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紧抱霍去病大腿,给他打工》 第1章 初遇 “出手,否则你必将死于我刀下!…… 汉元朔六年四月,谷雨日。 天尚未破晓。 燎原的火仍不知疲倦烧着,春风裹挟着焦臭气息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钻进鼻腔,煞是难闻。 茫茫流沙之中,弯月似的一方绿泽半抱着一片绿洲。 昨夜一场大战,这片沿湖而生的绿洲现在已是一片焦土。 那湾湖泽边的一处高丘上,一簇茂密的沙拐枣丛似是被风吹得微动。 不远处,一匹毛色油亮,尾部带白的枣红骏马正飞驰而来,马上之人一双锐目眼尾微扬,似是无意般望了湖边高丘一眼。 此人利落翻身下马,将坐骑踏云的辔缰丢给一旁军士后,看向侯在一旁的仆多。 百夫长仆多跟在此人身后,将此处情况一一禀明,道:“禀嫖姚,此处本是匈奴医帐,今晨清理战场时,发觉医帐周围的匈奴兵丁均已丧命,还有数人被割去了头颅。” 来人步履不停,信步走到一个帐子前,抬起腰间环首刀刀鞘挑开帐帘,目光掠过帐中情形,浓眉微蹙,“多少人?” “一共八十七名匈奴男丁,看手法都死于一人之手。”仆多跟在他身后,答道。 甫一进帐,浓烈血腥气便钻进鼻腔,勾得人喉头生痒。 玄甲红袍的少年环顾四周,帐中一片狼藉,数具匈奴男尸横七竖八倒在帐中,血液呈喷溅状附着毡帐之上,凝成褐红印子。 正中还有一具身形颇为壮硕的无头尸体,血自脖颈断裂流出,血色往外蜿蜒一地,锐利眸光扫过那具尸体,“这便是巴尔?” 仆多本是匈奴降将,曾听过勇士巴尔的名头,“巴尔此人高壮如山,一双手就能把人颅骨捏碎。从颈部切口来看,杀手是将巴尔一刀枭首的。” 少年撩袍蹲在尸体边上,手心向上,微微抬手。 仆多立刻会意,眼前的少年校尉霍去病是极爱洁的人,立刻抽出腰间匕首递了过去。 霍去病以匕首拨开尸体断颈处的血块,切口平整,巴尔身高近九尺,若要如此平整地切掉头颅,除非借助旁的器具。 他转眼看向尸体边上散落的碎陶片,陶片上亦有斑斑血迹。 这帐子多具匈奴尸体,他们死前虽都带着伤,但匈奴人向来刀不离身,此人能迅速杀了这么多人,着实不简单。 仆多在帐中四处查看,忽然看到尸体边上散落一块肉脯,他拾起递过去,“嫖姚。” 霍去病嫌弃看那满是灰土的肉脯一眼,挑眉道:“要不你尝尝有没有毒?” 仆多看着手中那块肉脯,有些犹豫地咽口水,“这……这不好吧。” 此时,在边上搜查的赵破奴走了进来,嗓门颇大,“那些匈奴人嘴里都有肉脯残留。” 他一进帐就见仆多已经拍去肉脯上的尘土,正要将肉脯塞进嘴里,赶紧大跨一步,抬手一把拍掉那肉脯,“仆多你这么馋,仔细被毒死。” “是嫖姚叫我尝的嘛。”仆多瘪嘴委屈巴巴道。 “笨。”赵破奴乜了仆多一眼,将一块当户玉牌和一块沾着碎肉的刀片呈到霍去病面前,“这是在现场拾到的。” 霍去病用匕首挑起那看起来稍干净一些的玉牌,玉牌上沾着血迹,上用小篆刻了个陈字,笔触生涩。但那刀片他只凑过去看了一眼,自青铜刀上敲下来的,边上卡着根细线,线韧如铁丝,乃名琴之弦。 他眸子微眯,看样子,这杀手准备还挺充分。 “对了,这当中还有个西域女子。”赵破奴将这两样东西收好,又道。 三人走到那西域女尸边上,霍去病以匕首挑起那件盖在女尸身上的毡裘,毡裘内血迹斑驳,隐隐散发出一丝药味。 女尸浑身是伤,属凌虐至死。 “狗日的匈奴真不是人!”赵破奴拧着眉啐了一口,眉上那道旧疤也扭曲起来。 仆多摸鼻子,轻声反驳:“我也是匈奴人,赵破奴你不要连同我一起骂了。” 他将毡裘盖回女尸身上,这些匈奴人应该不会给她体面,这件毡裘是那个杀手的。 此刻,仆多瞥见帐子角落印着几个血脚印,用手比量长度,“嘿,这是个女子脚印罢。” 那脚印只有右脚,看来此人杀巴尔时受了伤。 霍去病心下了然,将匕首丢给仆多,转身跨出后营,吩咐道:“叫几个匈奴女子将这女子尸首处理了。” 这杀手既留下这么多破绽,定不会走远。 一个女杀手,身形纤瘦受了重伤的瘸子。 有意思。 “嫖姚,这后营究竟怎么回事?”赵破奴跟了出去,忍不住问道。 “有猎物在盯着我们。”霍去病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过,他现在实在疲于狩猎了,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出。 那么,就是你了。 玄甲红衣的少年飞身上马,取下鞍边挂钩上的良弩,自鞍边箭箙抽中出一支弩箭,上弦,瞄准,飞驰之中,扣动悬刀,弩箭破空而出。 箭矢倏地飞向高丘那丛沙拐枣,穿过纷乱如草的发丝,箭羽带着几缕青丝飞出。 树丛微动。 双腿夹紧马肚,坐骑踏云会意,径直向那座高丘急奔而去。 今日第一缕晨光终于破开浓厚的云翳,照在玄甲之上,泛着冷光。 “下一箭,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钉在你的额头之上!”他厉声用匈奴语说道。 霍然,一个瘦削少女自丛中站起身来,晨光打在她身躯之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她站立高丘之上,巍然不动,残破不堪的衣摆随风猎猎作响。 少年的声音如同敲击在淬火兵器上的重锤,带着浓浓肃杀之气,“后营之事,可是你之手笔?” “是。”少女眸光冷冽。 二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只需再一瞬,踏云便会撞飞她形销骨立的身躯。 