞耻,咬着唇肉,不知道该说什么。 祝从容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口气直直叹入祝天语心里,她不可避免地惶恐起来,眼眶里泛出水光,委屈地看向他们。像是幼时做错了事,凭借本能和直觉跑去父母身边,期待他们的庇佑和安慰。 祝从容却只是看向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小秋,她站在那,乌黑沉静的眼眸始终明亮又缄默,只是在某个瞬间陡然孤沉寂寞起来。 他温和地看向女孩,“小秋,我们已经做好了起诉王富的全部准备,你要放过他吗?”即使小秋说放过,他也不会放过这个瘾君子。 “当然不,”王见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随意。” 梅雪顿时放下心来,她害怕小秋受到PUA般的待遇,还想着放过王富这个养父。 “好,”祝从容应了声,沉声说,“警察马上就会过来,等警察将他带走,我们再好好谈谈。” “警察?”目光呆滞的王富猛然大喊,“谁!是哪个贱人要报警!我已经出狱了!” 浑浊眼珠子黏稠转向祝天语:“女儿,你是我的女儿,你要养我!给我养老送终,买大别墅!”他又转而看到王见秋,眼底泛着诡异的光芒:“你是个贱人。” 王见秋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乌眸沉沉和他对视。 张玲大喊出声,一巴掌扇向王富:“够了!你特么的狗杂种,吃屎去吧。” 哐当一声,椅子倾倒,王富头部砸在瓷砖上,浑身扭曲起来,神志像是恢复又像是没有恢复,如同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抽动起来:“谁报警了,王见秋是不是你,你这个贱人,当初就应该直接让你进监狱!” “啊啊啊啊!”张玲整个人踩在王富身上,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扇下去,巴掌声响亮,咆哮出声,“闭嘴闭嘴!!” 倒在地上的王富看起来非常憔悴,但他那扭曲的表情和疯狂的神态却又透露出一丝兴奋和满足,直勾勾盯着王见秋,“贱人贱人贱人!” “当初怎么没操到你,让你也给我生个孩子。” 轰隆!仿佛有雷在晴天劈下。不知道谁的心脏处在不断咚!咚!咚敲着鼓膜。 石破天惊般,周围气氛变得无言紧绷冷凝起来。 梅雪蓦地看向王富,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祝从容几乎无法稳住身形,骤然起身,眼底藏着狰狞的怒意:“王富?你刚刚说什么?” “闭嘴!!”张玲额前脖颈爆出青筋,拳头狠狠砸在神志不清的王富身上。 “啊啊啊啊!”不知道被打到了什么痛处,王富的身体已经被毒品摧毁,眼神却执着地黏在王见秋身上,“是你!草你妈!是你给了我一刀!要不然我才不会失去性.功能!我要告你!!!” 张玲眼珠几乎爆出血来,尖利大喊:“去你妈的!她小胳膊小腿有什么力气刺你,是老娘和你互砍!” “不!”王富在地上翻滚,哼哧哼哧大叫,凳椅倒塌,餐桌上的瓷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警察,警察在哪里。” “王见秋杀我!告她!!我要告她!杀人啦!” 王见秋只是平静地和他对望,浑身萦绕着孤寂气息。梅雪失控几乎倒下,她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小秋那张漂亮白净的小脸,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祝从容身体止不住摇晃,他几次想起身走向王富,笨重的身体却被困在年迈的躯壳里,灵魂和身体变成了两副模样,眼前一片昏暗和眩晕。 杂乱无序的瞬间,祝风休抽过花瓶,捏在瓶颈,唇边带着弧度,压不住的暴怒像无法抵挡的风暴压过来。 砰—— 花瓶砸在王富头顶,鲜红的血珠如泉水迸发,喷洒至镜片上。 王富安静了,青年像从冰冷的深渊中冒出来的怪物,沾染血迹的手臂挥动时划出很长的痕迹,唯有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展现出他的不平静。 血液四溅,祝天语呆呆地看着红色鲜血蔓延,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寒冷,仿佛置身于阴云密布的密闭地狱中,恐惧地捂着脸尖叫出声:“啊啊啊!” 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祝天语心脏紧缩,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尖利叫声。 最后仅剩张玲理智尚存,她挡住祝风休铁一样僵硬的手臂,奋力推开他:“够了!” “我打他是家庭纠纷,你杀他是想进监狱吗?” 祝风休举着的手顿在半空中,白皙俊美脸侧滴落血珠,他歪了歪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慢慢地起身,慢慢走向王见秋。 王见秋依旧站在原地,自成一个小天地,好像这里发生的事都和她无关。 唯有脸颊苍白如雪,漆黑瞳仁一瞬不瞬注视着祝风休朝她走近,垂在裤腿两侧的手指微微颤抖。 张玲坐在原地,冷漠地抽出纸巾擦拭手臂上的血迹,一张又一张染血的纸张飘落。 失去了王富扭曲嘈杂的声音,空气中只有令人心悸又充满无望的尖叫声。 良久、梅雪停下尖叫,脸上不见丝毫齐整和端庄,仇恨地盯着祝天语:“你这个偷了我女儿人生的贱人!” 她的怒火毫无保留地倾倒在祝天语身上,祝天语的呼吸瞬间停滞,脸上浮现出迷茫,像是不可置信温柔的梅雪会这样说话。 梅雪失去理智,嘶哑吼出恨意与怨气:“滚啊!!!滚啊!!” 这个从来端庄雅方的女人崩溃了。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怀胎十月,日日都期待她的到来。 梅雪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她内心,直把人撕碎。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滑落在地板上,“这是我的孩子,她本该有快乐,开心,无忧无虑的人生。” 她歌唱时想她、她跳舞时想她、吃饭时想她、走路时想她......她在睡前抚摸着肚子,用最可爱的童话给她讲胎教。她日夜想着这个孩子该会是什么样,以后要怎样教导。 每天都很开心,和祝从容商量着买最柔软的衣服,以后要手把手教她歌唱,教她书法毛笔字....... “这是我的孩子,我日日夜夜想着的孩子。我怀胎十月,每天都会和她说话,每天都想着她的模样。” “每天每天.......” 第 39 章 警察来时, 有些奇怪这家人僵硬冰冷的气氛,瞅了眼地上仿佛死去的王富,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张玲掏了掏耳朵,语气轻飘飘的, 很是不屑, “毒瘾犯了呗,满地打滚, 自己发疯到处乱撞。” 警察记录着问话, “这满地的血都是他发疯撞的?” “废话, ”张玲抖抖脚,从兜里拿出一包瓜子,两片红唇上下一嗑,吐出瓜子壳,说道,“我是他老婆, 还能说谎不成。” 警察又转而看向祝从容等人, “是这样的吗?” 祝从容和梅雪如梦初醒般,神情说不出的空白和厌恶,连半眼都不想分给地上的人, “对, 就是这样。” “他毒瘾犯了,在我们家发疯。” 那边祝天语跌倒在地,迎上警察敏锐警惕的眼神时, 浑身发起抖来,只垂着眼睫重复:“是,就是这样。” 祝风休手上的血迹和指痕都被王见秋擦干净了,唯衣摆处还留了些许印记, 她沉静地和警察对视,面容干净不见丝毫慌乱和奇怪,镇定得像个局外人。 这几个人真奇怪,警察收回视线,把记录本一收,说道:“先去警局做个询问笔录吧。” ...... 派出所里,对于王富头顶上的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附和起张玲的说辞。 “他毒瘾犯了,我也没看清。”“不知道他怎么回事,自己撞上去。”“那是他自己弄的伤,自作自受”........ 半夜十二点,祝从容打了几个电话,一行人陆续做完笔录,出了派出所。 梅雪呆呆地坐在长廊椅子上,神情恍惚又无助,发丝粗粗盘在脑后,几缕头发没拢上去,有些凌乱地搭在脸颊处。 她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了般,祝天语踏出派出所大门,瞧见梅雪这副模样,心下一揪,小声地喊她:“妈.......” 谁在喊她?梅雪凝固的眼珠子缓慢转动,一寸寸移到祝天语脸上,唇瓣翕张:“你叫我什么?” “妈.......”祝天语披着大衣,脸颊带伤,狼狈又惶恐。纵然被梅雪大吼怒骂,但她依旧不相信温柔的妈妈,会真的这样想。 或许那只是梅雪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不,”梅雪缓慢又近乎决绝地摇头,“你不能这样叫我,我不是你妈。” 寒风冷冽,祝天语脸上煞白,眼眶瞬间泛起了红,似哭非哭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动了。 “祝天语,我从来不欠你,”梅雪双目无神,自顾自说着,“我也真心地爱了你二十二年,从不让你沾染半点世俗的烦恼。最好的吃穿,最好的用度,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从不短缺你半分物资。你过生日时,能包下整个迪士尼,加利福尼亚州上的烟火放了整整一夜....... “我也日夜照顾生病的你,因你心焦因你心忧,即使是膝上磕破一小块皮,都要心疼好半天,恨不得这伤这病是在我身上,让我这个不争气的母亲承担你的伤你的痛.......”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里的泪同时掉下来。 梅雪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垂泪,眼神空洞又执着地盯着祝天语:“可是你们家到底是如何报答我的啊。” “我的孩子,那么小那么柔软的亲生女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苦。而我却把仇人的女儿视如珍宝。” 眼前一片模糊,祝天语心痛到了极致,胸口被滚烫铁器搅动般生疼,眼泪像永无止境的大雨,浸湿面庞。 梅雪始终面无表情,唯有脸色苍白,一贯温柔的眼睛里默默淌着泪,透露出无尽的哀伤和绝望。 她攥着自己的衣衫,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她,那份痛苦是如此的真实可怖。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梅雪双手用力到泛白,对眼前的人只有陌生的憎恨和嫌恶,只在一瞬间,看到祝天语那刻,她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和那些痛苦的经历都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真假。缥缈的人在慢慢崩溃,心正在被撕裂成碎片。 胃里止不住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求求你,离我远点。” 那股厌恶直白摆明面上,祝天语抵不住这股痛楚,踉跄后退,抵在冰冷铁栏上。冷透皮肤的铁杆透过掌心一路冻到全身。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张了张口,唇瓣嗫嚅,只吃到满嘴咸湿的水迹。 梅雪垂下眼睛,盯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细白手指,突然神经质用力揉搓起来。 为什么她在过这么好的生活,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 她每天都在做什么?喝燕窝、做美容、逛街买衣服,和朋友讨论珠宝首饰,偶尔看看音乐剧、跳舞唱歌写诗...... 那她的女儿呢?她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么小的孩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找谁求助。 她哭的时候,她受伤的时候,有没有人为她心疼啊........ 手指上的白皮被她搓到红肿破皮,她只是无意识掐弄着,漂亮粉色的指甲盖几乎被她硬生生掀开。 “小雪,冷静一点。”祝从容蹲在她身侧,厚重暖乎的手紧握住她的手,满眼心疼和担忧,却迟迟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握紧实了。 不多时,祝风休和王见秋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看向这边。 祝从容抹了把眼里的湿润,拉起梅雪,温声道:“我们先回家。” 梅雪怔忡地望着他,顺着力度起身,像失去支配的大型木偶,呆呆地上车。 谁也没再去关注角落里的祝天语,黑色车辆载着这一家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都不要她了吗?祝天语直起身子,往前奔跑着,“爸爸妈妈,哥哥!” 眼泪滑过脸颊,散落在风中。 脚尖撞到路边绿化带路肩,整个人往前扑着摔了出去,全身上下蔓延着疼痛,祝天语茫然又无助地从灌木中挣扎起来,抬起泪流满脸的面庞,冲车辆离开的方向大声喊:“爸爸妈妈,你们都不要天语了吗?” “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沙哑着嗓音嘶吼,“你们都不要天语了吗?” 良久,只有冰冷的夜风吹凉她滚烫的泪,祝天语扶着树,用手袖抹去鼻涕眼泪,恍惚睁眼时,见到前方似笑非笑盯着她的张玲。 张玲抽着烟,猩红的烟火在夜色下显眼醒目,白色的劣质的烟雾缥缈,模糊了她的表情。 同样的圆脸、相似的鹿眼里透露出刺人的嘲讽蔑视。 祝天语失控大喊:“为什么你也来嘲讽我,他们选择亲生女儿,那你呢?”她不懂啊,只哭着问:“为什么你也选择王见秋?” “她就那么好吗?”泪水模糊视线,才擦去的鼻涕又顺着流了下来,肮脏地贴在唇瓣上,祝天语崩溃大哭,“为什么啊!?我是你女儿啊?” “哈哈哈哈~”张玲盯着她,突然大笑出声,刺耳笑声传了很远,她弯着腰看向祝天语,语气冰寒,“我真恨啊,恨不得自己从未生过你。” 眼前一片白光眩晕,祝天语眉心胀痛,撑着绵软身体,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为什么.......” 张玲手指间夹着烟,发福松弛的脸上浮现刻薄的恶毒:“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敢张开手护在我身前,挡住王富的皮带吗?” 幼小的王见秋没什么表情,却在王富殴打她时,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她身前,矮得只有板凳高的背影那么消瘦那么柔软,任由皮带狠狠抽下,却从未害怕躲避,从不哭从不求饶。 很多年前,好像是在王见秋十岁那年。她带着小孩出去摆摊,五六点钟赶急赶忙去夜市抢位置,她脾气暴躁,经常和旁边抢生意的人吵起来。 那天晚上,可能是抢生意,也可能是单纯看不惯的吵架,已经不记得是为什么打了起来,一群人打得头破血流,扯头发抠眼睛,最后有人报了警,一伙人被民警带去了派出所调解。 出派出所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凌晨,风刮得很大,她缩着脖子往市场上赶,王见秋还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地摊上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安静地和个年轻妇人讨价还价。 那个妇人也带了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她始终记得那个小姑娘头顶戴着红色的蝴蝶结,穿着一身白色纱裙,笑得十分开心,牵着妇人的手离开。 而王见秋收了五块钱,水润黑亮的大眼睛无悲无喜,翻开自己的课本,自顾自照着路灯继续学习。 那个瞬间她感到无言的心痛,浑身都被这股剧痛侵蚀,但她做的却是骂骂咧咧走上前收拾小摊,拽着王见秋的手回家。 可恨啊,可恨麻木的岁月让她分不清这心中的动容,生命的意义以迟来的刀扎入她肉身中。 “你这样胆小懦弱、怕事无能,虚伪自私,只会窝里横的人,你能做到吗?”张玲一字一顿细数,眼神冰冷,“结合了我和王富基因的你,就是一个废物。” “废物不知道感恩,不知好歹.......”她透过祝天语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不知对着谁在咒骂。 她就是一颗坏了的苹果,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早已被虫蛀空,留下污秽肮脏的黑色屎粒。 张玲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满身躁怒起来,双脚无意识直跺。 恨着宣泄了满身愤怒、又麻木地骂了打了十多年的人,到头来居然是别人的种,张玲陡然喘着粗气,鼻翼翕张,大口吞咽刺骨寒风里的冷冽,“王富那个狗屎贱人的杂种居然在外面享尽荣华富贵!真可恨!” 祝天语感到自己的世界轰然崩塌,一切都变得那么无助和无力。 * 玫瑰庄园中,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梅雪低着头坐在客厅里,似乎瞥到了什么,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盆水,挤干净毛巾,跪在地上一点点擦拭不存在的血迹。 座椅角落、瓷砖缝隙,仔细擦拭每一厘地方,指尖用力到泛白,祝从容蹲在她面前,呼出一口气安抚道:“小雪,我现在就叫人来换了这些瓷砖好吗?” “哦。”梅雪麻木地站起身,在餐桌上转了圈,不知道看些什么东西,而后坐在沙发上,指着那边问,“什么时候来换啊?” 祝从容始终陪在她身边,轻声道:“马上就来。” 梅雪又轻轻地哦了一声,双手止不住搅动起来。 双目在房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一个落点。 梅雪从来不是什么很坚强的人。她内心柔软,鲜少强硬,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 她的世界里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曾见过五彩斑斓的黑与形态各异的白。 那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一切都烂漫又可爱。更不会觉得尘世泥泞之中,无不是铺天盖地的晦涩和难懂的悲哀。 年轻时啊,有父母在侧托举她,受到良好的教导和全部的爱护。后来去部队里当了文艺兵,每天在广播里朗诵自己的诗词,众人高高捧着她,父母长辈爱着她。 再大些的时候,遇到了祝从容。她从父母的怀里扑到了祝从容的怀里。 祝从容为人儒雅良善,年轻时风度翩翩,真真是谦和君子般的人。他爱她,像在父母前的承诺那样,一直护着她,从不曾和她红过脸。 她这辈子最难受的时候,是在孕期。 怀风休时,她才二十七,正处于身体最康健的时候,年轻又好动。祝从容把她护得很好,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围在她身边。 而风休在肚子里也很听话,从来乖乖的,既不孕吐也不反胃。 那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每天眨眼都觉得开心。 她还以为肚子里会是个女孩,时常和祝从容说肚子里的宝贝太乖了,一定是个天使。 没想到生出一个漂亮男孩,长得倒像个天使,内里却是蔫坏蔫坏的,越长大性子越是难以捉摸,满肚子坏水。 怀小秋时,她已经三十四了,即将步入高龄产妇。他们始终认为孩子的到来是一种缘分,是恩赐,尤其是在祝从容已经做过结扎的情况下还能怀上,那一定是特殊的缘分。 这个孩子注定要投生在她怀里。 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特别闹腾,吃什么吐什么,把她折腾得厉害。纵然祝从容全天陪护,也无法抵挡人类身体对孕期的反应,呕吐、失眠、掉头发....... 到了孕后期,更是全身浮肿,半夜常腿脚抽筋,疼到醒来。 她时常想,这肯定是个坏小子,在肚子里就这样折腾她了,生出来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小恶魔呢。 她都做好帮他处理麻烦的准备了,却没想到生出一个小姑娘。 那么小,又那么安静。 她是不是知道日后会分离,所以才在肚子里折腾自己。 梅雪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自称过妈妈了,她总觉得自己不配。现在尤其想着,她真的不称职。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那般预警了,可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让命运让她们分离。 如果她再小心一点,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明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她的珍宝,却成了别人随意践踏的......的....... 梅雪从未想过,这个孩子在肚子闹腾的时候,竟是她唯一一次在妈妈怀里撒娇。 * 不知道哪里的装修队,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也接单,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客厅里,麻利干活。 机械声轰鸣,上万的瓷砖被敲下。 咚咚咚声响在耳膜中。 梅雪勉强收回发散的思绪,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破碎的瓷砖。 祝从容给那些工人递上红包,歉意道:“大过年的,麻烦了啊。” 有工人好奇地问了句:“这么好看的瓷砖都敲到换新的吗?” “对,都换。”祝从容笑得很不真实,有些假又有些恨,“不吉利,都换了吧。” 他看到风休和小秋都站在客厅里,身形一顿,旋即隐没那一刹那的哀恸,温声说道:“风休,先带小秋上楼休息吧,都累了,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醒来就好了.......”他低声道,“醒来这客厅就换好了。” 座椅被搬走,瓷砖崩碎,细碎的石头四溅,宽敞明亮的房子顷刻间破破烂烂。 王见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周身围绕着无妄的孤沉和寂寞,突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痛苦。” 那些被压下去的眼泪俶忽落下,梅雪怔然起身看她,那双眼漂亮又纯粹,始终沉静孤漠。 王见秋抿着唇角,问他们:“是不是没有发现我和祝天语被交换的事情,会比较好?” 如果没发现这件事,他们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像摆在橱柜中漂亮的水晶球。 而不是被她砸碎,落下满地残渣碎屑。 “不,”祝从容着急反驳,他被这股太重的哀伤压下,沉沉地坠落在深渊中。 不是这样的,他大步往前,望着他的女儿,粗粝的手掌正要挨上她,却又想起什么,放在身侧,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小秋,我们从没有这样想过,从没有。” 他张口,又闭上,好像说什么都太过无力和孱弱,是对这个挣扎求生的女孩第二次伤害。他的手止在半空中,僵硬地说着:“小秋,你累了,让风休带你上去睡一觉,好不好?” 祝风休垂着眼睛站在旁边,始终注视着她,客厅灯光明亮温暖,却暖不了她周身的寂静和湮没。 夜色如湖水,冲去了他的感官和内里,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王见秋站在何处,他就站在何处。 半晌,他听懂了嘱托,轻轻牵过她冰冷的手,“去睡觉。” 王见秋顺从地跟着他上楼,身体轻飘飘地,仿佛游离在这场事故之外。 梅雪站在原地,眼泪一颗颗滴落,发热的脸颊划过温热的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装修队如鱼一样离开庄园,祝从容带着失去精气神的梅雪上楼休息。 半夜,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毁梅雪的大脑,她陷入一种望不到白光的黑洞中,急促地呼吸,只觉整个人都要吞没殆尽,身体连带灵魂都被摧毁。 祝从容也没有熟睡,听到动静连忙打开灯,轻柔地拍着她:“小雪,醒醒,没事了。” 眼前模糊发晕,梅雪反应了会才明白,又是泪。 又是软弱无能、无用的眼泪。 她今天流了太多的泪,好像要把这辈子没流过的泪在一瞬间全部流完,泪水浸湿枕头,眼睛干涩红肿,连带着神经都抽痛起来。 即使知道自己该镇定,可身体却止不住颤抖。祝从容拥着她,语气里带着悲悯:“小雪,哭出声吧。” 下一秒,梅雪号啕大哭,在他怀里竭力嘶吼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戏弄她。 她从没做过坏事,不曾伤天害理,不曾伤人性命。每年都会去慈善拍卖会上捐款,也会为万里之外读不上书的孩子心疼。 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一切,又独自走出这名为痛苦的深渊。 在开了一盏灯的房间里,微弱光芒照映寂静夜空,梅雪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恍惚着起身洗漱。 昏暗的浴室显得格外阴森狭小,在开灯那一刹,梅雪看清了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什么?一尘不染的镜子中照出陌生的事物。 她呆呆地撩起耳边长发,不知道在问着虚空里的谁: “我怎么有这么多白头发了?” 第 40 章 浴缸里温热的水迹将她包裹, 浴盐生出许多粉色的泡沫,虚虚地贴在身上。手掌按在泡沫上时,并没有多少实感,只要略微用力往下一压, 泡沫就如空中楼阁般消散在空中。 这个澡洗了很久, 直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王见秋才从浴缸里起身, 将自己摔入床铺中。 她不想擦头发, 不想再抹那些面霜和护肤品, 只想一觉睡下去。 阖上的眼帘泛着细微的胀感,不疼,但明明很困,眼皮却像是不想闭上,执着地浮在下眼睑上,不愿严丝合缝地落在位置上。 湿透的头发顺着床头拖在地上, 水痕蔓延。 “咚咚咚, ”阳台的窗户被敲响,这个时候只有祝风休会敲窗,可能又会拿那些水果糖砸她。王见秋把脸埋在枕头里, 发出很小又很闷的声音, “不想起来。” 这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 窗台处的敲击声停了,不多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声, 又被推开。 王见秋在枕头里缓慢调整姿势,露出半只眼看过去,祝风休站在窗前,没戴眼镜, 桃花眼盯着她:“怎么不吹头发?” “不想吹。”鼻尖埋入厚实枕头中,嗅到鬓边湿漉漉的气息,但她并不想动弹,只趴着。 王见秋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耳畔传来细微的走动声,但因为知道是谁,所以她并没有醒来。 头发被人握住,温热的风吹过耳旁,风筒发出低低的赫兹声。 指腹温柔穿梭在头皮上,那对不太听话的眼皮逐渐合上,王见秋迷迷糊糊问他:“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头顶上的手指微顿,传来很低的声音:“我需要问什么吗?” 他什么都不需要问。 沉默了整晚的青年蹲在床侧,修长手指轻柔拨动她的湿发,任由风筒微热的风吹过这湿发。 今夜的暗影从岁月那头突兀袭击的所有人,又在反应前急促地远离,隐没在无情时光那侧。 在不同的时间线上的人,被命运的手掌拨弄,猝不及防地汇聚在一起。毫无准备的他们迅速溃败,跌倒在黑洞之中。 宇宙星空亘古不变,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仰头看少女消瘦背影独自往前走,跨过无处不在的黑影,消失在白色的尽头。 恒星掠过的不可名状物,从那头来,又径直穿过这头,最终吞没他的五脏六腑、骨髓血肉,将躯壳点燃引爆,形成游荡的宇宙黑洞。 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事件视界逃脱。 他也无法逃离。 该向谁询问?又到何处驻足? 那是岁月留下的永不消失的印记,滚烫地刻在灵魂之上。 * 王见秋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头发很干燥,她从团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被窝中爬出来,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又看了眼阳台。 阳台窗户关得十分严实,昨夜一切都像是梦。 但她清楚这一切都已经切切实实地发生了,被损坏的客厅,散落的花瓶,擦不净的血迹...... 下楼时,梅雪完全不见昨夜的哀切和颓然,头发看起来格外乌黑亮丽,整齐盘在脑后,脸上扬着分外灿烂的笑容,盯着她看:“小秋,睡醒了呀,快来吃饭。” 她招手示意:“今天也做了虾饺哦~” 祝从容也顶着一头像假发般黑亮头发出来,手上端着一盘漂亮透明的虾饺,努力维持那股平和笑意:“小秋,吃饭吧。” 王见秋顿在原地,扫过两人小心翼翼的眼神,突然开口道:“我们去旅游吧。” “什么?”梅雪和祝从容愣住了,没想到她会提出旅游的事。 完全更换了风格的客厅,像一个破旧的补丁钉在上好的丝绸之上,显眼又突兀。 王见秋抿着嘴唇,乌黑明亮的眼眸望着他们:“北极现在有极光,我还没看过。” “好啊,看极光,我们去看极光。”站在原地的两人突然反应过来,祝从容放下碗筷,双手撸下衣袖,来回走动了下,拿出手机查看攻略,“我找找看,去哪看极光。” “北欧。”梅雪脸上浮现出需要做些事转移注意的急切,忙道,“拉斯维加斯好像也挺好的。” 楼梯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去拉普兰德。” 众人仰头看去,祝风休缓步下楼,“现在过去还有延迟的象限仪座流星群。” “对对对,风休最懂这些了。”梅雪转起圈来,“拉普兰德啊,那可是圣诞老人的故乡,据说能看到最美的极光和风景。”她急急忙忙跑上楼:“我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就过去。” 祝风休望向王见秋,镜片后眼眸盛满温柔:“想不想看流星雨?” 窗外明亮的日光搭在他温润优越的下颌线上,一瞬间矜贵无双,王见秋望向他的眼睛里充满平和,唇边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点头道:“想。” 祝风转身上楼,不多时,楼上传出搬动重量级东西的声音,仰头看去,先见到一个巨大的黑色箱子,才看见被箱子挡住的祝风休,他瞥了眼呆呆站在原地的王见秋,唇边噙着轻松的笑意:“你就只看着,不来帮我搭把手?” “哦,”王见秋上前两步扶着他的箱子,楼梯不算太大,被箱子堵住,祝风休动了动手臂:“算了,你就搭在我肩上吧。” 放在箱子上的手无从下手,顺着他的话搭在他手臂上,王见秋默了一秒,“就这样搭把手吗?” “是啊。”祝风休将箱子放在客厅里,低头整理设备,取出不同的圆形机械设备开始搭配组装。 王见秋蹲在三角支架前面,整个人还没箱子高,注意力被他的动作吸引,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祝风休瞥了她一眼:“是天文望远镜。”他撑着下巴看她亮晶晶的眼睛:“用来捕捉星星。” 王见秋眼睑轻轻眨了眨下,瞳仁里发出好看的光芒,饭也顾不上了,被祝从容塞了一碗粥捧在手上,又极其舍不得挪开视线般,看祝风休擦拭设备,不断拆卸组装。男人穿了身浅色居家服,随手挽起衣袖,结实有力的手臂捏着偌大的圆筒,喀嚓一声扭转安定,发出好听的声响。 他腿长,站起身来胯部都高过了箱子,王见秋舀着粥,喝完了,又被塞进一个包子,双手捧着,嘴巴不断咬着,眼睛却钉在这幅画里。 