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表哥后》 第1章 捉奸 他认得,这是二婶的侄女 “姑娘,这边儿走!” 清冷的月光穿过疏密的梧桐叶倾洒而下,映照出黑夜中的两抹浅色身影。 藕荷色挑线裙的女子抬手扶额,半边身子几乎要倾倒与身旁的女子身上。 月色苍苍,耳畔的碎发随风飘扬,她冻得打了个哆嗦,可尽管如此,她额前还是浸出了一层细汗。半眯的眸子轻抬,洛宁尝试自己站直身子。 “我……记得是往那边走的啊!” 她眯着眼眸,抬起纤细的玉指沿着桐树后边指去。清瘦的身子还没站稳,只觉得一阵眩晕,摇摇欲坠,又向旁侧倒去。 后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云芝心头猛跳,强行扶着身旁的女子往右侧拐道处走去。 “姑娘怕是桂花酿喝得多了,且又是头一回跟着二太太来净禅寺上香,认不得路也是有得的。姑娘只放心跟着奴婢就是了。” “嗯……” 洛宁觉得头重脚轻,愈发困顿。今日怎么会突然贪杯了呢?想来是姑母亲自酿的甜酒,别的妹妹都不怎么喝,她不忍心辜负姑母的一番好意,索性在姑母笑眯眯地注视下喝了两大杯。 向右侧走了百来步,云芝四处张望,确认无人,才轻轻推开房门搀扶着韩洛宁进去。 “姑娘,厢房到了。”不一会儿,她服侍洛宁脱了外衫,鞋袜,又盖上被子。月光洒落在女子的芙蓉面上,漆黑的眼睫密密麻麻的排列在白皙的皮肤上,眼尾的红晕更是醉人心魂。 云芝摸索着点燃香炉里的安神香,视线却一直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姑娘,您在这好好休息,奴婢去前面寻些解酒汤。” “唔。” 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云芝见洛宁确实快睡着了,这才敢明目张胆地瞥了她几眼。 关上房门,云芝想起方才梧桐树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 “二哥,今日慧慈法师如何说的?” “法师早不问俗世,我与法师不过手谈几局而已。” “可是慧慈法师也曾拜相入阁,他与老师同为泓川先生的学生,按理来说都属新政一派。如今老师有难,他怎会置若罔闻!” “这不是你该问的,三婶此时应已回来了,想必她是不愿听你说起这些。” “二哥,母亲她……” “禹真,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回府。” 杨禹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深深叹了一口气,遂转身离去。 直到三弟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杨晟真才绕过梧桐树,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内。 夜色深沉,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杨晟真不禁敛眉。 下午时与砚池说了,禅房不比府内,一切从简便好。想必他又未听…… 月影西移,烛花荜啵一声爆响,几缕桂香探窗而过,案前的男子仿若未闻,依旧俯身执笔写着什么。 “嗯……” 微凉的夜风透过窗棂缝隙略过,跳动的灯火在这一瞬乍然灭掉。整个房间顿时陷入昏暗之中。 执笔的手顿了顿,一滴浓墨顺着尖锐的毫尾悄然滑落。杨晟真呼吸微沉,脑海中乍然浮现出那日在左顺门前血肉模糊的景象,百官死的死,伤得伤,大理石台阶上的砖都浸出了血……他一把将宣纸从镇尺中抽出,而后揉做一团,胡乱扔去。 “唔……嗯。” 正当杨晟真头痛欲裂之时,房内不知何时传来了细微的嗯哼。旋即他警觉起来,剑眉压低,目光凛然。 不动声色的顺着声源处寻去,待愈来愈近,那声音似乎也更加婉转娇怜。 “唔!” 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陡然抓住那截细软的脖颈,杨晟真这时也猜出是何物来。他眼底骤然聚起厌恶,手下更是不留情面的用力。 不知死活,敢在净禅寺爬床。 “救……救命!” 昏迷中的洛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掐醒,还没来得及呼吸,便只觉得漆黑的环境里一片窒息。她抓住禁锢脖颈的手,胡乱踢腾,试图在这里寻得一线生机。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暴虐,掌下力道陡然加重,洛宁呜呼求救,挣扎的动作越发的小。 然而,下一刻苍白的手指又猛然甩开纤细的脖颈。向后退却几步,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他眼底的震惊显而易见。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虫,一只鸟,掐死了就掐死了。 待点燃了禅房内的所有烛火,他才迅速走到床榻前,方才的女子已被他活活掐晕过去了。 杨晟真垂眸,而后又缓缓叹了一口气。 方才,他险些又失控了。 白皙的面庞因为窒息仍泛着一层余晕。纤细的脖颈上嫣红的指痕十分明显。 杨晟真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他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方才眼底的戾气几乎消失不见。 胸腔越来越闷,他侧眸扫过桌案前的缠枝莲花纹瓷炉,持着一壶凉茶,将那香炉尽数浇灭。 方才若不是他突然想起此处是佛门重地,强行压制住了心底的杀念,不然那女子的脖颈早就断了。 他转过身去,看着那女子的脸庞,唇角牵起一丝冷笑。 这女子,他认得,是二婶的侄女。 那日出府时匆匆一瞥,只听说是府中的表姑娘,便也未曾过多在意。 打开窗子,浇灭香炉,他似乎又嗅到一阵浓郁的酒香。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于鼻,杨晟真捻了捻手腕上的佛珠,视线从那女子身上渐渐移开。 翌日,净禅寺的清晨是在一阵鸟鸣声中开始的,杨府众人为了赶路皆要起早,而杨二太太起的尤甚早。 “二公子?”砚池往后虚虚瞥了一眼二太太,又转身敲了敲门,“二公子,您起了吗?” 良久不见里面的人应声,砚池额前都已渗出了汗来了。 杨二太太韩氏迈着步子向前,不由分说的推开砚池,破门而入。 “二婶!”月白色帷幔中探出一截素白里衣,韩氏伸着脖子向继续往里看,然而却什么也不见。帷幔也仅仅只是露出一个小缝来。 “二婶在找什么?” 淡然的声音顺着床幔穿过来,杨晟真抬手掀起身前的帘子,神情懒散,目光静默。 韩氏端着漆盘愣在哪里。这会儿就算不伸脖子,她也看清了,床幔里只有杨晟真独自依靠着引枕睡在那里。哪有什么女子,连锦被周测都是平平坦坦的,人都藏不下。 “二婶?” “哦!晟哥儿啊,瞧我这记性儿,还将你当文哥儿照看呢。文哥眼睛不好……哎。禅寺里的事,一向都是你三婶管儿,今日她头风发作,老太太便让我接管了。” “我瞧着你还未醒,便想着先把早斋给你端进来。也好等你洗漱后用,今日时间匆忙……” 韩氏一脸陪笑,赶忙将漆盘放下。 “二婶有心了。”杨晟真坐直身子朝韩氏行礼。 韩氏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来,只好迅速转身离去。 “砚池。”杨晟真转了转手腕的上珠串,温润的面庞染上一层冷峻。 “办事不利,已经是第二回了,罚俸三月,自去领二十板子。” 砚池垂着头,低声应是。 昨夜待他回来时,公子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今日又被二太太不顾礼制擅闯,公子动怒也是应该的。 用过早膳,杨府的家眷早已安排妥当。杨晟真为首的其余杨氏子弟在前方带路,女眷的马车则被安排在了后方。 “咦,洛姐姐,你脖子上带的巾子是何物?这是江南的时兴物什吗?” 六姑娘杨嘉雨扯着丝巾的一角,蹙疑惑地问道。 山路难行,马车摇摇晃晃,洛宁想起昨晚的事,不由得蹙眉。旋即护住巾子,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巾子就被她扯下来。 “……嗯,湖州那边最时兴这样的戴法。” 洛宁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从她手里顺过自己的丝巾。不想用力一大,扯动了脖颈的伤口,疼得她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洛姐姐?” “没事,我昨夜未休息好,落枕了。” “回去让小丫头捏捏肩会好些的。”正说着,杨嘉雨不由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跟着母亲出来了,今日又要回去。在家里看到杨嘉雪和杨嘉萱我就心里不舒坦。明明是大伯母掌家。可回回发的衣裳料子都到不了我这里,属于我的份例的每次都先经过她俩再挑一遍才给我。母亲也不管……” “杨嘉萱也就罢了,她是三婶的亲女儿,可是杨嘉雪凭什么!她姨娘还是扬州瘦马呢!” 洛宁没有接话,杨嘉雨是姑母那房的庶女,而她口中的杨嘉雪和杨嘉萱都是三房的女儿。纵然杨嘉雪再不济,但三房的庶女始终能压着二房的,因为二房是庶出,三房是嫡出。 “不行,前不久听祖母说有一批是从蜀中运来的上等的料子,我要去祖母那里撒撒娇,求求祖母,兴许祖母一高兴就让我先挑。宁姐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挑了好料子,让给你几匹做衣裳,怎么样?” “多谢六妹妹还想着我,只是我来这儿,姑母就给我准备了好些,暂且不缺衣裳。六妹妹姝容丽质,自然该配些好料子。” 洛宁温婉笑道。 略微一哄,杨嘉雨登时心花怒放,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不过洛宁却并不如她一般欢愉。杨六娘再怎么样,好歹也是杨家的女儿,去杨老太太那里撒撒娇,自然能得到不少好处。她一个客居的表姑娘去像什么样子,这不就变成了阿谀奉承吗? 再说,凭韩家的财力,根本也不缺上好的料子。 洛宁摩挲着藕荷色襦裙上的红丝绦,垂着眼眸遮掩着自己的情绪。 自一个月前父亲去世后,姑母回来帮她制住了那些想要吃绝户的族亲,又接她来了京城。 本以为姑母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能真心对待她的人,可是昨夜姑母却将她灌醉,推到了陌生男人的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撒泼打滚卖萌抱紧读者的大腿。求求亲爱的友友们收藏啦!————————车窗外,作者泪流满面,迈着小短腿用力奔跑。“读者!读者!!我不能没有你啊!!!”——————给作者专栏的强取豪夺预收《渔女》打个广告,不爱看预收的宝子迅速划走哦!文案非常重口,,悄咪咪告诉读者宝宝,要谨慎阅读哦!——————《渔女》————阿鱼是孤女,生在太湖边,长在太湖边。生活虽然平静,倒也乐得安逸。直到有天她在湖边救了一个人,多日耐心照料,衣食相待。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最后成了她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噩梦。她拢共逃了三次,次次皆被捉回,从牢房到榻上的折辱也一次比一次凶狠……最后一次逃跑前,阿鱼目光决绝的喝下了堕胎药。若是能重来一次,她非但不会救陆预,还会在他身上绑上重石,让他永远都沉进湖里,淹死才好!*陆预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不是被人暗害流落山村,而是被一个下贱的渔女趁人之危,挟恩图报。趁他失忆,渔女哄骗他是她的夫君,做尽那些令他难堪之事……恢复记忆后,陆预本想杀了这渔女。然而竟意外得知这渔女还与他的死对头颇有渊源,陆预盯着那正低头哼着小曲儿织网的渔女,目光阴冷,神情晦暗。只是后来,面对渔女一次又一次的逃跑,陆预终是慌了。陆预不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渔女永远留住,留在他的身边,别去找那该死的姘头!①1v1,双处。(作者打算尝试这样的狗男人该怎么虐死他才能HE)②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③温柔善良渔女vs心狠手辣偏执狗男人 第2章 杨氏晟真 他和知韫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杨府门庭显赫,大房家主任内阁次辅,位高权重。三房也是正二品的巡抚。门前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地屹立于前,老太太在几位媳妇儿和孙子的陪同下进了府门。 洛宁和杨嘉雨走在后头。她心不在焉,仍在回想方才下车门前看到了那一幕。 雪白的道袍修长挺立,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在听到杨老太太的话语后如同寒冰消融,露出春风化雨般的笑容。 这样看,忽略一切,他还真是像自己的知韫哥哥…… 修长的指甲陷进肉里,洛宁的心也在哐哐乱跳。昨个后半夜,她是被湿冷的帕子唤醒的。 “公子,人醒了。” 床前四五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她的交倚上一道白色身影不疾不徐地喝着茶,轻柔的茶雾自白瓷杯口袅袅而上。 洛宁睁开眼眸,听到的看到的便是如此,但是更真实的是她脖颈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 她下意识的坐起身来,一双水润地杏眸里充满了警惕,顺便去摸自己的脖颈。 脑海中混沌一片,她迅速扫了一眼,这间厢房布置的异常朴素雅致,没有插着桂花的梅瓶,也没有她的那些梳妆打扮之物。 而且,此时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在此,看样子倒像是一主一仆。 她默默垂下眼帘,双手陷入身下的褥子中,唇瓣被抿了失了血色。 醉酒后云芝送她回去,她不熟悉,云芝还会不熟悉杨家在万苍山上禅院吗? “既然醒了,便走吧。” 一串温和却又淡漠的声音从那白衣男子那处传来。 “你,你是?” 她竟然不认识自己?杨晟真颇感意外。方才已让砚池查了她的底细:韩氏在湖州的侄女,商贾之家,父母双亡,今年八月才被韩氏接来。 并无特别。 想是这半年来他和老师忙着改革的事几乎不沾家,为了推行新政更是时常前往保定府试行。 “公子,这姑娘真是有意思,都爬了主子的床了,还问这是哪儿?”砚池在一旁蔑视笑道。 听到爬床二字时,洛宁双眸大睁,联想到自己所在的陌生房间,顿时恍然大悟。 前有云芝,后来又成了这样,难不成真是姑母在算计她! “我没有爬床!” 洛宁眼眶发红,怒视着砚池!手下的被褥几乎被紧紧揪在一起。在湖州被爹娘千娇万宠了十六年,就算刚进杨府时那种寄人篱下的孤独始终折磨她,可是洛宁哪里被人这样羞辱过! 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洛宁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可又觉得浑身酥软。且又警惕眼前的砚池,她便立在那也不动了。 “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给公子造成了不便,我这便离去。”洛宁望着那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道。 “慢着!” 洛宁正要走,被他这一喊惊得顿住了脚步。 眼底刚收回的泪意又险些涌出。 “把这个带上。”杨晟真起身向后,将一条白纱稠巾递给她。 “今夜有人入此行刺,阴差阳错间你也算救了我一回,后面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巾子递出良久也不见人接过。 砚池瞥见主子的眼底的暗示,迅速将那巾子放在洛宁手中。 洛宁这才回过神来,依依不舍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她咬着唇瓣,眸含泪意,声音哽咽,“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自十岁时便和知韫哥哥定下婚约,谁曾想一年前,知韫哥哥上京学医,谁想半路遇到山匪,便就此没了音信。洛宁和父亲走了几百里,只在沿途的山谷中发现了一根碎裂的玉笈和些许残骨。 那个总是温和地摸着她头发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洛宁看着杨晟真,依旧不死心。她不信,世上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和知韫哥哥如此相像,近乎一样,他或许就是知韫哥哥,他没死,山谷中的那些残骸都是别人的! 杨晟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到的,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但转念一想,今后在杨府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告诉她也无妨。 “杨氏晟真” “二,二表兄?”洛宁蹙眉抿唇,一时不敢相信。 她来杨府一月有余,虽然未曾见过那位的二表兄,但是几乎每日都会从别人口中听见。 诸如杨家二郎芝兰玉树,霁月光风……二公子聪颖早慧,学富五车,年纪轻轻便中了状元…… 二表兄杨晟真自然不可能有假。可是他分明同知韫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啊! “夜深了,姑娘还是赶紧离去吧。” 不待杨晟真开口,砚池便替主人赶客。 洛宁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巾子上,这时才想起来脖颈上火辣辣的疼痛。 “今日之事,多谢二表兄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颤颤巍巍的离去了。 洛宁知道他在顾及自己的名声,也明白,今日若不是他,被推到了男人的床上,她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咦,公子,我昨天分明没有往香炉里添香啊?” “已经不重要了。水衣香里的一味南松子,和桂花相遇会有催情的功效。” 她自进来时便将屋子里带进来许多桂花香,若不是他尽早察觉香有问题,今日便很可能着了韩氏的道儿。 平静的声音传来,砚池想起方才那姑娘身上的桂花香,不禁吓了一跳,他低垂着头,缓声道,“都是属下的过错。公子,当时我以为七公子找我有事,故而离去了,不想害得公子险些被人……” “七弟眼睛不好,与他无干系。韩氏那边,我自有分寸。” 杨晟真注视着手中的佛珠,想起方才那女子看他的眼神,思念,埋怨,感慨,心痛,绝望…… “再去查查韩氏那侄女儿。” 听着院子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洛宁心中烦躁。直到看见云芝水红色的比甲,她才松了一口气。等了许久,姑母终于要来了。 被云芝请进栖香院,韩氏见她来了,头也不抬地喝着茶。 栖香院内的桂花开得正盛,桂香蹿入鼻腔,洛宁暗暗蹙眉。姑母不开口,她也不好直说什么。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姑母从京城赶来。那些对父亲受难冷眼旁观族人一窝蜂涌入家门,甚至搬出族长和县令逼着她将那些店铺签字画押。 “宁丫头,你今早去哪里了?” 韩氏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掀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她。 “昨夜未睡好,晨起去山上吹了吹风。” 洛宁垂眸,慢慢道。幸好回去就换了一身立领碧色长袄,将脖颈上的痕迹尽数遮掩。 韩氏眉眼里隐约有几分不耐。 “洛宁啊,你也知道,当年姑母嫁进杨府时,韩家还不曾没落。你父亲更是为了娶一个妓子宁愿被逐出家门自立门户。你想想。尽管你长的颇有姿色,但有了这一遭,就算有姑母在这儿,你想说门好亲事,也怕是难啊!” 洛宁不悦地蹙着眉,父亲待母亲如珍宝,姑母却是这样看待她母亲,丝毫未见对弟媳的尊重。 “你七表弟眼睛不好,姑母也不放心你和他在一起,你四表兄是庶出,整日里不学无术,蛮横顽固。三房那边的你也知道,姑母和王氏向来不对付,如今只剩大房那边的你二表兄,他是杨氏未来的家主。论及出身地位,你自然不够做妻,但是做你二表兄的妾,也比普通人家好上千倍万倍——” “姑母!”洛宁心下本还对姑母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她的这些话正坐实了昨天夜里的事。 “姑母,多谢姑母为我的操劳。”她眼底涌出一丝心痛。母亲临终前曾反复对她说,不可为妾!当时她年幼,只觉得有了知韫哥哥,她怎么可能会做妾! “洛宁不愿意给人做妾!” 韩氏被她这句忤逆的话激得心里发毛,虽然已经极不耐烦,但是面上已然不显。 遂将她拉到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啊你,怎么就一根筋呢!你二表兄哪里不好,放眼京城,又有几个能比得过他?何况你在杨府,不比在外面,姑母也能照看你。” “既然姑母早有此意,那为何不提前与我说,问过我的意见再行事,我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可姑母总得问过我啊!姑母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这便是洛宁疑惑的地方,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况且那日杨晟真也说了,夜半时有刺客,她阴差阳错为他挡了一回。 否则,她脖颈上的伤痕哪来的? 得知她只是为这个生气,韩氏心里的怒火压下去了几分。 “时间紧急,你二表兄常年不在府里,好不容易得知了他要去净禅寺的消息,姑母也是从老太太哪里听说的,还未来得及与你说。” “此事再容我想想,姑母若再有行动,切记得提前告诉洛宁才好。”洛宁压下眼帘,湿漉漉的眼眸望向韩氏。她现在还不敢和姑母闹掰,毕竟在杨府里还需要时时依赖她。 “这一路想来你也疲了,云芝,送表姑娘回嫣然院吧。” 洛宁走到院子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隐约听到一句,“小蹄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的水衣香、南松子是虚构哈![害羞jpg.]—————— 第3章 表姑娘 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她瞅了眼身旁的云芝,见她毫无反应,遂而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前走。 不过洛宁心中很肯定,那是姑母的声音。 姑母骂的,是她!在她面前,姑母无意中直言母亲是妓子。对于妓子生女儿,姑母又怎么可能真心相待? 洛宁垂下眼眸,将心底所有的情绪都遮掩下去。 下午,为了引人瞩目,洛宁特意避开云芝去了府外。对于女儿家来说,身上是万万不能留疤的,今早又穿了一上午的碧色立领长袄,磨得洛宁脖子上的指痕愈来愈疼。 刺客为何不用刀,反而是直接粗暴地想掐死她?可是无论怎么想,洛宁还是记不得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再有半月就是府中老太太的寿辰了,府中要为杨老太君贺寿,杨嘉雨正为了寿礼绞尽脑汁。她身为府中的表姑娘,又是寄人篱下,怎么说也得尽份心意。 寿礼送得贴心了,或许还可以在老太君面前得几句夸赞,留个印象,对她以后的婚事也有好处。 想了想,洛宁拐进了一家名为永诚的书肆。 “掌柜的可在?” “诶,客官,这就来。” 洛宁拿出一枚腰牌,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人带给她的,亦是父亲拼搏半生的成果。拿着腰牌。便可以动用所有永诚商铺的资金。 “东家来了——”范掌柜正打着算盘,蓦然看见身前杏眼桃腮的妙龄女子,颇为惊愕。前段时间看到的东家分明是个中年的贵夫人啊。 不过也就是乍然惊愕,无论是谁,他们皆只认腰牌不认人。这也是洛宁的父亲韩然曾经定下的规矩,商铺繁多,况且以后要将资产留给女儿女婿的。用腰牌就方便些许。 “掌柜的,可否支给我五百两银票?” 杨府家大业大,况且杨太老君以前便是定南王府的嫡女,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洛宁虽然孤身一人,但是韩然确是给女儿留了不少傍身的。 “五百两?东家前段日子不是支走了两万两银票了吗?”掌柜狐疑地瞅着她,不悦道,“近来生意难做,京城也就一家永诚铺子。况且永诚也有永诚规矩,剩下的真的不能再支了。不然铺子该开不下去了。” 洛宁听到两万两的时候心中诧异,不可置信的看着掌柜,声音也近乎颤抖“是……谁……支走了两万两?” “东家不认识那位东家吗?瞧着像是挺富贵的。” 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腰牌,明明她没有给过任何人啊!流云院里能贴身伺候她的只有……云芝! 云芝是姑母的人! 洛宁再也无法平静,是啊,她早该想到的,之前只听父亲说过还有一位远嫁京城的姑母。但是这十几年间从未联系过,乍然间父亲病逝,这位姑母从天而降…… 那些曾经抛弃父亲的族人自然是惧怕杨家的权势的,姑母如此,便可顺手牵羊。 洛宁又气又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姑母保住了父亲留给她的财产,但是这财却不是她的了…… “东家,要不这样吧,银票是拿不出来了,您若是急用,店里还有一块上等的徽墨,暂且能抵不少银子,这是百年古墨……”掌柜的犹豫片刻,还是将拿墨包好递给洛宁。 洛宁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现在,她连银子都没了,出去也是没有活路了,只能靠着姑母。可是姑母却也不是真心待她,姑母夺了她的钱,甚至还想让她与人做妾。 姑母也不是真正为了她好,保不准让她嫁进去做妾会有什么阴谋。 洛宁气呼呼地翻了个身。她眼眶湿润,若是知韫哥哥和父亲没有出事该有多好,她们一家人在湖州,日子不知道会有多美好。 到时候,知韫哥哥会成为湖州远近闻名的大夫,她跟着父亲一起行商。她和知韫哥哥还会有一群可爱的小娃娃,挤进她怀里奶呼呼地喊她娘亲…… 知韫哥哥…… 枕面逐渐湿润,洛宁漆黑的眼睫上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这里不是她的家,就算是哭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到时候引来了云芝,便又是一番解释。 记忆中的轮廓和当日那舒朗温润的笑容融合在一起,不知为何,洛宁现在很想去找二表兄,希望他能准许自己抱一抱他,就像抱着知韫哥哥那样。 “唔……” 知韫哥哥! 洛宁将自己缩进锦被里,压低眼帘,抬袖拭去泪水。她不能在这般懦弱地任人宰割!如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姑母说的倒是轻巧,大房的管家太太郑氏出去名门,虽然外表看起来和和善善的,但是洛宁和杨嘉雨聊天时,听她说以后二哥是要娶荥阳郑氏的女儿的。如此,大房太太更是无法容忍一个爬床上位的表姑娘! 现在姑母拿着父亲给她的钱,便是掐着了她的命脉。她没有傍身的钱财,就算是逃又能逃到那里去呢?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洛宁根本不敢想那些城外流民过的那种日子。 如今,纵然心中恼火,姑母自然是不能开罪的。至于二表兄杨晟真,她不愿做妾,可是又不能违背姑母的意思。且她还想要回自己的钱财。 洛宁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完全笼罩在被褥中。狭小黑暗的环境刺激着她的大脑,逼迫她做出决策。 她想念知韫哥哥,也想逃脱姑母的掌控。如今,也只有,暂时应承了姑母,顺着她的意思,接近二表兄。或许有日和二表兄熟络了,她还能从姑母那里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更好的是,还能说服二表兄,给她说上一门好亲事,后半生也有个保障,如此才可以逃脱姑母的掌控…… “洛姐姐,你在吗?”门外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洛宁忍不住蹙眉。 现在她真是不想被人打扰。可是这里又不是杨府,由不得她不愿意。 “……我在。” 打开门,见杨嘉雨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兴冲冲地朝着她走来。 “洛姐姐,你快过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还没开口拒绝,便被杨嘉雨拉着手腕带走了。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去,她也不喜欢杨嘉雨。 杨府分东西两跨院和后园。老太太住在后园里,大房住东跨院,三房住西跨院,二房因为是庶出便不得不挤和三房一起挤在西跨院。不过二房三房将西跨院三七分。头一天来杨府时,姑母就跟她抱怨了好一会儿。 不过洛宁也只是听听便罢了,虽然如此,姑母拨给她住的流云院也比一般人家的二进院子大。足可见杨府的泼天富贵,纵然如此,姑母还要抢她的钱。 被杨嘉雨围着西跨院跑了半天,终于在后园秋凝湖边的亭子处坐了下来。 “洛姐姐,我姨娘自我出生后就没了,这十六年间,母亲也不怎么管我。整个府里,大姐姐早嫁到英国公府了,五姐姐杨嘉雪太跋扈,八妹妹杨嘉萱太傲气,整个府里的适龄人,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话。”她不禁感慨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对面的洛宁。 她才来一月有余,因为对杨嘉雨释放了善意,且愿意听她说那些有的没的的,她便如此相信自己。洛宁心中冷笑一声,这丫头该有多孤独啊。不过她也庆幸还好杨嘉雨不像杨五娘杨八娘那样眼睛长在头顶上。 “能得六妹妹如此看重,是洛宁的荣幸了。”洛宁掩帕笑道。 “洛宁从湖州来此,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姑母照应,但是得六妹妹如此亲近,洛宁还是觉得像在家和闺中密友相交那般畅意。” 杨嘉雨听着她说的,脸上都笑开了花,她拿过桌子上的箱笼,抽出一层,给洛宁展示里面各式各样的点心。 “方才我从祖母那里回来,正碰见宫里来的赏赐。我央求了祖母好久,她终于肯把赏赐里的那些糕点给了我。这些我拿不动,便让下人提到这里,留着和洛姐姐一起吃。” 匣子里都是白绵绵,糯叽叽,上面还沾了不少椰蓉的糕点,洛宁愣愣地看着那些糕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洛姐姐,这是椰蓉奶糕。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没有。就是觉得太贵重了,这是宫里赏赐的,你还没吃呢……” 洛宁是有些内疚的,她没想到杨嘉雨平时聒聒噪噪大大咧咧的,得了好处竟然第一个想到她。 “洛姐姐——”杨嘉雨还不待洛宁缓过神,便笑吟吟地执著将软绵绵的椰蓉奶糕抵到了她的唇上。 “唔。” 洛宁怔怔地看着对面女子舒畅的笑容,慢慢咀嚼着椰蓉奶糕,甜丝丝的奶糕在舌尖散开,这一瞬间,她竟觉得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六妹妹,你也吃。” “你们俩在做什么?” 温情融融的画面还没持续一会儿,便被一道凌厉的呵斥声打断。 牙白色的花鸟闹春百褶裙逐渐闯入视线,洛宁的视线正对上那气势汹汹的女子。 杨嘉雨感受到身后的敌意,转过身去,闷闷道:“五姐姐有话便不能好好说嘛!干嘛这样大呼小叫。” “今日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我问你俩,可有见到我的碧玺掐丝金耳铛?” 杨嘉雨一听她说这话,看了对面的洛宁一眼,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拍案而起,“杨嘉雪,你是什么意思,凭何你东西丢了就找我们?” “你也别太大惊小怪,实在是明年春就要去保定了,那对碧玺掐丝金耳铛是祖母今天刚给我的,以后留给我当嫁妆的。方才我就在这亭子上站了会儿,别的地方也没去。你说不是在这里丢的那是在哪里?” 洛宁听着杨嘉雪说的话,频频像杨嘉雨看去。就算她刚来一个月,对杨府的一切还是有些了解的。而刚刚杨嘉雪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是在往杨嘉雨的雷区上踩。 “你成不成婚,去不去保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找耳铛便找耳铛,打扰我们做何?”杨嘉雨气呼呼地,一把拿起一块椰蓉奶糕往嘴角填,气呼呼地吃下。洛宁见状,急忙给她递了杯水。 “姑娘,这里都没有。”四周传来侍女的声音,杨嘉雪秀眉微蹙,复杂的目光落在杨嘉雨和洛宁身上。 “碧玺掐丝金耳铛是宫里御赐的,金贵无比。烦请两位妹妹起开一下,我好找一找有没有落下的。”见她语气好了很多,杨嘉雨瞥了她一眼,拉着洛宁站到了旁边。 余光刺了方才瞥她的杨嘉雨,杨嘉雪做出俯身在桌案上寻找的姿态,桃红色琵琶袖一顶,装着糕点的食盒顿时像桌外飞去。 “砰叱!” 奶白的椰蓉糕撞到地上,里面的椰奶流了一地。稀碎的椰蓉粉洒得到处都是,还有刚刚未来得及吃的红豆糯米糕和金黄蟹粉酥,此时随着破碎的碟子全都洒在地上,碎成一片…… “不要——” 杨嘉雨在方才食盒倾倒的时候就冲过去扶,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哎呀,六妹妹,真是抱歉,刚刚不小心碰到了。反正也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点心嘛,不如我回去和姨娘说,你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我回去再做这些一模一样的给你。”杨嘉雪以帕掩唇,目光婉转,状若歉疚。 “这是御赐的……都怪你。杨嘉雪,你这个贱人!”说着,杨嘉雨以往被欺负的怒火全部倾泻而出,这次的糕点是她特意与洛宁姐姐一起分享的,没曾想全被杨嘉雪毁了。 杨嘉雪没料到杨嘉雨这回会如此冲动。她虽然比自己小一岁,但是身量比自己高。被她推搡得一直向后退。将将快逼近河岸。 “快放手,你疯吗?杨嘉雨,你若是敢推我下去,以后有你好果子吃。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碎……” 眼见着二人来真的,洛宁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万一二人闹出个好歹,等杨府的人问起,她也不好回复的。 “五姐姐,六妹妹,你们别打了。” 杨嘉雪被杨嘉雨几乎要推到湖里了,洛宁过去拽着杨嘉雨,想把她拉回来,让二人都能置身安全的位置。 “六妹妹!” 不想这是杨嘉雨是真恼极了,而且见洛宁不仅不帮自己,还把自己往回拉,想着她便越发生气,推杨嘉雪的动作也越来越狠。 “啊!救命!” 洛宁见状这回只好去拉快落入河中的杨嘉雪。 不料见到自己快栽湖里,杨嘉雪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洛宁的胳膊,用力一挣。顷刻间二人调转了位置。 “啊——” “洛姐姐!” “韩姑娘!” 第4章 硝烟 有娘生没娘养 “你们还看什么啊,赶快救人!” 杨嘉雪看着湖面的水花,睁大眼眸冲着周围的丫鬟婆子喊道。 杨嘉雨一时愣住,她心中既惊又恼,怎么推杨嘉雪反而把洛姐姐推湖里啦。 “五姑娘,我,我们也不会水啊!” 眼见着湖面的水花越来越小,杨嘉雨的心滞住了。想也没想,就要往湖里跳,旋即被眼疾手快的杨嘉雪拉住了胳膊。 “回来,你又不会水,跳下去还得人救你。真是个只会添乱的东西。” 杨嘉雨被她训斥,罕见地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垂下眼帘,手里胡乱地抓着衣襟。 见她不说话了,杨嘉雪也不想与她纠缠,“在这看着,我过去找人!” 胸腔不停灌水,挤得肺脏更加憋闷,隔着水面看到倾斜而来碎在其中的阳光,洛宁拼命的挣扎着往上,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还不想死,她想活着。 渐渐没了气息,直到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箍上来,灰色身影愈来愈近,洛宁抬眸望向他,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流云院。 “这是怎么搞的?你平时肆意妄为,蛮横无理也就罢了,怎么能把你洛姐姐推下水呢?” 洛宁是被外间的训斥声吵醒的,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熟悉的藕荷色帐顶,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被救上来了。 无论怎么被训斥,杨嘉雨始终敛目垂眸,不发一言。 “你看你这幅死样子,赶紧给我滚回你的橙安院去。你若是有你那早死的姨娘一半安分,也不至于这样……整日里不仅不给我长脸,反而总是惹麻烦。”韩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杨嘉雨。 “太太,表姑娘醒了。” 云芝附在韩氏耳边小声道。 “洛宁,感觉怎么样了。”韩氏还未进来,洛宁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问候声。 她看着姑母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心中冷笑,然而面上仍是一副恭敬温顺的表情。 “嗯,好多了。” “大夫,她的嗓子?”韩氏听着洛宁沙哑的声音,颇为急迫。 “无事,灌水呛到了,多喝些清梨枇杷汤润润就过来了。” 韩氏在一旁打量着看诊的府医,发觉他神色自若,毫无波澜时便放下心来。 好在是深秋,洛宁穿的也规整,高领长衫将身上都遮的严实。若是这府医穆广元携恩逼迫洛宁嫁给他,那才真是一桩麻烦事。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穆大夫,若是没有穆大夫,我便再也见不到这可怜的侄女了。她父母双亡,如今只有我这一个嫡亲姑母了。”韩氏说着,还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若是出了事,我该怎么和我那苦命的兄弟交代啊!” 孙姨娘正跨过流云院的门槛便听到了这一句话。她扶了扶鬓角的掐丝偏凤金步摇,睨了身旁的杨嘉雪一眼。 “表姑娘与水有缘,定然能逢凶化吉。再将养个半月,便能恢复如初。”穆广元垂眸感应着洛宁的脉搏,向韩氏恭敬道。 “穆大夫说的没错。二太太,都是我们嘉雪不懂事。害得韩姑娘落了水,今儿听闻韩姑娘醒了,我特意带着嘉雪来给她赔罪了。”孙姨娘颇为歉疚得朝韩氏行礼,同时杨嘉雪也上前跟洛宁赔罪。 见有女眷陆续进来,穆广元侧眸扫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洛宁,旋即请辞离去。 “那日是我大意了,不曾想我的丫头见祖母送我的掐死碧玺金耳铛好看,就顺走了。如今耳铛找到了……洛妹妹,实在对不住。”杨嘉雪闷闷得说道,视线却压根没有落在洛宁身上。 站在屏风后的杨嘉雨看着这毫无诚意的道歉,更是怒从心来。 “杨嘉雪,你给我好好道歉,若不是你,洛姐姐怎会落水。还有,我并未惹你,你却无缘无故打翻了祖母赏给我的糕点,你还骂我有娘生没娘养,你,你给我道歉!” 安静的里间顿时被杨嘉雨的声音震住,杨嘉雪怎么能容忍自己被她这么说,霎时挤出了一汪眼泪,朝韩氏道,“二伯母,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找耳铛不小心把六妹妹的糕点弄撒了,她也不会一怒之下推我,若非如此,洛姐姐也不会落水……二伯母罚我吧,要打要骂,嘉雪毫无怨言。”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落下,杨嘉雪垂着眼眸,默默哭泣。 洛宁见杨嘉雪唱的这几出戏。总算明白了之前杨嘉雨为何对她颇有微词! 碍于孙氏还在这,韩氏想起杨嘉雨前后的种种恶行,不由得阴沉了脸。 “……五娘,这也不怪你。” “母亲——” 一记耳光直挺挺地朝着杨嘉雨的脸上飞来。她怔怔地看着韩氏,泪如泉涌。 韩氏只觉得手心发麻,很恨地怒视着杨嘉雨通红的脸,抿了抿唇角。 “洛姐姐,你说啊,不是那样的,你快和母亲说,不是那样的,分明就是杨嘉雪她先挑的事。” 杨嘉雨缓过神来上前握住洛宁的手,眼底的急切和恳求尽数冲撞着她的心房。 这一刻,洛宁心里也是天人交战。外人眼里,她和杨嘉雨关系甚好,若此时说话,也会被认为是蛇鼠一窝,且姑母似乎并不喜欢杨嘉雨。何况,若是此时说话还会得罪三房的孙姨娘和杨嘉雪。 可今日杨嘉雪分明已经将战火引向了她…… “姑母,确实如六妹妹说的那样。”洛宁发觉自己的手被杨嘉雨紧紧握着,柔嫩的手心里滑进一滴温热的泪珠。 “二伯母,谁不知道她俩整天在一起,洛妹妹当然会帮着六妹妹。那有谁会为我作证呢?我若是找我身旁的丫鬟,他们肯定也会向着我。” “嘉雪,别闹了,跟你洛妹妹和六妹妹道个歉,都是自家的姐妹,何须闹得如此。”孙姨娘拉过杨嘉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韩氏暗暗瞪了杨嘉雨一眼,方才自己一时心烦打了杨嘉雨,现在又说错不在她。且孙姨娘始终如看笑话一样,那方才整治杨嘉雨,不就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如此,三房便都要知道这件事,还会嘲笑她不分青红皂白,暴虐无礼。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洛宁,你也是,不能因为和六娘要好就有失公道。依我看,六娘也快到说亲的年龄了,可依旧这般粗鲁无礼,和街上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这些年我忙着照顾文哥儿,一时疏忽了六娘。”韩氏暗自瞥了一眼孙姨娘,“这样吧,六娘,别的我也不说了,你给我跪三天祠堂,我以后再请嬷嬷好好教你。” “这是锦州产的山参,昨个三爷让我补补身子,我也没舍得用,就当作我这个做长辈得替雪儿给韩姑娘的赔礼了。”孙姨娘让丫鬟呈上来一方长条锦盒。 “洛宁,还不谢过孙姨娘。”韩氏虽然眉眼带笑,但是再说后两个字得时候刻意拉长了音调。 三爷再宠又怎么样,山参再名贵又怎么了样,和她比起来,终归只是个妾! 这一场硝烟终是落幕了,杨嘉雨被罚跪了祠堂,杨嘉雪毫发无损的回了北院。她躺在床榻上,回忆着今天的种种,杨嘉雨视若珍宝的椰蓉奶糕,首先想到给她吃。而今日自己险些又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洛宁叹了口气,有些气恼自己的懦弱和虚伪。 冷风灌进窗子里,吹得支摘窗呼呼作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的秋雨倾泻而下。窗子未关,深秋的夜雨还是十分湿冷的。 洛宁一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杨嘉雨没有姨娘照看,姑母也不怎么管她甚至一向厌恶她。她的身边的老嬷嬷也是年迈体弱,腿脚不便。 洛宁起身看着外面的冷雨,缩了缩肩膀。天这般凉,不知道杨嘉雨在祠堂怎么样了。 想了想,洛宁还是打着灯笼,撑着伞,披着一件夹绒大氅就出去了。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提着灯笼,月白的绣鞋踩过水面,溅起一片湿润。来杨府的前几日,她一时走错了路,不知不觉便转到了东跨院的祠堂,最后姑母还数落了她好一阵儿。现在隐约也记得路,且她又不敢惊动云芝,否则姑母知道了定然不开心。 鞋面溅起一洼於水,冷风加杂着冰雨,将她的下裳打的浸湿。洛宁摸索着进了东跨院,这是一片梅林,听闻大太太喜欢梅花,便在东院的西墙处辟了一方小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梅花。如今是深秋了,混着雨水,梅树却依旧青绿一片。 杨府的祠堂将柱子供桌刷的漆黑一片,中央供着五六十座祖宗牌位。下面点着白烛。中堂被白烛照的还算明亮,偏堂便昏暗了。洛宁转了转,在西侧的偏堂里找到了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的杨嘉雨。 “六妹妹!” 洛宁心中一惊,发现她的额头烫得惊人,旋即脱了外面的大氅将她裹住。 她打量了一眼西偏堂,昏黄的灯光全然来自她的灯笼。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内漆黑一片。 洛宁心下猛然一痛,后悔自己为何没能同姑母据理力争。这事分明不怨杨嘉雨,反而是杨嘉雨后来遭罪。 为何她当初那么懦弱呢! 洛宁咬了咬牙,提起灯笼,向外走去。 然而,雨下的更紧了,地上聚集出一圈又一圈水泡,洛宁的灯笼没一会就被雨水打湿了,冷风侵入骨髓。没了光源,她又不知道杨府的府医在何处?如今只能顺着记忆去寻姑母了。 路上黑蒙蒙的一片,摸不清方向,洛宁一时有些绝望。可是,她不敢停,没人来看六妹妹,若是一直发热,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额前的碎发被风雨打湿,猛然一阵眩晕感袭来,洛宁颤颤巍巍地站直身子,垂眸看着地上圆圆圈圈的水泡,紧紧握着油纸伞。 她不能倒下! “谁在前面?”习武之人总是耳目聪达,油纸伞下的黑影警觉起来。慢慢向前方靠近。 “公子,明日还去天苑山庄吗?”砚池撑着一把大伞,静静看着倾泻的大雨,抬眸问身边的男子。 “这几日正日他们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与其在府里等着被人叨扰,还不如去天苑山庄和他们论道。” 清冷得声音从身边传来,砚池不解得看向公子,试探说道,“其实大老爷在府上,他们也不敢过来叨扰公子的。” 杨晟真并未回应他,只是淡然地看着身前的雨。 女子挣扎声和脚步声渐渐逼近,杨晟真抬眸看向前方。 “公子,这女子在此鬼鬼祟祟,甚是可疑!” 第5章 斥责 二婶这侄女究竟想做什么 方才油纸伞猛地飞落,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洛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掐着脖颈反剪住双手。 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如同漆黑的徽墨,密密麻麻的鸦睫上也落满了水珠。抄手游廊上的走马灯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洛宁越是挣扎脖颈的力道便箍得更紧。 “公子,方才就是这女子躲在树后偷听。” 墨七垂眸,锐利的鹰眸斜睨着手中不停挣扎的女子。 “二……二表兄!是……我,我是韩氏洛宁!” 熟悉的面容闯入眼帘,洛宁也不顾脖颈上的刺痛,挣扎的更为用力。 “唔……二表兄,我不是有意到这边来的,雨下这么大,我没有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洛宁抬手抓着自己脖颈上强硬有力的大手,眉心几乎都在要拧在一起,楚楚可怜的眸子泪花闪烁。 恍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丝熟悉的窒息感,洛宁的心剧烈的颤了颤,眼前的白影仿佛与那晚重合。然而也只是那一瞬间,洛宁却有想不起来。 “墨七,不得无礼。” 杨晟真抬眸扫过,发现一股晶莹的雨水正顺着她瘦削的下颌蔓延而下。 墨七松手的瞬间,洛宁浑身的气力都仿佛被抽走,霎时跌倒在地上。旋即抄手游廊上的灰石地板上浸出一圈洇湿。 洛宁虚虚地撑着身子,仰头抬起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看向他。方才在漆黑的雨幕里,风吹雨打,她既希望能遇到他,又害怕会遇到他,怕他再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二表兄,我是从祠堂那处过来的……六妹妹被罚跪祠堂。秋夜寒凉,六妹妹发热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欲回去寻找府医。”冷风吹得洛宁咳嗽几声,瘦削的脊背不停瑟缩,“奈何路上雨下得紧了,我的灯笼又灭了,看不清路,故而走迷了。” 洛宁尝试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和面上的雨水融为一片。她声音哽塞沙哑,“请二表兄快救救六妹妹吧,姑母罚她幽禁祠堂三天。她晕在祠堂,若是没人发现,六妹妹会没命的。” “砚池,速去凌清阁请府医。”杨晟真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抬眼看向砚池。 旋即,砚池撑伞离去,洛宁刚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然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又侵袭全身,“多,多谢二……表兄——” 话还没说完,对面深碧色的身影瞬间像后倒去。 杨晟真下意识想上前,转念一想此举多少有违礼数。 “墨七,将人带入祠堂,府医来了也好一并察看。” 杨晟真凝视着地上的那抹纤细身影,敛眉不语。方才见她站不稳,还以为是故意如此,也好博他心软去扶她。最后,没想到,是真的昏了过去。 夜雨仍在继续,穆广元一见到砚池,便提着药箱匆忙前往祠堂那处。 中堂上的矮榻上躺着两位女子,其中一位面色红润,另一位浑身湿漉漉的,裹着厚厚的锦褥。 待离得近了,他才发觉这两名女子正是上午在栖香院见到的,尤其是浑身湿漉漉的洛宁。穆广元蹙眉,神情间有些许不悦,分明是上午才落得水,本就极易染上风寒,好不容易将她看好了,现在又淋了雨,这是全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 这也是一个医者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两位姑娘皆是染了风寒而发热。不过,表姑娘不是上午落水,怎么这会儿又淋了水?” 他说着,将洛宁那细白的腕子又掖回了被褥中。 “落水?” 杨晟真挑眉询问,他竟有些好奇,二婶这侄女究竟想做什么。 “哦,公子,我今日也听闻了,是五姑娘和六姑娘吵闹,六姑娘失手错把劝架的表姑娘推到了湖里。”砚池在一旁回道。 五妹和六妹一向不合,这是府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对于这个结果,杨晟真也没有怀疑。 不过他向来不会过问后宅里的事,前提是勿要将后宅里的那些阴私之火烧到他的身上。前有二房的侄女,后有二房和三房的庶女,更是闹得不得安宁。 看来还是有必要提醒母亲,不要将后宅之事放得太过宽容。 莲花青瓷烛台里的最后一盏灯缓缓熄灭,柔和的光束透过窗棂照进来,将梅花镂空雕刻的形状映射在对面的海棠刺绣屏风前。 洛宁挣扎眼眸,藕荷色的帐顶提醒着她这里是流云院。 额头还是晕乎乎的,她想起来了昨夜的事,一时觉得有些恍惚。昨夜她没了意识前,眼底的最后景象明明是知韫哥哥啊! “姑娘醒了?” 云芝听见动静,过来里间服侍她。 “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洛宁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着昨夜的发生的事。 “姑娘还说呢,若不是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云芝抬眼埋怨地看着她,“今早太太被大太太叫过去,当着老太太和三太太的面,训斥了好一阵儿。” 这回洛宁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了,怎么姑母还被训斥了,这和她昨夜出去有什么干系。 “姑娘好自为之吧,等太太回来,自然第一个找你问话。” “云芝,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宁坐起身子,抬眸看向云芝。 云芝面色苦楚,唇角时而下撇时而努起,蹙眉复杂地看向满脸疑问的洛宁,“姑娘这时候倒是好奇了!若不是姑娘昨个半夜偷偷跑去祠堂,又怎么会惊动了二公子?” “二公子后来请了穆大夫为你和六姑娘诊病,不知道大太太和三太太怎么得知了这件事,将太太告到老太太那里,说她处事不周,分明是五姑娘的错,却险些害了你和六姑娘……” 听到这,洛宁不由得睁大双眼,反复在脑海里回放着云芝刚刚说的话。没想到二表兄竟然知道这件事,还连带一起解决了! “你真是害惨了我,你半夜偷偷跑出去也不和我说,回头太太该追究我了。” 听着她的埋怨,洛宁心中不悦。她一开始是真心待云芝的。看云芝温柔细致,还给了她不少金银细软。 直至出了净禅寺那事,洛宁才明白,什么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云芝就是姑母放在她这里的眼线,处处盯着她。 “云芝,是我的不是。”洛宁掩下情绪,一把握住云芝的手,眉眼间满是歉意,“等姑母回来,我会好好与她解释的,定然不会让她迁怒于你。” “最好是这样。” 洛宁看着云芝神情间的埋怨,暗自撇了撇嘴,谁料余光一扫,见海棠刺绣屏风后疾步飞扬的裙摆。 洛宁心中一跳,扯过被子,迅速歪到引枕上,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眼皮。 “韩洛宁,你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到大太太那里告我的状!”韩氏居高临下得看着洛宁,眉眼间的神色仿佛要吃人似的。 “姑母,不是这样的,在杨府里,都是姑母照着洛宁,洛宁怎么可能是那种吃力爬外的白眼狼!” 洛宁缓缓坐起身子,虚弱呼吸,杏眸里水润润的。韩氏见她这虚弱无力地样子,一腔怒火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愈发气恼。 “既然不是你,那大太太怎么可能知道昨日祠堂的事!你知道吗,因为这件事,我好不容易从大嫂那里分得的零星掌家之权,又没了!”韩氏瞪着洛宁,笑得阴冷刻薄,“老太太说我不能秉公办事,连自己院里的一桩小事都处理不好!” 言外之意就是冤枉了杨嘉雨,还险些害死了她。 韩氏瞪着她,咬了咬牙,语气缓和了些许,“你以为我愿意让嘉雨罚跪祠堂,愿意被孙姨娘压着一头吗?孙姨娘她只是个妾,放在平时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我亦厌恶她满身风尘骚里骚气的样子。” “可是,孙姨娘的义弟,却是北境有名的富商,常年前往漠北和西域行商。你表弟生下来就眼盲,只有经常吃西域那边产的乌莲草才好一些。如今西域乱成那样,商户早绝了,只有孙姨娘的义弟还——” 韩氏说着,也觉得不太合适,最后她又恢复了一刻薄严厉的语气,“总之,姑母这样做也是又不得已的苦衷,在你表弟和一个庶女之间,姑母只能选你表弟。只是你,姑母竟想不到你和我却不是一条心!” “姑母,此事真的不是洛宁说的啊!”被她看的发毛,洛宁也烦了,遂而眼珠一转,“姑母。这件事,殊不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你什么意思?” 韩氏满脸不悦,怒视着洛宁。 “昨夜我发现六妹妹晕倒之后,寻府医寻错了方向,恰巧遇见的二表哥。后来我因淋了雨便晕倒了。二表哥派人给我诊病,连带解决了六妹妹的冤屈。” “是啊,太太,以前这些事发生的还少吗,大太太和老夫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云芝见势头有变,急忙劝着韩氏。 “之前在净禅寺,二表兄发现那件事也没有怪我,反而为着我的名节着想,昨夜又因为我,插手了六妹妹的事……”洛宁垂下眼帘,略作娇羞之态。 “你的意思说,不是你主动说的,而是二公子向大太太说的?”韩氏看着洛宁微微弯起的杏眸,粉嫩娇柔的唇角,不由眯了眯眼眸。 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侄女时,就被她的容貌吸引,论姿色,确实不次于京城的贵女,甚至比杨府里的其他三个姑娘还要更盛一筹。 杨晟真果然不能免俗,若是在寺庙里就要了她,将来难免过不了大太太和老太太那一关。那日她看着杨晟真好不容易回府了,便想着得先下手为强。看来还是她想的不周到。 “罢了,我暂且就先信你这一回。别忘了,等你好了,去向你二表兄道声谢。”韩氏起身平了平衣襟,眯着眼眸看着洛宁,“希望我今日所受的这些委屈不是白废的!” 韩氏走后,洛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姑母这如狼似虎的模样,真是要吃了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哈,蓝乌草是作者架空的![比心?] 第6章 云片糕 被上面的字惊掉下巴 也只是晴了半天而已,不久又落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四五天。洛宁每日坐在窗台前的小案上透过支摘窗看着滴滴雨珠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 每日穆广元都会来为她诊脉,落水加上淋雨,若是不留神之后会留下病根。 