那少女依旧站立不动。 玄甲少年将弩挂好,抬手,腰间环首刀“噌”地一声出鞘,刀光如镜,眼中顿现杀意,“出手,否则你必将死于我刀下!” 少女眸光微动,反手自腰后抽出青铜长刀,微微弓起脊背,扎稳脚步。 冷汗和着血色自发间滚落到她长睫之上。 烫得她睁不开眼。 她咬紧后槽牙,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擒稳刀背下段。 那人手上那把泛着冷光的长刀,会像切开树叶一般毫不费力将她的刀和脑袋劈开。 她只有一次机会,她绷紧浑身肌肉,深吸一口气。 一瞬飞逝而过,马蹄裹挟烟尘扑面而来。 铿锵一声,两刀相击,撞出一道耀目火光。 少女横刀格挡,被砸得身形下陷,沙齐脚踝,手上青铜刀被对方不断下压,刀刃逐渐逼近几近头皮,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那把刀锋透出的凉意。 在手上青铜刀崩断的一瞬,少女双膝一跪,借身形优势,向马腹下滚去,堪堪躲过了刀刃。 马蹄声砸在耳际,几乎要将耳膜震碎。 她在原地愣了一瞬,揉揉手臂,用断刃支起身躯,看着那匹冲下高丘的马儿,道:“我已接过你一招,可否同我谈个条件?” 霍去病调转马头,哂笑一声,“条件?你有何资格同我谈条件?” “我自有资格,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少女声音微哑,气势却不输他。 他起了兴致,策马逼近少女,“你乃何人?” “秦……我乃汉人!” “汉人?”他将手上环首刀往前一抵。 少女瞳孔微缩,那锋利刀尖便停在她下巴处,刀尖冰凉贴在肌肤上,引起一片战栗。 手上微微使力,刀尖便将少女下巴挑起。 少年于马上垂视她。 面颊染血,脖颈纤细,看身形,确实不像是能杀了那么多匈奴人的杀手。 但身上血迹斑斑,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那样冷静地接下自己一击,还在踏云蹄下活了下来,种种迹象无不证明着,她就是那个诡诈至极的杀手。 “何名?”那红袍玄甲的小将,以汉话问道。 “殷陈,我名殷陈。”少女亦用汉话答道。 殷陈?霍去病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了家中那个黏人的幼妹陈茵。 殷陈下巴被迫抬高,身躯僵直,手臂微微颤抖,臂上包扎过的伤口在方才的一击之下再度崩裂,鲜血自指尖不断滴落入脚下沙尘之中。 收刀入鞘,长腿一扫,他翻身下马,打了个响指,坐骑踏云听话退后几步。 下巴处渗人的冰冷撤走,殷陈松了口气,望向眼前人,他身形挺拔颀长,一双眼透着冷厉,挺秀的鼻尖和下颌有擦伤。 她微微一笑,“郎君若能带我回汉,我亦有东西可作为交换。” “哦?你所说的是为何物?”少年半垂着眸,看向眼前清癯少女。 殷陈转身,自藏身的沙拐枣丛中提出一个包裹。 她将包裹递向他。 那原本雪白的狐裘如同在血水中捞出一般,透着浓浓的血腥味,霍去病退后一步,双眼微眯,“你不妨打开,让我看看是何物?” 殷陈耸耸肩,解开包裹,揪起那物什递到他面前,笑靥明媚,“郎君觉得,这个东西可够格?” 而她手中抓着的,赫然是一颗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4月,嫖姚校尉霍去病率轻骑八百,深入大漠,斩单于叔祖父藉若侯挛提产、俘单于叔父挛提罗姑比,俘斩匈奴相国、当户及骑士二千余人,再冠军,封冠军侯。仆多、赵破奴:皆是霍去病手下良将悄咪咪在这里放个预收:不能说谎预言家聪慧女君侯VS桀骜执拗刺猬战神大将军许负出生那年,秦统一六国。她出生便不凡,能瞧见所有人的命运,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说谎,只能说真话。“阿翁,这个人以后会死于……”父亲大惊,急忙制止,“莫负,不许胡说。”再后来,大秦果然如她预料那般灭亡,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她这一生见证过许多人波澜壮阔的人生,秦皇高祖,霸王虞姬,吕后文景。她是乘舟路过这段历史的旅人,上天让她看清了每个人的命运,却唯独没让她瞧清镜中的自己。她曾与汉初三杰击节而歌,温酒畅饮。见过乱世枭雄兴起落败,群雄逐鹿烽烟四起,见过飞鸟尽良弓藏,见过野心和杀戮,见过黎民夜暮成昏,朝死道旁。她恍然明白,原来她能看到这些人的命运并不是幸运,恰是极摧心的惩罚。许负初见韩信时,他跌入尘埃,她看到那如同刺猬一般的少年,看到他满是防备的眼神。那一眼,她看到了他之后叱咤战场,搅弄风云,也看到了他最终结局是喋血宫闱。她将手伸向他。彼时少年满是桀骜和戾气,并未接受她的好意,从泥里爬起来抬袖揩去嘴角血渍,低声警告许负,“你若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必杀了你。”许负凑近他,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溢满了笑意,“好哇,那你可得记住我。我名许负,家住河内温县鸣雌亭,你若去寻我的话,在庭院西北掷石子敲打靠南的那扇窗棂,而后学夜莺叫三声,我便知道是你。”韩信嫌弃白了她一眼,暗道:这人真是有病。