下午,祝风休把包装完好的箱子递给外面的人,王见秋问:“为什么寄走了?” “先让人送去机场,有朋友在那边帮忙接收。”祝风休回她,扭头看到小姑娘不太信任的眼神,他笑了,“还能丢了不成?” 众人忙忙碌碌,速度却极快,转眼间将东西准备齐全,带着王见秋去乘坐飞机。 祝从容说道:“下回我们开直升机过去,就是现在飞行线需要提前报备,放在四十年前,我直接开了就走。” 他和梅雪坐在左边,祝风休闻言不免插嘴问道:“就算现在提前报备,您还会开吗?开飞机的不是爷爷吗?” 祝从容老脸一红:“你这孩子怎么总这样拆台。” 梅雪扑哧笑出声,眼里划过柔和的笑意。 窗外天空很蓝,云很白,棉花糖一样软甜。被整机包下的飞机上只有他们四位乘客,像是整片天空属于他们,能自由随性地穿梭。 王见秋翻开手机里的攻略,对旅途的前方有了轻盈的期待。 ....... 拉普兰德,是一个童话般的地方。 这里没有任何工业污染,空中不染尘埃,比乌鲁儿山还多几分纯净和童真。 目之所及是广袤冰川森林、镜子般反射耀眼色彩的湖泊和波光粼粼的港湾,纯洁无一外物的旷野尽头是悬挂着神秘光芒的天幕。 下飞机时,有个打扮很像当地汉子大声喊道:“风休~” 他穿红绿相间的民族服饰,头戴大帽子,中文说得不是特别标准,祝风休扬眉看他,用丹麦语回他:“Tobias,好久不见。” Tobias切换了丹麦语,爽朗大笑:“我的朋友,欢迎来我的故乡。” 他用英文招呼几人:“上车,我带你们去房子里。” 一辆可爱的房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房车停在森林入口不远处,Tobias吹起了口哨,从森林深处跑出六头健硕漂亮的驯鹿,驯鹿后拖着三排座椅,他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满眼自豪:“女士们,先生们,请上车。” 祝风休笑着摇头,将行李箱又放在鹿车上。 这些鹿体型健壮,有着强壮的四肢和宽厚的蹄子,走近些时,王见秋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它们灵动又智慧的眼睛,鹿角极大也极漂亮,微微侧着头和她对视。 Tobias拍拍鹿身,说了句丹麦话,驯鹿发出可爱的叫声,两只蹄子走动,朝着王见秋弯下前蹄,跪在她身前。 王见秋眼睑微睁,乌黑瞳仁里的光闪了闪,Tobias和她说:“美丽的姑娘,请和她亲近亲近,她也是位小淑女呢。” 手指缓慢往前,王见秋碰到了淑女驯鹿厚实温热的皮毛,极绵厚舒滑,将她整个手掌包裹。 鹿角坚韧又圆润,上面还有细密的毛流。 “真可爱。”王见秋和它灵动明亮的大眼睛对视,夸它,“你真漂亮。” 驯鹿发出小小的叫声,头颅来回晃动,鹿角不小心刮到她脸颊,王见秋微微侧脸躲避,驯鹿却以为在和它玩耍,凑上去碰她的脸。祝风休伸手扶着鹿角,语气温和:“Beautiful dy, please be quiet.” Tobias哈哈大笑起来,双臂一挥:“上车,我们走咯。” 驯鹿车穿过纯洁而旷远的冰雪平原,一望无际的冰雪覆盖山川河流、森林大地。 树木挂着洁白厚实的霜雪,地上只有驯鹿和车轨留下的痕迹。 温和的风刮过两耳道,呼吸中满是旷野纯净的气息,天空上的光随着追逐变化。 巍峨的山峦是星罗棋布的湖泊,不知名的小动物穿梭在其中,偶尔会有飞鸟落下,而后听到声音振翅高飞。 延绵山脉中有神秘的浪漫和被追寻的温情,连风都不那么冷冽逼人。 Tobias和祝风休因同时追逐星空而相识相交,属于祝风休在天涯海角里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拉普人热情好客,脸上总有动画里才会出现的童真笑意。 不为吃食忙碌,不囿于生活,他们就生在长在童话的开端。 才到Tobias提供的小房子里,又被那些邻居带出去唱歌跳舞,篝火之下的四周越发像灵境。 梅雪和祝从容换了衣裳,彻底融入其中,载歌载舞跳了起来。 梅雪会舞,她爱写诗爱唱歌跳舞,当文艺兵时就是其中的拔尖者。旷野和无边的宁静悠长勾起她的思绪,在思绪反应之前,身体就已经随着古老动听的民族歌谣开始舞动了。 像回到了三十年前,还在各种节日中展示自己的时候。她伸展手臂,腰肢扭转,长腿有力地附和鼓声踩动,自由又快活地绕着篝火跳了起来。 灼热的篝火照在她脸侧,烘得脸颊都热了起来,那光芒映在她飘散的发尾处,在白色雪地上四处播散着橙红色的光芒。 一舞跳罢,邻居们和旅行的人纷纷站在原地为她鼓掌。 梅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朝众人示意:“不好意思,献丑了。” 她尚未褪去光彩的眼神看到人群中的王见秋,小姑娘背脊挺直站在那,平静微笑着,双手抚动,随着众人一起为她鼓掌。 在这个对视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她要来旅游的意义。梅雪眼眶泛着红,上前走去,牵过她细嫩的手:“小秋,我来教你跳舞。” “我......”被拖过去的少女浑身僵硬,连忙摆手道,“我不会。” 梅雪微笑着:“跟着音乐随便动就好了,我进你退,跟着我走。”她单手高举右臂,示意道:“转圈。” 王见秋手忙脚乱,在她纤细手臂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稍微慢点,我跟不上。” 在场内的祝从容笑了起来,用力鼓着掌,手掌被拍得通红:“好!” 在地球的另一侧,跨越千里之外的北欧冰川上,他们丢弃昨夜的沉重和悲切,留下今日的快乐和笑容。 ....... 祝从容在看本地人的烹饪方法,他咂巴着嘴:“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是小秋爱吃的啊。” Tobias站在祝风休旁边,聊了聊近几年的现况。 他们用的丹麦语,偶尔切换英文,王见秋大部分都听不懂,只用英文问:“你和他认识很久了吗?” Tobias拍着祝风休的肩膀:“当然,我们可是十多年老伙计了。” “当年为了抢一个绝版的小型随身望远镜,差点打起来。”Tobias棕色眼睛里流露出笑意,“还好我抢到了。就你这瘦小的身板,肯定打不过我。” 祝风休推推眼镜,微笑问道:“要试试吗?” “来掰手腕啊!”Tobias立马搬出桌子,兴奋地坐下,“谁怕你啊!” 祝风休放好板凳,淡定坐下。 Tobias大喊:“小妹妹,你看好了,我要花一秒钟把你哥哥打倒!” 王见秋摇摇头:“不,我不信你。” “你不信?”Tobias露出自己鼓鼓囊囊的手臂,“当然是我更强壮。” 王见秋盯着他,突然问道:“要打赌吗?” Tobias抓了把自己的帽子,问道:“赌什么?” “就赌当年那个小型望远镜。”王见秋说。 “这......”Tobias迟疑了,但他的意思是,“怎么赌这种一定会输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赌什么了。” 本想赌一顿酒或者是一顿饭。 “那瓶酒给你。”祝风休突然开口。 Tobias问:“我一直想喝的那瓶酒?” 祝风休点头:“当然,就那瓶。” Tobias大声道:“好!妹妹你来当裁判!” Tobias笑声爽朗,吸引了一群人过来围观,他们围成一个圈,大喊道:“Tobias,给他一个好看!” 祝风休笑容和煦,施施然伸出右手。 王见秋喊道:“开始。” Tobias骤然用力,咬牙切齿使劲,屁股不知不觉都悬空起来,反观对面,俊美面容上带着笑意,云淡风轻发力,只有脖颈处的青筋似有若无浮现又隐没。 没等Tobias的一秒钟,而是相互僵持,东风胜,西风又吹力。 “加油加油!” “Tobias勇士!” “风休才是最厉害的!”梅雪和祝从容也过来凑热闹,“风休加油!” 祝从容声嘶力竭:“赌上你的眼镜!” 差点歇了力,祝风休微微一顿,唇边依旧维持着淡然笑意。 三分钟后,祝风休一个用力将其扳倒在地。 Tobias捂着手,使劲甩着:“嘿,你是什么怪物吗?” 祝风休笑得从容淡定:“愿赌服输。” 于是王见秋得到了一个相当精美的小型单筒望远镜,像是装饰品样的物件,被保养得极好,不见一丝灰尘,扭开后望远镜伸缩,透过镜筒能看到天际线远处绿色的光芒。 Tobias恋恋不舍,又控诉道:“你居然这么厉害。” “侥幸。”祝风休不动声色捏了捏手, * 天黑得很快,黑暗女神下午三点就已经降临。他们吃了顿当地美食,味道不是特别符合王见秋的口味,她的碗里罕见地留下不少食物,不想浪费,但又实在太多了。 祝风休用勺子舀过她碗里的剩菜,三两口解决掉了。 夜更深了,Tobias让他们穿上最厚实的保暖衣,戴上暖宝宝,旋即让众人骑在驯鹿身上,驯鹿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山坡处。 视野开阔明亮,寂静安宁,无人打扰。 “这里是观看流星的最佳地方。”Tobias哈哈大笑,“一般人我可不带他们来这!” 祝风休道了句谢,搬出自己的设备,站在平坦的地方组装天文望远镜。 在望远镜组装结束那一刻,天际线划过一道神秘的光影。 ——那是极光的出现。 它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那么迅速。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在夜空中舞动,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绚丽的色彩。 极光是由太阳风中的带电粒子与地球磁场相互作用而产生的,在地球磁场的作用和太阳活动下,它们在夜空中自由地跳跃、流动。 顷刻间,翻滚的云海之上,突然又涌现了无尽的星光。 耀眼的光芒划破夜空,像是永不落幕的天轨。 五人共同站立在无尽极光之下,感受到这场变幻莫测的奇迹馈赠。 Tobias说:“在我们丹麦的故事中,极光是浪漫的。那是一群美丽的天鹅飞到极远的北方,却被冰困住了。为了自由,天鹅竭尽全力挥动翅膀,洁白翅羽扇动风声,夜空中就出现了晃动的光。” 他们深信快速移动的极光会发出神灵在空中踏步的声音。 梅雪和祝从容发出对大自然敬畏的惊叹声,拥抱着眺望远处的风和无尽的夜。 流星结束之后,祝风休带着王见秋去用望远镜,在望远镜的镜头下,星星并未消失,而是以一种浪漫的形式旋转着,周身散着朦胧的薄雾,永恒地存在于宇宙之中。 抬头仰望这片神秘的星空,像是在看神明翻开祂的启示录,而渺小的人类站在光芒一侧,试图从中寻找答案或得到神灵的启示。 站累了,几人靠在驯鹿身上,相互取暖。 在晃眼的光幕之下,王见秋呢喃道:“这好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祝风休侧目睨她,“这就是童话故事。” 极光眩目的光彩隐入他漆黑的瞳仁,王见秋靠在驯鹿厚实的皮毛上,徐徐道:“是啊,童话故事。” 以前也读过童话故事书。跟着张玲去摆摊时,隔壁的阿姨在卖儿童图画书,三四块钱一本。 她在旁边学习时,阿姨也会给她递过两本图画书看一看。 童话故事的结尾总是很好的,像是神明为了玩弄这些肤浅的短命种,让他们永远无止境地追寻下去,放下了一个美好又残忍的毒苹果。 她很少回忆那个刀与血,黏稠阴暗的下午。 回忆这种事情总会让她可怜,她并不想让自己可怜。 那天的不堪在刻意的抹去下变得模糊,就像是不慎掉入碎木机里,只能全神贯注地在对抗来自机器碾压的剧痛,在那个被延长的瞬间,她别无他法,没有力气嚎叫,也没有力气求援。 她在全力对抗来自身体和精神上的疼痛。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发现身体的血肉已经全部消失,皮肉筋骨都未曾残留。 就连想扭头舔舔自己受伤的地方,都找不到痛楚在何处。 好像全身都是缝补的伤口,又好像伤在了舔舐不到、终生无法愈合的地方。 今时今日,她再次忆起那个下午。 七年又六个月前、十六岁那年一个灼热的下午,出现在房门外面的王富,顺着狭小门缝透过的眼睛,还有破门而入的冲撞声,浑浊的酒意和尸体般的恶臭味混在一起。 颤抖的手握住了书桌台上的剪刀,奋力刺下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手很稳,也很冷。 温热的血打湿她脸颊,顺着手掌止不住流淌。 下班回来的张玲打开门,双眼瞪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呆站在那。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很快,又像是很久,张玲大步往前,拖走躺在地上昏迷的王富,将她扶了起来,粗鲁把她推进浴室里,打开冰冷的淋浴,不断揉搓她身上的血迹,边洗边骂:“老娘怎么生了你这样的讨债鬼啊!” 水很冷,还没等水热起来,她就被拽出浴室,被迫换了身衣服。张玲匆匆把银行卡和没多少钱的存折塞入她怀里,然后怒吼着推她离开,“滚,滚啊!” 关闭的门透过的最后一秒视野里,是张玲弯着腰,颤抖着擦去剪刀上的指纹,又奋力插入向王富下腹,血液迸溅,滴落在张玲苍老而似笑非笑、近乎决绝的脸上。 她从来都知道,张玲恨她。 张玲是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被王富哄骗结了婚,生下一个孩子,婚后一地鸡毛,再无当年的青春靓丽。 可那一刻,张玲迟来的母爱永远护住了王见秋。 王见秋垂下眼帘,从怀里掏出那只绝版的望远镜,递给祝风休:“哥,送给你。” 祝风休镜片后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看她细腻白净的脸颊、埋在围巾里修长柔软的脖颈,尤其是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 天际之上的恒星孤独航行了无数个年岁,而有人闯了进来,既定的完整的科学被破坏,深藏在黑洞中的肮脏的秘密渴望最终被她的星芒照亮。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送给我?” 王见秋抿着唇角:“你不是喜欢吗?”她直白而坦率地说道:“我希望你开心。” 她总是让靠近她的人深囿痛苦。第一个深受其害的人是张玲,然后又轮到了他们。 即便本意不是这样,却总是阴差阳错。 祝风休凝视她的那双充满故事感的眼睛,捕捉到她的信息,眼底深沉,他接过礼物,指尖摩挲着器具冰冷的外壳,声音失去本来的控制:“真傻啊。” 王见秋垂下眼睛,嗓音很轻:“至少他并不真的是我的父亲。” 极光的绚丽也无法掩盖落在她身上的光芒,那是他的锚点。 祝风休伸手,轻轻落在她柔软发丝上,眼睑轻阖,没有说话。 他小小的妹妹,一个人满身伤痕爬出来,还要安慰这个不成器的哥哥。 寒风吹凉夜间的一切,Tobias招呼众人离开:“太冷啦!” 要到山底时,驯鹿才方便驼人。众人徒步走下去。 她和祝风休走在一侧,梅雪和祝从容走在驯鹿另一侧,带着宁静平和下山。 极光跳动的刹那间,王见秋被一丝水光晃了下眼,她拉住祝风休的手臂,低着头说道:“哥,你背我吧。” 祝风休停在她面前,侧身弯腰,王见秋跳上他宽厚的背,双手圈着他脖颈,整个窝在他颈侧,假装没看见他眼底水光和两侧的泪痕。 祝风休用力托着她。只是因为宇宙中非常渺小的一个时间刻度,将痛苦具体地刻入他的灵魂。 唯有她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知道,他们将以共同的心率呼吸走出这痛苦的嘶鸣。 王见秋闭眼,再次和流星许愿—— ——请爱我的人不要再心忧。 第 41 章 他们在拉普兰德地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骑着驯鹿, 从丹麦到瑞典,进入俄罗斯又跨入芬兰....... 白雪皑皑洗涤一切尘世纷扰与痛苦,踩在厚实冰面上时,偶尔能听到水流低低的赫兹声。 阳光和煦地落下, 王见秋仰着脸, 聚合所有生命体必要来源的太阳,成为世人测量光阴的刻度尺。 它落下、再升起。刻度为二十四小时的一天就此翻页。 透过天文望远镜, 她看到藏在太阳身后的水星, 露出一点踪影;土星那美丽幽远的宇宙之戒, 最终会消逝在一亿年后;宝瓶座的上帝之眼是淡淡忧郁的、是星体主体正在消散时形成的颗粒,从而被人类捕捉,赋予深远的名字。 祝风休始终站在她身后,修长白皙的手在摆弄天文望远镜时会有好看的弧度,他对辽阔星域的浪漫信手拈来。 “触须星系历经九亿年,才变成如今这样拥抱的模样。” “两个天体之间最短的距离是洛希极限, 一旦越过这个距离, 其中一个星体就会粉碎,但NGC 4038和NGC 4039相互牵引,交错而过, 形成了拥抱的触须星系。” 王见秋眼睑微微睁圆, 像是身体被天体吸引升腾,和满天星星融为一体。 吃了好些天的北欧美食后,祝从容不知从哪里买到火锅底料, 开始用火锅底料煮万物。冒着寒气的冰川之上,他架起简易厨具,拿出一旁的豆瓣酱开始炒底料,最后加入水和牛奶, 放入处理干净的虾类和肉卷。 “今天吃火锅!”他脸上挂着笑,“没有四川耗儿鱼,但我们有大马哈鱼~” 梅雪在旁边打下手,鱼尾巴可劲扑腾,她哇哇叫着:“这鱼怎么还会动啊!” 祝风休笑得很无奈,接过她手里的鱼,丢入桶里。 鱼肉鲜嫩,现场宰杀,直接片好下锅。王见秋盯着祝从容裸露在外冻红的手指头,端着碗,每一口都吃得很认真。 祝风休将相机架在冰川上,四人坐在小凳子上,举着碗,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火锅浓郁的气味散落在北欧的冰川中,她恍惚听见冰下传来打雷的声响。 在大山处经历过冬天的人就知道,在春天来时,冰川会发出轰隆声响。因为冰碎了,河流湍急,下个季节要到了。 * 回到京市后众人恍如隔世,一切都重新落在它应该的位置上。 如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梅雪和祝从容把司机的工作都抢了,每天都争着送她去学校,然后在学校门口挥手告别。 王见秋赶去学校参加开学典礼,新的一年正式滚动齿轮,抓不住的东西都随风逝去。 学校中恢复一贯的叽叽喳喳,柯坤琪从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冲刺,跑得比她每年的八百米体测还要卖力,呼啦一下蹿到王见秋身上,双手双脚搭上去,贴着她的脸开始蹭蹭:“大佬!新年快乐!” 郭果果慢了一步,那张小圆脸露出不开心的表情,硬生生将柯坤琪撕下来:“佩奇,你给我下来,轮到我了!”被撕下来的片状柯坤琪伸长手,眼睁睁看着郭果果霸占她的位置,圆圆的脸贴在大佬的脖颈,喟叹道:“大佬,你身上香香的。” “到我了到我了,”耿一然从背后蹿上去,整个人趴在王见秋背上,形成锁死姿势。 前面一个人,后面一个人,旁边还有个人哀怨看着她,王见秋:“.......”她往后仰了仰,躲过郭果果撅上来的小猪嘴,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先下来。” “嘿嘿嘿~”室友三人组哗啦一下立正站好,仔细观察大佬依旧白皙精致的小脸,突然发现了什么,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大佬你怎么没胖?” 王见秋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 “啊啊啊啊全世界只有我们在胖吗?” “大佬,我胖了十斤,”柯坤琪左手捧着耿一然明显圆润的下巴,“这个胖了八斤,”右手捧着从来很圆润的郭果果,“这个胖了十二斤。” 三张明显变胖的脸贴在一起,衬得眼里的哀怨越发明显:“不是每逢佳节胖三斤吗?大佬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王见秋不知道用什么词才能挽救面前三张越发悲愤的白净大脸,她迟疑地说道:“可能是我的运动量很达标?” “什么运动?”柯坤琪松开两张胖脸,还有恋恋不舍那个圆润的触感。 王见秋说:“嗯,有在学散打和擒拿术,每天运动量都很达标。” 被祝风休甩过来又丢过去,到目前为止,还从没有挨到他半个衣角,留下满头大汗,累到就地躺下喘息。 郭果果揉了揉自己的脸,问道:“大佬你不是去北欧旅游了吗?” “对昂对昂!”耿一然翻出手机,“大佬你发的照片都好好看~” “好漂亮的流星雨。” 拉普兰德的星空澄澈纯净,而祝风休捕捉到的每一张相片都像能去投稿自然风景,美得不像人间。 王见秋从未发过动态,在接收到照片那一刻,也没忍住在朋友圈发了九宫图,没有配文字。 “这是驯鹿吗?好大只。” 王见秋瞥了眼她指的在照片,淡淡应了声,“嗯,是驯鹿。” “真可爱。” “大佬你们请了摄影师吗?把你拍得可好看了。”郭果果指的是祝风休发的朋友圈,里面都是王见秋的宁静平和的侧颜,构图和色彩美得像画。 偶尔会有一些全家福照片,笑得极为灿烂的祝从容、满眼温柔的梅雪、清隽温和的祝风休,还有安静精致的少女。 在纯净的冰川之上,骑着驯鹿的少女像是这里的神灵,缄默眼睛中藏着星辰万物, 遥遥巡视自己的领土。 王见秋几乎不翻开朋友圈,居然不知道祝风休发了这么多的照片,她一张张划过去,划到祝风休的上一张动态。 是九张玉米的图。 对着阳光的、放在手掌心上的、横的竖的恨不得拍出花来。 动态下是室友甲乙丙三人的极致夸张的赞誉,梅雪祝从容两人的鼓掌与礼炮,还有暗暗表示的羡慕话语。 【哇,这不是大佬研究的彩色玉米吗?居然送给大哥了。】 【真羡慕啊!】 【呜呜呜,球了大佬很久都没球到,嫉妒两个字臣妾依旧说倦了。】 此处省略一万字,在某个瞬间,三人的夸赞声排成长条,几乎划不到底。 【这就是我们集聪颖美丽与智慧的大佬历尽千辛万苦培育的玉米,居然送给了大哥!嫉妒!】 【啊啊啊啊啊!羡慕嫉妒恨!太好了太棒了!】 ........ 像是某种蠢蠢的AI在不断复制输出。 王见秋嘴角一抽,有些奇怪地问她们仨:“你们怎么乐此不疲地在底下重复评论?” 耿一然翻出手机:“大哥给我们发红包了!”她露出被金钱征服的快乐嘴脸,看到那一连串的红包雨,没忍住,又嘿嘿笑出声。 郭果果和柯坤琪纷纷笑起来:“不是我们太不矜持,实在是他给得太多了。” 王见秋:“........” 还是不太懂她们的脑回路。 * 刚回校,又要投入紧张忙碌的实验当中。 陈仕川调到他们课题组中,兼任助教,教基础课程。 才一进屋,他就看到了第一排的王见秋,背脊挺直,眼神沉静乌黑,他顿时扬起灿烂的笑容,挥手道:“小师妹~” “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他一一扫过围在王见秋身边叽叽喳喳的室友三人组,脱口而出夸张的惊叹声:“你们怎么都圆了?” 柯坤琪&郭果果&耿一然:“........” 三双眼睛里迸发出某种激烈的光,“这男的是谁?” “刀了吧?” “刀了他。” “别别别,”陈仕川往后退了半步,求饶道,“大家的绩点都不想要了吗?!” “绩点是什么?把你刀了我们就不会有绩点这东西了!” “我来配化尸水,保证不留一点残渣!” “???”陈仕川大惊失色,抱头鼠窜,“你们还有这玩意儿?” 室友三人组发出大反派时桀桀笑声,活脱脱邪恶份子。 “取剧毒的蜘蛛和尸体磨成粉,只要那么一抹,就能让你尸骨无存~” “‘只听得那尸身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地也化为水~’” 王见秋:“.......”她歪了歪头,有些好奇:“真的能做这种化尸水吗?” “??”柯坤琪扭头一瞧大佬平静而明亮的眼眸,突然一个激灵,大喊道:“没有这种东西啊!大佬你可不要瞎尝试!” 郭果果连忙摆手:“那是金庸里的东西,不存在的哈不存在的哈。” 她搁这背呢,怎么大佬一脸当真的表情? 王见秋摸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强碱和强酸能腐蚀蛋白质.......” “打住!”耿一然超大声怒吼,一把捂着她的嘴,“没有这玩意儿,停下!” “没有!”三人摆出大大的叉,表示这东西不存在。 室友三人乖巧坐好,翻开课本,催促陈仕川:“师兄,快上课了,别磨叽了,小心我举报你,告你教学不认真,扣你绩效。” 陈仕川:“???” * 上完课后,王见秋收拾东西,有些迟疑地问她们:“你们会给长辈送礼物吗?” “会啊。”“大佬你想给家人送礼物吗?” “嗯。” 三人细数自己送过的东西:“按摩椅,我老爹还挺喜欢的。” “护肤品。”“手表。”“项链。” “丝巾也好看~” “过年给我妈妈买了一件大衣,她天天穿着遛村,逢人就说,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躲着七大姑八大姨走。” ....... “主要还是看送的对象都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吧。” “不过送什么他们都会很开心~” “对啊对啊。” 王见秋抿着唇,漆黑瞳仁里闪过亮光。 她想了想,托人收了一块乳白色的和阗玉,羊脂玉质地细腻柔软,握在手上会有一种温润感。 实验室里,王见秋拿出半成品玉石,手指抵着小刀,目光沉静专注,仔细雕刻上面的花纹。 轮廓已经初见兔子的形状,她按着兔子的耳朵,在上面刻出几根细小的绒毛。 在某个寻常的下午,她把这块玉放在梅雪写字的小书桌上,取代镇纸的位置,旋即转身出去,换衣服继续种地。 梅雪怔怔地看着这块镇纸,双手捧过,有些小声地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嗯,不要嫌弃。”王见秋朝她点了点头,窗外明亮的光落在她眸中,一瞬间亮得惊人。 乳白色的兔子像是挂在蔚蓝天空尽头,软软的,就像小秋一样。梅雪握紧这块玉质镇纸,笑得很激动,压抑不住胸腔里的快乐:“我喜欢,我很喜欢,谢谢你。” 王见秋唇边溢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嗯。” 到了晚上,梅雪喜滋滋地把镇纸当配饰用,爱不释手,和祝从容夸,给祝风休看。 整个人变得年轻又轻盈起来,活像收到了什么大宝贝。 祝从容吃味,眼神中流露出奇怪的酸意:“就一个啊?” “嗯嗯。”正在兴头上的梅雪才懒得安抚他的情绪,高兴得不得了,快快活活地绕着圈,恨不得放歌,在院子里跳起来。 祝风休略一挑眉,推了推镜片,撑着下巴,悠悠道:“真好看啊,这是您独有,还是大家都有?” 这种熟悉的口吻不应该出自柯坤琪她们吗?王见秋默默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饭碗里。 旁边的祝风休发出低低笑声,把她碗里的菜全部抢走,但王见秋也没敢抬头,扒着碗,囫囵吃下去。 不知为什么,这顿饭吃得极其难熬。 第二天,王见秋忙不迭又去收了几块玉,黑的兔子给祝风休,青的兔子给祝从容。 朋友圈顿时多了很多只兔子的九宫图。 惹得梅雪扑哧笑出声,捧着脸看他们的笑话。 她现在很喜欢黏着小秋,去做一些从前未做过的事情。 送完小秋后,她也不会径直离开,反而在学校里到处逛着。偶尔看到大学生们在外面打羽毛球,她会想到小秋会不会也在这里玩过,下次邀请小秋一起去打羽毛球,不知道她会不会。 瞥见那些拿着设备去地里工作的学生,她会想,小秋也这样去工作,比你们都要优秀呢。 听见小姑娘讨论附近的美食,她也会想,下次给小秋买一份。 学校里有很多乱跑的小鸡和牛犊,那些小动物从她眼前飘过去,追动物的学生在后面狂追。 梅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像还没见过小秋这么着急慌乱的模样,也不知道小秋那张漂亮白净的脸变了模样会是什么样。 不过小秋总是淡然地站在原地,情绪鲜少波动。就连墙上的照片都透露出冷冷的气质,她的衣服很旧,却很干净,眼睛里泛着孤冷淡漠的光,笔直地射向和她对视的人,像是勇敢的孤狼。 梅雪拿出手机,切换拍照模式,将上面表扬小秋的话都拍下来,仔细保存。 她的小秋,是被丑陋老鼠偷走的漂亮的小珍珠,即使被藏在昏暗腐朽的洞穴中,仍然发出莹莹微光。 不,或许小秋是一颗种子,从泥泞中发出芽,义无反顾生长去触摸炽热太阳。 她和存在于过去的晦涩格格不入,只属于纯净辽阔的天空。 * 王见秋这天有实验,从试验田里出来时,看到梅雪还没离开,眨了眨眼,顿在原地。 梅雪回身时看到她,连忙收回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撩撩头发:“我马上就回家,是不是打扰到你学习了?” “没,”王见秋摇头,走到她身边,问道,“你在看什么?” 梅雪眼里盛满温柔,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我在看你的照片,拍得真精神。” 默了几秒,王见秋眼底没什么波动,只说道:“今天下午只有一堂实验课。” “只有一场吗?”梅雪好奇地盯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那你下课要去什么地方吗?还有工作吗?” 王见秋摇头道:“没有。” 梅雪小声提议:“那我们去逛街好不好?听说你们学校附近新开了甜品店,也去尝一尝?” 王见秋答应了:“好。”她示意道:“我去洗手,换身衣服。” 梅雪一贯柔和的眼里溢出欣喜的亮光,喜滋滋地跟着她走。 洗手的间隙,旁边递过一块干净柔软的手帕,王见秋正想接下,梅雪又握上她的手,轻柔擦拭起来。 “好了。”梅雪放下帕子,见到王见秋怔忡的表情时才发现自己又做过头了,连忙掩饰般收回手,在身后无意识搅动起来。 王见秋垂下眼睛,复而抬头看她,轻声说:“谢谢。” 梅雪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鬓边的发丝都透着莹亮温和的光。 * 王见秋很少来学校外面逛,梅雪也不常来这样的地方,他们都不知道新开的甜品店在哪,只能求助室友三人组,要来了店面的定位。 柯坤琪:【大佬,你要去这边吃甜品吗?这边车流比较多哦,昨天还有个送外卖的小哥被撞了,大佬要小心车辆~】 【定位~】 【谢谢。】王见秋说了句谢谢,顺着定位的方向开始走。 二月末的天气,还没褪去严冬寒意。 顶着寒风走了半个小时,她们才到那个传说中的甜品店。 梅雪望着小秋那张被吹白的脸颊,眉心微蹙:“早知道就让司机送过来了。” “没事,”王见秋推开了门,问道,“你想吃什么?” 梅雪鲜少出现在这种甜品店,只发现甜品店里的东西都小巧可爱,散发着微甜的气味,她仔细看了又看,又问王见秋:“小秋想吃什么?” 王见秋淡淡道:“我都行。” “都行啊,”梅雪直接将好看的甜品都选上,“那就都尝一尝。”她嘀咕道:“走了那么久的路呢,得多买一些。” 王见秋看着她低头选甜品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奇怪,心脏里满满当当的,甚至觉得面前的人像一位少女,透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可爱和稚气。 “小秋,你要吃这个蛋挞吗?” 那边的声音唤醒她的神智,王见秋瞥了眼,说道:“可以。” 梅雪问她:“你吃几个呢?” 王见秋说:“一个就可以了。” “你吃一个,我吃一个......两个吧,再给风休带两个,老头子只能吃一个.......” 由于包装都特别精美,所以她们最后提了四大袋的甜品。梅雪本想自己提,但王见秋右手已经拎起两袋,单手推开门:“走吧,我们回去了。” 提过剩下的两袋甜品,梅雪有些羞赧地从她面前走过,“你怎么帮我开门啊?” 王见秋望向她,眼神里透露出疑问,像是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行吗? 梅雪顿时又笑起来,抚着脖颈前白色的披风,温声说道:“司机马上就过来了,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嗯,”王见秋平静地站在她身侧,双手自然垂下,视线往前看。 梅雪顺着看过去,瞧见对面有位烤红薯的老奶奶,问道:“小秋你想吃烤红薯吗?” “?”本想说不用了,但王见秋侧眸睨她时,只见到她脸上的跃跃欲试和小心的期盼,便改口道,“有点。” 梅雪双眼锃亮,有些浅棕色的瞳仁几乎晃出光来,她高兴地说道:“那我去给你买,你在这等我一下。” 王见秋往前跟了两步:“我们一起过去吧。” “不用不用。”梅雪把她按在小椅子上,“你坐在这里。” 说罢,她步伐轻快地往马路那边走过去,她的身影纤细柔美,盘好的发显得十分优雅,步伐匆匆迈过马路,停在铁箱子前,弯腰问着价格。 不多时,梅雪提着两个白色冒气的小袋子走过来。 王见秋直直盯着那边,她面前有几个快速穿梭而过的外卖员,又有一辆三蹦子熄了火,男人站在旁边奋力推着。 心底突兀冒出一种不可预料的慌张,她不自觉站了起来,往马路那边靠过去,开口想喊她停下。 这侧车流不息,几次挡住她过去的动作,仅仅一辆SUV挡住视线的短短瞬间,她听到刺耳刹车声响,驶离的SUV过去,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绕过三蹦子出来的梅雪,还有急速撞上去的红色轿车。 这一切看起来很快,又好像很慢,眼里的一切如黑白电影般不断被放大拉长。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分不清真假。 惊惶失措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开,破旧的三蹦子嵌入铁皮围栏上,穿戴优雅又齐整的梅雪缓缓倒下。 甜品掉落,黏稠又甜腻地沾在地面上,耳边划过急促的风声和刹车声,跨出的每一步在翻山越岭般艰难困苦,以至于王见秋跪倒在她身侧时,伸出的手止不住颤抖,又停在半空中,怔怔望着她。 意识超脱身体之外,拽出去的混沌灵魂,瞩目死去般模糊的躯壳,她失去了听觉和视野,唯有无尽的嘶鸣和尖锐车鸣声声刮动耳膜。 模糊又碰不着的天际尽头,似乎有人穿过凛冽的风在呼喊她的名字。 