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滤镜崩掉之后》 1. 重生 沈偏宜将书本纸笔整理好,看着纸上简易的飞机发动机设计图,有些出神。 他从前是个绝对的无神主义论者,可事实就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人真的有转世吗? 上一世的最后发生了什么? 沈偏宜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手指张开,又合拢。 那把□□的触感仿佛就在上一瞬,子弹穿透大脑的刺痛感仿佛还未散去。 是了。 他开枪杀了自己。 老天为什么救回一个毫无求生意志的人? 他试着慢慢攥住掌心,良久,呼出一口气,将那页草图收起来,夹在本子里,透过窗外看去。 树影斑驳,萧萧无声。 他皱起好看的眉,又散开。 是的,重生。 可笑的是,他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什么珍贵的第二次机会会给他这样的一个人。 上一世,他是庶出,母亲不得宠,父亲不甚重视,性格沉默寡言,长相平平无奇。 毕业照都是镶边人物,或许问起同学来。 回忆起他都只会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灰色影子。 启蒙后去晏城高中,大了进晏城大学学发动机制造。 母亲死后,进修航空专业,然后进入研究院做研究,整日与铅笔标尺稿纸作伴,几乎不回沈家。 最后饮弹自杀。 没有不甘,没有不舍。 他好像生来就缺失了某些感情,冷漠得令人心惊。 想得头痛,索性也就不想了。 重来一次,也不会什么变化。 沈偏宜眉轻轻拧起,转瞬又松开。 沈偏宜不觉得有什么,不过重活一次罢了。 或许这只是老天跟他开的一场玩笑,不消几日,便又将这份生命收回去了。 …… 沈偏宜是因为落水发了一场高烧,昏昏沉沉的,今日才有所好转。 满脑子光怪陆离的景象折磨得他喘不过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记忆一股脑涌上来。 他便暂时忘掉这些东西,拿出纸笔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写写画画——老本行。 月华如流水,前院灯火通明。 园林布局精巧,池塘幽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峰峦叠嶂,花草香气扑鼻,湖水上游弋舟。 其实之前的院子还要大一些,沈老爷年轻时,沈老爷的叔父沉迷赌博,他的父亲为了替弟弟还债,不得不划了一部分院子卖出去,后来沈自山接过手慢慢的才成了如今这样。 尽管已经深入这条石子曲径,仍可听见隐隐约约的戏曲声。 似乎从天边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后院种着一簇又一簇白色山茶。 白宝珠层层叠叠,似乎睡在这个静谧的夜里,花香清淡,似雾非幻,引着这人向前去。 许霆山本是想要出来透口气,前院宴会的热意和冗杂的香气叫人感觉闷得慌。 月色太好,他被夜色里纯洁的白山茶吸引着,深入后院,这实在是有些失礼。 是一轮弯月,是一方欲飞的角檐,是鹅黄色的四角织绣灯笼。 许霆山脚步微顿。 那亭子里坐着一个人,肤色如雪,丹唇未点。 他曲腿坐在美人靠上,晚风搂上他的腰肢,长袍贴身,显得整个人略有些纤细,背挺得笔直,腰和柱子间隔出一个小拱形。 他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黑发略有些长了,遮掩住眉眼。 沈偏宜听见声响,抬头看去。 来人莫名地站直了身子,静静与他对视。 沈偏宜似乎有些疑惑,但也仅仅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微光洒在他的睫毛上,像都落了一层雪。 也只需要一眼,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便深深刻印进许霆山的脑海里。 明眸皓齿,眉如远黛,灯笼昏黄淡雅的光笼罩在他身上,凸现了他身上冷淡出尘的气质。 许霆山想,或许他见到的,是奇书异志上惑人的花仙。 他是谁? 沈家的少爷么? 许霆山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那人没有反应,手指纤细,骨节分明,指尖略微泛粉,捏在铅笔上,许霆山看得有些出神。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沈偏宜捏着铅笔,顿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目光相碰。 许霆山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浅灰色,像澄澈的玻璃珠,在光下,好像有星星在闪烁。 眼神冷淡,没有好奇,也没有害怕。 一双腿包裹在灰裤里,又细又长,大抵他一掌便能攥住。 这裤子料子不好,有些旧了。 若是他自己养着…… 他听见自己略微加速的心跳声,灯下看美人,他的五官是上帝精雕细琢出来的,美得惊心动魄。 “你在写生吗?” 沈偏宜垂眸,摇摇头,又自顾自画起来。 一时间,只能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他有多久没有遭受过这种冷遇了? 许霆山竟觉得有些好笑,想起刚刚走过来扫到的那一眼,微顿:好像是……机器零件? 少年更像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金贵而又脆弱的瓷器,平日里做一些插花吟诗般的雅事便可。 但是机器。 倒是……人不可貌相。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许霆山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这少年坐着,空气里氤氲着清甜的山茶香气,他的思绪也好像被裹挟在香气里。 这香,到底来自花,还是来自这个不似真人的少年。 良久,沈偏宜停下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来。 看见他要走,许霆山站起来:“请问,符炳堂怎么走。” 沈偏宜将纸笔收到布袋里,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说了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你不识路?” 这是一副好嗓子,清澈如碎玉落珠。 许霆山注意到布袋上绣着一朵白山茶,给简陋的布袋添上几分雅致。 “本是随便走走,便没有记路。” 沈偏宜歪头想了一会,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太久了,他也本就没太在意过。 记不清了?许霆山没有设想过这种答案,他难道不是沈家的人么? “是我唐突了。”许霆山并非死缠烂打的人,实际上今天搭话这么多字,已经够出乎自己的意料。 沈偏宜走出两步,在石子路上回头 ,视线划过男人的衣着,落到男人俊朗的面容上。 实际上尽管男人收敛了气势,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与冷肃。 他像是刚刚注意到这个人似的。 风好像停了,许霆山感觉到他的视线。 好像有些怔忡,思考,却又是冷淡的,没有因为他这个人而变得热切。 像是在看他,却又像在自顾自想着什么。 他在思考些什么呢?他们见过吗? “或许,你可以朝着那个方向走……我记不大清了。”他指了指一个方向,礼貌地点头,转身离去了。 背影单薄,渐渐消失在茂密的花树中。 好像只留下一阵香风,提醒许霆山这并不是一个梦。 许霆山回神,朝着少年指的方向走过去。 路上思考着,其实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又让人不愿相信。 沉默寡言,地位不高,不受重视。 许霆山想起那身穿在少年身上显得十分劣质的衣物,有一种莫名的,明珠蒙尘的不爽感。 传闻沈三少爷资质平庸,不堪大用。 如今看来,这沈家三少爷,跟平庸两字实在不沾边。 沈偏宜早就将那个偶遇的人扔在脑后,走进自家院子。 丫鬟净椿将落在庭院里的杏花扫到一堆,见到沈偏宜直起身子,有些惊喜:“少爷回来了。” 沈偏宜点点头回应,走进自己的屋子。 净椿的视线追随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继续扫地,看着满地杏花,脑子里却是少年的模样,心想:少爷可真好看呐。 他对旁人的视线并不感冒,在上辈子不到三十年的日子里,他早习惯了无人在意。 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膜,他这边只有稿纸与铅笔,外界的喧嚣热闹,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 悄无声息地活着,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像往池塘里扔一颗沙砾,毫无涟漪。 屋内点着煤油灯,他的房间采光不好,仅凭一盏灯还是有些昏暗。 他有一盏台灯,不过不经常用。 …… 第二日早早醒来,洗漱完,母亲将他叫去主屋。 沈偏宜的母亲名叫霍婉,一个小商户的女儿,长相清丽,江南柔情,典型的闺阁女人,没什么心计。 年纪大了,不如五姨太年纪小花样多会争宠,又不如上面的姐姐们地位稳固,虽然生了个儿子,却又不争气,在府里的地位不尴不尬的。 “娘” 霍婉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看着面前的儿子:“瞧着病是好些了……” 沈偏宜看见她,想起上辈子他在学校被叫回来见她最后一面的样子,任凭她的手在他脸上抚摸。 是热的。 霍婉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恍惚。 她的偏宜不知何时生得越发精致起来,前几日不经觉得,现在一看,竟美得出尘绝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却也只能忧心忡忡的,做不了什么。 “你……” 沈偏宜见她停顿住,问道:“什么?” 霍婉叹了口气,将担心收回心底:“下午便要回学校了,还难受么?我早早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下午李叔送你过去。” 上学? “不难受,好。” 霍婉又叮嘱几句,放他离开了。 回到房间,他从柜子里抽出自己的书箱,将书籍一本一本放进去。 他翻开看看,此时沈偏宜的字迹还略显稚嫩,因为头很低的缘故,写的字整齐地向右偏。 向前卧倒似的。 他草草地翻看一遍,心中大致有数。 2. 标尺 沈家是祖上延续下来的名门望族,延续至今,尽管已没落,但余威尚存。 后院不同于当今流行的西式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古韵悠长。 仅仅一个院子,便可窥见百年前的沈家是如何底蕴。 午后,他换好衣服,拎着书箱去门口。 沈明涛在客厅喝茶,余光见有人过来,抬头看去。 沈偏宜看着地板,沿着墙边准备穿过客厅。 “等等” 沈偏宜停下来,不太确定是不是在叫他,循声看过去。 顿了几秒才想起来,是沈明涛。 沈明涛也看着他,仔细分辨了一会,才从记忆里叫出一个名字:“偏宜?” 他看见沈偏宜提的书箱:“上学?” 沈偏宜眨眨眼:“嗯” 他与这位兄长的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除了每月的家宴,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沈偏宜? 沈明涛在记忆力摸索了一阵,始终只有一道灰色的影子,或许顶多就只有家宴上一个低头吃饭的身影,瘦瘦的,沉默寡言。 也似乎本来就没有人去关注他。 放下茶杯站起来,理一理有些皱的上衣:“我刚好去那边办个事,顺路送你过去吧。” 他走过来站在面前。 沈偏宜与他的脖子平齐,得抬头看:“李叔会送我。” 沈明涛伸手揉一揉他的头发,自下而上撩开他的刘海,看了两秒,突兀一笑。 沈偏宜闭上眼睛,感觉到他放下自己的刘海,用手指梳顺。 “顺路而已,弟弟别客气。” 由沈明涛牵着上车,司机关上门,去跟李叔交涉。 沈偏宜将书箱放在两人之间,将窗户放下一半,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冲散了车内的香气。 “王叔,在晏城中学停一下,放小少爷下去。” 王叔答了一声。 小少爷,新鲜的称呼。 沈明涛偏头看他。 沈偏宜看着窗外,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好看的眉眼,窗外是中西混杂的建筑,车速一快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像电影里的主角。 “几年级了?”沈明涛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对这位三弟似乎没什么鲜明的印象。 沈偏宜想了一会:“三年级。” “对未来有规划吗?出国?” 沈偏宜的注意力全在车外,只是摇摇头。 路程不远不近,他俩有搭没搭地聊着,都是沈明涛问,沈偏宜回两个字。 到了下车。 沈明涛看那人没有回头的意思,敲一敲车窗。 “再见” 沈偏宜转头:“再见” 沈明涛把车窗摇上去:“王叔,走吧” 沈偏宜竟是这种性子,他想起自己撩开刘海看见的那张脸,勾了勾唇。 这边。 沈偏宜跟着上课的人流走进校园,他像以前一样的低着头。 却在进入教学楼时有人靠了过来。 “同学你好啊。” 蒋轼早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校服,而这个人就像沙子里的一颗珍珠一样。 白到发光。 长得太好看了。 旁人的视线有意无意都在向他靠,他却只是低着头走路,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好像也是应该的,他为何要在意呢? 沈偏宜侧头看他。 蒋轼无意识地屏住呼吸,进入走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同学你去哪个教室上课,我看和你有缘,交个朋友?” “哦,哦,对了”蒋轼移开视线,耳朵通红红:“我叫蒋轼,车式轼。” 沈偏宜朝前走,今天……跟以往好像不太一样。 两人一道走进二楼的一间教室蒋轼激动得语无伦次:“那……那我们坐在后面?” 他走到后面,站在过道里:“这里可以吗?” 沈偏宜点头坐进去,拿出课本。 国文课,国文老师是个中年秃头男人,姓陈。 想了想,“我叫沈偏宜。” 蒋轼无视教室里其他人的视线:“月白风清偏宜夜的偏宜?” 他点点头,有些诧异蒋轼对古诗文的熟稔。 蒋轼看出来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笑:“平常读的多一点。” 好秀气的名字,不过也很适合他。 不过…… ? “你就是沈偏宜?不对,你是沈偏宜?” 沈偏宜淡淡往过去,眼神像一湖平静的水,却泛着潋滟的光华。 蒋轼用手盖住沈偏宜的眉眼,感觉怎么比都不对,这……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沈偏宜其实他并不陌生,知道,沈偏宜这个名字回回在榜上第一挂着呢,按理说这种学神大家不会忽视,但是他本人就是很低调,低调到放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蒋轼回想,想得脑袋痛,也只是一个灰色的影子,现在告诉他面前这个人是沈偏宜? 开什么玩笑,他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国文老师带着浓厚的晏城口音,讲的是朱光潜的《谈静》。 沈偏宜看着木制讲台的一角发呆。 他想:我还缺一把标尺。 日落西斜,下课铃一响,安静的校园沸腾起来。 沈偏宜正收拾东西,突然身边就围了很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惊奇,又带着一点不好意思。 “同学,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怎么都没见过。”这都马上要毕业了,大美人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啊。 “他是沈偏宜。”蒋轼艰难开口。 “沈偏宜,好好听的名字,果然人美名字也美。”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双手托腮。 “那个总是挂在榜一的沈偏宜。” ? 人群静了静,榜一?不对吧,怎么可能! “你说那个自卑到头发留到鼻尖,天天灰扑扑的沈偏宜?”她震惊说完,才想起来什么,捂住嘴,抱歉地看向正主。 沈偏宜收拾东西的手微顿:自卑? “周嘉瑜不是还说……沈偏宜喜欢他,死缠烂打来着。” 周嘉瑜? 沈偏宜对这个人还真的有印象,因为这个是万年老二,成绩永远在沈偏宜下面,而且会被超十几分,他只记得这人有点喜欢在他面前晃悠,不过不知道晃悠的什么名堂。 女生和蒋轼对视,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沈偏宜对周嘉瑜死缠烂打?开玩笑! “他是不是不服啊,每次沈偏宜的分数都比他高,所以造谣报复。” 女孩赞同地点头。 虽然造谣造得有点厉害,但是也没什么人找沈偏宜的麻烦,毕竟以前的他就像是透明一样,根本不引人注意。 众人看着他离开。 心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忽略掉他呢? 沈偏宜一路无视校友的打量,沿着马路去买标尺。 电车的电铃声,汽车前进的轰鸣声,自行车过道的响铃声,报童的吆喝声……人世间各种声音涌进他的耳朵。 这是一座看似和平的城市,但他知道,危险的乌云早就笼罩了这个地方,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雷声乍响,再不停歇。 店开在一个巷子的入口,顾客不多。 沈偏宜走进去,站在柜台前打量店内的商品。 伙计迎上来:“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要一把标尺,要木制的,有水平仪。” 他不喜欢铁的,指甲刮过的时候,难受得心慌。 “好的,您稍等。”伙计转身去拿找。 店面不大,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工具,柜台后面有一个门,估计通向后院仓库和住的地方。 有一个穿着白马褂,灰短裤,戴着草帽的人走进来,打扮像是工人,沿着货架漫无目的地走,似乎在看商品。 沈偏宜能感觉出来,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可能是看得有些久了,那人抬头看向他,普普通通的一张脸。 伙计的脚步声传来,沈偏宜淡定地移开视线,回头,接过盒子然后付钱。 “慢走啊。”伙计笑着送别他。 沈偏宜经过白马褂,出门走到巷口,回忆起那个眼神。 有些打量和漠视,冷冰冰的。 有意无意地看向街道。 他不是工人,不过不关他的事。 沈偏宜一边走一边打开盒子,检查标尺,手指抚过标尺上的刻痕,尾端有几个刻痕模糊了。 他继续向前走,却又妥协似的退后走回去。 白马褂还在那,靠近左边的大门,也就是靠近巷子的那边。 沈偏宜给伙计指出错误,伙计连连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给您换,可以吗?” 他点头,伙计拿着标尺疾走进门内。 墙上挂着钟,秒针不停地绕着中心转动,沈偏宜停下敲击柜子的手指。 他好像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从巷子里传来,转头,那个白马褂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没等他反应,接着便是一声炮响“砰——” 沈偏宜一颤,在原地懵一会,才在嘈杂中蹲进柜台与墙壁之间的角落里,接着外面便传来人群的尖叫声和一声枪响。 他又是一颤,好像感觉到那颗子弹从右耳穿进他的脑袋里,贯穿,又从左耳钻出去,鲜血溅到墙壁上,炸开一朵艳丽的花。 沈偏宜闭闭眼,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很奇怪的是,如此喧闹的环境,他仍可以听见墙壁上,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 “哒,哒,哒……” 有人跑着,有人追着,在打斗,然后有人被摔到这间店里,离他不过几步远。 吼叫声,警告声,远方好像传来警车的鸣笛声。 “砰——”得一下,那人撞到木柜子,发出沉重的闷响,巨大的实木柜被撞得偏移了几厘米,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打斗停止了。 沈偏宜盯着面前的地板,渐渐的,好像有暗沉的血漫过来。 “谁在那。”有些熟悉的声音。 沈偏宜低头,刚刚木柜被撞得偏移,自己缩的角落被撞开一条缝隙,露出自己的衣服。 后门被打开,持枪军人拿枪瞄准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竟然不感到害怕。 “先生,这里有个学生。”他认识少年的灰色校服。 地板上出现一双军靴,避开了暗沉的血,沈偏宜缓缓抬头。 那人拿枪指着他。 往上,是一张略有些熟悉的脸——那个迷路人。 许霆山也是一顿,将枪放下,给旁人比了个手势,军人从后门退出去。 沈偏宜曲腿坐在角落,抬头看他,额头惊出冷汗,碎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因为较长时间捂着头,白皙的皮肤泛上一层粉。 红唇,雪肤,乌发,一双眼睛水润润的,不是害怕,更像是天真,就这般,毫无防备地看过来,似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3. 宴会 活色生香。 不知为何许霆山的脑海里蹦出这个词,他将枪别回腰间,上前蹲下来。 两人静静对视。 沈偏宜的睫毛一根一根的,浓密而卷翘。 许霆山倾身将他抱起来,将他的脸按进怀里,走出去。 怀里那人没有反抗,乖巧得不像话,只是在出去时揪住他肩头的衣服。 “我的箱子,和尺。” 许霆山转头,店伙计站在后门门口,发着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许霆山接过盒子,又拿起那个箱子,走出去。 警车停在街道旁,警察和路人交涉。 许霆山把东西交给司机,抱着沈偏宜跨步进车内,关上车门,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 许霆山低头,看见怀中之人小小的发旋和精致笔挺的鼻子。 好软,小小一只。 那夜之后,接连的公务占用了他的休闲时间,没有时间来找他。 可这人却自己撞进他怀里。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偏宜听见一声哼笑,连带着男人的胸腔震动,他感觉手臂有些麻。 “能放开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 沈偏宜抬头望向他,眼神疑惑。 “我得确认你的身份。” “沈偏宜。” 沈偏宜……果然。 许霆山将他抱紧一些,沈偏宜的鼻尖靠近他颈部的皮肤,洒下一片温热。 像是点了一把火,从这燃遍全身。 “我叫许霆山。” 许霆山。 在他上一世的记忆里,似乎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具体是什么了不得——不记得。 抱了一会儿,许霆山把他放下来,递给他一方手帕。 “我送你回去。” 沈偏宜用手帕擦擦脸,点点头,看向窗户,有一层白色的帘子隔开外面:“能开窗吗?” 许霆山倾身过去将车窗摇下来一小节,风灌进来,帘子随风鼓起。 “以后尽量别到处跑,晏城过后一段时间……不太平。” 沈偏宜回头,看着他的侧脸,那人十分淡定地抽过他手中的帕子,直起身。 许霆山将帕子叠起来收好。 感受到他的视线,看过来。 沈偏宜不躲不避,过了一会,将头垂下。 一路无话。 到沈府门口,沈偏宜开门正要下车,落在后面的那只手被人捉住,温热的触感,许霆山轻轻牵着他的指尖,对回头的沈偏宜说了声“再见”。 沈偏宜垂眸看一眼自己的手,走下去,站在沈宅门口,看着那辆车离开。 指尖的温度随风散开,他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走进去。 沈自山和沈明涛都在,都是一身西装,准备外出。 沈家家主沈自山,有一位大夫人,五房姨太太,共有五个孩子。 三个儿子,沈惊涛,沈明涛,沈偏宜,两个女儿,沈玉珠,沈明珠。 沈偏宜是最不受宠,也是存在感最不强的一个。 沈自山看见他走进来,看了他两眼:“小幺啊,你去换身衣服,和我一起去。” 他垛一垛拐杖,不容置喙。 沈偏宜和沈明涛的视线对上,对方朝他微笑着歪歪头,一副看戏的样子。 “……好” 霍婉知道这件事后,显得很高兴,拿衣服在他身上比划: “老爷这是重视起你来了,改天是要请裁缝来裁几件新衣裳了……” 她比比划划,竟没有一身满意的。 “父亲该等急了。” 沈偏宜淡淡地提醒道。 “对对对”霍婉这才回神。 准备好走到客厅,佣人领着他上车。 沈自山自己一辆,他和沈明涛一辆。 车辆缓缓启动,渐渐汇入灯火通明的城市里。 沈偏宜看向窗外,红唇微抿,各色灯光在他白皙的侧脸上滑过。 像是在纯白的纸张涂上颜色。 沈明涛伸手理一理他的衣领,眼里是不辨真假的笑意:“小幺在长身体……霍姨怎么一件新衣服也舍不得给你做么?” 小幺,听着莫名讽刺。 沈偏宜一向不喜欢和笑面虎打交道,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转头反咬你一口。 “我不怎么出门,没必要。” 说起来,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与沈自山一道在外界出现。 “知道我们要去哪么?”这个弟弟好像对他过分冷淡了,他只好自顾自地找些话题。 实际上他不知道的是,沈偏宜对谁都是一副冷淡模样。 车内一阵沉默,沈明涛有些无奈。 细想过去,他与这个弟弟关系不算亲近,但应当也是没有结过仇的吧。 “专门为东南商会会长王凯恩办的欢迎宴会。” 转头看向沈偏宜:“听过王凯恩吗?” 他的眼帘垂下来,浓密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但沈明涛读懂了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总之是个跺一跺脚沿海商界都要震上一震的大人物。” “你去了打个招呼便可,找个安静地方玩一会,别去招惹别人。” 说着他看着沈偏宜那张过分优越的脸,默了默。 似乎只有别人招惹他的份。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碰,有事就来找我。” 状况之外的某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怎么会去招惹别人。 “嗯” 沈偏宜终于回了他一句话。 虽然只有一个字。 沈明涛点点头,总觉得这趟不会太顺利啊。 毕竟他这位弟弟,生得太过惹眼了一些。 好在沈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到站下车,三人在服务生的牵引下进入宴会。 罗马立柱,水晶吊灯,黄黑花纹的大理石地板亮的仿佛能照出人影。 优雅的法式音乐流淌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西式点心和香水百合的香气缠绕在一起。 高脚杯里,橙色酒液泛着诱人的光泽。 衣香鬓影。 沈自山看见王凯恩,远远的便伸出手:“王先生,别来无恙。” 沈偏宜看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王会长并非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上去,露出额头,身材高大,岁月反而增加了他成熟的气质。 这是一个经历过大事却又运筹帷幄的人。 虽然是商人,却气质儒雅,不沾一丝铜臭气。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自山侧开身子,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儿子沈明涛。” 沈明涛身子微弯,与王凯恩握手:“王先生,久仰大名。” “这是小儿子沈偏宜。” 沈偏宜学着沈明涛的样子,伸手:“你好。” 王凯恩的手握上来,有一层薄茧。 两人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大一小。 沈偏宜的手白嫩修长,王凯恩的精瘦有力,附着一层青筋。 沈偏宜的视线从手向上移,刚好与那人撞上。 很温和的目光,略浅淡但真实的笑意。 松开手,沈偏宜垂着眼睛。 沈明涛看向沈偏宜,没什么异常,又移开视线。 王凯恩淡笑:“你好。” 大人去聊大人的事,沈偏宜看向四周,走到角落里。 欧式花窗开了个小缝,透出一点干净的风,侧后方是立式雕花花瓶,绿植茂盛。 他盯着花窗的彩色玻璃花纹,脑子里想着昨天晚上的草稿图。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靠近一个人。 阴影笼罩下来,沈偏宜下意识朝旁边退后一步,抬头。 是王凯恩。 他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他。 此刻的王先生就像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冷意弱化下来,很是温和,却又有一种疏离存在。 