诊脉时,洛宁的视线渐渐空洞,凝滞在不远处的海棠刺绣屏风上。 这几日,姑母的话仍然时时萦绕于她的耳畔。 得挑个日子去给二表兄道谢。 二表兄最后去祠堂救了杨嘉雨,还管了这件事。若是知韫哥哥,定然也会如此的。虽然心里知道,杨嘉雨和杨嘉雪才是杨府的小姐,二表兄管这件事纯纯是为了杨嘉雨的性命,为了避免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 自从净禅寺的那件事后,他也并非像高门子弟那般矜贵冷漠,甚至还是有一丝人情味儿的。能看出错不在她,保护她的清白,虽然其中还有些讳莫如深的地方……但同时他还能为府中受了冤屈的妹妹出头,整顿府中的风气…… 这般来看,除了容貌,还是和知韫哥哥非常相像的。 “近来切记不能着凉。再喝半月的祛寒汤便可痊愈。” 穆广元收回手,看着她出神的眼睛,一时有些不悦,“韩姑娘?” “姑娘,穆大夫和你说话呢!”云芝在一旁提醒道。 “穆大夫,你说人死究竟能不能复生?” 洛宁全然没有听到刚刚二人提醒她的话,自顾自地看着穆广元的眼睛,一双眸子纯粹至极。 穆广元诧异了一瞬,旋即面色如常,“韩姑娘,穆某方才说的话不会在说第二遍。若是下次姑娘再不专心,便请别人来医治吧,穆某怕是无能为力。” 说着,拎起药箱,直挺的背影迅速消失。 “姑娘,你,你究竟在想什么!人死如灯灭。方才穆大夫说你不能受凉且再喝半月的汤药就成,结果你不理他,反而问这么弱智的问题,任谁不生气啊!” “抱歉,我方才想事情太入迷了。”洛宁笑着看向云芝,“这不是还有你吗,我才能啥也不用想。” 云芝撇了撇嘴,没有回她的话。 下午,雨终于停了,半束光线透过云层洒下来,芭蕉叶上的雨滴里倒映着一丝金辉,湿漉漉的空气也是清新宜人。洛宁穿着豆绿色短袄和白色堤纱暗纹纱马面裙,提着红漆小食盒往东跨院走去。 出门前,她望着窗前的绿芭蕉树,咬了咬唇。现在她没有什么价值不菲的东西可以送给二表兄了。 ……那块徽墨……没有几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到时候不能没有什么拿不出手…… 好在以前跟着阿娘学过一些,别的不会,但是阿娘做的云片糕在湖州可是一绝,据说是跟着京城的某位老师父学的,具体的阿娘也忘记是谁了。 穿过一扇扇垂花门,又经过那青翠的梅林,洛宁骤然想起上次去祠堂迷路的事情。对啊,她对杨府不是很熟,二表哥住在哪个院子她都不知道,真是应该问一问杨嘉雨的。 正一筹莫展时,一道蔚蓝的身影从旁边路过,洛宁紧着食盒小心翼翼地上前。 “韩姑娘,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了不能受凉吗?” 穆广元面色凝重,抬起眼眸上下打量着她。 “穆……穆大夫,我穿得厚实。”洛宁心虚地低下头,掀起眼帘看他,“那个,穆大夫,你知不知道二公子的院子在哪里?” 穆广元静默了几秒,复杂视线落到她手中的食盒里,“穿过三道抄手游廊,靠近后院左边的那个院子。” 言罢,再不看她一眼,迅速离开。 洛宁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总是很怕穆大夫,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是很友善……可是那日落水,若不是他,自己就没命了。 还没到穆广元说的那个院子,洛宁抬眼便见一簇金黄夺目而出。待进了院落,才发现那是一株高大茂密的银杏树。清风拂过,金黄的叶片纷纷扬扬飞落,如同一只只翩翩飞舞的金蝶。 树下有一方石桌几只石墩,如今皆沾染了些雨水,洛宁走近看那银杏树,才惊觉这棵树怕是两三个人合抱也抱不住吧! “表姑娘,公子有请。” 洛宁转身,发现是砚池,微微颔首。尽管她不喜欢砚池,但是这毕竟是二表兄的侍卫,当然他在净禅寺确实该以二表兄为先。 “二表兄!”洛宁看着那俊朗温润的轮廓,娇声轻唤。 浅绿色的身影席地而坐,黑纱福巾顺着道袍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茶盏。 听见她的声音,杨晟真微微侧脸看向她。 洛宁愣了一瞬,无论是净禅寺还是那夜在抄手走廊,他都是头束玉冠身着锦袍。她还从未见过二表兄如此闲适的模样。 “坐吧。” 浅绿色的广袖轻抬,洛宁见他准许,轻移步伐,将手中的红漆食盒呈上。 “二表兄,多谢上回你救了我和六妹妹。若是那晚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洛宁对上他漆黑的眼眸,稍作一顺,又迅速垂下去,将食盒里的糕点呈出,“洛宁没有什么东西,唯有这云片糕还擅长,便想送来与二表兄尝尝……” “举手之劳,表妹有心了。”杨晟真并没有立即用她的糕点,反而顺手给她砌了一盏茶,“表妹身子可好些了?” 洛宁点了点头,她没有提净禅寺的事情,想来那于二人都是不光彩的。杨晟真也定然不喜欢听人提起。 见她垂眸不语,漆黑的眼睫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白皙的面庞上。鬼使神差地,杨晟真下意识地去留意她的脖颈,不知他是在想净禅寺的事还是想那晚她被墨七误伤的事。 “二表兄尝尝这云片糕如何?”洛宁刚刚垂眸看着自己做的糕点,她放了许多核桃仁和杏仁,还有一些干果在糯米里,吃起来劲道有韧性,加上果仁的酥脆,入口芬香柔滑。知韫哥哥以前最是喜欢的…… 杨晟真不禁蹙眉,方才他一眼就瞥见了里面的杏仁,出于修养,他一向不会不留情面的拒绝别人。但是,他也不会吃任何带有杏仁的东西。 二人正说着话,天外旋即响起一阵闷雷,随之而来的暴雨倾斜而下。二人正相对坐于窗边,洛宁见状,起身帮忙关了支摘窗。 杨晟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那碟子糕点推远了几分。 “哎,方才来的时候还是云销雨霁,这会便又下雨了。”洛宁坐到他对面,秀眉紧蹙。 杨晟真默默听着,猜想她这是没有带伞。刚刚雨下得又这般大,若是拿了伞路上或许又会被淋湿。 “表妹不必惊慌,等雨势小些再走也无妨。” 见她的视线又落在那盘糕点上,杨晟真眉头紧锁,深深吸了一口气,“表妹可读过什么书吗?” 问到这,洛宁忍不住挑眉,刚想说自己读过《史记》、《春秋》、《周易》之类的,但是转念一想,阿娘教自己读书时,却又说世人对女子总是要求严苛,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外锋芒毕露终究不是好事。 “只是浅浅识得一些字罢了。”洛宁垂下眼眸,发觉案前的碟子似乎被推了几分。怪不得杨晟真迟迟不用她的云片糕……世家大族出生的贵公子,自然是珍馐百味都享用过了,自然看不上她这儿。 杨晟真眼底涌出几丝复杂之色,又怕她再让自己吃那什么带杏仁的糕点,干脆起身走向博古架,从上面抱来一摞书册来。 洛宁见他抱着书过来。叹了一口气,将辛苦了一上午做的云片糕装进食盒里,放到一旁。 “表妹先看这本吧。” 洛宁接过书,险些被上面的字惊掉了下巴。 ……《说文解字》 他竟然给自己看《说文解字》!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洛宁:蚌埠住了,他竟然把我当文盲!!!表哥(微笑):听话,不然是会被打屁股的!洛宁:……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7章 烫伤 二表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洛宁心里没由来涌出一股闷气。 他和知韫哥哥长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周身的气质都是如此相像。然而经过方才的事,她明白了,知韫哥哥是真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而杨晟真,只是看起来温和守礼罢了。上次雨夜里,墨七掐着她的脖颈,恍惚间她隐约回想起来在净禅寺,她浑身发热难受,恍惚中也被人掐着脖颈,险些断了气。 二表兄说有刺客闯入…… 那时她就觉得此事隐晦,后来她私下里问了许多人,净禅寺是杨府捐资修建,甚至杨府的宅院就在一旁,哪有什么刺客! 杨晟真身边有砚池墨七,就算有刺客也不会轻易得手。又怎么会容忍主子在床上躺着被刺客杀死呢!最重要的是,刺客不用匕首,反而直接用手活活掐死人! 洛宁越想越觉得可怕,当时她还以为杨晟真是为了保全她的名节,临走时还帮她遮掩,经过今天更深一步的了解,现在看来他没有掐死她就算好的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放过了自己,但是她毕竟是被姑母推上来的无辜之人啊。 他外表温和端方,骨子里的疏离冷漠确实事实。洛宁看着手里的《说文解字》竟然觉得心里越发难过。 然而,手一抖,白玉弘腹杯乍然向对侧倾倒,滚烫的热茶顺着桌案洒落在浅绿色的袖子上,冒着热气的水流沿着桌面蔓延。 正在翻阅书册的杨晟真余光瞥见蔓延而来的水流,不紧不慢地拿着书向后退却。 “抱歉,二表兄,我不是故意的。”洛宁见状,将桌上的其他书册也拿起,放到其他地方去。 “无碍。” 洛宁见杨晟真望向门外,约莫着他该是要喊砚池他们来收拾。她转了转眼珠,快步走向他的对面,“二表兄,可有巾帕?外面的雨下这么大……我来收拾吧。” 屋外哗哗啦啦的雨声依旧,杨晟真思量片刻,从里间拿出一方白色巾帕。不过并未让她动手。 “来者是客,你先坐下吧。” 修长劲瘦的手按住巾帕将水缓缓擦去,白皙的手背上早已染上一层红晕。洛宁抿了抿唇,迅速从他手里夺过那帕子,顺着他的方向去擦水。 “表哥,还是我来吧。” 收回手的那刻,温软的指节似乎在他的小指上轻轻磨蹭。杨晟真静静地打量着她乌黑的发顶,思量着方才是不是他的错觉,还是她不小心碰到的。 见她头也没抬,擦完桌案上的水又去擦地上的水,似乎并未有何不对,杨晟真选择相信前者。 洛宁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她轻轻擦着地板上的水流,在心里继续盘算着。 既然姑母让她勾引二表兄,且二表兄又只有容貌才像知韫哥哥,那她只要在哄好姑母和杨晟真的前提下,自己开心就成了,没必要真心实意。 良久,她直起身子,扶了扶略微发酸的腰肢。抬眸看向方才他站的那处。 瓢泼的大雨使得四周都起了水汽,屋内显得潮湿昏暗,仅有几只残烛在苦苦支撑。 洛宁走到博古架旁,发现杨晟真正背对着她,微微掀起一节袖子。 现在若是不做些什么,可就枉费刚刚她煞费苦心地弄倒茶盏了。 “二表兄,要不……我……我来帮你吧。”洛宁见他稍稍抬着右臂,手肘处的红晕始终难以够到。 “你先继续看书吧,” 不待他开口同意,洛宁便走过去,极为自然地用其他玉条沾取药膏想涂抹在他发红的手肘处。 杨晟真顿时僵住,旋即放下广袖,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望表妹注意分寸和规矩。” “可……可我也是想帮表哥。”洛宁眼眶微红,弱弱道,“都怪我不好。笨手笨脚地烫伤了表哥。表哥怨我也是正常的……我真是太笨了,什么事也做不好……” 良久,杨晟真无奈叹了一口气,他分明说的是男女大防,外面雨下得大,砚池墨七等人进不了,如今就他们孤男寡女,她怎么就不知道呢,反而上升道他怨责她上面了。 他也意识到方才她走过来时他面色不好,险些失态以至于吓到她了。 他脸色缓和了些许,看向在一旁楚楚可怜的女子,“我并未有怨你的意思,只是表妹要记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女,大防不可破。” “可是自我进来屋内就只有表哥与我二人呀,且我与表哥又未脱衣服,哪里就不正经了?表哥这样说,分明就是怨我!”洛宁一边说,一边眼眶湿润源源不断地流着泪珠。 杨晟真只觉得头疼,但转念一想,她出身商户之家,且又是家中独女,又没有读过书。将来招婿,家里定然没有教过她什么男女大防的,不然怎能这般单纯,被自己的姑母骗到了那间禅房。 “我没有怨你。” “那我给表哥上药吧,刚刚看表哥烫伤了半只手臂,又不太好涂药。”洛宁说着,又拿起了刚刚的小玉条,滚了些白色的药膏。 杨晟真在心中隐隐叹息,看这阵仗,一开始自己没有吃她的云片糕,又不让她上药,她等会定然又会说自己怨她。 索性,他略顿半刻,将右手伸出,那片泛红的区域就赫然展现与她眼前。 洛宁持着玉条,坐在他对面轻轻沾着药膏,涂在他平滑的手背上。 “二表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洛宁声音哽咽,手下的动作如蜻蜓点水。 “……我知道。” 一阵一阵的酥痒加上烫伤的刺激传到手背上,杨晟真略微蹙眉,压下心中想迅速抽回手的想法。 然而,下一刻杨晟真袖中的左手暗自握紧,菩提佛珠随着他的动作轻颤。 她竟然往后折起他的广袖,方才他自己上药时折起的里衣还未来得及收回,此刻几乎半只右臂都展现与她的面前。 “都怪我!二表兄竟然烫伤了这么多。”洛宁挤出几滴眼泪来。因为泛红的地方太多,她不得不放弃小玉条,还用食指沾些药膏,沾在他的手臂上。 杨晟真心中不悦,略微垂眸,发现她此刻正俯身为自己上着药。豆绿色短袄的白领向前倾斜,白皙的肌肤也现出一片来…… 旋即他侧眸,可是任他怎么清除方才的记忆,脑海里还是浮现出白皙领口下的一颗米珠大小的黑痣。 “二表兄,好了。”洛宁坐直身子,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随即刻意柔声道,“二表兄?药膏怕是还得晾一会儿才会好。” “多谢。” “二表兄客气了。都是洛宁该做的,二表兄不怨我就行。” 又在这里看了一会儿《说文解字》,待雨小了些,洛宁跟杨晟真借了一柄油纸伞,便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回到流云院,洛宁想起自己病的这几日,也没有去看看杨嘉雨如何了,之前她将舍不得吃的椰蓉奶糕拿给自己吃…… 虽然觉得有时候杨嘉雨很聒噪,但是比起姑母,杨嘉雪等人,还算是真心对她的人了。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经过昨日大雨的冲洗,今日的天空格外明朗。洛宁赶早做了一叠子白玉霜方糕,去了隔壁的院子。 本以为是这几日雨太大了,杨嘉雨才未出门,没想到再次见到她时洛宁心中猛地地一痛。 圆润的脸庞消失了,下巴也变得瘦削,显得眼睛愈发空洞无神。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寝衣,靠在引枕上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妹妹,在想什么呢?”洛宁走上前去,在她的床沿坐下。 “洛姐姐——”还没说几句话,她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洛宁从后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怎么病得这么重?不是风寒吗?早应该好了啊。” 杨嘉雨面色苍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洛姐姐不必担心,我这是老样子了,我打小和一般人不同,生病了就很难好……咳!” “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洛宁打开食盒,将盘子里的白玉霜方糕端到她的面前。那日她见杨嘉雨给她吃的椰蓉奶糕,就想起了以前阿娘教过她做这种,口味是类似的,不知道名字叫法是否一样了。 “这是白玉霜方糕,我亲手做的。”洛宁将碟子端到她的面前,“你尝尝味道如何?” 杨嘉雨眼眶有些湿润,一边咀嚼糕点,一边竟然默默啜泣,“洛姐姐,你对我真好,那天若是没有你,兴许我死在祠堂也不会有人发现!” 她情绪更为激动,一时间想抱着洛宁,却又怕把病气过给她,只能一边吃着白玉霜方糕,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洛宁见状,心里也是难受,拿着帕子替她擦着眼泪。 “你要快些好起来,等几日后,老太太寿辰,府里定然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会更好吃的糕点。” “谁都没有洛姐姐做的好吃。” 片刻后,杨嘉雨又摇了摇头,“祖母寿辰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是大房三房那边的热闹……” 杨嘉雨垂下眼眸,直愣愣地看着被子上的迎春花纹,“洛姐姐,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到时候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那边的姐姐妹妹也会来……” 洛宁见那她死死咬着嘴唇,一时关切地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六妹妹,究竟怎么了?” “哎呀,反正就是别去了!”杨嘉雨突然神情慌乱起来,眉眼间满是忧虑,“若是去了,母亲定然会斥责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 洛宁(哭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表哥(看了看右臂,抿唇冷笑):很好,表妹真是玩得一手好把戏!洛宁:呜呜呜,表哥我错了。(下次还敢!) 第8章 藏猫儿 你好像一颗桃子啊 “到底为什么啊?” 洛宁不解,她还想借着此次机会在杨老太太面前露露脸,也好博得老太太欢喜,以后她在这杨府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六妹妹,府里这么大,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来京城。老太太是次辅大人的母亲,寿辰办的肯定和我这样的普通人家出来的不一样,我想去看看……”洛宁抬眼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道为何她说姑母不让自己去。 “要不我再去找姑母商量商量,这样没准我们俩就都能去了。” 杨嘉雨垂首深吸了一口气提在心底,死死咬住唇瓣,接着抬起雾蒙蒙的眼眸,舒缓的眉头又蹙在一起,“真得不能不去吗?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见洛宁沉默,杨嘉雨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若真要去,洛姐姐记得千万不要戴——” “六丫头!” 一阵熟悉的呵斥声响起,杨嘉雨不自觉地往洛宁那里缩了缩。 见到姑母突然到来,洛宁眉心一跳,怎么她总是喜欢这么悄无声息不敲门就进来。 也是,姑母如今是二房的太太,自然有如此权利,只是以后她说话做事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洛宁转过身来,微微缓和了面色,“姑母来了。” 韩氏一进门就避开洛宁给杨嘉雨甩了一记眼刀。旋即又恢复了平日里满脸温和的面容,“六丫头还病着,你也没好透,相互蹿走间又惹了病气该怎么办?再说等几日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你要是养不好身子,我也不敢让你就这样病歪歪的出去见人。” “还有你,六丫头,你都病这么久了,也不见好,这次就在房中养病吧,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回头老太太和大太太又说我苛待你……” 洛宁听见方才姑母说的话,抬眸间正杨嘉雨的视线。转瞬,杨嘉雨被韩氏数落的又垂下眸子。 没一会儿,便被姑母差人送回了流云院,洛宁拖腮俯于窗台前,怎么想都觉得方才的事怪怪的。杨嘉雨说姑母不让自己去寿宴,而她在姑母的话语里听出,分明是想让自己去的。 最后杨嘉雨面色凝重,说不让她干什么来着,就被姑母打断了。 只是,姑母来得也太巧了,她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别有用心。 现在姑母也不让她去杨嘉雨那里走动了,她实在得不到一点消息。 如今,只有等了。 在雨水的润洗下,流云院的桂花香气愈发清淡。杨老太太的寿辰也在今日如期而至。 杨府门前早已挂满了灯笼红绸,更是有不少的王宫贵胄,官员才子,夫人小姐们纷至沓来。 尚在院中,便能听见东跨院内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洛宁坐在妆台前,轻轻抿了抿蚕丝唇纸。看着镜中的自己思量着那日杨嘉雨说的话。 “今日府中会来不少贵人,姑娘可是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云芝从螺钿妆奁里拿出一支金簪,插到她乌黑的发髻上。 洛宁回过神来,微微侧头想避开。她平日里都不用金簪,无非是那些东西太过笨重,压得脑袋疼。在湖州时她和阿娘都喜欢带绒花和通草花做得发簪,那样既雅致又轻巧。 还没动,就被云芝按回去,继续插着方才蝴蝶牡丹嵌珠金簪。 “姑娘别动了。你是不知道,那些夫人小姐们,一个比一个金贵,穿金戴玉,富贵滔天。不过,任谁也比不得咱们府里。咱们大老爷是内阁次辅,大姑奶奶也就是老太太的嫡亲女儿,如今是梁王妃。” 见洛宁不再动了,云芝不屑地扫了她一眼,桃红褙子绿襦裙,怎么看怎么俗气。“这支金簪,可是门面,还有姑娘身上这身,虽然太太去的时候拿晚了,只剩这两种花样了,但这都是上等的香云纱。也不是不让姑娘穿你那些衣服,毕竟放在今日实在拿不出手……” 洛宁直直注视着镜中自己漆黑的眼眸。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指甲紧紧陷入骨肉。 如今一个丫鬟也敢在自己面前评头论足,丝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可是,何止是香云纱,便是蜀锦云锦,她也是穿过的!若不是姑母抢走了父亲留给她的积蓄,又何至于带一根金簪都要被拿来撑脸面! 何况还要穿这身丑衣服。 走在路上,洛宁还在回想杨嘉雨到底要说什么。她身上这些衣裳头面,全是姑母的,碍于云芝在旁,她不敢明显反抗。现在都来了东跨院了,总不能当众换下。 洛宁垂下眼眸,紧紧握住手中装着徽墨的锦盒,心中暗暗希冀,待会请安时杨老太太见到她这么喜庆的装扮,会不会开心一些呢? 刚走到假山附近,从中钻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梳着双螺髻,两边系着垂着珍珠的五彩绸带,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的。 见她朝跑过来,洛宁微微朝她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绒绒地发顶。 “姐姐,你好像一颗桃子啊!” “……啊!是,是吗?” 洛宁心里又何尝不知,只能尴尬地笑笑,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不多时,又有一位身着雪青褙子的少女迈着迅速地步伐匆匆而至。见到洛宁身旁的小丫头,才松了一口气。 “你跑哪儿去啦!” “姐姐,你看这个姐姐长得像不像大桃子!” “丽珠,可不能这样说。”宋海珠掀起眼帘悄悄向前轻扫。而后过去牵住妹妹的手,“抱歉哈,这位妹妹,我小妹年幼不知事,她不是有意这样的。就是这……颜色太像桃子了,孩童看到自己见过的事物,往往就想到那个。” “不打紧的,小妹妹倒是挺可爱!” 洛宁知道今日府中来得都是些贵胄,就算真的不开心,又怎么能直说呢! “哎,对了,刚刚我过来找我小妹,那边园子里的正在玩藏猫儿①,我冒然离开也未与她们说,现下正差了一个人,妹妹不如先替我补上,等我将小妹送到我母亲哪里再过来。”宋海珠轻快说道,细长的黛眉间流露出一丝轻快,“妹妹不必担心,都是我们这般年岁的姑娘,她们方才邀了我,我急于找丽珠忘了说了,妹妹先替我补上等我回来就替上,如何?” 洛宁浅垂眼帘,思量着既然都是同年岁的姑娘,而且能来杨府贺寿,包括眼前的女子,都应当是达官贵人的女儿。若是不去,万一得罪了眼前这女子改如何是好?她若是去了,说不定也能跟那些贵女结交一二,将来在京城也有些人脉。 洛宁佯装犹豫,良久才抬头看她,怯生生道,“那我先去试试,等姐姐回来了我就离开。” 秋凝湖旁的菊花五颜六色争奇斗艳,馥郁芳香。岸边的园中便聚集了围城一圈的姑娘,中间的姑娘以红绸缚目,漫无目的地寻找附近的姑娘们。 洛宁咬着唇瓣,在旁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漆盒交给云芝后便加入了她们。跟着那些姑娘们一起往四周躲着中间缚红绸的女子。 “九娘,你是不是在这里?” 银铃般的声音从中间传来,那女子身型高挑,身上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振翅翩翩飞舞的金蝶。“等我捉到了你,你那把琴就是我的了。” “哈哈哈,姐姐现在尽管先说,什么都给你,不过还是等抓到我再说!” 姑娘们随着女子的动作小幅度的轻跑,钗环步摇有规律的叮当作响。 还有些活泼的姑娘笑着甩子帕子逗弄中间那姑娘,折腾地她四处奔波。 洛宁很快便熟悉了规则,随着她们一起躲避,无奈间却被一个小娘子踩到了长裙,撞到了前面的白衣姑娘。洛宁也被撞得一个趔趄,头上的簪子都被撞飞了去。 “唔!” 杨嘉萱缓缓从地上起身,掸了掸白色裙子上的灰尘,看清洛宁后面色深沉,冷冷道,“怎么是你,海珠姐姐呢?” 周围的人都是不熟悉洛宁的,但是和杨嘉萱还有宋海珠确是熟识的,骤然来了个陌生人,便纷纷停下来聚在一旁观看。 听见她提起宋海珠,洛宁顿时想起了方才那一身雪青色眉眼含笑的姑娘。 “宋姑娘前不久离开去寻找她小妹了,叫我去替代她,等她来了我便离开。对了,八妹妹,方才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对不起。” 洛宁察觉杨嘉萱面色不善,想侧过脸去避开与她对视,奈何余光一扫发现周围的女子都在看她。洛宁心里涌起一丝羞恼,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揪起了帕子。杨嘉雨曾经和她说过,八妹妹杨嘉萱虽然刚及笄的一个小姑娘,但却是出了名的高傲难相处。 “萱妹妹,她是谁啊,怎么平时都没见过?” 其中一个小姑娘见洛宁穿得新奇,长得美艳,方才玩闹时未看得清,这回特意凑近询问。 “她是二伯母的侄女。” “啊?就是她啊,听说他父亲为了娶一个妓子甘愿脱离家族,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这样的人,我才不屑于与她玩。” “这么一说,原来她的母亲是妓子啊!那我也要不跟妓子的女儿玩。” 洛宁站在人堆里,垂眸不语,指甲几乎都陷在肉里。这一刻,异乡的孤独感就像周围聚拢的人群那般,将她层层包围,近乎窒息。 她想为父亲母亲正名,告诉她们父亲母亲根本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父亲虽然为了娶阿娘闹得脱离家族,可是阿娘是值得的。阿娘不幸流落风尘,可是她温柔善良,待人宽容,更是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父亲虽弃文从商,但是也白手起家建立了许多商铺,不仅默默供养家族还资助了很多家贫的读书人。 但是她没法反驳,也不能反驳。每日里看着阿爹阿娘柔情蜜意,洛宁也是觉得幸福的。何况,父亲母亲如此疼爱她,若是没有那一段才子佳人的邂逅,又何来她呢!她感谢父亲母亲给予了自己生命,更同情父亲母亲被世俗重创的遭遇。 见洛宁不说话,那些贵女们更是喋喋不休,杨嘉萱浅浅瞅了她一眼便迅速离去,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丝毫没有要为洛宁解困的意思。 洛宁抬眸的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她不愿再在这里再呆上片刻。这群贵女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世的?洛宁暗自咬牙,心中涌起一丝怒火。她扶了扶微乱的发髻,捡起方才掉落的金簪正欲离去。 然而却被一群女子上前揽住去路。 “哎呀,绘青姐姐,你还不过来看看,你的金簪被妓子的女儿偷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写的时候犹豫,捉迷藏在古代叫啥啊!就去查了查,原来我们现在的叫法都是从老祖宗哪里继承下来的。[狗头jpg.]在古代,管捉迷藏叫做捉迷藏或藏猫。据《致虚阁杂俎》记载,唐明皇与太真于月下以锦帕裹目,在方丈之间互相捉戏,谓之捉迷藏。唐朝元稹的《杂忆诗》中就叫做捉迷藏,原句是: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作者比较喜欢可爱的哈基米,那就叫它藏猫儿啦![比心]感谢在2023-07-2218:55:48~2023-07-2411: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103501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逐光等待安年95.