王见秋低头,听清了那是梅雪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小秋......别怕.......” 梅雪唇边勾着安抚的笑意,她第一次见到小秋那双乌黑沉亮的大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了血缘深处紧密联系的呼唤,那是她的孩子,错过了很多年的孩子。 而她用这样慌张空白的眼神望过来,她浑身都抽痛起来,只伸出手抚上她白嫩的脸颊:“见秋见秋,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每天都想见你.......” 王见秋俯下身,脸颊接到她冰凉的手。 在巨浪那边,她是虚浮漂泊的一艘小船,从很久以前,就没了停泊的地方。 而今,船碎了。 咽喉里被塞入滚烫的东西,烧得她喉管剧痛,几乎作呕,张了张嘴,嗓音却散在无法捕捉的虚幻中。 她到底有没有在黑色的幕帘里喊出来? “救护车!” “请帮帮我——” “救救她!” 第 42 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每天都想见你。” “小秋,我的小秋。” “秋秋儿,那是我的秋秋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栋小房子的梁是她的支柱。自从十六岁独自出来居住后, 她就一直住在距离小房子不远的地方。 有可能是谁家的地下室, 也可能是谁家的停车场。 每次回去时,她都会绕到那被风吹雨淋, 历尽沧桑的小房子周围。 瓦房前是简陋的黄土矮墙, 墙上立着围栏, 绕了不少藤瓜苗。 她每次都轻轻地去,轻轻地走,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让她的脚印留在这被吞没的小路上。 最开始时,房子里是一户三口之间,偶尔能看见他们送孩子去学校。 后来好像又搬了, 换成了一对老人, 是他们的儿子送来的,据说是住不惯城里的楼梯房,就想住在城郊的位置。儿子最初还会去看他们, 后来也不常去了, 老人们坐在屋子前的枇杷树下乘凉。 那下面放了个不要的床垫,他们就坐在下面,摇着大蒲扇纳凉。 那个秋千没人坐了, 慢慢地腐朽了。在某个寻常的白日里被风吹走了半截,也没人去修理。 寂静的光芒平铺在院子里的那一刻,满院子的起伏落下不可见的阴影。 落叶飘摇,散发出微苦的气息。 泥土不再富有营养, 蟋蟀也不来这里歌唱。 在看到秋千断裂的那一天,迟来的痛苦席卷,压垮她的神经。 她终于敢去想一想,奶奶呀,你离开后,再也没有人为小秋推秋千了。 你知道吗?你知道小秋会受这么多苦,你还舍得离开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多年,但每一次都不甘心、不甘心她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开。 那些空空落幕的白天,那些蜷缩着躲避怪物的黑夜。 在每一个感到分外孤独的时刻中,她都没头没脑地在想: 为什么呢? 偶尔想起奶奶的离去时,又生出怨恨——是对命运的怨恨。 陈淑恒老太太,一辈子与人和善的老太太。她从乡下来,后来嫁到了镇子上,不多久又成了寡妇。 镇子慢慢发展,成了一座城。 她不熟悉城内的一切,只知道要送王富去读书,可惜王富不爱读书,只爱满街偷鸡摸狗,像是上辈子做下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偿还。年轻时怯生生地去道歉,中年时无可奈何去道歉,年老了,拄着拐杖去道歉。 难道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人渣赎罪而来的吗? 王见秋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老太太不太识字,但书房里放了不少整齐的书,那是王富读书时,她为王富买下来的书。 每一本都保存得很好,她舍不得丢弃,全都放在她的嫁妆柜子里。 如今她从王富手上抢过了王见秋,正好把这些书都给了王见秋。 王见秋翻开了那些书,对着上面的拼音,找到了老太太的名字。 她圈着那几个字,像是找了很久的宝藏和珍藏。 只是在那样一个寻常的早上,那样寻常的日光下,在地里摔倒的奶奶就再也没办法醒来。 没有任何预兆和警告,像是上帝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奶奶离开那年,她才五岁。还弄不明白生死离别为什么充满苦闷沉郁与晦暗。 不明白为什么给予的光亮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去,竟一丝重量都不愿意留下。 她想不明白,十岁的孩子有奶奶、二十岁的大人有奶奶,为什么五岁的她,就没有奶奶了呢? 睁着眼,只看见枇杷树上的风穿过去,云很白,天很远。 * “小秋,小秋!是不是吓坏了?” 王见秋陡然睁眼,梅雪正坐在自己面前,担忧地看着她,哎呀了好几声,有些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怎么手臂还擦伤了?” 医生在旁边笑了一下:“你女儿伤得比你还严重呢。”周围的护士善意地笑出声来,拿出药水帮她涂抹药水。 “啊?”梅雪短促地啊了一声,盯着医生仪器里的ct图片,“小秋的手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擦伤。” 梅雪顿时放下心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腔,小声说:“刚刚真是惊险啊。” 那半路熄火的三蹦子停在几人面前,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也是因为这辆三蹦子的存在,让绕开它行走的梅雪躲过一劫,失控的红色车辆径直撞上三蹦子,而它面前的梅雪仅仅是被车把手带倒。 身体先倒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躲过了近在咫尺的车祸。 反倒是从马路对面不顾车流冲过来的王见秋被车辆刮擦,手臂处留下不少擦伤。 祝从容先赶到医院,急匆匆冲上电梯,一路上心急如焚,“怎么回事,怎么发生车祸了?”还没等看清人影,他先大喊出声,旋即疾步走到两人面前,一双温润的眼里充满焦急。 梅雪细声细语安抚他:“没事,我们就是刚好看到了车祸现场。” 祝从容登时看向医生,医生长长地嗯了一声,“梅女士正好在车祸旁边.......” “什么?”祝从容抓住梅雪的手臂,仔细查看,又瞅向王见秋,“小秋,你呢?身上受伤了吗?” 医生说出后半句话:“被吓到了而已。” 祝从容还是不放心,盯着梅雪:“听司机说现场挺严重的,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正在公司开会的祝风休立刻赶往医院,神色是罕见地冷峻,才站在病房门口处就听到里面夸张的声音:“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就是一点点擦伤,车都没碰到我,这还是自己摔的。” 推门而入,坐在床上的梅雪撩起自己的手袖,给祝从容看自己的手臂和胳膊,来回翻转着:“你瞧你瞧,什么伤都没有,那车离我很远。” 听到他过来的声音,梅雪抬眼望过去,笑着招呼道:“风休,你怎么也过来了。” 祝风休扫了眼,瞥见王见秋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旋即捏捏鼻梁,“您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梅雪脸色一红,放下衣袖,努力维持年长者的脸面,小声说:“就是......摔倒了。” “摔倒了?”祝风休缓步走近,拉开椅子坐在王见秋身边,问她,“那怎么叫救护车了?” “那个.......”梅雪放下衣袖,将被子盖好,半坐着靠在床头上,声音显得十分拘谨,“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等她将来龙去脉全部说完后,祝风休捏了捏鼻梁,温和又含蓄地说道:“在家里烤红薯也很好。” 祝从容看完了两人身上的伤,一颗心安安稳稳落在肚子里,“还是住院做个全身检查,这把年纪了,随便一个磕碰都很严重。” 气得梅雪顿时伸手拍他:“谁这把年纪了,你别说话了。” 祝从容挨了一瞪还有几下软绵绵的巴掌,也讪讪笑着,把鬓角的汗渍擦去,手上还冒出些黑色痕迹,连忙抽出纸巾擦掉,丢入桶里。 “我只是太担心了,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 梅雪美目一瞪,十分小气地哼了一声,才挪开视线。 祝风休微微俯身睨着王见秋,问道:“吓到了?”他伸手按在这颗低垂的毛茸茸头顶上,温柔安抚,“胡撸胡撸瓢,吓不着。” 眼镜片反着光晃过眼底,王见秋眯了眯眼,抬眉瞄他眉眼间的淡然和温情,让人想落泪。 在祝风休漆黑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她垂下眼睑,唇角抿直,低低回了声:“嗯.......” 梅雪也搂着她的肩膀,轻柔揉过她的耳朵:“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 眼眶兀地红了,王见秋鼻头发酸,放在膝前的手止不住蜷缩,捏紧了裤腿。 祝风休顿了一下,和祝从容说道:“我们出去拿检查报告吧,医生应该还有很多嘱托。” “好。”祝从容看了眼母子俩,起身跟上去,“正好问问医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最近吃些什么来安神。” 两人走后,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梅雪。 梅雪牵过她的手,仔细捧在手上,小心拂过手指间的擦伤,温声道:“吓坏了吧,对不起哦。” “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王见秋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眶,直直地看着她。 “哎呀,”梅雪在她手指间温柔地吹了吹,刚想说些什么,不经意撞进那双委屈的眼睛,霎时心都开始疼了,连忙搂住她,“乖宝,没事哦,不怕。” 她披散的长发绕在鼻尖,呼吸间能嗅到那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她身上总是很香,很软,和奶奶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奶奶身上的味道像晒过的被子。和张玲身上的味道也不一样,张玲身上是汗味,是粗粝的手掌。 但梅雪整个人都是柔软的,符合她对母亲这个缩影的一切幻想。 美丽典雅,温柔博识。 王见秋知道,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一个平和的表现。 他们愧疚、愧疚几乎压垮他们的脊梁,让他们见到她时,背脊总是弯的,态度总是小心的,几乎是顺着她做任何事,生怕不留神间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所以踌躇,所以试探...... 她知道太炙热的东西是不能触碰的,一碰就会被灼伤。 第一次见到光的人很害怕那是一种魔咒,所以她也很害怕。 “对不起,”眼眶里装满的泪终于流下,王见秋低声说,“我总是很害怕你们,很害怕得到。” 痛苦会让她觉得真实,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而幸福太过虚幻缥缈,又可怕,如同刀尖上的蜜,稍不留神就将万劫不复。 梅雪喉间窒咽,紧紧搂住她消瘦的孩子,那肩膀硌在她的肩上,硬生生戳出一个血骷髅来,血淋淋地滴在她眼前,疼得厉害,“你不需要说对不起的啊,孩子。” “我把接到身边来,就是想让你开心的,不是为了你难过。” 这是她的孩子啊,从呱呱降生之后,只看了那么少许几眼的孩子。 她要她开心啊,一辈子都开心啊。 王见秋曾在无数次想回身,回去抓住奶奶伸向她的手。在那个狭小的医院走廊中,奶奶抓住医生的手,无尽地呼喊着“孙女,我的秋秋儿”,她总想回到那个时候,握住她的手,想跟她一起走。 可是现在,她的背被温暖的手掌抵住,将她搂入那个柔软得像云一样的怀抱中。 那云是流动的,填补她在孤独成长中,心脏裂开的细缝,她在无尽的困囿中费力睁开眼睛,喊她:“妈.......” 遥远的声音震入她脑海里,梅雪睁着的眼里滚出热泪。最开始找到孩子时,她肤浅又愚钝陷入空白中,毫不掩饰地自称“妈妈”,莽撞又无知,简直就是个蠢妇。 那愚笨的举措直让她不堪回首,每看一眼,都是对自己愚蠢的深刻认知。 她很害怕,很害怕这一生终将会失去这个女儿。 失去那个只在产房里哭了一声的孩子。 无情的时光将她们分割,那些爱意被迫流走,梅雪抱着她那个独自走了很远很远的孩子,泣不成声:“在呢,妈妈在这里呢,别害怕。” 风将痛苦埋在了很远的地方,而这间明亮的病房中,王见秋终于小声地哭了出来,像她.......像她刚从产房里出来那样,哭得有声音。 * 病房外,祝从容和祝风休安静地立在门侧,没有进去。 在某个瞬间,祝从容眼底也泛出了水光,他没有缘故地叹息出声,将腹中的郁气全部吐出去,只因窥见天边一点光芒。 良久,病房里逐渐没了声响,祝从容和祝风休相互对视,露出男人之间的默契,敲门而入,假装没看见那娘俩眼眶里的红意。 祝从容露出轻松的笑:“没什么大碍,好好静养。”他看了眼梅雪的手腕,将她因为乱动而有些松动的胶带粘好,旋即走向小秋那边,温声问道:“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吃饭,你想吃什么呀?” 王见秋坐在原位,乌黑水润的眼睛凝视着祝从容初显苍老的面庞,看到他来不及整理、有些乱的衣领,小声说:“红糖鸡蛋,我想喝一碗红糖鸡蛋。” “好。”祝从容笑得很随和儒雅,起身说道,“那我回去给你煮一碗,多加糖的、甜甜的红糖鸡蛋。” 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小姑娘很细微的声音:“谢谢......爸爸.......” 脚步顿住,祝从容很没出息地抹了把眼睛,没回身,也没敢回头去看,只重重地应了声“哎”就匆匆走出病房,生怕被姑娘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 走出病房后,祝从容蹲在电梯口忍不住揉揉眼睛,哭得太不成样子,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这模样可吓坏了赶来的祝天语,她站在医院门口,没敢进去,只待在楼下,怔怔喊着人:“爸,妈妈伤得很严重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祝从容回过神来,起身看到是祝天语,神色收敛,抽出手帕擦拭面庞,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祝天语嘴唇嗫嚅:“我刷到了新闻,看到照片上的人像王见秋,也像.......”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妈妈.......” “这样啊,”祝从容缓缓走向长椅那边,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这是何种滋味。 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好像也没有养得太歪,她会担心亲人,即使被母亲的话伤透了心,还是会赶来医院看望。 但是啊,祝从容叹了口气:“天语啊,以后就不用来了。” 这话太直接,毫无掩饰,祝天语脸色煞白,露出苦涩的表情。 祝从容的态度依旧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的话题:“生老病死,和你都不再相关。” “为什么啊?”祝天语执拗地看着她的父亲,“您是我的父亲啊。” 在她的印象里,祝从容是位儒雅的父亲,很帅,又很会耍宝,和孩子玩得很好,甚至比梅雪少几分“长辈的尊严”,经常带她去泥里打滚,去草坪里抓蚱蜢。 “你们就这么狠心吗?”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几乎冲破那个拳头大小的心脏,直把人搅碎了。 前方太阳正在缓缓西下,阳光也透露出一抹橙红色,祝从容看着树梢处落下的阴影,“你已经拥有了苏州的房产和车产,还有子公司的分红。一个普通人家都不会像这样,解决你的物质需求,这些钱足够你下半辈子不再需要为金钱烦恼,不再追寻碎银几两.......” 祝天语竭力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也可以不需要这些啊!金钱可以买断感情吗?你们明明不是这样教我的,我只是......”胸口发堵得喘不上气,她几乎是压着腰发出的声音,“我也想要父母啊,我也要爸爸妈妈啊。” 祝从容面容始终谦和,闻言似乎笑了一下:“天语,你真的可以忍受没有金钱的生活吗?你尝过没有金钱而寸步难行的苦吗?你知道在盛夏三伏天里,还需要穿着厚实玩偶服发传单,时不时被调皮的孩子追打的苦吗?” 祝天语一顿,牙齿几乎在打颤,她知道他说的人是谁,是那个和她交换了人生,不断受苦的王见秋经历的事。 可是...... 可是这一切,明明都不是她造成的。 祝从容微不可见地叹气道:“你害怕失去,因为你得到过了。小秋却很害怕得到。你就像是我们精心养护的一株花,而今呢,我们只是把你从一个漂亮的玻璃房,移栽到普通的土壤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祝天语的眼泪止不住流下,她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难过的事,让她不假思索地反驳他,“有关系啊.......” 祝从容依旧清明的眼神望向她,突兀说起一些无关的事:“怀上小秋时,小雪三十四岁,而那年我四十一,还算青壮年,手臂有力,肩膀宽阔结实,一边肩膀抗一袋大米能走数千米,也能托举着你背着你走过春夏秋冬。” 那些春夏秋冬是真实存在过的,祝天语看向他宽厚的背,她在上面闹过,笑过,但不曾淋过雨,也不曾挨过打....... “而今二十三年过去,我已经六十四了,”祝从容闭了闭眼睛,声音失去控制,逐渐沙哑难听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个二十三年,我留给小秋的,只有日益衰老和腐朽的笨重身体。” “我......”不等对方回话,祝从容又哽咽道,“我不曾抱起她,不曾背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背起她。”他看着自己粗粝的手掌,上面有逐渐衰败的皮肤纹理,反问道:“我能吗?我还有力气吗?” 旅游时他便力不从心,跟不上风休和小秋的步伐了,只能看两个孩子游历在山川之中,却不能参与进去。 他不再是那个能半夜还精力充沛陪孩子玩耍的青年人了,时光无情地带走他健康的身体。 他一直在努力做好一个父亲,不断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他和祝天语之间的感情可能不像她与梅雪之间那般亲昵,但也是非常厚重的。 他毕竟是个男人,从她五岁的时候就不能再帮她换衣服了,更不能帮她洗澡。 还要教她私密位置谁也不能碰,不管是谁,亲戚也好,朋友也罢,谁也不能碰。 五岁的祝天语还问他:“爸爸也不能吗?” 医院门口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在阳光下笑得很是童真稚嫩,他想起他那时的回答,他说“对,爸爸也不能”。 祝天语只能垂泪,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父亲,恍惚间发现他的背有些佝偻,不再像当年那般强健有力,能抵挡尘世间的风霜雨雪,也不再挡在她面前,护住她的天真烂漫。 “爸爸......”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悲鸣一样地宣泄出来,只能重复喊他,“爸爸啊!” “天语啊,你完美了很多年,而今又要强求你的完美幸福,而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痛苦吗?”祝从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老了啊,老得快要不成样子了,身上都是老人味,头发白了,掉光了,马上就有老人斑了。” 人老了,眼瞎了,心也盲了,甚至做出的事情都糊里糊涂的。 小秋刚刚来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的,笑容是那么地少。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人。 不知伤痛,没有喜怒,过着提线般的生活。 他们家最聪颖的孩子是风休,他发现了那只不说话的木偶人,给角落里的小秋添一点生气,梅雪又加一点爱意,木偶人又活了,会笑了,又会哭了,像刚出生时候那样,号啕大哭。 她还会红着眼睛喊他爸爸了。 祝从容抬眼凝视着泪眼婆娑的祝天语,“天语,你好像总是在哭,可小秋却鲜少流泪喊痛。” 祝天语胸口的难过也早已无法关住,她近乎悲切地笑着:“从前爱的时候,哭是心疼的,笑也是快乐的。现在你们不爱了,所以我笑不行,哭也是被厌恶的。” 她必须承认,她不再被偏爱,不再被独宠。 明知道答案却还要反复试探,畏惧别离也逃避现实。 她不甘心,所以做了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 整个躯壳装满了悲伤,可是啊,可是啊......她舍不得啊,这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啊! 喉咙里卡着刺般,祝天语发出的声音都像是痛苦的低鸣:“如果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没有妄想独占你们的爱,现在是不是还能和平共处?” 祝从容注视着那些稚童离开医院,声音像是在天幕尽头,苍老又遥远:“人总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不能每次都让我们帮忙兜底的,对吗?” 王见秋从很久以前就明白做出选择就必须承担后果,祝天语却到了这样的年纪,才第一次感受到疼痛,这股撕裂情感的痛楚让她无法承担。 最简单的道理,总是以最沉重的方式压下来。 说完了,祝从容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踉跄着起身:“天要黑了,你快走吧,我还要给小秋做碗红糖鸡蛋。”路过大门时,突然感受到膝盖太重了,他扶着墙费力往上攀,才能直起笨重身体,闭了闭眼,他轻轻呢喃道:“红糖鸡蛋,多放糖。” 他从自己面前离开好一会儿,祝天语还是那般茫然哀切的模样,只追望着他佝偻离去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眼里数不尽的热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落幕的夕阳,降临的黑夜要吞没一切。 朔风劲,积雪寒,梁上暗尘飞扬。 此后她再无父母与归处。 第 43 章 梅雪的身体十分康健, 很快就回到家中。 这么大的事故,却无人受伤。只能归咎于神灵的福赐,是上天保佑,她揣着幸福的心脏, 去寺庙还愿。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在保佑她们, 所以她挨个在心里报名字,那东方的神西方的佛连起来可是相当长的一串, 她的跪拜时间也格外长。 甚至去了教堂, 翻开圣经, 感谢上帝。 冬去春又来,在寻常的一天,王见秋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将姓去掉了,之后身份证上只有两个字“见秋”。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明亮的季节。 更改名字并没有多么麻烦,在派出所填写更改姓名的原因, 提交给工作人员, 就能重新拍照办理身份证。 甚至是之后的更换银行卡,资料等琐事,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繁复。 只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就可以将名字全部更新, 获得一个新的开始。 改完名字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在餐桌上聊了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说那个秋天里, 雨过天晴,他们好像看到湖泊中有白鹤飞来,白鹤上有一点红,高洁而美丽。 祝风休无奈道:“爸妈, 那个医院里根本没有湖。” “是吗?”两人不信,始终坚信那个医院里有湖,彩虹上有白鹤展翅飞来。 心脏百味浮沉,祝从容没忍住倒了两杯酒,喝得脸上泛起红晕,最后又笑又闹,一时沉默一时哈哈大笑。 兴致勃勃地打开那间游戏室,冲着见秋wink:“乖女,这里面有爸爸的宝藏,我们来打游戏吧!” 见秋猝不及防被他拽进去,进去前她抓住祝风休的手臂:“你说要帮我赢的。” “是是是,”祝风休顺从地跟上去,笑得宠溺纵容道,“帮你赢。” 游戏室中,《超级马力欧创作家 2》已经通过大大小小上万个关卡,甚至在世界排名上都名列前茅。 见秋盯着世界排名前十的头衔,很震惊:“您都打到前十了?” “对啊,”祝从容笑着说,“是不是很厉害。” 他生得随和儒雅,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时光的魅力,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老了喜欢钓鱼和打游戏。 祝从容拿出游戏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悄悄靠近见秋,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风休在自然地理和科学版块也有马甲,上面经常刊登他的摄影照片,还有好多人求着他办摄影展呢。” “没想到吧,那么大一个总裁,在外面还有副业。” “我听见了。”祝风休靠坐在沙发扶手处,笔直长腿委屈,踩着地毯,姿态恣意,唇边噙着笑,“下次说悄悄话,请再小声些。” 祝从容咳了两声:“什么叫悄悄话,我这是光明正大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在外面赚外快吗?” 被挤兑的青年耸耸肩,俯身朝眼神亮晶晶的见秋笑了一下:“嘘,别告诉别人。” 游戏屏幕的光五光十色,映在见秋眼里,很是好看,她仰头望着祝风休:“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镜片后的长眸盛满温情,他扶了扶眼镜,模样很俊美:“因为我有偶像包袱。” 见秋抿着唇瓣小小地笑了一下,随即张口对他哈哈两声:“你的冷笑话真的很过时。” 《超级马力欧创作家 2》使用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复杂的游戏设计,游戏中的马力欧致力于探索不同玩家的关卡。 祝从容哇哇大叫:“你们怎么又在卡Bug!” “按部就班太麻烦了。”祝风休微微一笑。 “你要学会享受游戏探索的趣味啊!” “小秋小秋,快来爸爸这边,和爸爸一起。” “好。”又过了一会,她问,“你在哪?” 祝风休低低笑出声来,“笨死了。” ........ 学期末的时候,见秋修完了本科全部学分,跳级进入了研究生学业,跟在陈导师身后钻研。 柯坤琪等人呜咽大哭,嗷嗷大哭,恨不得直接哭晕过去:“大佬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呜呜呜呜呜,我真的要死了。” “啊啊啊啊,苍天啊,我们期末可怎么办啊?” 见秋嘴角抽搐,把室友甲乙丙扶起来,按在书桌前:“我还在学校,你们随时可以来问我。” “呜呜呜.......”郭果果圆圆的眼睛直哭红了,可怜兮兮地抹着泪珠子,“大佬,你飞升得也太快了。” “嗯......”见秋不置可否。 陈导师说她继续待在本科只是浪费时间,这样出色的能力,还有手握好几篇sci的本事,不需要再待在本科学那些傻瓜知识,旋即帮她选了课,修完学分提交本科论文,下学期直接升硕士入学。 听到她应声,室友三人组哭得更伤心了,趴在她身上死活不下去:“大佬呜呜呜,我舍不得你啊。”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将我们分离。” “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幸福又甜蜜的生活.......” “怎么可以这样,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我和大佬还在蜜月期呢。” 见秋:“........” 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做“她们还在蜜月期”........ 无法,她拿出钱包,淡淡问道:“去吃火锅吗?” “去!”耿一然抽抽鼻涕,抽抽搭搭地回她,“我要吃肉,好多肉。” 郭果果默默举手:“我也要,必须要多多辣,重麻重辣,辣到菊花痛的那种。” “还要酒!”柯坤琪说道,“黑啤yyds!” 不太懂她们,见秋默默点头:“走吧。” 经过柯坤琪的推荐,选了一家据说超级正宗的重庆火锅。 包厢里,一伙人还是那股嗷嗷叫的模样,一个锅底吃得热火朝天,刚下去的肉片也不知道有没有熟,才一眨眼就被某人的长筷子夹走了,只能看到筷子夹着满满肉片离开的尾巴。 这锅底实在是太辣了,见秋吃了两口就咳到不行,端着手边的热牛奶解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她们相互掐架。 室友三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柯坤琪来自川渝地区,听说她们那里的猫都是吃辣椒长大的; 耿一然从十分荒芜的大漠中走来,她生在大漠边,长在大漠边,见多了羚羊和骆驼,旅途的商人挂着铃铛,铃铛响起时她知道那人有人来了。她想在大漠上种满绿植,让故乡的荒芜变成一片春天; 郭果果从山中来,南蛮之地的少女头戴银饰,能歌善舞,但山中多丘陵,山路崎岖,大山中很多声音无法传到辽阔的天边。 天南海北、不同家庭的旅人,聚在一起成为室友,又终究会分离。 “原以为还有两年,没想到这么快,”耿一然捧着酒杯,呜呜呜哭出声来,眼眶红红的。 “大佬要去课题组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404的青春才不会散场!” 见秋举着自己的牛奶杯,有些无奈地迎合她们:“好。” 在结账的间隙,她一扭头,发现室友三人提着袋子递给她:“大佬,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 袋子不大,里面还有个小盒子,她晃了下,问道:“是什么?” 三人手指笔芯,笑嘻嘻道:“我们情比金坚,所以里面是我们的心~” .......回到家里去,见秋打开袋子,里面是一颗黄金做的爱心。 * 不需要等到下学期,在期末时,陈导师已经拉来了一个课题组,直接让见秋和陈仕川进组。 对方派来的企业研究员很年轻,模样清秀,鼻梁上戴了副金丝边眼镜。 陈仕川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就惊了,手肘悄悄推了推见秋:“小师妹,这人.......有点像你哥哥啊。” 像吗?见秋抬眼望去,新来的PI笑得很随和,自我介绍道:“我是宋听琅,以后请多多指教。” A级市厅课题组内共七人,以企业研究员兼PI的宋听琅为主,陈仕川和见秋中心研究员,还有四位研究生成员。 宋听琅一来就俘获了课题组女成员的芳心,捂着心脏小声叫着:“我们农业科终于也来帅哥了!” 陈仕川很不满地哇哇大叫:“难道我不是帅哥吗?” 师姐扫了眼陈仕川,很纠结地说道:“你是挺帅的.......”陈仕川浓眉大眼,轮廓深邃,皮肤不白,是常年劳动的健康肤色,为人爽朗大气又爱笑,被誉为大金毛暖男。 “但是吧......”师姐看向PI,小声说,“这种贵公子才是我的菜。皮肤白,相貌俊美,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润的气质。” 她说完后,现场一片沉默,晃了眼转身问:“你们不觉得吗?” 陈仕川耸耸肩,有些大咧咧地说道:“还好吧,我是直的,不太关注男的长相。”而且他对这类长相的男人没太大好感,尤其是见过祝风休后,他见到宋听琅就浑身发毛,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见秋淡漠道:“一般。” “对,”陈仕川附和道,“小师妹天天见她哥哥,怎么可能觉得宋听琅很帅?” 