沈偏宜没有接:“抱歉,我不喝酒。” “是葡萄汁。” 沈偏宜沉默地接过来,却没有动作。 王凯恩有些无奈,感受到了这位小朋友的戒心。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宴会不好玩吗?” 沈偏宜垂着眸子,摇头:“只是不习惯。” 冷淡,美丽,易碎,似一尊瓷器。 王凯恩垂眸笑笑:“不习惯热闹?你可以去二楼,有人下棋,弹钢琴,跳舞,总有一样你喜欢的。” “嗯”沈偏宜的指甲敲在玻璃杯壁上,青葱指尖像蒙了一层水色。 “听说你在晏城中学读书?” “嗯” 王凯恩默了默,还是开玩笑一般问出来: “你好像对我防备很深,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沈偏宜抬头看他,眼神是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您多虑了。” 看起来不大爱和他说话。 一个很难以接近的小孩。 王凯恩退开一点:“不用这般拘谨,你可以拿我当朋友相处。” 他抿了一口香槟:“我有位朋友也是晏城中学的学生,听说了不少这所学校的事情,如果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沈同学可否能领着我参观一下。” 沈偏宜看向他,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往事。 王凯恩侧头,看向他:“不用紧张,我只是觉得,我们很投缘。” 社交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沈偏宜依旧没有回答,好看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静静与他对视。 似乎在思索。 少年肤色极白,室内温度有些高,白里浸出薄薄的粉色。 眼睛略圆,到眼尾收束上挑,浓密睫毛是天然的眼线,浅灰色的瞳孔像是溪流中打磨了千年的黑玉。 极勾人的长相,却又是极冷淡的气质。 他在大厅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视线都会汇聚在他的身上,偏偏自己又毫无所觉。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一眼惊鸿。 于是在交谈之后,看见他一个人站在窗边,莫名的,王凯恩走了过来。 王凯恩勾唇,没有得到回复也不恼,眼神温和,伸手与他碰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 “那祝你玩得开心,我先离开一下。” 他离开了。 沈偏宜拧眉,他不明白这个王先生的意思。 莫名其妙。 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人,沈偏宜转头。 是沈明涛。 沈明涛觉得他这个弟弟的气质更加冷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沈偏宜摇头。 “少跟他接触……这人可不是什么慈善家。”沈明涛看着面前的少年,将他手中的酒杯接过来: “你还小,不要沾酒。” 他靠在墙壁上,透过人群看见与几个企业家谈笑风生的王凯恩,叹息一般的: “晏城要不太平了。” 像是说给沈偏宜听的,又像是自说自话。 “那是葡萄汁。” 沈明涛看一眼手中的杯子,有点尴尬地递回去:“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沈偏宜面无表情。 可爱鬼。 4. 画展 沈偏宜知到,约莫是在他大一那年,北方战事打响,打破了沿海地区各国维持的表面平衡,晏城作为沿海大市,势力重新洗牌。 不过更令他记忆深刻是是,由于敌军轰炸,z国空军力量薄弱,无力抵抗,再加上中立国取消对z国的飞机供应,越发突显航空力量的重要性。 过不了多久,多所大学的研究院联合在一起,决定筹建航空发动机制造厂,以改变航空发动机依赖进口的被动局面。 同年,经周密筹划,赴m国留学归国的陈茹升被委以重任,筹建发动机制造厂,会在全国大学招收技术人员 。 …… 第二日是星期天,不用上学。 沈偏宜大清早便被霍婉叫过去,实木圆桌上堆着各式各样的布料,霍婉拿着布料在他身上比划,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笑意仍是隐藏不住: “这一大清早老爷就叫了李裁缝来,说是要多给小幺做几件衣服。” 小幺,一个饱含疼爱的称呼,沈自山这么叫沈偏宜,本身就代表了一个态度。 “这个颜色衬我们小幺。” “是不是太老气了。” 她一边比划一边问一旁的采薇和李裁缝,两人只是应和着。 沈偏宜则是在思考沈自山的目的,按照多年来对这位父亲的了解,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宠爱。 亲情?十八年了,这份父爱来的也太晚了一些。 可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沈自山去在意呢? 上一世因为进入航空研究院,沈自山才对他有了几分注意,也仅仅是注意。 这辈子又出了什么意外。 沈偏宜像个布娃娃一样,被霍婉摆弄来摆弄去。 直到正午,霍婉才敲定了,共有五套常服,两套西装。 自己的儿子被家主看重,对于她这个失宠已久的姨娘来说,已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 霍婉抚摸着沈偏宜的脸:几天不见,偏宜好像越来越好看了,美得令人心慌。 女子美貌在这世道并非好事,若是男子,应当不要紧吧。 这天放学,沈偏宜和蒋轼两人在校门口分手。 路边停着一辆车,有些惹眼,他从车边路过,有人叫住他,恭敬道: “沈少爷,请。” 沈偏宜看过去。 车帘被撩开,是王凯恩,朝他礼貌地点点头。 “?” “沈老爷已经允许了,您上车吧。”司机是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见沈偏宜站着不动,安慰道。 沈偏宜想了想,开门走进去。 “校服很衬你。”王凯恩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身灰色常服,少了西装带来的距离感,更显俊逸儒雅。 “有什么事情吗?” 王凯恩摇头:“没有正事,我刚来晏城没多久,这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有一个朋友邀请我去画展,无人同行,我便想到了你,还没问过你的意思。” 看起来也没有要问沈偏宜的样子。 沈偏宜将车窗摇下一截:“您与我父亲说好了么?” 傍晚的风有些凉。 “嗯,我问了沈老爷,他说你有时间,这才过来打扰你。” 沈偏宜看了他一眼,垂眸,没什么表情,礼貌道:“不打扰。” 王凯恩看看他的侧脸,心情很好似的,点头:“那便好。” 展馆外挤着一群记者。 两人一同出现在画展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男人身材高大,气质儒雅。 身边的少年容色极盛,绮丽靡艳,像是丹青手书中最为惊艳浓艳的一笔,却又气质清冷,如同掩在云层之中的皎皎明月。 清冷与艳丽完美交融在一起,偶尔抬眼望来,便如平地起惊澜,一眼便要人色授魂与。 一旁的男人气势内敛,无言间将一无所知的少年归入自己的领地,叫人不敢多看。 沈偏宜感受到那人靠近,因为入口杯记者拥堵,两人也不得不靠近,沈偏宜偏头。 王凯恩以为他是紧张了,低声安慰:“别紧张,进去就好了。” 进到展馆又是另一这番景象,西洋画展上,皆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 沈偏宜一身灰色校服,但气质和长相摆在那,也不显得突兀。 一个着装考究的外国人见到王凯恩,迎过来,两人寒暄几句,是带着英伦腔调的中文。 他将视线移到沈偏宜身上,打量着,却又是一种不令人讨厌的打量,仿佛沈偏宜是什么艺术品,目光里只有惊艳与欣赏;“噢,你不介绍一下吗?这可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王凯恩伸手:“这位是英国收藏家皮特先生,今日的画展都是皮特先生收藏的作品。” “这位小朋友叫沈偏宜,是我在晏城刚认识的朋友,不得不说,晏城真是个处处充满惊喜的地方。” 皮特点点头,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沈偏宜:“美丽的少年,也许我有机会能为你作一幅画。” 沈偏宜没动。 “收着吧。”王凯恩安慰他。 皮特先生可不仅仅是一位作家。 沈偏宜接过来,点头致谢。 皮特和他们逛了一会就离开了,留下沈偏宜和王凯恩独处。 “你喜欢西洋画么?” 沈偏宜细细看着墙上的画,他其实对艺术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但无妨他觉得这些画作很美:“挺好的。” 这个皮特先生似乎更喜好颜色暗沉冷调的画,教堂,废墟,黑夜的白鸽和……荆棘缠绕的玫瑰。 玫瑰的红色艳丽似血,好像下一秒就会滴下来,外面是黑色的鸟的影子,荆棘缠绕在它身边,像是忠诚的守卫,又像是完美的金笼。 “我很喜欢这幅画。” 王凯恩在它面前站定,眼神落在那株玫瑰上。 沈偏宜这才发现,这个王先生的眉眼很锋利,瞳色很深,只不过平常总是笑着,中和掉了其中的冷硬。 画廊阳光很暗,属于那束玫瑰的灯光是有些惨白。 沈偏宜没什么艺术细胞,说不上来什么好看不好看,只是这种阴沉的色彩,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压抑。 王凯恩笑了:“我觉得偏宜应该会更喜欢鲜亮一点的色彩?今日就要委屈一下你了。” 沈偏宜收回视线,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有这个看画的时间,他还不如去画几幅草图。 逛完画展,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里王凯恩把他送回来,他靠着座椅后背,歪头朝他告别,暖色的灯光下,他的神情很温和:“我今天很高兴,很期待下次再见。” 倒是跟传闻不大一样。 沈偏宜站了一会,没说话,只是目送他离开。 清冷地像是深夜里一朵沾上露珠的山茶花。 王凯恩有些无奈,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着急了一些。 5. 名额 路过客厅,正好撞见沈自山在喝茶。 看见他回来,沈自山闻一闻茶香,抿一口: “回来了。” 沈偏宜提着书箱站在原地:“嗯。” “玩得开心吗?”他放下茶杯,态度很随和。 “还好。” “嗯,那早点回去休息,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然到我这个年纪,就后悔咯。”沈自山挥挥手,又将茶杯端起来,慢慢地嗅,慢慢地品。 沈偏宜回到房间。 衣柜镶嵌着一面全身镜,不甚清晰,却能照出他整个人。 他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与上辈子一般无二,只是要年轻一些的。 美人? 他想起皮特先生的赞叹。 难不成艺术家的眼光总是不一样一些? 沈偏宜突然有些好笑,自顾自地摇摇头,放下书箱坐下来。 那一瞬的笑意如昏黄的灯光下昙花一现,刹那芳华,微弯的眼尾逦迤一片春色。 月隐入云层。 房间内只剩下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 第二日,踏进校园,一堆人围在排名栏前吵吵闹闹的。 不少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路中央的那个人,他是谁? 新来的学生吗?新学生也太好看了。 蒋轼走在沈偏宜旁边,踮脚:“应该是成绩放榜了。” 他几乎一米九的大高个,踮起脚来可以毫不费力地看见榜单。 理所当然地便看见榜首的三个大字:沈偏宜。 人群都在讨论,他们这才想起来,沈偏宜这个名字好像一直挂在物理榜上,之前却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沈偏宜是谁,他们脑海里出现一个身影。 怎么会有人三年了才注意到他啊。 蒋轼莫名地感觉到,有一种骄傲的情时充满了他的胸腔,他低头正要和沈偏宜说话,却发现这人早就走到了教学楼入口。 三两步赶上他:“沈偏宜,你物理为什么那么好啊。” 沈偏宜想了想:“好好学。” 蒋轼一噎,却发现沈偏宜一本正经,心想:这可能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吧。 刚踏进教室,有人过来叫他。 那人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声:“袁老师叫你。” 也不等沈偏宜回答,转身就跑。 沈偏宜有些疑惑,这人的耳朵好红。 他放下书箱,穿过走廊,来到物理办公室。 物理老师袁明化是一个蓄着胡子的清瘦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身穿灰色长衫,长衫空荡荡的,挂在架子上一样。 也是上辈子为数不多注意到他的人。 沈偏宜敲敲门:“袁老师。” 袁明化从书堆里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进来。” 沈偏宜关好门,在办公桌前站定。 办公室有些小,挤着六张办公桌,桌上摆满了书本。 他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沈偏宜,拿出一份试卷,指一指:“沈偏宜……这是你答的?” 晏城中学办学历史悠久,师资强,从这走出了不少人才。 作为一所标杆一样的学校,他的结课考题多半结合时事,而此次的物理考题则是与航空飞机发动机的制造有关。 沈偏宜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但是做到专业领域,让他瞎说是不可能的。 适当模糊隐藏一点,不要太过惊世骇俗便可。 “是,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尖端的飞机发动机制作是旋转汽缸星型气冷发动机,你对它有什么了解?” 沈偏宜点头,停顿一会,开口道: “它在1908年由法国法国塞甘兄弟发明,发动机中间的曲轴是固定的,通常设计为在奇数每排气缸的径向构造。” “其中,曲轴周围的一圈气缸围绕着固定的曲轴旋转,曲轴保持运转中静止的,与整个曲轴箱及其连接的气缸围绕它旋转作为一个单元,螺旋桨简单地用螺栓固定在曲轴箱的前部,它的优势是平稳运行,较优良的冷却和重量。” 袁明化肯定地点点头:“但是你在答卷中设想了一种更为优良的形式,有兴趣解释一下么?” “只是一点改良,取消不易维护的活塞顶部进油阀,只保留进排气阀,借鉴二冲柴油机的工作原理,在气缸下部开孔,使汽油气体能直接注入气缸。” 沈偏宜注意着袁明化的表情,补充道: “但必须使排气阀提早开启以减低气缸内的压力,防止废气倒灌。” 袁明化扶一扶眼镜,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点点头:“不错不错,有道理。” 他一边看试卷一边琢磨着,脸上笑出一道道褶子,抬头看见沈偏宜,又克制住表情: “你自己想的?琢磨了多久 ” 沈偏宜默了默:“一直琢磨着,今日才有了系统的计划。” 袁明化笑着笑着,神色又颓废下来。 沈偏宜诡异地感觉,他好像明白袁老师失落的原因。 z国至今,连飞机发动机甚至都没有造出来过,更遑论改良了。 “你对航空飞机了解颇深,对这方面有兴趣?” 沈偏宜点头。 袁明化笑笑,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纠结:“以后有从事这方面事业的打算吗?” “是的。” 沉默一会儿,袁明化朝沈偏宜招招手,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 “你一直以来物理成绩都是拔尖的,我们本来还在还在纠结这份推荐给谁,前几日对比了各个学生的答卷,和三年来的成绩,我们决定将这一份名额给你。”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考虑好了就去,有天赋,有机会,不错不错。” 他说的话没有逻辑,却是亲切的。 沈偏宜看见纸上的标题,微愣: 沿海华侨大学推荐名额。 这是…… 他看向袁明化。 袁老师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挥那只瘦如枯枝一般的手:“到你们年轻人大展身手的时候咯,去吧去吧。” …… 回到教室,蒋轼站起来让他走进去,迫不及待地问他:“老师叫你什么事情?” “是不是邀请你参加校庆啊。” 沈偏宜放好表单,有些疑惑:“校庆??” 蒋轼睁大眼睛:“三十年校庆啊,你不知道?居然没人邀请你吗?” 上辈子他对学校的印象不深,毕业校庆…… 似乎有一个荣誉校友演讲,其中有一个嘉宾就是归国没多久的陈茹升。 “为什么要邀请。”这难道不是整个年级一起参加的吗。 面对他的直视,蒋轼眼神飘忽:“校庆有文艺演出啊,居然没人请你,看来这负责人眼光也不怎么样。” 6. 话剧 蒋轼想着事情,瞥见那张表单,嘴里过了一遍“沿海华侨大学”。 “什么?” “你……你要去那上大学?”蒋轼指一指那个表单。 没什么好藏的,沈偏宜点头:“在考虑。” 感觉自己说得太冷淡,又补充道:“大概率是这里。” 沿海华侨大学几乎是沿海地区物理专业最好的学校,而且还是为数不多有航空专业的学校,一旦成功进入,就是半只脚踏入航空领域。 他也就不用像上辈子那样,浪费很多时间在其他知识的学习和研究院的层层考试上了。 “这样啊……”蒋轼低头,手指折着课本。 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慌。 沈偏宜能飞得好高好远,总有一天,他或许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吧。 明明才熟起来没多久啊,怎么就要分开了呢。 放学时,有两个女生将他拦在教室里。 浅蓝色上衣,深蓝色裙子,高一点的梳着麻花辫,矮一点的一头短发,有些害羞,躲在高个子女生的身后。 “沈同学,我们排练的话剧还缺一个角色,你看……你有时间吗?” 沈偏宜看了一眼蒋轼。 蒋轼摸一摸鼻子:这不就巧了嘛。 “哦,对了,我叫林霜,是学校话剧社的社长。”高个子女生将后面的女生扯出来:“她叫王胜男,是我们话剧社的知名编剧。” “可以吗,时间不长的,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沈偏宜本来想拒绝的,听到“王胜男”这个名字,却又停下来。 他记得,上一世,有一个叫王胜男的女学生因为参加游行而被警卫枪杀身亡。 他之所以能记住这个名字,是因为当时有一个同事,叫王斌,王胜男是他的亲妹妹。 出事之后,这个平日里耍宝一样的男人,哭红了眼睛。 这个世界会这么巧吗? 他定定地看向王胜男,又失望地垂下眼——他不大记得那个同事的长相。 “沈同学,可以吗?”王胜男从林霜的肩膀后抬起头,她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手揪着同伴的上衣,磕磕绊绊地请求。 “可以。” 有烟花在她的眼睛里炸开,两个女生抱在一起互相推搡。 小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 “那……那欢迎沈同学加入,我们周末排练,可以吗。” 沈偏宜点点头。 蒋轼怀疑地看着王胜男,听见沈偏宜答应,瞪大眼睛:“那……那个,你们话剧还缺人吗?” 两个女生看过来,他眨眨眼睛:“后勤也行。” “缺,缺!那你和沈同学一起。” “那就这么定了,再见再见!”林霜道别完,拖着王胜男跑开了。 近距离美色的冲击力太强,她们可顶不住啊。 离校路上,蒋轼脸色变换,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快要到校门口了,实在没忍住: “沈偏宜,你……你喜欢王胜男那种类型的?” “什么?”沈偏宜一脸疑惑。 “哦,哦,没啥,我,我……”蒋轼看见他的表情就明白自己想多了,想问问沈偏宜喜欢哪种人。 可是也太过冒犯了吧。 “我觉得,今天天气真好。”蒋轼摸摸头,煞有介事。 沈偏宜抬头望天,有些疑惑,灰色的云遮住天空,倒是瞧不出什么不同。 完了,更尴尬了怎么办。 蒋轼只能生硬地转换话题:“那周末,我们校门口见?” “好。” 话剧是王胜男的原创剧本,曾经在一次大型活动中演出过,收到广泛好评。 于是被搬到了校庆上。 讲述了一名女物理学家和女文学家互相扶持,做出卓越贡献的故事。 女物理学家名叫孙玉琼,生长于一个普通的商贩家庭,大学时与同样爱好物理的男友沈文彬相恋,立志投身于物理专业,然而作为女性,就算有不懈的努力和聪明的头脑也不受重视。 正在她遭受不公和刁难的,踌躇不前准备放弃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男友身患绝症,不幸去世。 多重打击让瘦弱的孙玉琼以泪洗面,就在她绝望之际,男友的妹妹沈文曼交给她一封哥哥留下来的遗书。 沈文彬临死前希望她能勇敢做自己,不要被外人所左右,不忘初心,带着自己的那一份信念研究下去。 孙玉琼抱着那封信痛哭一场,第二天,重新回到了物理事业上,并从此与沈文曼成为了至交好友,互相扶持,最终两个人跨越过一道道困难,获得了成功。 饰演男友沈文彬的学长已经毕业,王胜男迟迟找不到第二个人。 他像是烽烟乱世里一株清雅的绿竹,谦和有理,温润坚强,给女主角递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与其说两人是爱情,不如说两人是灵魂的相知。 这样一个白月光似的人物,王胜男迟迟找不到扮演者。 直到看见了沈偏宜。 几人大致讲了一遍戏,去后台试妆。 王胜男是编剧兼导演,在舞台上挑剔舞台摆设。 蒋轼饰演的是沈文彬的助手,是他通知了孙玉琼自己男友的死讯,并在沈文彬下葬后退出物理研究,回到家乡做了一名乡村教师,也是他在后来孙玉琼的某一次困难中挺身而出,成为一大助力。 他一身灰色中山装,高大挺拔,削减几分稚嫩,显现出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坐在观众位翻自己的台词,不多。 脑子里想的却是沈偏宜穿中山装的样子。 作为白月光,一个引路灯一样的人物,沈文彬的戏份并不多,就两场。 一场是开局第一幕,女主在导师那遭受到不公平待遇,失落地走在校园里。 遇见了自己的师兄沈文彬,并与他谈论起自己的主张和研究成果。 师兄十分耐心地听她诉说,孙玉琼思考起自己和师兄相处的点点滴滴,感觉春心萌动,脑袋一热,向他告白。 沈文彬一愣,沉默了一会,答应了少女的表白,两人正式成为男女朋友。 这一幕的沈文彬,意气风发,温润如玉。 另一场便是沈文彬临死前在病床前写下自己的遗书。 他面对死亡十分淡然,嘴角一如既往是温和的笑,怀着鼓励写下了这封信,希望并坚定地相信,孙玉琼会破茧成蝶,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物理学家。 这一幕的沈文彬,病骨支离,平静淡然。 蒋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见礼堂的声音大起来,猛地抬头。 沈偏宜撩开帘子走出来。 7. 文彬 刹那间,他的眼里再没有其他,脑袋一片空白,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两人相对。 众人也是一样,就连脑子里只有文字的胆小如王胜男,都盯着他愣了半晌。 黑色中山装与身材十分贴合,显出沈偏宜略纤细的腰线,黑色长裤包裹一双笔直的腿,整个人高挑而挺拔,身材略微单薄,却不瘦弱,纤秾合度。 为了显得成熟一些,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双眼睛,瞳色浅灰,如同夜色下缓缓流淌的溪流,干净而澄澈,睫毛微垂,落下一小片迷蒙的影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增添了一股书卷气。 当如明月生晕,美玉莹光,仿佛氤氲着淡淡书香,勾勒出一个缱绻的梦。 “凛凛冰霜节,脩脩玉雪身” 待他走近。 蒋轼如置云端,飘飘乎不知所以,王胜男将沈偏宜拉走,他才回神。 这副打扮……实在是……惊为天人。 角色换装完毕,众人从美色中被拉扯回来,开始紧张的排练。 王胜男平时看着胆小害羞,但是涉及到剧本,整个人就像变了样似的,一丝错误也不能放过。 整个周末,几乎都在为这个话剧奔波。 …… 六月七日,校庆。 礼堂早已人满为患。 王凯恩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茹升?你何时回国的,我竟没有一点消息。” 陈茹升看过来,十分惊喜。 他的长相不如王凯恩立体,却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有股书卷气,一身西装,可能因为长期与数字打交道的关系,气质有些古板。 两人握完手,坐下来。 “前几日刚回不久,才找到房子安顿下来,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你怎么到晏城来了。” 王凯恩和陈茹升是大学校友,同在国外读书,机缘巧合下得以认识。 王凯恩倾身过去,压低声音:“北方不太平。” 两人对视,皆是摇摇头。 “国家危亡之际,我一个人在e国怎么呆得下去。” “这回回来就不走了?” 陈茹升无奈地摇头:“短时间是不走了。” “回来也好,找个时间我们聚聚,我请客。”他靠坐在座位上,双手交叉放于腹部,不知想起什么,笑道:“晏城实在是一个有魅力的城市。” “当然,多少年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晏城变成了什么样子。” 礼堂安静下来,中学校长骆清明上台致欢迎辞,他是一位清瘦的老人,是晏城中学元老级的人物。 许霆山到的时候,礼堂一片黑暗。 他理一理衣服坐下,礼堂的灯“啪”一下打开,红色幕布缓缓升起,显露出舞台。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被那个身穿黑色中山装的人吸引过去,那人站在湖边低头看书,头朝内,看不清脸,但是身形纤瘦,气质卓然。 有点眼熟。 心中有什么感情呼之欲出。 …… “为什么?” 孙玉琼垂头丧气地走在湖边小道上,手里抱着被导师不认可的资料。 她不懂,为什么好像身边的导师和同事都对她没有好脸色。 为什么她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只能整日做一些端茶倒水的活。 为什么即使她的成绩次次拔尖,导师却依旧只提拔成绩不如她的男人。 难道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她又想起上次同学聚会时,那几个男同学的话:“你都二十三岁了,还不结婚,没人要吗?” “女人嘛,就该回家生孩子,搞什么物理研究啊。” 她原先是不在乎的,多年的教育使她明白自己的追求,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绝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或许,她真的应该回去结婚生子吗? 郁闷和彷徨充斥着她的脑袋。 明亮的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照下来,微风阵阵,柳波荡漾,孙玉琼抬起头,闭眼深吸一口气。 春日清新的空气暂时带走她的负面情绪,大脑一片空白。 湖边,她看见一个人站在那。 沈师兄? 往常她在沈文彬面前总是踌躇不前的,毕竟哪个怀春少女能在心上人面前侃侃而谈呢? 但是不今天,不知为何,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她走过去。 “沈师兄?” 那人微顿,转过头来,孙玉琼对上他的眼睛,像是长白山巅的一捧湖水,因光的照射而绽放璀璨光华。 有匪君子,郎独绝艳。 他认出她来,微微一笑,如画的眉眼温和下来。 孙玉琼“噌”得一下脸红了,全身像是冻住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这可是沈师兄啊,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 沈文彬看见她手里的资料夹。 “玉琼学妹,刚从办公楼回来吗?” 沉默了半晌,直到他疑惑地轻轻歪头,孙玉琼才猛地回神。 “嗯。”说起办公楼,又想起伤心事,垂下头:“是的。” 沈文彬将书合拢,抬一抬稍微下滑的眼镜:“不开心吗?” 孙玉琼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 吹面不寒杨柳风,她似乎能感觉到那阵风抚过师兄的面容,又吹向自己,突然生出一鼓勇气。 “沈师兄,女人就应该回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吗?” 沈文彬想了想,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孙玉琼失望地垂下眼睛,那点星光黯淡下来。 “但是我知到,每个人都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人生来便是自由的,不应该被固定必须做什么,必须不做什么。” 那点星光又燃烧起来,几乎燃烧成一簇火焰。 沈文彬大致知到了让她踌躇不前,垂头丧气的原因。 微风轻拂水面,碧绿的湖水荡漾出阵阵清波,如哗啦啦摇摆的鳞片。 孙玉琼好像听见风铃的声音,清脆美好,温柔细碎。 “至少,玉琼学妹在物理研究上努力向上的样子,很耀眼。” “真……真的吗?沈师兄关注过我?” 他只是笑。 于她却像冰雪消融,百花盛开。 脑袋突然一热,积蓄良久的感情在这一刻爆发。 “沈师兄,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沈文彬愣住,却在少女单纯明亮,泛着爱意的眼神中,缓缓点头。 “啪”灯灭了,幕布缓缓降下。 众人才忽然从另一个世界回神,原本安静的礼堂嘈杂起来。 本来觉得这个话剧枯燥无味的大家,被秀了一脸。 8. 月光 吴哲是话剧社的副社长,半个月前因为胃病住院,今天才重返学校,听闻社长临时找了个人饰演沈文彬,差点没气昏过去。 那可是沈文彬!整个话剧的白月光沈文彬! 这个角色要是毁了,他就去跟林雪打一架。 本来愤愤不平的郁闷心情,在见到真人的那一刻全部变成了惊喜和惊艳。 如果不是公众场合,他真想抱住林雪转个两三圈。 这选的什么神人! 林雪是不是穿进话剧把沈文彬本人抓来了。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不知道晏城中学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位人物。 王凯恩早在沈偏宜背影出现的那一刻,便直觉是他。 世间只有一个沈偏宜,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是人群的焦点。 而且话剧中的沈偏宜要更成熟一些,比起平日里的稚嫩,多了一些别样的魅力。 “他叫什么名字?” “沈偏宜。” “沈……偏宜?” 陈茹升默念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幕布升起,话剧又到下一幕。 沈文彬的出现将心不在焉的众人吸引回来,更多的人沉浸到话剧中去,随着人物的思绪,开始探讨话剧中的问题。 林雪在后台透过缝隙悄悄观察,捏紧拳头兴奋地两眼放光: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一定就是邀请沈偏宜参演了! 相比于上一次的演出,王胜男改正了很多剧本里不太合理或者不太适合表演的地方,无论是剧本,演员还是舞台表现,在上一次的基础上都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提升。 从观众的反应便能看出,他们成功了! 就算是内向如王胜男,也不免露出笑容。 林雪挽着她的脖子,兴奋地碎碎念。 转场。 男友去世几乎压垮了孙玉琼,她整日躲在房间里,拒绝与外界交流,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观众的心揪起来。 沈文曼不忍她消沉下去,敲响她宿舍的门。 孙玉琼好像被重启的木偶,好半天才有反应,打开一道门缝。 她看见外面的人,有些恍惚,门口的女孩,长得和沈文彬有五分相似。 不知不觉,泪水盈满她的眼眶。 沈文曼心头一紧:“玉琼,你还好吗?” 兄长的死让她悲痛不已,她不止一次埋怨起上天,但是因为兄长的遗愿,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我可以进去吗。” 孙玉琼才反应过来,转头擦了擦眼泪,退后打开了门。 沈文曼交给她一封信:“这是我兄长临终前写给你的,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走了。” 孙玉琼紧紧捏着那封信,点点头。 关门坐下来,她抚摸信封,上面写着“玉琼亲启”。 是沈文彬的字,他虽是个儒雅温润的人,写的字却是铁画银钩,独具风骨。 一灯灭,舞台的另一边,一束光洒进来。 这是一个十分静谧的夜。 护士都离开了,病房里十分安静,空荡荡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洒在蓝白条纹的被子上。 那人身材消瘦,隐在黑暗里。 沈文彬借着这点月光,一笔一划地完成这封信,他写得十分缓慢,因为再快一点,手便会发抖。 头发没有修剪,额前的碎发落下来,遮住眉眼,唇没有一丝血色,微抿着。 但是眼神很平和,甚至隐隐露出一点点星光。 细碎,暗淡,却实实在在存在。 “玉琼: 玉琼亲启,别来良久,甚以为怀,愿君自珍。 彬生病已一载,托亲友照顾,得以苟且至今,今夜月色正好,自感时日无多,展信与你一聚。 玉琼不必怨怼,世事无常,生命尤其可贵,彬二十有四,得良师、益友、挚爱相伴,此生足矣。 只苦于资质愚钝,研究不得寸进,玉琼聪颖,望君行而不辍,履践致远,探寻真理。 沈文彬 绝笔” 悲凉如箫声丝丝入扣,将观众的心缠绕起来。 此刻的沈文彬像一轮清冷的月,慢慢被黑暗侵蚀,最终破碎成一捧惨白的月光,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消散。 摸不到,碰不得,抓不住。 女人悲戚的呜咽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声 天彻底黑了,慢慢地,却有一线鱼肚白从天边出现。 天要亮了。 …… 话剧终结在孙玉琼和沈文曼两人走在那条最初的柳荫小道上。 她们一人攻克了那个难倒众人的课题,成为了著名的物理学家;一人发表了数篇文章,成了文坛新星。 画面在两位女性温柔而明媚的笑容定格。 清风拂面,阳光明媚。 路在脚下,时光还长。 落幕时,掌声充满整个礼堂,也有不少人欢呼起来! 灯光再次亮起,沈偏宜穿着那身黑色中山装,从幕布后面走出来。 他极少这样认真打扮,顿时如蒙尘明珠拂去灰尘,展露无尽芳华。 眉目如画,浓眉压眼,眼眸深邃,浅灰色如同一潭清澈的雪水,分明是圣洁而纯的颜色,却又因为收束上挑的眼尾添上几分风流,唇是鲜亮的红,清冷与秾艳相撞,美到极致。 似蒙蒙细雨过后的一朵山茶花,纯到极致,却也艳到极致,清丽的色彩,在微风中摇曳,将世界全部衬为背景。 众人鞠躬。 浪涛似的掌声再一次淹没了礼堂。 王凯恩坐在较为显眼的位置,沈偏宜抬眼便能看见他。 王凯恩鼓掌,淡笑点头。 “……” 转移视线,很好,又是熟人。 许霆山矜持地朝他点点头,至于内心如何波涛汹涌,只有他自己知道。 “……” 不过倒是看见了一个“老熟人”:陈茹升。 两人对视,陈茹升牵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朝他点点头。 ? 王凯恩侧头:“你和他认识?” 陈茹升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认识。” 不认识?王凯恩罕见地有点郁闷,怎么就装作认不得我呢。 沈偏宜认识,只不过要在以后才认识,未来的陈茹升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在话剧的衬托下,其余的表演都有些索然无味,不少人开始打听话剧演员,几个主角也就不用说了,都是学院的风云人物。 不过,那个白月光是谁啊!!! 可恶,竟然短短两面就夺走了我们的心! 比白月光更可怕的,是死亡的白月光,部分多愁善感的人已经觉得自己的心跟着沈文彬死了。 有同学一打听,好家伙,人家不但长相绝美,还品学兼优,次次能上榜。 可是……他是沈偏宜?那个常年榜一,却灰扑扑,毫无存在感的沈偏宜?他们瞎了还是这个世界瞎了。 而且人家马上毕业。 很好,心又死了一次。 最震惊的莫过于周嘉瑜,话剧表演的时候有多心动,知道身份之后就有多想抽自己耳光。 踢到铁板了,有点心动,我要打自己的脸。 于是乎他第二天就去表白,果不其然,被狠狠拒绝。 超高的成绩和绝美的容颜,随便拿出一个都是王炸,可是上天就是这么偏爱他啊。 于是开始有很多人成群结队地给沈偏宜递情书,三步一情书,五步一表白,已经到了会造成交通堵塞的程度。 也有不少男的开始跟他单方面成为好兄弟,邀请他参加什么诗会,宴会,讨论学术问题…… 沈偏宜皱眉: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世界怎么突然这么吵闹。 9. 谈话 表演过后,是荣誉校友演讲。 陈茹升站在演讲台前,台下乌压压的观众,他却一眼看见了沈偏宜。 他是水墨丹青中最惊艳的一笔。 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偏袒他,但他自己却只是安静地看着讲台。 看着……他。 陈茹升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在沿海华侨大学航空专业班的推荐名额里。 这样的他,居然要去学航空吗? …… 其实这次校庆是和毕业典礼一起办的。 接下来的几天,学生很少出现在学校,都在忙碌中度过,有的找学校,有的出国,有的负担不起继续读下去的学费,回家务农或者务工。 傍晚吃完饭,净椿走进来,眼观鼻鼻观心: “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 沈偏宜刚刚放下碗。 霍婉疑惑:“老爷这么晚叫你干什么。” 老爷最近时常过来她这边,意气风发的女人连眉眼都透出几分鲜活,与身上温柔似水的气质相融,竟像是脱胎换骨,表现出一种媚而不妖的成熟风韵。 想了想:“学业吧。” 霍婉的眼神又亮起来,于她而言,沈自山的宠爱是暂时的,但是老爷对儿子的看重是永远的,只要儿子出息,她的地位自然也就稳固了。 再说,作为一个母亲,还有比儿子出息还要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淡黄色的光一点一点地朝前晕染。 上辈子似乎是没有这件事的,他自己去晏城大学参加考试,考试通过,因为物理成绩较好,被分到了发动机制造专业。 那时这还不是一个受关注的专业,十分冷门。 沈自山知道后,似乎也只是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或许在他看来,这个不太有存在感的孩子没有求到他面前要学上,就已经是不得了了。 上大学后,他基本上就和沈家断了联系。 今时今日,这位沈家主又在想些什么呢? 沈府是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到如今已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金贵地方。 这种底蕴深厚的世家,即使有些没落了,也是瞧不上那些近几年靠着经商和军火发达起来的“新型贵族”的。 沈自山自有一股傲气。 小厮将他送到主宅就退下来,他走上廊梯,敲响书房的门。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进来。” 开门走进去,沈自山坐在桌后,他刚刚在看书,现在把垂着金链子的眼镜摘下来,放进眼镜盒里,朝他招招手。 “站近点,到我面前来。” 沈自山是个帅气的老男人,五十多岁了,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流帅气。 灯光浮在他的瞳孔上,让人读不懂他的眼神。 “父亲。” “你在校庆上演戏的事情我听说了,演得不错。” 沈偏宜沉默地点点头,其实不太喜欢和他们这种心眼重的人说话,一个沈自山,一个王凯恩,他是能避则避。 沈自山看着面前快要长大成人的小儿子,莫名有些感慨,饶是他一辈子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也不得不赞叹。 比之如璞玉,过于暗淡;比之如白雪,过于冰寒;比之如桃花,过于媚俗。 令人忍不住攀折,无人能逃脱掉他的魅力。 “不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玩一玩也就罢了,心思可不能放在这上面的。” 沈偏宜只是垂头站着,并不迎合。 沈自山不在意他的态度:“不必拘束,看你要毕业了,想好之后要做什么了吗?” 大儿子从权,二儿子经商,对于这个不久前才走进自己视野的小儿子,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他是一个商人,既然是他沈家的孩子,就要发挥应有的价值。 “当然,如果你实在喜欢表演,我可以送你去学乐器,钢琴、小提琴……都可以。” “不必。” ? 沈自山抬头,与沈偏宜对视,他才发现。 他好像并不是一朵需要庇佑浇灌的花朵。 眉宇间的冷淡与傲气,犹如万古神兵出鞘那一瞬间的雪亮,锋利灼人眼。 “我有想去的学校了。” “决定好了?沈自山沉沉地看向他,明明没什么动作上的变化,但是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整个房间。 沈偏宜不偏不躲地和他对视,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似什么也没感觉到。 沈自山忽然露出一点笑,那股威压也骤然消散,有些感慨似的:“行吧,年轻人嘛,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叹了口气:“那……那我给你找学校?” “不用,老师给了推荐信,我觉得那个学校还行。” ? “什么学校?” “沿华。” 沿海华侨大学。 “哦……这学校也不是不可以……”沈自山点点头,却又想起来: “沿华?沿海华侨大学?” 沿海华侨大学,由m国企业家陈逸穹牵头创办,祖国水深火热,陈逸穹深感z国工业落后,便和几个企业家一起创办了这所工业大学,创办不超过十年,却人才济济,可以说,z国南方大半的工业人才都是出自这所学校。 汽车火车轮船大炮数不胜数。 可以说是z国工业的摇篮。 “嗯,不过就算有推荐信也要考试的。” 沈自山想去推推眼镜,才发现自己早就取下来了,他沉默了一会: “那就……那就好好准备,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钱管家。” 似乎,可以重新估量一下这个孩子的价值。 …… 表格他早就交上去了,中学给的通知是七月初去沿华办理资格确认手续。 然后会有开学的资格考试,相当于摸底。 “偏宜……” 沈偏宜愣了一会,才想起来系统这个东西:“怎么了?” 小七平常不太敢和他说话,总感觉会惊扰到人家一样,他看见安瑶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记,试探道:“偏宜如果想要,可以用灌溉值兑换哦,知识大全只需要五百个灌溉值呢。” 他看一看那突破三位数的灌溉值,有些嘴馋。 “不用。” “可是复习会很辛苦哒。” 沈偏宜翻开下一页书:“我没有在复习。” 他只是在学其他的东西,一个入学测试而已,倒不用担心。 “QAQ” 10. 桃腮 沈偏宜闷在家里复习,去前厅拿书。 正好和沈明涛撞见。 沈明涛西装打领带,外套挎在手臂上正准备出门,经过沈偏宜,一会又退回来。 风流又傲气。 那双桃花眼看着他,沈偏宜不明所以,和他对视。 沈明涛歪头笑了,将他手里的书抽出来放在桌子上,揽过他: “听说最近小幺在复习备考,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沈偏宜想挣扎,无奈两人的力气相差确实太大,不费什么力气就被带进车里。 “……”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沈明涛关上门,将外套穿上:“乖,哥带你去玩。” 但是因为某人的冷气实在太足,沈明涛很尴尬地收回手。 “不抱就不抱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 他自己开车,一路疾驰,目的地是一个舞厅。 五光十色的广告灯牌上是美艳的头牌舞女。 下车,沈明涛理一理西装领子,拉起沈偏宜走进去。 灯光摇曳,歌声甜美。 沈明涛一进去,便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们三三两两围拢来,注意到他身边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元杰用肩膀撞撞他:“你去哪拐回来的,这长得也太……” 沈偏宜就这样被沈明涛牵着,冷着脸默不作声。 起哄声音越来越大,沈明涛干了一杯酒,手掌下压:“行了行了,什么叫拐来的。” 环视一圈,伸手揉揉沈偏宜的头发。 头发一乱,他的冷脸也就多了几分可爱。 “这是我弟弟,亲的,他最近学业繁重,带他出来放轻松。”他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 “今天都悠着点啊。” “沈三少啊……” “真的假的?” 不知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毕竟这般颜色甚是少见,而沈家又确实不是什么小角色。 可是不是说沈家三少平平无奇,资质平庸来着? “你们说呢。”沈明涛拍拍沈偏宜的肩膀:“想玩什么?我请。” 沈偏宜和他对视。 “唱歌?跳舞?打麻将?” 他可是真心想要哄他开心的,他高中毕业那阵子忙得自闭,就想有个人带他脱离苦海,但是指望沈惊涛是指望不上的。 正所谓:因为淋过雨,所以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对啊弟弟,放松放松嘛。” “我们陪你玩啊。” 这里都是平常与沈明涛玩的不错的人,人品什么的也都过得去。 沈偏宜朝沈明涛身后躲一躲,假笑:“谢谢。” 眸色淡淡,仅仅弯了弯唇。 这一笑,似幻非真,轻薄却无法掩其光华,起哄声都静了静。 “行了行了,别围着,人家高中还没毕业呢。” 元杰把酒递过去:“藏挺深啊。这十八年可是一点风声没透出来。” 沈明涛接过酒杯。 “不过也是,也要是不藏着点……啧……” “什么?” 元杰摇头,在他心里,沈偏宜已经和红颜祸水挂上钩了。 沈偏宜坐了一会,独自去卫生间。 他冲好水转身,隔间门却突然开了,一阵风灌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摁在隔间的门板上捂住嘴,后颈撞在那个人的手腕上,倒是不疼。 抬头,正好对上那人的视线。 真巧。 许霆山进来时发现有人,下意识地就要打晕他,但是看见他是谁后,手拐了个弯,就垫在他身下。 “嘘。不要出声。”隔间很小,挤两个大男人实在勉强。 声线压得很低,莫名有一种粗砺的质感。 男人的身材很有料,一身肌肉,包裹在并不厚的布料里,还在轻轻喘气,叫人脸红。 热意传递过来,沈偏宜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跳。 但他只是看了他两眼,垂下眼睛,乖乖的没有动。 许霆山显然是没有他这种觉悟。 离近了看,少年依旧找不出一丝瑕疵,肤如凝脂,乌发似瀑。 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不同于平日的冷淡,那一丝惊诧就像透露出柔软信号的引子。 又水又润,纯洁无暇。 可惜没两秒就垂下去了。 他的眉眼十分好看,许霆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读几句书,满腔的情绪奔涌在即,却不知如何表达。 垂下眼睛就显得冷淡了,仿佛冰塑的神明。 无论做出什么,他都不会想你投去一点目光。 但是手下的触感又是热的。 外面有人走过来,一间一间地敲门。 “谁啊!” 有客人呵斥。 是一个粗犷的男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偏宜的脖子有些酸疼,不自然地动一动。 许霆山以为他害怕,将捂嘴的手转而去环住他的腰。 整个将沈偏宜虚虚抱住。 两个人的距离也就真的成为了呼吸可闻。 “?” 沈偏宜不能明白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热气蒸腾,他的皮肤沁出薄薄的粉色,唇微抿,似糜烂的桃花。 许霆山很想吻上去,就在这里,不管不顾。 终于,那个人敲响这间隔间,许霆山骤然回神。 沈偏宜和许霆山对视。 男人的肌肉绷紧,整个人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 那人又敲了一声,这回就要急促很多。 “谁啊。”沈偏宜冷声道。 外面的人停顿片刻,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找了一圈,人没找到,挨了不少骂,来这的人非富即贵,他也只好悻悻离开。 “他走了。” “再等一会,怕回马枪。” “……” 手掌的热度传到腰部,不同于体温的凉。 他不舒服地挺腰:“你……”可以放手了。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感觉那人一双大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腰,两人真正的贴在一起。 “别乱动。” 若沈偏宜是个懂一点的人,就该知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然是憋的不行了,一点火星子就能炸。 事实上许霆山也确实是忍到不行,温香软玉在怀,他忽然摸清了自己模糊不清的感情。 谁能想到呢? 不过区区几面。 他前半生没碰过情爱,一碰便是这月与山雪做成的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可以了吗?” 许霆山清清嗓子:“嗯。” 沈偏宜开门出去,摸一摸后腰。 “你来这干嘛。”许霆山站在他身边洗手,水流过手掌,那股热意更加明显。 沈偏宜疑惑地看他:来这干嘛?来这写作业吗? “……”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尴尬了。 许霆山擦干净水珠,将额前的碎发撩起来: “你一个人?” 沈偏宜摇头,准备出去。 卫生间的人走光了,最后那个人还看了他们好几眼,毕竟两个长相气质绝佳的人,又同时从隔间里面出来,还衣衫不整。 看起来比较娇的那个人还在揉腰。 柳眼桃腮,媚气天成。 他吹了个口哨,贴心地关上门。 11. 报纸 “……”这是沈偏宜今天第不知道多少个不理解。 许霆山有些无奈,上前牵过他的手:“等等,沈……偏宜。” 怎么会有人连名字都叫人心生欢喜。 “今日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很重要。” 沈偏宜不大适应地挣了挣,回头对上他的眼睛:“说出去会怎样。” 许霆山牵着他的手拧开门,靠在他的耳边:“不怎么样,我会把你关起来。” 耳朵秀气白嫩,浮上一层粉色,可见细小的绒毛。 他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就用这个借口,把他带回去,关起来。 可惜那人的眼神冷冷的,没有丝毫动容。 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 许霆山忽而又叹气:怎么敢呢?怕是面前这个人压一压眼睛,自己就不敢动作了。 “你跟朋友一起来的吗?”也不怪他如此担心,毕竟像沈偏宜出现在这种地方,总感觉他会被占便宜。 “嗯。”沈偏宜细细地把手指洗干净,水流流过白皙的指缝,本来是正常不过的场景。 许霆山只是看着,滚动喉结:他可能真的疯了。 沈偏宜甩一甩手上的水珠,正准备离开,却被挡住去路,那人跟个小山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方手帕,牵过他的手,然后慢慢把水渍擦干净,发乎情止乎礼,倒不让人感觉冒犯。 嗯,在沈偏宜的脑海里,这人是跟枪支鲜血划上等号的人,这双手应该去杀人,而不是在这磨磨唧唧给他擦手指。 “咳”许霆山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不太合时宜,他自从那天晚上见到沈偏宜之后,已经做过太多不合时宜不知礼数的事情。 怎么办呢,忍不住,要是这个人是他自己家里的就好了。 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沈偏宜抽回手绕开他走出去。 许霆山就这么沉默着跟在他身后一点点。 走出这条走廊,炸耳的音乐清晰起来,人流涌动,灯红酒绿,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那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朵玫瑰花放到他手里,低头伏在他耳边:“下次见。” 等他转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许霆山的踪迹。 下次?还是别了,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会有麻烦,他们本不该产生交集的。 沈偏宜摸摸那朵玫瑰花,不在意地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回到自己的那个角落,沈明涛就坐在那里,像在等他。 “哪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丢了。”他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沈偏宜坐过去。 “卫生间。” 沈明涛盯着他,看得沈偏宜有些发毛,皱眉回视。 伸手将这个漂亮弟弟紧皱的眉揉开,又捏一捏他的的脸蛋。 又白又嫩,轻轻一捏就能出现一个红印子。 “啧,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小心被谁捉了去,那可找不回来。” 也不知道今天该不该带他过来。 沈偏宜揉揉自己的脸,轻声答应“嗯”。 这时,有个人移过来,看看他,又看向沈明涛:“这就是,他们说的你的天仙弟弟?” “你小子,这么现在才来。” 沈明涛好笑,伸手和他碰杯:“嗯,以后都照顾着点。” “他……” 沈偏宜抬头,两人面面相觑。 “……” 真巧,这是那个吹口哨关门的“贴心人”。 林启初家里管的严,为今天出来玩废了好大的力气,等他到的时候已经迟到很久了,和兄弟打了招呼去上厕所,出门就碰见气氛暧昧的两人从隔间出来,好心地帮他们带上门。 和兄弟们聊天知到沈明涛带了个天仙似的弟弟,慕名来打招呼。 却没想到…… “可是……”林启初迟疑地开口。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的气质很冷,林启初莫名咽下要说出来的话。 …… 六月中旬,沈偏宜正式从晏城中学毕业。 沈偏宜最后一次回学校的时候,从进校门到出校门,不断有人来打招呼,送情书,递到他手上就跑,蒋轼在他身边,语气酸酸的: “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会的。” 按理说,沈偏宜在年前满十八岁成人时并没有办成人宴,如今中学毕业也该补上。 但沈自山好像并没有开宴邀人的意思,整个沈府平静一如往常。 若是连成人宴都不办,便是没有向外界介绍沈偏宜的打算。 这是个不受宠的少爷。 原先因为沈自山的注意,各房太太对沈偏宜升起来的忌惮警惕又淡了去。 霍婉这回倒是没有一味地黯然神伤,她莫名觉得,不向外界介绍也并非全是坏事。 近些日子老爷甚少来后院,几次见面都是气氛沉凝。 或许是外界乱了。 不管外界如何变化,“赋闲”在家的沈偏宜沉浸在自己的模型事业里不可自拔。 为了避免自己忘记过去那些知识,沈偏宜总是有意识地将他们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随笔,渐渐记满了整个笔记本。 他便不再满足于平面的东西,买了工具和木头开始自己削零件,组装,测试。 有事外出便去杂货店里淘一淘零件器具,活得好不充实。 不过因为从小不受宠的缘故,他也没有多少零花钱,以前存的钱眼看就要见底,找沈自山他们要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想着自己赚。 怎么赚呢? 这日,他在一家学习用品店挑零件工具。 挑挑拣拣,拿着东西去付钱。 收银台后的木柜上摆着许多杂志报纸,沈偏宜漫无目的地看着,等待找钱。 在角落里发现一张报纸,头版写着:20世纪物理漫谈,下方有一行小字:持续收稿。 店员将零钱递过去,沈偏宜问:“那个报纸要一份。” “好嘞好嘞。”店员熟悉这位顾客,不管见多少次,还是会被他的长相气度折服。 沈偏宜接过来,拿着东西回家。 仔细翻看,发现稿酬还比较可观,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他继续磨零件,花了半天的时间把稿子寄出去,便没有再管。 其实他并非一早就奔着航空去的,这些兴趣也都是在逐渐接触中慢慢形成。 他对这个世界的观感很淡,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 上一世自己考上了晏城大学,学习发动机制造。 最早是学习内燃机的原理及制作,好一点会运用到汽车上,更好一点会用到造船或者工厂里。 从理论的形成到零件的制造,专业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教师和教学材料更少。 一些珍贵稀少的机会是不会落到沈偏宜身上的。 那个时候的他像是有一层膜和这个世界隔离开,吸引不到半分别人的注意。 不过他遇上了一个老教师,不像学物理的,更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文人。 在他的影响下,沈偏宜接触到了航空领域,开始自学航空发动机的制作。 沈偏宜的情绪很淡,但依旧是人,人就会有喜怒哀乐。 航空飞机发动机与普通汽车发动机两者在工作原理上没有区别,都是用气缸、活塞、曲轴将活塞的直线运动转换成圆周运动,也都是利用燃料燃烧产生燃气做工。 但是航空飞机发动机的制作显然是更精密,更困难。 z国有屈指可数的几家自建的汽车制造厂,却举国之力造不出一架飞机。 愈困难便愈神秘,神秘便吸引人,兴趣也就由此而生。 每个大学,都会有推荐名额下发给教学质量好的中学。 能给沈偏宜省下不少事情。 …… 七月初,北方战事打响,晏城报纸上的头条上都是触目惊心的战事再起几个字,城内的气氛严肃起来,沈家大少爷也突然回家一趟。 家宴。 沈自山坐在上席,大太太坐在他右手边,左边是三位少爷两位小姐,右边是五位姨太太。 这还是沈偏宜重来一次第一次看见沈惊涛,这位沈府大少爷。 听闻昨日刚从南方谈判回来。 作为许家掌权人的副官一同出行,这可是天大的荣誉,沈自山也非常高兴。 沈惊涛一身常服,头发剪得很短,动作一丝不苟,气质……和许霆山很像。 大概因为都是许家的人? 沈惊涛是沈府为数不多和他关系较好的人,幼时还给他买过糖果和玩具。 有时撞见他被欺负,也会给他撑腰——后来欺负他的人都会躲着沈惊涛,自然也就不会有撑腰的事情发生了。 像沈偏宜这种不受宠又沉默寡言的孩子,最容易受欺负。 