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污蔑 姑母真是好手段 “什么金簪啊?” 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叮叮当当的环声愈来愈近,一片流光溢彩的玫红裙裾闯入眼帘。 王绘青抚了抚浅粉对襟短袄上的翡翠蝴蝶压襟,从上到下漫不经心地扫了一旁穿得俗里俗气垂眸不语的女子,上挑的眼尾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洛宁被看得浑身发毛,良久她振作起来,抬眸对上与方才说她的那位女子,“姑娘为何空口白牙污蔑于我,我何时偷拿过别人的金簪!” 洛宁抬眸的瞬间,王绘青抚着压襟的手顿了顿,视线不由得再次落回她的身上。 杏眼桃腮,粉面丹唇,平日里听杨嘉雪说的府里出了一个破落户的狐狸精,她还当是什么玩笑呢。眼下看来,即使穿着如此庸俗的衣裳,修长曼妙的身姿站在这么多小娘子是却依然出挑。 杨府里还有两位嫡出的公子未曾娶妻,在场的贵女们其中不乏有倾心于杨家二郎和三郎的。 “你说你没有偷拿,那你手里的是什么?” 贺溪然旋即向身后的丫鬟示意, 眼见着手里的金簪要被人抢走,洛宁心中愤恨,将金簪握得更紧。这是姑母的金簪,她问心无愧,没偷没抢,凭何要受人诬告。 “绘青姐姐,是啊,你头上的金簪呢?方才藏猫儿的时候也还在头上的,这可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王绘青下意识摸了摸鬓边,发现只剩一根光滑的白玉簪了。本来金簪是和白玉簪插在一处的。旋即,她顿了顿,笑道,“我道是什么呢,估计是姐妹们玩藏猫儿的时候逗弄我,一时丢了罢了。” 接着,她缓和了几分面色,上前面含笑意地看向洛宁,“姐妹们言重了,还要多谢这位妹妹替我找到了金簪。” 说着便向洛宁伸出白皙的戴着玛瑙贵妃镯的手掌。 洛宁顿时气涌心头,觉得对面这女子真是不简单!明面上是替她挽尊,可是实际却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她分明没有偷金簪,这只金簪是姑母送的…… 姑母送的! 仿佛一圈圈涟漪不停向四周扩散,洛宁眉心猛然一跳,姑母送的金簪!王绘青丢了一模一样的金簪!怎么可能会这般巧,还有路上那姑娘。 现下,她绝对不能承认,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面前,她没偷就是没偷。一旦今日承认了,往后她在杨府甚至在京城将无法立足。 “这位姑娘,我再说一次,我没有偷拿你的金簪。这只金簪是姑母送我的。” 听她这样说,王绘青面色一僵,细长的鸦睫从面上迅速扫过,而后笑得更为温婉,“妹妹今日将金簪还我,我便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今日是杨老太君的古稀吉寿,妹妹也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吧。不过妹妹寄人篱下,若是搅了别人的寿宴,妹妹以为自己还能在杨府待下去?” 阿娘自小便教她,做事要求仁得仁,问心无愧。绝计不能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我没有偷拿便是没有偷拿。”洛宁扫了一周四处围观的姑娘还有仆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偷拿王姑娘的金簪,可有证据?我自认问心无愧,若是闹到老太太那里,我也不怕。” “你还有脸说问心无愧,绘青姐姐刚刚丢了与你手中一模一样的蝴蝶牡丹嵌珠金簪,你便恰巧捡了这支簪子,还死不承认。你看看你这身行头,我们家里二等丫头都不会穿这么劣等的香云纱。” “旁人若是偷了东西就说是自己的,这还算哪门子的问心无愧,我看你就是虚张声势混淆视听罢了,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们就不敢将你怎么样?” 贺欣然愤愤道,她怒目圆睁,只差没有指着洛宁的鼻子骂她了。 “她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怎么可能戴得起这样的金簪。还不是爱慕虚荣来杨府里打秋风,简直和她那蛮横不讲理的姑母一个模样。” “还记得七年前,那胡搅蛮缠的庶房夫人非说我二姐姐故意将她儿子推倒,才致使他儿子眼盲。也不看看,本来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眼疾,自己身边的人没看好磕着碰着了,恰巧我二姐姐从那路过就全然赖到我们身上。” 王氏三娘荷菱在一旁说道。 “这小门小户的无赖泼皮果然是一脉相承。” 周遭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洛宁不明白,为何这群贵女要如此咄咄逼人。她更不明白,姑母为什么要这样做,听王三娘的话语,这对姑母又有什么好处! “发生了何事?” 人群中自动退出一处缝隙,洛宁一眼便瞧见了那熟悉的群青色身影。 这时周围聚集的小娘子的目光皆被头束玉簪,身着群青色道袍的杨晟真吸引了过去。一时皆面色红润,努力装得一脸羞怯的模样去掩盖方才的毒舌刻薄。 “二表哥,这位妹妹捡了我的簪子……不还我。”王绘青努了努嘴,秀眉紧蹙,委屈地压下眼帘,“若是别的簪子我送妹妹也就罢了,可是那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宫中御赐之物,不能随便赠人的。” 杨晟真旋即看向不远处的洛宁,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眸子。 “二表兄,这金簪是姑母送我的,洛宁没有偷这位王姑娘的金簪。二表兄不如派人将此处一一搜查。洛宁没有做的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说着,她垂下眼眸,杨晟真看不清她的情绪。 眼下寿辰正在进行,来来往往许多人,丢了金簪大肆搜查定然是不可能的,还会唐突了来往的宾客。 旋即,杨晟真叫来了砚池和墨七,将周遭的人都散了去。方才他路过,见到此处围成一片,议论纷纷,便过来探查。 “此事杨府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今日之事,还是杨府招待不周,晟真在此代家中长辈向诸位赔罪了。”他谦卑恭顺,温和平静地向王绘青等人行礼。 “可是,二公子,那韩氏——” “三妹妹——” 王荷菱以为杨晟真是想包庇韩氏的侄女,正欲上前驳斥质问他到底将如何处理。还未说完便被王绘青打断。 “既然表哥这么说了,绘青自然是信表哥的。” 王绘青轻盈笑道,同时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王荷菱莫要轻举妄动。 “只是这簪子非同寻常,还望表哥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到时候也……还韩家妹妹一个清白。” “二姐姐真是心善,看她那幅唯唯诺诺的模样,有什么清白的。” “三妹妹慎言。” 洛宁咬紧牙关,垂眸不语。王绘青笑里藏刀,周围的贵女们咄咄逼人,她现在就一个人,不管怎样都是百口莫辩。她浅浅抬眸瞧着眼杨晟真,将手中的簪子交给了面前的砚池。 “洛宁多谢二表兄。” 待宴会散后,已是第二天了。因着金簪的事,洛宁被请到了杨老太太的后园厢房内。美其名曰去陪杨老太君,实际上却是软禁。 散客之后,下人们更是在秋凝湖旁一寸一寸地寻找着。 今早请安时,难得三房太太整整齐齐地坐在一排。杨老太太坐于上首,手持拐杖,正不紧不慢地和着茶,等着前来的小辈儿们。 昨日之事,闹得太大,这么多贵女都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不久就会成为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他们弘农杨氏,书香门第,百年世族,是无法容忍这种偷窃行径的。杨氏平日里也不拒绝接济那些打秋风的亲戚,但也不会容忍一个子弟败坏门风。 “查得怎么样了?”杨老太太精锐的眸子抬起,虽然是在与旁边的嬷嬷说话,但是视线一直落在中间立着的身着桃红褙子绿襦裙的女子身上。 显而易见的,她身上没有不安焦躁,反而至始至终都垂着眼帘平静地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到底干了什么。正当杨老太太上下打量洛宁时,身旁的李嬷嬷道,“没有找到王二姑娘的金簪。且经过匠人的辨认,韩姑娘的那支金簪质地手艺都和王二姑娘的相同……” 杨晟真抬眸,发现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女子身驱轻颤,纤细的指节微微泛红,抓着身侧的衣襟。昨日这件事由他处理,故而今日他也该来继续处理,也算有始有终。 他默默捻了捻左手的佛珠,侧过视线,却发现对面的二婶正不紧不慢的把玩着自己的玉镯,丝毫没有想为侄女说话的意思。 “母亲,这下总可以了结了吧,二娘丢了金簪,韩洛宁这里却凭空多了一支金簪,这不是偷这是什么?” 三太太王氏最先开了话题,王绘青是她的嫡亲的内侄女儿,况且她向来与韩氏不合。找到机会,定然要狠狠打压韩氏。 “我们杨府待你不薄,怜你孤苦,缘何要做这样的事?”杨老太太也看出她方才她那一瞬的慌张,此时心下自然有了定论。 “太太,老太太,还有二表兄,王姑娘,洛宁没有偷王姑娘的金簪,这支金簪是姑母送我的,我从出了流云院便一直戴在头上,在秋凝湖那里玩藏猫儿,头上的簪子被撞掉了,事情便是如此。至于王姑娘的那支金簪,我并未见过。” 洛宁紧紧攥着身侧的衣襟,杏眸含泪,竭尽所能地保持着她的平静,但此刻显然非常艰难。 “可那是太后娘娘赏赐的,若是别的簪子也便罢了,妹妹没有簪子首饰尽管和我说,就是送给妹妹一箱,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妹妹怎么学那无义之徒偷窃作乱……”王绘青面上显出一抹无奈来,一面看了看杨老太太,一面又看向自己的姑母。 “王二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就凭借一支相似的簪子便污蔑洛宁。这只簪子就是我送她的,我见她平日里素雅惯了,好不容易赶上母亲的寿辰,便重箱底找出一支金簪。” 韩氏柳眉倒竖,目光不善地落在王绘青身上。 “你是她姑母,自然是心疼她的。可是偷窃本就是君子不齿的行为,若日后她的偷窃之行传到府中,让下人以为偷窃无罪,那家中中馈不就得乱了。大嫂,不如趁此给她一个教训,免得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王氏在一旁提醒道。 “好呀,三弟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维护自己人。你侄女说我们洛宁是穷苦地方出来的戴不起金簪故而偷,可是我这可怜侄女虽父母双亡,但是她自小在湖州也是锦衣玉食,过着用金子堆出来的生活啊。” “眼下到了我这里,我怜惜她,想送她些头面,让她穿好些。却又被你们诬陷偷窃,你们是毁了我的文哥儿不够,还好毁了我的洛宁啊。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文哥的眼睛分明就快好了,可偏偏又被人推倒磕到了石头上,可怜我的文哥再也看不见了!文哥他是多好的孩子啊……啊!” 韩氏哭喊着,半边身子跌在地上不起来。 此言一出,王氏姑侄骤然色变,王绘青更是急忙反驳。 “二太太真是污蔑人,七年前的那件事分明早已定决。我当时只是路过,并没有推七公子。” “母亲,当年栖香院的很多下人都说了,就是王绘青见文哥视物不清,心中顽劣故意将他推倒的。她那样小就心肠这般恶毒……这么多年了,你偏心的还不够吗?虽然二房是庶出,可是文哥儿也确确实实是杨家的孙儿啊!” 洛宁看着在众人面前哭闹不停的姑母,心中冷笑。从昨日到今晨,她出事了,姑母却从未派人来找过她。而那支金簪,也是姑母的。杨嘉雨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想提醒她不要戴那支金簪但却被姑母斥责。 厅堂里都是姑母的哭闹声和王氏姑侄的争吵声,相反杨老太太这回确是异常沉默。就连今天的重头戏洛宁都被挤到了一旁。 “公子,找到了,找到王二姑娘的金簪了。”砚池在门外通报,随即厅堂里的声音霎时戛然而止。都不由自主地朝外望去。 砚池速速走到杨晟真面前,将那蝴蝶牡丹嵌珠金簪呈上。 “启禀老太太,公子,这支金簪是属下在秋凝湖岸旁找到的,说来也怪。这金簪掉的稀奇,竟然被湖边的水草缠住,若是不留心,还真是不易发觉。” 当金簪呈上来的时候,洛宁眼底涌起一丝泪光,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抽空了气力,身子颤颤巍巍,险些站不住。 两只金簪呈上来对比,杨老太太浑浊的眼眸暗自扫了一旁的韩氏。 “怎么样?两只簪子可有异同?” 李嬷嬷反复察看,最后还请来了小称称量,都没有任何不对。 “都没有异常。”李嬷嬷朝众人摇头。 “不如用叆叇①看看吧,宫中和坊间制品,通常会有特别之处。”大太太郑氏见事情陷入两难之境,随即提了这个建议。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独一无二的金簪,现在却出现了两支,方才的咄咄逼人和打死不认的态度在此刻昭然若揭。 “回老太太,后边来得这只金簪的蝶翅背面有纂刻着有安化二十五年的小楷,头一支没有纂刻。” 宫中出产之物自然都是有年限记载的,民间的则是随意。 “母亲,现下还不明显了吗?洛宁分明就是被冤枉的。”韩氏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母亲,前有文哥儿的事,这次又有洛宁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再次让儿媳寒心了啊!洛宁她孤苦伶仃,还险些被人污了清誉,如今证据确凿,还请母亲给洛宁做主!” 洛宁听着姑母的话,眼底涌起一股怒火,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姑母真是好手段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叆叇:宋代,双片老花镜就大量出现在文献中了,古人称作“叆叇(àidài)”南宋宗室赵希鹄在《洞天清录》一书中记载说:“叆叇,老人不辩细书,以此掩目则明。其形色绝似云母石,类世之硝子,而质甚薄……老人目昏,不辩细字,张此物于双目,字明大加倍。”————洛宁(惊吓):呜呜呜,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感谢在2023-07-2411:02:14~2023-07-2515:4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杨枝甘露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珍儿 你真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姑母绕了这么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七表弟身上。她愈发觉得呼吸困难,胸口沉闷,加上昨夜被关在那间厢房里,她也没有心思吃东西。 正当厅堂上的众人仍在争执时,洛宁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 “母亲,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洛宁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能让她们带累了。若不是今日找到了簪子,我那苦命的侄女该怎么在京城在杨府立足,可见诬陷之人的心肠是多么歹毒!” 王绘青坐在一旁,纤细的长指紧紧抓着乌木玫瑰椅上的扶手,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对于这种结果她也未曾料到,本以为那韩洛宁是爱慕虚荣的破落户,没想到她这次是来真的。 王绘青暗暗后悔,她悄悄瞥了一眼对面的一身月白道袍的杨晟真,只是懊恼自己为何刚刚那般咄咄逼人,该给二表哥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母亲,这次是找着了证据,王二娘无法耍赖,那若是找不着证据呢?岂不是就这样诬陷了人。当年母亲偏心,我们文哥儿何尝不是啊,文哥儿也不能白白受苦啊~母亲!” 韩氏逮到机会便喋喋不休,王氏看见杨老太太面色阴沉,不由得心中一跳。 “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二嫂也见了,这金簪形状相似,二娘也认不出来。毕竟是太后娘娘赏赐,二娘寻簪急切故而错认,也是人之常情。二嫂便莫把无名之罪强加到二娘头上,甚至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 “你——,王昭,当年若不是你——” “够了!”杨老太太拍案而起,朝着底下的孙儿辈的扫了一眼,而后冲王氏和韩氏沉声怒道,“还嫌闹得不够丢人是吗?” 头脑像是罐了铅一样晕沉沉的,洛宁面色苍白,唇角泛起一片白层。此刻她如水中漂浮无依的浮萍,颤颤巍巍地艰难立着。 杨晟真侧眸,正巧见到她这般弱柳扶风的模样。脑海中突然记起在秋凝湖旁她面色的上的决绝眉眼间的坚毅,任凭那些贵女怎么污蔑她,她始终如一根坚韧如丝的蒲柳,百折不挠。 想来,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去支撑自己对抗那些流言蜚语。 不觉间,他已离席上前,“祖母,此事我们杨府愧对韩姑娘,且杨府当给众人一个交代。” “绘青,你也是啊,想来没有看清,闹了这一场乌龙!还不给你洛宁妹妹道歉。” 见大房长子都开了口,王氏急忙给侄女使了眼色,为她搭着梯子。老夫人看似严厉,其实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只要顺着梯子下去,这件事便算过去了。 “洛宁妹妹,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 王绘青会意到了姑母的暗示,连忙眉眼含笑地走到洛宁身旁道歉。 韩氏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做的局,现在全被杨晟真的一句话毁了。 “无事,事情……”洛宁目光凝滞,唇瓣微微颤抖,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憋屈,将几乎要奔涌的眼泪收回。原来她今日险些被流言诬陷的身败名裂,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一场不咸不淡的闹剧! “……事情……说开了就好,王姐姐……不必自责。” “都是一场闹剧,看看,事情这不就解决了。”王氏和善地看向洛宁,上挑的细眉间多了些许柔和,旋即走上前将腕上的翠绿玉镯取下戴到她的手上,“洛宁啊,这只冰种翡翠镯子是我当年的嫁妆,今日因为绘青的事,给你造成了诸多不便……” “好孩子,这只镯子,当是我代绘青给你的赔礼,等赶明儿我在京城赴宴时,定然向众人解释,这件事全是一场误会,啊!” 洛宁垂眸看着腕上的翠绿镯子,泪水模糊了眼眶。她紧紧咬着唇,眼睫颤颤,却是知道,自己不能哭,不仅不能哭,还要笑着感谢,表现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来。 杨老太太静静观察着洛宁的神态,复而又觑了韩氏一眼,但并未多言。 “……多谢三太太。” 事情就这样解决,王绘青眉目舒展,心里终是松了一口气。但是,隐隐约约却还是觉得不舒坦。她的金簪,怎么会丢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她分明没有该是。 回到流云院的路上,洛宁一直憋着那股委屈,以后姑母说的话,怕是一个字也不能信了,稍有不慎,便有像今日这般,再次成为姑母与其他几房斗争中的牺牲品。 腕上的镯子,还有头上的簪子,没有一样不恶心不棘手的,若不是如今为生活所迫,她一样不会留着,全部砸了扔了都比现在好过。 想着她就拔下头上的蝴蝶牡丹嵌珠金簪,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紧紧攥在手心中。越发气闷地走着。 刚经过生着几株绿竹的廊道,垂花门前来回踱步的鹅黄身影见到她便急忙跑了过来。 “洛姐姐,你……你没事吧。”杨嘉雨蹙眉,一把握住洛宁的桃红色袖子。带着乌青的眼底,憔悴尽显。 洛宁疲惫地点了点头,同她一起继续向前走着。 杨嘉雨悄悄地打量着洛宁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洛姐姐……对不起……” 旋即她低下头去,袖中的指节攥紧,泪珠子哗啦啦地往下落。 “都怨我,若是我早些告诉你,你也不会遭受今天这些。那日我到栖香院无意间听到了母亲说些什么,要把什么金簪给你,到时候将其中一只藏起来,再把事情闹大,她就又能引得祖母的愧疚,继而重新得到之前被分离出去的掌家权……” 果然如此,姑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煞费苦心地找了和王绘青一模一样的簪子,狠狠地算计了她和三房,到头来自己受益,她这个侄女儿,已经被榨干了金银,姑母还不满足,竟然还想逼死她! 洛宁抬眼望着灰蒙蒙地天空,将泪水强行逼退回去。现下在杨府,唯一还有些希望的就是杨晟真了,毕竟他今日也算是为自己说话。只有攀上他,才能与姑母抗衡,逃离姑母的掌控! “都过去了,你看我不也没受什么伤吗?”洛宁浅浅微笑,温声安慰着她,“你看啊,今日三太太怕我受委屈,过意不去,还送了我一只上好的翡翠镯子呢,水润润的,可值钱着呢!” 杨嘉雨心中酸涩,知道她这是强颜欢笑。昨日她在院中也听到了,洛姐姐被那群贵女如此污蔑,现在那些话仿佛如荆棘上的锐刺,一根一根地扎进了她的心中。 “洛姐姐,对不起。”她抬起眼眸,认真且深沉的视线对上洛宁的眸子,“以后就算是母亲打死我,我也不会再这样了。以后,换我照顾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杨嘉雨知道,自己依旧底气不足,连嫡母的手心儿都翻不过去,如何还能照顾洛宁,但是她就是想试一试,她也不想自己所看重的人,连带自己一起被人欺负。 “真的没事儿,六妹妹,我真的没有怪你。还是别和姑母硬刚,她的手段太阴……”洛宁看着从屋内缓缓走来的云芝,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就这样,云芝过来了。你快些回去吧,免得又染上了风寒。” “还有,六妹妹可以托人帮我买三盏河灯吗?” 杨嘉雨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洛宁朝她露出一丝感谢的笑容。 旋即,她匆匆进了院中。一回到屋内,洛宁便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无声地啜泣起来。 约莫子时,洛宁提着竹篮和灯台,小心翼翼地绕到后园。 东边的天际,朦胧的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中,波光闪闪地光晕洒落在湖面上。洛宁抱膝缩坐在湖边的一处灌木旁,她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栽满菊花的小花园,白天黑夜的景象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明暗交织。 那些嘲讽,不屑,挖苦,奚落一寸一寸地啃噬着她的心。洛宁想不通,她们压根不认识自己,凭何对自己指手画脚?以她们的眼光来给自己的人生束缚枷锁! 只是听说了父亲母亲离经叛道的亲事,便张口诋毁,丝毫不问清缘由。而王绘青,因着出身太原王氏,她丢了簪子便是丢了,而自己有了簪子便是偷来的! 洛宁用灯台引燃荷灯的烛芯,轻轻一推,夜风荡起的涟漪送着荷灯缓缓远离。 杨府的秋凝湖,引得活水,连接着城外的河流。她今夜要为父亲,母亲,还有知韫哥哥各点一盏灯,让这些荷灯越过千山万水艰难险阻,将她的思念载去那个遥远又神秘的世界,那个有她所珍惜留念的亲人的世界。 “阿娘!唔……呜。”洛宁凝视着那逐渐微弱的光芒,抬手摸了一把眼泪,只有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地方,才是暂时属于她自己的心灵发泄地。 “阿爹,阿娘,活着好苦啊!若是当初珍儿同你们一起去了,该不会有后面这些烦心事儿了……”秋夜寒凉,夜风吹拂而过,洛宁缩了缩身子,脸上的泪珠被夜风细抚的冰冰凉凉。 点完两盏河灯后,洛宁望着手中最后的一盏河灯,不觉间唇角微微上扬,直到泪珠落在荷瓣的腊层上,顺着荷瓣的弧度滚落到她的手心儿。洛宁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么怪异。 顷刻间,心中的堤坝被思念的洪流冲垮,洛宁抱着那盏河灯呜呜哭泣起来。 “知韫哥哥,珍儿好想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坏的人,明明说好了回来娶我……呜!” 夜风略过,洛宁正哭地歇斯底里,耳畔却传来了草丛里的沙沙声。 “谁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7-2515:45:38~2023-07-2723:0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逐光等待安年95.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抱大腿 心生怜惜,再生怜爱 洛宁听着不远处的声音,身形一顿,本能地往河边的草丛深处躲。直到草叶儿上微凉的白霜轻抚上她的脸庞,洛宁抬手拭去,晃动的枝叶下,正巧对上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洛宁心下咯噔,垂眸看着自己怀中的河灯静默不语。 已经对上了,便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洛宁起身慢慢上前,将本就哭的微肿的眼睛揉得更红。 “二……二表兄,好……好巧。” 洛宁强行从唇角扯出一丝笑意,然而杨晟真的视线却久久停留于她含泪的杏眸上。 杨晟真略微颔首,却并未言语,只是负手而立静默地看着远处的夜月,凌厉地眉宇间也似乎染上些许霜华。 “二表兄,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洛宁随着他的动作抬眸看向苍穹,随即又暗自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河灯微微藏在身后。在别人的府上为已逝的亲人点灯祈愿,多少是有些不好的。 “若是不想说话,便不必说,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杨晟真依旧抬眸看着圆月,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她说的。洛宁向四周张望,发现除了夜鸦悲啼,此刻的秋凝湖旁也就他们俩人而已。 洛宁这才意识到他是允许自己在此处放灯的。心下一酸,又暗自偷瞄了一眼杨晟真,握着河灯地手紧了紧。 二表兄定然不知道,她为之放河灯之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啊! 洛宁依旧是小声啜泣着,谨慎地将最后一盏河灯放完,缓缓走到他的身边。 “唔……唔呜!”洛宁拿出方才半沾了水的帕子,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多谢二表兄今日替洛宁找到了王二姑娘的金簪,不然洛宁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晟真微微侧眸,发觉她此刻眼睛更为通红,低垂的眼睫上含着些许细小的水珠。 他下意识捻了捻左手处的佛珠,温声道,“此事既然发生在杨府,杨府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骤然他又想起祖母看向她的神情,在心底蓦然叹息,“祖母年纪大了,有时也会力不从心……” “还是多谢二表兄,有二表兄在,洛宁如今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洛宁眼角噙着泪,一脸诚然地看向他。 “对了,二表兄左手上的伤怎样了?可有痊愈?” “无碍。”杨晟真见她一时问起这个,恍惚间又想起那颗撞入眼帘的小痣。捻着菩提佛珠的顿了顿,旋即他眼底的情绪又消失殆尽。 “二表兄,洛宁孤身一身来到京城,幸好还有姑母,有六妹妹和二表兄,不然真的就要被湖州的那些黑心族老卖了去……”她想起这些伤心的事,又开始了泪水的阀门,一时静默哽咽着去擦那些流不完的眼泪。 