师姐没见过祝风休,顿时好奇道:“见秋你哥也是这种长相吗?” 这种长相?见秋仔细打量宋听琅的脸,漆黑瞳仁不经意和对方对视,宋听琅朝她露出一个友好温柔的笑。 良久,她缓慢摇头道:“不是。” 师姐失去兴趣,又盯着新来的小老板使劲看:“多看两眼我的激素都会好很多,大姨妈都会恢复正常。” 受不了这等虎狼之词,陈仕川抖抖肩膀,“你悠着点,别一副马上吃唐僧肉的表情。” * 不过师姐很快就开始咆哮起来了,再帅的面容也无法拯救她日益掉落的脱发。 毕竟是和企业合作的课题组,宋听琅的管理方式也和企业管理如出一辙。 农业科研本就需要很长的时间才难看到结果,更别说温度土壤气温的不同,都会造成结果的误差。 见秋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处理工作,她内敛,不会像师姐她们那样背后暗戳戳骂人,只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又是一个耽误到晚上八点的科研工作日,学姐瞪着通红的眼珠,恶狠狠举着试管:“魔女啊魔女,请问什么样的毒药才能毒哑宋听琅。” 宋听琅就在旁边,笑得没什么脾气,“我请大家吃晚饭吧,实在是非常抱歉了。” 说坏话还被人抓包了,师姐脸皮一红,讪讪地放下试管,笑着欢呼道:“好耶!” 实验室一阵欢呼雀跃声:“吃饭吃饭,终于可以去吃饭了。” 餐桌上,师姐豪迈地点了一打啤酒,大口喝起来。陈仕川在旁边劝她:“你可别喝醉了。” “笑话,”师姐一抹嘴巴,“我可是酒坛子里泡大的。” “见秋,你要喝酒吗?” 温润的声音将她的专注力拽出来,见秋抬头,宋听琅站在她旁边,微微笑着,“你要喝酒吗?” 见秋淡淡摇头:“不了,我不喝酒。” 宋听琅坐在她身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默默观察这个小姑娘。见秋乌黑头发上总有各式各样的编绳,彩色的绳索编制细腻又俏皮好看,衬得她越发年轻,偏偏少女白净的脸总是板着,细腻脸颊垂在两侧,形成极为强烈的反差。 他不禁好奇:“这是你自己编的头发吗?” “不是,”见秋撩过一把细小径直的麻花辫,捞在胸前看了番,又放下,随口道,“我妈编的。” 梅雪女士满心爱意不知从何表达,帮小秋搭配衣服服饰已经完全不能让她满足,所以她早早地起床,每日握着小秋那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给她做好看的造型。 她的手机里关注了很多美妆博主,学到很多新花样。 在学校闲逛时,梅雪就看到很多漂亮小姑娘都会做造型,但小秋总是梳着简单的马尾辫,或者是直接披散着。 那么好看的头发,好不容易养得营养又光泽,梅雪觉得上面没有花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编发时会选择很多好看的绒花编上去。 有时是珍珠、有时是钻石。 宋听琅瞥了眼她发丝上的发饰,那是碎钻,虽然是不值钱的碎钻,但也足以展示这个女孩良好的家庭条件,顿时笑了起来:“用真钻帮你编头发,您母亲实在是很爱你。” 见秋并不知道头发上亮晶晶的绒花里有真钻,眼里没什么波动:“不过是一种由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不值得关注。” 宋听琅握着酒杯,笑了一下,“你真的很有趣。” 见秋没回话,只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沉浸在科研中,头发上的绒花和发型依旧换得很勤快,有时是娇俏小姑娘,有时是优雅大小姐,全凭梅雪的喜好来。 她从不在意这些小事,白净细腻又沉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宋听琅却对她尝试了浓厚的兴趣,关注的程度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些学员的黄毛丫头不会有什么兴趣,没想到失策了。 一旦发现这个倾向后,他开始对见秋做出邀约:“最近新出的电影,你想去看吗?” “不想。” “游乐园?” “不去。” “约你一次可真难啊。” “呃......”见秋不太明白他的举动,问道,“你想做什么?” 宋听琅眨眨眼,“我在追求你。” 见秋面无表情盯着他:“.......”半晌,她说道:“请你收回追求。” 面对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宋听琅顿感无奈,只能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缓缓攻略。 只可惜见秋的私生活干净到透彻,打探了很久都无法知道她喜欢什么,只有待在实验室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话。 见秋来到实验室时,瞥见自己桌上放了支漂亮的玫瑰,红色的玫瑰鲜艳欲滴,诉说着无尽的情谊。 “这是PI送的吧。”师姐揶揄地眨眨眼睛,“小秋你还不从了他?” 见秋问她:“你喜欢?” 师姐说道:“女孩都会喜欢这种浪漫的行为吧。” 见秋把玫瑰花递给师姐:“送你。” 这朵玫瑰花没接下,此后她的桌上每天都会出现一朵花,有时是雏菊,有时是玫瑰、 但无论桌上出现什么样的花,她都会将其塞入师姐的怀里。 师姐从最开始的欣喜接下,到最后的无奈,还有一点奇怪:“小师妹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见秋头也没抬:“没有。” 宋听琅做出的动静不加掩饰,整个课题组明里暗里都发现了这个状况。 鲜花、奶茶、情书都无法打动见秋,宋听琅只能以实验为由头,赖在见秋身边做实验。 没办法,见秋实在是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凌凌地望过来时,胸腔里就会有不可抑制的悸动。 他很久很感受过这种crush的滋味了。自从步入社会,人与人之间都有莫名的隔阂和算计的利益,鲜少会有这样纯粹的心动。 真是半夜都会回想起来。 他甚至和好友讨论:“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一心一意搞科研的女孩子喜欢我?” 朋友1:“你还需要追求?” 朋友2:“天天给她送花买早餐准备咖啡,小女孩不就是这样容易被感动吗?再时不时写两封情书,让没见过世面的科研少女陷入你的浪漫中,一切都水到渠成~” 朋友3:“对对对!小姑娘都虚荣,缺爱,只要你给她明目张胆的追求,再来一点奢侈品啊,保管很快拿下~” 宋听琅插嘴:“但这个小姑娘家里不缺钱。” 朋友4:“不缺钱的更好拿下,家境富裕的小姑娘都容易被浪漫打动,手工的蛋糕、自己做的鲜花书签~这种随便花点时间的小东西就能让她们感动到流泪。” 宋听琅缓缓点头:“有道理。” 他没追过别人,学生时期都是女孩给他送情书。偶尔有看对眼的,他就说声好,就自然而然交往起来。工作之后更简单了,大家一条短信一个讯息就知道有没有戏,晚上约出去喝酒,半夜就能睡在一起。 整个课题组都浮躁起来,每天都在猜小老板还要多久才能打动见秋的心。 嗑八卦的心是无法抑制的,尤其是小老板长得帅气,年纪轻轻就是PI了,在这个领域也有一番成就。 才子总是配佳人~ 隔壁组甚至有人开始下赌注,打赌见秋多久才会被宋听琅拿下。 “赌nmb啊!你们闲着没事干去把隔壁畜牧科的粪都掏了吧。”陈仕川砸了赌约,很是暴躁,深邃眉眼盛满怒意。 正在打赌的人懵了,不太理解他生气的点,不过想到见秋和陈仕川是同一个博导,而这位博导又是院士,纷纷低下头收拾东西,小声说:“不好意思。” 陈仕川还是头疼,做实验时都开始急躁起来,失手打碎一批培养皿。 “卧槽。” 玻璃制品碎了一地,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不少昂贵药水被带倒,绿的黄色混在一起。 见秋迅速打开换气风筒,将药水盖在一起,扫入处理器中。 “啊嗷嗷,”陈仕川挠挠脑袋,很是头疼地收拾起来,“小师妹,不好意思啊,又得重做一批了。” 赔钱事小,陈仕川家中也有钱,而且在校还有工资,随便赔得起,只是弄坏了小师妹的心血,很是愧疚,连忙收拾碎片:“我来我来,小师妹你别伤到手了。” 碎片被拢到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见秋平静站起身,问他:“师兄,你怎么了?” “我?”陈仕川傻傻回她,“没什么啊。” 见秋擦擦手,秀致的眉微蹙:“你最近好像很心烦。” 陈仕川蹲在垃圾桶旁边,闻言看过去,他那个小师妹周身依旧泰然平和,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居然还注意到他的情绪。 他咧嘴道:“师兄压力大,很快就能调整好了。” 才怪!完全没调整好! 在看到宋听琅拦住见秋邀请吃饭时,他终于爆发来,挡在见秋面前:“宋听琅,你没看见小师妹不乐意吗?” 宋听琅扶了扶眼镜。目光后移在那个消瘦少女身上:“我在问见秋,并没有问你。” 见秋抬眉,用没什么感情的眼睛冷冷看他:“我不去。”她绕过宋听琅去试验田里,继续自己的实验。 在长廊里只留下陈仕川和宋听琅对峙:“宋听琅,你根本不知道小师妹需要什么。” “那你知道?”宋听琅不置可否,他只认为见秋在欲拒还迎,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答应他。 陈仕川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我要收回你像她哥的话。” 他无语道:“你连个低配版都算不上,可能就那个眼镜算是同款买家秀吧。” 宋听琅被挤兑了番,脸色不太好看,下意识伸手扶住眼镜:“低配版?谁?” 陈仕川耸耸肩,掏了掏耳朵:“可能连低配版都算不上。”他转身离开,还不忘说道:“你最好不要再惹她,她哥可不好惹。” 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变态如何欺负江陵的,那么小的少年他都没放过,这个欺负见秋的傻逼迟早要完。 太过高调的鸟会被打,太过高调又没有分寸的人也是这样。 陈仕川追上见秋,扬着灿烂的笑意:“小师妹,你哥呢?怎么这段时间都没看见他?” 祝风休?见秋蹲在试验田里,心底浮现一点波澜,像正在认真工作的人被莫名砸了个小石头,身上不痛,只是思绪被打断了有些不平。 她抿着唇,手底动作没停,说道:“他去德国处理工作了。” “哦~难怪呢。”陈仕川说出一个惊叹词,也抄起锄头松田,不经意问她,“那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春天到了,马上就是祝风休的生日了,见秋扯出杂草,瞳仁里光在太阳映照下晃了晃:“说是明天会回来。” 陈仕川笑得荡漾,一副要看好戏的表情:“哦~明天啊~” 第 44 章 陈仕川两年前就知道见秋这个小师妹了, 应该是预定的小师妹。 毕竟是自家姑奶奶一眼就相中的关门弟子。 在见秋以极其偏科的成绩进入学校开始,那扎实的功底和对土地敏锐的见识,让陈导师欣喜不已,天天回家念叨自己挖到宝了。 没想到只是上个基础课, 还能遇到这样的学生。 陈仕川从小跟在姑奶奶身边, 两年前他还是研究生,已经感觉到自己研究生这三年已经是这辈子最长的五年了。当然啊, 当时万万没想到还有博士的痛苦生涯。 只想着是哪位可怜人又要拜入姑奶奶名下了呢, 所以偷偷去见了以后的小师妹。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陈导师说见秋这孩子聪慧、认真、质朴, 很熟悉农业,埋头苦干的精神很适合科研。 他想象中应该是皮肤粗糙,皮肤黝黑,从小干农活的女孩,结果呢! 结果小师妹五官精致,皮肤苍白, 整个人清瘦虚弱, 气质清冽,风一吹就要到了,这不是林妹妹的剧本吗?? 下一秒目睹小师妹手扛两大棵榆树, 气也不带喘的。 这......这是林妹妹倒拔垂杨柳?? 陈仕川惊呆了。 姑奶奶知道这个学生家境不好, 却不知道那个不好的程度是多少。 再一次见到小师妹时,是一个炎日的五月天,他才从郊外采完样本回校的路上。 烈日裹着燥意晒在每个人头上, 而小师妹正坐在游乐园门口的阴凉处休息,她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头套被放在身侧,手上端着盒饭, 大口大口扒着白饭。 那一头杂草般的头发很乱,随意扎成了马尾,额前鬓发湿漉漉沾在一起,很是打眼。 他当即就是一个卧槽出声,震惊之余连忙往旁边一蹿,躲了起来。 小师妹脸色白得有些可怕,拿着筷子的手细得像柳枝,她三两口吃完盒饭,很快又戴上了头套继续工作。 这天热得人都要中暑了,她还穿着厚实的玩偶服,被路过的小孩子追打。 陈仕川一直以为小师妹跟林黛玉一样,长得像,性格也孤傲,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格杀勿论的凛然气质。 此时看她面无表情地戴上头套,沉默又安静地发气球和活动传单,他意识到,姑奶奶嘴里的小师妹,和他第一眼看到的小师妹,可能都不是真正的小师妹。 很想捋明白这种心理的怪异,所以陈仕川对小师妹的关注就更多了,比姑奶奶观察得更仔细。 小师妹身上的衣服只有几件,整个夏天都是过于宽大又发黄的白T恤,领口处几乎被洗出波浪形,露出一截过于纤细瘦弱的脖颈。 脚上穿着一双边缘发黄的帆布鞋,从地里做完实验时候,会在水里洗干净,那边缘的胶要开不开。 牛仔裤膝盖处鼓了包,站直的时候很明显。 苍天啊,这哪是林黛玉啊,这是地里的小白菜啊。 尤其是她对学业和知识有着极其直白的求知欲,时常能看到她在图书馆借书还书的场景。 陈仕川一开始没想着要做什么,但某次夜里,写论文写不出来时,他准备闲逛出去喝几杯酒,和朋友嗷嗷哭诉自己快要秃了的头发。 酒吧里,他看到了一脸淡漠的小师妹,端着酒托从自己身边路过。 又是一句我靠出声,不过小师妹并不认识他,只留给他一道消瘦背影。 身姿挺拔,漆黑的眸孤沉,很是娴熟地打发闹事的顾客,再淡然远离。 她完全不像这个乌烟瘴气中该出现的人,小西服后别着夹子,他突兀地觉得刺眼。 回校后,他左思右想,想起那张清瘦到营养不良的脸,觉得这样不行啊。旋即找到了辅导员,询问这学期贫困补助的事情,有没有遗漏的学生。 又给辅导员推了不少钱多事少的家教工作,让他发在群里,给那些勤工俭学的学生做参考。 辅导员也很年轻,当下就应了,顺便让陈仕川过来当个大一班代。 陈仕川:“你是周扒皮转世?” 在班上当了一个月的助教,他越发能体会到姑奶奶对小师妹的那种见猎心喜的情绪。 这种淡漠又认真到一丝不苟的性格确实很适合科研,也很难让老师生厌,他从这个未来师妹周围来回走动,她都没发现自己!! 怎么可能啊,他那么大一个人,又那么帅,和他们班上不少人都混得不错。 当了一个月默默无名的班代后,陈仕川不得不承认,小师妹压根没记住自己!! 尤其是再次见面时,小师妹那茫然又诚恳接下资料书的模样,真是可恶! 柯坤琪那三只猪崽都还记得自己,就小师妹完全不记得。 所以他觉得宋听琅挺好笑的,明明才来几天,就摆出对小师妹很感兴趣的模样了。 对对对,大家是都很年轻,也是很放纵的年纪,但小师妹不是这样的人。 她在雪山之上,冻到双手废掉也没说过半句怨言,从来是那副泰然模样。 她从贫苦的过去一步步走来,靠在她身边的人都能体会到她背负的沉重,只能不打扰她,尽可能地给她腾开路。 所以宋听琅凭什么啊?他明明不熟悉小师妹,不懂小师妹的理想,只是肤浅地对小师妹那张脸心动,就打着追求的名号肆意打扰小师妹,不停地缠在她身边,根本不在乎小师妹的想法。 就花??就那玫瑰花?? 小师妹缺那玩意儿??分分钟给你种出十朵不同品种的稀奇玫瑰花哦。 在花团锦簇中生长的人,不知道小师妹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砂砾中冒出珍珠般莹润的光芒。 她爬过高高的围栏,迎接太阳的照射。 宋听琅看到了这点光芒,就自然而然地想占为己有,哪有这种好事? * 试验田旁有一排水龙头和狭长的水池,见秋弯着腰,将脏了一个角的衬衫放在水下,仔细揉搓干净。 这种衣服的面料很柔软舒服,也很耐脏,随意清洗都不会变形。 日光很和煦,衬得她微弯的背脊十分好看,宋听琅骑着单车穿过婆娑树叶,停在她背后,俊秀脸庞上扬着笑意:“见秋,你想骑自行车吗?” 没顾上后面的人,见秋攥着衣服,双手用劲,仔细拧干上面的水痕,旋即抻开来,将其归在原本的位置。 “见秋见秋,”看她不理人,宋听琅还觉得有兴趣,单腿踩在地面,又喋喋不休地喊着她,“见秋,你理理我啊。” 见秋回神,乌黑的眸清凌凌扫了他一眼:“有事吗?” 宋听琅双手撑在自行车头,显得很年轻,还有些帅气:“带你骑自行车啊,西区的木绣球和石榴花都开了,从底下穿过去很漂亮的。” 见她还是那副孤漠的神情,宋听琅朝她勾唇浅笑,“听说有很多小情侣在那边散步,大片的绣球花纷纷吹落,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见秋没有半丝犹豫,直白说道,“除去实验有关的事,我都不想参与。” 宋听琅颇为头疼地站直身体,挫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啊?能不能给我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 “??”见秋头顶冒出好多个问号,敛眉思索片刻,她说,“我喜欢你离我远点。” 她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平静地补充:“我不喜欢你,也不想你再继续做这些无聊的事。” 油盐不进啊,宋听琅扶了扶眼镜,整个人坐在自行车上,很是忧郁地问她:“见秋,你一点接触的机会都不给我,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呢?” “任何人之间都需要一个相互了解的机会,才会在这个过程中更加明白对方,”宋听琅直勾勾盯着她,“你都没有和我单独相处过,怎么拒绝得这么果断?” 默了一会儿,见秋漆黑如墨的眸和他对视,脸上没有怒意没有羞意,只问他:“你喜欢我什么?”不等对方回答,她自顾自地说着:“精致的面容?姣好的身材?还是良好的家室?” 宋听琅笑出声来,没有被她戳穿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说道:“人和人之间最初不都是被对方的皮相吸引吗?所以才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他很诚恳地说道:“而且你真的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第一眼就惊艳的人,在心里会留下一道刻痕,这样的刻痕会让心脏不再完整。所以我追求你,祈求让我的心变得完整。”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那些随便的恋爱、分分合合的过去,都成了记忆中略过去片刻,只有她出现的时间,如此清晰明朗。 见秋很意外地出现在这里,而他被她周身莫名的磁场所吸引,不由自主地绕着她旋转,甚至做出很多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情。 要是她想喝一杯热奶茶,他可能想不起外卖,会急匆匆地跑去奶茶店,用衣服暖着奶茶,只因为她随口说了一句话。 他一定会这样的冲动。 皮相吸引?第一眼就惊艳的人?要是八个月前,宋听琅只会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路过吧。见秋眼中无波无澜,唇角下压,露出很奇怪的一种表情,“你在感动你自己吗?” “啊?”宋听琅愣了会,旋即露出包容的笑,“什么呀,怎么能这么说。我是真地喜欢你,所以才费力靠近你。” 所谓现在的时间点,是走了很长的过去才达到的境地。见秋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带着旁观人的一种不在意,“你喜欢现在的‘我’,因为这副出色的外表成为你现阶段的执念。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喜欢上‘另一个时间里的下一个人’,这点执念也不值一提了。” 宋听琅没什么脾气的脸上终于无奈了,他好像和一个哲学家在探讨,但因为自己嘴笨拙舌总是弄错些什么,“见秋呀,本身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可遇不可求啊,哪有什么‘另一个时间里的下一个人’?我们所能做的,不都是抓住现在的幸福吗?” “那我为什么要成全你的可遇不可求?”见秋淡然地问他,“我为什么要成全你的幸福?” 她眸光并不强硬尖锐,但宋听琅听后心底一震,茫然看向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树梢下落下的阳光在见秋眼底跳跃,显得格外好看,她站在那,如同冰川雪原处踱步行来的古老苍狼:“你给我不需要的东西,却让我付出我所珍贵的东西,这不合适。” “可是.......”宋听琅可是了半天,最后勉强找回说话的能力,奇怪地望着她,“可是初次见面时,你不是一直在盯着我吗?我以为那是你给我的信号。” 见秋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但眼里晃了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秀致的眉微微蹙着,表情第一次发生变化,短促地哦了一声,说道,“陈仕川说你像我哥,所以我才看了眼。” 这是第二次听到她哥这个词了,宋听琅不解问道,“我像你哥?” “不像,”见秋不假思索摇头,眼神很凉薄冰冷,甚至有些暗暗地不满,“一点都不像。” 她最后说道:“你打扰到我了,如果有必要,我会申请调离课题组。” 哎,不是.......宋听琅没想到自己还能把人家姑娘逼成这个样子。怎么追个人,还追出仇来了? 骑上车,他非得上去说清楚。 ....... 五月底的天空很澄澈,以至于见秋看到学校里那辆熟悉的车时,都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她拉开车门,端坐在车内的人撑着下巴,施施然朝她扬眉,镜片后的眼睛盛满温润笑意:“秋秋儿。” 青年微长的发丝搭在额前,薄唇上扬,正对着车窗光线,优越骨相像是在发着光,镜片后漆黑眼眸轻轻落在她身上,“怎么傻了?” 见秋钻入车内,很自然地坐在旁边,往后靠了一下。 祝风休瞥了眼她头发上五颜六色的发绳,伸手抽出一缕捏在手指上摩挲,笑着说:“哪来的小妖精,快把我妹妹还给我。” 用力抽出头发,见秋把小辫子放回原位,好好捋整齐。 昂贵豪奢的迈巴赫低调停在树荫处,宋听琅骑近了才发现这是什么车,心下顿时莫名,他喊道:“见秋?” 见秋不由佩服他的毅力,同时又有些迷惘,她降下车窗,问道:“我还没有说清楚吗?” “不是,”宋听琅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矛盾,怎么就要调离课题组了?你还是这里面的主要负责人员。” 镜片后眼眸半眯,祝风休降下全部车窗,往外凉薄眄了眼。 宋听琅单脚撑着自行车,低头斜视车内容貌俊美的青年,青年扬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头问见秋:“这是谁?” 见秋说:“课题组的小老板。”她平和看向宋听琅:“我不会轻易调离课题组,这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行为。” 车窗上升,逐渐盖住车内青年深深眼眸,薄白眼皮微撩,在车窗空隙朝外瞥了眼。 宋听琅被青年没什么情绪的眼神钉在原地,终于没追上去。 * 狭窄车厢内,祝风休手指摩挲,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见秋想了一会,说:“他想带我去骑自行车,我不想去。” “自行车?”祝风休眉梢一挑,语气淡淡,又说了声,“自行车......”他低头睨着小姑娘白皙脸颊,逐渐长开而格外精致的眉眼,薄唇下压,镜片后眼底闪过冷意。 哪里来的登徒子?用这种粗糙简陋的追求的方式,也敢追他妹妹? “嗯。”见秋不甚在意地应了声,清凌凌眼里没什么起伏。 回到家中后,祝风休给她送了个礼物,是一棵云杉树的小木雕,看起来很漂亮。 见秋收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在窗台能照到阳光的地方。 梅雪说:“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总是天南海北飞着。” 祝风休也没瞒着他们,只说公司铺得太开,与其费力整顿,不如砍去,保留核心部分。 见秋听不懂,不过祝风休脸上没什么焦急神色,反而夹走了她碗里的肉,她知道,他压根没把那些小事放在心上,这人惯爱用最简单耗时最少的方法的解决问题。 没过几天,宋听琅开始减少出现在实验室里的时间,据说是公司进行了重组,他手上所负责的区域将有其他人接管。 课题组里的事宜不变,就快要到摘桃子的时机了,却突然换了个小老板。 小老板是位干练的女性,只说宋听琅去负责其他地方了,不会再过来。 陈仕川盯着新的老板,发出一声靠,暗自嘀咕,这人还真狠。 见秋问他:“谁狠?” 对上那双清冷眼眸,陈仕川挠了挠头发,笑得很灿烂,“没谁。” * 换了小老板后,见秋的课题实验进行越发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心无旁骛沉浸在科研当中。 在实验间隙,见秋掏出自己的捕星器,注视着星轨旋转,湛蓝色光芒熠熠生辉。 她无法分辨星轨的动荡。但宇宙会包容万物。 * 祝风休生日那天,祝从容做了个蛋糕,上面插了蜡烛两根蜡烛,恭喜他迎来自己的“三十一”岁。 他伸出修长手指,扯去上面的“1”,表示这样才顺眼。 梅雪哭笑不得,撑着额角笑他:“风休啊,你要正视自己的年龄。” 祝风休不置可否,食指比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梅雪拿出自己的礼物,是一束玫瑰花,她说:“男人三十一枝花,正好给你。” 祝从容把切蛋糕的刀递给他,说道:“随便切一切吧,不要在意那么多形式了,小秋还等着吃蛋糕呢。” 安静坐在位置上的见秋眨眨眼,只盯着蛋糕上的奶油看。 她没怎么经历过生日,奶奶喜欢在她生日这天做碗长寿面,再加一份纸杯大的蛋糕就好,插上一支蜡烛,就是她的生日了。 祝风休瞥见少女亮晶晶的眼神,牵过她的手,握在薄薄的刀上,轻声说:“你来切。” “我来?”见秋眼睑微睁,嘴唇抿直,她小声问,“不用许愿吗?” “不用许愿。”祝风休笑了起来,头顶的光洒在他眼里,十分好看。 他握着见秋的手,缓缓切下蛋糕,在她耳畔轻声祷告:“我不需要神明。” 坐在椅子上的梅雪突兀看到风休那刹那微沉的侧颜,身躯微晃,正在鼓掌的双手停在半空中。 祝从容分完蛋糕,取出一瓶红酒,倒上两杯,和祝风休聊聊天。 梅雪开口说:“给我一杯。” “小雪也要喝?”祝从容又倒了杯递给她,有些好奇,“你不是很长一段都不喝酒了吗?” “今天风休过生日,我开心,想喝一点。”梅雪端过自己的酒杯,小口啄饮着。 他们聊着经济上的事情,还有小秋的学业。 喝了酒,梅雪脸颊上泛着红,她撑着下巴,看向乖巧吃蛋糕的少女,问道:“小秋,你们学校不是有个正在追你的男生吗?” “谁?”祝从容顿时好奇起来,忙问道,“谁啊谁啊?长得怎么样?品行好不好?是哪里的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这么激动了,梅雪美眸一瞪,没好气说道:“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祝从容讪讪道:“不是你先开口的吗?”他温和问道:“小秋,你喜欢那男生吗?” 见秋吞下嘴里的蛋糕,说:“不喜欢。” “喔,”祝从容应了声,又说,“如果不喜欢的话直接拒绝就好了,不要怕拒绝哦,尊重女孩子的拒绝也是一种品行。” “嗯,”见秋用力点头,说,“我拒绝了好多次。” “好多次?”梅雪皱着柳叶一样的眉,问她,“他在骚,扰你吗?” 见秋摇头:“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这种行为。” 等她把实验室那些事一一说完后,梅雪呵呵冷笑出声:“现在的男孩子都怎么了,一点也不矜持。” 祝从容点头附和:“锲而不舍是他本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并不是小秋对他的看法。” “不过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我们小秋呢?”梅雪捧着微红的脸蛋,小声说道。 镜片上泛着光,祝风休推了推,垂下眼帘,低声说:“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什么样的人才会冒着暴雨前行,挖开那些腐朽的泥泞沼泽,探入其中,找到那颗珍贵的宝石? 什么样的人才会竭尽全力解开她身上的枷锁,拂去她一身尘埃? 什么样的人,才能撑开她明亮透彻、宁静悠远的蔚蓝天空? ...... 梅雪手边的酒杯掉落,她和祝风休对视,眼里是同样的清明和清醒。 在电光石火的间隙,她抬手擦去桌面的酒渍,弯腰去拾取那个酒杯,只是那杯盏越滚越远,指尖伸直也无法抓到。 “没沾到哪吧?”见秋蹲下身,帮她捡起酒杯,仰头时撞进那双柔软温情的眼睛中,她有些不解。 梅雪伸手,碰到她可爱白净的面庞,触感细腻柔和,她笑得很温柔:“没有,谢谢乖宝。” 她放下酒杯,一切如常。 等祝从容去厨房洗漱,见秋上楼的间隙,她看向祝风休,手指微微颤抖。 祝风休只是笑了一下:“妈,怎么了?小秋总会遇见配得上她的人,我们还需要替她把关。” 他起身,错身而过的瞬间,梅雪拉住他手臂,轻轻拥抱住他:“风休,妈妈也是希望你快乐的。” 镜片后的眼神微怔忡,祝风休愣了会,才弯腰俯身回抱住他消瘦的母亲,声音很低:“妈妈呀.......” 回到楼上时,他的窗户被人敲击,有一下没一下地咚咚响着。 他打开窗,见秋在隔壁,夜色微凉,发丝凌乱,她又丢过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礼物。” 接过小小的盒子,他晃了晃,听到里面波动的声响,问道:“是什么?” 见秋乌黑眼眸扫了他一眼,“你去拆开吧。”旋即啪嗒一下关上了窗。 祝风休站在原地,吹了会风,直到周身微凉,才回到房间中,打开小盒子。 ——是一颗蓝色的宝石,打磨得非常漂亮,像他们在北欧一起看到的某颗星星之眼。 他拉开抽屉,里面晃出一枚胸针,胸针上镶嵌着闪烁的钻石。 由碳元素组成的钻石。 第 45 章 王富死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 见秋的课题正结束,画上圆满句号。 阳城监狱的讯息似乎没更新,执行机关通知其家属领取并处理的讯息发到了见秋的手机上。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公事公办说起这件事,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 瞥了眼窗外的明亮的光, 只回了句“嗯”。 阳城监狱外,张玲看到了王富的尸体, 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塑, 没有说话。手指间的烟玩命烧着, 烧焦一条灰色的痕迹,烧一截掉一截。 那尸体黏稠地粘在地上,似乎背后都冒出了黄油,脏腻地流出脓。 据说王富是死于毒瘾,长久的毒瘾毁坏他身体全部机能,又被丢入三不管的监狱中, 早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青白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 胡须很长,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身上的衣服还没被处理, 统一的囚服已经破烂不堪, 沾满了灰尘和泥土。 双手被手铐紧紧地锁在一起,手铐上还留着他反抗的痕迹,道道深深的划痕。 脸颊泛青, 腿脚骨折,不难想象他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 见秋到的时候,张玲还是这副雕塑般的模样,唯有猩红的眼珠子睁着, 缓慢又怪异地转动。 执法人员说道:“如果有家属有疑义,认为他的死亡非正常,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向人民检察院提出疑点。人民检察院会立即检验,对死亡原因作出鉴定啊........” 不等他说完,张玲把烟灰一弹,打断道,“没有任何疑问。” 执法人员又看向见秋,“你呢?” 那双乌黑沉亮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见秋淡淡道:“没有疑问。” 执法人员说:“那好,那就签字收敛了。如果拒绝收敛啊,可以自愿将尸体交医疗卫生单位利用的。” “不,”张玲脸上肌肉抖动,手指止不住颤抖,眼里有莫名骇人的光,“我签字收敛,尸体送去火化。” 执法人员把文件递给她:“那你签字吧。” 