除了府里势利眼的下人,就是“没事干”的手足。 下人开始以为他是软柿子,沈偏宜被闹烦了整治一下也就灰溜溜收手。 最喜欢欺负他的是二小姐,沈明珠。 沈明珠是大夫人所生,又生得玉雪可爱,最得沈自山喜欢,衣食住行莫不是最好,所以自小就跋扈。 她出生时,正是四姨太霍婉得宠的日子,被母亲上了不少眼药水,自然对沈偏宜这个抢走母亲宠爱的姨娘的孩子天生不喜。 后来四姨太失宠,这些欺负便变本加厉起来。 抢吃的抢玩具,挂在沈偏宜身上不撒手,抱着沈偏宜的小腿在地上滚,小孩觉得这是欺负,在沈偏宜眼里都是小打小闹,他懒得管…… 主要是沈偏宜觉得蛮蠢的。 前阵子沈自山重视起沈偏宜,最嫉恨的便是她了。 沈偏宜的思绪有些飘忽。 所以他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他买的报纸,放在大厅里一会就换成了封面是都市女郎的时尚穿搭报纸。 他有些无奈地揉一揉眉心。 感受到他的视线,沈惊涛转头看向他,两人对视,沈偏宜回神,朝他点点头。 沈惊涛一愣:三弟这是……长开了吗? 12. 明珠 沈明珠见此,咬咬唇,暗暗瞪一眼沈偏宜:“大哥,你在外面这么多天可辛苦了吧,我听说北方现在可危险了呢。” 沈惊涛回头:“还好。” “怎么没看见你那么担心我?”沈明涛笑道。 他与沈明珠乃一母所生,自然是疼这个妹妹的。 沈明珠“噌”得一下脸红了,白嫩的小脸染上粉色,娇憨可爱。 逗得众人一笑。 沈偏宜静静坐着,默不作声。 “好了,今日家宴,一家人聚一聚,‘家和万事兴’只有家庭和睦,万事也就不怕难了。” 沈自山笑呵呵的,人到他这个年纪,一众子女各各康健出息,自然高兴。 “小幺也中学毕业成人了,便借此家宴,祝贺你。” “谢谢。” 他好像并不因为一家之主的祝贺而有别的什么表情,不卑不亢,但他端坐在那里,反倒让人觉得他就该这样。 霍婉挺直了腰,眼里满是喜悦。 他高兴,沈明珠就不高兴,她装作惊讶一样发问:“我记得大哥中学毕业就考上了军校,二哥更是考取了国外的大学,不知道三哥考上了什么好学校啊。” “我过不了几年也要毕业了,要向三哥看齐才是。” 说完,她看向沈偏宜,眼里有一层浅薄的天真与崇拜,只有沈偏宜能看见那眼底的幸灾乐祸。 沈偏宜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有交谈的意思。 沈明珠看着他那完美无缺的侧脸,吞吞口水,又想起对方冷漠的态度,更生气了。 为什么这个人生得越来越好看了。 为什么这人还是不爱搭理她? “咳”大夫人咳一声,沈明珠回神,有些委屈似的看向沈自山。 “你呀,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沈府出来的儿郎,能差到哪里去?” 大夫人装样子说了沈明珠几句,看向沈偏宜:“偏宜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差不了,这要是看上了哪个学校,就给你父亲说一声,最好学个清闲的,别像你大哥二哥一样,天天东奔西跑的。” “男人嘛,在外面闯荡闯荡怎么了。”五姨太开口,她年纪小又受宠,就爱跟大夫人呛声。 她今日一身黄色旗袍,波浪短发,摩登而娇俏。 沈明涛看热闹不嫌事大,侧头:“像我一样学经济怎么样?可别跟着你大哥去那危险的地方了吧。” “好了好了。” 沈自山开口,全场静下来;“小幺学业的事情早有打算,去沿海华侨大学。” “已经定了。” 三姨太家里是教书的,对这些较为了解:“这可是个好学校啊,多少人抢着上呢。” “啊,那一定很难进吧,不过三弟不要灰心,有父亲帮忙,一定可以的。”沈明珠心中对父亲给沈偏宜找好学校非常不满。 “外国人办的学校?”五姨太好奇,她知到华侨是国外的人,国外的人自然也就是外国人了。 说话声消下去,沈自山才开口:“是小幺自己得到的推荐名额,直接去报名就可以了,明珠啊要是有小幺那么厉害,可就不得了咯。” 沈明珠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半晌才转头:不过如此。 “那可恭喜偏宜了。”沈玉珠开口祝福,她长得不如沈明珠精致,但端庄清秀,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性子也和二姨太一样,温柔安静,不争不抢的。 沈偏宜微微额首,接受了她的好意。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跟我吭一声。”沈明涛看向沈偏宜,活像自己被欺骗了一样。 “……” 佣人将菜肴一样一样摆上桌。 “都吃饭吧。”沈自山道。 …… 吃完饭便各自散开,几个姨太太约着一起打麻将,沈偏宜一个人回院子。 没走几步,沈明珠就在前面等着他,怒气冲冲的。 沈偏宜顿了顿,准备绕道离开。 “沈偏宜你站住。”她在宴席上忍而不发,但她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可惜对面的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没看见他的反应,于是沈明珠让下人拦住沈偏宜的路,跑来抱住他的手臂。 沈偏宜叹了口气,低头看向她。 他确实不记得上辈子的沈明珠,毫无印象,不过后来沈家没落了,他记得沈自山和沈明涛好像死在了战乱中,全家就靠沈惊涛一个人扛着,他偶尔会寄回去一些钱。 想来沈明珠过得不会多好,但应该也不会差吧。 “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你明明还在朝大哥笑,我那么多句话收不到你一个眼神。” “我是你妹妹 ,你应该宠着我!大哥他那么大个人了,你不需要宠他!” 如果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会让沈偏宜随时随地无语凝噎,那一定是沈明珠。 沈明珠猛地撞进沈偏宜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垂下来看着她,眼瞳似一口无波而漆黑的井水,不像冰冷得刺痛人心,但就是凉的,多热烈的火也不能将它捂热。 好像一股水突然浇灭了她的怒火 ,水浸入她的四肢百骸。 沈明珠气得决定今天不吃晚饭了。 “沈明珠。”严肃的声音,蕴藏着怒火。 凝结的冰因为这一声而破开,沈偏宜放下她的手,退后一步。 沈明珠回神,呆呆地转头:“大……大哥……” 沈惊涛下席之后,和沈老爷子聊了一会,想起刚刚饭桌上的沈偏宜,准备绕路去看看他。 他不过离开了一年多,三弟身上的变化太大了,他试图去回忆起过去的三弟,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记忆力只有那个一言不发的灰色影子。 哪想会看见沈明珠做出这种事,而且看起来并不只一次。 那还有很多次他没看见的呢? 他的视线落到沈偏宜身上,饶是他走南闯北多年,也不由得被这颜色震得得微微恍惚: 皎皎兮如轻云之蔽月,飘飘兮如流风之回雪。 “你又在欺负你三哥了?” 沈明珠正讨厌这个和三哥关系好的大哥呢:“大哥你别管,这是我和三哥之间的事情!”她烦着呢。 “你没欺负他?” “谁欺负他了?” “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挂在你三哥身上像什么样子。” 沈偏宜双手环胸,一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他身上香香的,又不像大哥,爹爹说了,我永远是小孩。” ? 什么叫不像大哥。 沈偏宜眼睁睁看着俩人拌嘴,有点头痛:“她没欺负我。” 沈明珠眼神一亮,回头看他,那眼睛亮的跟电灯泡似的,活像见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宝物,然后她才撩一撩刘海,轻咳一声,恢复那副端庄可爱的小姐样子:“大哥听见了吧,三哥说了我没欺负他。” 说完她觉得不对,转头瞪一眼沈偏宜:“别以为你给我说好话讨好以下我,我就会原谅你,想得美。” 说完,她就满意地小孔雀一样昂首挺胸地离开。 沈惊涛觉得她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得瑟。 “你们俩站住。”见两个佣人慌慌张张地准备跟着沈明珠离开,沈惊涛叫住他们:“二小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也不懂事?” 在妹妹面前他还会收敛一点,对这两个不做事的仆人,真正上过战场的气场压下来,两人顿时腿软“扑通”一声跪下来。 “罚月钱三个月,自己去领罚,我不希望再出现下一次。” “谢大少爷开恩。” 沈偏宜看着他们离开:被罚了还要道谢。 “你……” 沈惊涛才出声,沈偏宜抬头看向他,眼瞳像纯净的水晶,似乎刚刚的闹剧与他无关,他只是个看戏人一样。 沈惊涛皱眉,直觉告诉他这样不好,这是沈偏宜的家,而不是什么酒店。 就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哪怕受伤的是他自己。 但是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叫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13. 大学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偏宜想了想:“谢谢?” 沈惊涛平直的嘴角缓和下来:“我是你哥哥,不必和我说谢谢。” 沈偏宜点头,不可置否。 说的好像你不是沈明珠的哥哥一样。 沈偏宜回院子,沈惊涛跟在他旁边。 “你准备去沿华学什么?” “航空。” “飞机?” 沈偏宜点头。 “怎么会想到去学这个的?”沈惊涛设想过许多专业,却没有想过一次飞机。 飞机在这个年代属于“尖端科技”,不受国家重视,普通老百姓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东西。 但是作为一个在许家呆了多年的人,他也深深明白z国在航空领域的贫瘠。 “兴趣。” 到了院子门口,沈偏宜问:“要进去坐坐吗?” 兴趣? 沈惊涛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既然决定好了就好好学,以后……” 他欲言又止,摇摇头转移话题。 “什么时候上学?不知道能不能送你。” “还没确定呢……到时候跟你讲。” 过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他收到一笔稿费,稿费的数量有点出乎意料,报社的编辑请求面谈一次,以便下一次的合作,时间就定在明天。 到了约定时间,他开门走进咖啡厅,在窗边看见了身穿黑色风衣的编辑,对方看见他的时候愣了好一会,视线追随直到沈偏宜坐下来。 戚茂抬一抬自己快要合不拢的下巴,破天荒地拘谨起来:“请问您是沈先生?” 沈偏宜点头:“你好。” 戚茂设想过这位沈先生会是什么样子,或许是一个身材单薄的老先生,或许是一个爱好物理的中年男人。 可没想到真人会这般年轻,这般漂亮,毫不女气的漂亮:“嗯嗯,沈先生好,沈先生真是龙章凤姿,令人自惭形秽。” 看样子或许还只是学生? 沈偏宜以为他是客套,回一句谬赞。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来,香气浓郁。 戚茂递上一份报纸:“这是沈先生您的那篇文章,您看看。” 沈偏宜接过去,听见对方接着道:“内容质量十分高,反响也很好,所以我今天约您见面呢,就是想要和您商量一下,不知您是否有意和我们报社达成长期合作?” 销量多了一倍呢!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种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没有半分惶恐不安,也没有沾沾自喜,态度十分平静。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于是戚茂开始便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就是说,以后您的文章只能发表在我们报社,相对的,我们会提高稿费,并加上一定的利润。” “一定是多少?”沈偏宜放下报纸,浅抿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他依旧不喜欢这玩意。 而且忘记加糖了,好苦。 戚茂咬咬牙:“报社和您三七分。” “投稿数量有要求吗?“ “嗯……我们一般是比较宽松的,一月至少一篇?” “可以。” 交易达成。 戚茂还有点不好意思:沈先生可真好说话呀。 “沈先生要不要重新取一个笔名?” “不用,就叫那个吧。” 沈。 …… 八月底,开学。 沈惊涛言出必行地来送他上学,一个宿舍住两个人。 沿华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宿舍条件自然是不差的,但比起自己家来就要简陋许多。 “为什么不在家里住?出入都有司机。” 沈偏宜自顾自地收拾东西,美人风姿,竟使陋室蓬荜生辉。 “我觉得挺好的,方便。” 沈惊涛无奈,帮他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事实上沈偏宜并没有带什么东西,仅仅是必须的生活用品。 看他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沈惊涛的心理莫名出现了心疼的情绪,悄悄给他放了一笔钱。 沈偏宜坐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一沓钱,不明白他这个哥哥心里又自己脑补了些什么。 摆好自己的书笔,室友姗姗来迟。 瘦瘦高高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头发偏长,架着一副眼镜,有种……清澈的愚蠢。 带的东西很少,就一个铺盖卷和几件款式差不多的衣服。 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新的,只不过料子不太好,颜料染得不均匀,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刘书中从老家一路坐火车到晏城,天没亮又自己扛着行李赶到学校,半点没休息,身上带的一张饼早就啃完了,大城市的吃食贵,他没舍得买,好不容易到了寝室,可谓是饿得头昏眼花。 开门进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饿昏了,好像看见了杂书异志里的仙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砰”的一声,热水瓶砸到地上,将他惊醒。 仙子闻声看来,眼有秋水,眉如远黛:“要……帮忙吗?” 刘书中急忙将热水瓶扶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用不用,东西没多少,我自己来就行。” 原来不是仙子啊…… 沈偏宜点头,继续削自己的木头零件。 刘书中动作快,又没多少东西,三下两下就收拾好了。 收拾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踌躇一会,试探道:“同学你好,我叫刘书中,读书中榜的书中,我爷爷希望我能中第……” 他小声补充:“虽然现在已经没有科举了。” “我叫沈偏宜。”沈偏宜顿了顿,解释道:“偏好的偏,宜人的宜。” 刘书中默念这个名字,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事实上他已经饿的不行了,此刻还心有忐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啊。 沈偏宜停下手中的活,将东西放进匣子里:“嗯。” 刘书中点头,心下果然,他就知道这种只有在字画古书里才会见到的仙子不会随便答应他的,他就知道沈偏宜会回答“嗯” ??? 嗯? 他答应了? “那,那我们走,走吧。” 宿舍和食堂相距不远。 刘书中走在沈偏宜身边,手足无措,尽力挺起胸膛好让自己不露怯。 开学日人来人往,目光都忍不住被沈偏宜吸引,有意无意地看过来。 学生不乏身穿洋装的貌美女子和一身贵气的少爷,但旁边的人简简单单地毫无修饰,就能吸引走无数目光。 旁边的沈偏宜却是目不斜视,好似毫无察觉。 刘书中心中佩服:果然应该是从小到大备受瞩目,所以习惯了吧。 虽然事实与他所想背道相驰,沈偏宜正是因为上辈子被忽略得太彻底,久而久之也就觉得自己真的平平无奇,不值得一点注意。 刘书中飘飘然地走进食堂,香气像钩子一样,将他的馋虫全部钩了出来,一只一只钻进他的骨髓里。 大致扫了一圈,红亮亮的红烧肉,香气扑鼻的排骨炖玉米,油滋滋的烤鸡…… 也许他家乡过年餐食最丰盛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肉。 他艰难地将口水咽下去:显然这些菜不是为他准备的。 “那……分开买饭然后一起吃?” 沈偏宜大致看了一眼,点头:“好。” 刘书中看了一圈,因为恶得狠了,打了一个炒豆芽一个炒白菜和一大碗米饭。 他几乎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沈偏宜,过去坐下来,惊讶地发现沈偏宜并没有买什么菜。 豆芽,茄子,一点米饭,一个馒头。 难道他也…… 但是动作很优雅,细嚼慢咽的,一动一静像画一样。 两人没说话,刘书中大口吃饭,若是不在沈偏宜面前,他可能就是饿狼扑食,毫无形象。 正吃着,旁边传来一股肉香。 香的刘书中眼睛发绿。 接着附近就坐下来几个人,坐在沈偏宜旁边的人餐盘里几乎都是荤菜,剩下几个也不差,人人三菜一汤。 “同学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这话是朝着沈偏宜说的。 刘书中表情示意,沈偏宜抬头,确认他确实是和自己说话,无所谓地点头。 学校又不是他开的。 14. 砚知 唐迟早想到他不会太热切,所以也不生气:“你怎么吃的这么少。” “要不我帮你添点荤菜吧,你也太瘦了。” 其实瘦得脱相的刘书中:? “不用,谢谢。” “害,我也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就来搭话,就是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催促着我,要来认识认识你。” 空盘的刘书中:? “考进一个学校就是缘分嘛,我叫唐迟,以后出门你就报我的名字,出门三条街没人敢惹你。” 唐迟眉飞色舞,另外几个人给他当捧眼: “对啊,我们唐哥可是晏城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我们唐哥真不是肤浅的人。” “我们唐哥是真想和你交朋友。” 沈偏宜吃完饭,看见他半点没动的餐盘:“吃饭吧。” 说着就和刘书中两个人离开。 唐迟沉浸在美色中,等他悠悠转醒,偏头就看见几个小弟看着他:“吃饭啊,都看着我干嘛,人家关心我呢。” “……哦” 食堂外,刘书中纠结着,还是决定说出来:“你就这样,不怕他对你怀恨在心?” “他为什么要怀恨在心。” “……”刘书中心想:也是,沈偏宜还说了谢谢呢,多有礼貌啊。 回到寝室,刘书中和他说起入学考试的事情。 大概在开学一个星期之后会有一场入学考试,学校会根据考试成绩选择教育方式和教育资源。 沿华虽然工科传统还比较深厚,航空专业班却是新生儿,正处于蹒跚学步的阶段,教学各方面都不成熟,摸石头过河,加上国家不够重视,全班也不过三十几个学生。 但是,优秀的导师和e国外教帮助,加上较为充裕的实验材料,这里确实是z国目前学习航空的“最高殿堂”。 沈偏宜原来很多同事都是出自这里。 至于哪些同事,他是真的没有印象。 “沈偏宜,方便问问你的资格测试多少分吗?” 资格测试就是学生在中学毕业后,依照自身的情况,兴趣,能力等选择合适的学校投递申请,然后参加对应的招生考试,考试通过之后就能去这个学校上学。 沈偏宜将小玩意从匣子里拿出来:“我没有去资格测试。” 看出来刘书中的疑惑,他解释道:“中学推荐来的。” “我听说入学考试和资格测试差不多,那你有把握吗?” 推荐来的,那沈偏宜在中学应该就很厉害了。 “应该。” “不过你那么优秀,怎么会来学造飞机的。” 刘书中背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我是因为对其他的专业没有把握,想着这个听也没有听过的专业报名人数应该少,所以才报。” “我是有兴趣,想学。”沈偏宜在磨一个齿轮,他指尖的皮肤嫩,被抛刀砂纸等工具磨破了又恢复,周而复始长出一层茧子。 刘书中就这么看着他:“我们真的能造出飞机吗,那可是能在天上飞的东西,如果真的造出来了……” “还早呢,我们还是学生。”沈偏宜将齿轮上的木屑吹走,睫毛微颤,根根分明。 上辈子,一直到死,他没能真正看见飞机上天。 …… 本来应该是沈偏宜和刘书中两人搭档,然后中间硬生生加入了一个唐迟。 刘书中怀疑他的人生信条是“就算我的脑子掉到地上,我们的话也不能掉到地上。” 就是和沈偏宜这样冷淡的人相处,都是有说有笑,气氛炒得热火朝天,令他佩服不已。 当然,唐迟也在有意无意地帮沈偏宜挡掉一些接近沈偏宜的人,让沈偏宜的校园生活十分平淡而正常。 在这一个星期里,不仅是学生,就连他们的任课老师都眼熟了沈偏宜这个学生。 他这样的样貌身段,就算放在美人如云的文院和外院都是拔尖的,更不用说基本都是男生的理院了。 好几个老师疑惑他是不是走错了教室,但每个问题都能对答如流,更会提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点,一跃成为老师的心头好。 连带着唐迟和刘书中也备受老师关注。 这一天,那俩人都有事,下课之后沈偏宜准备出教室,在经过走道时有一个人叫住他;“沈偏宜?” 有点试探的语气。 沈偏宜循声看过去,是一个很书生气的男生,五官很好看。 周砚知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到他身边:“我们一起走吧。” “这节课上老师讲的……”周砚知注意沈偏宜很久了,但是他周围一直有人围着,自己便不好上前搭话,他浅浅和沈偏宜讨论一下老师上课讲的原理。 沈偏宜都是耐心倾听,只在必要时会回答几句。 一路走到广场上,周砚知才停下来:“今天和你聊的很开心,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周砚知,‘笔墨纸砚,博古知今’的砚知。” 沈偏宜迟疑了一瞬,和他握手:“沈偏宜。” 周砚知被他的态度逗笑,他笑起来显得气质更加温和:“我知道你叫沈偏宜,可有名了,那我们就算是朋友了,以后多多交流。” 沈偏宜点头,看着他往与宿舍相反的地方走。 “哦,我回家,我还挺好奇宿舍是什么样子的。”他歪头想了想:“以后能去你的宿舍参观一下吗?” 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属于上流社会的傲气,但看得出来教养很好,不会惹人不快。 没等到回答,他也不恼:“好吧,那明天见。” “拜拜。” 沈偏宜颔首以示回应,转头,看见刘书中在前方朝他挥手。 身后,周砚知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眉头微挑,转身离开,在仆人谄媚的笑容中上车,然后拿出手帕将那只手细细擦干净,随手扔在车里。 周嘉瑜是他的堂弟,所以他自然听说过之前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他的弟弟比较蠢。 …… “你怎么跟周砚知走到一块了。” 刘书中远远看见他们俩站在一起,要说周砚知这种富家公子也是相貌气质俱佳,但站在沈偏宜身边就显得没那么亮眼了,往日的光彩被遮掩了大半——可见他平日里走在沈偏宜身边在外人眼里是多么惨不忍睹的画面。 不过没关系,他能坚持得住。 15. 谣言 沈偏宜摇头:“有铅笔吗?” “有有有,商店里的东西还挺多的。”刘书中将铅笔递过去:“你还记得我说的资格测试吧?周砚知就是那个榜首。” 他竖起食指:“第一。” “而且是整个理学院的第一,含金量超高。” 不过这样的富家子弟肯定是不会选择他们这种“没有前途”的专业的。 沈偏宜点点头,然后就听见刘书中无缝衔接到今天食堂的菜色。 事实证明开学当天的“荤菜满目”是表面工作,现在可能好几天才能在食堂蹲见一顿荤菜,还只有一个样式。 打完饭,三个人又坐到一起,刘书中看见姗姗来迟的唐迟,疑惑:“你去打架了?” 唐迟拍拍身上的灰,看见刘书中连忙捂住自己和沈偏宜的餐盘,嘴角抽搐:“没有。” “那你就是去泥坑里滚了一趟。” 沈偏宜闻言抬头看他。 “看什么,沿华哪有泥坑,别听他瞎说。” 回到宿舍,唐迟气得磨牙,纠结了很久,跑下楼来到沈偏宜他们宿舍门口敲起门。 刘书中打开门,脸上写着“果然如此”,早在食堂他就看见了,唐迟衣服有一些拍不掉的泥印,身上还不明显的瘀伤,却在沈偏宜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所以,你真的打架了?”刘书中打量他的手臂:“这架还和沈偏宜有关系。” 唐迟一噎;“他人呢?” “他洗澡去了,要进来吗?” 唐迟莫名脸红,跟个小姑娘一样,羞答答地点头。 “……” 刘书中表情失控:八尺大汉恐怖如斯。 “你最近听见什么流言没有?” 刘书中闻言微愣:“关于沈偏宜的?” “沈偏宜是不是没参加资格测试?” 刘书中本来准备去洗漱的,有客上门他就将换洗衣服搭在椅背上,坐下来。 “是,但是他是中学推荐来的。“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流言的内容:“有人怀疑沈偏宜是走后门进的学校?” “主要是他……太招眼了。”也许他本人并没有出风头的想法,但是有的人即使站在那什么也不做,就是人群的焦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不变的道理。 两人一同沉默了。 “你找到源头了?” 唐迟:“大概。” “然后就去和他们打架?” 唐迟迟疑地点头:“嗯……不应该打架?” 刘书中也搞不清楚这人的脑回路,可能城里人都这样吧,也不是啊,不都说城里人人人八百个心眼子吗?这唐迟乍一看大哥大难不成其实是一朵小白花? “也不是,就是这样一来就显得我们更不占理了。”他看向唐迟:“你是打赢了的,是吧?” “当然。”唐迟震惊: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打架他从没输过好吧。 “那我们要从长计议。”刘书中拿出纸笔:“首先,源头是谁?” 唐迟干脆站在他旁边:“艾克斯。” “外国人?” “不是,取了个外国人名字罢了,中文名字不知道,没了解。” 艾克斯,官僚世家的孩子,父亲朱石宇现就职于政府外交部,是副部长,母亲是著名演艺家朱艳,在m国出生,十岁左右回国。 若要唐迟来评价,这人就是刺头,刺头中的刺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辉煌事迹是因为与中学老师产生言语冲突,就让家里施压将老师辞退。 刘书中写字的笔都在抖:“硬茬啊,昂,流言内容。” “说沈偏宜学籍造假,或者走后门进的学校,贿赂教师,还有……” 听见他的停顿,刘书中抬头和他对视。 此处无声胜有声,对一个外貌过于出色的人的流言,向来都带点颜色。 “什么人啊,该打。”刘书中的笔重重怼在纸上,白纸出现一坨黑墨,刺眼极了:“唐哥打的好,这种没脑子的人就该打。” 沈偏宜是天边的皎皎明月,月光如逦迤轻纱,游人有幸得轻纱拂过的片刻眷念,却无人可以束缚月亮。 他就喜欢月亮高悬,永远都不要染上烟尘。 “那我们……” 话音未落,门开了。 话题中心人物推门走进来,密谋两人组石化。 “沈偏宜,你……刚到?” 沈偏宜歪头,湿发落在额前,那双清澈的眼睛看过来,像是天山山巅一捧洁净的雪: “硬茬?” “砰”有什么东西碎了,是二人组的心。 他们的本意是避开沈偏宜把这事给解决了,这种脏东西怎么能污染了他的耳朵,没想到想入迷了被撞个正着。 沈偏宜看见他们的神色,眼底微暖:“没事,开学考试之后就好了。” 那股暖意落在两人眼里,就是东风吹来,山茶花的花骨朵羞答答吐香,就是落日余晖撒上平湖,飞鸿掠过无尽的芦苇。 开学考试。 对啊,不是说沈偏宜走后门嘛,成绩出来就好了,明晃晃的证据摆在这,总不能说瞎话了吧。 “你有把握吗?” 沈偏宜低头收拾好换掉的衣物,雪白的后颈如初生的嫩笋:“应该不会太差。” “你还不回去吗,要查寝了。” 唐迟顿时警铃大作:“哦对对对,那我先回去了。” “谢谢。”对沈偏宜来讲,旁人对他的善意是很新奇的东西。 唐迟靠着门边,摆了个自认为十分帅气的姿势:“小意思,为兄弟两肋插刀嘛。” 他说完,又小声道:“那个,晚安。” 木门关上,刘书中对唐迟的耍帅行为十分不齿,将那张纸叠起来,听见沈偏宜对他道谢,挺直腰背,十分矜持地回了一句:“不用谢我,我啥也没做呢。” “额,我有整理一些考试题目,我拿给你吧。”刘书中有点手脚不知往哪放。 “不用。” 沈偏宜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刘书中心里是一个长相绝美,气质绝佳,中产阶级,学业较好的需要呵护的人。 面对资本恶势力的欺负,只有他和唐迟能够站在他身边帮助他了。 开学一周后,开学考试开始。 对于放松了一个多月且对学校考试不了解的新生们,这次考试必须严阵以待。 理院的考试分为上午批次和下午批次,只考数学和物理两门课,会进行单科排名和总分排名。 16. 考试 数学昨天已经考完了。 第二天,沈偏宜领了考试号,坐在教学楼外的长廊上等待考试。 教学楼很有欧式风格,白色的墙体加上窗户边的立体雕花,多一分艺术风情,走廊上养着绿植,给单调的大楼增添生气,门前的广场上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教学楼很静,可以听见水流声。 “说的就是他啊,长得确实是……” “长得好看怎么了,长得好看就可以走后门?在座哪个人不是自己凭本事考进来的。” “可是他看着不像家里有钱的人我看过他,每次在食堂只吃得起豆芽白菜。” 几个男人簇拥着领头一个英伦风衣着的人朝教学楼走进去,远远看见沈偏宜,几个小弟一边看着艾克斯的眼色小声谈论。 