当然,最有病的还是他从淮阴徒步走破几双鞋,走几百里走到了温县,徘徊许久,终是拾起一颗石子,敲开了少女的窗。从那时起,这一生,他都在追逐她。之后,许负想救他,想一次次挽救他的喋血宫闱的结局,却阴差阳错亲手铸就了那把杀他的刀。她踏过那段历史,路过那些人的人生,最终将自己融入那些人的命运中。多年后,许负恍然梦见了过去。张良道:“许师妹,许久未见了。”她怆然回头,见那少年已白头,而自己尚年轻。韩信傲然昂头,又转眸看她,认真道:“信此一生,能得许负一知己足矣。”她眼见他跌入尘埃,见他扶摇直上,见他枝头傲立,也见他血染未央。他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莫负自己。”那一年,许负二十四岁。那一年,他三十一岁。她悠然转醒,仿若回到了初见韩信那一日。那个觉得筵席无趣偷跑出来的少女站在巷子口,朝那个市井少年笑着伸手,“我识得郎君,郎君今后定大有作为。”小剧场:在临死之前,她预言了最后一个人的命运,看到了大汉那颗未来明珠。“此子目若朗星,定然是个将星。可惜天妒英才,有早卒之相。”“君侯可有解?”卫青急切问。许负摇头,“我赐名去病,愿汝今后无灾无病。”孩童看着她苍老面容,忽而一笑。她乍然看清了他命中尚有变数,悚然一惊,心道:罢罢罢,人各有命矣! 第2章 轻薄 “好腰。”她唇角勾起,看向霍去…… 霍去病眉头微沉。 那是挛鞮产,昨夜被他一箭射倒之后没了踪迹,没想到他竟死在这个凶悍少女手中。 “你怎会有他的头颅?” “他昨夜慌不择路,竟跑到我面前来了,我觉得你会需要他的头颅。”殷陈仍举着那颗头颅,见他面色不善,心中打起了鼓,补充道,“这是籍若侯挛鞮产,冒顿最小的儿子。” 霍去病瞥向殷陈臂上的伤口,“伤口包扎得不错。” 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举着头颅的手有些酸,殷陈索性垂下手,又道:“我定不会郎君添麻烦,郎君能否行个方便?” 谁知对方却摇头,“这可不够。” “郎君还想要甚承诺?”殷陈抬袖揩脸上的汗,歪头睨向少年。 “若你真是汉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骗我,我的刀可不介意再砍掉一颗头颅。”少年沉声道。 “我定会唯命是从,不敢有所欺瞒。”殷陈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再次将头颅递过去。 霍去病颇有些嫌弃抬抬下巴,示意她将头颅放回狐裘中。 殷陈无奈照做,最后将狐裘递给他,他才将那狐裘挂到鞍边,淡声道:“我名霍去病。” 方才他往丛中射出的那一箭正擦过发顶,擦出的伤还在不停渗血,血水沿着发缝额头下滑,滑入眼里,泛起火辣辣的灼烧感,殷陈却顾不得擦汗,朝他时揖一礼,“霍……” “校尉。” 校尉? 他原是个校尉。 殷陈暗自掂掇,一个校尉,竟能将这个有着近三千匈奴壮丁的部落搅得天翻地覆,本事不小。 她再抬眼时,眸中多了一丝玩味。 目光从下至上打量眼前人,个子颇高,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下巴张收有度,有些浅浅的胡茬。 唇形生得极好,唇峰锐利却又不十分尖刻,不厚不薄,虽干得起皮。 殷陈猛然凑近,想进一步探查一番他的模样,谁知霍去病快速抬起腰上刀鞘顶着她的肩膀,殷陈前进不得。 “姑子当心,我的刀可无眼。”霍去病看着她那双血红的眼,勾起嘴角,此人还真是胆大,方才差点死在自己刀下,此时竟还想大胆靠近。 殷陈眸子一弯,轻巧侧过身子,迅速顺着刀鞘滑向他,瞬间贴近他,而后一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肢。 “好腰。”她唇角勾起,看向霍去病,眸中一片促狭。 霍去病脸色一僵,抬手反擒住她一只胳膊,将她迅速扯离,只听一声骨骼异响,少女手肘骨头异常后凸翻折。 殷陈本就大喜过望,此时疼痛袭来,她眉心紧扭,眼前瞬间起了火星子一般的亮光,随后便失去意识一头朝前栽了下去。 眼见着她的身子向胸口倒来,霍去病侧身闪到一旁,却见她脸朝下即将触地,他无奈,松手向下揽住她的腰肢。 她身上又脏又臭,霍去病眉头微沉,啧了一声,手上传来滚烫触感,此时他方察觉少女腰肢细得惊人,几乎一掌就能覆住。 晨光之下,身形如松的少年搂住清瘦少女的腰肢,他将手往上移了移,垂眸看向少女,那双倔强的血红眸子被眼皮盖着,左耳竟有粒小小的茵陈银耳饰。 脸上满是血污,生得倒是有些英气,像个不服输的少年。 霍去病将她丢到马上,翻身上马。 踏云不耐烦用蹄子撅了撅沙子。 一路驰回营中,霍去病将鞍边的染血狐裘丢给赵破奴。 仆多接住打开一看,一连串问题问出口,“产昨夜不是趁乱逃了吗?校尉怎么找到他的?这人又是谁?” 霍去病瞥了一眼话忒多的仆多,“找个女俘虏过来。” 仆多又看了那马上昏迷着的女子一眼,拎着头颅转身离去。 霍去病将人抱回帐中,她有些不安地将头往自己怀里拱了拱。 他盯着自己札甲上被她蹭出的血污,将人丢到榻上。 殷陈难受得嘤咛一声,在榻上蜷缩成一团。 霍去病盯着榻上少女那张巴掌大的脸看了一会儿,用湿帕子擦去甲上血污,才又换身衣裳,想到方才她的大胆举动,哼笑一声。 真是个怪人。 半个时辰后,殷陈睁开眼,下意识缩起了身子,她愣神一瞬,才发觉这已不是那个逼仄阴暗的牢笼。 她盯着帐顶看了半晌,转头见霍去病闲适地坐在边上,垂眸看着一卷缣帛。 她干咳了两声,只觉喉咙干得冒火,一开口便迅速翻涌而上一股血腥味,“这是何处?” 