张玲丢下烟,在地上碾压踩碎,粗粝眉毛低垂,拿着笔的手写不出字来,后槽牙肌肉不自然抖动,好半天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一切都变得异常迅速。 尸体就是没有生机的、僵化的一坨死肉。 几个戴着胸牌的执法人员抓着尸体双手双脚,丢入担架中,往上盖住白布,以示尊重。 火葬场中,没有找化妆师收拾遗容遗表,也没有换身好看的衣服。 谁会去做哪些事?应该是对死者有怀恋的人吧,可王富有吗? 他就以这副残破的身体被转入方方正正的箱子中,被工作人员推入炙热火焰中,发出滋滋声响。 难闻的气味止不住蔓延,见秋盯着那个狭小的窗口,眼睫上映着火光,心下淡漠冷静。 王富像是一串符号,这串符号扭曲阴暗,不知道从哪里来,又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 在黑夜中爬行蔓延生长,黏稠又湿漉漉地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爬走,又要流淌到什么地方去。 太小的年纪让她无法思考正常的父女关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心底有一种本能,本能让她远离王富,去往更安全的地方。 但天然的、对亲缘的向往又时刻折磨她,要将那块肉狠狠挖出去,才不会痛苦。 她站在那,不懂为什么晒衣服的架子和系裤头的皮带要往人身上打。 难道痛苦和啼哭才是爱吗? 咒骂和醉醺醺的推搡是父爱吗? 疼痛和伤痕,才是爱的表达吗? 那为什么她不能打回去? 但街道上那些孩子骑在父亲头顶,红扑扑的脸颊笑得很好看,好看到她记了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那种笑容里透露着什么意思。 直到多年后才明白,那是幸福。 幼时读书,语文试卷上常出些幼稚的理解题,常有关亲人的爱、作文里要写下“我的妈妈”“我的爸爸”......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奶奶,但奶奶离开时候她太年幼,还无法剖析内心的光亮。 所以每当拿到这样的理解时,她都会沉默许久,写下与标准答案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回答。 “我的奶奶”这个作文写了很多年,多到她一次次回忆那些贫瘠岁月里的细节,找寻那些被爱的痕迹。 在二十二岁以前,她从未感受到理解里的亲厚父爱,那存在于文字的另一边,像是另一个世界。 王富这串符号没有表情,没有面容,没有身体,只代表着“丑陋”。 她不害怕他,不恐惧他,只睁着清亮的眸看他挥下皮带,从不退后从不求饶。 那皮带抽到皮肉上,却把她带到一处更为幽深的地方。 无声的灵魂凝聚,站在流动的夜里,随着风自由飘在旷野之中,揭开由实际舆论伪造的戏剧。 她站在这里,心里憋着气,终有一日她要踩到墙的尽头,去质问去追寻真正的光芒。 哪怕是从生站到死亡,才能触碰到生的灼热。 然而二十二岁这年,命运以童话的形式陡然降临。没有理由没有丝毫前兆,就这样闯入她的生活,强硬地拨正乱序的命运,开拓漫漶成种种可能的星轨,在她身边璀璨环绕。 祝从容温文儒雅,博学多闻,放得下身段,开得了玩笑,比电视剧的父亲都多了分不真实的温柔。 在不久前的六一节中,他和梅雪包下了迪士尼,带着她去玩乐。 见秋早就不过儿童节了,但祝从容却戴着熊耳朵,用胖乎乎的熊爪牵着她去逛乐园。 系在手腕处的气球飘在半空处,她在唯一的乐园中穿梭,享受她从未拥有过的童年。 漫天的烟花气球、旋转木马上的音乐、摩天轮顶点会触碰到蓝色的天空。 早就被放弃的尘世角色,再次被弥补。 从前她脱离热闹之外,穿着玩偶服看所有家庭热闹地享受生活,适时地递上气球和传单。 如今她脱下玩偶服,成了被父母牵着的孩童,戴上兔子发箍。 她说自己好像和兔子不太搭边,但祝从容说她就是一只可爱的兔子,乖巧可爱又精致。 流动的夜停在了这个有讯息的白天,听从白天的吩咐,不再无根飘荡。 * 火焰渐渐熄灭,箱子里闷闷的声音消散,那串符号也随着风消逝,不留一丝痕迹。 心底最后那一点黑色痕迹,被这烈火燃烧殆尽。 一旁目不斜视盯着火化炉的张玲又点起了烟,她抽得很凶,面容也变得凶狠起来,直把一包烟都抽完了,把最后一根咬在唇边,劣质的口红掉色,橙色烟蒂处留下一串深红色的唇纹。 箱子里的骨头并不是白色,而是介于灰之间的暗色,大块的骨头还残留在箱子中。 工作人员取出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声问:“你们准备的骨灰盒多大?要装多少骨灰?” “给我,全部给我!”张玲猛然伸手抢过锤子,奋力锤在那破碎骨头上,发出沉闷咚咚声响,又敲到脆的地方,发出响亮的噼里啪啦声。 “哈哈哈哈哈~”张玲笑出声来,挥动锤子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躁。 敲不碎的头盖骨只剩几个深深窟窿,丑得惊人。 没有皮肉的骨架子,也不过这样轻飘飘的重量。 砰砰砰,咚咚咚,张玲砸向头盖骨,嘴里重复大喊,“敲碎敲碎敲碎,全部都敲碎。” 没有骨灰盒,只有一个纸箱子。 张玲敲累了,将那些破破烂烂的骨头还有碎粉全部扒拉装入纸箱子中,也不顾见秋还在身边,自顾自往外面走去。 工作人员在后面大喊:“谁付钱啊?” “我来付吧。”见秋拦下工作人员,掏出手机付款。 她走到外面时,张玲她抱着箱子在街上随意挥洒,头发散乱。在火化场中压抑的眼神骤然空洞而疯狂,仿佛在凝视着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世界。 “骨头丢给狗吃,”张玲哈哈大笑,表情似凶非恶,“洒在臭水沟里!” 瞥见地上的排水盖,她下意识想揭开排水盖,弯腰在地上试了半天,却没能成功,最后恼了,抓住纸箱子对准狭窄排水口倒下去。 暗沉的骨灰飘散,像是沸沸汤汤的盐粒,散了一地。 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投来好奇和畏惧的目光。 有骨块掉在地上,张玲伸腿一踢,咕噜咕噜踹到垃圾桶边,她盯着垃圾桶里流淌而下的污垢,弯腰癫狂大笑。 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冬夜里的北风,凄厉又寒冷。她站定,眼神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寻找着什么,突然狂奔起来,一路疾跑将箱子全部倾倒在臭水沟中,旋即丢下箱子,在原地跺脚尖叫,“王富!!狗杂种!!” “老娘给你收尸?下辈子入畜生道去吧!!啊!!!” 脚步一个踉跄,她摔倒在绿化带中,见秋上前,弯腰扶起她。 张玲猩红的眼珠乱转,瞟到面前安静站立的见秋,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指着她:“你还不走?” 不等见秋回话,她佝偻着身体转身就走,双手掐着肩膀,混混沌沌,不知前路是何方。 见秋在背后问她:“你要去什么地方?” 身子一顿,张玲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珠转动,落在她平静眼眸中,哑声说:“我要去西山江。” 西山江,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汽车缓慢行驶,张玲瞪大着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攥着车门,像是随时打算开车门下去。 西山江,连镇子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村。 村口有一条马路,马路两边是四四方方的井,井水干涸,徒留凹陷的地表,突兀立在那处。 像一块块丑陋的疤。 张玲住的地方在村子里最里面,一路往里面走,村子里不少人已然搬走,不再居住,旧址破破烂烂,久失修整,残破的半截木头门掉落。 路过池塘时,张玲望着上面脏乱的浮游生物以及残留的黑色腐败植物,没有丝毫生机。 头一转,她低声说:“这里应该有花的。” 话很轻,不敢惊动这处的寂静的低语,不是在和见秋说话,只是自言自语。 腐败臭味浓郁,见秋瞥了眼池塘下的淤泥,没说什么。 张玲再往里面走,看到孤零零矗立在村子里的大榕树,又继续走,路过两个石墩,石墩子前是这户人家的明堂,角落里还有晒蜂窝煤留下的黑色印泥。 又经过一个圆筒形状的房子,这本应该是晒烟草的地方。斑驳的屋檐上晃动枯草,碎了一角的地方露出里面废弃的锄头和栏杆。 最后停在了她家门口。 村子里最里头,背后是茫茫无际的山脊,山脊下有条江,那条江从上一个村流到下一个村。 那就是西江水。 破旧的瓦房,矗立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屋顶上的瓦片残破不堪,有的地方露出了破洞,青苔和藤蔓在砖石缝隙间蔓延。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鼻而来,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 张玲怔怔望着屋内,残旧的家具和农具,静静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生活。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被遗忘了很长时间。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射进来,形成斑驳的光影。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一只老鼠突然从墙角窜过,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屋檐下的燕子。这些燕子在空中盘旋片刻,俶尔飞向远方。 张玲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线尽头,嗓音沙哑,在砂砾中滚过般难听:“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那下面的江每年夏天都会涨水,很宽阔,水牛窝在里面,水鸭也睡在上面。” 她站在明堂前,神情很模糊:“七岁时,我在屋前随手种下葡萄藤,那藤就顺着屋子长,每年长出来的葡萄都特别甜。十七岁那年我和家里决裂,离开了这里,葡萄藤就断了。” 这片土地上没有其他生命的痕迹,只有这株葡萄藤孤独地生长着。它似乎在守护着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但终究没等来种下它的姑娘。 张玲,整个西山村最漂亮的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可爱,梳着油亮又乌黑的粗麻花辫,穿着小裙子,行走在西江边。 在众多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中,她是独生女。在别的姑娘都要照顾弟弟,割猪草编麻绳的时候,她背着书包,徒步走上七公里,去镇子上的学校读书。 有时候阿爸会送她,有时候阿妈会站在山坳坳上看她,朝她挥挥手,“玲儿,你自己走啊,天马上就亮了。” 走着走着,天就会亮,她坐在位置上,大声地跟读课文。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耀眼。 千不该万不该在镇子上遇见了王富。 十六岁的少女没经历过这种甜言蜜语,二十三岁的王富别的不会,油嘴滑舌的调调学了个十成十。 她被王富搂在怀里亲了两口,又被带去宾馆睡觉,赤,裸着拥抱在一起,就觉得王富是她的天是她的未来了。 为此和父母大吵,书也不读了,饭也不吃了,一心一意就要嫁人。 然后考试频频失利,没考上几个分数,成绩差得没眼看。父母不懂她这是怎么了,脾气粗暴的父亲拿着棍子用力打她的腿,妈妈只在旁边哭,不知道该怎么劝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 好坏都说尽了,她还是不听。 他们压着她继续读书,可张玲想不明白,她第一次被打得那么惨,心里害怕极了。 觉得他们都是恶毒的老巫婆,只想追寻自己的爱情。 真是昏了头,脑子都是猪吃了,只想着嫁人生子。 那个时候王富带着她跑了。 在那个私奔的夜晚,她望着夜空,心下空空的。 前路晦涩,她看不懂。 那半生的坎坷和苦难煎熬,都从这个夜晚开始。 怀了孕,嫁了人。然后就剩下鸡飞狗跳的生活。 被荷尔蒙蒙蔽的双眼,在婚后逐渐清醒,但为时晚矣。 王富赌博抽烟喝大酒、在家打她打孩子,却料定她不会离婚。 她能去哪里呢? 张玲那个时候想回家了,她想离婚想回家了。 她受尽欺负,只想回家抱着阿爸阿妈痛哭。 可是逃跑前挨得棍子打在身上,太痛了。 心下却只剩下胆怯和害怕,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原谅自己,所以总是迟疑,总是惶恐。 直到见秋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和王富开始互殴互打,谁也不服谁,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 时光磨平了她的棱角和锐光,她决计收拾自己,买上鸡鸭,带着见秋回家。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有个胖娃娃。 她都已经做好被父母骂的准备,就算他们拿棍子大的扁担打自己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做父母的,不就是要一直原谅子女吗? 可是啊,一步慢,步步慢。 一步错,步步错。 路过镇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从前的老师。 老师一脸失望地看向她,问她这么些年为什么不回来。她支支吾吾不敢说话,涨红着脸,无从开口。 老师深深叹了口气,说她父母去世前留下不少信在学校,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给她。 张玲傻傻盯着老师,问什么叫“去世前”?老师只说让她回去。 丢下孩子和鸡鸭,她一路狂奔回到村子里,那村子啊,和记忆中的一样,房子也是一样的破旧。 雾霭飘荡,西江潺潺流淌,父母的墓就在山上。 那是村民们帮忙挖的土包,就在山上的大树下。 她一寸寸找过去,只找到两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在她私奔后,父母就日夜思念她。一次次满怀期待去镇子上找她,又一次次失望回来。 因为深沉的哀愁和思念,两人都病了。父亲懊悔,不该打她,在劳作时倒在了地里,犯了脑梗,在床上躺了两年。 母亲每日照顾父亲,几乎哭瞎了眼睛,在父亲离世的第二年,也倒下了,再没醒来过。 张玲脑子里都是莫名其妙的白光,她听不清大家的话,浑身没有力气,跪在山丘前泪洒山里。 林中飘荡的灵魂最后陪她离开这里,然后睡下了。 她把见秋丢在家里,再也不想管这个有王富血缘的孩子。 可是啊,那个孩子那么小,眼睛那么好看,从不哭从不闹,甚至一点脾气都没有。 那个孩子太听话了,真的太听话了。 她不知道该恨谁,最恨的还是自己啊。 挣扎着、糊涂着,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这人世间怎么那么苦啊。 在那个下午,她擦去剪刀上的指纹,帮见秋顶罪,在狱中待了两年。 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那年她还没有被王富带去宾馆,还没有被脱去衣服。 是漂亮的、好看的小姑娘。 狱中的两年,她终于敢再次翻开父母的信。 在每个孤独的深夜里嚎啕大哭。 * 如今,王富终于死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配偶的身份获得他的信息,再也不用拖住他了。 再也不用担心王富会去什么地方,是不是又找上了见秋,是不是又要进行暴行了。 此后她自由了。 张玲俯视那悲喜不惊的西江,水流小小地翻动浪花,“你走吧,” “你以后要住在这里吗?”见秋扶起倒塌的葡萄藤,静静问她。 张玲缓慢地点头:“我就住在这里,以后也死在这里。” 见秋起身,乌眸里是一贯的平静,淡淡说:“好。” 她又看了眼张玲,转身离开这个属于张玲的地方。 昏暗下,张玲木愣愣盯着见秋笔直的背,还有她面前亮眼的光。 她那个被拉长的小小的背影,从前是这样的背,义无反顾往前走。现在她身边有人了,背影也不单薄了,眼神也不是死水了。往后也会是这样,张玲生出可能再也看不到她的感觉,心空了,怔怔落下泪来。 见秋转身回头看她,背后的光落在她眼底,一瞬间亮得惊人:“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张玲弓下背,藏住泪,挥挥手让她走。 她是失败的女儿,年少时不顾父母反对一定要嫁给王富,气得父母早逝; 她是失败的女人,选了这样一个丈夫,婚后一地鸡毛; 她是失败的母亲,让见秋一个人长大,又一个人远离。 她这一生,在那个逃跑的夜里就被截断了。 迟来的唢呐声吹过风霜雨雪,荡到她耳中,震得人浑身发疼。 良久,久到风都要冷了,张玲踉跄着从杂物间找出扫把开始清扫掉落的瓦片,那瓦片碎了一地,被拢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拼在一起。 有尖锐的棱角,割伤她的手,顷刻间血珠子滚落。 “张玲,你父亲和母亲在镇子上看到有重新入学的通知,说先给你办理入学,需要你本人回来处理,带上一寸照片和身份证。——刘老师” “张玲,王富那事先放下好吗?你父母来找过你很多次。——刘老师” “张玲,你父母很担心你。——刘老师” 刘老师的信寄到了王富家中,可她和王富正东躲西藏,不在镇子上,那信又被退了回去。 “玲儿,阿妈偷偷给你写封信,你偷偷告诉阿妈,你去了哪里好吗?阿妈不告诉你爸。” “玲儿啊,你一下就离开了家里,什么都没带,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苦?身上还有钱吗?阿妈给你寄钱过去好吗?” “玲儿,你爸肯定是后悔了,他白日里做事都不利索了。” “玲儿,你是去哪了?给阿妈回个信好吗?” “玲儿啊,你到底去哪了?你爸摔倒了,一下子就躺床上了,你快回来看看吧。” “玲儿,你到底去哪了,快回来吧。” “玲儿啊!你阿爸走了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一次也不回来看看。” “玲儿......阿妈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都快看不清字了.......” 斗大的字占据半页纸张,上面满是泪痕晕染的黑团。 “玲儿,阿妈的玲儿,快回来吧。” 字字叮咛句句含泪。 ....... 血珠子滴落,晕了一地,张玲撒泼扫开满地碎片,突然像个孩子一下屁股墩坐在地上,伸腿乱蹬,双手捶地,呼天抢地,泪流满面:“妈啊,爸啊,我的爹娘啊!” “你们怎么死得那么早啊。” “阿妈,阿爸啊,玲儿想你们啊!” 西山江,西山江,日暮西山啊! 第 46 章 院子里的秋千晃啊晃, 一阵风,传来两道铃声。 见秋偏头望过去,稚童举着风铃,穿梭在婆娑树影之下。 买回来的小房子修好了梁与骨。三角屋顶, 砖红色复古墙面, 围栏外面刷了蓝白色的漆,高高低低, 很符合故事书中对房屋的刻板印象。 枇杷树新长出了叶, 今年没有结果......嗯?视线里出现一抹橙黄色, 见秋拨开茂密树叶,瞧见几颗孤零零的小枇杷。 看起来极酸....... 吃起来.......更酸,见秋捂着牙,任由剩下的枇杷在树梢上挂着,不敢再动。 将房屋打扫一番,锁好门窗后, 见秋将院子门关上, 顿在原地想了想,又走进去,将那几颗小枇杷摘下, 揣进兜里。 * 阳城这个地方很小, 热闹和繁华只属于特定的几条街。似乎所有的人流都聚集到那几条街上。 街道前面和背后都格外冷清寂静。 显得突兀出现在面前的人都分外陌生,被拦下后,见秋面上没什么表情, 淡淡睨着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说话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慌乱无措,又奇怪地盯着她,“我们......” 旁边的女人骤然打断他的话, 上前抓住见秋的手臂:“王见秋,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我们?” 面前这一群人神色都格外疲倦不堪,每张脸上都有相似的哀苦和疲惫。是常年睡眠不足,处于压抑又忙碌生活中的最底层人民脸上才能看到的麻木和空洞。 见秋蹙眉,有些不解:“放过你们?可你们是谁?” 她像是完全没认出自己,也是,上次学术交流会上她就没认出来。男人呼吸急促,手心冒汗,不停地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你是一个人吗?” 见秋往后退了半步,眉梢微挑,这个动作显得格外凌厉,和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起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男人连忙摆手解释,他吞咽着口水,压抑呼吸中的惧怕,“王见秋,我是徐庆华........” 看她脸上无悲无喜,甚至没什么恍然神情,徐庆华又说:“我们是你的小学、初中同学啊!” 许青拨开乱发,露出一张沾满了泥土和汗渍的脸,眼里有神经质般的偏执,“我是许青,你还记得我吗?”她抓过一旁的张岩,笑得特别用力:“这是张岩,你还记得他吗?” “还有后面的......”她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企图在她眼底看见些什么。 “不记得。”见秋扫了一眼众人,淡漠道。 “怎么这样,”许青忍不住扑上去,表情似哭似笑,一整个破罐子破摔,胡言乱语道,“小学的时候,我欺负过你啊,我以前总是欺负你啊!” 她掏出没有钱的钱包,大力打开,抖着手晃动示意道:“我还污蔑你偷了我两百块钱,你还记得吗?” 历史惯以时间为线,勾勒现实中的真实。 听到两百块钱,见秋终于正视他们,眼底眸色深深,廊上飞燕俶尔远飞,斜飞的翅膀划破天际。 她盯着许青,重复她嘴里的词:“污蔑?” 许青脸色煞白,没什么血色的唇上下抖动,手里的钱包掉落在地,她弯下腰,一向高傲的眼神斜向上小心瞄她,怯弱又低声下气,骤然跪在她面前,“我.......” “王见秋,我那个时候太小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生活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和张岩结了婚。 张岩染上了毒,又有赌瘾,身上还有脏病。 她早就不喜欢张岩了!!! 她底子不差,又有点小钱,早早地接触到医美。割了双眼皮,又去动过脸,这张脸就和小网红一样。 京市那么多富二代,她随随便便都能钓上几个凯子来,谁要和张岩混在一起啊? 可是这婚离不掉了。 她根本走不到民政局。 家里破产,父母勉强维持生计,被一笔莫名的生意吊在半路中,只能像驴一样跟在后面跑,根本无暇顾及她。 张岩家更为严重,公司查出非常多违法收入,很快就入了狱。 被断了经济来源的两人被捆绑在一起,相互折磨相互厌弃。 可是他们离不了婚,最开始还抱有好聚好散的念头,可没办法走进民政局,总有人在半路拦下他们,并给他们一顿毒打。 张岩后来病发,越发觉得不能放她离开。毒瘾犯了就开始砸东西打人,甚至把那些恨意都转移到她身上,把她当泄愤的工具。 即使想跑,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人找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毒打,竟是连跑都没地方跑。 只有回到阳城里安静待着,才不会有人半夜踹开门,抓着他们去喝垃圾桶的馊水。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和无助的气氛,许青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和迷茫。曾经骄傲和恣意妄为的富二代,如今只能默默地承受着所有痛苦和折磨。 她实在是受不了,只能跪在王见秋面前求饶:“你放过我们吧。” “我给你道歉,你打我吧,只要你能消消气。” 膝盖上扒着的手指粗粝,指关节带伤,见秋扫视一圈后面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背弯曲得像一个老旧的拱桥,全然没有年轻人的生机。 她微偏头,问道:“谁把你们弄成这样了?” 想起那个男人,众人都忍不住打寒战,徐庆华往后着墙,才能支撑住绵软的身体,忐忑说道:“祝......”才说了一个字,张岩就忍不住以头撞墙,毒瘾犯了般胡乱挣扎起来,面目狰狞扭曲:“啊啊啊啊!” 许青害怕地往边上躲了一下,被张岩抓住头发扯过去怒扇,许青站不住,玩命挣扎:“放开我放开我啊!好痛啊!” 张岩边打边骂:“都是你这个贱人,谁让你去招惹那人的。” “贱人贱人,”他癫狂地骑在许青身上,“都是你的错!” 心下颤抖,徐庆华默默移开双眼,闭着眼说:“祝风休,是你哥把我们弄成这样的。他还找人一直监视我们。” 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太少了,被压着去做这些搬水泥、砌砖、洗碗的活。从早上一直忙到凌晨,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温饱。 不知道哪里的眼睛日夜监控着他们,谁也生不出反抗的心。 旁边那些人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了,手里的烟不曾熄灭,只麻木站着,凝固黏稠的眼珠子转向见秋,嗓子被药物损坏,只问道:“当初欺负你的事,是有错。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被打这么久,也够了吧?” 他们像是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无助地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压抑痛苦。 这痛苦不是砍刀,狠狠落下,白花花进,血淋淋出。而是锉刀,是钝刀子割肉,一点点割着血肉,时不时扯下大片筋肉,疼得人倒地哀嚎。 下一次剧痛不知将会在什么时候来临,他们只能咬牙等着,苦苦等着,精神一直紧绷,痛完了才会有真实感,才能短暂地放松下来。 像是一群被驯服的狗。 巷子里凄惨的叫声嚎了很久,见秋目睹许青擦去血迹,双腿怪异地撑着地,止不住地哭:“王见秋啊,已经够了吧,真的已经够了啊。” “你让你哥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 “对不起,以前是我们错了,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肯原谅我。” ………… 放在腿侧的手指微蜷,见秋捏紧手指,垂眸晃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将手袖仔细折上去,抬腿走近众人:“那是他做的,与我无关。” “接下来才是我要做的。” ....... 良久,拳击声和哀嚎声停止。 见秋拍了拍衣服上不甚沾到的泥渍,笔直长腿跨过地上三三两两瘫倒的人,漠然走出长巷。 身影从黑暗中回到光明。 抬手遮了下晃眼的光,见秋在路边买了几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冲洗手上的血迹,手指很快又变得干净白皙,只是骨关节有些泛红。 她盯着骨节处的红意,握了下拳,暗自思忖,散打和擒拿术确实挺好用。 甩去手心的水渍,她看了眼口袋里完好无损的酸枇杷,继续往既定的方向走去。 * 学校前面的路平坦又宽阔,校门口原本是拥堵狭窄的小吃摊,后来被整改,变成了临时避震广场。 被附近的阿姨和小孩占据,常年在这里滑滑板放风筝。 穿过热闹人群,见秋仰头看熟悉的高中。矗立了很久的高校并不恢宏,大门前两块匾额上有灰,掉了几块漆。 非校人员不能随意进入。 见秋拿出电话拨给老师,“何老师,我在校门口。” 电话那边的回复得很快,连忙说道:“你把电话给保安,我和他说一下啊。” 手机被递给保安,大叔看了眼她,思索片刻,良久问了句:“同学,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读书啊?” “嗯,”见秋收了电话,在登记表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记清隽锋利,保安大叔笑着说:“我就说有点熟悉,好像和墙上那个市状元有点像啊。”他捅了捅旁边那位大叔,问道:“你觉得像不像?” “见秋?”另一位大叔看了眼她,又低头瞧了下名字,震惊道,“‘王见秋’、‘见秋’,就是她吧,只读了两年高中去参加高考,然后考上了市理科状元,全省前十呢。” 他们说话间隙,见秋已经跨过了门禁,进入学校。 徒留两位大叔嘀嘀咕咕:“听说这位状元的语文特别偏科,不然得是省状元。” “真的是牛逼啊,我孙子要有她一半的分数,那就好了。” “你家考两百分的那个孩子?” “是啊.......” * 校内一切都没变过,广场两侧的校领导似乎换了照片,该秃的老师秃得更厉害了,该胖的老师也胖得越发明显。 见秋瞄了眼墙上还没更新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满眼孤沉,静静和镜头外的人对视。 “王见秋,”何老师匆匆赶来,满脸笑意地喊她,本就不太茂密的头发秃得更严重,发际线好像往后挪了不少,成了大光明额头,她擦擦额头的汗,“好久不见啊。” “嗯,”见秋颔首示意,“好久不见。” 何老师带她去办公室:“学校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和你毕业的时候一模一样。”她接了杯热水,让见秋等一下,“高考刚结束没多久,校长他们正在开高二的动员会,马上就会过来,你坐着等一会。” 见秋端着水杯喝了口,摇头道:“没事。” 没等多久,校长等人涌入不大的办公室,脸上的笑很是春风和煦:“王同学,上次见面还是在你市状元拍照的时候。” 她拍完照就走了,倒是没注意到这些领导,见秋应了声:“校长好。” 校长摆摆手,示意道:“别这么客气。”他搬过凳子坐在会议桌旁边,微笑地看她:“王同学的传说现在还在校内流传呢,这次回来要不要给学弟学妹们做个演讲?” “是啊是啊,也向学弟学妹们传授一下学习经验。” “大家得和你好好学习,朝你看齐。” “不用了。”见秋摇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我这次来只是为签字,而且我也没什么学习经验。” 不过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罢了。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校长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克制保留的笑,想让自己看起来矜持些,但眼角的细纹又暴露了个彻底。 一旁的副校长拿出核对过好几遍的文件,歘地一下摆在见秋面前:“王总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更改的地方?” 听听听听,王同学瞬间就变成王总了。 主任他们都没觉得有问题,对着刚毕业没几年、二十来岁的同学殷勤地喊着:“王总喝水。” “王总高义。” “王总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了啊。” “我改了姓,”见秋翻开文件,淡淡纠正,“直接叫我‘见秋’就可以了。” “哦哦哦,见秋同学。这样亲切些。” “见秋同学,”主任搓搓手,很是激动地盯着她手里的文件,“您再仔细瞧瞧?” “我们可就等着您呢。” 由专业律师团队逐字逐句核对的《贫困生资助合同书》并没有任何错误。 签下字,她将资助那些吃不上饭,上不了学的高中生顺利完成学业。 由祝氏集团最新科技芯片制作的饭卡提供大数据,分析筛选出需要帮助的学子,对那些在食堂消费次数多,但餐费消耗极低的学生进行隐形补助。 不用申请,不公布名单。 每月800餐费会直接打入饭卡中。饭卡除吃饭外,也能在学校内刷卡买生活用品。 见秋没什么物质需求,平时用不上太多钱,专利公司获利的钱除去给家人买礼物,也有了它的用途。 何老师盯着少女沉静面容,恍惚又想起那个在贫困台上一言不发的倔强身影,瘦小,又倔强,背脊挺得很直,用乌黑寂沉的眼神扫视台下一众资助人。 作为阳城数一数二的高校,他们有时也会接到社会企业的资助。 社会企业需要些名声,和媒体打几声招呼,再拍照合影,也是一项谈资。 有时候不需要上台,但免不了和资助人合影拍照。 