见对方毫无反应,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因为心虚不敢反驳,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要我看啊,就是靠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一个长相贼眉鼠眼的男人靠近艾克斯:“表面这么清高,背地里原来是做这种事情的,啧。”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呆在学校里,当沿华是什么地方。” 随着靠近教学楼,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见沈偏宜迟迟不回应,一个胆子大的经过他,想要掀翻他手中的书:“装什么呢,反正你也不是考进来的,看书有什么用啊?” 没掀动。 沈偏宜抬头,略带一些疑惑,真真切切的疑惑,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刚刚说的话。 他抬头看过来,温柔的晨光吻上他的脸颊,仿佛西方神话里的天使降落人间。 刘佳被这美色震了震,继而嫉妒和愤怒从心底点火般燃起来,讽刺的话脱口而出:“你看得懂吗。” 沈偏宜低头看看书,翻到的那一页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几何学”。 “看得懂。” 语气极其正经。 刘佳一噎;“自取其辱,你不会想现在看看书就能考好上榜吧”他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沈偏宜:“就靠你这副还能看的过去的脸?” 几个吃瓜的路人表情有些奇怪:这叫还能看得过去?” 艾克斯走过来,刘佳识趣地走到他身后,艾克斯第一次靠近看沈偏宜,从前一直知到他漂亮,这仔细一看,才发现仅仅漂亮两个字实在过于浅薄:“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长得漂亮的人可不少,不止你一个。” 沈偏宜认出来,这个应该就是刘书中向他介绍过的艾克斯,流言的源头。 沈偏宜的眼神很淡,若是认识的人,通过他略微皱起的眉,就能看出他的不耐,态度不卑不亢,一点没有媚俗气质,可是他显得越清高,就越让艾克斯不喜。 可被那双清冷的眸子盯着,除了惊艳之外,还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生气。 “艾克斯少爷可是启明贵族高中的,可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他加重“一般人”的语气,不屑地瞟一眼沈偏宜,指向很明显。 在晏城这种满城权贵的地方,有几所贵族高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什么东西,居然骂我们偏宜宝贝!】 【:上课取消,我去揍!】 【: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好想帮偏宜揍他!!!我宝身边应该有一个保镖!】 沈家估计算这座权贵金字塔的中上位置,因为外国入侵的缘故,估计要滑到中部了。 金字塔尖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艾克斯的家里估计和沈家不相上下。 但沈家有两个优秀的儿子,朱家却只有一个还在成长的艾克斯,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凉了,所以养成了现在这幅性子。 沈偏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虽然坐着,气势却一点也不弱,就那般静静看着艾克斯,便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艾克斯思考过推荐名额这个可能,如果把这个推荐名额代入进去,一切都会很合理,但是他就是不爽,不愿意去相信沈偏宜是因为推荐名额进来的,他都没有成功,沈偏宜凭什么可以? 路人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心中为沈偏宜鸣不平:怎么反驳也不会,美人的脾气也太好了。 “劝你乖乖退学,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见艾克斯半晌没说话,刘佳呛声道,他一设想沈偏宜凄苦地离开学校,就爽得头皮发麻。 艾克斯表情难辨,沈偏宜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衬得突兀出声的刘佳像一个小丑。 场面一时有些僵硬,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一粒石子丢进井里,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沈偏宜?” 艾克斯被打断,转头看去正想发火,看见来人,不得不将怒火吞下去:“你怎么来了。” 周砚知的视线掠过他,看向沈偏宜,噙着一丝笑意:“快要考试了。” 沈偏宜看过来。 落在周砚知眼里,就是小白兔落进狼堆,正在向他求救,联想到这,他的笑意更深了:“沈偏宜,我们应该在一个考场,一起走吧。” 艾克斯被无视,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底的阴沉浓得能滴出水,周砚知傲就算了,沈偏宜凭什么? 这边,周砚知问:“是因为那个流言的问题吗?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可以找我。” “不用。” 周砚知看向他的侧脸,惊艳,干净,清冷得如同一枝夜间的白山茶。 两人走进考场,没再说话。 沈偏宜摸不准这个人,他虽然与人的接触不多,但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人身上的善意和恶意,周砚知显然……善意不多。 一个教室三十人,考试时间两个小时,这个考场有资格测试榜上前二十和十个各个学校推荐上来的人,可以说是高手云集。 监考老师是鲁炜,物理老师,他轻声巡查,在沈偏宜旁边停下来。 首先是被他独特的字体吸引,看下去,就会发现他答题很快,寥寥看几个题,都是对的,他的视线挪到那个名字:沈偏宜。 他就是那个袁兄提到的沈偏宜? 沈偏宜答题前大致浏览一遍试卷,难度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上辈子是半路出家,对一些专业基础知识可能掌握得不够牢固,所以这些天啃了不少专业书籍。 还算有用。 时间慢慢过去,沈偏宜停下笔,大致翻看一遍,上讲台交卷。 鲁炜诧异地看他,沿华规定在考试时间过半之后是可以提前交卷的,但大多数人为求稳妥,都会仔仔细细检查,到规定时间之后再交卷。 这个沈偏宜也不知是真有实力年少轻狂还是破罐子破摔。 这孩子表面上看起来谦逊有礼,怎么是这么个狂妄性子。 17. 周末 感受到鲁炜的目光,沈偏宜微微额首,看起来很乖巧,和狂妄两字实在不搭边。 鲁炜叹口气,比了个“出去”的手势。 他走后,鲁炜审视手里这份试卷,越看越心惊: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教室里其余的人看见有人提前交卷,心中也在诧异:难不成我们的试卷不一样吗。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周砚知也上前递上考卷。 鲁炜对周砚知这个人十分熟悉,也很赞赏,没什么犹豫地让他离开了。 教学楼静悄悄的,阳光照在走廊的白墙上,微风不燥。 周砚知顺着走廊向下,眼神寻找着什么,忽然想到一个去处,出了教学楼向食堂走去。 这边,沈偏宜考完试有些饿了,想也不想来到食堂。 还不到饭点,但是已经传出饭香,食堂有不少人等着了,沈偏宜逛上一圈买了一个新鲜出炉的馒头坐到座位上啃。 食堂的馒头很香很松软,一口一口,吃得脸颊一鼓一鼓。 周砚知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但他有点像机器一样,慢慢地吃馒头,脑袋却放空了,他看了一会,走到沈偏宜身边坐下来。 “你的最后一题答案是什么。” 沈偏宜缓了好一会,转头才发现这人是在自己讲话:“嗯?” 他的嘴唇好红。 周砚知盯着那抹红色:“嗯?” 食堂的师傅将蒸笼和盛饭盆端出来,发出一声巨响:“开饭咯!” 声音突然嘈杂起来。 沈偏宜回神,将最后一口馒头咽进肚子里:“哦,19.625” 周砚知微微皱眉,片刻又松开,问了一句:“你很穷吗?” “?” 沈偏宜疑惑怎么随着遇见的人越来越多,他越来越不懂现在的人心里想些什么,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从周砚知嘴里问出这一句,莫名的有些好笑。 “为什么这么说?” 那点笑意如高山之巅破开黑夜的那一抹赤色朝阳,那一刻浓云散开,驱散整夜的寒凉。 笑意浅浅,甚至嘴角都没勾,只是从眼神里露出的薄薄一层。 周砚知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他只是看见对方如此珍视一个馒头,又想起艾克斯讽刺沈偏宜的话,才一时脱口而出。 他垂下眼睛,面上带笑,很清润的笑,与温暖或鲜活都搭不上边:“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嗯,不过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用。” 又是不用,能拒绝周大公子的人本来就不多,几次三番不理睬,还真只有他沈偏宜一个。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砚知还是感觉到一丝失望:“食堂有什么推荐吗,我不经常来。” “嗯……今天周五,食堂有排骨炖玉米。”沈偏宜站起来,想了想,加上一句:“还不错。” 周砚知点点头,看见沈偏宜站到队伍最后面,他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应该出现在上流舞会,瑰丽的古堡或者昂贵的古宅里,而不是这,人来人往的饭堂。 周砚知再一次感到失望,然后转身离开。 排骨炖玉米? 或许偶尔可以尝一口。 …… 周六傍晚,随着太阳隐没进城市的高楼里,灯光亮起,热气消散。 沿华每个周日会放假一天,他跟沈父约好每个周末必须回家,于是现在在校门口等车。 他站在大门旁的一个转角,没有路灯,比较暗。 大门口围着一堆学生,有男有女,应该是在等电车,小声八卦的声音顺着风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们听说没有,那个沈偏宜,竟然提前交卷,比周砚知还要提前。” “哪个沈偏宜,你们在讲谁啊。” “就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 学校长相好看的人真不少,但是开学不过一周,理院就不约而同地将“特别好看”作为沈偏宜的代名词。 一个人能好看成这样也真是罕见。 “他原来这么厉害吗?” 男人没好气地打一下女人的手臂:“厉害什么呀,你没听说吗,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可不是凭的真本事。” “不会吧,看他不像这种人啊。” “不就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吗?这可是准确消息,资格测试他都没参加。” “可是……” “哎哟,他那种人怎么可能是推荐上来的嘛,一个晏城推荐名额不超过十个好吗?” “那他还提前交卷,太装了吧。” “装过头了呗,还在周砚知前面,谁不知道周砚知可是资格测试全院第一。” “……” 一辆车停在沈偏宜面前,车窗降下,是沈明涛。 他歪头看向沈偏宜。手臂搭在车窗上懒洋洋朝他招手:“哈喽,小幺想哥哥没。” 吊儿郎当的,沈偏宜一点多的反应也没有。 只是轻轻眨眨眼。 “唉,小幺不过上学七天,哥哥我呀是想你想得夜不能寐,这不,听说你要回家,我这马不停蹄就来接你了。” 沈明涛单手托腮:“感动吗?” “……”沈偏宜拉开车门坐进去,淡声道:“感动。” “成,坐好了。” 家里有客人。 沈偏宜本想直接回院子,被沈明涛拉进茶室,开门,就看见一个熟人。 “父亲,大哥,许兄?都在呢。” 沈偏宜自然地坐到沈明涛旁边。 沈自山笑呵呵的,显然心情很好:“小幺啊,这是你大哥的朋友,许霆山,你们见过面的,上次还要感谢许贤侄搭救,还送你回家,一直还没给贤侄说声谢谢。” 许霆山在开门声响起时就看过去,果不其然,看见跟在沈明涛后面的沈偏宜。 他们许久未曾见过面了,竟有些思念。 “许久不见。” 沈偏宜额首。 沈自山看向许霆山:“小幺性子静,心里也是很感谢你的。” “哈哈哈,你们都是同龄人,平常可以多走动。” 许霆山年纪轻轻就颇有建树,又是许家家主许望唯一的儿子,未来必然是要继承整个许家的,又是自己大儿子的上司。 许家几乎是晏城的实际掌权人。 沈家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贵族,若能与许霆山交好,对沈家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幸。 “不必言谢。” 沈偏宜抬头,撞进许霆山深色的眸子里,那双本该浓黑冷漠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的作用,显得温柔许多,压迫感也消失不少。 明明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是沈偏宜就是感觉到: 他很高兴。 沈偏宜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态度不大热络,沈自山看见许霆山并没有生气,也就没有说什么。 周一,司机将沈偏宜送到校门口,街道边有些小摊贩吆喝着自家的早餐,热气蒸腾。 学生们在大门进进出出,沈偏宜走进去,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投来目光。 而沈偏宜向来是忽视这种目光的,他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人或者物都不大关注,也不敏感。 行至喷泉处,从教学楼出门的刘书中看见他,双眼放光,眨眼就冲到他面前。 18. 放榜 刘书中尝试着给学校的报纸投稿,替人抄书,好像还尝试了其他兼职,虽然过得辛苦一些,但是现在能顿顿吃饱,一别于刚开学时瘦得像玉米秆的样子,壮实起来。 那股畏缩气质也渐渐消散,阳光不少。 “沈,偏,宜!”刘书中的表情十分激动:天哪,他在教学楼看见了什么! 沈偏宜投去疑惑的目光:“嗯?” 喷泉水流入水池的声音如春风化雨时的汩汩溪流,透过水滴的阳光映照在沈偏宜精致的面容上,似人鱼的鳞片,那浅色的瞳孔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 顶级的美貌让刘书中不理智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不过两天没见,沈偏宜怎么好像又好看不少,极其妍丽,又不沾媚俗,极其清冷,又不显寡淡,似惊天名剑的一划,寒光乍现,破开乌云迎来刺目的曙光。 “那……那什么……也没什么大事。”刘书中痴痴半晌,才冷静下来,走在沈偏宜旁边: “你不去看看荟英榜吗,入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说实话,这次的考试真是一点也不马虎,我的物理都没做完。” 刘书中观察他的表情,没有看见一点点热切,心中无奈,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不过我帮你看了。” 他昂首挺胸,像是幼童等着家长投喂糖果一样,想等着沈偏宜询问。 沈偏宜了然:“嗯,多谢。” 刘书中身子一松,耳畔染上红色,有些不大好意思,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你数学92,物理99!” 他又激动起来:“沈偏宜你是榜首啊,榜首!那可是榜首哎!数学排名第一。物理排名第一!你的成真的神了,超第二名整整七分!七分!那可是周砚知哎。” “我只知道你很厉害,但没有想到这么厉害。” 理院只考数学和物理两门课,百分制,会分开排名,荟英榜收录总分前一百的学生。 “总分191,第二名周砚知184,整整7分!” 他数学成绩还可以,85分,在第二十三名并列的有足足五个人,物理就不够看了,自己能考70分都觉得难以置信。 可能平常看来七分的差距并不大,但在这个几乎汇集全国理工精英,神仙打架的沿华理院,荟英榜上同一个分数最高能并列十几个人,这种断层第一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沈偏宜有些惊讶,心里对成绩有数,点点头:“我的数学是要差一点。” ? 落在刘书中眼里,这点惊讶就像在说:原来这个学院的成绩也就不过如此。 沈偏宜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知道,也会当作一个玩笑。 上辈子他被忽视惯了,对自己的成绩和天赋都没有实际的感受,所以对刘书中赞不绝口的成绩总会有些情绪波动。 “这下好了,流言不攻自破啊。” 他看成绩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第一是沈偏宜哎,我就说流言是假的吧,我晏城中学的朋友都说了,沈偏宜成绩可好了。” “天哪,他这个物理成绩是怎么考出来的,我连题目都没做完呢。”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别这样,沈偏宜为什么那么漂亮还那么优秀。” “我要写情书了,万一沈偏宜会有好感呢。” “神仙了,真的是神仙。” 那个可恶的艾克斯就在一边发疯,后来竟怀疑学校考试的严谨性,口口声声说沈偏宜作弊。 笑话,在沿华理院说作弊? 刘书中甚至起不了和他争论的兴趣,冷冷一瞥,再不在意地移开视线,挺着背离开,就像是平常沈偏宜的态度,就能把他们气得半死了。 真的真的很爽啊,他甚至想要叉腰仰天大笑三声。 “周一食堂有桂花糕,我请客。”刘书中开心地要飞起来了,是的,为沈偏宜高兴。 “?”他请客?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桂花糕这种甜品是有些贵的,平常刘书中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但是今天!如此美好的一天!古书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一周之计不就在于周一? 沈偏宜付了两份钱,卖桂花糕的的婶婶将一屉桂花糕中最大的一块给了他。 桂花糕很香甜,桂花香气也很浓郁,就是不能吃多了,会很甜腻。 “太香了,沈偏宜,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刘书中不会和沈偏宜去计较付钱的问题,他能明白这是沈偏宜作为一个朋友在关心他,心里暗暗发誓:自己誓死守护这段神仙友谊! 陶醉完,他又想起来:“话说,周砚知现在会不会找个地方哭啊,这第一名当的时间也太短了。” 两人走出食堂,遇见周砚知,对方的视线落到那块糕点上,红艳的唇吻上表层的糖霜,粉嫩的舌尖将碎渣扫进口中,他似乎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贝齿。 他低头专注地将糕点吃完,没有看见自己。 周砚知移开视线,仰头吐出一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他才知道这个沈偏宜并非是个什么精致花瓶,相反,他的成绩出众到刺目。 老师要找他,周砚知靠着直觉走到这里,果然。 “沈偏宜?” 吃完桂花糕的两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刘书中:“……”说曹操曹操到。 周砚知走进,顿了一下,将手帕递出去:“擦擦?” 沈偏宜的眼睛清澈见底,像一面镜子,将他脑海里的画面全部倒映出来,眼高于顶的周家少爷感觉到一丝不自在,面上却不动声色: “新的。” 一副“我就是顺手,你想拿就拿,不拿也无所谓”的样子。 或许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内心的忐忑。 看出周砚知找沈偏宜有事情,刘书中怀疑这个过气榜一不会是来寻仇的吧?看着不像啊,应该是来求和学习交流的吧。 “那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看向沈偏宜,对方点点头。 他发现沈偏宜很喜欢点头,动作很轻,伴随着垂下眸子,一瞬间又会恢复原状,刘书中莫名觉得这个动作很宠溺,沈偏宜对外物的态度好像都很淡,连一点回应也会显得很轻。 刘书中走后,两人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 “我刚刚看了成绩,你很厉害,” “谢谢。” 若换一个心思敏感的人,一定会觉得他的态度过于傲慢,但是如果是沈偏宜的话,这些傲慢也好像理所当然起来。 周砚知能感觉到,沈偏宜只是单纯地朝他道谢,出于礼貌的那种。 19. 发言 “你的物理成绩,很厉害,为什么会想到去学航天的,这可……嗯,恕我直言,这可是个不大好的专业。” 从小在上流社会生活的他,眼界很开阔,如果要用词语描述现在z国的航天业,那一定是贫瘠,灰暗…… 沈偏宜这等天赋,为何不去找一个更为光明的专业呢? “兴趣。”好多人问过这个问题,沈偏宜自己其实也对答案并不明晰,顺其自然,仅此而已。 周砚知点点头,他侧头看了沈偏宜一会,突然鬼神差使地叫他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种姿容,其实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许多东西……其他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沈偏宜听见他叫自己,侧头对上他的视线,莫名的,他从这人文质彬彬的皮囊里,看见一丝丝妖异,原本清澈的声线如恶魔的引诱。 “我这种姿容?” 周砚知仔仔细细地看他,不想错过哪怕一丝神色,但是事实让他失望,他没有看见一丝惊喜或者慌乱,只有纯粹的疑惑。 他罕见地沉默了,得出一个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结论:沈偏宜好像对自己的令神仙也自惭形秽的美丽,毫无觉察。 他摇摇头:“算了,其实我来找你,是开学典礼需要学生代表发言。” “我?” “对。” 沈偏宜想了想,试探道:“你不行吗?” 周砚知知到他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就带上一些暧昧的感觉。 “历年学生代表都是荟英榜首,今年一样。” “……好吧。” 开学典礼定在周三。 首先是沿华校长致辞,校长是一个身材清瘦的金发中年外国人,听闻母亲是z国人,在国际物理界声望很高,为了“寻根”来到沿华任职,后来经过推选成为沿华第二代校长。 他的z国话带着一股英伦腔,但是吐字很清晰。 沈偏宜站在后台,手里拿着致辞稿静静等待,于他而言,这种在全校面前发言的行为实在有点新奇。 并非是因为激动于代表学生,也并非是在开学就大出风头,仅仅是这件事和上辈子不一样,他察觉出了异常,却又难言为何异常,何处异常。 他正想得入神,忽然有人站到他旁边,身材要比他高,此刻的距离过近,就天然带一些压迫感。 周砚知走进后台,就看见沈偏宜直直地站在楼梯后,似乎在发呆。 他今日穿得很正式,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西装很合身,在纤细的腰部勾勒出一道无边潋滟的弧线,越发显得他高挑,黑色与本身冷白的肤色形成剧烈反差,衬得他本人要发光一般。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周砚知不由得停顿下来,抿唇,将眼里的波浪压下去,又才迈步走过去:“紧张吗?” 或许他应该感到嘲讽和轻视,沈偏宜估计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慌了神,就算现在平等之风盛行,与生俱来的阶级依旧是无法跨越的,犹如天堑。 但此刻他只想着,或许自己此时帮帮他,就能毫不费力得到他的依赖,如同那帮穷酸书生一样,不过不痛不痒说几句话而已,就可以轻轻松松收获他们的追随与维护。 沈偏宜收回自己散漫的思绪,反应了一会,看了一眼周砚知:“还好。” “不必紧张,这是属于你的荣誉,你应得的,如果实在紧张,就把台下的人看成大白菜。”周砚知温和地开解他,甚至开了个玩笑。 “……嗯”沈偏宜并不紧张,但没有反驳,轻轻应一声。 落在周砚知眼里就是过于冷淡了,但这不妨碍他的好心情,眼里原本薄薄一层笑意加深一些。 校长讲完,周砚知走上台,他是开学典礼的学生主持,他站在一侧,嘴里念着主持词,眼睛平视,却又没有看台下,从小到大,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下面欢迎学生代表航空专业沈偏宜发言。”周砚知微微欠身,在离开舞台时与沈偏宜错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道:“加油。” 沈偏宜上台时,鼓掌声落下,礼堂一片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发言人身上,他是上帝的唯一的宠儿。 长相优越,成绩榜首,一跃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最近已经有人暗戳戳给沈偏宜送情书了。 看过嘉宾席,发现几个熟面孔,心中感叹沿华果然是理工摇篮。 目光聚集之处,沈偏宜微微鞠躬。 没有一点生涩与紧张,他沉稳到几乎漠然。 王凯恩多年来为沿华捐款,却只在捐款的第一年出席过开学典礼,今年的请柬送到他手上的时候,他隐藏到几乎骗过自己的情感在那一刻苏醒:沈偏宜好像是沿华的学生? 他接过家族企业十三年,带着王家一步一步走向顶峰,自然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早就将理智与情感剥离。 他初到晏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理智暂时让他忘掉了那个孩子,却又在请柬到的那一刻如嫩芽破土,冒出来。 他有点想他,那个美丽特殊的孩子,于是他来了。 一别几个月,那孩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落得越发惊艳。 王凯恩坐在第一排嘉宾席上,看着台上游刃有余的沈偏宜,双手交叉,大拇指在虎口处慢慢摩挲,很想将他关起来,在还没有招惹太多人之前。 想将花朵怒放时的浓墨重彩,拘给自己一个人看。 20. 任务 开学典礼之后,航空专业班的三十六个人由老师带着进行研究,也就是说,除了固定的基础课程之外,他们还要跟着老师开始学习航空专业知识。 国内航空业近乎贫瘠,师资力量薄弱,教学资料几乎靠外国引进,研究设备也珍惜异常。 可以说这是一片被遗忘的荒地,但沿华还是开设了课程,并组成了专业班级,沈偏宜知到,这在将来会成为z国航空业发展的中坚力量,未来z国航空领域屈指可数的几位专家,几乎有一半出自这所学校,“理工摇篮”沿华的前瞻性是毋庸置疑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偏宜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可自拔。 三点一线,在寝室削零件,食堂吃饭,教学楼上课,自习。 刘书中最近迷上看报纸,最近晚上总是念念有词,对报纸内容十分赞叹,直到某一天,他兴奋地像找到了宝,过来跟沈偏宜一起讨论问题,言辞之激烈令人扼腕。 沈偏宜经过的时候,听见他在念文段,有点耳熟,翻到题目,他看过去,然后再看看撰稿人笔名:沈。 听见刘书中激烈的探讨,嗯,感觉很微妙。 “好像认识认识这个作家啊。”刘书中赞叹,然后他转过身去:“沈偏宜你没有看过吗,这个报纸最近特别热销,说起来,这个作家也姓沈呢。” 沈偏宜点头以示回应。 “不会是你吧。”刘书中搓搓手,然后又挥挥手:“害,我想什么呢,开玩笑的。” “……”沈偏宜眨眨眼睛,没有反应。 导师布置了课后作业,将专业班三十六人划为六组,分组构建模型,在一周后展示。 “要不就我当组长?”高个子男生环顾四周,昂首挺胸道,衣着讲究,应当是个家世较好的人。 他叫程究,成绩在荟英榜前列,自然就心气高一些。 组员稀稀落落地应声,程究看向沉默的沈偏宜。 沈偏宜靠在椅子上,感受到注视,抬眼望去,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程究松一口气,“好,那就张桑和我构建模型,王丽萍和李梓搭建,沈偏宜展示。” “有异议吗?” 展示?最简单的活,把稿子背熟就可以了,也是技术含量最低的,可以想象导师对展示的人不会有太多注意力,反倒是模型构建,虽然难,但是他有信心能吸引评委的注意。 到时候就能在下学期选择更好的导师,更有机会加入研究院。 程究没看沈偏宜,在他看来,沈偏宜这种过分好看的人仅仅是来沿华镀金的,上台展示这种活应当是他最爱的。 “凭什么你们就做模型构建呐啊。”王丽萍是一个矮个子女生,脸蛋圆圆的,脸上有小雀斑,扎着麻花辫。 就算推翻君主制十几年,男尊女卑的思想依旧顽固,整个沿华的女学生屈指可数,王丽萍能考上沿华,已然是十分优秀了。 “凭我和张桑成绩好,什么能力就做什么事情,难道不是吗?” 王丽萍没话反驳,瞪了程究一眼,看向沈偏宜:“那沈偏宜呢?他可是荟英榜首。” 程究就是害怕这件事情,可是如果让沈偏宜和他一起构建模型,又有谁会看得见他呢?他又没有那张漂亮如妖的脸。 “沈偏宜上台展示不是更能吸引人吗?