霍去病头也不抬,“我的帐子。” “校尉不怕我趁机再对你做些什么?”殷陈艰难坐起身。 霍去病闻言抬起头乜她一眼,反唇相讥道:“所以,殷姑子要用你这断手伤脚对我做什么?” 他换了身衣裳,此刻没有带头盔,一张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内眼角下勾的弧度恰好,眼尾微微上扬,这样的眉眼本是秾俊冷厉的,但偏生左眼下缘生了一粒眼下痣,这粒眼下痣让他整张脸显得克制又清冷。 面容还未完全脱去少年人的青稚,看着年岁还未及冠。 殷陈被他这话塞得喉头一紧,忽而笑道:“校尉大可试试。” 霍去病懒得与她斗嘴,将缣帛卷起站起身,甩出一句话,“既然醒了,便去接受审问。” 殷陈揉了揉酸疼的肩颈,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回去,手臂上的伤也包扎过了,虽有些潦草,但总算已经不再往外渗血。 她环视周围,是一个普通的匈奴白顶毡帐。 殷陈跟在霍去病后头,被兵曹朱玉带走审问,她面对朱玉的盘问对答如流,将自己的身世全数托出。 审问完毕,朱玉拿着审问的结果递交给霍去病。 霍去病快速浏览缣帛上的记录,南越九真人,建元四年六月初三生人,倡伎之女,擅医擅毒。元朔四年六月,匈奴劫掠定襄,其被俘至匈奴王庭。上面还详细记录杀了后营之人的手法。 一个能在匈奴营活过了两年的少女,她的身份当真如此简单吗? 待他看完记录,朱玉有些疑惑,“嫖姚,此女外表看着瘦弱清癯,真是她杀了后营那八十余人?” 霍去病挑眉,“我倒希望不是她。” 朱玉道:“对了,她说有话想与嫖姚单独说。” 殷陈看到霍去病进帐时,萎靡精神霎时一震,“校尉可带了吃食?” 霍去病将手中糗粮递过去。 糗粮干得喇嗓子,殷陈此刻也只能对付两口。 见她吃得急,霍去病又将手边的牛皮水囊递过去,“为何见我?” “校尉难道不疑我的身份有异?”殷陈拔开瓶塞灌了口水,笑吟吟问道。 “待回到汉境,你的身份自然明了。”霍去病坐到她对面,审视着她。 殷陈放下水囊,“校尉便不怕我将你们的位置暴露给匈奴?” 霍去病眸中浮现出笑意,手腕搭在案边,慢慢敲击着案面,“殷姑子不是该努力获取我的信任?为何这般想挑起我的怀疑?” “回汉路程太远,我怕死在校尉刀下,所以想坦诚些。”殷陈听着指腹敲打在案面的笃笃声,一脸真诚道。 怕死。一个冠冕堂皇的甚至毫不走心的答案。 霍去病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对方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可他恰是个好猎手。 “殷姑子既是个医者,刚好我的部下有些伤者,这些日子便托付给你了。算是,收留你的报答。”霍去病站起身,不欲再与她多说。 “我瞧校尉就很需要我的救治,面容泛红,不似擦伤,是烫伤罢。” 霍去病睨向她,“昨夜的大火烧伤的可不止我一人。” 殷陈一瘸一拐跟着他出了帐,“我今日住在何处?” 霍去病淡声道:“这营地如此大,你想睡何处便睡何处。” “我觉得校尉帐中的榻很是软乎。”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倒是不意外,霍去病微眯眸子,“你可知道,爬上我床榻之人的下场?” “下场?”殷陈扣着指甲内的血污,挑眉看向他。 霍去病斜乜了她一眼,忽然凑近,捉住她耳际一根枯草,“姑子经历过什么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探究你如何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尖刺。” 殷陈看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笑道:“我的尖刺早已被磋磨殆尽,现在剩下的不过一张破皮囊而已。” 霍去病退后两步,拉开距离,抬手招来不远处与人说话的高不识。 高不识得了示意,朝二人走了过去。 他生得高瘦,一双瞳色是淡灰色,河西月氏人长相。 他走到霍去病跟前,看了殷陈一眼。 朱玉方才已与他说了情况,这女子便是杀了后营八十余人的杀手,高不识收回目光,拱手道:“嫖姚有何吩咐?” “给她安排个住处。”说罢,霍去病抬步离去。 留下高不识和殷陈面面相觑。 高不识看向殷陈,“姑子随我来。” 殷陈一路沉默跟着他,忽然开口,“霍校尉可有婚配?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高不识笑道:“心悦霍嫖姚的女子很多,像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心悦?我只是单纯对他有些兴趣罢了。”殷陈踢开一块略大些的沙石。 走到物资堆放处,高不识找了一套交领红袍,又选了绑腿和鞋袜,递到她怀里,“年十七,暂无婚配,家在长安。” 殷陈弯了弯眸子,接过衣裳,朝高不识揖了一礼,“多谢。” 高不识曾见过许多沦为俘虏的女子,她们被救出时,或孤僻,或痴傻,或只剩一个空壳。 她们今后的生活也大多如生在潮湿处的青苔,见了阳光便会枯萎。 这个少女,她却明媚得像一株长在阳光下的玫瑰,带着自信和强韧的气场。 就是不知,她内里是否也像是表现出来的一般从容。 吃完饭食后,高不识给她送去止血去腐的药材和一把匕首。 