何老师以前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王见秋家境贫寒,每遇到能申请的特困补助,都会让她去,能让这个学生多几百块钱也是好的。 但那个下午格外热,阳光也刺眼,她在台下,望着台上的少女,眼里被灼热的太阳刺伤。 没由来的,她心中突然有些愧疚, “这样真好,”何老师呢喃道,“以后再也不用学生站上台了。” 见秋拿过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漂亮大气又不失锋利。 她拒绝了校领导等人欢欢喜喜地吃饭邀约,放下笔便客气道别。 何老师跟在她身边,眼神旷远:“见秋,你现在生活得还不错吧?还有余力还资助母校。” “还行。”见秋淡淡道。 “看到你的生活越来越好,老师很高兴,”何老师语气哽咽了一下,她抹去眼角的泪。 那时候的见秋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在食堂快要清扫的时候才去打一碗汤,加一碗白饭。 每日都会免费的汤和白饭填饱肚子。何老师发现这件事后,就经常找见秋帮忙批改作业,再恍然大悟般说道:“都这么晚了,到饭点了,走,老师带你去吃饭。” 用这样的由头带见秋去吃饭,才让她吃得好些。 可是那些放假的时候,何老师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才能用一种不伤害学生自尊的方法帮助她。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等何老师想出什么好方法挽留,见秋会在放假时淡淡说自己有地方去,背上书包离开,又在下一次开学静默出现。 她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围在她身边的风都潜伏着泣哀声,阳光都似乎飘荡着沉郁。 晚风吹不尽那缥缈的空白。 何老师想起那些不太合适的资助平台,语气失落:“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你啊,让大家上台诉说自己的贫困,实在是太伤人了。” 每次回想这件事,她都感觉到自己的职业生涯落下一个坎,那坎很深,是用一个学生的自尊埋下的坎,她没办法跨过去。 操场来来回回穿梭肆意撒野的少年少女,尖叫声和笑闹声传出很远。 见秋随意瞥过那些人,眼底没什么波澜在,只淡漠道:“以后他们就不需要上台了。” “对,”何老师一怔,重复道,“是这样,他们再也不需要上台了。”她低垂着眉毛,摸了摸自己几年没换过的半身裙,整理上面不存在的褶皱,想起了一件事,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什么,“见秋,你考上大学那年,你母亲来找我了。” 见秋扭头看她,平静眼神有些晃动。 何老师四十来岁,表情是一贯的爱护和煦:“老师不是给了你一个红包吗?说是全校老师给你封的红包。其实学校除了两万块的奖金就没有红包了。我个人掏了两千,剩下一万八都是你母亲给的。” 高考结束没多久,张玲抱着一沓皱皱巴巴的钱,闯入她办公室,丢下后只说给王见秋,还说不要告诉她,又匆匆离开,所以何老师一直没说。 但现在,她看不到见秋身上那股吹不散的沉郁了。这个孩子从前用一种孤冷的眼神藐视世人,似乎随时都要随风飘去。 现在她沉了下来,周身气质泰然平和,跨过了那些迷茫与寻觅,也走过了仇恨和荒诞的悲哀。 所以何老师说了出来。 漆黑眼眸中泛过一道光,见秋垂眸,掩住那道神色,“我知道。” “你知道?”这下轮到何老师吃惊了,她擦擦额头的汗,“我谁也没说啊。” 见秋唇瓣扬起细微弧度:“我猜到的。” 学校老师抠门都出了名,而且他们学校老师经常被拖欠工资,在阳城都是出了名的。 不可能会再给学生封包。 何老师神色缓和,笑了一下,对她说道:“老师祝你越来越好,以后常回来看看。” 见秋没拒绝,只说:“有时间的话。” * 京市的机场依旧热闹忙碌,她从机场转地铁,最后回学校拿了些东西,走路回家。 还没等她走入庄园里,手机铃声响起来,梅雪温柔的声音传出:“乖宝,你到哪了呀?” 见秋仰头望着辽阔天际,回她:“我到庄园外了。” “哎呀,这么快?”梅雪轻轻地嗔怪,“怎么下飞机的时候不给妈妈打电话,妈妈可以去接你。” “不对,你上飞机之前就应该发行程了.......” “好。”见秋抱着一束香雪兰,推开庄园的大门,一眼望见庄园到处挂着的横幅——“热烈庆祝见秋试验圆满成功~” “小秋棒棒!” “乖宝超厉害的呀!” 梅雪放下电话,小跑着过来迎她:“乖宝~” 见秋眉梢弯着一丝弧度,把手上的花束递给她:“送给你。” 香雪兰淡雅素净,小飞燕轻盈优雅,梅雪捧过花,脸颊红扑扑的,笑得很柔和:“乖宝,你真好。” 祝从容正放着小礼炮迎接她,见秋递过一盒鱼饵:“实验室新配的鱼饵,老师他们说很好用。” 祝从容顿时乐了,搓搓手接过鱼饵,又问道:“乖女,明天跟老爸去钓鱼吗?” “好,”见秋应了声,“但你不能作弊,偷偷捞我桶里的鱼。” 脸一红,祝从容嚷嚷道:“我不是捞鱼作弊,那是看你桶里的鱼太多了,爸爸帮你分担两条。” ....... 祝风休倚靠在门框处,笑得很像不知人间疾苦的花狐狸,朝她伸手,清冽声音懒懒的,“我的礼物呢?” 兜里的枇杷被焐热,她掏出来,面无表情地递给祝风休,“给你。” “这什么?” “枇杷。” “枇杷?” “嗯,很甜。” 她人生中掉落的空白被人捡了起来,交付的瞬间,还得到了数不尽的彩笔。 第 47 章 见秋生日那天得到了一辆很漂亮的车, 垂直进气格栅和无框架马车式车门让柯坤琪等人几乎趴在上面不想下来,三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全是红光,边摸边鬼哭狼嚎:“劳斯莱斯魅影,这辈子我还能摸到这种车?” “活得久了, 真是什么梦都能实现啊。” “呜呜呜呜, 奶奶,家里的祖坟冒青烟了, 再去烧几炷高香啊。”耿一然打开电话, 立马和家人视频, 喜滋滋黏在车身上,几乎用手掌给车子做spa。 见秋:“.......”她默默等着这三人冷静下来,旋即说道:“要来我家吃饭吗?” “要要要!” 三个人六只手全部举起来,乖巧地小鸡啄米似点头:“嗯嗯嗯嗯!!!” 见秋打开车,微扬下巴示意道:“上车。” 她站在车门旁,那刹那的飒意和攻气扑面而来, 郭果果一个飞奔扑在大佬怀里, 她一米五八小土豆般的身体像个炮弹,挂在上面,“大佬, 我爱你~~” 见秋挪开她粉嘟嘟的猪嘴, 淡淡道:“我知道了。” 柯坤琪和耿一然紧跟其后:“大佬大佬大佬,我也爱你。” 见秋:“.......”她把人撕下来,丢在后座上, “我说,我知道了。” 室友三人嘻嘻哈哈笑起来,在车内东摸摸西瞧瞧,不忘问句:“大佬, 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 见秋侧眸调整后视镜,“十天前。” “十天前????”柯坤琪一个激灵抓住车门,“你拿到驾照了?” “嗯,很容易。”见秋启动车辆。 郭果果立马扣好安全带:“为什么十天就可以拿到驾照了?我都学了一个月。” 见秋说:“第一天考完科一,第三天报名科二,七天后连考科三科四,第十天下午拿到驾照。” 耿一然细数时间,“也就是说昨天拿到了驾照?” 见秋踩下油门,应了声:“嗯。” 车身流畅行驶在大街上,窗外的银杏蔓延金色,纷纷扬扬飘落。 车内一阵哭天喊地—— “啊啊啊啊啊!我要下车!!!”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我的意外保险有没有交齐,现在交来不来得及?” 耿一然在胸前画符,默念:“阿门。” 不懂她们为什么这么慌,开车不是很简单吗?祝风休只教了她两天,她就全都会了。 见秋降下车窗,微风吹拂,窗外天很蓝,白云像棉花糖一样甜。 室友甲乙丙慢慢放下心来,趴在窗户上看风景,不同长度的发丝随风散漫飞扬。 没有请太多人,只是把室友几人邀请回家吃了顿饭。 祝从容下厨,梅雪布置家里和庄园,祝风休负责打气球,贴气球,体态修长的青年穿着暖色居家服,脸上带着清俊笑意,褪去周身矜贵无双的气度,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室友甲乙丙瞬间又迷糊了,支支吾吾陷入男□□惑中,同手同脚跨入客厅,“叔叔阿姨好,大哥好。” 虽然红包拿了很多个,但她们还是无法抵抗祝风休的魅力,而且非常害怕被男色蛊惑又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端正坐在位置上,扒着东西吃。 梅雪笑得很温柔,一直和她们聊着天。纵然年长,但她脸上是不经世事的童真和可爱,和年轻人说起话来也分外柔和,那股嗓音里透露出的软甜成功迷住了三只鹌鹑,捧着脸和她分享见秋在寝室的动态。 耿一然脸颊红红的,直接喊道:“妈!” 柯坤琪和郭果果一把捂着她的嘴:“你丫的又偷跑!鸡贼!” 这话喊得梅雪一愣,接着又乐了,撑着下巴笑起来。 祝从容也没什么架子,就是很普通的儒雅大叔,时不时开几个玩笑,不太说话,只静静听着她们和梅雪聊天。 切过一块奶酪薄饼分给几人,他温声问:“大家别拘谨,多吃些,见秋第一次邀请朋友来家里。” “朋友,”郭果果捧着薄饼一角,呜呜呜哭起来,“大佬真好。” 耿一然跟上:“妈妈好。” 柯坤琪:“爸爸也好。” 梅雪不禁好奇地问道,“那哥哥呢?” 被蛊惑了好几次的三人异口同声:“哥哥不好!” 镜片后眉梢一挑,祝风休偏头睨着几人,薄唇一扬:“说我吗?” 三人立马改口,“哥哥好,特别好!” 态度发生三百六十五度大转变,“红包特别大!” “哪哪哪都好!”“全身上下都是宝。”“又帅又温柔......” 被祝风休一瞥,三人哆哆嗦嗦躲入梅雪身边,“呜呜呜,简直是潘多拉魔盒。” “可怕可怕好可怕!” 见秋目睹这一切,咬着清甜的蜜桃,只觉客厅明亮,温暖热切的气息涌着她,将她包围。 潘多拉魔盒?祝风休偏头,俯身问见秋:“你觉得我是什么?” 蜜桃比她的脸还大,见秋咬着蜜桃一角,抬起头看他,含糊道:“藏红花水芹。” “?”人都不算了,动物也不是了,变成了植物? 祝风休镜片后的薄白眼皮微耷,拖长语调,“藏红花水芹是什么?” 水蜜桃很脆,见秋又咬了两口,才慢吞吞说道:“一种有毒的、能让人微笑死亡的植物。” 祝风休顿时笑起来,露出标志的、漂亮的笑,问她:“是这种笑吗?” 藏红花水芹有毒,会对人体产生神秘反应,让死者面带笑容而死。 但一般有毒的植物都带着苦味,藏红花色水芹却不同,它气味芳香,根部泛着微甜,像蜜一样引诱着它的猎物。 见秋扫了他一眼,应声:“大概吧。” * 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场饭局过后,见秋正式进入研究生生涯,室友三人也步入大三,开始思考毕业后的归途。 考研考公还是出去找工作实习,都是她们选择的不同方向。 此后温柔又强劲的风会吹上四面八方,但她们永远记住这一刻无形的光线照耀,窗外的晴空和树木婆娑,她们在劳斯莱斯魅影上肆意撒泼歌唱。 不尽的路途在不尽地延展,研二的时候,南方徽省发生重大洪涝灾害,洪水从长江一路狂奔,冲毁沿途的农田土地和房屋。 众多专家被调往徽省,负责不同地区。 见秋和众多同事赶往云梦县,成立防灾减灾救灾工作指导组,进行农业生产恢复指导,处理灾后的土地。 在洪涝灾害下,县城成了一片废墟。街道上积水齐腰,漂浮着各种垃圾和破损的家具。商铺的门窗紧闭,招牌歪斜,墙壁上留下了雨水冲刷过的痕迹。偶尔有几只流浪狗在水中游荡,寻找着食物。村子中大部分房屋都被淹没,电线杆上挂着水滴,整个县城显得凄凉而沉重。 洪水正在慢慢退去,但被洪涝破坏的土地、房屋在短时间内却无法恢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息,见秋和同事们穿戴整齐防疫外套,行走在街道之间。 土壤中的病菌被洪水冲出来,和地下河、某些动物的残骸混在一起,让土壤成了一种污染源。 泥泞地面上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东西,见秋瞥了眼那只小狗的爪子,垂下眼眸,弯下腰,把它抱去了该去的地方。 当地基层人员指着那边的河说道:“专家,村民们本来靠着这处河流安顿,现在一场大水冲来,都成了废墟。田也毁了,稻谷也毁了。现在我们就是都听你们的,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 原本清澈的河流变得浑浊不堪,洪水留下的沉积物和垃圾让整个河流看起来十分肮脏。 河两岸种下的水稻虽是沼泽植物,耐涝能力较强,但被洪水淹没,仍会受到伤害。水稻泡在水里太久,几乎全成了倒伏状,光合作用停止,开始腐烂发霉。 路过的农户神情哀哀,捡回了一条命,可粮食也没了,土地也被毁了。 这样的地大概很久都不能种植作物了。 见秋一行人半刻没有停歇,紧急排渍、救治植株、着重防虫疫、调配药剂重新施肥催熟....... 短短几日,毫无规整的农田重新恢复生机。农户们围在旁边,看这群专家踩在泥巴地里,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泥,心里突然有了些信心,跟着她们的步伐烘干抢收。 处理了这个村,她们又会奔赴下一个村。 情况有轻又重,最严重的地方稻田已经全部毁了,无法挽救,稻谷已经发霉变色成了毒株,不能再食用,需要全部销毁, 可是农户们不懂,仍然把那些谷子收回家中,爱惜地藏起来。 这种情况需要当地基层人员的介入,强制收回那些毒株毒稻米。老人佝偻着背,从半面墙壁都倒塌的房子里背出稻谷,神情上没什么生机:“领导,不让俺吃米,俺会死的啊。” 乡亲们纷纷反抗起来:“就是就是!说好的补贴到现在也没有到,你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啊。” “吃的粮食也要销毁,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 基层人员扯着喇叭大喊:“县里千里迢迢找来了专家,是为了救田地啊,是来帮大家的啊!不是来害大家啊。要是我不想帮你们,何必来这里呢?” “乡亲们,我在这里待了五年啊,这点信任都不能给我吗?这稻米有毒,吃不得啊!” 可是饿过头的乡亲们不信他,只护着那些有毒的稻米。 见秋垂下眼睛,拿过他的喇叭,语气平静:“今天下午,会有新的粮食过来。用发芽的稻米来换,你给我多少,我给你们多少。” 到这个时候,只有真真切切的粮食才能让老百姓们信服,而见秋也早就过了那个捉襟见肘的时刻,她最不缺的东西就是钱。 无人机飞过晦涩天空,道路那边开来大车,车上满满当当都是干净的米粒。 乡亲们围在车前,看到这真实的粮食,欢呼出声,不需要基层人员再动员,马上回家搬出藏起来的毒稻米。 基层工作人员一边搬大米,一边朝着见秋感激地笑:“专家,还是你果断啊。” “乡亲们不坏,就是舍不得粮食。” “没事,”见秋摇了摇头,说:“先将地里那些稻谷全部销毁了,再撒药治理土地。” “好好好,专家你先坐旁边休息一下。”基层干部拿出一个凳子给她,说道, “您都好几天没休息,先休息一下。” “嗯。”见秋坐在一侧,疲倦地阖上眼眸,白净的脸上沾染不少土泥,打下手的助手在旁边替她挡光,轻手轻脚地收拾培养皿。 货车上传来有些熟悉的女性的声音:“全部都有。别抢!不准抢!” 见秋俶忽睁开眼,仰头看去,站在大货车前的女人拿着喇叭大喊:“排队,都给我排队,有多少斤换多少斤,那些专家不是说割多少毒稻米就来换多少新的吗?你们捆在一起,丢在这边过秤。” 女人说完了,把喇叭一放,双手一撑起,跳上车厢,弓着腰背出大米,转身的瞬间和坐在矮凳上的见秋对视。 相顾无言,祝天语嘴唇嗫嚅,手指抓紧米袋,往后藏了一下,旋即嗤笑了声,挪开视线,把大米往前一推,递给工作人员。 见秋淡淡收回目光,在基层干部递过的文件上签字。 接下来几天,见秋时不时看见穿着蓝色救援服的祝天语穿梭在人群中,偶尔背着发热的孩子去临时救护所,有时背着油米送去农户家,撒药冲洗地面时,她也在最前面,纤细的手臂抓住水管,沉默地做事。 有冲击力的水刷过地面,带走泥土和浑浊物。 土地中,见秋戴着防护面具,和同事们撒药消毒拨石灰,翻土,从山间运来新的泥土埋在上面。 不同作物需要不同的补救方式、有人种了茶树,茶树最易产生湿害,要及时清除枝上杂物以及根际的压沙和淤泥,对裸露根系进行培土挽救。 橘树园被洪流浸泡后,黄土地变得黏重紧实,土壤结构被破坏,通透性变差,要先松土通气,所用药剂也不同........ 不断重复弯腰起身这个动作,见秋再次起身时感觉到身体传出一阵咯吱声,骨头像是错位又复原那样啪嗒啪嗒地响。 旁边的小助手扶着腰,默默吐槽了句:“师姐,好累哦。”从地里掏出雨鞋,又继续弯腰处理事情,没再多说话。 在回程的路上,她和祝天语相遇了。 祝天语鹿一样的圆润眼睛没了那种浮躁,只静静看向她。 擦肩而过的瞬间,祝天语似乎太疲倦了,脚一崴,扑通一声跌落河中。 见秋丢下手上的水桶扔给她,祝天语往前一抓,伏在水桶上,水桶另一侧有绳索,她的视线被水流打断,只顺着力度往前游。 救援队的小伙伴连忙淌水下去,一把捞起她,安抚道:“队长,没事吧?” “没事。”祝天语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盯着一旁始终安静的见秋,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一贯的乌黑淡漠。 见秋弯腰拾起水桶,将绳索整理收进桶里,和专家团队说:“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祝天语扭头朝救援队说:“我们也走吧,还有好多事要做。” 救援队的人往后瞧:“队长,刚刚那个专家救了你,要不要跟人家道个谢啊?” “做完事再说。”祝天语垂下眼睛,湿发上滴着有些脏的河水,嘴唇抿得很直。 * 三天后,这附近村庄处理完毕,见秋准备离开。 祝天语叫住了她:“哎,聊聊吧。”她身上的救援服还没换下,干练的蓝色衣服有些脏,泥土和黑色印记挂在上面,一点也不精致娇俏。 “师姐,你们认识啊?”小助手在一旁好奇问道。 见秋擦了擦手,把东西放下,“你们先收拾东西,我等会过来。” 小助手乖巧应道:“好滴好滴~” 两人顺着逐渐恢复干净的河流行走,岸边不是什么青草香,而是污水处理药剂的味道。 这些天闻多了,两人都有些习惯了。 祝天语摸了摸鼻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头,好半天没有说话。 沉默了很久,见秋走到树下,扯过椅子,自顾自坐下。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祝天语小跑着过来,没发现第二个凳子,就扯了块木板过来,坐在木板上。 见秋淡淡问:“我什么样?” 祝天语望着湖面,“半天也不说话,跟个木头一样。” 见秋面无表情说:“不是你找我吗?” 祝天语抿着唇角,消瘦了许多的脸颊显得很锋利,但眼睛很亮很精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见秋双腿自然分开,漆黑瞳仁深深:“我也没想到。” “我们还真是有缘.......”祝天语用了个奇怪的词。 全国这么多人,她们的身份被调换了。地方这么大,她们还能相遇。 见秋哦了声,说:“算是吧。” “队员们都让我来谢谢你。” 知道她指落水的事,见秋眼底没什么波澜,只说:“小事。” 祝天语晃了晃头发,有些自嘲地说道:“你不是应该看着我去死吗?怎么还丢木桶下来救我?” “没有我,你的队员也在旁边。”见秋平静说出事实。 “哦,也是哦。”祝天语胡乱撩着头发,这个动作和梅雪紧张时很像,见秋瞥了眼,无意间瞥到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拇指断了一截,顿时挪开视线。 祝天语盖住手指,又放开,笑了起来,耸耸肩,尽量轻松地解释:“有一回救人时,被钢筋戳穿了。” 见秋问她:“救下了吗?” 祝天语说:“肯定救下了啊,那孩子父母对我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给我磕头。” 见秋说:“挺厉害。” 略一怔忡,祝天语低头笑了一下。 良久无话,祝天语兀地说起了些无关的事:“我把股份和房产都捐了,成立了救援队。” 见秋没什么反应,只应声:“嗯。” 重新恢复生机的湖面有了鸟类驻足,斜飞过来沾些水,又飞向高空中。 那影子落在祝天语眼中,她说:“爸爸说我受不了贫困的苦,更不能接受没有金钱堆砌的生活,是玻璃房里的被精心养护的花。” 是,她的前半生确实衣食无忧,她确实不曾经历风雨。可他们都没有看她努力的样子,就说她吃不了苦,凭什么啊? 所以她把那些东西都捐了,成立天空救援队,天南海北四处游历,哪里有灾害,哪里需要帮助,他们就去哪里。 见秋没说话,只静静注视河岸那边仅剩的几处稻田,绿色的叶在努力迎风招展。 “妈妈恨我,哥哥说我偷了你的人生,”祝天语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说,“还真是对不起啊。” 收回视线,见秋睨着祝天语的神色,祝天语仰头和她对望,又在那双乌黑眼眸中溃败般收回视线,双腿卷曲,把手搭上去,含糊着转移话题:“干嘛?你还要抓着我不放啊?” “不是你的错,”见秋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天幕尽头落下,拨开厚重云层,下了一个定义,“只是命运弄人。” 抓住膝盖的手骤然用力,祝天语把脸埋进去,眼眶里泛着红。 这是她一直、一直想听到的话啊! 她想要的不多,只是想听到一句自己没有错,只是想要爸爸妈妈继续爱她而已。 “我只是......只是还想要爱。” 可是这一切都没了,离开前爸爸佝偻身躯,说她要学会自己承担结果;妈妈悲伤仇视,说她是小偷,偷了见秋本该快乐无忧的人生;哥哥冷漠嘲讽,说她是满身劣质基因。 在她无数个痛哭祈求的夜晚,都想要听到这句话。 却在陌生的、没什么交集的、和她错换人生的见秋这里听到。 在这个永恒的瞬间,祝天语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那么热,胸腔里的悲鸣几乎要冲出来,嘶吼着怒斥那冷漠又混乱的命运。 天际尽头处橙色的火烧云,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温暖的色调,任由夕阳的光洒在身上,见秋脸颊染着橙红色的暖光,“爸妈也并不恨你。” 眼眶里藏着的泪终于落下,祝天语咬着牙,肌肉止不住抖动,小声呜咽出声:“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那么好.......” 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是她喊了很多年的爸爸妈妈,是护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白日黑夜的父母。 白日的笑,夜里的闹,都在那二十二年中。 他们宽厚温柔,对待仇人的女儿,还愿意支付巨额生活费,保证她余生的经济生活,再没有比他们更心软的人了。 只是以后不再属于她而已。 祝天语抹去眼泪,通红的眼里是从前没有的坚毅和亮光:“我走了。” “嗯。”见秋也起身,拍拍裤腿上沾染的碎屑,说,“我也该走了。” 两人没有告别,也没什么身份说再见,相互转身各走一方。 祝天语不断抹去眼里涌现的泪,她知道,她要独自走出个困住她的地方。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此后千里万里,都是她一个人的路途。 见秋神情淡漠,只轻轻拂去刮过脸颊的树枝,走向团队。 此次一别,她再未见过祝天语。 只是某次行驶在高速上时,窗外模糊开过一辆印着“天空救援队”的大货车,笔直冲向它该去的地方。 那天的云很白,天很远,阳光也和煦。 正文完 404寝室各奔东西。耿一然考了公, 回到大漠,成为基层治理干部;郭果果回到了山中,日日戴着草帽,咬着狗尾巴草拍照给大家看;柯坤琪考了研, 留在本校继续抱大佬大腿。 见秋读博, 从知识的边界进入知识的中心点,专心研究麦种, 走出自己的一条道。 陈导师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在这个领域中, 她拥有一个已经47年历史的数据库, 这个数据库从她做实验开始一直记录到现在,也将记录到以后。 还不断在更新的资料库都交给了见秋,厚重的书册、从历史的上个世纪,又将传到历史的下个世纪。 千万人才奔流往前,踩着土壤厚重感的泥深耕深挖,汗水淌在地里, 辛苦埋在土里, 将一身本领都寄托在土地中。 接过书册,见秋也将践行前人步伐。 八月,祝从容和好友在山上垂钓时, 不慎摔了一跤, 造成股骨粗隆骨折。 不太严重,纯粹是因为骨质疏松,属于老人家常见的四肢骨折。 但梅雪急了, 闷闷不乐坐在床侧。祝从容捏着笑脸逗她:“小雪,哎呀,怎么哭丧着脸啊?” “你还说?”梅雪头一扭,不太想搭理他。 都这么大年纪了, 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她不满道:“什么地方都能钓鱼,你为什么非要去山上?那路多难走啊。” 祝从容讪讪一笑,旋即沉默地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闷:“我这不是想着钓鱼锻炼两不误嘛.......” “两不误?什么两不误?” “锻炼身体啊,新闻里的大爷八十多岁还能爬几个来回呢。”祝从容身影低了下去,“我好像没那个好身体。” 见他神情不好,梅雪又有些心疼,连忙改口道:“不是,你这只是不小心踩空摔了。你身体好着呢,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见秋和祝风休到的时候,两人收拾情绪,祝从容笑着示意自己的大腿:“哎呀,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 “风休,给我弄个人工智能轮椅吧,像开车那样好使的。” 祝风休推推泛光的眼镜:“您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他坐在一侧,伸手取了个苹果,慢吞吞削皮。 “我坐那个和路上老大爷们飙车啊。”祝从容嚷嚷道。 手上苹果皮没断,红色地连成一串。祝从容伸手要接过去,却见他把苹果递给了一旁的见秋,面带微笑道:“您做梦会更快一点。” 见秋拿过苹果,在祝从容眼神中咬下去,很脆很甜,她面无表情道:“没收你的鱼饵。” 一急,祝从容几乎从床上蹦跶起来:“为什么没收我的鱼饵啊,坐在轮椅上也能钓鱼啊!” “鱼钓您?”祝风休双腿交叠,面带微笑说,“下次去湖里找您和您的轮椅?” 祝从容不服气,“我.......难道不会固定轮椅吗?” 见秋晃了眼他的腿,说:“不知道您。” 想了想那个画面,梅雪没好气拍了两个老爷们,“别贫嘴了。”她掐着祝从容的耳朵:“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瞎折腾。” 看来再温柔的女人,也偶尔会被人逼得闹脾气。见秋咔嚓咬下苹果,盯着那只掐着耳朵的手。 梅雪顿时脸红,收回手,反射性往后撩长发。 下意识的动作让见秋想到的祝天语,还有祝从容的嘴硬和顾左言他,其实都能在祝天语身上找到影子。 她望着两人,语气平和说道:“我在云梦县看到祝天语了。” “什么?”梅雪和祝从容扭头瞧她,眼神中暴露太多东西,又连忙藏起来。梅雪端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祝从容手指搭在大腿石膏上,张了张嘴,最后问道:“她欺负你了吗?” “没有,”见秋摇摇头,瞳仁乌黑明亮,只说:“她捐了财产,成立救援队,在全国各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等她说完后,梅雪和祝从容眼神里泛着莫名的光,梅雪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收住,有些保留的笑意在发现见秋毫不在意后,恢复一贯地温柔,低低说了句:“这样也很好。” 祝从容插着留置针的手无意识握拳,又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祝天语又做出什么傻事,又会划伤这个好不容易愈合的家庭。听完后,心情大起大落,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但他注视着面前的孩子,看她即使面无表情也透露出的坚韧光芒,只觉得内心舒展。 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 祝从容喟叹低语:“挺好的。” 命运兜兜转转,最终回到了既定的位置。 一家人坐在小病房里,说了会话,聊聊见秋的学业和科研,梅雪说自己投资的实验室都赚钱了;说说风休工作上的事,那些金融上的事见秋都听不懂,只睁着沉亮的眸子认真听........ 说完后,见秋和祝风休离开病房。 顿在病房外,见秋脸上的轻松褪去,只敛眉,眼中有化不去的孤沉。 祝风休抬手,在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轻揉:“别用你这个又笨又小的脑袋想东想西。” 没过几天,见秋提前来病房时,听到里面的嘈杂声。 “哎哎哎,这个染发膏弄到我眼睛里了!” 梅雪喊:“别动别动,我也是第一次弄这个东西。”她一边涂着染发膏一边说:“之前都是在美发店躺着让人帮忙,现在轮到我在这个视角看你,还怪丑的。” 祝从容眯着眼睛,笑得随和儒雅:“我在这个角度看你,你还是一样好看。” “你可别瞎说,”梅雪扑哧笑出声来,拿着刷子的手开始抖动,不小心抹到他耳朵上,只好放下刷子,用纸巾仔细擦拭那些多余的染发膏,“哎呀,别动,我帮你擦掉。” 祝从容双手合十躺在床上:“见秋现在不会过来吧?” “不会,”梅雪温柔道,“我问了她,她说有实验,要晚上才会来。” “她每天折腾,也怪辛苦的。她不来吧,我想她;她每天都过来了,我又心疼她。” “风休不也每天过来吗?” “那个臭小子,”祝从容不知为何沉默下去,半晌,语气颇为不平说,“那个臭小子还是待在公司里吧。” 梅雪低低笑着,“对对对,风休就待在公司里,当个赚钱机器人就好了。” “抹完了,等二十分钟再洗掉。”她放下刷子,脱下一次性手套,洗干净手指间的气味,有些嫌弃,“这个气味真大,我开窗通通风。” 祝从容闭眼躺在床上,“我还想着给小秋带孩子呢。从来不敢想象秋崽小时候会是什么样,要是她有个像她的闺女.......” “像她的姑娘啊,”梅雪撑在下巴,嗓音变得柔软如水,“那一定很可爱,乖巧又漂亮。” 祝从容也笑:“对。”眼前黑幕能让他更融入幻想中,“能牵着小姑娘的手,教她说话,教她走路就好了.......” “我一定会背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给她买彩虹色的糖果。” “糖可不能吃多了,少吃几颗。” 如果有这样一个小孩,他们就能透过小姑娘的影子,去看多年前岁月里跌跌撞撞长大的小秋。 错过的永远不再来。他们再不能握住她稚嫩的手,背着她走过岁月时光。 梅雪坐在椅子上哼歌,“微风吹着浮云,细雨漫漫飘落大地~” 歌声平缓悠长。 ....... 后面的那些见秋没再听了,只轻手轻脚离开,坐在医院院子中,睁眼看万里外的浮云飘荡。 云的变化只在刹那,瞬间的变化,永恒的光亮透过云层落在世人身上。 涣散的风不知要吹向何方,是东方还是西方? 又链接着什么呢? 茂密树枝延绵生长,镶嵌进天空。 长椅处有老人托着二胡,在飘荡柏树下轻拉。她不懂音乐,只听到这曲历经光阴坎坷,让她随着曲声一同平静下来。 夕阳落下,那曲声逐渐飘远,她起身,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回到病房中,看了眼祝从容头顶黑得发亮的发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在医院待了一周,医生还说可以回家休养。祝从容便回到家中静养,不过也闲不下来,约上几个好友在周围逛一逛,聊聊天。 偶尔聊天时,好友说起自家不成器的孩子:“真羡慕你家,风休可真是优秀,这辈子有这么个孩子真是值了。” “哎哎哎,这个是运气,”祝从容满脸笑意,“要不你也去冰川上捡个孩子来?说不定就长成那样了。” 好友啊了声,问道:“什么?风休是捡来的?” 梅雪也笑,笑得很稚气:“对啊,风休是我们从冰川上捡来的,就路过一条冰河,河上飘来一个小篮子,小篮子上睡着一个娃娃,哎哟,漂亮得咧。” “对对对,”祝从容附和道,“我说谁把这么漂亮的孩子丢了,干脆养着了。” 好友们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耐不住这两人总说,说得煞有其事,极其认真,还有细节! 说是什么度蜜月的时候去了冰原,遇到狼,还有个胖娃娃,肯定是山神送来的孩子,一定要捡回家。 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友们摸摸脑袋,很是不解,居然变得半信半疑起来,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时候梅雪不是怀孕了吗?肚子还挺大的。” 梅雪说:“那我不是怀着小秋吗?” “小秋?那天语呢?” 谁也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没人对外说过。家事是家里要解决的事。 梅雪就说:“对啊,我不是生了两个吗?” 好友们:“啊?” 祝从容和梅雪一边喝茶一边笑,“说不定垃圾桶旁边也有漂亮孩子可以捡呢,大家都找找。” 