让我们组的成果更好,我们是一个团队,我身为组长当然要让每个人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 他依旧是有点心虚的,但是悄悄看过去,沈偏宜本人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所以又暗自平静下来。 当事人沈偏宜不可置否,静静坐着,垂下眼睛一副“怎样我都可以”的状态,其实他在发呆。 王丽萍翻了个白眼,头偏向一边不说话了。 任务分配完,所有人就开始按部就班行动起来,除了沈偏宜。 今日周五,沈偏宜闲下来准备回家,走到路边。 那里等着一辆车,在他靠近的之后车窗降下来,王凯恩早早就等在这里:“沈偏宜?” 沈偏宜停下来,静静看着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这是在等他?等他干什么。 他许久没有和王凯恩见面,早就将他抛之脑后 “上车。”见沈偏宜不动,他有些无奈,这孩子对自己的防备心似乎过高了些,下车扶着车门:“小心碰头,我跟沈老爷说过了。” 有路人看过来,沈偏宜弯腰上车,王凯恩的手垫在车门上,护着他不被撞到。 “有事么?” 王凯恩坐好,看过来:“有个宴会,我缺一个伴。”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又缺一个伴? “王先生看起来不像是缺同伴的人。”沈偏宜将车窗摇下来一点,侧头看着车窗外,眼神冷淡。 小孩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单纯好骗,王凯恩笑起来,笑够了,回问:“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找你?” 他笑着看向窗边的少年,手指轻轻敲击指骨,突然想到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叫全名太生分,你有小名吗?” 沈偏宜没回应。 好久没有人面对他是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了,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心情很好:“叫偏宜好不好?” 他没有选择过于腻歪的称呼,倒是让沈偏宜高看一眼:“我能不去吗?” “偏宜不喜欢这种场合么?” 沈偏宜静静和他对视,半晌又移开视线:“还好。” 这就是不喜欢了。 租界里的楼房一栋比一栋漂亮,沈偏宜最喜欢看那些奇形怪状的窗户,还有不同的彩色玻璃。 西餐厅洋饭店百货商场,足以让人看花眼,道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剩几片孤零零的黄叶,挂在枝头树梢,在微风中摇摇欲坠。 这里的法国梧桐高大繁茂,一看便是整整齐齐的,这是f国人喜欢的树,原本叫悬铃木,已经成为晏城一道独特风景。 太阳落下,路灯亮起来,车停下来,门店彩色的霓虹灯十分抢眼。 餐厅? 不是宴会吗,怎么到餐厅来了? 沈偏宜看向王凯恩,眼神疑惑。 “宴会去不成,陪我吃顿饭应该不要紧吧?” 王凯恩很喜欢沈偏宜现在的样子,这时他才会有情感波动,才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才会透露出他这个年纪的稚嫩与单纯。 他觉得沈偏宜像一团虚无缥缈的雾,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吸引人去探索,靠近,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扑个空。 两人坐下来,餐厅环境很好,十分安静,典型的欧式布置。 “有什么忌口吗。”王凯恩翻看菜单,问道。 沈偏宜摇头。 21. 送花 两份牛排,一份大的蔬菜沙拉,还有一块巧克力小蛋糕。 黑色的蛋糕上,缀着一颗嫣红的樱桃。 王凯恩细心地将牛排切成小块,然后推到沈偏宜面前。 沈偏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 牛排口感很好,轻轻咬一口,汁水四溢。 就是太少了。 沈偏宜向来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吃饭,太讲究,而且浪费时间。 钢琴曲进行到高潮部分,乐声如涨潮般一波又一波涌来,王凯恩接过服务生递来的一束粉色郁金香。 沈偏宜抬头,撞进粉色的郁金香花丛中,花朵层层叠叠地挤在牛油纸的包装里。 西餐厅,钢琴曲,郁金香,嗯,气氛很好,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礼物。” “谢谢。” 沈偏宜摇摇头,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冷淡,郁金香映红了他的脸,可眼里仍是古井无波,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在这激起半分波澜。 王凯恩有些遗憾,下属说的暗示不太成功,小孩好像并不了解送花的含义,但是他也知道今天还不到戳破这个感情的时机。 他设想过这个结果,挥挥手,服务生端上来一个盛水的细颈玻璃花瓶,他亲手将包装剪开,将花插进花瓶里。 “我听说年轻人会喜欢花。”他轻轻嗅一嗅,动作轻柔而优雅,沈偏宜今天才发现他的眼瞳是淡褐色的,很温柔。 “拒绝得这么干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送点礼物,很正常。”玩笑般的语气,让凝固的气氛破冰,为了猎得心爱的猎物,猎人总抱有十足的耐心。 弹幕炸开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麻麻不允许,皎皎快跑,红玫瑰是求爱的意思啊啊啊啊啊啊】 【:wc,这是表白吗,这是表白吧。】 【:赌一根辣条,我宝不知道送花的含义嘿嘿嘿。】 “谢谢。” 沈偏宜觉得奇怪,他只见过男子给女子送玫瑰,还没见过男子给同性送玫瑰作礼物。 “这是第二次谢谢了。”王凯恩无奈,小朋友似乎还没开窍。 王凯恩端坐着,虽然被拒绝了,但是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毕竟能和小孩独处,本身就让人觉得十分愉悦。 他越发好奇沈家是如何养出来这样一个瑰宝的,他查过沈偏宜,令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一株自由生长在野外的空谷幽兰。 他很难想象沈家如何做到十几年对沈偏宜不闻不问。 若是早点遇见便好了,他就能将这孩子带回去自己养着,每一抹色彩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涂抹…… 他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大拇指摩挲另一根的指骨,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 可这是他这匆匆许多年唯一一次心动。 在他这个年纪,上位者的傲慢总令他想将所有事情掌握在手里,向求爱对象示弱这种事,他是绝对放不下脸面的。 “嗯,是我的疏忽,没有提前了解偏宜的喜好。”他放下刀叉,带上一点歉意。 “还有,偏宜可以试探着跟我亲近一点,不要太生分。” “作为朋友,如果有困难,偏宜可以找我帮忙,相应的,偏宜也在帮我解决困难,这是相互的,没必要不好意思。” “……”沈偏宜发现自己重生一次越发不懂这世上的人了。 “嗯。” 他懵懵懂懂的,似乎永远也不会懂爱。 …… 沈偏宜回房路过主院的天井,沈自山正在修剪花枝,沈老爷子闲暇时喜爱品茶练字,侍弄花草。 花草皆是名品,有四季常开的花种。 他一身暗色唐褂,辫子落到后腰,满心满意都在花上。 老管家候在一边,手里端着雕花木托盘,盘子上放着修剪工具和沈自山挑选的几支含苞欲放,含着泪的金花茶。 老管家看见他,叫了声:“三少爷。” 沈自山小心地将手中的花枝剪断,闻声看过来:“小幺啊?快过来。” 老管家将花枝接过去,退到后面。 沈偏宜走到他身边,沈自山不紧不慢地将多余的枝叶修剪掉:“这花好看吗?” 废枝落到披着苔藓的青砖上,待会会有专人将他们清理掉。 沈偏宜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他一来,倒衬得这片名贵花种黯然失色了。 “我精细地养着这娇贵的花儿,她既然需要我的庇护和补给,就该付出些什么。”沈自山“咔擦”一声剪掉一株粉色月季,利索地将花梗上的刺削个干净。 “所以我折花朵用作装饰,她还得感谢我,对吗?”他的语气慢悠悠的,像是单纯与小辈闲聊。 【:啊啊啊啊啊啊,他在借花喻人,滚出克啊渣爹!】 【:我要是有皎皎这种宝贝儿子,把他宠上天!】 【:日常舔颜,皎皎好美。】 他的话从来不进沈偏宜的脑子,只是顺着他的话应声。 他的乖巧让沈自山很高兴,那支粉色月季也就顺势放在他的手里。 “好啦,快去休息吧。”沈自山轻轻拍一拍他的肩。 沈偏宜想要将花放在托盘里,老管家退后一步躲过,这意思就是这束花送给他了。 路上回想起沈老爷子说的话,月季在手上转了一圈:十八年对我不闻不问,还要我去付出?这人怎么想的。 第二日一早,沈府家宴。 家宴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沈惊涛在军队没有回来,只是在开始时沈自山给大家说了个消息。 大小姐沈玉珠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是杨府的二少爷,听说是军队的一个上等军官。 杨家主的亲妹妹杨柳是许家主最宠爱的姨太太,借着这层关系,杨家迅速发展,但是比起沈家还是差上许多。 但是一旦两家联姻,沈家就相当于搭上了许家这条大船,看似下嫁,实则好处多多。 毕竟在这乱世,谁手里有实权,谁就是老大。 消息一出,饭桌上神色各异,大夫人不露痕迹地扫视一圈,笑道:“玉珠真是好福气,这杨二少可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待玉珠嫁了过去,有沈家在后面撑着,可没人敢欺负你。” 当事人沈玉珠却没说话,如往常一样静静坐着,低着头,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在害羞。 沈偏宜却觉得她笑得有些勉强,三姨娘服侍沈自山多年,表面功夫学得还是不错,看不出来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她们俩高兴与否自然不算在沈自山的考虑范围之内 。 沈偏宜说不好他是不是在卖女儿,因为他并不清楚那个杨二公子是不是良人,若是良人也就罢了,若不是…… 这个年代女子如果嫁了个“恶婆家”,可就是一辈子的不幸。 22. 意外 沈偏宜自己胡思乱想,猝不及防对上沈玉珠的视线,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却看不懂,视线撞上片刻,又错开。 傍晚时,静椿将庭院的枯枝扫干净,自从三少爷受重视以后,他们院里的生活水平高了不少,但是二位主子都喜静,下人什么的倒是没有增多。 她见三太太竟进了他们院里,忙将人迎进去。 霍婉坐在屋里绣帕子,是“年年有余”的纹样,看见三太太才将手中的活放下来,三太太名阮琴,他们俩都是不爱争的性子,故而关系还不错。 “你怎么有空来我院里。”霍婉叫静禾去泡茶,拉着阮琴坐下。 阮琴让贴身丫鬟将带来的礼品递过去,脸上带着清浅的笑,眉间却似有愁意:“来看看。” “玉珠定亲我还没送礼过来,你倒是先到我这来了。” 两人拉了几句家常,阮琴终于谈起来今日上门的原因。 霍婉见状将下人全部谴出去,只留静禾一个人在一旁候着。 阮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她清高一辈子,从未对人低过头,但事关女儿的一辈子,她也不得不拉下面子:“老爷不是给玉珠定了一门亲事么,我不放心,就私下里请人去打听打听,听见风声说是……” 阮琴黛眉,霍婉看他这样子就知道结果不好:“你可仔细打听了?消息真伪有没有保障?” 阮琴只是叹了口气,看向霍婉:“我来就是想拜托拜托你,看能不能请三少爷帮忙仔细打听打听,我一个内宅女子能力实在有限。” 霍婉思考一下:“应当是可以的,不过偏宜也还小,或许也打听不到什么。” “无妨,三少爷愿意帮忙我就很感激了。”阮琴很显然为这事好几天没睡好觉,神情都有些憔悴。 “那好,我待会和偏宜说说,能帮到我们肯定会帮的,你也放宽心,这婚事好歹是老爷应下的,应该不会差。” 又安慰了阮琴好一会儿,添上一盏茶,才将人送走了。 阮琴坐回去,想要拿起绷子继续绣,绣了一会心烦意乱的,吩咐一旁的静禾叫三少爷过来。 “对了,去把桂花糕端上来。” 他们的院子不大,不一会沈偏宜就到了。 他今日是一袭长袍,撩袍跨过门槛,绕过屏风:“母亲。” “快过来。”霍婉招招手,知道自己的孩子不喜欢肢体接触,就没有过于热络:“快尝尝这桂花糕,这可是秋日第一次桂花。” 咬一口,细腻顺滑,花香四溢。 看他一块要吃完了,霍婉才开口:“你呀,学业之余也要照顾好自己,瞧瞧怎么越发清瘦了。” “嗯。”沈偏宜用手帕擦擦指尖,没有再动下一块,霍婉有些失望,却也没再劝:“刚刚三太太到我这来了。” “说是想请你帮忙打听打听那位杨二少。”霍婉的语气带着些试探,说实话,她和自己的儿子实在有些生分,感情也算不上浓。 她刚嫁进来时颇为受宠,却在生下沈偏宜后,恩宠全被其他人夺去,孩子又是个不讨喜的,不得家主重视,久而久之心里对这孩子就存了几分埋怨。 “……”沈偏宜看一眼她,答应道:“我尽量。” 霍婉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哪来的关系去打听军方的事情呢?酸涩无端升起,霍婉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回房间了。” 他坐在窗前,看着枯叶簌簌落下。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还在晏城大学摸爬滚打,早早和沈家断了联系,自然也就不知道沈玉珠出嫁这件事。 沈偏宜低头将手上还只是个雏形的木制零件上的木屑吹去。 沈偏宜的视线追随着四散开来的木屑,看着它消失在空中。 …… 班级给的任务时间是一周,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马上就到了要汇报的日子,沈偏宜拿着自己的稿子走进他们向学院申请到的教室,看见组员围在那本该放着他们组模型成果的桌子周围。 他看见有些断木和纸屑落在地上,眉一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见脚步声,背对门口的王丽萍转身,小圆脸气得涨红,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她一挪开,沈偏宜自然而然地看见桌上的……一坨不明物体。 待他走进,组长程究顿了下,他原本正在骂组装模型的王丽萍两人,此刻沈偏宜来了,他便住嘴,只是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 “距离展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沈偏宜挑挑拣拣看了看桌上的“残骸”,王丽萍忍着泪不说话,李梓站在他身边,磕磕绊绊地跟他讲述原委。 昨晚他和王丽萍两人最后检查完模型就离开了,今早程究一打开教室门,却发现制作好的模型破破烂烂的放在桌子上,他来之前程究正在骂他们俩没保管好作业。 “你们现在准备怎么办?”程究恨得要死:“一时半会也找不出罪魁祸首,难不成我们要弃权吗?” 沈偏宜漫不经心地问,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模型,将还完好无损的部分基座和零件挑出来。 “还能怎么办,不到一个小时重新做一个吗?零件都找不齐。”程究怒火攻心,将矛头指向沈偏宜。 沈偏宜也不恼,完全把对方的怒火当做空气,慢悠悠挑拣完,看向程究:“你的模型是活塞发动机是吗?” 被无视怒火的程究有些下不来台:“怎么了?” “有兴趣试试新东西吗?” 安静过后,几个组员小心翼翼:“什么?” “嗯,先要把我宿舍里的工具箱和图纸拿来。”沈偏宜在那一半完好的基座上点一点,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23. 神像 一共六组,程究他们组抽签后排在倒数第二,倒是给他们又腾出一点时间。 讲解还是沈偏宜,只不过那张原稿是不能用了,极短的时间内他们能将新模型组装好就已经是超常发挥,展示稿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 他们在门外等候时,最后一组的组长张昊看了一眼他们被蒙住的模型,笑得有些讥诮。 沈偏宜对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眼,就又错开。 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但落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这般轻视的样子落到张昊的眼睛里,顿时满满的恶意从他身上溢出,但又想到什么,嗤笑一声,移开视线。 程究几人看向他,眼里充满探究。 沈偏宜站到台前,程究和李梓两个人将模型抬上来放在讲台上,掀开红布又退下去,五人双手交握站在一边,都有些紧张。 中间坐着学院的三位老师,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到算是熟人:正是被邀请而来的陈茹升,另一个人……到是出乎沈偏宜的意料。 怪不得程究他们如此重视,竟是他么?z国发动机研究界的重量级人物韩伟山。 也会是后来沿联研究院的第一任院长。 但本人是个性情古怪孤僻的老头,竟然会来参加这种类似于“过家家”的评比吗? 沈偏宜也仅仅是短暂地扫了一眼,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他们组模型的名字:旋转汽缸星型发动机。 是他当初和袁老师聊天的升级版。 此刻,原本长时间心不在焉的韩伟山眯了眯眼,略微直起身子。 其他人也被吸引了注意。 沈偏宜介绍了他们组的分配和每人的名字,开始展示模型。 “这个模型的曲轴是固定的……曲轴周围的一圈气缸围绕着固定的曲轴旋转……” 他不紧不慢地将创意和细节讲清楚,评委的思绪也顺着他的计划落到模型上。 讲述完,微微鞠躬,又条理清晰地回答完评委提出的问题,显得游刃有余。 组员在教室门口看着他,王丽萍紧紧盯着台上发光的沈偏宜,眼里有光在闪烁。 他好像天生就该站在耀眼的地方。 她本来以为他们组要交白卷受批评了,搞不好最后背锅的还是她和李梓。 但是沈偏宜就这么出现了,还是绝地反杀! 回答完问题,主评委杨帆翻看他们组的安排,微微皱眉,问道:“这上面有写,构建模型和小型零件制作很多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 沈偏宜站在台上,静静和他对视,微微颔首:“是。” 很谦逊的姿态,又是很狂妄的话语。 “但是你们两天前交上来的初稿并不是你们今天交上来的作业。” 杨帆对这组很有好感,就像一片白菜中突然长出一朵牡丹花一样,很难不让人注意,但这个沈偏宜似乎太显眼了。 如此扎眼的容貌,又一人揽下了太多的活…… “昨晚我们一起讨论的时候提出来一点新思路,所以熬夜重新做了一个,刚好我自己之前做的有模型零件,于是就做了点改进。” 杨帆皱眉:“之前就有做零件?” 程究这时站出来回答道:“是的,沈同学很早就自己在做模型零件,刚好在这次作业中用到。” “想法也是他一个人的?” 程究微微低头:“是的,沈同学的想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的作业都是围绕沈同学的思路做出来的。” 杨帆松开眉,点点头。 程究说完,下意识看向沈偏宜,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看过来,程究连忙移开视线:他可不是在帮沈偏宜说话,实话实说而已。 此刻沉默许久的韩伟山开口问道:“你怎么想到这样改进的?” 沈偏宜看向他,好像回到上一世,似乎那时他们也有一场短暂的对话,像是某个时刻兴致来了的闲聊,这个古怪的老头讨论问题时的态度很平和,就像在谈今早吃什么。 想了想,开口道。 “飞机起飞所需的发动机,推力要足够大,重量也要足够轻,而现在的水冷发动机既沉重又复杂,还需要使用大量水来降温,于是我试着去改进,琢磨了很多……” 韩伟山抬抬眼镜,没再开口。 陈茹升视线追随着沈偏宜,全程安静地坐着。 他们组展示完毕,带着模型坐到后面去。 最后一组自信满满地上来,掀开红布开始讲解。 评委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尤其是韩伟山,看了一眼模型之后就低头在桌子下写写画画,根本没看下去。 张昊没有收到原设想的反应,一急就说话磕绊起来。 程究几人看见那个模型后,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这个模型在有些特定的小地方和他们原先那个很像,结合刚刚在门口张昊的态度,他们基本确定。 毁坏模型的事情,和他们绝对有关系。 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刚好在他的位置被挡住,房间被切割为黑白两半。 沈偏宜刚巧坐在交界线上,晚秋的阳光讨好地吻上他的膝盖,他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完美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睫毛上洒上一点阳光,静静地看着正在做介绍的人。 金色的睫毛,黑亮的眼睛,雪白的皮肤,使他的面容多了几分神性。 像是西方教堂里的神像。 审判一切罪恶。 张昊感觉刺骨的冰冷由心脏生根发芽蔓延至全身,他僵硬地说完自己背熟的稿子,大脑一片空白。 杨帆皱眉,轻咳一声。 沈偏宜眨了一下眼睛,垂下眸子,睫毛的金色化为星星点点散去,光恋恋不舍地离开,暗沉笼罩了他。 仿佛神明已经判下罪人必死的结局。 张昊猛然回神,脸涨成猪肝色,杨帆低头在纸上写了点什么,不咸不淡地问了几个问题。 “有些地方还不错,只是整体看起来并不协调,我更希望你们能脚踏实地一点,明白吗?” 张昊看向自己的组员,不敢抬头,憋屈地点头:“学生知道了。” 展示结束,评委导师低声讨论了一会,作业评比结果毫无疑问,是第五组优胜。 课后,沈偏宜行至喷泉处被人叫住,他停下来,那个人小跑到他旁边。 是程究。 “沈……偏宜。”他一字一顿地叫到:“那个……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做零件了。” 沈偏宜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透过喷泉的水珠,将校园染上梦幻的色彩。 “挺早的。” “兴趣?”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程究没有想过他会有一天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是带着点感谢的心情走在沈偏宜旁边。 “嗯。” “那个……谢谢啊。” 沈偏宜摇头:“互惠互利罢了。” 他的声音很淡,像浮在风里的茉莉花瓣。 24. 报复 “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就当庆祝一下。” 程究试探道:“那个,我们组一起,以后还要一起合作,就当联络联络感情了。” 沉默中,程究有些忐忑,他也是脑袋发热,毕竟他觉得沈偏宜应该不会喜欢这种场合。 “我就不去了,还有点事情。” 意料之中的回答,程究有些遗憾,但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恶意:“行,那我走了。” 沈偏宜微微颔首。 走到半途,程究转身,看见沈偏宜一个迷迷糊糊的背影,不由得摸一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他回到寝室,刘书中还没有回来,他打开自己的台灯,将书箱放下,从里面找出一封信件。 是霍婉的家信,沈偏宜和霍家不熟,霍家跟他也不亲。 天色暗下来。 他走出校门,邮局离学校有些远,沈偏宜站在路边等电车。 已是晚春,晚上还是有些凉,他拢一拢自己的衣服,慢慢等着车来。 电车上的人不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建筑向后退去。 邮局只有一个窗口还亮着,沈偏宜慢慢把事情办好。 这块是晏城较为繁华的区域,沈偏宜才突然发现,大街上好像没什么行人,零星有几辆车驶过。 恍然:已经十一月了啊。 还未走到路边,突然从黑暗中冒出几个人拦在他面前。 身材魁梧,冷冰冰的,满身煞气。 气氛沉凝,风雨欲来。 沈偏宜将手插进兜里,风刮过,将他的大衣扬起来,那双眼睛清亮亮的,淡淡看着面前的人。 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要对他做什么,但他并不害怕,甚至一点忐忑都没有,他默默仔细感受一下。 他很平静。 “有事吗?” 那个气势最强的人低下头,将满身的煞气收回去:“沈少爷,先生请您一聚。” 先生?直觉告诉沈偏宜,就算问了这人也不会回答他的。 “嗯。” 林业得到允许,心里有些诧异:这位未免太平静了,仿佛他心中早知道是谁找他,又确定那人对他无害。 他拿出一根黑色绸带,蒙住沈偏宜的眼睛,他粗糙的手不可避免地碰触到这人的皮肤和发梢。 是他未曾碰见过的软与弱。 “这边请。” 沈偏宜跟着他们上车,黑绸质量很好,一点光都透不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停下车,沈偏宜被牵引着绕过许多地方,来到一个房间,他被安顿在一个沙发上。 房间内很安静,他坐了一会儿,有人开门走进来,是皮鞋踩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那人靠近自己,站在他身后缓缓靠近。 温热的触感,那人将蒙住他眼睛的黑绸取下。 房间的光并不刺眼,暖黄色,他的眼睛长时间待在黑暗里,突然重获光明也并不感到刺痛。 几个被绑住的人围在面前。 沈偏宜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那天那个外国名字的小伙,其他的并没有印象。 他们被堵住嘴,看见自己,神情惊慌,呜呜地叫起来。 那个男人双手撑在他身后,气势不怒自威。 声音顿时停了。 沈偏宜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他心里有个猜测。 许霆山等了一会,这人并没有转头的意思,他有些无奈,轻轻叹一口气,绕过去坐在他身旁。 沈偏宜抬眸,浅黄的灯光为他披上名叫“温柔”的外衣。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你早知道是我吗?”许霆山有些好奇。 沈偏宜摇头。 “没有害怕吧。”他这个月来太忙了,终于找了点空闲时间能来见见他。 沈偏宜移开视线,摇摇头。 许霆山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情绪闷闷地压在他心上。 但是再见的喜悦与满足终归占了大头,这位冷面阎王的神色温柔下来。 落在艾克斯几人惊恐的眼里,便是恶鬼披上人皮。 “我知道偏宜本性纯善,不会过多与恶人计较,但有时候,善良只会换来恶人的得寸进尺。” 沈偏宜看向他,眼神有些疑惑,很淡,但足够让许霆山开心。 “我查过了,学校的流言,还有打手,以及后面毁坏你们的模型,罪魁祸首是他。” 他轻飘飘看了艾克斯一眼,眼里刺骨的冰在接触到沈偏宜时又陡然化开,他带着歉意:“抱歉,我并非是专门去调查你的,我的手下办事时刚巧遇上了准备绑你的人,一审问才发现箭头指向你。” 沈偏宜并不在意,许霆山说是在晏城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想要知道些什么轻而易举。 “偏宜,你说怎样惩罚他才好?” 沈偏宜转头去看艾克斯,那个高傲自大的人,此刻全身发抖,乞求地看向他,显然是已经被整治过。 艾克斯以为,沈偏宜是个软乎性子,他只要放低姿态求一求他,就一定能得到原谅。 他对上沈偏宜的眼神,心中的希冀一寸寸冻成冰块。 那个眼神始终是平静的,毫无波澜,他突然想起来,当初他去嘲讽沈偏宜时,他的眼神也是这般。 他看自己是这样,看别人是这样,看一个杯子、一扇门也是这样。 “无所谓。”沈偏宜无趣地移开视线,对于他来说,所谓报复只是在浪费时间。 许霆山早有预料:“那我来解决。” 他看着沈偏宜的眼睛,认真道: “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找我,什么事情都可以。” 沈偏宜点点头,不可置否。 许霆山知道他没有听见心里,也不强求。 手下意会,将几人押下去。 “抱歉打扰你了,我送你回去?” 沈偏宜很疑惑,这人大费周章把他叫来,就是来说几句话? 许霆山看懂了,移开视线:事实就是他想见见沈偏宜,很想很想。 一方面是愤怒,有人在他见不到的地方让偏宜受了欺负,一方面是期盼,他就想见见偏宜。 “那我送你回学校。” 沈偏宜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却还是问出口:“你……知道杨二少吗?” 许霆山微顿,眼里闪过一丝危光:“知道一点,怎么了?” “我大姐和他在谈婚约,三姨娘托我打听打听这个人。” “婚约?” 许霆山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想了想,或许他现在能逗一逗沈偏宜,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欲拒还迎,只会被沈偏宜拒绝:“沿华的门禁快到了,不然我周六来找你,详细说?” 