殷陈将药材检查一番,松了口气。 抬手解开衣带,衣裳滑落,单薄的脊背微微颤动。 左肩上停歇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刺青,羽翼丰满,正用歪着头用鸟喙梳理着羽毛。 仔细看去,那鸟喙处的黑色似在游动。 将身上脏污擦过一遍后,殷陈解开臂上缚着的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已有些腐坏。 她拿起匕首放在火上烧过,用刀尖剐去伤口腐肉。 将伤口腐肉全数清理后,鲜血争先恐后涌出,将止血药粉按在伤口上,殷陈咬住一头布条,细细裹好伤口。 腿上伤口更是严重,鲜血淋漓了整个小腿,此前她包扎时未将布料和伤口分离,布料和伤口沾在了一起。 曲起腿,慢慢将布料撕下,已经凝结的伤口重新被撕裂,仿佛硬生生揭下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死死咬住唇瓣,堵住喉咙里那声痛呼,泪水却汹涌滚出眼眶。 将那层带着血色的布料掀开,用清水浇洗了伤口,她才看清了伤口情形,周围的皮肉没了牵扯,向外翻卷,露出鲜红的内里。 殷陈低头看着深可见骨的伤口,庆幸还好没伤及骨头,否则这条腿定然废了。 将伤口包扎好,揉揉酸胀的肩颈,她勾起一丝笑意,轻声嗫嚅,“阿母,你瞧,我活下来了。” 天已蒙蒙亮,她甫一闭上眼,便又沉入梦境。 那是很遥远的梦了。 第3章 长安 “两月不见,殷姑子竟沦为阶下囚…… 汉元朔六年六月,帝刘彻诏曰: “朕闻五帝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徠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今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诸禁锢及有过者,咸蒙厚赏,得免、减罪。今大将军仍复克获,斩首虏万九千级,受爵赏而欲移卖者,无所流貤。其议为令。”[1] 午后,暑热依旧。 一辆牛车慢悠悠行在官道上,车上几人讨论着方才在驿站看到的消息。 “今上这诏令一下,多少为了挣军功的人得争相上前线去了。”一老者感叹道。 “咱们被匈奴欺压了这么多年,如今出了个卫大将军,我们是该打回来了!”年轻男子道。 “卫氏如今一门五侯,连襁褓中的孩子都封了侯。听闻卫大将军还在广募人才,咱们此去长安,要不去试试?” “就你这个子,都不及环首刀高,还没打到战场就吓尿了。” “去你的,等我跟冠军侯一样功冠全军封了侯,你到时候要巴结我,我可不理你。” 车上几人齐齐笑了一阵,话头又转到这两次功冠三军的新贵身上。 “说来这冠军侯真是个悍勇之人,领着八百精骑深入匈奴腹地,一举将那匈奴后营端了,真是痛快!” 说到激动时,还要配合着动作,好似他此刻也跨在马上,手刃着匈奴。 边上靠着箱子一直沉默的人动了动,几人立刻噤声。 那人将面上荷叶揭开,露出一双长而不狭的眼,问道:“你们说的冠军侯叫甚?” “小郎君,冠军侯可是长安的新贵,名叫霍去病,更是卫皇后的外甥,少年英豪,长安不知多少小姑子倾心于他呢。” 那瘦小个子身着粗布短褐的少年郎笑了一声,坐起身揉揉后颈,看一眼黑压压的天际,“恐怕要变天了。” “这六月的天就是这般,说变就变。”车夫将裹头的头巾扯下来擦汗,“放心,咱们能赶在这场雨之前到长安。” 少年将荷叶放到边上叠放在一起的箱子上,抹了一把湿透的鬓发,“离长安还有多远路程?” “十五里。”车夫挥着鞭子抽打瘦骨嶙峋的牛臀,试图叫这头已经严重超负的牛再加快些脚程。 可那牛只是哞哞惨叫两声,脚下依旧慢吞吞。 “老牛,走快些!草料都吃到哪去了?”车夫嘴里骂着,又狠狠甩了一鞭子,牛臀上的汗渍溅了他一脸。 牛车又行了数里,眼看着黑云近得触手可及,豆大的雨点一颗颗打在面上,少年跳下牛车,将两枚半两钱丢给车夫,“我就到此处了。” 牛车继续往官道去,少年弯腰将摞在一起的两个箱子抱起,两个箱子将他的眼前视线遮挡严实,他歪着头往前挪,在瓢泼大雨落下来之前,闯进路旁的破屋中。 雨点打在地上,激起一阵土腥味儿。 拍拍短褐,接一捧雨水洗了一把脸,露出一张骨肉轻薄,下巴颏尖细的脸。 仔细看来,这少年左耳上还戴了一枚极小的银耳饰。将破屋检查一遍后,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他拢一堆麦秸,坐靠在箱子旁,打起盹儿来。 不多时,又有两人进屋避雨。 一道明亮的闪电将昏暗的破屋照得亮堂堂的,一阵轰隆隆雷声随即响彻云霄。 少年掀开眼皮,只见一人惨白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 —— “杀人啦!杀人啦!” 廷尉府一行五人正打马路过官道,忽然听到有人大叫。 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指着破屋,语无伦次叫着:“杀人了!” 李右监同几个官吏对视一眼,翻身下马,往那破屋走去。 屋中昏暗,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一道闪电亮起,李右监蹙紧眉头。 只见破屋中,一身材瘦小的少年正跪在一浑身是血的男子身边。 那男子身下氤氲了一滩血迹,生死未明,边上还扔着一把匕首,而那少年的手正按在男子胸膛之上。 