这话传到祝风休耳里,他站在窗前望着寂寥天空,只轻笑了几声。 一个月后,祝从容可以撑着腋下拐杖行走了,背脊还是挺得很直,他笑呵呵地摆动那条伤腿,让见秋别担心。 三个月后,石膏拆掉了,只是行动间还有些不便。 见秋挑了块红色的木头,磨了根很圆润漂亮的拄拐给他。祝从容手握精致银边龙头,站得极其帅气,恨不得穿一身燕尾服,再拍几张照片。 他试了试手上的木头,二话不说甩到祝风休身上,听到砰的声响,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很好。” 祝风休:“.......”他无奈摇头,唇边噙着细微的笑,睨着见秋,“你能把他的拐杖收回去吗?” 见秋学他的模样耸耸肩,语调不变:“恐怕不能。” * 麦田里的小麦冒出来,翠色汪洋起伏,随风摇摆闪耀光芒。 当人流穿过时,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细细低语。 祝从容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度,“我闺女真厉害啊。”他摇头轻晃,颇为遗憾地说道:“可惜哦,可惜没有诺贝尔生物学奖,不然啊,真是祖坟里冒青烟了,再去烧几炷高香.......” 梅雪指尖划过那些金灿灿的麦穗,柔和说:“好像金子啊。” 地球上的黄金比地球的年龄还要长久,在宇宙中超新星的爆发下,瞬间形成金元素,而后散落照亮虚无。 金是宇宙的馈赠和礼物。 祝风休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您是在暗示,想要金首饰吗?” “瞎说,”梅雪美目一瞪,气呼呼说道,“我喜欢宝石。” “好的,”祝风休从善如流,“给您买宝石。” 梅雪撩撩随风飞扬的发丝,唇边笑意柔和,连眼角细微纹理都泛着光,“买吧,多买些,要你破产。” “风休你自己破产,可别把小秋的钱弄没了。”祝从容蹲在地上,腿脚还有些不利索,站起来时踉跄了会,在原地缓了缓。 眸中闪过一道光,见秋走向祝从容身前,弯腰道:“爸,前面不好走,我背你一段路吧。” 祝从容愣了,抓着拐杖的手攥紧,干枯手背上的血脉很明显,他刚想拒绝,张了张嘴,又问道:“你背得动吗?” “可以,”见秋轻轻松松背起有些迟疑的祝从容,步伐平稳往前,示意道,“您很轻。” 他从来没背过女儿,反而在这个暮年,让孩子背着他走了。祝从容心下满满胀胀,就连眼眶都涨了起来,“乖女。”才说了一句话,声音就泛起了哽咽,他不敢再说话,只抹去眼角的泪。 走了一段路,他怕她累着了,连忙跳下来:“好了好了,爸爸自己走。” 梅雪始终望着他们,见秋唇边泛着一丝笑,问道:“妈妈,我也背你一段吧。” “啊?”脸一红,梅雪还没来得及拒绝,稀里糊涂就被见秋背上去了,孩子的背笔直坚韧,和那年在拉普兰德冰原遇到的驯鹿一样,脊骨很硬,皮发柔软,血肉也滚烫。 心下很静,她的胸贴在她的背上,两颗心脏一齐跳动着。女性天然的柔软让她更能触碰见秋纯净灵魂。 小秋背着她,她们好像跨过了时间,和二十多年前的小孩再次拥抱。 命运是不是在几十年前已经注定,重叠的时刻才来得这般晚。 这是她的孩子,她只要这个孩子开心,永远幸福永远快乐。 细碎的阳光在耳旁滚动,麦田上沙沙声响在灵魂深处低语交织。 她想永远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任何伤害。 谁都不能再伤害她。 前面有淡黄色的花,梅雪整理情绪,也跳下她的背,笑着说:“乖宝,前面有花,妈妈给你摘一朵。” “好。” 徒留祝风休和见秋站在原地,清隽的青年笑得很好看,阳光洒在他俊美面容上,一瞬间亮得惊人:“你要背我吗?” 见秋默默注视他,用眼睛说话:“.......” 祝从容也发现了花,是雏菊:“这花好看,编个花环吧。” “红色的好看,称肤色,你不懂。” 见秋静静地注视两人动作,谁也没有忘记过去的事,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但她还记得童年的梦境和少时的梦想。 还记得在童话的最后一页,总有个美好又圆满的结局。 那是上帝抛下的神秘苹果,描绘着说不清的幸福与浪漫。 唇瓣无意识张开,她叫了一声:“爸妈。” 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是说给自己听。 但前面的梅雪扭头看她,素雅面容上满是爱意:“乖宝,怎么了?” 祝从容也从麦田中抬起头来,目光镇定温和:“乖女,喊我们做什么?” 他们还是听见了,见秋摇摇头,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眼眶微红,对着麦田许愿:“再陪我久一点吧。” 她不知道寂静的云和没影的命运有没有听到她的祷告。 只是到了夜晚,祝风休站在游戏室前,镜片后眼眸盛着光亮,歪头冲她wink:“要来玩游戏吗?” 一如往常祝从容的模样。 心头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星灯,熠熠生辉,如同无垠宇宙照耀渺小短命种,上面有属于她的灯。 见秋缓步走过去,逐渐变成小跑着过去。 最爱公主的不是王子,是国王、王后,和她的兄长。 ——————完————-—— 番外·祝天语 【祝天语视角】 到底谁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 在第一眼看到祝风休带进来的女孩时, 她心中坠入一种奇怪的无言,只以为那是他的女朋友,毕竟祝风休都已经三十岁了,还清心寡欲像个和尚。 喜欢是看天文星空的智者? 反正她和祝风休的智商之间有壁垒, 从来无法知道这个“哥哥”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还想看祝风休的笑话, 但顷刻间,笑话成了自己。 当了二十二年祝天语, 有朝一日被发现自己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简直是荒谬! 小庄园里已经被更改的房间、多出来的衣帽间、桌上他们亲密行为, 无一不展示着他们已经相处多时。 而她祝天语, 成了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刹那间,心间莫名恐慌,泪水也止不住地流。而见秋只是冷冷地瞥她,淡漠疏离的眉眼和祝风休如出一辙,乌黑眼眸静静目视这幕闹剧,像是神明祂俯瞰渺小的人类。 直到见秋离开, 她心里的洞还在不断扩大, 成为一个深不可见底的井。 妈妈扶着她的发,眼神中带着期待的光芒:“宝宝,你以前不是很羡慕大家都有妹妹吗?现在你也会有一个妹妹啦, 她很乖巧, 很漂亮,非常优秀。” 她被告知以后会有个妹妹,要和妹妹高和平相处。 但为什么王见秋是妹妹, 她天然就要当姐姐?为什么她是照顾方,见秋就是“被照顾方”? 怎么又没问过她的意见,就又做决定了? “是那个地方的市状元哦,现在在农业大学读植物学, 是最好的农业大学呢。” 她始终记得梅雪脸上的亮光,那种自豪和荣辱与共深深印在她心底。 在快乐教育下的她,从来不在乎成绩。爸爸妈妈也从不觉得成绩是唯一证明孩子优秀的东西。 身处在这样的家庭中,即使祝风休优秀到像另一个维度的生物,她也从不觉得有压力。 家里有一人高智商,就会有另一个的智商需要被平衡。爸妈是这样说的,她也是这样相信的。 但这个瞬间的时刻,她兀地想到无端的事情——原来他们是这样自豪孩子成绩的优秀。 而她也不是因为平均或者是平衡的原因,才会成绩不好。纯粹是因为她不是祝家的亲生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在那样艰难的困境下依旧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人,可她祝天语不是。 正值大四,她不再回校,开始频繁待在家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缓解内心的缓解,只是本能地想和父母多相处。 可她同样也不会多做什么去陷害见秋。 她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不会做。 在某个夜里,她跑去了望月桂宫,想见见这个人。推开门,那人端坐在餐桌前,沉静眉眼淡淡扫视,没什么表情般继续舀着勺子喝燕窝。 那一眼中的寂冷让她几乎恍惚,像是低到了什么尘埃中的蚂蚁般,从不会引起王见秋心里一点波澜。 努力抑制出内心失控慌张的鼓声,祝天语第一次和王见秋交谈。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出的话杂乱无序,她说二十个字,王见秋就只回她两个字,还是语气词。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祝风休又出现了。爸妈明明说以后会平等对待被迫交换了人生的两人,但祝风休竟然没有丝毫犹豫,把她当作什么恶毒的老巫婆,冷眼相待,只护着见秋,护着他的亲妹妹。 明明说好了两个都是女儿,两个都是妹妹。 她只是来说会话,就遭到这样的反讽,让她情何以堪呢? 才回到家,爸妈又问她为什么要去找王见秋,是不是惹小秋和风休生气了。 她惹什么了?祝天语想问,明明是她被祝风休怼了一顿,还被王见秋那几个“哦”“所以呢”气到了,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是她的错。 她迫切地需要被证明自己还是被爱的,爸妈的宠爱还会在她身上停留。 所以在王见秋来吃饭时,她需要爸妈还爱着自己的行为,潜意识地黏着他们,给王见秋剥了虾,也要为她剥螃蟹,这才是公平。 他们之间有天然的血缘,那是从出生开始,从系带处就延绵下来的固有的亲密。爸妈想去亲近失散多年的女儿,想爱她,想护着她。 但王见秋从不在玫瑰庄园多待,甚至不住在这里。那间房间里从来不会有人。 她想,这人就这样不屑一顾吗?爸妈日夜在家中等着,望着那扇门,可王见秋表情淡漠冷静,仿佛从不属于这里,随时可以抛下一切,离开这个她无比眷恋的鸟巢。 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所以她去学校找王见秋,想和她单独聊一聊。 但是祝风休把人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前脚听到自己把人接走了,他就跟来了。 前二十二年也没见过他这样护着她啊。 听到王见秋辍学打工时,她下意识反驳:“又不是我害的。” 不要因为你过得苦难,而把这样的错误压在她身上。 就是这样一句话,祝风休撕开了伪装的温润清隽,对她露出獠牙,毫无感情的眼珠注视她,像在看什么垃圾的下等人。 祝风休,这个她相处了二十二年的哥哥,面容居然是这样的可怖。 在顷刻间就推翻了她对他的认知,她被告知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劣等基因,是垃圾般的人,是完全没资格和见秋的下等人。 从前明明说成绩高低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可是在这个瞬间,却开始用从前的账,一页页撕在她面前。 明明爸妈说爱不由血缘滋生,我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可祝风休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她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驳解释,也来不及说什么,就陷入了心中逐渐成型的深井中,井壁又高又滑腻,她爬不上去,这井底阴沉,瞧不见半点光亮。 她想回家,想投入爸妈温热的怀抱中撒娇,想埋在他们肩头上哭诉,想听他们说“我爱你”。 可是不行,转眼间她被打发到苏州分公司实习工作。这里和京市离得太远了,空气温度湿度都不像京市。 她适应不了这样的地方,也适应不了没有爸妈的地方。 躲在井底中的人哀声祈祷,可这喊声传不出这暗淡的天。 距离将他们分开,她的声音无法惊动任何人。 任何风都不会吹入她的井中。 从前她爱旅游,但她知道,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她的心都被放在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和爸妈贴在一起。 现在明明还在国内,她的心却没了安抚的地方。 爸妈说她不用再回京市了,以后就待在苏州养老。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她也没有像中的恶毒女配那样肆意针对这位真千金,凭什么所有的事都是她的错呢? 心口的井再次延伸,井口飘下枯叶和蜘蛛结网的丝,连气味都变得沉闷起来了。 心中没有笃定的安全感,她再次看到王见秋时,内心是再也无法控制深坠的渊地。 她恳求,甚至是祈求对方,大家能不能和平相处。她想回到爸妈身边,想重新回到那个庄园中,扑在他们怀中说说话。 可是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少女面容是一贯的沉静淡漠,站在台阶上俯视她的哀求疼痛,毫不在乎她低入尘埃的姿态。 而祝风休,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感情! 她喊了他二十二年哥哥啊,他就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怪物。 心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 擦去泪水,祝天语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人人都提醒她身上的劣质基因,他们都在和她说王见秋身上的苦与痛,说她孤身一人走出这漫长的路途...... 那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只有王见秋的那句“那本来也不是你的父母”深深扎入她心底,血淋淋的窟窿再无法愈合。 她对着柏树怒锤,但树叶抖动落下的雪罩了她满头,又收获红肿的手指,她捂着手指痛哭流涕。 那雪冰凉刺骨,她不愿去想明白,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蜘蛛网中。 她看中的父母爱意,实际上轻飘飘远离了她。 明明她也曾是被爱如珍宝的人,转眼间如同垃圾般被丢弃。 她也想知道,所谓的人.贩.子和张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 一月底,阳城。 麻将馆外,祝天语盯着里面叼着烟的张玲,女人穿着拖鞋,脚踩在凳子上,不断抖动着。 走近些,她看到张玲乌黑眼袋也遮不住的杏眼桃腮,只是眼珠泛红,浑浊摸牌。 那手指粗糙,方方正正的麻将不用看,指腹一摸就知道牌是什么了,一把甩出去,懊恼道:“md,又不是自摸。” 杜云策跟在她身边,低声道:“天语,你的五官和她好像啊。” “闭嘴。”横了他一眼,祝天语眼神中充斥厌恶,这是一次次地提醒自己,她一点也不像祝从容、不像梅雪,反而像这个粗鄙的女人吗? 正在打牌的几人扭头瞧她:“丫头你找谁啊?” 旁边等着上桌的男人抽着烟,烟味劣质又浓郁,黏稠的眼神挂在祝天语身上,仔细扫视:“你多少钱啊?” 脑子一炸,祝天语涨红着脸吼他:“滚。” 男人被吓了一跳,旋即迈开筷子腿往前,杜云策拦住前面,高大身影成功挡住对方:“干什么?” “草.......”男人唾了口,不爽,用方言骂骂咧咧起来。 “别吵别闹,”老板娘出来打马虎眼,“你喝了酒回家闹去,别到我店里闹事。” 张玲终于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祝天语和她对视,两人之间有种莫名的气氛。张玲把牌一扔,穿上拖鞋,起身时椅子拖拽出长长的刺耳声:“出去吧。” 祝天语被杜云策护着走出这狭窄又沉闷的地方。 这样脏乱的地方,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待在里面。 掏了掏耳朵,张玲斜着瞧她,语气莫名:“咋了?看到老娘心情不好?”她往路边小草里弹走小拇指盖里的黄色耳耵聍。 好恶心,祝天语一眼也不想看她。 长这么大,她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身边的人无不是高素质的上流人士,即使是有龌龊龃龉也是豪门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在外面,都是风度翩翩的、优雅的...... 目睹她的表情,张玲嗤笑了声:“我可不像你那对豪门爸妈。”她拿出打火机和烟,在指尖点燃,抽了口,没什么耐心了,骂道:“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要钱还是要干什么?” 祝天语闭了闭眼,不由脱口而出:“你有钱吗?你日日夜夜混在麻将馆里,没个正经的工作,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找你要钱?”她也冷笑:“我给你拿钱还差不多,就像你找王见秋拿钱一样。” “草。”张玲把烟一丢,几乎往她衣服上扔过去,祝天语慌乱拍去衣服上的烟蒂,那猩红的烟带着灰顺着昂贵服饰滚落,“你干什么?” 张玲双眼一吊,那双大眼睛突兀立在消瘦面孔上,凸出得厉害,恶狠狠盯着她:“关你屁事啊,你是不是找打?” “你.......”祝天语一时气闷,左右观望,她怒骂,“你这个疯婆子!” “哈哈,我疯婆子?”张玲笑得很讽刺,两片唇上的劣质口红沾在牙齿上,她指着祝天语,“那你来找我这个疯婆子干什么?” “我不干嘛!”祝天语转身就走,“谁找你啊。” 啊啊啊啊啊!!!真是什么都不如意!天天重复被人骂被人赶走的状态,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杜云策连忙追上去,赔着笑脸:“天语,别生气了。” * 监狱里,她见到了王富。 那铁窗户里,昏暗中透露着飘散的晦涩。 王富坐在凳子上,头发剃成青皮,眼神空洞而迷茫,在见到祝天语时表情很空白,像是毒瘾刚结束,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发着抖,“你是谁?” 他的形象让祝天语心里有些惧怕,但她也不觉得监狱里关着的人会对她怎么样,直白道:“我是祝天语。” “祝.......”坐在里面的人骤然精神起来,双眼直勾勾盯着她,“你是我女儿!” 盯着祝天语一身光鲜亮丽服饰,他露出黑黄牙齿,口水顺着紫色唇边流下,粘腻地挂在下巴处,“我是你爸爸啊!” “不!”祝天语和那双浑浊的眼睛对望,从那双肮脏眼神中透露出的贪恋,让她隐隐嗅到一股作呕的恶臭,比张玲更为可怖,心下哆嗦,她忍着恶心反驳道,“你才不是我爸,我叫祝天语,我姓‘祝’。” “不不不,”王富衣衫褴褛,眼白中血丝顺着珠子凶狠往外爬,嘴巴夸张大开,“是我,是我,你是我女儿啊!” 仿佛一头被抓在笼子里的鬣狗,不断咆哮着,他指着自己,“是我,是我让你过上了好生活,女儿,你快帮帮爸爸。” 胃里直翻腾,不知为何,肚子都被人抓紧把扭曲起来,祝天语捂着嘴,感觉肠子都在被人蹂躏,生理性想吐。 王见秋,她一直在面对这样的人吗? 像臭水沟里蹿出来的、有猩红眼珠子、已经变异的老鼠。 这样的人,王见秋面对这样的人?度过了二十二年? 手铐发出撞击声,王富站起身来,嘶吼道,“我是你爸爸!”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祝天语摇头否认,这种人怎么会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啊!! 他根本不配“爸爸”这个词!! 眼眶里不知不觉落下泪,祝天语尖叫:“你不是我爸爸,我不会帮你的。” “草你妈!”王富双手紧紧地抓着铁栏杆,狠狠晃动,手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了肉中,流淌着鲜血:“如果不是我,你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吗?你在外面吃香喝辣,留你爸爸在这里受苦啊!你必须帮我。” “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抱走王见秋那个贱人吗?你和王见秋交换了人生,全部都是我的功劳。” 他贴在玻璃上,脸皮挤出青白色,死死盯着流泪的祝天语:“是我,你享受的一切都是我帮你偷来的!” 脸色煞白,祝天语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她再次明白,自己是既得利益者。 所有人都在强调,她是既得利益者。 前二十二年中的一切,优渥的生活、温柔的父母、肆意天真的公主生涯,全都是从王见秋的命运中偷窃而来。 被交换的名字,被隐藏的晦涩,那啼哭又痛苦的过去,都是王见秋在背负。 她所有憎恨的、不愿接触的一切,却是王见秋的日常。 可是这被决定的人生,明明不是她选择的啊,她从来没有主动地选择过去的权力,也没有交换人生的想法。 那对父母不属于她,这个狭隘扭曲的地方才属于她吗?王富这样的人,才是她的父亲? “错的是她吗?”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她身上。 意义和命运分得开吗?欲望和所得必须挂在一起吗? “她是罪人吗?” “她该补偿吗?” “她需要道歉吗?” 遥远的雨幕之中,传来窸窸窣窣连绵不绝的声音:“你是个小偷”“你是小偷”“小偷” ——悲怆的声音始终围绕着她。 惶恐惊惧从外往身体里渗透,又从身体里钻入灵魂。 前面的路和后面的墙为什么都是这般的可怖? 而她轻得好像要飘起来了,身体不断摇晃,随时都会倒下,只能仓皇逃跑,跌跌撞撞跑出这里。 粗糙的石墙透出阴冷的气息,徒留铁链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回荡。 在她身后,杜云策匆匆忙忙跟出来,警官在旁边问:“要不要给王富交保释金,不多。” 杜云策朝前面喊:“天语,你要交保释金吗?” 什么都听不清,祝天语只摆摆手,哭着离开。 杜云策掏出一笔钱交了,然后急忙追上祝天语。 * 后来的夜晚,祝天语一直不想再回忆,不愿再回到那个时候。 那股重量一直压在她心头上,她不再解释,也不再咒骂,甚至不敢再看王见秋。 她成了被世界抛弃的人。 这局限的遗憾的路途上,她成了最不幸的人。 张玲的巴掌、梅雪的怒视怨恨、祝从容的悲伤失望....... 她从每个人身上接到的讯息都是不幸的。 她迟来地领悟这一切。 她没有骂杜云策,只说了分手。 她的灵魂没了安放之处,这一生再无归途。 随后报复性般成立天空救援队,天南海北四处漂泊。 想证明给爸爸妈妈看,没了那些物质金钱,她也可以吃苦,也能做到很多事。 在最危险的地方,她见过最诚挚的感情,见过生死相依的亲人,性命相托的爱人;也见到最虚伪自私的人,见过抛妻弃子的男人,相互埋怨的情人…… 黑白不再分明,这泥泞不堪的路口,到头来还被她踩踏实了。 只是偶尔,当夜幕降临时,她会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 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诉说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虚冥之中,也有她的一份寄托—— 什么时候她才能挣脱这束缚,重新获得自由? 直到和王见秋相遇,哦,现在是见秋了。 她听到了自己一直想听的话。 见秋这人,还是一贯的淡漠,扫过来的眼睛沉亮乌黑,却从井边放下一根绳,又把另一头系紧。 掩盖井口的枯木被扫去,被消灭的向往重获新生。 绳索摇摇晃晃,透出井口一道刺眼的光。 她将顺着这根绳,缓慢地、坚定地、爬出这口枯井。 番外·奇迹秋秋 时光赋予正在成长的人一种故事的厚重感, 正如见秋这样。 神情淡漠疏离,一身西装笔挺,袖口处固定的袖扣泛着黑曜石莹润光泽,抬手间扯动衣袖, 见秋没停下讲话, 单手随意揭开袖扣放入兜里,垂眸间无意流泻沉静内敛的魅力。 只看她的外形和打扮, 很难想象到她是农业行业的大佬。 可她偏偏就是。 整个农业大学的传奇神话, 每堂课都挤满学生, 来晚了只能站在外面走廊里听课。 听她的课是一种视觉和听觉双重的享受。 修长手指上有些许不曾抹去的疤痕,那是多年工作留下的记忆。甚至也不能以纤细白皙这些词形容那双手,但看到她的手,只觉得有厚重温暖的力量,基因里自带的修长漂亮手形,带着无形的A气。 台下学生捂着脸, 呜呜呜无声尖叫起来。 “超帅, 超A啊,我弯了啊。” 有女生红了脸,忍不住拿出手机放大拍照:“我是手控, 我是lsp.......” “呜呜呜, 这可是我们专业的门面。” “不是我们专业,是整个学校的门!” “下学期还能不能抢到课啊,不想结束课程, 不想和教授说拜拜。” “一想到要和见秋教授分离,我就生病了,相思病......” 有人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有没有看到老师今天开的车, 好像是库里南。” 旁人捂着嘴,“教授家里是有车库展会吗?” ........ 还没下课呢,论坛又有人分享了见秋教授今日份穿搭。 【黑色西装高冷教授[附图1][附图2]】 往前翻还有【豪门贵千金装】【邻家初恋】【超可爱元气反差冷脸少女】....... 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教授会是什么装扮,每回都会有新的惊喜呢! 顶着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头发却梳着彩色辫子也太可爱了叭! 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揉她的脸。 偷偷拍照的学生放大照片,打算给教授修一修图,却发现这张脸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找不到需要修图的地方。 正比对角度的时候,有人推了推她。 她头也没抬,胳膊肘怼回去:“干什么,我正沉迷在教授的美貌之中。” 有笔戳了戳她,她扭头怒斥:“别戳我。” “哦。” 周围瞬间寂静,就连翻页和拿笔写字的声音都没有了。 像被抽干空气的真空状态,女同学咽了咽口水,猝不及防和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眸对视,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想把手机关闭。 却见教授薄白眼皮半搭,轻飘飘落在手机屏幕上——是被放大的见秋的脸。 女同学双手合十,条件反射般求饶:“老师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拍你的照片,对不起,我马上删除。” 见秋下巴轻扬,示意道:“删吧。” 呜呜呜呜,可是这张照片真的绝美啊,同学一副悲痛欲绝难忍的表情,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迟迟按不下确认删除 额头前被笔尖轻弹,她仰头望去,教授淡漠眼眸中浮现一抹光亮,显得很暖,语气也轻轻地:“听课要认真。” 瞬间被这股不可捉摸的魅力包裹,她捂着额头,呆呆道:“好。” 直到教授回到了讲台上,她还是那副捂着额头呆滞中的带着迷恋的模样。旁边室友恢复动静,我靠出声:“推了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傻啊?” 她没听清。 “还好教授没怪你。” “难怪被评为本校脾气最好的老师。” 她还是没动静。 室友在她面前晃手:“嘿?你真的傻了?” 眼中骤然点亮光彩,她缓慢又郑重地点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见秋教授的头号迷妹了!” 啊啊啊啊这哪是教授啊,这是芳心纵火犯! 在顷刻间偷走了她的心,呜呜呜,以后她生是见秋教授的人,死是见秋教授的鬼!! 什么爱豆什么明星什么选秀,都比不上见秋教授!! * 见秋并不知道自己又收获了一位超级迷妹,她对除农业之外的事情都没兴趣,关于用什么穿什么开什么车,她都无所谓。 不会特意想自己的气质适合什么,更不会去想自己不适合什么。 她身上没有那么多的标签。 所谓的【人格分析】【豪门教授】,都是网友的自娱自乐,和她无关。 百万皮包直接放在泥土地中:能穿昂贵高定西装可以下地干活,更能用劳斯莱斯魅影后备箱运土豆。 和见秋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不止一次目睹她的钞能力。 但没有任何能打扰她实验的人,偶尔会出现几个不知死活想一步登天的人,妄图娶到教授实现阶级的跨越和跳级,但见秋身后的可不是跳板,是护着她的家人。 不出十二个小时,那人就会从见秋的世界里消失。 毕竟这可是梅雪为她投资的实验室。 * 又处理了一件邀约,见秋开车驶离,接到从插花班下课的梅雪。 “插花班下课的梅雪” ↑ 是的没错,梅雪为了提高自己的审美和搭配,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班。譬如油画,据说能提高色彩搭配;譬如编发班,能用三千头发编出很多漂亮发型;譬如烘焙班,她用在油画上学到的技巧在蛋糕上涂画...... 梅雪捧着一小束自己做的插花,站在路边等见秋。 微风轻轻吹拂她身上的旗袍,美得像上个世纪中才会出现的闺阁小姐,莹莹珍珠在光下衬出她浑身静雅气质。 提前下课了,梅雪哼着小歌,略微唱起来。 旁边还有很多兴趣班,有位四十来岁的、身上透露出成功气息的帅大叔靠近她:“女士,你是在附近上课吗?” 这人长得还算精神,和祝从容身上的儒雅不同,和祝风休身上的矜贵俊美也不同,梅雪眨了眨眼,很是温柔地回她:“是啊。” 天气很好,帅大叔盯着她手上的花,问道:“这是你自己做的插花?真好看。” 铃兰纯净、桑格花和果汁阳台在灿烂阳光下美得极其动人,鲜花衬美人,他含蓄又露骨地夸道:“很衬你。” 这是被搭讪了吗?梅雪心下微晒,唇边噙着温和不失礼貌的笑意,矜持回他:“谢谢。” 帅大叔也笑:“我有个堂妹,对插花也挺感兴趣的,你这边的课怎么样?” “还好啊,”梅雪目不斜视,只说道,“你可以上去问问老师。” ...... 车辆驶来,停在路边,见秋从远处看到有人在和梅雪说话,梅雪好像还在后退,索性下了车,“妈妈,等久了吗?” 西装革履的乖女从那边走来,笔挺西装衬得身姿挺拔优越,梅雪满眼欣喜:“没有等久。”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先把花递过去,“乖宝,你看妈妈今天插得漂亮花花,送给你。” “谢谢,”见秋接过去,旋即站在她面前,淡漠眉眼扫视前面的大叔,问道,“这是谁?” 梅雪小声说:“妈妈也不认识。” 那位帅大叔几乎震惊地盯着见秋,见秋气质冰冷,不再带着年幼的稚态,漆黑眼眸扫过来能将人丢入冰锥子里过一遍。 他又瞥向梅雪,语气开始磕磕碰碰起来:“女士,这是你女儿?” “是啊,”梅雪挽上见秋的手臂,格外自豪,嗓音温柔轻快,“我女儿来接我了。” “这这这.......”帅大叔挠挠头发,又抓抓脸颊,很是好奇地问道,“能冒昧问一下你多大年纪了吗?” 梅雪笑得很温婉:“我六十多了哦。” 帅大叔一脸世界崩塌了的表情,眼珠子几乎掉下来,一路目视母女俩离开。 走着走着,梅雪扑哧笑出声来,捂着唇角笑得两眼弯弯。 “怎么了?”见秋没穿高跟鞋,和穿着高跟鞋的梅雪差不多高,只侧目瞧她脸上轻快又有些小狡黠的表情。 梅雪红着脸说:“没什么。” “哦?”见秋意味莫名地往后瞥了眼,语气中带着朴素的真诚,“他在追求您?” “嘘,”梅雪比出手指,朝她嘘声,“可千万别告诉你爸爸呀。” 见秋眉梢微挑,又缓缓放下来,“行。” 至于正在河边晒得黢黑的钓鱼佬祝从容突然打出一个喷嚏,摸了摸鼻子:“谁在后面骂我?” ....... * 接梅雪回家后,她还要和祝风休去珠宝拍卖会,争取买一份梅雪会喜欢的礼物。 不过才正要出门,梅雪又把她拉住:“妈妈今天学了新的色调搭配,乖宝,你换一下好不好呀?” 眼前是一片粉色、白色、浅黄的服饰,和她手上的花束色调倒是有几分相似,见秋:“.......” 梅雪晃了晃她的手,“现在穿西装也太热了,黑色吸热,换白色好不好?” 见秋默默点头:“好。” 于是半小时后,她换了身非常学生气质的白色衬衫,粉色马甲,配米白色长裤,顶着猫耳朵一样的发型出门,还有几个彩色小辫子垂在两侧。 梅雪心里成就感满满,挥挥手送她离开。 所以祝风休就看到一只板着脸的猫,他扶了扶眼镜,忍不住低笑出声。 桌前有一盆草莓盆栽,他就躲在奶油色草莓背后笑得格外好看。 见秋面无表情盯着他,眼神透出十足十的逼迫:“拍卖会。” “对,拍卖会。”祝风休起身,在路过她时抬手在两只猫耳朵上轻捏,眼底盛满笑意。 一把拍掉他的爪子,见秋摸摸自己的发包,脸颊微鼓:“别捏。” “好吧。”祝风休摩挲手指间的触感,笑着松手。 拍卖会上众人都是西装礼服,只有见秋像误入大人的世界,背脊挺直,脸颊白皙透粉,但发型破坏了那股淡漠薄情感,只觉得反差可爱。 澄澈眸子只盯着上面的首饰和宝石,一眨不眨。 捕捉到好看的一套梦幻荡漾的海蓝宝石后,眼底极亮,她登时举牌拍下,然后收手,端正坐好。 