湖面划过一层层涟漪,岸边的草叶儿也在肆意摇曳。微冷地夜风将二人的衣袂吹得飘扬飞舞,逐渐交织相缠于一处。 “二婶平日将心思全放在七弟身上,你若有事,可来扶光院找我。”他微微侧眸,语气清冷,看向身旁的藕荷色身影。 今日的事除了王氏姑侄,大家都心知肚明。事后祖母也与他共同探讨了此事的蹊跷之处。除了没有把湖中的水舀干外,他派人将府中几乎都翻上了一遍。而那金簪却掉落在如此蹊跷的位置。韩氏的侄女又正巧带了那支一模一样的金簪。 相比上次净禅寺之事,韩氏的侄女约摸又被自己的姑母坑骗,可笑的是她竟然如此蠢笨,栽了一个跟头后还认为自己的姑母是真心待她之人。 当然,还包括他…… “洛宁多谢二表兄。”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洛宁心下微动,既得了杨晟真的允许,那她趁着无人时便可去扶光院寻他了。 “时候不早了,湖边寒凉,表妹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洛宁摇了摇头,固执地坐在他身旁。她今日是因为被诬陷偷盗金簪一事而心中郁闷,特意来次发泄。不过,她更想知道,杨晟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总不可能是为了赏月? “表哥是世人钦慕的状元郎,也会有烦心事吗?”洛宁郁闷着,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怕问出来又太直接,最后无奈便问了一个有些无脑的问题。毕竟,她在表哥眼里是不识字的无知妇人,而睁眼瞎与状元郎又是两个极端。 杨晟真唇角微扬,抬眸看向月光,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状元又如何?便是当今圣上,也自有烦心之事。” “走吧。” 见她仍不愿走,杨晟真先行向前一步,微微向后侧身提醒她。 最后路上她又说了些有的没有的,杨晟真始终没有说自己烦心什么。洛宁意兴阑珊地回了流云院。今日二表兄委婉地提醒了她姑母的事,她自然早就知道姑母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样也能让二表兄对她心生怜惜,从而慢慢变得怜爱。 照目前这形式,她即将要抱住二表兄的大腿了。 虽然今日烦心事甚多,也不知是点了几盏河灯的关系,还是二表兄待她渐渐和气,洛宁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洛宁正打算践行昨日的约定,去扶光院寻二表兄。她拿着各种字帖,想借此机会多和杨晟真接触接触,缠着他让她教自己认书写字。 然而,还没出流云院,便见杨嘉雨和另外一紫衫女子迎面走来。洛宁杏眸微眯,打量着这女子的面容。 紫衣女子看见洛宁,眉眼间的愧疚愈发浓重,她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急忙走向洛宁。 “韩姑娘,真是对不起,都怪我,否则你也不会陷入这样的事去。”宋海珠抱着锦盒,递向洛宁。 洛宁睁大眼眸,不解地看向一旁的杨嘉雨。杨嘉雨抿着唇,秀眉微蹙,闷闷道,“洛姐姐,这位是海珠姐姐,也就是姑母的女儿……海珠姐姐让我带她过来找你……说是因为宴会的事给你赔不是。” 杨嘉雨看着宋海珠,旋即垂眸将腰带上的豆绿丝绦揪来揪去。 洛宁见状,明白了杨嘉雨是将宋海珠当成那日诋毁污蔑她的人了,所以对宋海珠抱有敌意。方才她还想不起来面前这女子是谁,现在约莫有些印象了,那群贵女诋毁她就是从杨嘉萱问了一句海珠姐姐去哪了开始的。 原来这紫衣女子就是那日在假山上遇见的四处寻找她小妹妹的人。 “此事不关郡主的事,都是阴差阳错罢了。郡主也是一心好意为我消磨时间考虑,不必自责。”洛宁扶起她的肩膀,强撑笑意。她可不敢让梁王殿下的女儿给她行礼道歉。 虽然之后她也怀疑假山中遇见的女子是姑母提前设计好的一环,有些气恼。如今方知,姑母是不可能也不敢指使海珠郡主的。 宋海珠蹙眉,又向她道了几次歉,顺便将被洛宁推过来的锦盒又递回去“韩姑娘,听闻你前些日子落水了,这些是上等的燕窝和山参,你就收下吧,也好补补身子。” “郡主,这些太贵重了……” 见洛宁仍是推拒,宋海珠渐渐怒了,眉眼间的歉疚霎时被不耐取代。 “别推了,拿着!磨磨唧唧地真令人讨厌!你说你,这样软懦,她们不欺负你欺负谁!” 第12章 外客 公子说了,今日谁都不见…… 见洛宁被人这样呵斥,杨嘉雨眼底腾起一股怒火。急忙上前想挡在洛宁的身前。 方才,洛宁闻言只是一愣,旋即她从宋海珠眼底里捕捉出一丝催促的意味,而后顺从地接下了那些东西。 “这不就对了吗?婆婆妈妈的不利索,让我抱了这么久的箱子。” 宋海珠眉眼间稍稍有些埋怨,而后稍稍退却几步,活动活动了手腕。 洛宁刚抬眼,便见对面的杨嘉雨气势汹汹走过来,她眉心一跳,迅速将手中的锦盒递交到杨嘉雨手上,而后自己又拿了上面的一半。 “六妹妹,帮我拿一些吧,好重啊!”洛宁的视线转向宋海珠,腼腆笑道,“抱歉,海珠姐姐,拿了这锦盒才知道海珠姐姐对我的心意有多重,方才是洛宁唐突了。害得海珠姐姐抱着这箱子站了这么久,不如一起去我那里喝些茶吧。” 宋海珠本就对洛宁抱有愧疚,故而洛宁相邀,她也没有拒绝。又从杨嘉雨和洛宁手中各拿了一方锦盒抱在手里,三人一道去了流云院。 “这是我打湖州带来的龙井,六妹妹和海珠姐姐别嫌弃就好。”洛宁给她俩斟了茶。 “韩姑娘,其实那日我也没有想到的,她们会那样蛮横无理,平日里我们在一起玩乐时,除了贺欣然平日里脾气火辣些,我觉得其他人都是好想与的……实在没想到最后竟闹成了那般。不过她们也是,知道你是我带来的,竟然敢当众给你难堪,等以后我会和她们说说的。叫她们出来给你赔礼道歉。” 洛宁缓缓转着手中的白瓷弘腹杯,听了这话,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复杂的。这时候不得不感慨门第之差,地位权势给人带来的差异。不过她更惊讶的是,宋海珠竟然要那些污蔑她的贵女给她赔礼道歉。整个杨府都不曾这般说,只承诺她替她澄清……可是谁又在乎她会不会伤心难过,需不需要一个道歉呢! 杨嘉雨这时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良久她才低垂着头,闷闷道,“海珠姐姐,你是郡主,京城里的姑娘们没有哪个不敢不尊敬你的,可是洛宁姐姐不一样。像我这样的人,她们平日里也是不屑于与我交谈的……” “这事怪我。”宋海珠紧紧蹙眉,她暗暗扫了洛宁一眼,“你放心,既然她们因身份而畏我,不管她们心中愿不愿,我也要用身份让她们给你赔罪。” “这……”不好吧。 洛宁心下纠结,如此她便是没有得罪,这样下来也将京城的贵女们得罪便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能跟宋海珠更近一步,况且宋海珠也是真心愿意帮她之人…… 转瞬间,洛宁便红了眼眶,掩着帕子泣泪。 “多谢海珠姐姐。” 送走二人后,洛宁才想起了今早的目的。她还要去扶光院寻杨晟真呢。 洛宁整了整身上的豆绿色立领长袄,又将绕到前襟的碎发拢后耳后,拿着一些字帖拓本缓缓去了东跨院。 还未走到扶光院前,洛宁便见一抹纤细的天青色的身影在墨七的带领下缓缓进了扶光院。 洛宁微微蹙眉,迅速躲进了扶光院附近的一从竹林旁。从她的视线望去,那女子娉婷袅娜,气质清冷,身量高挑,半边青丝泄于身后,发上只简单簪着一只玉簪。看着道不像是府中的丫鬟,就是不知她来扶光院是干什么的。 洛宁正思量间,没过多久,又有一宝蓝色的身影从她身边略过,直直进了那扶光院。 后一位她但是认得,是三房的嫡子,算起来也是他的三表兄,杨禹真。 此时显然也不适合再去扶光院,洛宁顺着院子慢慢进了后园处。她又来到了秋凝湖旁,坐在岸边的亭子上翻着手中的字帖。 “你在这干什么?” 抬眼间便见姑母盛满怒容的面庞,洛宁吓了一跳。急忙合上了手中的书册。 “姑,姑母。我原本是想去找二表兄请教一些问题,不曾想他那里来了一位气质清冷的姑娘,我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便来这里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偶遇……二……二表兄。”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真的是腼腆内向的小娘子。 韩氏刚被杨老太太训了一通,瞅着没有地方发泄的。但是又听的侄女说有位姑娘进了扶光院,蓦然想起自己的计划,韩氏心中不免得更上心了些。 “那姑娘长得是何模样?” 她现在只知道大房和三房都有意让自己的侄女嫁给杨晟真为妻,将来成为弘农杨氏的宗妇。只是她不知道这回去扶光院的究竟是哪一个。 “我方才见了,不像王绘青,她身量高挑,气质清冷,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襦裙。” 韩氏凝神思量,郑氏的侄女郑道安身量不高,圆脸圆眼,眉眼生得喜俏。这气质绝尘,又穿得这般素雅,韩氏想起进来京城发生的事,不由得紧蹙眉头。 “坏了,那女子应是顾念盈。是你二表兄的恩师顾首辅的孙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顾首辅前不久因为触怒圣上被下诏狱。我们家和顾家,本不相往来,可你二表兄违背大老爷的意愿私自拜了顾首辅为师,当时老太太和大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不过那时你还小,也没来京城,不知道也正常。现在嘛!顾首辅被停职下狱,他的孙女来寻你二表兄帮忙也正常,只不过,我倒是忘了,虽然大老爷肯定不会同意顾杨两家结亲,但是你二表兄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当初既然敢私自拜顾家为师,又在顾家学了几年,那时候顾家不论男女,也在一起读书……” 韩氏说着,忽然心中一惊,催促道,“你得抓紧机会,杨晟真与那顾氏女也算是青梅竹马,这次不知道他二人会做到哪一步。若是被顾家提前得了手,以后哪里还有我们二房生存的理儿,再者还有郑氏和王氏对宗妇的位置虎视眈眈。二房如今的前途,还得靠你啊,洛宁。” 洛宁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姑母果然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利用她,不惜一切压榨她的价值。可如今这种情况,姑母把她当成未来二房的生存的筹码,定然不愿意放她离开。 可笑的是,姑母为何不想想,她韩洛宁也从来不是被人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人。别说她不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真得成了二表兄的妾,那必然会反过来让姑母也不得安生。可是,她不愿意,不愿意一辈子困宥于杨府。看到京城贵女的那些德行,她也不愿意嫁给那些名不符其实的纨绔, 当然她承诺母亲,不会做妾,以杨晟真的身份,定然也不可能会娶她。她只想借二表兄为踏板,对抗姑母,拿走属于自己的钱财,然后永远离开杨府,走得越远越好。 “姑母,可是我没有机会啊,我身份低微,若是经常去扶光院,说不定大太太会不高兴……” 洛宁捻着手中的书册,佯装失落,暗自抬眼瞅着韩氏。这也是她目前的困境。 “你等着。”韩氏思量着,压低眼帘,望向微微起着涟漪的湖面,“东跨院不是有一片梅林吗,梅林后面就是竹林,竹林在扶光院周围。你想办法和宋海珠说,让你有机会去后园。老太太这人平日爱饮茶。” 韩氏点到为止,恨铁不成钢得看了她一眼,心里蔑视她的蠢笨。同时也庆幸她这么蠢,才方便自己更好的拿捏控制。 洛宁听完,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今早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姑母便知道宋海珠来给她赔罪了。况且今日云芝明明又不在流云院,经过上回的事,杨嘉雨应当不会如此。 看来,姑母的眼线还真是不少。 “知道了,多谢姑母。” 洛宁虽然不悦,但也明白了她说的话,无非就是她每日早晨或者夜间去扶光院附近的竹林采集霜华或者竹露,孝敬杨老太太。 “还有,上回的事儿,姑母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主要还是王氏姑侄……不过你也是因祸得福了,老太太因为此事,定然会对你生些怜惜……可怜我——”韩氏本还想感慨,可怜了她的文儿哥了,当年就是老太太处理不公,才导致文哥如今仍不能视物。 “此事也不愿姑母,还害得姑母替我操心……”洛宁恰到好处地恭顺垂眸,漆黑的眼睫将眸中的气恼怨恨尽数遮掩。 “你明白就好……” 绕了一圈,洛宁又回到了扶光院。她还是想试一试,顺便看看这位顾姑娘是何等的模样,还有她和杨晟真究竟是和关系。 她抬眸仰望着那棵大银杏树,下意识进了垂花门。砚池和墨七一眼便看见了她。 洛宁说明来意,墨七面无表情道,“表姑娘请回,公子今日不见外客。” 外客! 洛宁咬了咬牙,恰在此时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轻轻慢慢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洛宁取下那片金叶,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温声笑着。 “若是里面有贵客,我先等等吧,等二表兄见完客我再进去。” 砚池心中诧异,旋即面色不悦,“不是说了吗?公子今日不见外客,里面哪有什么客人。表姑娘不必等,公子说了,今日谁都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洛宁(抓狂):表哥,她是谁?你们什么关系?表哥(微笑):猜猜看,猜对有奖;猜错……就把作者绑来任你处置!作者(哭晕在厕所):救命!!!原来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 第13章 海珠姐姐 离了他们,我想吃啥就吃啥…… “砚池,二表兄说过,我若有事可以来扶光院找他……” “表姑娘,也不是我非要为难你,公子确实也说了,今日谁都不见,望表姑娘也要体谅我们。” 洛宁心下失落,眼眶含泪。她轻轻点头,旋即拿着书册转身离去。 出了扶光院,洛宁眼角的湿润瞬时消失,朦胧的眼眸清明后,眼底闪着一丝嘲讽,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气恼。 若论外客,杨禹真是他的三弟,自然不算。若是不见外客,那今日那个姑娘不是外人嘛? 他分明就是不想见她罢了,还找什么借口。洛宁死死捏着手中的册子,漆黑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容上颤颤扫过。昨日还以为他对自己生了怜惜,没想到今日就反悔了。洛宁心底对他生起的那一丝好感又消失殆尽。 此刻,扶光院内,更是另一番梨花带雨的景象。 顾念盈看着桌案两旁高架上放置的一盆报岁兰,望向这兰花的视线愈来愈模糊,她努力抬起下颌,凝望着对面那人的背影,抿成直线的唇瓣又颤颤扬起。 “子明,你真得要冷眼旁观吗?”顾念盈眼眶红润,语气温婉,但是目光却异常决然。 “暂时不合时机。前有七月份左顺门杖责百官,近有几日前因为此事被打死的孟顺祯。阿盈,不是我不帮老师,而是此事尚在风口浪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留余力再做打算。” 杨晟真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冷白的道袍一层不染,顾念盈垂下眼帘,瞥过脸去不看他。方才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看见了诏狱里铁针狠狠穿透骨骼的惨像。顾念盈垂眸暗自咬牙。祖父在哪里不知受何种苦呢。况且近来天气愈发寒凉…… “子明,眼见着就要落雪了,可否容我去狱中给祖父送些冬衣被褥御寒,他腿脚不好,冬天半边身子都是冰凉的……”顾念盈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抬起眼帘,秀眉紧蹙。心中虽气恼,但是目光却又苦苦哀求,“我知你与北镇抚司郭钦交好,就算祖父的事你不出面,可是这件事,你总得答应我吧。” “我朝自古以孝治天下,我自出生不久父母便相继离世。祖父祖母养我成人,今上应当会成全我的一片孝心。还望……求子明助我。”顾念盈唇瓣轻颤,她从未在杨晟真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往日里,她和他一起讨论学问时事,从来都是春风得意,肆意昂扬。若论起才学,她自认不次于杨晟真,只可惜她身为女子…… 只是如今出了事,她不能抛头露面奔走求告,兄长又被迫南下半差。她只能来求他这个师兄。 “二哥,阿盈说得没错,你就算不管老师的事,这件事也总得出手吧。而且你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吗?” 杨禹真视线空洞,暗暗握紧双拳,心中憋闷,几步走上前来,“我和二哥同样为老师的学生,如今老师出了事,我们二人窝在府中不出来,外面那些学子几乎整日里作诗写赋编排你我二人。” “编排又如何?嘴长在他们身上,若堵住一人之口,还有千千万万人。”杨晟真走到一旁,俯身垂眸,用银匙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灰。 “至于阿盈,你也知道。圣人亲自下的令,不得金口,如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我今日以东宫少詹士的身份去觐言,那明日受廷杖下诏狱的便是我,更何况,还会将太子殿下卷入革新祸乱之中。” “老师都因此事下狱,父亲身为次辅更不会再去触怒龙颜来救我。毕竟我是为咎由自取。” 袅袅婷婷地烟云自三足青莲香炉里溢出,顾念盈白皙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浅浅的粉晕,她紧紧攥着手心,指甲陷入肉里。此刻,是羞恼,是失望,更是怨憎。 她乍然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抿唇笑道,“子明,同窗多年,到了今日我才知何为患难见真情。你真是让我失望,我亦为祖父教了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不齿。” 旋即,顾念盈转身,拂袖离去。 杨禹真看着顾念盈的离去的身影心中急切,回头怒视着杨晟真。 “二哥,你怎能如此!为了自保真是对老师的事不管不问。难道你平日里学的仁义礼仪信都被狗吃了!” 捻着香灰的手微顿,杨晟真抬眸冷觑着杨禹真,“若是能耐,你便去管。到头来整个杨氏一族都因此受猜忌被下狱,那时你便高兴了。” “二哥——” 杨禹真望着他白色的身影视线渐渐涣散,良久他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急忙动身去追顾念盈。 又到了统一去后园给杨老太太请安的日子,洛宁心中忐忑。自从上次被冤枉偷金簪一事,杨老太太的冷漠淡然便让她心生畏惧。虽然事后大太太也给了她许多首饰作为安抚。 加上姑母说的法子,她总觉得直接上前问杨老太太喝不喝茶确实太刻意了了。洛宁正犹豫间,却见云芝从院子里的水缸舀水绞着那几棵桂树。姑母向来喜欢桂树,二房的院子里几乎都是。 洛宁蓦然皱眉,想起了那日在静禅寺姑母让她喝的桂花酒,指不定兑了多少东西,还险些害得她被杨晟真掐死。 “你们姑娘在吗?” 云芝停下手上的动作,见着对面的人愣了一瞬,旋即笑道,“郡主,姑娘正在房里收拾着,等着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见门没有合,宋海珠直接进来了。 洛宁正欲起身给她行礼,“参见郡主。” “不必这些繁文缛节,又没有别人。对了韩……”宋海珠犹豫了一瞬,眼眸里略着一丝询问,“我可以喊你洛宁吗?主要是韩姑娘太拗口了!你直接唤我海珠也成。” 洛宁心下一惊,其实从那日起她就看出这位郡主其实比京城的其他贵女要好相处的多,不拘小节,肆意随性。 “……海珠姐姐。” “嗯,今日我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去不去外面?你来了京城,怕是没去过那些好玩的地方吧。”说起这些,宋海珠漆黑的眼眸骤然发亮,不知想起什么,悄悄抬眼看向她,“你不知道,天香楼的那些撒着芝麻的椒麻烧鸡真是一绝,还有那里的酸酸辣辣开胃可口的牛肚肉片汤、酥酥麻麻咬一口就爆汁水的脆皮鸭……” 洛宁听她说起这些吃的,不觉咽了咽口水,“海珠姐姐也喜欢吃辣吗?” 宋海珠听见这个“也”字,乍然间兴奋起来,上前一把握住洛宁的胳膊,惊喜道“杨府的姐姐妹妹里,都没有和我口味相同的,这几天陪着外祖母吃斋饭,全是些清淡寡味的,我都快受不了了,还有京城里我那些手帕交们,她们为了保持端庄娴雅的姿态,都不会陪我一起吃那些,到了宴会上,母亲更不许我吃那些,说是有损端庄。” “可是我不管,口腹之欲嘛,离了他们,我想吃啥就吃啥。你说是不是?” 见她越来越兴奋,面色也愈发红润,洛宁抿着唇不忍笑她。何况她自己也喜欢吃麻辣一些的菜。杨府姑娘们的吃食供应都是大太太管着,几乎都是一样的清淡。她身为表姑娘,更是没由来嫌弃这嫌弃那的。毕竟是投奔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看来,以后想吃自己喜欢的,要么和宋海珠一起出去,要去自己出去。 “是这样的。” “走吧,今天中午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天香楼的那些好吃的。” 旋即,就要拉着洛宁的手腕带她去,洛宁不及她力气大,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能加快步伐跟着她,防止被她带倒。 穿过东跨院的梅林,宋海珠愈发迫不及待,走得也越来越快,洛宁只能看着她杏红色的裙裾随风翻飞。 作者有话要说: 海珠:(抓住藤蔓)(左右摇晃)(四处观望)(掳走洛宁)(芜湖起飞!)表哥(微笑):你是跟她还是跟我?洛宁(调皮):你猜! 第14章 同伙 非要欠揍,就别怪姑奶奶我打死你 “海珠姐姐,等……等等。我还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呢!”洛宁想起正事,不由得慌了神。 “没事,外祖母昨日就说了,今日不用来请安,她今早就去佛室打坐了,我们还是不打扰她了,不碍事的。” 洛宁这才放下心来,听着耳畔的钗环摇摇晃晃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种场面千万不能让姑母见着,否则又会斥责她不端庄。 直至坐上马车,洛宁仍在使劲儿喘着气,宋海珠四平八稳地坐着,连水都未喝,洛宁望向她,不得不佩服她的体能。 “不行,你身子怎么和六娘那样虚!时间久了,怕是也得成了病秧子。” 宋海珠微微歪着脑袋,眉眼弯弯,打量着脸庞泛粉,浸着汗珠的洛宁,“我从小就爱闹腾,爬高上低的,后来太妃娘娘见我这样,就劝我母亲给我找了位练武的师父。我也略微精通些,不如以后你来我那,我教你一起练吧。” “我,我其实身子还好,就是那次落水有些病根儿……”洛宁笑得勉强,她其实最怕那些踢腾打斗的事情了。只要能坐着,她就绝不站着。 “落水?因何落水?”宋海珠蹙着眉头,面上既担忧又急切,想起了那日在外祖母的宴会上,那些贵女因为洛宁的身世而欺负她的事。旋即冷了声音,“好生生的,怎么会落水,是谁把你推下水的?” 洛宁骤然惊愕,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心里没由来得生起一丝温暖。 “没事啦,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下水的。”她望着宋海珠,唇角轻扬。本可以借助宋海珠稍稍惩罚一下杨嘉雪的,可是她突然很享受这种被人被人看重,被人关爱的感觉。慢慢地,她更为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情分,便不愿利用宋海珠为自己谋取些什么了。 穿过熙熙攘攘地闹市,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天香楼前。宋海珠见着酒楼,也没再继续追问方才的事,旋即兴高采烈地带着洛宁下去了。 到底听别人说的那只是耳闻,直到吃进嘴里,洛宁泪眼汪汪一边嘘嘘吸气,一边吃着椒麻鸡,既痛苦又快乐。 此时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跟着宋海珠一起大口大口的吃着,被辣得吸气喝水,吃得满手都是油。仿佛有那么一瞬回到了湖州和父亲母亲知韫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 母亲虽不喜她吃辣,但也不会禁止,反而是知韫哥哥,会配制温和的香料做吃那些好吃的给她。 “洛宁,尝尝这个椒麻鸡的鸡翅膀,卤得香喷喷地,咬一口可劲道儿又有味儿,完了吃在嘴里非常刺激,嘘~”她一边吃着,一边辣得嘘气。 “海珠姐姐,真好吃……嘘……哈……我从没吃过这样香的鸡……只是有些许咸了。” “啊!我知道了,江南,对,就是你在的湖州那边儿,我听太妃娘娘说,那吃的可淡口。”宋海珠将鸡翅膀啃了一半,询问着,“要不下回我让厨子少放些盐,我无所谓,咸淡都可以的,我对好吃的向来不挑,太妃娘娘都说我天生享福的命,唔哈哈哈!” 洛宁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她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喜欢宋海珠了! “等下,我要带你去京城最大的戏班棠春阁。那里才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去处呢,不仅有唱戏儿好手玉屏春,还有会翻跟头的猴子!洛宁,你肯定是没见过的!那猴子还会顶碗。” “那洛宁必定要和海珠姐姐一起去看看啦!” “走,这就去!那猴子是戏班主的干儿子呢,他可是当宝贝的!” 用过饭后刚歇一会儿,宋海珠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洛宁出了天香楼的雅间。 方才上楼时,洛宁也注意到了,天香楼上下共五层,一楼中央有个戏台子,这里时不是时有一些卖艺的人来演奏。戏台周围摆满了桌椅,迎来送往地,也是热闹非凡。二楼到五楼便是更高级的雅间,方才她们就在三楼临窗边的一个雅间内。 “却说啊,如今顾首辅下狱了,京城第一才女,顾首辅的孙女竟是四处求告无门。” “那前几日不是有人见她去杨次辅府上了吗?虽说二位大人政见不合,不相往来,可那杨二公子确是顾首辅的高徒呢。啧啧……这杨二公子竟然连自己的师妹都不管,那可是如仙似玉的冷美人啊,若换做是我……” “你懂什么?别看杨二平日里一幅清冷矜贵的模样,实则最为冷血淡漠,毫无人性。你看他,自己的恩师出了事,这都几个月了,他楞是就不管不问。前些日子因为顾首辅,杨二连户部侍郎的官都被停了,只留下詹士府那一虚职,你说他杨二会不恼不恨?” 几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说得起劲儿,复而又互相斟酒,喊小二添了几盘爽口的凉菜。 “我呸,杨二还有那杨三皆是虚伪鼠辈,品行如此恶劣之人却占着高位,只是苦了我等默默无闻之人。” “杨晟真啊,你们想想,他爹是次辅大人,三叔又是二品大员,嫡亲的姑母又是当今梁王妃,凭此身份,他替顾首辅求情,不管结果怎样,他定然会平安无事。可是迟迟却不出手,甚至连试都不试,莫非是想等那顾小姐走投无路,再折返回来求他,由此,便抓紧了顾小姐的命脉。就算是为婢为妾,顾小姐也没得选。毕竟,顾首辅一倒,顾大公子被贬,顾家便没人了。”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杨晟真这厮,真应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领着洛宁下楼的宋海珠步伐一顿,蹙眉抿唇看向方才声源传来的方向,她不屑地撇了撇唇,将洛宁带到了一根柱子旁,随即气势冲冲地大步走向那边。 “你们方才说什么?” 宋海珠一袭雪青色襦裙,骤然站在一桌喝酒论事的男人身后,那些人霎时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唇的女子欲言又止,一时连酒碰到嘴边的酒都忘了喝。 “姑……姑娘,……来此做何?” 宋海珠柳眉倒竖,看着这一桌昏黄不济的人,心中更为厌恶,俯身抓着放才破口诅咒杨晟真的墨色布袍的人,“怎么,敢说却不敢认,你们这些穷酸书生,说轻了就是背后论人家事,说重了就是污蔑朝廷命官,改当何罪!” 那人被宋海珠抓着前襟,勒得几欲窒息。 “姑娘……你……”他剧烈地咳嗽,方才喝得酒正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怎么了,他杨晟真敢做还不让我们说。哦~你这泼皮女子是不是和他有一腿儿,如此维护他!” 这桌上另一着青色襕衫之人站起来指责编排宋海珠。 听到动静,周围的人遂而聚在一起暗自偷瞄宋海珠并窃窃私语。 “好,既然你今天非要欠揍,就别怪姑奶奶我打死你!” 宋海珠当然受不了这气,杨晟真是杨府的嫡长孙,未来的杨氏宗子,亦是她母族一脉未来的家主,岂能如此受人诋毁!这般,不就是在打她母亲的脸吗? 旋即,她提起方才那墨色衣衫的男子向前一甩,扔向对面骂她的人。 霎时,传来一阵惨叫。木桌被男子的力道压裂,饭菜洒得都是。方才围观的客人见祸及自身,又忌惮宋海珠广场手段,暗暗气恼,只想着迅速逃离这晦气的地方。一时场面混乱不堪,其余人见状也开始不由得四处逃窜。 “你今日若是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就打到你明白为止,叫你空口白牙污蔑人!” 宋海珠走向前,抓起那刚要起身屙穿着青色襕衫的男人,又是向远处无人的地方一摔。 那男子又被摔向远处,四周响起瓷器桌子碎裂的声音,更有不少油腻热乎的汤汁溅到身上。 洛宁捂住唇倚着柱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方才还在高高兴兴陪她吃饭的宋海珠,此时竟然变得如此……英武! “泼妇!我偏要说!”那男子的脸庞被宋海珠挥拳打得尽是淤青,鼻腔出血,不知怎的却愈发执着,“他杨晟真敢做还不敢别人说吗?老师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他,而他呢,妥妥就是白眼狼,为求自保,甚至妄想染指顾小姐,真是无耻至极!” 听他称顾首辅为师父,洛宁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何方才对杨晟真火气那么大!原来是看不惯他的同门师兄弟。 宋海珠正要再挥上一巴掌,洛宁余光瞅见楼梯转角处的一片熟悉的月白色衣摆,旋即她鬼使神差得走到宋海珠面前,皱眉看向那男子。 “既然你说杨二公子是白眼狼,那你自己呢,你怎么不去救顾首辅?想必你等会儿又会说,你有你的苦衷。那为何杨二公子不能有他的苦衷?还是你认为你贬低了鼎鼎大名的杨二公子,你就能自认高人一等?” “洛宁,跟这种小人费什么口舌,这种人,就应该关进顺天府大牢,严加看管,看他以后还敢清白污蔑人!” “你们,你们都是他的同伙儿!你们这些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宋海珠实在忍无可忍,抬腿踢向那身着青色襕衫的男子。 “海珠,住手!你在做什么!”身着湖绿色绣金忍冬纹锦袍的男子急忙上前,将正欲踢人的妹妹拉住。 旋即,他看了一眼四处无人,到处都是残羹碎瓷的地面和地上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不由沉了脸色,“看你干得好事,若是父亲知道了,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宋海珠方才的怒气还没有消下去,此刻又被自己兄长宋珏一阵数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见了兄长身后不远处一身月白锦袍的杨晟真,急切不已。 “二表兄,你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海珠姐姐(骄傲):以后请叫我——宋·吃辣无敌·海·英武飒爽·超级护短·郡主·珠!洛宁(崇拜):星星眼!!! 第15章 泣 表妹如何觉得我是正人君子?…… 洛宁回眸,发现月白色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靠近,他神色自若,似乎方才这里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二表兄,这厮空口白牙污蔑于你,难道我还不能打他了吗?”而后宋海珠又气势汹汹面带质问看向自己的兄长。 “你还说我,凭你和二表兄关系这般好,换作你见到了这情况,下手也不会比我差,我才听不得有人污蔑外祖家。” 宋珏蹙眉,并没有理会妹妹,反而向手下交代送这二位公子去了医馆。 临走时那身着青色襕衫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恶狠狠地瞪了杨晟真一眼,视线随即滑向静候在一旁的洛宁身上。 “你!宋珏,你看他这眼神,你竟然还送他去医馆,这种人还管他作甚!” 听着宋海珠愤愤不平的言语,宋珏神色一凛,抬眸冷觑,“海珠,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听着他直接肯定地给自己判了错,甚至连问都不问,宋海珠睁大眼眸,怒视着宋珏,“他污蔑人,我打他有错吗?宋珏你凭何这样就断定我是错的。我不服气!” “郡主今日的事迹很快便会散播京城,到时御史台弹劾你我两家的奏折只多不少。” 杨晟真站在一旁,看向对面的兄妹二人,莞尔,他又道,“我不救老师是实,旁人若骂,听听便罢了。” 看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宋海珠在一旁听得简直心惊肉跳,原来方才那些人不是污蔑,二表兄确实是那样做的。不过那人方才不仅仅骂了他,还骂了她和洛宁。 “那又如何,若是皇帝伯伯问起这件事,我如实说便罢了,毕竟他还污蔑我和洛宁与二表兄有苟且!这样的话,不打死他都算好的了!” 一时间,宋珏听见妹妹说这话,不由得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杨晟真身后,默默看着他们这边儿。 “算了,别闹了,跟我回家,先想想如何应对这件事,我总是有股不详的预感。” “我不!”宋海珠特意绕过杨晟真走到洛宁身旁,同时暗暗白了杨晟真一眼,而后没好气冲宋珏道,“今日是我和洛宁妹妹第一次出来玩乐,我们正想去棠春阁听戏看猴呢,可不能被这些晦气的东西打断了!” “你还好意思说,今日天香楼的生意原本做的好好的,都被你毁了,你心里竟然还没点数!看来我近日真是对你管教少了,才养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宋珏面色阴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宋海珠,视线如锁链般恨不得当成将她锁住扔回家里。 “呵!那你为何不怪二表兄!若论因果,此事皆因他而起!你这般混淆因果却还将过错都添加我身上,这根本就不公平!” 宋珏没有说话,他瞅见楼上的客人徘徊在楼梯上都向这处张扬,旋即派近卫林风将宋海珠绑了。 宋海珠见宋珏又来这一套,情急中突然抱住身旁的洛宁,同时看着对面犹豫不决的林风,得意地瞅着宋珏,这个兄长,她向来不喜欢!便是因为如此。 洛宁猛地被人抱住,瞬时僵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旋即与紧压眼帘的宋珏对视。 “将两人一起绑了。” 宋珏实在没有耐心再同宋海珠瞎闹,他侧过脸,抬手向后轻掸,冷峻的面容更加无情。 “你——”宋海珠怒气冲冲地瞪着宋珏,旋即放开了洛宁,没好气道,“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像你这样不知怜香惜玉还整天摆着臭脸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有姑娘喜欢你,哼!” 洛宁听着她如此诅咒自己的兄长,一时哭笑不得。不料方才心底的微嘲被湖绿色锦袍的男子敏锐地视线捕捉到,袖中的指节轻拢,他眼底腾起一丝怒火来,而后滋生出更为复杂的情愫。 “洛宁,我走了,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哈,我在梁王府等你。”宋海珠依依不舍地挪开目光,洛宁被她说得一愣,思量着自己之前到底答应过宋海珠什么事。 直到宋海珠和宋珏的人走远了,洛宁还未回过神来。 “还不走?”温和的声音如同落在屋檐上的雨珠般清朗舒润,洛宁乍然回神,看着身前的杨晟真,急忙道,“啊……走,对,我该走了!” 刚往前没走几步,洛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宋海珠一起来的,她先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回去。 看着月白色身影越来越远,洛宁眸光微亮,紧紧跟上,“二表兄,等等,我……” 杨晟真顿住步伐,看向身边面色微红的女子,“何事?” 洛宁垂下眼帘,红唇轻抿旋即又松开,而后抬起水润润的杏眸似乎在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二表兄,我和海珠姐姐一起来的,现在她走了,我对京城的路不熟悉,不知……不知该怎么回去……” “不知二表兄现在是否要回府,若是不然,烦请二表兄派人回去帮洛宁传个话,告知姑母,我在这里等她……” 旋即,洛宁又垂下眼眸,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吧。” 只是浅浅落下两个字,杨晟真便自行离去。洛宁在身后紧紧跟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了马车,洛宁不得不感慨杨晟真这人是多么寡淡无味儿。宋海珠的马车内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车厢内里贴着蜜合色缠枝莲文绸缎,坐位上摆放两只金线绸缎软枕,当中的小案上尽数干果蜜饯,随着马车的转动,车顶的四方檐角上铃铛叮叮当当。 杨晟真一坐上马车,便于正中垂眸看书,也不言语。他好歹也是杨府的嫡长孙,怎么出行的马车如此简陋无趣,车厢内除了书,便只剩一套茶具。 洛宁坐在一侧,正思量着如何开启话题,毕竟是好不容易合乎情理地与他单独相处。 她垂下眼帘,酝酿着情绪。良久,抬起泪汪汪地眸子看向他。 “二……二表兄,那日可是洛宁打扰到了你?” 杨晟真听罢视线凝滞,旋即停下翻着书册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抬眸看她,“那日是哪日?” “就是……就是前几日洛宁有事找二表兄,砚池却说二表兄不见任何人。可是……今天听见天香楼的人说顾家小姐那日去找了二表兄……” “洛宁可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若是有哪里惹得二表兄不开心,洛宁这就改……” 杨晟真见她小脸微红,气息微乱,硬是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良久,他终于是合上了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莫要多想,那日我确实说了晌午不见任何人。顾家小姐是之前来的。因而砚池会如此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没有错,莫要自责。” 纯属胡诌,一派胡言!纵然心中心中介意,洛宁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经历了湖州那些阴险狡诈族老和表里不一姑母,她若还是一无所知轻易信人的单纯少女那才是真的傻! 洛宁状若松了一口气,旋即两行清润的泪珠迅速滑落,她也不去擦。反而睁着微红水润的眸子对上杨晟真的视线。 “二表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之前姑母说我看不懂账册,就替我保管着先父留下的产业。看着姑母每日里照顾七表弟,我也不忍心让她如此辛劳,就想着自己也学一学,练练字。只是最初不知道该练何种字,就想过去请教二表兄。” “练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宜佳。褚体用笔刚柔相济,外形端庄古朴,若是用心研磨,假以时日,应当会有一番改变。” 凉风从车窗送来,洛宁脸上悬挂的泪珠愈发冰冷,她拿出帕子将其轻轻拭去。 “此处没有外人,表妹不必拘谨。” 杨晟真蹙眉,在她拭泪时默默打量着她。随即袖中的手慢慢捻过佛珠,他暗自冷笑,不明白那晚在湖边,他都已经如此提醒她了,为何她还是一层不变,还是这般信任韩氏。甚是连家业都交给韩氏。这无异于是肉包子打狗! 洛宁的眼睛还是有些干涩,方才她在心里想着知韫哥哥,莫名委屈,泪珠就带出来了,可是现实确是不得不面对眼前这冷冰冰的人,方才风一吹,眼睛干涩,眼眶里的泪更是少得可怜。怕他看出端倪,她急忙拿起帕子轻轻擦拭。 不过,她更想知道他与顾念盈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一向冷静自若的二表兄失了平日里的温和平静,在顾念盈来了后竟然拒不见客。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是外人说的那种关系。 “二表兄,顾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这句话时,洛宁又担心有些突兀,旋即解释道,“洛宁只是好奇,能让二表兄因此拒不见客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番风华。” “只是同窗师妹罢了。” 原来是师妹啊!洛宁心里生起一丝得意,果然如天香楼里的人说的,那日顾家小姐是去寻他帮忙,而后被拒。 “这样说,今日香楼里的那些落魄的酸腐书生,海珠姐姐真是没有白打!明明顾家小姐和二表兄清清白白,结果被天香楼的那些人编排成那样!” 洛宁越说越有劲儿,鼓起腮帮,眼圈微红,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 “我就知道,二表兄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那种事!” 杨晟真垂眸浅笑,见她说得滔滔不绝,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旋即状若无意地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波的古井。 “表妹如何觉得我是正人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 表兄(微笑黄豆jpg.):请开始你的表演!洛宁:芜湖!旋转起飞!!! 第16章 打赌 我不会输 洛宁的笑意瞬时僵在了脸上,她没有想到,杨晟真竟然会这样问。仿佛将她的心事扯到了明面上。 还没待她回答,杨晟真已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老师出事,我不曾出力。京中学子愤懑辱骂,昔日同窗视我为耻,甚至连海珠最后都说我是忘恩负义,表妹为何要替我辩驳,缘何觉得我便该与众人不同?” 见杨晟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洛宁将手缩进袖中,指节微微蜷起。一时间心跳加速,仿佛她今日不能说出令他信服的缘由来,他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相信二表兄是那样的人。”洛宁稳住身形,倚靠在车壁的身子渐渐前倾,对上他探究打量的视线。 既然如此,做戏便要做全。透过杨晟真那漆黑深沉的眸子,洛宁心有预感,能不能让二表兄信她,全然在此,万万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候出错。 何况,不久前发现他快靠近时,她硬是昧着良心和那酸腐书生说了半天的话,结果还遭了一通辱骂。现在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她总不能临阵脱逃,与前面所言南辕北辙,以此来打自己的脸吧! 那样今后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洛宁接过那杯热茶,浅啜一下,旋即问道,“二表兄,这是信阳毛尖吗?” 杨晟真微愣,不过片刻便缓过神来颔首回应。 “洛宁觉得,二表兄正如这毛尖茶,起先喝的时候微微泛苦,甚至些许涩口。不过随着苦涩蔓延开便是清香袭来,细细品味,亦是唇齿留香,绵远悠长。” “还未到京城,甚至在湖州时就曾听说过二表兄。洛宁那时还不知姑母与二表兄的渊源,只听说杨晟真出身簪缨世族,书香门第,自幼聪颖早慧,四岁知音律,七岁通四经,更是在十五岁时得中状元。洛宁觉得,那些诽谤之人,无非就是借着二表兄的声名为自己铺路,以为诋毁了二表兄,便能被人记得。” 杨晟真敛眉垂眸,蓦然不语,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真的没有读过书吗? “二表兄待人温和平静,宽容大度。洛宁不相信二表兄会对自己的恩师不管不顾,甚至越是这个时候二表兄更加泰然自若……” 随之一阵清朗的笑声迎面扑来,洛宁微怔,不知道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表妹到底还是看错了。”杨晟真笑得爽朗,“人生在世上,皆是趋利避害,追逐功名利禄的泛泛之辈。我自诩不是圣人。该有的尘心,我一样不少。”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没想到杨晟真这般难缠,不过她还是要坚持之前的说法。 即使说得天花乱坠,真真假假也都不重要,至少要说到他信为止。“不是这样的,先父曾经也算是弃文从商,当初他为我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只是我不愿学,后来父亲也没再强迫。” “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父亲的教导下,我还是知道何事可以为何事不可以为。二表兄说得没错,人活在世上,免不得坠入欲念尘心的深渊,可是唯有一样可解,便是克制。” “方才二表兄问我为何看你与常人不同?”洛宁抬起水润润的杏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洛宁心里,二表兄最是不会与旁人一般为尘世所扰。如若不然……”洛宁顿了顿,垂眸轻轻咬唇,复而又抬起眼帘,“如果不然,洛宁也不可能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二表兄身前,与二表兄在此喝茶。” 杨晟真垂眸错开与她的视线,似乎在思量着她方才说的话。 “二表兄,在洛宁心中,你是天下最好的郎君,不如今日洛宁与二表兄打个赌吧。” 听到这话,杨晟真眼尾轻抬,向后扫去,旋即笑道,“你想赌什么?” “赌今日那些人对二表兄的侮辱皆是诽谤。洛宁想赌二表兄的克制,赌二表兄不会弃师长于不顾。” 洛宁背后微凉,缓过神时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她依旧撑着身子,挺直背脊,在心中默给自己鼓气,这时候最不能缺的便是面上那一份从容不迫。 毕竟他若是不克制,那晚自己早被他掐死了。 趁着杨晟真略微思量之际,洛宁急切说道,“如果洛宁赌赢了,可否请二表兄为洛宁煮一碗面?” 怕他想叉,洛宁又解释道,“再有两月便是洛宁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哥哥便会为洛宁煮面,只是半年前他遇害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像杨晟真这样霁月光风的郎君才子,或许根本未进过厨房。这样看来,也算是难为他了。 杨晟真见她面容悲恸,低垂的鸦睫上又挂上一层泪珠,不由得心生恻隐。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得顶着佛珠,杨晟真移开视线轻抿了一口茶。 这个赌局对他来说,分明没有一丝意义。 “你觉得自己一定会堵赢?”他放下茶杯,轻抬眼帘,试探性问道。 “洛宁相信自己,更相信二表兄。所以洛宁不会输!”洛宁紧紧咬牙,目光坚定。 “……好。” 他说了这个字后,洛宁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下,她手心浸汗,气息微乱,暗暗喘息。 “后日辰时你到扶光院来,我教你练字。” 杨晟真说罢,便没有再抬头。又继续拿起方才他为看完的书册继续阅览。 “多谢二表兄!” 洛宁旋即破涕为笑,坐在他旁边看着杨晟真。 回府之后,洛宁迫不及待地躺回到了床上。和杨晟真在马车上斗智斗勇,实在是太累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叫他察觉了端倪,还得尽力讨好他。 不过这件事过后,洛宁突然想起了更为痛苦之事。临走时宋海珠却说在梁王府等着她,现在她才后知后觉。马车上宋海珠说的带着她一起练武强身健体,原来不是随口一说,看来她要落到实处了!难不成自己还真得去梁王府?她确实是喜欢宋海珠,可是她那兄长像是能把人吃了似的。 还没躺一会儿,敲门声骤然响起,洛宁心中一惊,急忙从榻上弹起。 “洛姐姐。”一开门,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映入眼帘。 杨嘉雨眼眶红肿,声音哽咽。手中的轻粉帕子明暗不一。 一看就是前不久才哭过,而且哭得非常心痛,洛宁方才回来时还特意看了看自己的眼睛,她只是逢场作戏并未真哭,故而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发生什么事了,六妹妹?”洛宁扶着她坐到春凳上,又从橱柜里拿出几盒之前做的点心,旋即又给二人各自添了一杯茶。 “唔……唔呜!”面对洛宁的关怀,杨嘉雨心中澎湃,只觉得满心的委屈瞬间找到了依靠。抱住洛宁哭得更为大声。 “唔……洛姐姐,你今天跟着海珠郡主出去了,我找了你好几次你都不见你。你和海珠郡主定然玩得很开心吧。” 洛宁拍着她的后背,秀眉紧蹙,刚想说些什么解释,以后定然不会落下她一人之类的话语。 “洛姐姐,你知不知道,母亲要把我嫁给一个丧妻的人当继室!” 洛宁闻言骤然惊愕,此时姑母阴险歹毒笑脸似乎又在她脑海中略过。 “我不愿意,就去求祖母,祖母竟然说我的事全凭我母亲做主,说什么那大人也是四品官身,我嫁过去当继室也是高攀!还说这件事母亲处理的不错!” 洛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从前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这时候,聆听往往比劝说更为有用。况且,这种大事,她和杨嘉雨都是身不由己,谁也帮不了谁。 “洛姐姐,我不明白,我分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杨嘉雪去年订婚,还许给了与我们杨家几代世交的保定府的陈家,那好歹也是中了进士的少年郎君,且陈家二郎的父亲也是三品官身。陈二郎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杨嘉雪每次看见我都要趾高气昂的嘲讽一番!” “我知道,尽管我们都是庶女,比不得大姐姐嫁到徐国公府当世子妃,可是明明都是庶女啊,为何我只能嫁给一个克妻的鳏夫当继室!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唔……呜呜!” “洛姐姐,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嫁给那个的黄大人。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唔……呜呜!” 杨嘉雨说得累了,趴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啜泣着。洛宁轻抚着她的后背,见她说完了,这才开口。 “六妹妹,你先别急。此事应还有转折的余地。” “如今只有大姐姐出嫁,二表兄,三表兄,还有四表兄和那杨嘉雪在你前头呢。杨府长幼有序,况且你也才及笄一年……这中间少说也得有两年时间的缓和。” 洛宁慢慢放开杨嘉雨,抬手轻抚上她的肩膀,注视着她,“只要一日不成婚,这其中的变故可就大着呢。我们再好好想想办法,肯定会过去的。” 杨嘉雨闻言,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泪珠,她眼眶红肿,似懂非懂的盯着洛宁,“洛姐姐,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黄大人!死也不想,若是母亲和祖母非要逼到那个境地,便是扬起白绫吊死了去,我也不嫁!” “呸呸呸!你怎么说到死上头去了,六妹妹千万不能做傻事啊!任何时候,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也才能够去做你想做的事啊!” “你想想,就算先从二表兄说起,他如今都二十又三了,可曾订亲?他若是不成婚,任凭那杨嘉雪炫破头,也照样成不了婚!更何况她还妄想明年嫁到保定!所以我们就要争取时间,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毕竟你和那黄大人还没正式订亲不是?”洛宁拍着杨嘉雨的手背,苦口婆心劝道。 “洛姐姐的意思,我们是要阻止二哥的婚事?”杨嘉雨睁大眼眸,紧紧揪着帕子,一脸不可置信。 闻言,洛宁微愣,她确实还没想过阻止杨晟真的婚事。 不过,她现在却不想这样了。照目前这个形势,前有姑母紧紧相逼,后有郑氏女和王氏女互不相让,她确实得想办法阻止杨晟真的婚约了。 至少目前,她还需要他!若是他突然有了婚约,她便更不好再找由头接近他。洛宁垂下眼帘,轻轻抿了一口茶,复而眉眼带笑地望着杨嘉雨。 “你说的没错!” 第17章 牺牲 别叫,是我! 杨嘉雨蹙眉,虽然她不喜欢王氏二娘,但是私下里她觉得大伯母的侄女还是挺好的,不仅面相和善,长得喜俏,而且也不会因为她是庶出就看不起她。 但是比起这些,她还是更不愿嫁给那个克妻的鳏夫。郑家五娘出身尊贵,不嫁二哥,定然还有其他可以选择的王孙公子。可她不一样,她只有这一种选择。母亲想让她去死,她也活不成啊! “可是,我们也总不能这样拖着啊?三婶母早已为三哥相中了范阳卢氏的女儿,就算二哥不成亲,三婶也不会轻易同意的。”杨嘉雨思量了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那你觉得二表兄和三表兄哪个好相处一些?” 洛宁说了这么多,旋即又抿了一杯热茶。 “洛姐姐,你也是知道的,我是庶出的女儿……”杨嘉雨垂下眼眸,嘟起唇瓣揪着身上的鹅黄衣襟,“二哥是大伯母的嫡子,三哥是三婶母的嫡子,他们被各自的父母碰在手心里长大,祖母更是将他们二人当成心头肉,我哪能轻易和他们说得上话儿……” “而且,三婶母和母亲不和,平日里三婶母便不让二房的人往三房那边去。母亲也是一样。” “唔!是不是,我又没有希望了?”旋即,杨嘉雨又红了眼眶。 “六妹妹,你就先按照我原先说的那个办法吧。目前我们更熟悉二表兄一些,便从二表兄下手。”洛宁又喝了一杯水,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口干舌燥,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和宋海珠一起吃饭菜太咸了的原因。 “那洛姐姐,我该怎么做?”杨嘉雨擦去泪珠,凑近前问洛宁。 洛宁轻笑着,抬手附于她的耳畔,轻轻言语。 杨嘉雨听得手心冒汗,不可思议地看向洛宁。 “洛姐姐,你真的要为了我牺牲如此吗?” “我来杨府这些时日,六妹妹待我如何,我心中明了。六妹妹不必多言了。这件事,于你于我都有利,也是我们反抗姑母的一种手段。如若不然,今日的你便是明日的我……” “洛姐姐……”杨嘉雨声音哽咽,又抱着洛宁哭了起来。 * 日影西斜,自杨嘉雨走后洛宁竟然一觉睡到了申时。上午随着宋海珠一顿狂奔本就消耗了不少体力,接着又与杨晟真斗智斗勇,还有替杨嘉雨出谋划策,累得她是一刻也不想起身。 “姑娘,快起床,该用膳了。” 云芝的身音从外间传来,洛宁睁开惺忪的眼眸,神情恍惚地望向对面。 “还有,姑娘得快些起来了,等吃过晚饭,太太让你去栖香院一趟。” 如果说刚刚洛宁还恍恍惚惚,那么听到姑母让她过去,陡然间一个激灵,她瞬间清醒了不少。 “嗯……我知道了——”刚说出这几个字,洛宁皱眉摸向脖颈,方才怎么听见自己的身音如此沙哑无力。 “咳咳……咳……咳咳咳……”现在喉咙连吞咽一下都疼得难受,洛宁穿好衣服走向外间,神色悻悻。 “云……云芝!”看着正在摆盘的婢女,洛宁又咳嗽了数声。 虽然她不喜欢云芝,可眼下能用的也只有云芝!姑母拿了她那么多少的钱财,却连给自己多拨一些侍女都不肯。 “嗓子这是怎么了?哎呀,等会若是姑娘不能去的话,太太肯定会发怒的,不行,姑娘先吃饭,吃完饭赶紧去,等回来了我再去请穆大夫。” “姑娘也别担心,看样子不过是天凉气爽,姑娘一时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才是。前些日子厨房的桂姨就是打江南那一片来的,水土不服,嗓子哑的根本说了不了话。” 洛宁咳得眼眸含泪,抬眸不解地看向云芝。若是可以,她现在简直就想将这桌子掀了,将那硬邦邦的米饭全部敷到云芝脸上去。 喉中吞咽难受,如何吃得下桌上的米饭和油腻的饭菜,洛宁蹙眉不语。直接穿了一件粉色千花纹披风,打着灯笼独自走向前去。 