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与偏宜相处,至于沈杨两家的婚约…… 若是想要寻求庇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可以。” “好,那我周五在学校接你” 沈偏宜点头。 一路无话,到了校门口,许霆山下来帮他开车门,两人相对而立,他从大衣内侧的拿出一个老式战斗机样式的黄铜色摆件递过去。 “偶然见到,觉得你会喜欢。” 沈偏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许霆山无奈,将小摆件放到沈偏宜的大衣口袋里:“若你不要它,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沈偏宜摸了摸摆件,应该是在许霆山的口袋里待久了,沾染上他的体温,是热的。 “谢谢。” 许霆山摇头,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回到车里。 “少帅,朱家来人了。” 朱家这一辈的独苗苗失踪一天一夜,长辈们都着急疯了,也不知道动用了多少关系,才找到他们这里来。 “注意点,不要波及到旁的人。” 这个旁的人,自然无需多言。 偏宜觉得报复浪费时间,他却不愿意让他受半点委屈。 至于朱家,最近小动作不断,也是该整治一下了。 25. 戏园 第二日沈偏宜上完课,被杨帆叫过去。 午间教师们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课都还听得懂吗?”杨帆端着自己的搪瓷杯坐到椅子上。 沈偏宜站在办公桌前面:“听得懂。” “这几日都还是基础内容,下个月就要困难很多了。” 他盖上杯盖,打开抽屉翻找,不一会拿出一小叠文件,他递给沈偏宜:“看看?” 沈偏宜接过来,是一份数据报告。 “看得懂吗?” 沈偏宜点头。 “那就给你个任务,这周之内整理计算好,再交给我。” “可以。” 沈偏宜很坦然,他表现出一种运筹帷幄的平静,莫名显得傲然,却又令人信服。 “行,那你去吧,好好做。” 沈偏宜颔首离开。 杨帆吹一吹茶杯,微微抿一口,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叹。 沈偏宜大致翻看一遍,就知道这个绝对不是学校里的数据,是实验室的,不触及核心资料,但足够有份量。 一眨眼到了周五。 沈偏宜将做好的文件递交到杨帆手里就离开了。 杨帆独自一人翻看手里的文件,有些惊讶,沈偏宜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大一学生而已,他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好,将任务完成得如此成熟。 他想起来韩伟山的话,原先他并不看好那几个人提出的方案,与其带航空专业的学生,找其他部门的部员培养不更好吗,但今天看见这份数据,他又有所改观。 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将文件封好,走出办公室。 另一边。 沈偏宜走到门口,看见早早等在那的许霆山,他看见自己,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化开。 “怎么穿这么少。” 今日晏城突然气温骤降,沈偏宜并没有准备厚衣服。 许霆山顺势牵住他的手,冻得冰凉。 被握着的触感有些奇怪,但许霆山的手是温热的,很舒服,沈偏宜象征性地动一动,没有挣脱。 垂着眼睛,睫毛微颤,似冰雪中的蝴蝶,美,又添上几分弱小的意思,与清冷的气质相撞,就显得很勾人。 许霆山移开视线,只是手不自觉地握紧一些,其实他只握住沈偏宜的手掌前部分,触感很好,让人不想放开,对方也没有拒绝…… 他有点不明显地弯一弯唇。 两人上车,许霆山将准备好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白色的皮毛毫无杂色,衬着他的雪肤乌发,翩翩如同画中仙。 沈偏宜看着他,没有拒绝。 许霆山为他系上带子,对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是我将你带出来的,若你生病了,我会愧疚。” “谢谢。”沈偏宜轻声道,毛绒绒的领子,为他的气质添上几分乖软。 许霆山感觉心脏鼓鼓囊囊的,很想凑上去抱抱他,然后亲一亲,埋进那干净如新雪的脖颈里,看看能不能闻见冰雪中的香气。 及时打住快要脱缰野马的想法,握拳放在唇下轻咳一声:“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车辆慢慢行驶,沈偏宜暖和起来,歪头蹭一蹭毛领,眼眸的神色依旧是清冷的,好像并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可爱。 好乖。 许霆山默默将他的动作看进眼里,握拳,用拇指掐住食指指节,克制住自己的动作。 这个时候去碰他,就会显得失礼了,要克制一点,他告诉自己。 车辆停下来,许霆山护着他下车,目的地是一个戏园子。 沈偏宜有些疑惑。 许霆山没有解释,伸出手:“我牵着你罢,安全一些。” 彬彬有礼,与外界传言的形象相差甚远,维持着他们之间合适的距离,并不会让沈偏宜觉得冒犯。 他将手搭上去,他的手白嫩修长,许霆山的手颜色深,有一层厚厚的茧,青筋附着其上,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霆山的思绪又有些发散了,兀自滚动一下喉结,握紧他的手:“走吧。” 侍者领着他们走进一间雅室,从窗户可以清楚看见下面的戏台,台上的角正咿咿呀呀唱着什么。 “不好奇吗?我为什么带你来这。” 沈偏宜看着下面的戏台,没有搭理他。 他不懂戏曲,可以说是毫无接触。 看了一会,漠然地收回视线。 侍者给他们净完手,斟茶,瓜果糕点依次摆上来,然后退出去,留下两人单独待在房间里。 “尝尝?这里的糕点在晏城是独一份的。” 沈偏宜慢慢尝一块,咬一口,酥皮沫有一点点沾在唇瓣上,然后被抿干净。 我真是个禽兽——许霆山想。 这出戏到了尾声,台上的演员退下去,台下的看客鼓掌叫好。 没过多久,又一出戏开场。 迟迟等不到对方先开口 许霆山莫名有些无奈:“你对杨思林有了解吗?” ? 沈偏宜抬头看过去,一会儿才转过弯来:哦,是那个杨二少。 他摇摇头,舌尖将嘴唇上的残渣扫进去,在唇上沾染上一点水光。 “如果是从你姐姐嫁人的角度来讲的话,他本人并不差,性格乖张了些,却也没有犯过大错。” “但是……” 戏台咿咿呀呀的唱词传过来,一男一女,戏词缠绵悱恻。 那戏子步伐轻盈,一袭彩衣仙人步如履祥云之上,纤纤玉指呈兰花往前方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眼惹得台下人心弦荡漾。 清日扶光如星河般透过戏楼子那一方木雕窗泻在台上,星移物换,沧海桑田,水袖一挥,翩翩间唱尽愁苦,一丝一缕婉转悠扬,再回眸那戏子擒着泪,朦胧间让人痴醉,戏幕起,戏幕落,台下终是梨园客。 许霆山指了指下面戏台上的那个男人:“杨思林喜爱唱戏。” 沈偏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 “并且他与梨园小花旦宋雨霏定情已久,只不过瞒得很好,无人知道。” 许霆山静静看着他的侧脸,嗓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军官与戏子,经典情人曲目啊。 沈偏宜收回眼神,慢慢抿一口茶,茶香四溢,戏曲生情,倒别有一番韵味。 “但林家一向是林家家主做主,宋雨霏一介孤女,除非……” 许霆山看着他吹凉茶水,小口小口地喝下去,白瓷茶杯的杯沿留下一小块水痕。 他隐去一点内容:“总之,若你大姐真的嫁过去,处境不会很好。” 林家只想要个家世好的小姐嫁过来,至于杨思林会如何磋磨这个女子,他们是不会管的。 三姨太人微言轻,沈府也不会是沈玉珠的后盾。 说不定日子一长,林家妥协便会将宋雨霏接进府内,那沈玉珠的处境便更不好了。 “若你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客套。” 26. 钥匙 沈偏宜点头:“不用。”他只负责将了解到的东西告诉三姨娘,其余的事情他不会插手。 “但那位宋雨霏也是个烈性子, 我想,要是杨思林结婚了,宋雨霏或许会直接离开也不一定。” 沈偏宜想了想,点头。 许霆山又慢悠悠地给他补充一些别的消息,一边给沈偏宜递糕点,茶水,和手帕,他鬼使神差地将那方沈偏宜擦过嘴的帕子收起来。 沈偏宜只是时不时应一声,他感觉到有些失望,但也仅仅只是一丝,能与沈偏宜独处一个下午,他已经是非常满足。 吃完糕点,许霆山送他回家。 沈偏宜罕见得有些吃撑,坐着感觉不到,站起来就越发明显。 嗯,新鲜的体验。 许霆山显然也看出来了,替他系好带子,整理好衣服,冷硬的眉眼见染上笑意。 沈偏宜冷着脸不说话,手藏在大氅里揉揉肚子。 下楼之后,戏台前吵闹的声音就更加清晰了,多是聊天和叫好。 人不多,能进来的客人,大多都是达官贵人,显然是将此处当成了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许霆山走在沈偏宜的身旁,微微落后一步,像一座沉默的山,震慑住所有因倾慕沈偏宜姿容的人,叫他们只敢痴痴地望着,不敢上前。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如此姿容便是这梨园的头牌,也要望其项背吧。” “说什么呢,这般端方清正之资,怎可和那些艳俗献媚之人比较。” 这话可就让人不乐意了;“怎么,如此艳俗之人还引你日日前来,想必你也不是个什么正人君子。” “你……” “好了好了,别伤了和气,那个男人,是许霆山,能让这位爷陪同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外人都叫许霆山,而非许家少爷。 就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已军功加身,更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 许霆山护着沈偏宜上车坐好。 日头西斜,一天又要这般过去了。 “我过几日要外出一段日子,你若是要寻我,就去沿华东街那家古董铺子,找那里的掌柜。” 沈偏宜挺好奇这人对自己的态度的,上一世他们没有交集,但不妨碍他知到许霆山冷面阎王的名号。 他突然想起,上一世他们好像见过一面,那时战争局势正紧绷的时候,r国为了限制z国的空军战力,发动军队捣毁z国新建立的微山航空发动机制造厂。 而他那时正在微山航空发动机制造厂做指导,并且利用发动机制造厂的设备进行试验,来获得新型发动机的基本数据。 r国偷袭十分迅速,根本没有给驻军反应的时间,最后是许霆山带兵赶到救下了大部分人和一部分设备。 沈偏宜当时为了收集保存下来核心数据,延误了逃命时间,与大部队偏离,是许霆山单枪匹马找到了他。 好像……好像两人还共乘过一匹马。 “……” 许霆山就静静地看着他,起初是促狭,看着沈偏宜的眼神越发不对,就开始好奇起来。 沈偏宜想到了什么?或者想象到了什么? “你在思考什么?或许……我能为你解答?”许霆山试探道,沈偏宜现在这副样子让他回忆起两人的初见,那时的他就像一片轻薄的云,一瓣脆弱的山茶花,力气稍微重一点就会碎掉。 看着自己,也像是想起什么,在思考什么 。 那次之后,他试图探寻沈偏宜那句“我也记不清了……”,但他想不通,慢慢的就开始怀疑自己想多了。 可现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沈偏宜眨眨眼,眼里的雾顿时散去,留下一片清澈:“没事。” 许霆山解答不了,他自己也解答不了,毕竟谁会相信前世今生是真的呢? 上一世许霆山的结局是什么? 他试图去想,前方雾蒙蒙的,看不清。 索性也就不想了:“那你,注意安全。”说完,他听见一声轻笑,旁边那人弯起嘴角,连眉梢都染上喜色。 “……”沈偏宜很怀疑“冷面阎王”这个称呼是许霆山买来的。 或许是看出来他的想法,许霆山乐不可支:“偏宜,你这样真好。” 不是那副冷冰冰的,无欲无求的神像,而是鲜活的人。 “……”并不是很懂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许霆山将他送回沈宅,临走前给了他一把钥匙。 “我在沿华东街的清平巷有一套房子,没有人住,不过是干净的,你若是有需要可以用。” 他看沈偏宜不是很有兴趣的模样,补充道:“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喜欢汽车,房子里留了不少模型和工具,还有一些那时候买的仪器,你若不嫌弃,可以随便用。”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点。 沈偏宜轻轻挑眉,钥匙环挂在他的食指指节处,没有回答。 被他这样看着,许霆山心里叹了口气,把钥匙拢进他的掌心,声音有些低:“就当帮我看看房子,我信不过别人。”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只相信你。 哄人的语气太明显了,一看就没怎么干过这事。 沈偏宜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这些人的脑回路了,把钥匙收下,下了车:“成,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负责。” “嗯,当然。” 许霆山静静地看着沈偏宜走进沈宅,那抹白色从眼前消失,他拢一拢手,心情很好。 真想把偏宜抢回家。 没人知道刚刚的偏宜有多可爱。 “先生,去码头吗?”林业在驾驶位坐如针毡,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等到安静下来好一会,他才小声开口。 好像就在那一瞬间,满目的温柔又被许霆山收起来,他又变回那副冷硬的样子: “走。” …… 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学校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不过一会,雨水就淹没了两旁人行道的坎。 沈偏宜撑伞走进教学楼,然后收起来,抖一抖雨水,放到置物架上,弯腰把卷起的裤腿放下,遮住那一截雨后嫩笋般白嫩的小腿。 走到二楼,找到鲁老师的办公室,敲门,听到应声后开门走进去。 原来已经有三个人在了,其中一个是周砚知,他认识。 对方朝他弯一弯嘴角。 “偏宜来啦。”鲁炜看沈偏宜的目光活像看什么宝贝,是一种慈爱又欣赏的态度。 沈偏宜点头。 27. 竞赛 等了一会,六个人齐了,他们站成一排。 “叫你们过来是这样的,明年三月份,国际上要举办国际物理竞赛,我们国家决定派一队人参加,上一次我们国家队伍也参加过,虽然取得的成绩不够理想,但是为这一次的参赛留下了宝贵的经验,这个,上边呢是要从全国选择这个……精英,我们沿华自然是不能缺少的。” “我们决定对你们几个进行培训和淘汰,最终选定参赛人选,再到国家队去淘汰,最后能不能代表国家到国际赛场上争光,就靠你们自己了。” “还有几个师兄跟你们一起。” 几人点头,都有些激动。 “接下来会开展一个月的集训,希望你们都能完完整整地通过,并学到知识,砚知是去年参加过,对吧。”鲁炜喝一口水,看向周砚知。 周砚知点头,他去年有幸上场,也就是见见世面,国际赛场的竞争太过激烈,z国起步晚,想要得到成绩,实在十分困难。 上一次中国有十二人参加比赛,有两人得到名次,最好成绩是一名叫随玉的陵城学生,取得了十七名的好成绩,另一个叫做戚子城,是沿华的学生,第二十九名,那一次得奖被报纸大肆赞扬,可见这个国际竞赛的难度之高和重视程度之高。 “那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师兄们多交流,集训从明天开始,大家加油。” 说完事情,几人走出来,对于这个物理竞赛,沈偏宜上辈子有所耳闻,但是没有机会参加,物理竞赛三年一次,他大学的时候天天泡在实验室,也没什么人会想起自己,后来就去搞研究了,更加没有机会。 至于问他对比赛有没有什么期许,倒是没有,没什么所谓,认认真真练,认认真真比,结果如何不必在意。 “不必担心,只要过了沿华的筛选,就相当于入选国家队,如果是沈同学的话,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周砚知跟在沈偏宜身边,笑意浅浅。 沈偏宜弯腰把裤腿又挽起来。 又细又白。 “沿华的排水系统是该好好修理一下了。”周砚知的声音有些飘忽,余光不自主地盯着那一截白色。 沈偏宜撑开伞,回头,才发现面前这个人依旧是西裤皮鞋,西装革履,他转头看看快要没到小腿的积水,又回头看他。 明晃晃的疑惑,令周砚知出奇地有点尴尬,让他在沈偏宜面前挽裤腿?怎么可能,有损身份和形象,他站在大厅里,笑容完美: “你先走吧,有人会来接我。” 沈偏宜点头,然后走进大雨里。 大雨模糊了视线,黑压压的雨幕与踽踽前行的人,构成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唯有那抹莹白是唯一的亮色。 第二天一大早,沈偏宜和周砚知两个人走进教室,教室左侧坐了四个人,应当就是鲁老师口中的师兄,对方礼貌地打招呼,在看见他本人的时候愣了一下:“你就是沈偏宜吧,早有耳闻。” 沈偏宜在整个沿华都是风云人物,但是性子独,平常人几乎见不到人影,于是这个传说就这么流传下来。 他礼貌颔首,找位置坐下。 “我叫张戈梓,他叫戚子城,那个是楚天意,那个是肖寒。” 戚子城看起来也是一个冷冰冰的人,长相板板正正的,没有搭张锋的话。 张戈梓是个大大咧咧会交际的,是人是鬼都能称兄道弟,但是他跟沈偏宜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就自觉闭嘴了。 一是沈偏宜气质太冷,不是惹人厌烦的傲慢,就是让人不自觉地轻言细语,然后默默看着他发呆,这二嘛,就是美得过于犯规了。 男孩子十八岁一过就飞速长大,沈偏宜的如今的五官已经略微淡去之前的幼态,美到有些锋利,一眼惊艳,如山尖那一捧雪,在黎明出现时反射出震撼人心的光华,又不是刻板的冷,眼尾略挑,眼睫浓密,唇间含着一点红,秾艳却清冷,冷肃却清纯。 艳度恰到好处,神圣不可侵犯。 美到带了点神性。 有不少人还在感叹沈偏宜不爱打扮,平日里就几件黑白灰的旧款式。 试卷发下来,沈偏宜大致看上一眼,发现还是有点水平的。 张戈梓是榜上第四名,能入选竞赛名额,他一方面觉得意料之中,一方面又忍不住地骄傲,看见这个过分好看的少年时,持一种怀疑态度,尤其是他算出两个题,余光里还看见那人在发呆的时候。 于是他收回视线,难免有些轻视:看来不过是运气好,也不过如此。 几乎是十秒一道题,毫无停顿,不到一会选择题就过半了。 张戈梓做题间隙抬头看一眼:“?”怎么那么快。 原来,他是在心算,不是在苦恼。 算完选择题,沈偏宜翻面,做简答题。 教室里很安静,翻面的声音就显得十分清晰。 张戈梓自认是一个物理高手,从小到大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到沿华之后,依旧是顶尖的存在,对于榜首沈偏宜,他知道厉害,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一次考试而已,影响因素很多,说不定下一次就是他了。 但是,在他满头大汗地还在算选择题的时候,看见前方的沈偏宜翻面,这种震惊是实打实的,毕竟他明明要领先沈偏宜至少五题。 于是他只能安慰自己,也可能是前面的不会做,跳过去了。 很显然这种假设很荒缪。 28. 仪器 一慌就乱了阵脚,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答题。 倒是一直沉着答题的戚子城,在翻页时看了一眼沈偏宜。 他竟然慢了。 沈偏宜答完的时候,所以人都还在低头计算,他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然后举手。 测试卷很基础,没有什么太多的拔高内容,然后计算量很庞大,要求有很高的计算能力和扎实的知识基础。 鲁炜将他从头到尾的表现看在眼里,说实话,他在之前知道沈偏宜在这方面很厉害,但是做题流畅度如此高? 他有些怀疑地收来卷子。 越看越心惊。 几乎没有错的? 他震惊地看向沈偏宜,对方平静地和自己对视,甚至疑惑地歪歪头。 还好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不是那种人,不然这一个歪头真的会显得很狂很傲。 咳,他收拾好自己的表情,高贵冷艳地点点头:“不错。” 然后他拿着卷子走到讲台,给沈偏宜发了另一套练习题,就开始自己琢磨这个卷子。 大约相隔几分钟,戚子城交卷。 他看向沈偏宜,对方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有另一个人交卷,是周砚知,相隔不久,就陆陆续续全体交卷了。 路过时,他看见沈偏宜在下意识地转笔,他的手十分好看,白皙如玉,根骨分明,细长的黑色钢笔在指尖旋转,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美感。 他竟然有一个惊奇的想法:如果能当这样一只笔也不错。 沈偏宜低着头,看不见脸,一个光影里的侧影,都让人觉得风华绝代。 再做完一套练习题就下课了,沈偏宜待会还有别的课,于是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被人拦住。 一个长相端正的男生。 对方的眼神冷冷的,张戈梓莫名畏缩起来:“我……那个……就是……你好厉害。”说完他就想给自己扇一耳光。 说啥呢,他明明是来对答案顺带打探敌情的好嘛? 不过,饶是他一个一心只有物理的大直男,也不得不承认:沈偏宜真好看呐。 “?”沈偏宜迟疑地点头朝他答谢,然后背起书包穿过旁边的缝隙离开。 留下张戈梓独自握拳,对上其他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其实我真不是那种肤浅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竞赛班的九人已经被沈偏宜虐麻了,尤其是戚子城都每次落后一点,就开始接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一这边只有周砚知渐渐能勉强跟上,偶尔遇到擅长的部分能以微小的差距和沈偏宜的成绩靠近。 骄傲如周砚知,也不得不承认,沈偏宜真的很优秀。 甚至有些优秀透顶。 这种感情很是复杂,就好像,本来是一个可以需要保护的依附着,变成了自己需要仰望的人。 但这种感觉又不令人讨厌。 毕竟那可是沈偏宜。 “沈同学,你在最后一道题写了第三种解法,能上来给大家仔细讲讲吗?” 沈偏宜颔首,拿起一截粉笔,落在黑板上,他的字也很好看,铁画银钩,只是有点向前卧倒。 声音清冷,如春天万物复苏时的汩汩清泉。 …… 学期末,沈偏宜将最后一次整理的数据资料交给老师。 鲁炜早就习惯了他的高效率,大致翻看一遍。 “这次怎么没有前几次那么快啊。”这次的数据要难一些,他也只是打趣。 自从那次展示赛一鸣惊人之后,上边就开始关注沈偏宜,并在陈茹升的示意下慢慢给他布置任务,说实话,同期下达任务的人不少,但少有沈偏宜这样熟练地仿佛做过千次万次的人。 可想而知,一旦沈偏宜毕业,一定会进入研究员行列。 “报上来的有一个数据错了。”沈偏宜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给鲁炜看:“这,这,算下来不对,我比对了之前的数据,大概率是这几个出错。” 自然不肯能只是简单比对之前的数据。 鲁炜的眉拧得死死的顺着沈偏宜的指尖察看:“怎么会有错呢?这可是国内现有最精确的的仪器……等等。”他震惊地抬头:“你自己一个人找出来的?” “嗯。”沈偏宜面无表情地撒谎:“半猜半算,不确定是不是对的。” 沈偏宜冷着小脸。 鲁炜像是见了鬼。 “你……你……”鲁炜看一遍数据:“倒是艺高人胆大啊。” 这事还得从一周前说起。 那天他如往常一般来办公室取走这次的任务,回到寝室浏览一遍,直觉就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在周三那天算到错误的数据时,才发现无论怎样都算不出来。 就算能算出来答案,也无法满足逻辑,上辈子搞数据的经验让他判定,有数据错了,又演算十几遍,将错误数据找出来。 但是找出来有什么用呢? 身边没有趁手的仪器和材料进行实验和模拟计算,找出错误也是白搭。 依靠他自己做出来的模型想要将数据计算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沈偏宜想起上辈子的仪器老朋友,有点手痒了。 鲁炜看他像看一只怪物。 最后还是以一个教师的信条克制住了自己。 握拳放在唇下轻咳:“好的,我会如实跟他们指出,你……” “完成得不错,再接再厉。” 他迟早要把沈偏宜拐到研究院去,哼。 其实沈偏宜完成这项工作并没有那么简单,他即使再有天赋,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四天,用完了五支铅笔。 他试图改正数据,但是最终失败了,计算量过于庞大,他办不到。 29. 系统 看见沈偏宜乖巧地点头,温和又谦逊,心里的爱才之心熊熊燃烧:“最近的竞赛训练有没有什么困难吗。” 沈偏宜是表现得最好的,他只是想不出来该聊些什么话题了。 “挺好的。” “还有一场测试,沿华的筛选就结束了,从我们的筛选走出去,国家队的筛选呢,就基本上不用担心了,保持心态。” “只是实验题有些难搞,往年的真题我们鲜少能找到,消息少,上边的人都努力着呢。” “不过还是要打好基础,一点通万事通,题目再怎么变化也都不要紧,实验题目也要多练,到时候集训不要掉以轻心,仪器呀计算呀什么的,都给理顺,你们我都是放心的。” 他看向这几个年轻人,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赶他们可差远了。 “这晏城最近风声鹤唳,你们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筛选后,沿华是六人进入国家队,沈偏宜,周砚知,张戈梓,和上次的老兵戚子城等三人。 竞赛班结束,沈偏宜在沿华的第一个学期也就结束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拢紧风衣,在街边等车。 司机叔叔来得很快,沈偏宜打开车门坐进去。 不远处,周砚知也在等车,他看见沈偏宜站在路边,以为他在等电车,这天寒地冻的,生病了怎么办,他正想着,自己过去送他一程。 还要找个借口,不至于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想好借口向前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辆车停下,沈偏宜跟司机说了几句话,然后弯腰上车,看起来是相熟的。 于是乎鬼使神差地,他回家后去查了查,沈偏宜竟然是沈家的小少爷,他想起沈偏宜的样子,比对纸张上描述的语句。 “资质平庸,比不上大少爷二少爷。” “是庶子,不受宠。” “……” 沈家真是疯了。 看完,周砚知又莫名的,有点开心,这算不算,他知道了沈偏宜的秘密? 他又想起来沈偏宜平日里在学校的朴素生活,不禁感叹:沈偏宜真是一个纯粹至极的人。 他也为之前在沈偏宜面前不自觉展现出来的优越感感到脸红。 沈偏宜不会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公子哥吧。 周砚知又苦恼起来。 …… 在冬日的清晨,大地被一层薄霜所笼罩,仿佛是一场梦幻的银装盛宴,仆人早早得开始扫雪,鸟儿在枯枝间蹦来蹦去。 微风掠过,轻柔地拂过树梢,令那些残留的叶片在朝霞的映照下闪烁出淡淡的金光。晨雾如同天然的面纱,轻轻地覆盖在假山石和树木之上,让一切都显得朦胧而神秘。 沈家的除夕很是隆重,沈自山重视这样的传统节日,更重视规矩,祭祖,扫墓,团年饭,府内所有人都在忙,沈偏宜这次除夕倒是破天荒收到一个丰厚的红包,比之前的要厚上不少。 沈惊涛送了沈偏宜一支钢笔,沈明涛给他送了一副怀表,精致小巧,看起来价值不菲,这人捏捏他的脸:“新年快乐哦小幺,你没给哥哥准备礼物吗?” 沈偏宜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糖果递过去。 “不是吧,这么敷衍。”沈明涛难以置信,最后摆摆手,把沈偏宜准备收回去的糖果踹进自己的口袋里:“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霍婉给他织了一根围巾,棕色,很厚实,围巾边绣着山茶花。 霍婉在除夕夜放在沈偏宜的床头,大年初一起床祭祖的时候,沈偏宜顿了顿,还是把围巾围在脖子上。 很暖和。 祠堂建筑古朴典雅,木结构耐久,堂前立着牌坊,墙上挂着红灯笼,堂内供奉着祖先的神像和排位,香烟缭绕。 前几年祭祖时,沈偏宜往往是被忽视的那一个,今年倒是不一样,大哥二哥拜完之后,沈自山亲自叫了他,沈偏宜接过香,抬头看向祠堂的排位。 管家在一旁嘱咐些什么。 沈偏宜点头,然后学着沈明涛的动作拜完,沈自山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看一个出色的晚辈。 沈偏宜其实不信这些,只是有点出神:他能重生的话,这些排位的人会不会也可以,他们会重生到哪里去?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时空存在?他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他是真实的吗? …… 大雪粉刷满城,除夕刚过,霍婉和沈偏宜赶路一天,终于到了江南老家。 今年霍婉要带着沈偏宜在霍家住一阵子。 沈偏宜没有什么看法,他都是无所谓。 霍婉的兴致却十分高兴,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回过娘家,更不必说回家过年了。 白墙灰瓦,小桥流水,皆是喜庆的模样,是一种不同于晏城的朴素真实的热闹。 