在这道闪电的映衬下,那少年身影如掏心厉鬼一般。 几个官吏动作神速,立刻将那少年擒下。 “右监,这是个女子。”搜到过所的官吏走到李右监身边,将那过所递了过去。 李右监看着过所上殷陈二字旁的女字。 他看向那身着粗布短褐的少女,沉声下令:“将人带回廷尉府。” 此时天边又劈来一道闪电,李右监看到双手反剪的少女颊上沾了斑斑血迹,惨白的脸和鲜红的血液两相对比,在这尤为阴沉的昏时,让他内心为之一颤。 一场暴雨过后,廷尉狱内阴暗、闷热,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和腐肉的气味。 牢中呆坐着几个女囚,殷陈被狱卒推入牢中时,那几人仍自顾自捉着身上的跳蚤,嘴里咒骂着天气。 殷陈在栅栏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席坐下。 她身上大块的血迹昭示着一件事。 她杀人了。 还未跨入长安,便先入了廷尉狱。 殷陈抬手摸向腰际,身上的东西被全数收走,连一根针都不曾遗漏。 将手上和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揉搓掉,殷陈想起了初从定襄出发那日舅父的话。 长安,果然危机四伏。 “两月不见,殷姑子竟沦为阶下囚了?”一道清冷声音在边上幽幽响起。 这声音颇为熟悉,殷陈抬头,瞧见了那人。 少年身着一身暗蓝色骑服,正抱臂垂眸看着她。 边上的灯火摇曳,照亮那张微微带着笑意的面容。 狱中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在女囚们瞧见那少年时瞬间活跃起来。 “啊哟,廷尉狱何时来了这样俊俏的玉面郎君哟?”一女囚咬着麦秸调笑道。 “我此前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真真是貌比宋玉。” “宋玉?你可知宋玉生得什么样?”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一丝嘲讽。 “就是想让人摸一把的模样咯!” 几人咯咯笑作一团。 “小郎君,姊姊我过几日便要被处刑了,可怜可怜我,让我摸上一把咯!“一女囚起身走到栅栏边扒着牢门,将手从栅栏缝隙伸出去。 那站在牢门外引起骚动的少年却置若罔闻,只垂眸看着殷陈。 狱卒用刀鞘敲栅栏,幽暗的牢房中响起尖利的“哐当”声,“安静!” 那女囚鼻子里哼出一声,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坐回到原位,目光仍粘在少年身上。 殷陈抬头仰视少年,嘴角勾起,“霍郎君,分别两月你俊朗依旧啊!长安这样大,我们竟如此有缘?” 少年抱着手臂似笑非笑,“恐怕是孽缘罢。” 殷陈缓缓站起身,与他隔栏相望,“我在定襄便听闻霍郎君封了冠军侯,一时风光无限呢。” “没想到,殷姑子如此关注我?” “自然,好歹我们也曾同处半月。” 霍去病垂眸看着她那双微弯的眼,唇瓣张合,“为何杀人?” “我并未杀人。” 霍去病打量她短褐上的血迹,一脸看她如何狡辩的神情,“难道姑子当长安是居涂营?” 殷陈一屁股坐回草席上,拍拍手上的灰,“霍郎君若只是来瞧我笑话的,我便不奉陪了。” 霍去病不紧不慢继续道:“那姑子两箱物件,要如何处理?” 殷陈霎时跟被踩了尾巴一般弹起来,目露凶光,“不许动我的东西。” 霍去病眉梢轻扬,俯视着牢中少女,一张面容被火光扯得明明灭灭,眼下痣随着笑容微微上移,“姑子现在可是囚犯,囚犯的物件都是要一一查验过的。” 殷陈自然知道那些物件都要经过排查,说不定还会就此被廷尉府封存起来,她再开口时,话语中多了几丝妥协,“霍郎君,你要如何?” “若殷姑子无罪,我可以助你脱困。条件是,你为我所用。”霍去病气定神闲开口。 殷陈瞧着他脸上的笑,咬了咬后槽牙,她知道此人的厉害。但她现困于牢狱,如同被拿捏了七寸,只能任其捏圆搓扁。 思及此,她扯出一丝笑,“成交。” 霍去病抬抬下巴,狱卒打开牢门,将殷陈提出来。 殷陈手脚上戴着镣铐,叮叮啷啷跟在霍去病身后。 两月前的流沙中,她也曾这样走在霍去病身后。彼时少年眼神冷厉:“姑子经历过什么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想探究你如何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但你最好收起你的尖刺。”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视线下滑到那段精瘦的腰肢,莫名笑出声。 突兀笑声带着轻微的回声,在长长的,阴暗的廊道里来回撞击,越来越弱。 霍去病回头乜了她一眼。 殷陈无辜眨眨眼。 走入审讯室,她环顾四周,各类锃亮刑具挂在墙边,泛着阴冷的光。 屋中还站着个官员。 霍去病看了她一眼,殷陈会意跪下。 李右监将记录案发现场情形的书简呈到霍去病面前。 殷陈抠抠被跳蚤咬红的手背,看着那官员,此人是案发现场擒她的人之一。 霍去病斜眼瞧见她动作,抬手摘下腰间避虫香囊丢了过去。 “此前我与郎君更为亲密的行为也曾有过,郎君不会嫌弃我罢?”殷陈抬起左手接过香囊,笑道。 边上李右监身形晃了晃,他本就不解霍去病这当朝新贵为何独独来瞧他提审一个女囚,闻听殷陈此言,霎时心惊肉跳。 可霍去病怎会同一个杀人犯扯上关系? 霍去病垂眸看着案件信息,道:“李右监,审讯罢。” 