目睹这一整套流程,祝风休偏头问她:“有你喜欢的吗?” 见秋摇头,淡淡道:“我不喜欢宝石。” “嗯,”祝风休签过字,从工作人员手里取过宝石,语气含笑,“你比较喜欢猫耳朵。” 见秋扭头盯他,祝风休放下笔,微笑问:“怎么呢?” “呵呵。”见秋拿过宝石,默默往外走,后脑勺很圆润,几只小辫子晃晃荡荡。 谁也想不到在学校里A到腿软的教授私底下还能这样。 不多时,祝风休从背后递过一个冰淇淋蛋筒,嗓音清冽低沉:“香草味还是原味?” “原味。” 手里被塞了一个淡蓝色边的冰淇淋,后面那人不怎么诚恳地说:“只有海盐味了。” “.......”见秋拿过冰淇淋,小口吃着,旋即又仰头看旁边的祝风休,很诚恳地说道,“下次不需要回答的选择就不用问我了。” 祝风休单手插兜,笑得很温柔,“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咽下嘴里清甜的冰淇淋,见秋说:“挺好的。” “挺好的?”祝风休拖长语调,像只懒洋洋的狐狸,“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嗯,”见秋点头,树梢间金色阳光游鱼般在她身上晃荡,她说,“遇到几个有些像柯坤琪她们的学生。” “想她们了吗?” “稍微有点。” “要去找她们吗?” “有时间的话。” ....... 番外·上山钓鱼 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一家人决定出去野营。 梅雪坐在椅子上,手执小风扇,十分惬意。 祝风休在绑露营帐篷和设施。 而祝从容带着见秋在河边钓鱼,他要给见秋展示自己超高的钓鱼技巧。 他一整个大布局的动作, 掏出各式各样的装备, 先往身上穿,脖颈帽护目镜哐哐往眼前戴, 半指手套穿上, 取出驱蚊喷雾和防晒对着见秋一顿喷, 边喷边说:“小秋这么白嫩,可不能被蚊子咬了。” 眼前一阵白雾,穿着短袖长裤的见秋默默无言:“.......” 白雾散去后,她面前出来全身装备齐全的祝从容,只见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猫王音响,手指一点, 颇为潇洒地播放老歌。 “.......”见秋忍不住问, “放歌有什么用?” 祝从容弯腰掏出米酒,将鱼饵浸湿,边团边说:“可以愉悦心情.......”顿了会, 他笑得很是神秘, 并挤了个wink,“也可以愉悦鱼的心情~” 他抛出饵料打窝,那饵料砸在宽阔河面上, 圆形水波晃晃荡荡扩大开来。 音响中播放着“鱼儿鱼儿快上钩~” .......真的有用吗?见秋目露疑惑,戴上草帽,坐在他身边,抽出鱼钩, 随便勾上鱼饵,往静止的水面中抛去。 “这歌可真难听。”梅雪在旁边笑,把音响一调,换成了她喜欢的老歌,跟着哼唱起来:“南屏晚钟~随风飘送,它好像敲呀敲在我心坎中~” 不多时,见秋顺利钓上第一条小鱼,往旁边一瞅,祝从容还在给自己的鱼缸上防滑皮套。 把鱼放入桶里,她又换了个鱼饵,随意往水中丢进去。 山间清晨清新,远处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岩石上爬藤左右摇摆,白芨和七叶一枝花在岩缝中穿插。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清澈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鱼偶尔游过,圈圈水纹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祝风休来时,见秋的小桶里有三条小鱼在游荡,而祝从容还在整理自己的帽子,桶里空空无一物。 他睨了眼认真钓鱼的见秋,旋即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那椅子和草木摩擦发出细微声响,祝从容立马瞪他:“你动作能不能轻点?鱼都被你吓跑了。” 祝风休按在椅子一角的手顿住,无奈道:“好,我轻点。” 椅子矮,他坐在上面时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屈膝,双手自然搭在上面。 河面上小浮标往下落,见秋等了会,慢悠悠拖动鱼线往自己这收,歘一下离开水面,鱼钩上又有只挣脱不掉的小鱼, 祝风休拉过透明鱼线,将鱼取下丢入桶里,又发出哗啦声响。 那鱼腥又黏稠,镜片后眼里露出嫌弃,他拿出矿泉水倒在手上清洗,祝从容嘟嘟囔囔:“真是娇气。” 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娇气这种词,祝风休施施然擦拭双手,唇边噙着笑意,漫不经心说道:“小秋桶里有四条小鱼了,怎么隔壁一条都没有,是一米开外鱼就变少了吗?” 脸一红,祝从容把桶哐当放开,指着他:“你走远点,就是你在这里,妨碍我钓鱼了。” “是吗?”祝风休施施然道,“原来我还有这种特殊性。” 说话间,见秋的浮标又动了,她默默转动右轮,拉过鱼线,一条巴掌大的小鲫鱼摇摆,抓过鱼线,取鱼丢入桶内。 祝从容只眼巴巴地瞅着她利落动作,老脸上写满了不信邪,他拉过自己的渔线:“是不是我的鱼饵掉了?” 推了推眼镜,祝风休颇为不客气说道:“看来鱼饵没有掉,它们就是不乐意咬您的鱼钩。” 见秋扯扯他的手袖,沉静眉眼没什么波澜。 但祝风休歇了和老爷子呛声的心思,只耸耸肩,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颊,修长手指搭在脸侧,懒洋洋地望向湖面,“这里面能钓上什么鱼?” “大概有鲤鱼、鲫鱼、鲇鱼这类的吧。”见秋神情专注,无意间也学着他的样子,手肘撑在膝上,自然弓腰前屈,白皙脸颊在光下有种毛茸茸的质感。 “钓上来后又放生吗?” “可以做烤鱼吗?” 祝风休瞥了眼桶里巴掌大的小鱼,顿了顿,说道,“也行。” 他的语气过于嫌弃,见秋眉梢微弯:“山间的河水是流动的,鱼没有土腥味。” 祝风休笑了一下,深邃的眉眼被雾间晨光覆上温柔色彩。 轻柔的风拂过河面,带来了一丝丝凉意。时间在顷刻间静止了,一切都变得如此宁静、祥和。 只有梅雪似有若无地哼唱声传来,她躺在树影下的长椅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又睁眼问道:“小秋,这河间会有小虾吗?” 见秋回头瞧她,“应该是有的。” 梅雪神情中带着怀念,“以前在军大院有道菜叫小鱼小虾,就是从河中捞上来的小鱼仔和小虾米,炸得酥酥脆脆,然后一口一个。” 见秋听得很入迷,浅浅的光线落在她眼中,在这个时候显得很明亮,梅雪喜欢她眼底的光,唇瓣弧度柔和:“妈妈给你炸那个小鱼小虾好不好呀?现在也能用网兜捞点。” 见秋点点头:“好。” 正说着呢,梅雪大声问那边的祝从容:“老头子,你带了下水裤吗?” 祝从容指指车后面摆放的箱子:“在那里面呢。” “那我换上,”梅雪打开装备箱,顿时失笑,里面的装备实在是过于齐全了,抽出下水裤套上,“小秋,快来帮帮我。” 见秋起身过来,帮她穿上衣服,往超大的装备箱中瞟了眼,对着琳琅满目的装备默了三秒,才抽出另一套雨靴服,套在身上:“我和你一起下水捞吧。” “好啊好啊,”梅雪又招呼祝风休,“风休也来玩呀,水里很舒服的。” 祝风休瞥了眼水面,只微微一笑,并不应答。 梅雪小小地哼了声,没管他,找出网兜,立马就往河里走去。这河岸边水并不深,往里走近才到她膝盖处。 见秋也取过网兜,说:“水流平缓的地方鱼虾多。” 梅雪伸手扶着见秋下来,笑着应道:“嗯。” 两人往水流平静的角落走去。小鱼小虾往往聚集于水草较多、水流较弱的地方。 放入一点饵料,鱼虾便会汇集过来。 捞虾网口呈半圆形,编织线更密集些,能漏水能不漏虾米。 梅雪在水里一阵翻找,清澈水流顿时浑浊起来,大了几号的筒靴下水时晃动泥沙,惊起水中浮游生物。 手指划过沁凉水面,连带着心绪都清静许多。见秋走至水草石头边,在石块下的水草间放入饵料,她也把网兜沉下去,认真等待。 祝风休立在岸边,单手插兜,静静注视水中的人。 晨雾未散,她凭石而立,乌发散漫肩后,衬得那沉静精致的面容十分出尘。下一秒,见秋缓慢而平稳地抬手,捞过一兜鱼虾,抬手往梅雪提着的桶里放去。 接了一网兜,梅雪晃了晃小桶,又捞了几网兜虾,有一搭没一搭翻着石头,偶尔夹起几个螃蟹放进去。 螃蟹和鱼虾装在一起,见秋瞥了眼,说:“这河蟹会吃鱼虾。” “嗯?”梅雪看向桶,那几只不知死活的河蟹伸长蟹钳,左右夹着鱼虾,颇有种吃自助餐的姿态。 脸一红,梅雪夹出螃蟹,丢向远方,扑通一声落水。 螃蟹龇牙仓皇逃跑。 踩在水里时有种清凉漂浮之感,这河没什么人来野钓,鱼也笨些,见秋眼前飘过一抹手臂长的黑影,眉梢微挑,她在黑影前缓慢放下网兜,随后迅速捞起。 那鲤鱼翻着橙红色的肚皮,很是精神。 “好大好漂亮的鲤鱼,”梅雪惊喜道:“宝宝,你也太厉害了吧!” 鲤鱼跳得很厉害,扑扇尾巴。见秋没应声,只下意识去看坐在上游处的祝从容,也不知道爸爸的桶里有没有鱼了....... 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小秋在想什么,梅雪扑哧一笑,朝那边喊:“老头子,你钓上鱼了吗?我们又捞到一条大鱼哦。” 祝从容:“......”他把身子一扭,很不服气道:“你把水搅得这么浑浊,哪来的鱼给我呀?” “哼,”梅雪美眸一扫,嗔怪道:“你这是怪天怪地就不怪自己。” 祝风休在岸边轻笑,应和道:“妈妈说得对。” “去你的。”祝从容捞起一旁的拐杖,直接一拐杖把祝风休推下水。 祝风休一时失察,被他推下河中,衣裳裤腿浸湿水迹,才站稳,水痕贴着灰色裤子,优越肌肉线条明显,他揉揉额角,“爸,我没带备用衣服。” 祝从容笑得很得意,一张微胖的脸很是和煦,好不春风得意:“你就在水里待着吧。” 眉峰微拢,祝风休叹气,刚想上去,背后被泼了一捧水,他诧异回头,见秋也诧异,旋即低头盯着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鲤鱼,那鱼尾摆得十分用力,水花四溅,偏生鱼兜往前伸,正好是泼向祝风休的角度。 相顾无言,祝风休抹了把脸上的水痕,浓眉越发清晰,笑得很无奈:“把鱼移开,好吗?” 见秋哦了声,把网兜拐了个方向,水波在柔美的晨光下微微涌动,她唇瓣无意溢出一丝笑意。 祝风休屈指,在她额前一弹:“笑话谁呢?” 见秋往岸边淌水走过去,敷衍回他:“没谁。” 祝风休展颜一笑,在背后比花狐狸的笑容还要多几分稠艳的胭脂:“我看到了。” 默了片刻,见秋回头瞧他,乌黑眼眸明亮,提醒道:“水下很多淤泥。” 扶着眼镜的手微微顿住,祝风休拧眉,表情逐渐失去管理。 梅雪路过他时,把手中的水珠弹在他身上,笑着离开。 祝风休慢半拍才跟上去,“妈妈,您也别闹。” 没有换洗衣物,祝风休只能用清水洗了洗裤腿,旋即半卷着。 收拾干净后,他踱步走到祝从容身侧,往那空荡荡的鱼桶里瞧了眼,状若无意道:“见秋刚刚在下游捡了条三四斤的鲤鱼,您这怎么还是空的?” 祝从容额角一跳,脸色挂不住了,把祝风休赶走:“你走远点,去你妈那边听歌。” 梅雪正蹲在鱼桶面前看那些活蹦乱跳的虾米,笑得不行,她取出干净水给小秋洗手:“乖宝,你快去帮帮你爸。” 见秋往那边瞄了眼,眉眼间有些许无奈,走上前,悄悄把自己桶里的鱼都倒入祝从容的小桶中。 祝从容斜眼悄悄瞅着这边,在见秋望过来的时候连忙撇开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钓了一上午,最后以另一种形式收回一桶鱼。 祝从容架起烧烤架,给见秋炸虾,给梅雪做鱼。 见秋捻起酥脆虾米丢入嘴中,油汪汪的虾米鲜嫩多汁,满口香味。 往后随意撑着手,仰头看云轻飘飘过山峦,偶然间发现头顶的阳光洒过云层,形成浅金色的光芒。 她喊了声:“妈妈,那天上的云挺好看。” 梅雪搂过她,指尖温柔摸着她的长发,随着她的视线往上望去,嗓音轻柔似水:“真好看呀。” 祝风休偏头问她:“明天还来玩吗?” 微风吹拂,见秋慢慢半眯着眼,躺在梅雪柔软怀中享受清风,像是要睡着了,只迷迷糊糊道:“好啊。” 有绿色树叶旋转飘落,梅雪轻轻摘下落在见秋发梢上的树叶,温声道:“嘘,可别吵醒了我乖宝。” ....... 番外·室友团聚 某年冬, 南方陵城,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冰灾。 陵城,自它建立以来从未有过干旱洪涝地震等灾害,每年冬天湿冷到极致, 十分符合南方小城的刻板印象。 但就是在这年, 面临一场冰雪袭来。 从未下过雪的地方,在低温冰雪下毫无抵抗力。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噼里啪啦被寒雪击败。 城市的交通瘫痪, 电力中断, 火车车轨冻裂,被迫停在中途无法驶离。 开始烧蜂窝煤做饭、点蜡烛照明、抢修电路、路面撒盐...... 高速无法通行,大量货车下高速走国道。国道久未修缮,如果将车辆规矩放好,按理想状态下能并排通过四辆小车,三辆大车。 但众所周知, 不是所有的司机都是秋名山车神....... 小车加塞、摩托车上国道、再加上大车庞大身躯, 直接把国道堵死了。 哔哔哔的喇叭声从几千米前面一路往后传,受不了的人直接跑旁边村子里买个棉被回车上,继续按喇叭。 县城和乡下直接被封住。 尤其是居住海拔较高的乡村中, 没有电路, 路面满是光滑霜雪,即使在车轮上了铁链,也极容易出事。 这个小城的人并没有多少应对冰雪的经验, 只能不出门,保存体力。 ......才怪....... 郭果果对着前面的小伙子咆哮:“你干什么!!你怎么敢骑摩托车,你想干嘛?!!” 她穿得跟着胖土豆似的,噔噔噔往前跑, 一把按住摩托车头:“你想干什么!!!” 从大学生村官一路荣升到当地村党支部书记的郭果果直接怒吼出声:“你要死啊!” 小伙子缩着脖子,讪讪下车:“家里没蜡烛了,想到外面去买点蜡烛。” “要什么蜡烛,”郭果果怒气未消,指着他家的柴房说道,“烧柴就好了,晚上别出门,直接睡觉。” 这个天骑摩托车走山路,不是直接给阎王爷送业绩吗? 而且她心里明白,这人也不是想去买蜡烛,纯粹就是想下山背点东西上来,赚点钱花。 寒风凛冽,好一顿数落后,她戴紧自己的帽子,说道:“摩托车钥匙给我,赶紧回家待着,被在外头耍。” 被她骂了一顿后,小伙子不情不愿把摩托车给她,还叮嘱道:“书记,你别和我奶奶说这事啊。” 把钥匙揣兜里,郭果果挥挥手嫌弃:“行了行了,快回去吧。” 她还得去看电路那边什么情况,能不能找台民用发电机供电。 这山上连绵不绝,从山底开始算,平常都只能开30码过山路九曲十八弯,要开足足半个小时才到瑶族聚居点。 沿途经过大大小小十五个村子,还有数不清的小岔路。 这还不是尽头,里面还有路,山的尽头还藏着不少散落村子。 这山上有两个学校,一个在这里,还有一个在山尽头的芙蓉县,那里有苗族人。 这些村民藏在深山中,几乎和外界断绝联系。据古老的、口口相传的历史来说,祖先们是为了避难才往山里钻,每逢祸事就往里面躲。 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往山间通了水泥路,那可是路路到户啊。 郭果果又一次佩服国家基建的伟大,在心里默念,“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脚边一滑,她哇靠出声,一个劈叉稳住自己,又直起身子来,揣着兜往发电站走去。 霜雪浸湿雪地靴底,郭果果悄悄抹泪,呜呜呜呜,这鞋一点也不好用!!根本不是东北雪地靴! 被pxx骗了! 发电站里围着几个干事,见她过来招呼道:“郭书记,你也过来了啊?” “郭书记好。” “郭书记。” “书记好。” 拆了不少机器下来,零件散了一地,郭果果点头示意,旋即问道:“现在怎么样?发电机能用吗?” “能用是能用。”工作人员回她,面色纠结,“但是发电机不够啊。一台发电机也就能通一村,通一村还是理想状态。哪有那么多电线给乡亲们扯电路过去?根本没办法扯线路。” 他们这里的村子在直线距离上离得不远,但中间隔着山丘和数不清的弯路,再加上大路被冰封,实施难度太高。 郭果果沉着脸,神情不太好看,只说:“把那些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都接来礼堂照顾,在礼堂拉电,统一伙食。方便我们随时照顾。” 今年的雪来得迅速,很多青年人都没回家,留下老人和小孩待在家中。 在断电后三天,郭果果已经当机立断让人把鳏寡孤独者集中在礼堂照顾了,但有些老人还是觉得在家舒服,没有过来。 “但是我们的粮食可能不够。” “红薯土豆和面条呢?” “菜倒是很多,没有油米这些,也没有干净的水源。” 山泉水被冻住,才家家户户安上了自来水,现在水管全部冻住,直接完蛋。 关键是缺药,不少体质弱的小孩和老人都冻伤了,病了一片,但镇子上只有一家药店,和一家卫生所。 两处地方的药品有限,马上就要见底了。 郭果果眉头紧锁,“我走下山去背药,再来几个身体好的跟我一起出去。” 他们在半山腰上,大路一面靠山体,一面是悬崖般的空地,丢个石头下去都听不见响声的。 车辆不能通行,但靠人力,可以。 郭果果才当上村官的时候,经常满山里找人,车辆不能通行的地方都是靠她两条腿走过去的。 走着走着,人就瘦了,圆脸没肉了,变得坚毅起来。 “书记你就别去了吧,我们过去就行。” 上了年纪这些老干部不行,但村子里还有不少青壮年。 “就是就是,书记你待在村里等着吧。” 但郭果果眉眼沉稳,只说:“我必须得去,路上正好动员那几位婆婆来礼堂。这么冷的天,她们自己待在家里可不行。” 才出了发电站,郭果果把帽子和口罩一戴,瞬间呜呜呜起来。 可恶啊! 要是她说不去,指不定又有人说她这个书记唱高调,只晓得在后面指挥,从来不冲在前头。 风雪路难行,她找了个箩筐背在后面,这才张罗着十多个小伙子一起走下去。 大家相互拉着手,也好有个照应。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们全程都在走下坡路,时不时被冰面滑到。 还不敢在路上撒盐,免得村子里的盐又不够用了。 才走到半路,就已经有人开始受不了了。不是到了山下就会有药店,还要往城里走才会看到药店。 距离他们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两个小时,药店还不定会开着。 但没办法,他们还是要出去。 郭果果走在最面前,转身朝众人举手鼓气道:“大家伙坚持坚持,马上就下山了~” 前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冲她喊:“书记,后面有东西!” “前面那是什么东西?” 郭果果迟钝地转身,黑色爬虫一样的东西冲过来,她大喊,“我靠啥玩意儿?!” 冒着红眼睛的机械狗呜呼往前扒拉四肢,天空无人机呜啦啦飞翔,卷起阵阵雪花,使得整个世界更加迷蒙。 迷蒙之中,郭果果眼前又有水晶般冰锥反射的白光。 在漫天飞舞的无人机和机械狗后,熟悉的人踏着风雪缓步向前,眉眼沉静淡漠,乌黑直直凝视她。 亿万光年的恒星,biubiu洒下光芒。 这是什么千亿星际大片才会发生的主角出场景色啊!? 在头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就已经冲出去了:“大佬啊!!!” 她一个猛扎扑进来人怀里,熊一样带倒对方,一带二、二带三,三带四。 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白烟,与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 抬头看清刹那,郭果果眼眶泛红:“大佬,你怎么来了?” 见秋稳稳接住她,面容平静,只有垂眸看人时才显露半丝暖意:“我来帮你。” “喂喂喂,果果,我们呢?”被压在背后的两人歘的一下蹿出来,冰雪吹得人鼻尖通红,眼里都是熟悉的笑意,“瞧不见我们了?” 郭果果又是一个熊扑:“呜呜呜,想死你们了。” “靠,”柯坤琪一个不慎差点摔了,正想骂她是不是又胖了,话才出口就瞧见对方瘦到骨骼清晰的白净小脸,硬生生拐了个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耿一然戳戳她的脸:“你这边闹饥荒啊?” 眼泪真是止不住往下掉,郭果果真想抱着她们嗷嗷哭。 背后有人喊:“书记?这些人是?” 郭果果立马站直,抹了把眼泪,转身摆出成熟姿态,笑容很深,自豪得意:“这都是我朋友。” ——最好的朋友。 她才仔细看周围的机械狗和无人机,上面捆着数不清的基础物资。 米粮油、药品、发电机、灯泡等等....... 简直机械狗围山啊!这场景看得人热血沸腾! 躲在后面悄悄摸狗脑袋的郭果果好像个变.态,一边压抑着嘿嘿笑声,一边偷偷过把手瘾。 有了这批物资到场,沿途村落的灯被点亮,一盏接着一盏,灯光透过冰层折射,延绵不绝。 寒冬的奇迹在这个时刻释放,山脉在沉睡中苏醒。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寒冬,也不是第一次在山中。 但见秋操控无人机降落时,无端想到乌鲁儿山的时候。沿途风雪凛冽,也有人无畏冒雪进山,辽阔天际延展纯净无垠,白雪茫茫中留下坚定脚印。 寒风呼啸而过,却吹不冷郭果果滚烫脸颊,她贴着几人,终于不需要再假装大人模样了。 在干部瞧不见的地方,她拽下冰锥子,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 腰间被戳了一下,见秋无奈瞧她:“等下再玩。” 郭果果在额前比了个敬礼,大声道:“收到!” ...... 夜晚,伴随着轰鸣的发电机声,郭果果尖叫着扑向三人:“啊啊啊啊,我的救世主我的神仙们,你们真的是.......” 太多感动的话卡在喉咙里,说出来都觉得矫情了,只能以夸张的形式表现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么好的人。”她殷勤地扯过小凳子,“今后你们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柯坤琪双脚搭在她腿上,大爷般说道:“来,小果子,先给本宫捏个腿。” “来了~”郭果果夹着嗓子,双手在她腿上使劲揉搓。 柯坤琪一个激灵收回脚:“嗷嗷嗷嗷嗷,你这是谋杀啊?” 郭果果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很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干活习惯了,没注意力气。” 柯坤琪顿时心疼了,捂着她的手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是谁伤害了我乖女,这双手曾经也是纤纤猪蹄啊。” “去你的,”郭果果才感动了半秒,瞬间破功,掐着她的脖颈大喊,“我这是纤纤玉手,指如葱根。” 耿一然在旁边嘎嘎笑,半躺在大佬肩头,指着她大喊:“几年不见,你就以为我们忘了你的小猪蹄了吗?” 郭果果biu的一下弹出爪子,“当初我可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柯坤琪笑得要撅过去:“你骗骗我们就算了,别把自己骗了啊。” 郭果果扯过见秋,“大佬,你评评理啊,她们都欺负我。” 见秋只是耸耸肩,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些:“不好评。” 柯坤琪&耿一然笑得猖狂,郭果果装了一下,不到三秒立马和她们一起笑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丝毫不见在外时威严的书记模样。 脱下大人的皮囊,她还能在小小的屋子里当一个没长大的小孩。 那柴火中烤着红薯,耿一然扒拉一个出来,烫得要死,她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有些狼狈地呼呼吹着。 旋即剥开皮,露出里面蜜一样的红薯,她笑着说:“这就是你让大家种的新品种?” 红薯个头不大,细长条,里面橙红的瓤,清甜可口,尤其适合做烤红薯,烤出来像在淌蜜。 郭果果说:“是啊。” 卸了力气,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这里路况不好,就算打着少数民族的名号也少有人第二次来,而且大部分村民也吃不到旅游红利。” 布局太分散了,旅游业只能集中在某个景区。 最开始她也走过不少弯路,这里常年种水稻,她试过稻花鱼。但完全不行,稻花鱼养殖容易,但收集难,还不能上机器高效率收集。 最后她力排众议,让大家种蜜薯板栗,这些吃食易保存也易运输。 她受过不少批评和白眼,只能咬着牙找快递公司合作、开网店、打广告,一路走来满是艰辛...... 赚到钱后,村民后又改了口,纷纷说她是“难得的好官”。 不说那些事,她也捧着小红薯,嗷呜咬着:“多亏大佬帮忙~要是没有大佬,怎么会有今天的我!” “没,”见秋单手撑着下巴,火光映在她脸侧,眼睫接住温热橙红色,显得很柔软,“是你自己的功劳。” 四人围在老式柴房里,肩挨着肩,开始吐槽起来:“你们这儿的湿冷,实在是要人命啊!” “东北是妖风,西北是黄沙,你们这有阴风.......” “我毛线裤好像破了好多个洞一样,那阴风就往里面钻。” “你们觉得北方冷还是这边冷?” “肯定是你这啊!北方靠暖气,你这里只能靠一身正气。” “加一。” 还有人默默跟上:“加一。” “哼哼,”郭果果摸着下巴,“说不定这不是阴风,而叫‘阴气’。” “阴气?!”柯坤琪一个起身的大动作,她惊悚地口音突变道,“啥玩意儿?” 郭果果照着半面光,显得笑容诡异:“我们这有赶尸人,你们晓得伐?” 柯坤琪躲在见秋后面,耿一然吞咽口水,但还是镇静问她:“那都是里的。” “不是,”郭果果把头发放在前面,学着僵尸跳起来,“我们这满山都是坟,到了夜晚,赶尸人就把尸体从坟墓中叫起来,然后摇着白旗往前走,那尸体像麻雀一样轻轻落下,又轻轻跳起,没什么声音,但赶尸人过境,阴气飘飘~” “除了赶尸人,”她猛然低头,把头发撩开,“我们还有瑶族和苗族等,她们可是有蛊毒的。” “那......”柯坤琪被她吓一跳,捂着小心脏说,“不可能,蛊毒都是云南那边的。” “nonono~”郭果果摇晃食指,“我们这叫南蛮地区,自古以来就是蛮夷之地,山林里藏着天然的瘴气,瘴气之中就有苗族和瑶族、畲族等少数民族聚集。” “赶尸人和蛊毒之间,也有纷争.......” 她说得煞有其事,还说:“时不时要和村民们教育一下,不要夜间赶尸吓到游客。” 默了片刻,见秋认真问她:“那村民们白天赶尸?” “对啊,”郭果果把头发梳好,笑嘻嘻说,“现在改了,新世纪不允许那些封建迷信,不叫赶尸了。” 见秋眉梢微挑:“叫什么?” 郭果果卖了个关子:“大佬你猜?” 见秋摇头:“猜不到。” 柯坤琪&耿一然好奇看她,连忙问:“那叫什么?” 郭果果:“叫入葬。” 见秋&柯坤琪&耿一然:“........” 柯坤琪扭头问:“我们洗洗睡吧。” “对对对,”耿一然揉揉肩膀,“累一天了。” “哎哎哎哎哎~”郭果果尔康手呼喊,“我还有故事呢,你们要听吗?” 柯坤琪:“不听。” 耿一然:“憋死你。” 见秋撑着下巴,眉梢微弯,眼底跳跃着暖色火光,亮得惊人。 ....... 番外·关于再见 寒流褪去, 路面冰雪撒了盐粒,开始慢慢消退。 这个冬天对南方人的考验来得十分迅猛,走得非常慢,拖拖拉拉消退了半月, 路面上的雪迹才全部融化消退。 郭果果这地方很小, 明明是山间,在山顶却还有个草原....... 震惊! 柯坤琪十分震惊!! 她指着那边的草原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耿一然默默背起了桃花源记:“‘从口入, 初极狭, 才通人。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你们这是另类桃花源吗?” 郭果果嘿嘿一笑:“不这样的话哪来的旅游业啊?” “我真是服了。”柯坤琪踩在山顶草原之上,张开双手仰天长啸,“大草原呀~” 郭果果抱在她身边,扮演经典的泰坦尼克号船头上的动作,但她比柯坤琪矮一点, 完全没有苏感, 遂一屁股把柯坤琪挤开了,自己走在前面,“你抱我。” 柯坤琪嗻了一声, 道:“来了来了~” 那上面有人养了马, 专门赚游客的钱。 骑上去转一圈就是三十块,花个五十块能让马儿带你慢悠悠跑两圈。 这马养得还算光滑漂亮,性格温顺, 和真正草原上野性的马不一样,在草坪中踱步吃草,长长眼睫望着她们,好奇地跟着叫了几声。 没有游客, 整个山顶就她们几人,村民蹿出来,见到她们乐了,喊道:“书记好。” 郭果果连忙踹开柯坤琪,面带标准笑容回道:“好好,你们也上山了?马匹都没什么损失吧?” “没什么事,就是有马冻着了,现在还没恢复精神.......” 两人交谈起来,郭果果问他收入还好不好,村民问这地方租金能不能再少点...... 有马溜出来,踱步走到见秋身边,长长的眼睫低垂,大眼睛扑闪扑闪,见秋上手拂过它耳朵,手底毛流带着抵抗寒潮的粗粝,并不柔软。 但马儿红棕色的眼眸灵啾啾看她,很是亲昵。 有些凉意的风吹乱她发丝,乌发披散,光落在她白净脸侧,连姿态都带着些许神性。 被甩开的柯坤琪霎时被迷住,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凑上前,围在见秋身边:“大佬,你就是传说中的迪士尼在逃小公主?” “???”见秋没跟上她的思路,秀致的眉轻蹙,“什么意思?” 耿一然也蹿过来贴着她,说:“迪士尼的公主沿途都会小动物亲近啊,总有那些可爱乖巧的动物帮助公主。” 她细数:“在学校时小鸡仔和小鸭都乐意来找你。” 见秋:“那是我拿着吃食。” 柯坤琪说:“在乌鲁儿山得到一只羊咩咩。” “那是小朋友借给我的。” “在拉普兰德能骑驯鹿。” “驯鹿性格温顺,游客都能坐上去。” 柯坤琪和耿一然掰着手指细数,一脸笃定的表情,“就是啊,只有迪士尼里面的小公主才有这种待遇。” 见秋无奈摇头,只轻轻抚着马儿颈侧。 没过一会儿,郭果果和村民挥手告别,很是自得地跨步过来:“想不想骑马啊?” “没骑过马吧。” “呵,”耿一然冲她翻了个白眼,“我在大漠长大,你问我骑过骑过马?等会我就给你表演一个马踏飞燕!” 柯坤琪笑得不行,倒在见秋身上,挤着她的肩膀。 脸上矜持自得表情顿时垮掉,郭果果哀怨地瞟她,“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 耿一然说:“好吧重来。” 郭果果双手靠后,一副老大爷姿态:“你们想不想骑马啊?” 耿一然&柯坤琪仰着白净小脸:“昂!” 郭果果大手一挥:“骑吧~今天的草原被我承包了!” 没理她的表演,耿一然翻身上马,姿态帅得郭果果直接目瞪口呆:“你真会?” 牵着缰绳,耿一然笑得骄傲:“骆驼我都骑过,马算什么?” 柯坤琪慢些,踩着马鞍慢吞吞上去,勉强稳住身形。郭果果看向见秋,殷勤道:“大佬你会不会?我扶你上去?”她伸着小手,色狼般靠近见秋。 “不用,”略一挥手,见秋婉拒了,旋即单脚踩在马鞍处,利落翻身上马,背脊自然停止,目光瞬间凛然,垂眸睨着郭果果,薄白唇瓣半启,“还挺简单。” 郭果果.......伸出的小手摸摸收回来,“啊啊啊啊,你们都上去了,我怎么办啊?” 她站在高俊马儿身边,矮得几乎要攀不上马背,使劲踩也踩不着马鞍,一整个垮掉:“救救我救救我。” “搞了半天你自己不会啊?”柯坤琪趴在马背上笑话她,“你这书记怎么当的啊?” “靠!”郭果果骂道,“就是为了维持书记的形象,我才不在人前骑马的啊!” 她这个五短圆溜溜身形根本上不去! 耿一然笑得几乎撅过去:“你能不能有点形象。” 马匹微动,见秋安抚了马,又翻身下马:“我扶你上去吧。” “嘤嘤嘤,”郭果果感动道,“还是大佬对我好。” 见秋单手扶着她的腰,往上微用力托举,嗓音低沉冷静,指挥她,“踩过去。” 脚一踩,郭果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在马背上了。 三人、六只眼睛一齐盯着站在草原上的见秋,里面写满了不可思议和被帅到的光芒。 不太懂她们怎么了,见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怎么了?” 郭果果竖起大拇指,眼神几乎迷恋:“牛逼,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轻飘飘的鹅毛,歘地一下就飞上来了。” 这辈子第一次被人举起来,也是第一次有自己太瘦了的感悟。 “大佬,你这个核心力量有点太稳了吧,能再表演一个单手把我举上去吗?”柯坤琪又爬下马,期待地看着她。 耿一然也下来了,举手排队道:“还有我还有我。” 郭果果扑腾小短腿,也叫嚷:“我还要体验一次。” 见秋:“.......” * 小小草原上,四匹马肆意奔跑,辽阔山顶之上只有她们的身影。 随意大喊大闹也不会有人在乎,山灵会护佑她的信徒。 灵魂都要被吹跑了,飘在无尽的路途之中。 千不舍,万不舍,众人也还是即将离开。 在离开之前,郭果果把大包小包土特产送给她们,从山顶送到山下,又从山下送到机场,恨不得跟她们一起走。 “呜呜呜呜。”她抱着三人哭,心脏碎成了一片片的,“不想分开,呜呜呜。” “又要好久才会见面了。” “现在都是书记了啊,还哭得这么惨。”柯坤琪尽力嘻嘻笑着,只是微红的眼眶把她暴露了彻底。 耿一然掉着眼泪:“有时间来漠北找我。” 就算是成年了,也还是不喜欢分离和时间的距离。 三人抱着见秋,又像从前那样左一个右一个贴上去,撕都撕不下来那种。 阳光轻柔得无可抱怨,三人也轻轻地压在她身上,温热身体贴在一块。 缝隙中传来不舍的声音,扎根在记忆中去酝酿别离。 每次分别的时候就已经在开始期待下次的见面,所以离别的情绪也分外绵长。 见秋揉揉她们圆圆的脑袋,乌黑沉亮眼眸盛着星芒,“会再见的。” 这路不远,总有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