栖香院内灯火通明,尽管院中的桂花早已落幕,微冷的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冷香。 还未到正房内,便听的里面一阵欢声笑语。似乎还有男子清朗的嗓音。 云芝随后赶到,瞪着洛宁的身影暗自瞥唇,随后越过她直接向里去了。 “文哥儿真乖,这只木尺是送给娘的吗?” 韩氏将那平整有度的木尺拿在手里,抚摸着尺身笑得合不拢嘴。 “娘之前和我说过,要是做衣裳的时候有把尺子就好了。快到重阳了,我也不知道娘你喜欢什么,就刻了这个。” “文哥儿真是贴心。主要是每次娘见到文哥儿穿着我亲手做的衣裳,娘这心里就安心,也开心得不行。那些府里的婆子,仗着你大伯母的包庇,一个比一个懒,干事儿也不细致,哪能叫文哥儿穿她们那些粗婆子做的衣裳。” 洛宁没待云芝通报,便随着她一起进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对母子温情融融有说有笑,坐在韩氏对面的少年穿着一身银灰色圆领袍,正拿着那把尺子来回得抚摸。只是,唯一奇怪的是正和韩氏说着话,可他的眼睛正看向对面的柜子,毫无神韵。 “太太,表姑娘在门——” “姑母……咳——” 韩氏没料到洛宁这么早就会来,突然被人打断与文哥儿的快乐时光,她暗自瞥了眼杨文真,旋即沉下脸色。 “母亲?刚刚的是表姐吗?” 少年手里拿着木尺,长眉轻扬,说话间更是露出一对可爱的兔牙,笑着寻声看向洛宁那处。 “是她,母亲还有话与你表姐说,文哥儿先回去好吗?”韩氏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更是洛宁从没听过的温和慈爱。 “哈哈,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得吗?”杨文真起身打趣道。 “对了,之前听说有母亲那边有一位表姐要来,我还刻了个紫檀雕花笔筒,还没送给表姐呢。”杨文真起身后又坐下,吩咐身边的人去取那笔筒。 韩氏的面色越发凝重,她的视线又从桌子上的木尺逡巡到洛宁的身上。 “表弟……真是太客气了……”洛宁发觉姑母的脸色,尽力扯着嗓子,“其实明天再给也一样,还要劳烦表弟的人再跑一趟。” “不碍事!”杨文真眉眼含笑轻快道。 “那洛宁多谢表弟了!” “好了,文哥儿,今日不早了,你还没用膳呢,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炖得软乎乎地乳鸽参汤,刚好玩累了回去歇会儿。”韩氏将白色的狐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又吩咐了杨文真身边的仆妇丫鬟,好劝歹劝才将人劝回去。 待儿子走后,韩氏的脸旋即冷了下来,坐在上首喝着茶。 洛宁不忍暗暗抬眸,她真不知道姑母今日又抽了哪门子的风,夜里了还叫她过来。 “我听说今日六娘那丫头去找你了?”韩氏瞅着她,神色冰冷,面色微沉。 “我知道你有几分手段,不过今日我还是得告诉你,别在这件事让给我耍什么花招。乖乖去抱紧杨晟真,否则你的后果,还不比六丫头。” “姑母,我没有。今日六妹妹只是心情难受,我安慰了她几句而已。”洛宁压着嗓子,声音听起来更加委屈动人。旋即,泪珠子便迅速滑落。 “哼,我好不容易才说动黄大人那边的关系,他与名动天下的神医无量子交情匪浅,更是给无量子的绝世名作《良医论》作过序。正巧他两年前丧了夫人,旁人论他背负了克妻的罪名,我却不然,且杨府本就赏识他。我这么做,虽说有那么一两分是为了文哥儿考虑,可是这件事对六丫头也是莫大的喜事。” “六丫头原是一个通房丫鬟上位所生的庶女,能嫁给四品京官的才子,也算是她的福气!” “姑母说得是。”洛宁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咬唇默默回应。 “还有你,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你既然生了这幅模样,就得好好用。现在王氏的那两个妖精可都在府里呢,你若是不上心,到时候有你哭得时候,还同情六娘?日后或许你连她的脚都够不到!” “是。” 出了栖香院,洛宁眼眶湿润,唇角下扬。她就不该来这京城,或者她就不该活着,跟在父亲还有知韫哥哥一块去了,就解脱了! 姑母明面说是为了杨嘉雨好,其实还是为了她的儿子。将庶女卖了救亲儿子,将侄女卖了为亲儿子铺路,还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她们好!真是天底下莫大的笑话! 她没有办法了,便不得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云芝还未跟来,估计又在把关于她的事无巨细的东西都告诉姑母了。 洛宁垂头丧气,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寒凉的夜色冻得她抱着手臂哆嗦着。 还没走多久,刚要经过西跨院,迎面不知被什么东西撞的满怀,一个趔趄,撞得她向旁侧栽去。 “啊——” “别叫,是我!” 旋即那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手揽着洛宁的腰肢将她扶起。 “穆……穆大夫?” 洛宁被吓得身子发软,睁着水汪汪的眸子看向面前神情肃穆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又想起了小鸟的这个梗。“宝娟~”“宝娟~”“我的嗓子~”——————喜俏,是我们那边的方言,就是看起来眉开眼笑,性格开朗非常讨喜的。就是平时用于形容年轻女性或者小姑娘的。 第18章 失约 她忘记了与二表兄的约定 洛宁心有余悸,她重重喘了几口气迅速从穆广元身上起来。 夜色寒凉,清冷的月光穿过稀稀疏疏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洛宁低头整理着衣衫,方才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她走路是看路的啊。 余光略过两三步远一袭灰色布袍的穆广元,洛宁暗暗蹙眉。他身上没有背着药箱,显然是很急切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见他靠近,抬眸看向自己,愣怔间洛宁也忘了要退却几步。 “抱歉,韩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不碍事的,就是方才吓……咳……咳咳,吓得我一跳。穆大夫……若有什么急事,别因我耽误了就不好了。” 穆广元听着她说话,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凝重,关切道,“韩姑娘的嗓子怎么了?” “就是有些沙哑,原本想去找穆大夫看诊的,结果有事耽误了……穆大夫先去忙……我等明天再找你吧。” 说罢,洛宁抬手轻轻锤了锤方才磕得生疼的肩膀,就要离去。 一缕微明的月光倾泻到洛宁的浅粉色披风上,还有那披散开来的如瀑青丝上。穆广元注视着她的身影顿了顿,复而说道,“韩姑娘,在下方才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正好要回凌清阁,不若你同我一起去吧。” 洛宁闻言顿住脚步,慢慢转身,不自然地朝他浅浅微笑,“多谢穆大夫,不过……还是不要麻烦了吧。” “韩姑娘可听过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病是拖不得的,若错过了时机,下次穆某便不会再为姑娘诊病。” 被他这么一说,洛宁抿唇不语,不觉咽了咽口水。吞咽间,似乎有刀在喉中来回剐蹭一般。甚至比刚刚更疼了…… 洛宁颔首低眉神情忸怩,跟着穆广元一前一后地走着,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杨府后园处的凌清阁。凌清阁共高三层,是杨府存放经书和安置府医的地方。 穆广元带她去了正堂内。洛宁大致扫了一眼,此处灯火通明,还有一两个侍者在此守着煎药烧火。 “坐吧。” 洛宁顺从地坐在他对面,穆广元起身拿起白色琉璃罩灯台,俯身看向她的脸庞。 “张嘴。” 微明的光晕散落在脸庞上,将洛宁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愈发雪亮。穆广元拿起银匙压着她的小舌,探查病因。 “啊……呕——” “别动!” 洛宁张着唇瓣,粉润的小舌被冰凉的银柄压着,胃里传来一阵恶心。纤细的指节紧紧抓着交椅两侧的扶手。接着她痛苦地挣扎,却被穆广元抬手箍住脸颊,洛宁只能被迫仰面望着他。 直到微冷的指节碰到她的唇瓣,洛宁骤然回神。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头顶上方穆广元面无表情的脸,发现他的视线全然没有落在她眼睛里后,洛宁才渐渐放下心来。 好在,这种痛苦只折磨了她一小会儿,穆广元便放开了她。又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是上次落水呛的,还是近日吃了些什么?” “……不是落水呛的。” 穆广元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洛宁抿了抿唇,又迅速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今日晌午吃了咸的,辣的。” “这就是了,上火了。”穆广元撇开视线,执笔写着药方记录,连眼帘都不曾抬过,复而又问道,“听闻你来自湖州?” “嗯。” “京城与湖州相距千里,莫要以为你在湖州能吃什么便在京城也能适应了。病从口入,须得注意。” 洛宁又轻轻嗯了一声,她的视线几乎定在了地上,为何每次见到穆广元,她都如此害怕。还是因为他是大夫,所以言语间直率果断了些?可是,明明都是大夫,知韫哥哥却是天下最温柔的大夫。 “别愣着了,可听清了我刚才说的话?” 穆广元见洛宁又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神色一凛,不觉间加重了语气。 “嗯。” “今晚会有人将药送到流云院,韩姑娘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他既然下了逐客令,洛宁也不好再待下去的。不过离开了凌清阁,她还是重重舒了一口气,穆广元实在是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可是她隐隐约约又有种诡异的感觉。 她既怕他却又不那么怕他。 洛宁走后,穆广元注视着雪白的宣纸上的一抹红痕,略微出神。不消片刻,漆黑的墨汁垂落,正巧将那红晕尽数覆盖,随后渐渐蔓延开来。 洛宁一连灌了几日的药,再加上她近日里吃的清淡。嗓子也终于好了。 这才想起来上次在马车上二表兄说的,要她后日辰时过去,教自己练字。可这都已经三四日了。洛宁顿时一惊,从榻上起身,原来她竟然忘记了与二表兄的约定! 这几日恰巧又来了小日子,为了养着喉咙,每日里闷在屋内,竟然活活把这件事给忘了! 且杨晟真绝对不会是那种非常得闲的人,更不会派人来寻她去扶光院。 洛宁捂着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垂首扶着柜子,懊悔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杨晟真若是知道她那日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晕地不去赴约后又会如何作想? 洛宁换了件月白色立领长袄和绣着白梅的浅绿色对襟比甲。又将两侧的乌发揽到身前,上面简单挽了个小髻。最后又擦了层薄薄的脂粉。她拿着上回找来的字帖,站在镜前默默欣赏着自己的装扮,随后唇角扬起一丝畅意的笑。 “咦,姑娘今日怎么气色这么差?” 云芝在外浇着桂树,皱眉朝她望去。 “无事儿,我去寻二表兄了。” 待走到东跨院的梅林时,洛宁刻意压缓了步伐,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连裙裾都不曾大幅张扬。 这一路上,洛宁惴惴不安,犹豫着等会儿若是见了杨晟真,又该怎么接近他。晨风送凉,扶光院外的青竹翠绿欲滴,竹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翠绿竹叶上的露珠在晨光的亲吻下闪着莹润的光,洛宁一时兴起,俯身轻嗅着竹叶上的露珠。 伴随着晨露的清凉,绿竹的清香氤氲四散,沁人心脾。然而,下一瞬,妃红的裙摆自不远处传来,看清来人的脸后,洛宁心中猛然一惊。 可竹林只是靠着廊道的墙壁而生,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啊。 洛宁抿了抿唇角,既然躲不过去,那便不躲了,难不成她还吃人不成。 白皙的腕子自妃红广袖下轻轻探出,握着一段竹节,顺着细长的青叶,正试图将那颗晶润聚下。 “姐姐,你看,那是谁!” 妃红色女子身旁的碧衫女子瞅见了正在朝着这边靠近的洛宁,当下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怎么在这儿?难不成也是要采竹露?” 听着妹妹的不满,王绘青接着露珠的动作微顿,抿嘴蹙眉不语,警惕的视线却久久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韩洛宁,你来这儿做什么?”王荷菱放下竹节,快步走到路中挡在了洛宁的身前。 “王三姑娘。”洛宁朝她行礼,走近了,才发现这对王氏姐妹竟然都在此处采集竹露!原来姑母想到得,不过都是过了时的老把戏罢了。 王氏姐妹既然做了,那便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可大房和老太太那里毫无反应,说明这是被暗暗默许的,太原王氏门庭显赫,她们差得只不过是和杨晟真见面的机会。 洛宁不由得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来这里采集竹露。若是她,出了事姑母定会第一时间抛弃她。 “我之前在凌清阁借了书,正好要还回去。”洛宁面色平静,温声道。 洛宁不想和王荷菱硬碰硬,况且竹林对面就是扶光院。不过一墙之隔,若是发生什么,里面的人兴许听得一清二楚。 “呵!你说这话怕不是借口吧,去凌清阁你怎么不从西跨院过去,非要来东跨院,还非要走扶光院前面的这条路。你说,你是不是居心不良,肖想者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王荷菱怒视着垂眸不语的洛宁,越说越来劲儿。 听着整个廊道内都回响着妹妹的声音,王绘青面色越发沉重,握着竹节走了过来。 “荷菱,你不要这样说,洛宁妹妹不过是从这路过罢了,又不是来找二表哥的。”王绘青的视线从王荷菱身上转到洛宁面上,复而又笑问,“洛宁妹妹,你说是不是?” 洛宁袖中的握着书册的手微微蜷起,她暗自咬了咬牙,抬眸对上王绘青的眼眸。 “方才荷菱姐姐说错了,我不是故意要走这条路的,只不过是姑母和三太太因为当年七表弟的事闹了不快。西跨院当然可以直接到凌清阁,不过那边通往凌清阁的路我们过不去……” 听完她说的是话,王绘青的脸色瞬间苍白,方才温婉的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洛宁,眼底的羞恼憎恨几欲涌出。 “你什么意思?”王荷菱这时听出了洛宁话中的奚落,上前一步怒气冲冲地逼问着她。 “没什么意思,洛宁只是向荷菱姐姐解释自己为何从这里经过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王荷菱见她这么不识好歹,霎时从身旁的王绘青手中抢来竹节,一筒冷水直接朝着洛宁迎面扑来。 第19章 粗暴 表妹,得罪了。 “荷菱你——” 王绘青骤然一惊,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自己辛苦采集了几个时辰的竹露竟然就被这样糟蹋了! 清晨寒凉,半筒竹露铺面而来,洛宁身前的衣衫几乎湿透。残余的水流正顺着她小巧的下颌蜿蜒直下。 “当年的事早已有了公允的判断,你还当着我姐姐的面提这件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荷菱姐姐,方才洛宁已经说过了,并没有什么意思。”洛宁看着王氏姐妹背后远远有道模糊的黑色身影,抬手将面上混着的泪水和竹露擦去,将手中的书册紧紧抱在了怀里,垂下眼帘。 “荷菱,你也是,那可是我收集了好几个时辰的竹露,你竟然将它全毁了!” 王绘青不满地看着妹妹,埋怨道。 “这有何难?”王荷菱上下打量了一眼洛宁,厉声道,“韩洛宁,你听着,这些竹露可是我姐姐要送给老太太煮茶用的,如今全被你糟蹋了,限你明晚之前,给我采满一竹节的竹露。不然,有你好看。” “还有,你记住,不准来这里采竹露。”她神色严厉,身旁的王绘青因为方才竹露的事板着脸不作一辞。 当下王荷菱便要将手中的竹节强行塞到洛宁怀中,却见她抱着书不肯接,王荷菱渐渐没了耐心,一把抢下她手中的书册。 洛宁见状面色一慌,便抬手去拿方才被王荷菱夺走的书册。 “等等,姐姐,你看她手里那的是哪是什么书?不就是字帖吗?” 王绘青闻言略略瞥了一眼,没好气地笑道,“洛宁妹妹可真是勤敏好学,连字帖都要好生研究。” 洛宁听得出,王绘青这是在嘲讽她粗野无知。若放在平时,她定然会为自己争一口气,绝不会让王氏姐妹这般消遣侮辱自己。可是方才她若没看错,那道愈来愈近的黑色身影不是砚池便是墨七。他们知道了,离杨晟真知道也就不远了。且杨晟真向来持着一副矜贵端方的杨府二公子模样,他若知道,必然会及时制止这场闹剧,说不定他还会心疼她的。 “不过洛宁妹妹再好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麻雀,无论在怎么折腾,永远也比不上那些生来就是凤凰的人。” 王绘青说完,见洛宁依旧垂眸不语一声不吭,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是觉得无意思,便带着王荷菱迅速离开。 二人离去后,洛宁缓缓抬眸,发现那道漆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垂眸看向手中的竹筒和被扯得不成样子的书册,竟然意外地觉得这是个机会! 旋即,她也不顾及衣衫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和微微湿润的额发,迈着步子匆匆去了扶光院。 扶光院内那棵古老的大银杏树依旧金黄似火。纵然不是第一次见,洛宁仰望着高大的银杏树,也是暗自惊叹,这树怕不是得有千百年了,也不知是后来移栽的还是一直就有的。 银杏树下,苍青色道袍的身影端坐于石桌前,正不紧不慢地看向她那处,一旁的墨七安安静静地依靠着树干,听见动静,警惕地抬眼扫来。 洛宁抱着书册缓缓走来,轻声唤了一句二表兄。 草绿色的绣鞋踩上层层叠叠的银杏叶,最后于石墩旁停了下来。 “二表兄,那日洛宁身上不舒坦,没想到竟然记错了日子,故而今日特意来与二表兄赔不是。” 见他没有吭声,洛宁心里紧张,但面上强忍着镇定,不一会儿,漆黑的杏眸里已是一汪深泉。 “抱歉,二表兄,都是洛宁的错,洛宁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二表兄的。洛宁这就走。” 说罢,洛宁抱着书册还有手中的竹筒,就要离开。 “慢着。”杨晟真轻抬眼帘,平静的眼眸里波澜不惊。 “你莫多想,我并未嫌你打扰。”杨晟真顿了顿,想起方才她狼狈的模样,一时有些不忍,“表妹身子可好些了?” “劳烦二表兄挂念,今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才敢来找二——阿嚏!” 说着间,却被一道喷嚏打断,混乱间洛宁手中的竹筒没有拿稳,连着一两册书一同掉到了地上。 见她慌乱无措地弯身拾捡着竹筒和书册,杨晟真的视线落在了墨七身上。 墨七会意,三下五初二地将那些东西都拾起,放到了桌子上。 “抱歉,二表兄,我不是有意的。” “这是怎么了?”二人的目光共同落在桌上的物什上,随后相交到一处去。 “没……没什么,不打紧的,就是路上发生了意外。”洛宁勉强地笑着回应。从心底里,她迫切地想要杨晟真知道方才在廊道内的事,但是那样未免刻意,他若想知道,不用她解释,自然会知道。 “二表兄那日说了要教我练字的,这是我找来的字帖,虽然没有褚公的,但是平日了闲来无事也可以练练,二表兄看看如何?” 旋即走上前站在杨晟真身旁,将字帖摊开。 杨晟真翻来来了几本,认真地察看。 “飞白书灵动飘逸、风韵尤存。然对表妹而言却是变化多端,不好掌握。” “瘦金体笔法追劲,意度天成,若想练好,更须得费一番苦功夫。表妹这处儿的运笔,明显无力。” 见他评审仔细,洛宁自然得了便宜,“二表兄是洛宁的师父,不然以后还是唤我洛宁吧。近来府中的姐姐妹妹也多,免得二表兄记差了。” 杨晟真正注视着桌上的字帖,不防耳边突然飘来这句话。他微略惊愕,旋即视线滞住,接着又向前轻扫抬眼看向她。离得近了,浅绿色对襟比甲上深浅不一的痕迹愈发明显,几乎都洇湿在了那一处。 “公子,这是你要的琴!” 此时砚池突然抱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古琴里侧的厢房里出来。 杨晟真旋即起身,看着洛宁,沉声道,“走吧,去书房。” 洛宁微愣,明白了他这是要兑现教自己练字的承诺,便迅速拿着字帖跟着过去了。 金黄的银杏树下,砚池抱着不知所然,怎么公子不是要琴吗,他一大早去琴行将公子的祈天拿回,又回去擦拭了一遍。也算是忙里忙外了一早上,怎么公子却不想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琴送到书房去。”墨七在一旁冷冷道。 “公子弹琴向来喜爱一人独奏,表姑娘在那里,公子还会弹琴吗?”砚池满头雾水,看着书房的隔窗蹙眉沉思。 过了一会儿,砚池还是决定将琴送到了书房,毕竟这祈天琴向来都是放到书房,只是不久前被公子的小外甥磕到了才拿到琴行修补的。 跟着进了书房,迎面便是一股清冷的松香气息,待走里处,才发现香味来源于一鼎不大不小的三足圆口的宣德炉。大周的文人雅士皆爱宣德炉,包括她的父母还有知韫哥哥。 “这是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你可先琢磨琢磨。有何处不懂的可来问我。” 杨晟真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本字帖,正欲给她,可发现这会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那幅《临江图》上。 “二表兄,这画怎么如此奇怪?你看,这处除了江水就只剩几根孤零零的竹子,连叶子都没有。这山上也是光秃秃的只有些许孤枝。可是这处的题字分明是至德十五年四月十九。” 洛宁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对劲,“我又找了一遍,还是感觉不和谐。二表兄,这是你的画吗?” 杨晟真已经默默走近那幅画,见她好奇地回头过来看他,沉默良久,注视着那画缓声道,“是我的一位友人所作。此画,并无错处。” 洛宁心中诧异,又回头看了那画儿,旋即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作画之人怕惹人非议,索性不留名。还是这画与新政有关?” 随后她自顾自的认可,“我就知道,二表兄既然肯收下这幅无名画,还肯放在书房里,定然是不一般的。二表兄的恩师既然致力于新政,便是想打破这般荒凉的景象。” “所以,二表兄是新——” “子明,你在吗?为父有话要与你说。” 门外响起浑厚低沉的声音。刹那间,洛宁被人用手迅速堵住唇瓣,身子也随着他的力道被重重抵到了那幅画附近的墙上。洛宁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晟真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惊愕。 “父亲,稍等。” 杨晟真眸色深沉,余光扫过博古架后的一只盛放书册的木箱,轻声道,“洛宁,得罪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快速带到了木箱旁。 洛宁也怕门外的杨次辅,不多时,她迅速躲进了木箱里。 见人躲好,杨晟真这才去开门。 好在木箱里的书只装了半箱,她身量娇小,藏在里面还不算艰难。洛宁将木箱微微留出一丝细缝儿,正好从此可以稍微窥见外面。 杨晟真身旁坐着一位绛紫色衣袍,带着四方平定巾的男子,胡须垂胸,眉眼间气势凌然。正在使着盖碗喝茶。 本就是暗中窥擦,她也不敢将缝隙开的太大。故而也看不清这传说中的杨次辅究竟是何模样。 第20章 颜面尽失 我一脚把他踹到了湖里。…… “昨日太子宣你所为何事?”杨凌放下茶碗,顺了顺衣襟,抬眸看向杨晟真。 “太子殿下传我过去说得是京中议论之事。最近有关我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波及东宫的声名。”杨晟真颔首,恭敬道。 “这些都是小事。派些人,将那些闹事的暗地解决了。或者买通一些读书人,替你正名。有时候威名也不是白用的。你身为杨氏未来的家主,自然要有些手段,切记不可妇人之仁。” “父亲说的是。” 见他这般顺从,杨凌眯了眯眼眸,精锐地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垂首恭敬立在一旁的儿子,旋即叹了一口气,“我知你有情有义,可是你也该知道,从前再怎么样都是和风细雨,而自新政引发的左顺门之事后,我们杨氏便与顾氏水火不容了。既然做了天子近臣,若得圣眷,有些东西便不得不抛弃。” “而你,生来就是弘农杨氏未来的家主,与杨氏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享受杨氏带来的荣华富贵,便该与杨氏共荣辱。自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的一举一动便不再是你一人之事。” “顾孟云妄想改革,可他也不看看,大周的内里早就成了什么样子,况且今上态度模棱两可,我们在适当的时机揣测圣意而做出正确的决择,才是良策。否则,今日的顾氏便是明日的杨氏!” “子明不会做出任何损害杨氏的事情,父亲尽可放心。” 他神色平静,面色恭敬自若,眼底波澜不惊。 杨凌见状沉思,缕了缕胡须,“如今真是印证了我的话,当年你拜顾孟云为师果然留下了无穷的祸患。” “到时候这段风波平了,为父自会将你重新调回户部。这段时间,你也好避避风头。” 说罢,杨凌便要离去,杨晟真抬眸,目送着父亲的身影,“父亲,若是他日太子殿下登基,重新推行新政呢?” 到时候杨家便会成为阻挠新政的第一人,所谓树大招风,新帝继位后自然会拿杨氏杀鸡敬猴。 且顾孟云也是太子的老师。 楠木格门将将开了一道缝儿,杨凌半侧过脸。一束光线堪堪打到他的半边脸上,明暗不一。 “子明,为父今日便再教你一个道理——话不可说太满,事不可做太绝。” 苍青色道袍里的指节紧紧攥着,杨晟真心中复杂,不过还是未忘该有的礼仪,遂俯身道,“子明谨记父亲教诲,恭送父亲。” 杨凌走后,杨晟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的平静荡然无存,遂而浅饮了一杯茶。他坐在官帽椅上,朝博古架后看去,“人走了,出来吧。” 待喝完了第二杯茶,那处依旧没有动静。 “洛宁?” 还是没有回声,余光瞥见宣德炉里的烟雾消散殆尽,他眉心一跳,快步上前打开箱子。 父亲在这里少说也逗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她该是躲在里面睡着了吧。 湖绿色意衫的少女紧紧蜷缩成一团,如墨的青丝尽数披散在身上。 看来方才她是睡着了,不过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醒醒,洛宁。”杨晟真最终还是觉得让她睡在箱子里不妥帖,遂而将她唤醒。 “啊?二表兄。”洛宁睁开沉重的眼皮,仰望着不远处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喃喃道。 “这是哪里啊?”杨晟真扶着她起身,见她这么错愕,心道应是方才睡得迷糊了。索性也没有在意。 “方才得罪了。父亲突然到访,因为有些无法言明的事情,故而唐突了你,望你莫要怪罪。” 杨晟真面色惭愧,情真意切,洛宁想起了方才突然被人堵住嘴猛地推到墙上的事,故而也没有再计较了。毕竟,她若是不在意,在意的便另有其人, “没事,二表兄倒是反应挺快的,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洛宁一边说,一边蹙着眉拍了拍心口。 “抱歉。” “对了。二表兄,尊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听说他是内阁次辅,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呢,是不是可以统领百官,真是威风啊!” “是也不是,我身为人子,也不好肆意评定家父。不过百年之后,自有人盖棺定论。在其位,谋其政,统领百官,倒也说不上。”杨晟真的视线逐渐聚集到一处,最后停留在洛宁的身上。 “还有方才表妹说的那幅画以及见解,望表妹莫要与他人言。” 