李右监忙坐到上首,收敛心神,清清嗓子,“疑犯殷陈,建元四年六月初四生人,南越九真人士。对否?” “是。”殷陈将香囊捏在手中,答道。 “你何时自何处来长安,所为何事?” “民女六月初九自定襄出发,今日方到长安,来长安是为寻亲。” 李右监继续问道:“今日黄昏时分,你身在长安城外东五里官道旁的破屋内,对否?” “是。” “案发时,屋中有你,死者陈海,目击者三人,对否?” “对。” “你是如何杀害的陈海,如实招来。” 殷陈声音清脆,“回禀李右监,民女并未杀陈海。” 李右监声调拔高,厉声道:“那你说,是谁杀了陈海?” “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可以杀陈海,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汉书武帝纪 第4章 义妁 “民女姨母,其名义妁。” 李右监瞅了跪在堂下的少女一眼,用力拍了拍案,警告道:“现在是我在审讯嫌犯,你须答,不可反问。那你可瞧见其如何杀害陈海?” “我犹记得醒来时,死者已经倒地,我并未瞧见其杀人过程。”殷陈神情毫无破绽,甚是义正词严。 听到这理直气壮的回答,李右监胡子都要气得立起来,若不是霍去病在一旁看着,他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那你又如何确定是其杀人?” “回禀李右监,民女之言只是猜测,其一可能是凶手贼喊捉贼将我诬陷为杀人犯,另一可能便是死者自杀而亡。民女当时见死者心口刺入匕首,便想给他止血,身上血迹乃是救那死者所沾染。” 李右监终于忍不住冷笑,补充道:“还有一个最大可能的便是,凶犯殷陈将匕首刺入死者陈海的胸膛,被人瞧见后恼羞成怒,拔出匕首想杀人灭口,因此身上脸上染上大片血迹。结果却被那人逃脱了,其在路口遇到了廷尉府官吏。你见事情败露,于是装作给死者止血,以掩盖罪行。” 这人真是巧舌如簧,牙尖嘴利,一番话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殷陈态度恭顺,继续答道:“回李右监,民女所说句句属实,且民女是左撇子,陈海伤口确是右手所刺,是也不是?” 李右监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破绽,“左撇子犯案时故意用右手,这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殷陈看向霍去病,霍去病已经将案件信息看完,将书简攒在手上,摇了摇头。 “殷陈,你可还有旁的要交代?”李右监继续道。 殷陈垂下头,“并无。” 李右监提笔正欲在审讯记录上签字,却听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着的霍去病开口道:“李右监,案发时为何你们恰好在那处?” “君侯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五人从南陵处理公务回来时忽然下了暴雨,黄昏时刻才路过破屋时,听闻有人大叫‘杀人了!’我们便立刻赶去,瞧见了满身是血跪在死者身边的殷陈。”李右监站起身拱手答道。 “那目击者现在何处?”他又淡声问道。 “其人现仍在廷尉府中,他的证词已经由张左监确认记录。”李右监老实答道。 “你确认他现在还活着吗?”霍去病将现在两字咬得极重。 话音刚落,便有人叩门。 一官吏进门禀告道:“李右监,那证人已中毒而亡。” 李右监瞬间冷汗涔涔,两股战战,他抬头看向霍去病,勾出一个极为窘迫的笑来,“君侯真是料事如神。”接着又看向来人,“他中的何毒?何时中的毒?” “只在其身上发现了一枚毒针。张左监言,中毒时间大致是昏时左右。”官吏将那针呈上。 殷陈看到那根针时,眉心紧拧,那是她的针。 霍去病斜睨她一眼。 李右监拿过那枚毒针,看向殷陈,“我记得,你的物件中是有此物的。” “是。这枚银针是我之物。”殷陈承认道。 讯室昏暗,时有惨叫声自边上的屋子传来,叫人不寒而栗。 霍去病背对着烛火,侧脸隐入暗处,那双锐利的眼看向殷陈,“你说是来长安寻亲,寻的是何人?” 殷陈抬头看他,缓缓开口:“民女姨母,其名义妁。” 霍去病听到义妁二字时,面色微沉,“义妁?” 出了审讯室,霍去病往证物室去。 灯火通明,九枝灯燃得有些刺眼,霍去病进屋时,张贺手上拿着解剖器物,正在查看死者伤口。 他眼下青黑,抬眼瞅了一眼来人,道:“是右手所伤。” 霍去病走到他边上,用案边陈列的一把匕首撩开死者衣裳,“有止血的动作。” 张贺点头,“这个位置,是与死者面对面所刺。凶器直刺心脏,当即毙命。” 言下之意,是个熟手。 殷陈似乎又多了一层嫌疑,毕竟她是个极狠戾的杀手。 霍去病去查看那把凶器,一把相当锋利的匕首。 张贺抬头望他一眼,满手血迹,“你今日忒反常,到这脏污之地作甚?” 霍去病将匕首丢到案上,“来帮你瞧瞧。” “去你的,上次那无名尸案叫你来你还嫌那尸体丑陋让你吃不下饭。”张贺白了他一眼。 “死者家属呢?”霍去病没理他的揶揄,问道。 张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案上的籍册,“陈海是个孤儿,并无家属。” “旁的友人也没有?”霍去病拿过册子掠过一眼,眉头微沉。 “对呀,这个人一消失,就等于从这个世间抹去了踪迹。”张贺摇摇头,看着这个可怜男子,“真不知他究竟惹了个什么麻烦。” 