到门口下车,霍家的仆人将行礼提进去,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也穿着仆人的衣服,站在沈偏宜旁边。 估计是要去接他的箱子。 书箱里装着他的书,笔记和竞赛资料,习题,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倒也不重:“我自己拿着就好。” 小孩似乎有点蔫了,又看他一眼,离开去帮旁边的大人,估计是霍家哪个仆人的孩子。 霍家赶不上沈家,但在镇上可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不然也养不出霍婉这样的闺阁小姐。 当初霍婉一心一意要嫁给沈自山,和家中闹了矛盾,好几年不来往,后来才慢慢缓和关系。 出来迎接的手霍家大哥霍邱和大嫂胡怜香,大嫂娘家不算什么大户人家,但十分擅长做生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小婉和皎皎一路上辛苦了。”大嫂和霍婉两人挽上手:“饭菜忙活了一天,就等你们到咯。” 看见沈偏宜的时候,整个愣住。 小侄子从小没有和他们见过,从小婉信件来看,也只能给他们留下一个中庸的印象,普普通通的没什么出彩。 小婉的信件中,他们娘俩不受宠,儿子似乎也不争气,比不上那两位少爷出彩,那位沈老爷因此也不怎么看重他们。 他们也都降低心理预期,出嫁的女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没必要因为子女的事情闹得不愉快。 可是,普普通通? 30. 霍家 “这是皎皎?” 霍婉突然有点尴尬,拉过沈偏宜点点头:“叫舅舅和舅母。” 皎皎是沈偏宜出生后,霍老太太,也就是霍婉的母亲给他取的小名,霍婉后来觉得太女气,不曾这般叫过沈偏宜。 可能也有点当时大夫人明里暗里讽刺自家儿子平庸地配不上皎皎这个名字的原因在。 沈偏宜颔首:“舅舅,舅母。” “哎”胡怜香被美得心颤,掏出怀里的大红包塞到沈偏宜手里,本来这红包是准备先讨个吉祥话,为难打趣一下再给的。 女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没有抵抗力一些。 “来了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走吧走吧快进去,老太太他们该等急了。” 一行人穿过弄堂,走廊,掀开珠帘走进去,然后一个一个打完招呼。 沈偏宜轻轻松松拿到四个红包。 霍婉有三个哥哥,二哥夭折了,三哥到北方做生意去了,过年不回来。 听说妹妹要带着侄子回家过年,早早寄了年货和钱,叮嘱要好好招待他们。 大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比沈偏宜大四岁,还有一个小的,才八岁,长得圆滚滚的十分讨喜,在饭桌上直勾勾盯着沈偏宜看。 然后偷偷给旁边的母亲说话,一边绞手指一边脸红。 然后胡怜香牵着他的手指:“什么漂亮哥哥,他是你的表哥。” “不可以用漂亮夸哥哥,哥哥会生气,漂亮是夸姐姐和妹妹的。” “哦,那我不叫漂亮哥哥,不然漂亮哥哥会生气。”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的小儿子是个颜控。 霍老太太今年八十多岁了,身体还硬朗,就是眼花看不清东西,她琢磨了很久,才拍拍霍婉的手:“小婉呐。” 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就涌上来了:“嗯,小婉在。”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和她说了点什么,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外孙:“皎皎嘞?” “外婆。” 老太太摆弄半天自己的老花镜,又仔仔细细看了很久,拍一拍霍婉:“搞错哩,我的皎皎不长这样哩。” 霍婉又不伤心了,试图跟她的老母亲讲清楚这就是他们家皎皎,到最后老太太也是半信不信:“这俊俏后生怎么会我我们家的娃娃。” “小婉说笑哩。” “……”笑不出来。 和和气气吃完饭,胡怜香热情地领他们到房间去:“小婉的屋子变了很多啦,修修改改的,老房子时间一长就容易坏。” “皎皎看一看有什么缺的东西,缺了就给舅舅舅母说,不要不敢开口。” 沈偏宜乖巧地落在后面,让胡怜香和霍婉两人聊家常,两人在霍婉出嫁前是十分要好的,这么多年不联系,自然有很多心里话要说。 在霍平安的带领下到自己的房间里,位置很好,看得出来布置得很用心,还放着过年吃的花生糖果,霍平安叮嘱几句才离开。 他把书箱放下,将窗户打开一点。 窗前有几株腊梅,嫩黄的花骨朵含苞待放,沈偏宜就这么看上半天,盯着腊梅花苞上的一小点雪。 突然有两串糖葫芦冒出来,接着是一个圆乎乎的脑袋,刚好露出眼睛。 是那个小孩。 他伸手将一串糖葫芦递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沈偏宜看。 两个人都不说话,大眼瞪小眼。 “给皎皎哥哥吃。”小孩晃晃手,那糖葫芦裹着一层鲜亮的糖浆。 “谢谢,我不吃。” “你不喜欢吗?” 沈偏宜实在没有和小孩打交道的经验,淡淡点头。 “哦……”小孩蔫了,头又缓缓降下,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喜欢吃糖葫芦。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很喜欢的漂亮哥哥看起来不喜欢他。 第二天一大早,沈偏宜刚刚看完一个章节,传来敲门声:“进。” 开门,是霍舅舅的儿子,霍平安。 文质彬彬的,一副书生样子,听说在镇上的学堂教书:“皎皎起得真早,吃早饭了。” 沈偏宜点头。 “那你快点来。” 霍家就一个比较大的四合院,没有沈府那样大得夸张,倒是不用担心会迷路。 吃完早饭,一家子人去祭祖。 今天是阴天,镇子笼罩着一层轻薄如纱的雾,沈偏宜独自撑一把油纸伞,走在队伍中间。 小镇镇的狭窄街巷里,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如同历史的时光隧道,被络绎不绝的人群打磨成圆滑模样,古老的建筑仿佛是岁月的见证者,屋檐斜挑,泥墙斑驳,每一块砖石都饱含着沧桑的故事。 窄巷两旁的小店铺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古旧的木门上雕刻着精致的纹样,店铺旁摆着自制的木板广告牌,与城里的霓虹灯牌很是不同,似乎在述说着家族传承的匠心。 沈偏宜站在阶梯上朝下看,光线透过屋檐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斑,仿佛是时光的记号,让人想起,或许多年前,霍爷爷也是这般领着小辈们经过这里。 表哥霍平安走在他旁边,时不时跟他讲讲哪个建筑的故事。 “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吃饭或者祭祖,人少,晚上就热闹了,花灯龙灯,舞狮杂耍,晚上带你出去。” 出镇不远就是霍家陵园。 沈偏宜跟着众人拜完霍外公,看着纸钱燃烧的灰色飘入空中然后消散。 然后又一路回到家里,沈偏宜还没进屋,被小虎抱住小腿:“皎皎哥哥,你陪小虎玩好不好?” 小孩都喜欢抱腿然后在地上拖来拖去是吗? “皎皎哥哥你就陪陪我吧,他们都不跟我玩,哥哥有朋友,只有我没有朋友。” “……”沈偏宜并不是很想,他不大能和小朋友相处。 通常情况下小孩子不会靠近他的。 可是…… 小虎说服不了他,就在地上蠕动,一点点把沈偏宜拖到门槛边:“你陪小虎玩吧,小虎给你买好吃的。” “晚上出去给你买糖葫芦。” “买两根。” 小虎最喜欢糖葫芦,霍邱又管的严,所以对糖葫芦宝贝的不得了,平日里谁要他都不肯给的。 沈偏宜无奈:“你先起来。” 小虎又开始蠕动,也不哭闹,哼哧哼哧的看起来十分努力。 “我答应你。” “好耶!”小虎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才去牵住沈偏宜的衣角。 然后牵着他往外走。 家里的仆人看见沈偏宜带着,也就没有拦,小虎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门口有一条小河,顺着河边穿过一条巷子,就有一个花园。 看起来很久每人搭理了,枯枝败叶,还落着雪。 有大概五六个小孩,远远就跟小虎打招呼,咋咋呼呼的,能看出来关系很好。 ? 沈偏宜有点怀疑:小虎不是说没有朋友吗? 小虎早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昂首挺胸的。 欣赏自己的哥们看皎皎哥哥看愣神的样子,大哥大一样清清嗓子:“这是我的哥哥,都叫哥哥。” “哥—哥—好—” 小孩们交头接耳一阵,甚至排成一排整齐划一鞠躬,看沈偏宜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沈偏宜觉得这个世界上大人小孩都有问题。 他依旧冷着脸。 但是冷脸并不能压倒小孩们对他的喜欢。 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闹,就像《西游记》里花果山水帘洞里那个石座和一群野猴子。 小牛把小虎揽到一边:“你别骗我了,你哥不是那个书呆子吗?” “真是我哥哥,他叫皎皎,是我姑姑的孩子。” “今年到我们家来过年。” “你就是嫉妒。” 小牛就是嫉妒,甚至想跟他打一架,谁打赢了这个哥哥就是谁的。 31. 俊俏 一群小孩闹够了就开始玩游戏,跳格子。 跳格子的升级版,还要算算术。 小牛把自己带的小板凳擦干净给沈偏宜送过去:“皎皎你坐。” ? “我擦干净了!”小牛拍拍胸脯,得意地看一眼小虎。 小虎气得牙痒痒,只恨自己想得不周到。 “谢谢”沈偏宜不好拒绝,坐下来看着他们玩,凳子很小,他抱拢双膝规规矩矩坐在那,就显得很乖。 小孩表现欲爆棚,蹦蹦跳跳的,但是一个算数要算很久才能算出来。 一言不合就打架,小虎把小牛按在地上揍,小羊和小红扭打成一团。 目睹友情破裂全过程的沈偏宜,终于捏一捏眉心:“别打了,都错了。” “?”几个小孩听到声音,抬头:“那应该是多少?” “是十七。” “哦……”于是几个人又和好了。 “这样吧皎皎,你和我们比赛好不好?”小牛搓搓手,小虎在背后拧他的屁股,小声咬耳朵:“你不能叫皎皎,你要叫哥哥。” 小牛不管他:“皎皎输了今晚就带我们去晚会玩!” 于是小孩们欢呼起来。 “……”他输的可能性为0好嘛。 于是几个小孩开始磨他,在他身边打滚。 沈偏宜捏捏眉心,最终答应。 结果自然是沈偏宜赢了。 几人合起伙把小牛揍了一顿,揍到一半胡怜香来喊他们吃饭,看见几人打成一团气得冒火,抄起手里的擀面杖就冲了过去。 一个两个顿时像蔫黄瓜,排成排垂头站着不动。 沈偏宜也站起来。 胡怜香拍拍他的肩膀:“皎皎吓到了吧,他们哦,天天打架,欠揍。” “……”其实还好。 晚上,霍平安和小虎带着沈偏宜去逛晚会。 小虎十分大气地给沈偏宜买了三根糖葫芦。 霍平安一边掏钱一边笑:“这小子平时把糖葫芦当命根子。” “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呢。” 沈偏宜摸摸小虎的脸蛋子,点点头。 灯火阑珊,他的眼里有细碎的星子在闪烁。 小虎弯弯手指:“皎皎哥哥低头,我给你说悄悄话。” 沈偏宜配合地弯腰。 小虎踮脚,用气声在他耳边:“我自己有私房钱,皎皎哥哥以后多回来玩,我每天都给你买糖葫芦。” 沈偏宜揉揉他的头,没有答话,上一世,他对霍家没有印象,霍婉没有带他回来过,当然,不是霍婉不想,而是她不能。 没来过霍家,自然就没有跟霍家亲戚相处过,至于结局,他就更不了解了。 但是战争之下,又有谁真正能够幸福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小虎也不管他也没有答应,反正他觉得皎皎哥哥揉他的头就是答应了,长得好看的人都不会骗人的。 从晚会回来,沈偏宜发现老太太在院子里跳华尔兹,神情沉醉,看起来身子还挺健朗的,丫鬟小檀候在一边时刻看着,老太太看见他之后,朝他招手:“小伙子快来。” “?” 小虎在后面扯他的衣服,沈偏宜低头,发现小虎表情一言难尽,五官皱成一团。 “去吧。”表哥拉过小虎的手,温声道。 有点奇怪,但是沈偏宜还是走过去了,然后被老太太牵起手:“哎呦细皮嫩肉的哦。” 老太太带着他跳舞,动作很慢,也有点不稳,但是精神气很足。 月华如流水,音乐像是附着在流水之上的茉莉花,沁人心脾,沈偏宜承担了大部分力量,小心地和老太太共舞,他会一点,但是不多。 “长春呐,你还是像之前一样。”老太太比起眼睛,似乎在回忆:“小婉带着皎皎回家喽,还一起去给你烧了纸钱,也不知道你收到没有……长春呐,小婉说他不怨你,皎皎也生得好,和小婉小时候一模一样。” 沈偏宜知道她这是在说胡话了,一舞毕,小檀上前把老太太扶过去,老太太拉住沈偏宜的手不肯放:“小伙子真俊。” 等到小檀把老太太哄回房,霍平安才上前跟他解释:“长春是爷爷的字,奶奶是想起爷爷了。” “嗯。” “奶奶还喜欢俊俏后生。”霍平安话没说全,神情微妙,小虎也严肃地点头。 沈偏宜只觉得奇怪,直到第二天,他才明白。 老太太早早起床,拉着他穿过巷子走到另一户人家,然后另一个优雅老太太和她手挽手走进宅子:“小红啊,你在哪拐来的俊俏后生。” “皎皎你叫她姚奶奶就好。”老太太拍拍沈偏宜的手,给他介绍。 霍老太太要矮上一点,两人都是雪白的头发,但是精神不错,看起来是好朋友,两人唠唠叨叨,说得都是家乡方言,又絮絮叨叨的,沈偏宜听不太懂,就只是默默在身边扶着老太太。 “哼,你可别骗我了,你们家有几个孙子我还不知道,没有这样的,你欺负我老眼昏花看不请人?”姚奶奶挥挥手,不相信。 “哎哟皎皎这一看就是我们家的人,长得好,性格好,跟他爷爷一样,读书可厉害嘞。”老太太跟姚奶奶算是手帕交,家境相当,但是老太太嫁得好一点,从年轻时候就喜欢暗搓搓攀比,比长相比丈夫比绣活比子女,但是感情又是真好,当初姚奶奶一家落难,也是老太太一手扶持起来的。 比完子女就开始比孙辈。 姚奶奶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子,孙子就是那天和小虎一起玩的小孩,小名叫丹丹,性子软,但是孙女却是个能干的,父母死后以一己之力把家里的铺子扛起来,生得又好看,姚奶奶天天夸。 老太太家里的孙辈倒也不是没出息,但是老太太是个颜控,觉得她那些孙辈都长得不得劲,一点也没有她和长春的好看,平白无故被姚奶奶压一头,憋了几年就等今天呢。 姚奶奶也是个颜控,看见沈偏宜就喜欢,不肯承认这是好姐妹家里的孩子。 “他是小婉的儿子,这几天回家看看。”老太太笑嘻嘻的,感觉背都挺直了:“长相随我和长春,好看嘞,跟画似的。” 他们进门,门口有小厮放一串鞭炮,驱邪除秽。 沈偏宜听不懂,只能在姚奶奶看他的时候礼貌颔首,然后对方就会把头转回去和老太太说话,看起来不喜欢他。 “他的的鼻子是尖的,小红你的鼻子是圆的,他一看就不是你们家的孩子。” “?”老太太十分震惊,拉着姚奶奶要去找镜子。 32. 陵城 走进客厅,一名年轻女子走出来,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温婉清丽,气质又不是那种弱柳扶风,而是俏生生的,坚韧干练。 “霍奶奶来啦。”姚瑾书本来在厨房做糕点,听见丫鬟提醒,才知道霍奶奶来了,丫鬟的脸蛋红红的,姚瑾书问她也支支吾吾的。 出来一看才明白,这不知道他是谁。 “小瑾呐。”老太太拍拍沈偏宜,沈偏宜把老太太捎的礼品拿出来,递给对方的丫鬟,感受到姚瑾书在看他,沈偏宜缓微微颔首。 几人坐下来,丫鬟上茶。 姚瑾书忙前忙后,端出来几盘糕点,把白玉酥特地放到老太太面前:“刚做的,霍奶奶尝尝。” 然后她看向沈偏宜,大大方方的:“皎皎也尝尝,我自己做的。” 老太太对姚瑾书赞不绝口,但是依旧惦记自己的鼻子,硬要拉着姚奶奶去照镜子。 “哼,皎皎就是我家孙宝。” 姚奶奶哪能不知道皎皎真是小婉的孩子呢,这孩子眉目里有小婉的影子呢,但是她就是不愿意轻易妥协。 两位老人一离开,就留下姚瑾书和沈偏宜两个人,气氛倒是不尴尬,也许是小镇风水的缘故,沈偏宜身上那股冷意被似水柔和的山水人请柔化,清清冷冷地像是一朵风中轻曳的白山茶,静谧而安宁。 “皎皎还在读书吧。” “嗯。”沈偏宜从大家的嘴中也能拼凑出来姚瑾书的形象。 姚瑾书眉眼都是朝气,没有一丝阴霾:“丹丹昨天回来还在跟我讲,说是小虎家里多了一个神仙哥哥,我还在纳闷呢,今天一看,小孩子果然是不说假话的。” 沈偏宜不大能坦然接受这种直白的夸赞,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丹丹是哪个男孩:“丹丹也很可爱。” “皎皎喜欢吃甜的吗?”她将热气腾腾的糕点挪到沈偏宜面前,伸手的时候,看见手腕上挂着一个银镯子。 沈偏宜想起来在哪见过这个银镯子,是和霍平安在一块,那天他看见什么人给霍平安递了东西,两人说几句话,那个姑娘就跑开了。 手上就戴着这个镯子。 姚瑾书很喜欢这个弟弟,他确实是那种,见第一面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人,看见他的眼神落到自己手腕上,难免有点羞怯。 但是出乎意料,沈偏宜并没有问什么。 霍老太太扬眉吐气,临走前,姚瑾书给沈偏宜装了很多糕点让他带回去吃。 老太太倒是喜欢,但是吃不了太多,沈偏宜也是,最后想了想,沈偏宜走进霍平安的院子,把糕点尽数给了他。 霍平安接过来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自家表弟这般坦然淡定地看着自己,仿佛这是一件寻常事,他也就…… 不行,还是不好意思。 当天晚上,霍老太太把他叫到房间里,从木匣子中拿出一块玉玦挂到沈偏宜脖子上。 光洁温柔,致密细腻,是很好的玉。 沈偏宜正要推拒,被老太太握住手腕:“平安他们都有一块,这是爷爷给你们留的。” “都有都有。” 老太太慈爱地摸摸沈偏宜的脸颊:“我知道我们皎皎受了很多苦呀,皎皎莫怪妈妈。” 怎么说呢,沈偏宜并不恨自己的母亲,霍婉从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大学生,到被困于后宅,只能依靠男人生存的姨太太,后悔过崩溃过,甚至一度想要逃脱,但是霍婉性子倔,当初说要和霍家断绝关系,就真的十几年不曾跟家人有过联系。 她怨过自己的儿子,但是看见沈偏宜肉嘟嘟的小脸,哪个母亲能硬下心肠? 霍婉对沈偏宜的感情很复杂,但终究是他们两个在吃人的后宅里相依为命,如今心结解开,终于看见希望了。 “不怪。” 老太太只是握住他的手,慢慢跟他讲霍婉小时候的事情,然后又讲起爷爷:“皎皎的性子不像小婉,像长春。” 霍爷爷实在是一个神秘的人,在母亲那里是十分严厉的长辈,在外婆这里是温柔儒雅的丈夫,在堂哥堂弟那是令人尊敬的爷爷。 “皎皎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就给你舅舅写信,我们是一家人。” “好” 小镇悠长安静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玩了大概五六天,他们就要启程回晏城了。 临走前小虎扒拉着他的小腿又在地上蠕动,被胡怜香拎起来。 “有空多回来看看,我们都会想你们的。” “好。” 正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看见小虎躲在胡怜香身后抹眼泪,叹了口气,从书箱里把自己平常用的钢笔拿出来,过去揉一揉小虎的脑袋,把钢笔递给他: “再见。” 小虎看见沈偏宜他们的车离开视线,才低下头,去看那只钢笔,还是温热的。 回到晏城没几天,沈偏宜就出发去陵城。 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火车一路呼啸着穿过平原,到达之后,被汽车接进望城大学。 倒是在火车站遇见一个衣着考究的人,问沈偏宜要不要跟他去拍电影。 说是一定能让他红遍大江南北,甚至火出国外。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周砚知才过来给他解围,那人才不好意思地离开。 陵城的房屋要低一些,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 街道向货色两边延伸,始终延长到城外较安静的郊区,可是街上仍是行人一直: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倒是热闹。 陵城大学跟沿华不一样,是园林式的老建筑,古色古香,廊腰缦回,别有一番风味。 沈偏宜落在后面,周砚知跟在他旁边。 突然从旁边的小路冲出一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弓着身子,手掌放在膝盖上,缓了半天,抬头,就看见提着书箱的沈偏宜,愣了半响,不耐烦的神情也缓和了。 他只知道今天会来一个来自晏城的大杀器,没想到还会来一个大美人啊。 朱成搓搓手,靠近沈偏宜:“同学你们是沿华来的学生吧。” “嗯,你好。”周砚知回答。 朱成跟他握握手,看向沈偏宜:“请问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我也是竞赛队的,老师要我们来接待你们。” 接待? 这都进校园很久了,才想起来来接待? “沈偏宜。” 朱成伸手:“原来是沈同学,幸会幸会,我叫朱成,是……”他说到这,才想起来沈偏宜这个名字,顿时有点惊恐:这就是他今天要找的人,沿华那边今年的黑马。 只听说做题很猛,至于有多猛,谁也不知道具体,也不知道有没有水分。 上一届他们陵城大学最高分比沿华排名高,扬眉吐气,不知道今年沿华会不会准备秘密武器,所以组织派他来打探一下敌情。 朱成觉得有些牙酸,这人犯规,谁能对着这张脸恶语相向。 他并没有因为这过分美丽的容貌产生什么轻视情绪,相反,他知道,世界上优秀的人会各方面都优秀。 比如他们学校上次获奖的随玉大神,就是一个帅哥,不过……朱成擦汗,这没法比啊。 这题超纲了呀! 他兀自纠结了很久,才在“我是陵大学生”的洗脑中,装作无意地掏出手里的纸:“咳,沈同学啊,那我可是早有耳闻,这个,我今天做习题的时候有一道题总是做不出来,要不沈同学指点一下我?” 沈偏宜看向那道题。 朱成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脸,莫名心虚:这才不是什么普通习题,这是他们陵城大学竞赛班筛选的最后一道压轴题,只有随玉一个人做出来了。 原本他们只是要来一个下马威,杀杀沿华的锐气,可是……怎么莫名愧疚起来了? 周砚知也在看这道题,给他的感觉很难,脑袋一转,他就能想明白这人打着什么主意, 或者说,这人背后的组织打着什么主意。 不过,当他看见朱成眼里的愧疚的时候,就明白,事情开始好玩起来了。 他们根本不懂神和人的区别。 33. 针对 他和一起来参加选拔的沿华学生一样,开始也因为沈偏宜的长相气质,认为他是一个需要怜惜的弱者,经过无数次打击之后,才会发现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神。 跟人不是一个层次的。 朱成忐忑一会,还没有等到答案,愧疚感更浓了:“这个一时半会儿算不出来也没什么,沈同学你拿着吧,回宿舍慢慢用纸算。” 沿华的另外几个人听见动静,围过来。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全部不约而同看向朱成。 朱成读不懂他们的目光,挠头,怎么有点怜悯?不应该担心沈偏宜吗? 难不成他们关系不好?果然,优秀的人总是孤独的,要不把沈偏宜转到他们学校来吧! 随玉就是心算出来的。 不过也是,沈同学才大一呢,怎么能跟随玉大神比。 “不是。” 听见沈偏宜的回答,朱成抬头:什么?什么不是? “同学你把题目抄错了,如果不抄错的话,答案应该是……”沈偏宜接过他的笔,在纸上写出一长串的数字,然后把题目中的某一个数据删掉:“不出意外的话,你数据抄错了一个小数点。” ??? 朱成把题目重新读了一遍。 “按你的题目,这题算不出来。” 朱成反应一会,吞口水,继续问:“你怎么知道的……还改过来了……” 沈偏宜看向他,那双眼睛如细雨洗刷过的春日湖面:“反推。” “???”朱成有点怀疑人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愤怒还是尴尬,面色几变,把纸收好:“那个,谢谢沈同学了,沈同学早点休息吧,明天见哈哈哈哈。”他又像来的那样兔子一样跑了。 沈偏宜收回视线,看着手指中的笔,这人好像忘拿了。 看来陵大的学生会有点毛躁。 目睹全过程的沿华学生,默默怜悯第一次被神震惊到的人。 “给我吧,明天早上还他就好了。” “嗯” “那道题的难度绝不是一个普通习题。”戚子城走在旁边,想要提醒沈偏宜,他已经被陵大的同学盯上了。 “嗯?”沈偏宜歪头。 他们最害怕沈偏宜歪头了,这个动作充满对他们深深的打击。 戚子城又突然词穷:盯上就盯上吧,谁让他是沈偏宜呢?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是笑话。”张戈梓老神来载地感叹。 沈偏宜跟周砚知住一个宿舍。 “你过年那几天不在晏城?” 沈偏宜收拾好东西:“嗯。” 两人都摆好书本和复习资料。 这还是周砚知知道那个秘密之后和沈偏宜的第一次见面,沈偏宜是沈家人,还是那个传说中“平平无奇”的沈家三少爷。 虽然在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眼里,沈家不算什么,但他依旧感到新奇,就好像和亲密的人,有了共同秘密一样,他没有选择和沈偏宜捅破,也不知道怀了什么心思。 就当作不知道。 周砚知过年的时候,在自家小洋楼二楼阳台看雪,楼下热热闹闹的,只有他一个人不在场。 伸手,雪花落到手里,那是周砚知第一次认真看雪,六瓣雪花慢慢在手里融化,他突然有点相见沈偏宜。 于是生平第一次冲动,从家里跑出去,去沈府找沈偏宜,却被告知他不在。 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周砚知哭笑不得:他在做什么呢。 他回神,看见沈偏宜在专心看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一丝悲凉。 又有一丝安慰。 沈偏宜可能永远不会回应人,但是他也不会回应任何人。 他是天上清冷的月,不被任何人独有。 傍晚,陵大的另一个宿舍,朱成跟他的组织怎么也想不通,就是想不通,于是他把错误题目又抄了一遍,去隔壁宿舍找随玉,颇为殷勤地把题目递上去:“随玉,帮忙做做呗?”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 才洗完澡的随玉拿起那道题 ,看了一会:“你把题目抄错了。” 他并非热心肠,整个人有些懒懒的,但桀骜不驯的气质。 朱成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沈偏宜怎么可能那么厉害,于是他问道:“然后呢?” “?” 看见他疑惑的眼神,朱成指一指题目:“随哥还能算出答案吗?然后把题目改正过来?” “之前不是做过吗?” 朱成激动地双手比划:“假如,就是假如,假如你事先不知道。” “很困难,不过有足够的时间的话,能做到。”随玉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 但是朱成已经明白了,有些失望:“我今天去找了沈偏宜,他就算出来了,就一会,甚至没有打草稿。” 随玉挑眉。 “答案,甚至给我改了题目。” 随玉拿着拿着那张纸深思起来,眼里还有一丝很浅薄的兴味。 他的室友在那边擦头发,闻言不屑:“说不定就是提前知道这个题呢?怎么,下马威不成,还被唬住了?” 朱成懒得跟他拌嘴,收起纸回宿舍,走廊上,他看着那张纸:提前知道?怎么那么像安慰自己呢? 沈偏宜来陵大的第一天,就让很多人失眠,而他们不知道,神的统治才刚刚开始。 终于到了第二天 沈偏宜和周砚知去得早,坐在后排靠边的地方。 看了一会书,才有人缓缓进来。 来人殷勤地坐到他身边:“同学你是我们话剧社的吧,话剧社今天的教室在隔壁哦,你走错啦,不过,同学你这么好看,一定能在话剧上大放异彩。” “同学,你想拍电影吗?我捧你吧。”那人拍拍胸脯:“我让你红遍大江南没,火出国门。 “……”沈偏宜觉得这个话有点耳熟。 周砚知不过是去打了个水,回来就看见一个人在沈偏宜身边手舞足蹈,好在沈偏宜的气场摆在那里,那人也不敢太过靠近,保持着一个适度的距离。 “同学你好,让让,这是我的地方。” “?”沉浸在自己美好蓝图中的曾静抬头,又看向沈偏宜,又回头:“同学你也是话剧社的?难不成我走错了?” 他站起来去看教室号码牌:“?” “我们是沿华来的学生。” “……”完,出丑了,曾静让出位置,坐到旁边:“这样啊,抱歉,认错了。” 明星梦破灭了。 可是他真的很好看啊!真的不是来拍电影的吗?或者沿华是决定这次依旧不能打败我们大学,派了一个美人想要从这方面吸引注意? 不像沿华的作风啊? 等到人来齐了,朱成拧眉,看着曾静和沈偏宜搭话:这人搞什么呢? 又去下马威?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次国家竞赛队的主要负责人殷飞……” “欢迎平城大学和沿华的各位学生来到陵大,大家一路奔波辛苦了。” 殷飞接着讲了一遍训练流程和最终的选拔流程,以及最终队员确定的依据,会依据学生平时训练的完成情况和最终测试的成绩,来敲定最终人选。 简单做完一个动员活动之后,各个学校的同学互相认识一下,就开始分发今天的练习题目了。 依旧是老样子,不是很难,但基础东西很多,计算量大,容易出错。 戚子城拿到卷子,全卷看一遍,就开始答题,翻页的时候,他听见两个声音。 应该一个是沈偏宜,一个是随玉。 他在算最后一题时,有人交卷了,他想:估计是沈偏宜,只是不知道这次好像有一点点慢了。 可能是题比较难。 34. 篮球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路人滤镜崩掉之后最新章节、路人滤镜崩掉之后种地七七、路人滤镜崩掉之后全文阅读、路人滤镜崩掉之后免费阅读、路人滤镜崩掉之后 种地七七 《路人滤镜崩掉之后》简介: (沈偏宜宝宝的小名是皎皎,潋潋那本置顶说的皎皎就是这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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