闻言洛宁旋即尴尬地笑了两声,急忙道,“表哥放心,打不过是我的一通胡诹,不会乱传的。” “既然人走了,我继续教你教字吧。” 正好快到巳时,洛宁离开了扶光院。她抱着自己的书册,竹节,还有杨晟真亲自誊写的小楷,急速回了流云院。 还好她机灵,最后想出了那个法子,不然自己知道了那么多,定然会后患无穷的。 回去后,洛宁换下了那阴干的衣衫,歪在贵妃榻上看着杨晟真誊写的小楷。 说实话,今早他教自己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他运笔的手法,力道怎么有些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一般,可偏偏又想不起来过去她见过哪个男子这般写字的。便是他父亲和李知韫,也不曾有过。 不过有一说一,杨晟真的字倒也是钟灵毓秀,别具一格。这小楷写地端正典雅,却又灵动飘逸,便是她,也不敢说自己能写出这分灵动来。以往母亲在身旁看自己写字,却总是笑着说她写得太僵硬了,端正是有,可是没有神韵。 最后硬是被母亲逼着练了快有五年,每日去后院里的那几口大缸里舀水洗笔,直到一天之内将那几口大缸的水用完,母亲才放过她。 想起过去那段用功的苦日子,如今却觉得甜丝丝的。洛宁一时有些羞愧,母亲费心费力教自己的那些琴棋书画,到头来全被自己埋没了。怕在杨晟真面前露出马脚,她甚至都把字写成了歪七扭八的样子。 “云芝,你在吗?” 洛宁的视线凝滞在杨晟真誊写的纸上,却忽地想起了今早之事。 “在,姑娘有什么事?” 云芝从外间过来,站在洛宁面前等着她开口。 “云芝,今日我去寻二表兄,半路上遇见了王氏的那俩姐妹,她们就找我的事。说是给老太太采竹露煮茶。可是却又嫌麻烦,就胁迫我替她们干。” 洛宁说着,秀眉紧蹙,声音哽咽,“你看,这是二表兄亲手给我誊写的字帖。” 洛宁将手里的纸展现到云芝面前,“二表兄教得甚是严格,要我苦教,后日他便要检查,我若是因为其他人耽误了,练得不好,二表兄肯定会不高兴的。他若是不开心,那下次就不会再教我就……” “行了,我知道了。”云芝紧紧蹙着眉,赶忙截断了她的话。她实在听不得这女人娇里娇气的狐媚样子。可是协助她成事又是太太吩咐的,她不想干又能怎么样?到头来事情没办好,韩洛宁到时候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就不好了? 况且,太太承诺了,只要照顾好了韩洛宁,让她成功进入大房,到头来七公子姨娘的位置准给自己留一个。虽然七公子目不能视,但是哪怕是姨娘那也是半个主子啊,怎么说也比隔这儿伺候韩洛宁每天还憋着一股子闷气强。 云芝在心底里开导着自己,最后握着桌上的那节竹筒出去了。 洛宁见人出去,畅快地扬了扬眉。被云芝欺负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打回去了。不过更令人开心的是,她知道了云芝的七寸,以后拿捏她就容易得多。 翌日,宋海珠跟着梁王妃来了杨府,临走时宋海珠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将洛宁劝上了马车。 “今日阿娘在这儿,我们若是冒然溜出去,也不太好。等赶明儿再挑个合适的日子,我一定带你去棠春阁听戏看猴儿。” 宋海珠握着洛宁的手,情绪高昂,“这回你就跟我住在我那边的明月堂,我院子里好玩的有趣的可多了呢。一般人我可不给她们看!就连我那便宜兄长宋珏都不曾见过!” 这么一说,洛宁心里有些痒痒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宋海珠到底有什么神秘的不可多言的宝贝。 “上次的事你别介意哈,宋珏那人就是那一副死样子。他比我大三岁,小时候却是不爱习武。有次父亲寿辰时,我们打架,他被我一脚踹进了湖里,后来被救了上来,但他从此便对颇有微词。” 宋海珠观察着她的神色,觉得自己嘴快说了把宋珏踢到湖里太残忍,急忙解释道,“不是,啧!其实那时候宴会人多,湖边都是人。所以我才敢把他踹下湖的。” “哈哈,我知道。毕竟王爷和王妃娘娘怎么可能不派些侍者看着你和世子呢。”洛宁笑着回应。 “对,就是这样的。后来宋珏也是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从十三起就开始练武。哎,现在他有多喜欢我小妹妹丽珠就有多讨厌我。” “更要命的是,我现在打不过他了,所以那天他才敢威胁我,甚至连你都要一起绑了。这也忒不是人干的事了。” 第21章 雁塔圣教序 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这对兄妹还是挺独特的,洛宁在心里想着。 “其实有个兄长总比没有好啊。我家就是,父母只我一个,好在还有个养兄……” 宋海珠见她神情微凝,瞬时想起了她来京城前的经历,一时心中懊悔,怎么让她想起了伤心事呢。 “洛宁,我们也算投缘,若是你不嫌弃,将我当作姐姐也好。丽珠太小,宋珏又太凶,我总觉得你才像是我的亲妹妹!” 方才洛宁还眼眶湿润,慌不迭被她这话逗笑了,旋即眉眼弯弯,笑着答应了。 一时间竟然不觉得有那么孤独了,至少这世上还有宋海珠和杨嘉雨是顾念她的,这也算是她的福分。洛宁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要对她们俩更好一些。 马车停下时,已到了宋海珠的明月堂。这一路马车行驶竟也没有磕碰到门槛。洛宁不得不惊讶,梁王府果然是气派,专门修了供马车通行到各处院落的车道。 宋海珠的明月堂是一处宽阔的三进院落。当下洛宁就被安排进了宋海珠住的二进院中,房间和宋海珠是隔壁。 刚收拾好,就被宋海珠拉走了。 “洛宁,路上说了要带你过去看看我院中的宝贝呢,走,这就去看!保管你喜欢。”宋海珠兴高采烈地拉着洛宁向前。去里面的第三进院落。 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被她带着跑,洛宁心里也能舒缓些。 二进院后面是一个小花园,接着是后罩房。里面没有住人,故而宋海珠也没有带着她往那处去。 二人停在了一堆麦秸垛旁,洛宁望着那一堆规整密集的金黄秸秆,略微错愕,“海珠姐姐,这,这不是麦秸杆吗?” “对,就是麦秸秆。”宋海珠蹲下,抬头朝她得意地笑着。 只见她将麦秸秆底下的掏出一只小洞。洛宁以为麦秸杆底下藏着什么玄机,便随她一起蹲下去扒拉麦秸杆,却被宋海珠阻止。 宋海珠见还有些距离,又稍微俯下身去,用力往里一够,待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巾子后。脸上乐开了花,坐直身子一点一点地扯着那巾子。 “洛宁,你看!” 洛宁望着那巾子里的小东西,哭笑不得。这哪是什么宝贝啊,分明就是一窝粉嫩嫩的小刺猬啊!不过,宋海珠既然喜欢,那就是宝贝。 “你见过这个吗?你看,这个圆溜溜的刺猬正在奶孩子呢,也是奇怪,她竟然不嫌弃自己的孩子会扎到自己。” “见过。之前我哥哥带我找过,不过他是大夫,找刺猬是需要它身上的刺入药。” 洛宁唇角轻扬,回忆着以前和李知韫一起扒在庄子上的柴火垛上找刺猬的事儿。 “啊!那把刺拔了刺猬不就活不成了?”宋海珠惊愕不已,心疼地摸了摸小刺猬身上的软刺,“这些还是我院子里的小厮来福回家偷偷给我带的。” “不是,我哥哥他温柔体贴,不仅是对人,对刺猬也是,他只是跟着刺猬,等它落了刺再捡起来。”洛宁凝视着巾子里的一窝刺猬,回忆道。 “原是这样,那你哥哥确实怪好的。”宋海珠说罢,又开始逗着粉软粉软的小刺猬。现在它们还在吃奶,身上的刺都是软乎乎的。 “海珠姐姐,你院中的宝贝不会都是这些小动物吧!”洛宁又向四周打量了一圈,这这花园虽说是花园,可是也没几株花,都是一些松树灌木还有,草垛。 “才不是呢!”宋海珠急忙将刺猬放回秸秆垛里,又在外面塞了一些秸秆,带着洛宁回去了。 “不能一下全给你看,否则就没有神秘感了!”宋海珠神采奕奕地笑着,“对了,洛宁,再等几日就是重阳,到时候皇帝伯伯会在苍台山上秋猎,顺便办重阳宴,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吧。这样母亲就不会把小妹交给我看管了。” “这,这会不会不和规矩?”洛宁有些迟疑,毕竟是天家的宴会,她还是没有信心去那么高级的场合的。“且海珠姐姐也是知道的,我从小地方来的,也没有学过那么多礼仪,万一冒犯了贵人——” “哎呀,你就别担心了,到时候跟着我,一切都好说。这京城,有谁敢不给我海珠郡主三分薄面?洛宁放心,我保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与我一起,到时候没人会敢对你不敬的。” “嗯。”洛宁轻轻回应着,其实皇家秋猎,她既害怕,可是那确实又有一股神秘的吸引。毕竟,平心而论,谁不想看看当今天家是何模样! 清早,洛宁正陷入梦乡时,就被宋海珠晃醒。 “洛宁,快起来,之前说好了要一起练武的呢!” 洛宁睡眼惺忪,看见宋海珠穿着一身水红色窄袖短打,瞳孔猛地一惊。 “我——”洛宁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喜欢和宋海珠在一处玩,可是她却不喜欢那些耗费体力的动作。 “我,我来得冲忙,也没有带合适的衣衫,不如等下次再,再练。” “哎呀,你看你这小身板,跑两步就喘。你知道吗,宋珏那家伙儿以前也是瘦弱弱的,连我都打不过,后来自从他开始习武之后,身板别提有多硬朗了,胳膊都是硬邦邦的,打人的时候可疼。” 洛宁听完哭笑不得,这能一样吗,男子和女子的体型分量天生就不同,知韫哥哥虽然是一个大夫,可是他的肩膀也是硬邦邦的。 正挣扎间,前院来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嬷嬷,传唤宋海珠和洛宁。 “郡主,韩姑娘,王妃传您二位去飞云阁。”宁嬷嬷在一旁温和笑道。 “可有说了是什么事?”宋海珠蹙起眉头,稍稍不悦。 “郡主和韩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洛宁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微凝在远处,心里对梁王妃和这位嬷嬷是感天动地。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和宋海珠一起去练扎马步了。 宋海珠见洛宁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害怕见阿娘,急忙安慰道,“没事,我阿娘性情温婉,且你又是从杨家过来的,阿娘不会为难你的。况且,这不还有我吗!” “嗯。” 待宋海珠回去换了身襦裙后,洛宁便和她一同前往飞云阁。 行至一丛芭蕉树时,宋海珠顿住脚步。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柳眉倒竖。旋即冷哼一声,“你们俩才走,阿娘就过来找我和洛宁,宋珏,你是不是又在阿娘那里给我穿小鞋?” 杨晟真和宋珏并肩而行,洛宁抬眸,正对上杨晟真探究的视线。这里毕竟是王府,她不能没有顾虑。旋即,她垂下眼帘,朝着二人俯身行礼。 然而身子还没蹲下,就被宋海珠抓住手腕强行制止,“这二人看着就讨厌,给他俩行什么礼。真是晦气。” “海珠,你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宋珏皱眉,沉着脸色。 “我与子明是来向母亲请安的。你爱信不信,别人行礼,你缘何阻止,传出去倒叫人看轻了我们,亦会嘲笑我们王府教养无方,若是叫下人有样学样。岂不是乱了纲常礼法!” “关你何事?七年前的事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我们王府教养无妨,如今还怕别人笑话吗?哼!我就讨厌你们这样满嘴空口大道理,整日里爱管东管西的人!” 听到她又旧事重提,杨晟真不由得抬眼轻扫了下身旁的宋珏,发现他的脸色果然阴沉的发黑,旋即轻声道,“适安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宋珏咬着牙狠狠瞪着宋海珠。 宋海珠更是气得面色发红,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洛宁迅速离开。 临走时,还故意撞了右侧的杨晟真一下。 洛宁被她这一番操作惊得是目瞪口呆,她竟然敢骂杨晟真而且还敢撞他!看来宋海珠真是直爽火辣敢爱敢恨的性子,既会为了别人空口污蔑杨晟真而为之打抱不平,也会在看破了他后直言不讳! 不过,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似乎猜到了这兄妹二人的关系会如此紧张的原由了。 走了好一段距离,宋海珠才慢下来,重重缓着气,眼眶略微湿润地看向洛宁,“洛宁,方才吓到你了吧。抱歉。我刚刚没有生你的气,就是我气恼他们二人,所以也不想你与他二人行礼。我……我……哎!” “没关系的,海珠姐姐。我并未介意。海珠姐姐,我们还是先去飞云阁吧,也不好叫王妃久等。”洛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她其实想劝导宋海珠莫要这般激进,心平气和地商量。但转念一想,宋珏和宋海珠这么多年的龃龉,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事。还是得慢慢来,急不得。 飞云阁三面环水,四周都是一些青翠的竹林。正是清晨,湖面上还浅浅飘着一层薄雾。纵然没见过梁王妃,洛宁也不得不感慨,这审美果然是与杨府如出一辙。 侍女领着二人登上飞云阁,梁王妃此时正在二楼的景台上俯身刺绣。 “阿娘,你怎么老是喜欢在这里吹风啊,早上又这么冷。” 梁王妃笑而不语,视线从女儿身上转到洛宁身上。洛宁旋即向梁王妃恭敬行礼。 “孩子,起身吧。坐!”随后她状若失意,长长叹息,“海珠什么时候也像你这般,我就放心了。” “阿娘~” 宋海珠面色羞赧,随即挪到她的身边,撒娇道,“阿娘唤我和洛宁来有什么事啊?” “还能是什么事,方才你兄——江先生来这儿,说是找了两本字帖,正好适合你练。也不是母亲笑话你,你看看你琴棋书画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吗?正好韩姑娘也在,你俩一起也算有个伴儿,学得还起劲儿。” “哦,原来是江师父的,我还以为是杨晟真和宋珏那俩人过来整我的呢。咦?江师父这么快就从锦州回来了?” “你也太杯弓蛇影了。他二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梁王妃叹了口气,想为儿子和侄子解释。 “打住,阿娘,我不想听。” “这是字帖,你和韩姑娘先看看。这还是江师父亲手誊写的。” 字帖拿到手里的时候,洛宁看着那誊写的褚体《雁塔圣教序》微愣片刻,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 《雁塔圣教序》全文一千多字,表哥努努力,还是能抄完的。[笑哭jpg.] 第22章 惊夜 一边哭泣一边将脸埋到了他的怀中…… 杨晟真竟然会誊写两份《雁塔圣教序》给她和宋海珠,洛宁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 若说杨晟真为了她还特意给他表妹誊写了一份,那才真是可笑至极!洛宁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 方才听梁王妃说,宋海珠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且杨晟真因为上次天香楼的事惹怒了宋海珠。这次,估计他是因为内疚来次赔罪的,碰巧她也在这,就顺带给自己也誊了一份儿。 肯定是她沾了宋海珠的光,毕竟人家才是杨晟真的亲表妹,她不过是个一遍三千里的便宜货罢了。 洛宁继续翻着那字帖,听着宋海珠和梁王妃絮叨那可恨的二人,静默不语。 一晃眼,重阳将至。在梁王府待了四五天,对洛宁来说简直如梦似幻。 每日晨起,不是被宋海珠拉起来扎马步小跑,就是又到三进院里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刺猬就是乌龟,还有几个蛐蛐儿。她敢肯定,明天宋海珠定然又会带她去捉蚱蜢。 好在今早就要出发前往苍台山的行宫别苑了。洛宁也总于能缓一口气。 此次秋猎,随行的皆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一时间苍台山上张灯结彩,车驾随行。 当晚,宋海珠就带着洛宁去了狩猎所在的篝火处。每次打完猎,都有专门的庖厨将新鲜的鹿肉拿到篝火上的竹架上炙烤,保留鹿肉最鲜香的口感。 不过由于之前宋海珠的口味儿在一众小娘子中属实特殊,故而她专门为自己请了恩典,要来一扇鹿肉,带着厨子烹制。 洛宁抱膝而坐于篝火旁看着厨子将半扇鹿肉架在火上来回翻烤,时不时刷上一层秘制香料,等将鹿肉考得外焦里嫩表皮金黄后再洒上一层孜然。 她烟了咽口水,“海珠姐姐,这是从哪找的师傅啊!好香~” “哈哈哈,问对人了,这是我从漠北那里请来的,人家祖上是逐水草而居的敕勒人,尤善烹制这些牛啊,羊啊,鹿什么的。” “怪不得呢。我从没见过这样吃鹿的,我们那里鹿是极其贵重的,都是精心烹饪用碟子装好,雅观又怡情。不过,炙烤鹿肉,应是能吃的很过瘾吧。” 宋海珠先净了净手,而后用匕首割下一块鹿肉,蘸些身前的麻辣料子,又卷了一张嫩绿的生菜递到洛宁唇边,“快尝尝!” 山上的秋夜寒凉的漫长,洛宁咀嚼着炙烤香嫩的鹿肉,看着炙热燃烧的篝火,从里到外都觉得暖暖的。 许是鹿肉的香辣十里飘香,她们这堆篝火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洛宁看着来人,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了。 宋海珠亦是察觉到附近的人,旋即警惕起来。 “海珠姐姐,洛宁妹妹,原来是你们俩啊!” 贺欣然缓缓上前,有些不自然地向她俩行礼,尤其是对上洛宁的视线后,又是尴尬地笑着,随即视线又落在了那炙肉上,“上次是我的疏忽,平白冤枉了洛宁妹妹,都是我的错,还望洛宁妹妹莫要同我计较……”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笑意停在脸上。 宋海珠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鹿肉,视线穿过火光紧紧地盯着贺欣然。 “无事,事情早就过去了,我也未放在心上。” 洛宁被人这样看着,也心下不顺畅,可是这毕竟是秋猎,且贺欣然也向自己低头了,再斤斤计较就显得小气。 此时,周围亦是聚集了许多人,还有些是宋海珠平日里交好的姑娘,宋海珠就大方地将炙肉分给她们,毕竟,据她所知,那日她们都没有为难洛宁,也只有那几个眼界高的罢了。 贺欣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遂不再看洛宁,而是注视着金黄飘香的自言自道,“不知这鹿肉是用何腌料烤制,到底是十里飘香。” “这是人家的独门绝学,可不外传。你若想吃,便吃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得等下一波了,厨子正在烤。”宋海珠漫不经心地说道。 当下,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众人渐渐忘记了方才道歉讨肉吃的人。洛宁喝了一点果酒,被宋海珠带着和周遭的小下娘子们玩起了双陆。 “五点!”当桌上的两个骰子都掷出了五,宋海珠笑得合不拢嘴,洛宁在一旁也替她高兴着。 “若是你输了,你就别想要独墨菊了。”与宋海珠对弈的小娘子周围的绿衣女子道。 “独墨菊?”洛宁听到这个名字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此处有独墨菊?” “啊?”玩双陆的小娘子被迫分心,抬头懵懵地望着洛宁。 “姐姐,你先别分心,快啊,等会海珠郡主就赢了,你看黑子都被她吃完了!啊!” 这边玩双陆正玩得火热,贺欣然见洛宁对独墨菊颇有兴趣,方才端着烤鹿肉过来,笑道,“这独墨菊是苍台山的一绝,毕竟在夜里会发光的花木难免稀罕。每逢重阳,都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只是独墨菊确实产量稀少,喜阴湿生长,这处靠近蜻蜓谷,洛宁妹妹可去碰碰运气,” “是啊,独墨菊浑身漆黑,长在石头缝里,文人雅士喜其气节,医者珍其为举世瑰宝。我都想若是秋猎结束了去碰碰运气,移植一株栽到花园里呢。”又有人附和道。 “顺着猎场往东走个五里路,就能到蜻蜓谷了。”贺欣然指着方向道,“可等天明时候带着专门的匠人去采。不过毕竟是会发光的稀罕物,夜里去采也好。” 洛宁顿了顿,抬眸看向夜空中的皎月。银辉素染,伴随着满天火光,将周遭照得恍如白昼。 知韫哥哥生平最爱独墨菊,有次父亲花重金替他寻来一株,只可惜母亲不知怎地,见到独墨菊如同疯了一般,将之砸毁…… 那日知韫哥哥默默将那残菊掩埋,他蹲在那里将近一个时辰,脊背佝偻,愣愣地注视着那处一言不发。洛宁就在他身边陪了他一个时辰,她知道母亲不喜欢,知韫哥哥就算再心疼,也不会说什么。 今日夜色清明,趁着她们还在玩着双陆,洛宁举着一只火把悄悄离去。 “咦,欣然姐姐,你怎么还不吃鹿肉啊?”有人注意到贺欣然端着叠子站在那里,颇为好奇。 “哦,还烫着呢!” 那人蹙眉不解,鹿肉分明是一刻前烤好的,怎么还是烫?不过她也未在意,继续和好友玩着双陆。 贺欣然远远望着那不起眼的火光,重重松了一口气,端着鹿肉进了帐篷里。 “给,你要的肉!我今日为了这口肉可算是低到了尘埃里了!”贺欣然闷闷道,手放到桌上紧紧攥起。 “欣然妹妹今日所受的气都是值得的。秋猎后,贺伯伯就能补领鸿卢寺右少卿一值。”王绘青垂眸看着那肉上的油脂,面色嫌憎,递给一旁的王荷菱,毕竟是她闻到香气要吃的。 贺欣然闻言顿时高兴不少,遂而又道,“她今晚指定回不来了,蜻蜓谷里都是那些绿眼睛的。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信了蜻蜓谷有独墨菊,没想到她那种人竟然也喜欢独墨菊,真是玷污了独墨菊的声名。” “但愿如你所言,若是成了,你们贺家自然会节节高升,等杨次辅晋升了,我父亲就是内阁的次辅,到时候有你们贺家的好!”王绘青笑着,面色更加得意。 听闻那日采集竹露后韩洛宁竟然真的在扶光院待了几个时辰,临走时春光满面。王绘青扯了扯唇角,究竟是映证了当初她的猜想,杨晟真明里暗里维护她,定然有不一般的关系。 贺欣然抬眼看着王绘青眉眼间的愠怒,心里五味杂陈。前不久,听闻郑府的宴会上,二皇子醉酒走错了房间,害得郑希迎失去了清白。从此,杨氏长子未来的宗妇的人选毫无质疑。不过她倒是做得滴水不漏,荥阳郑氏一族虽然气恼,但也无处申冤,总不能当场刮了二皇子吧。 好在二皇子生母身份卑微,郑氏硬是拿乔,才保住女儿二皇子妃的位置。下月,郑希迎便会出阁。 迎着月辉,洛宁举着火把也不觉得孤独。此处秋猎,苍台山上都是打点过的,应是不会有什么的,洛宁在心底默默安慰着自己。 就五里路,若是得了独墨菊,也算圆了知韫哥哥的念想了。夜晚众人大都在围火而聚吃着炙肉,防卫也不是很严密,洛宁走出去时也并未有人阻拦。 越往前走,洛宁明显感到山路越来越陡,溪水在月光的映衬下波光粼粼。不过似乎有些距离,洛宁拿着火把,蹲下身去,顺着大石下滑,落到那处溪水旁。 她抬眸回望,猎场的火光明明暗暗,洛宁扯下一节腰上的绿丝绦,系在了一旁的树杈上。虽然她生来对方向辨别较为敏感,但今日毕竟是夜里,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她从猎场出来时每隔一段路就用布条打个记号。 沿着小溪往下,地势越来越低。周围静谧非常,洛宁站在溪水旁,抬头仰望着天际,此处仍可见明月,还有点点的星子。四周的山壁此起彼伏,从底下抬头仰望,露出的星空倒真像一个蜻蜓。 此处约莫就是蜻蜓谷了吧,洛宁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方才来时,她沿着一块块大石而下,脚底的土地十分坚硬,却又草木稀疏。应是符合独墨菊生长的环境的,现下只要观察此处有无会发光的草木即可。 洛宁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听着耳边火把滋滋燃烧的声音,她又继续向前走去。 冷风从山上吹来,跳动的火把最终是灭了,洛宁心中惊愕,突然顿住脚步。她叹了口气,抬头仰望着明月。 正欲从怀中拿出火折子,余光却扫见不远处的山壁上似乎有东西隐隐发亮。洛宁心下惊喜,重新点燃了火把,向那处而去。 火把的照射下,洛宁看清了这是一处凹进去的山缝,约莫头顶九尺高的地方,有处闪着幽蓝的光晕。 洛宁举着火把,伸手去拉扯山壁上的藤蔓,只要顺着藤蔓,就能采到那独墨菊,最好连根拔起,回去栽到花盆里。 她将火把插到山缝儿里,抓着藤蔓就开始向上攀藤。离幽蓝光晕越来越近,洛宁才看清了那备受追捧的独墨菊。这花如同碗口大小,花缘是针尖状,越往芯处花瓣逐渐变大,最里却又恢复成细小的瓣状。和当年在知韫哥哥身旁见到的别无二致。 洛宁唇角轻扬,顺着低处的茎从岩石缝里将之一点点拔起。直到将那根茎握在手里,洛宁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心底的兴奋和悸动。不过花木不能脱土太久,现在她要快速赶回去,将独墨菊种下。 正顺着藤蔓下去,洛宁身子一僵,旋即尖叫起来! 昏黄的光晕周围,她竟然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 碍于火光,那些东西围着山壁徘徊。更坏的是,她所处的山体是凹陷进去夹缝儿,相当于三面环山,唯一的出路前还堵着一群绿眼睛的不知道是狼还是狗的东西。 洛宁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余光瞅见火把越来越弱,情急中,她眼眶蕴泪,摸出怀中的火折子,对着那些畜生。只要有火光,那些畜生就不敢靠近。 近处传来一声野性十足的狼嚎声,那些东西见光晕微弱,开始驱步靠近。洛宁后脊一阵发凉,面色惨白,情急中只能顺着藤蔓继续向上爬。 她不明白,为何猎场周围会有狼!难道不怕威胁到五里外的那些达官贵人吗? 火把到底还是熄灭了,底下那些绿眼睛的已经极不耐烦,更是有几只胆大的直接冲向山去,试图在底下跳跃。 洛宁眼前一黑,慌乱中,又顺着藤蔓向下到了能够到火把的地方,拿出火折子将那光点亮。然而,视线重新复明时那只狼已经平地起跳,露出血口獠牙扑向洛宁。 “救命……啊!” 洛宁眼眶湿润,重重喘息着,紧紧抓着藤蔓。往下一瞥发现那只通体发灰的狼正咬着她垂下的裙摆死死不放。洛宁惊慌失措闭起眼睛地用力一踢,只听见底下传来的重重摔地的狼嚎声。 同时落地的还有她的一半裙摆,方才那狼摔下去前伸着爪子用力乱抓,嫣红的血液正顺着洛宁的小腿悄悄蔓延。只是她太紧张心神都紧绷着,故而未曾注意到腿上的伤痕。 血腥气仿佛是催化的灵药,将周围绿眼睛的狼刺激的更加兴奋疯狂,一个接一个的跃起扑来。 “嚎~” 兴奋的狼嚎声穿透夜幕,洛宁睁大眼眸,死死对上那靠近的灰狼的绿眼睛。心哐哐乱跳,她韩洛宁,今晚难道真的要葬身狼腹吗? 眼见着那群狼又要靠近,她才想起来应该要往上爬一些。然而此时,紧张中手里的独墨菊突然掉了下去,洛宁乍然惊呼,俯身向空中乱抓。 “不!” 正当她动作间,周围的狼缓缓逼近,眼见着那油绿绿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洛宁急忙闭上眼睛,抬手格挡在面部。 刹那间,数只羽箭破空而来,狼嚎声此起彼伏。 洛宁睁开眼眸,呆呆地望着掉落在底下发着幽蓝光晕的独墨菊,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包括方才她险些因此花而命丧黄泉。 “你是不要命了吗?”熟悉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加杂着愠怒和斥责。洛宁看着那张熟悉脸,忍受许久的恐惧尽数喷涌!一时间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旋即不知怎的,她突然松了藤蔓,直直朝下落去。 杨晟真无奈的叹息一声,急忙顺势接住了她。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洛宁缩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一边哭泣一边将脸埋到了他的怀中。 杨晟真身型滞住,愣了片刻后,轻抬广袖,默默将洛宁小腿处裸露的肌肤向里遮掩。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草纲目》记载“白苣、苦苣、莴苣俱不可煮烹,皆宜生去汁,盐、醋拌食,通可曰生菜,而白苣稍美,故独得专称也。”生菜也由此得名。②双陆:双陆棋为双人对弈的棋盘游戏。棋盘上,双方玩家各执有6个“梁(陆)”,所谓“梁”就是棋子可以停留的位置。玩家双方各有15枚棋子,棋语“十五马”,以黑白两色区分两家,依照既定的棋盘规则摆放(可以配个棋谱图)后,双方开始轮流投掷骰子2次,并按照骰子上数字的多少依次前进。黑色方和白色方行棋的方向要想法,一个是顺时针走另一个就要走逆时针,直到对弈玩家的一方先将棋子全部走出棋局,或是全部走入对方的“梁”中就可宣布胜利。(来自度娘哦!)③去百度查了查,发现狼能跳3-4米,给我惊呆了,所以那段写的比较夸张,就是按这个死定。[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