霍去病又看向那个证人尸体,他未着寸缕,身上蔓延着大片青紫,嘴唇发黑。 “此毒为何?” 张贺唔了一声,道:“醉心花。” “已经确认是中毒而亡?” “自然。”张贺摇了摇头,“这个目击者,还未确认身份,我在讯问他过后,他便倒地身亡了。” “醉心花剧毒,你怎确定是昏时中毒?” 张贺瞅他一眼,他今日话忒多了些,“此毒虽是剧毒,但由于毒存于针尖中,分量少,发作时间比寻常慢了些。” “正好能将证词补完,死无对证。”霍去病补充道。 张贺翻了个白眼,继续验尸。 霍去病顺手拿起放在案上的廷尉铜牌,“借用几天。” 张贺还未说话,再次抬头便只能瞧见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 “奇了怪了……”他喃喃道。 牵过踏云,已是宵禁时刻,他拿着廷尉府铜牌出了城门,往案发现场去。 城门校尉打着火把开门,见是他,“哟,君侯这么晚还要出城去?” 他嗯了一声,打马跨过横门桥,此时雨还淅沥下着,斜打在少年鬓发和衣衫上。 沿官道往东,一刻后,便瞧见了那个破屋。 破屋外有廷尉的人把守,他将踏云丢给官员,往破屋中去。 在屋外蹭去靴边粘上的泥,官员给他拿了盏灯,他执灯往屋中去。 破屋内铺了一层麦秸,边上堆拢了几张沾满灰的破败几案。 几面泥土墙黄泥已经脱落了大半,蜘网遍结,吊了一层甸甸的灰。 屋外蛙鸣聒噪,他察看了屋中。 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天昏沉欲坠。 屋外滂沱大雨,暑热消散,连日奔波让她身心俱疲,趁着有几分凉意,她坐在麦秸上,靠着箱子,熟睡过去。 二人是在她熟睡之后进了破屋。 殷陈是个机警至极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就算二人进屋时她没有发觉,此人被杀时一刀毙命没有叫喊,倒地时的声响不可能没有,殷陈居然没反应过来,不寻常。 他思索着,往窗棂走去,将灯火靠近,在窗沿看到了一点灰。 又在屋中看了一会儿,地上的脚印纷乱,麦秆上的血迹蜿蜒了一地,留下深褐色。 血腥气夹着土腥气,在这盛夏凉夜中,幽幽钻进他的鼻腔内。 因为下雨和搬动尸体,现场线索已经完全被破坏,找不出有用的信息。 只有窗台上那一丁点儿香灰,是处理时遗漏的。 情况那样紧急,居然还能将线索清理了,这的确是个熟手。 殷陈。 你究竟惹了个什么麻烦?竟有人这么迫不及待要你的命。 他抬眼,走出破屋,连夜回去调了义妁的信息。 她是来寻亲,那说不定此次杀人案件与义妁的失踪有关联。 义妁,三十岁,建元三年入未央侍奉太后,任宫中侍医,医术高明,得太后所喜,元朔三年太后仙逝,元朔四年,义妁请离宫。 此后,不知所踪。过所亦无更迭。 他往下列看去,义妩,妁姊,擅医,曾与妁同入宫,建元四年出宫。元朔四年六月,死于定襄侵袭。 义纵,妁弟,少小为豪强,人霸道,以姊贵,任中郎、补上党郡中县令,历迁长陵令、长安令、河内都尉和南阳太守、元朔五年任定襄太守,时至今日。 为官依法办事,不避权贵,娴于杀戮,颇得今上赏识。 任定襄太守后,报杀四百余人。 这一家子人,倒是有些脾性。 他点了点义纵的名字,怪不得殷陈从定襄来,看来回汉这两月是待在舅父身边。 有这么个酷吏舅父,她便不外乎是个狠戾之人。 只是,长姊死于匈奴侵袭,次姊又不知所踪,他这个定襄太守倒是挺沉得住气。 他再往下看关于殷陈的信息。父殷川,母义妩。南越九真人士,生于建元四年六月初三,自小随父母旅居各地,元朔三年居定襄武皋。 元朔四年六月初三夜,匈奴人劫掠定襄,火烧武皋数个村庄。殷家班子八十六人悉数覆灭。 殷陈被俘。 这与她当时在流沙时交代的一样,别无疏漏。 门扉响起“叩叩”两声,阿大道:“君侯,已是人定了,早些安歇。” 他揉揉眉心,“阿大,进来。” 阿大犹豫了一瞬,推门而入,见他仍坐在案前,叹了口气,“郎君怎的还在忙?” 他递出一张缣帛,“调查一番这个陈海,明日日中之前将结果给我。” 阿大看着缣帛上的名字,心道就不该敲这个门,看来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了。 “诺。”阿大退出门去,又补充了一句,“早些睡。” 在他的眼刀还未飞来时,阿大侧身出门,关门,一气呵成。 第5章 谈判 “我偏要瞧瞧,设计此圈套之人是…… 第二日,暴雨过后,天气晴好。 院中海棠月季经不住摧折,落红一地。 青芦一早领人候在门外,她小心叩响了门,门内却无动静。 她舒了一口气,轻声道:“那便再等一会儿。” 自家君侯起床气忒大,若打扰了他的好梦,他一日都会闷闷不乐,他闷闷不乐,底下人便会提心吊胆。 青芦作为院中掌事的,肩负着一屋子仆从今日的欢愉,时常心有戚戚然。 换过几次热水,她又叩了叩门,屋中终于有了动静,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一下下,稳健而有律。 青芦松了口气,还好,君侯今日心情还不错。 待门开启,他洗脸漱口,青芦又给他簪发戴冠,几个侍女侍奉他穿衣穿履,各司其职,屋中一时静默无声。 霍去病低头瞅了青芦一眼,“东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青芦心内震惊,答了声诺。 霍去病看着丫鬟们的表现,点头,倒是训练有素,青芦要是个男子,定能做个领军人物。 青芦可不知自家主子在想什么,看着他对自己点头怔愣了一下,低眉为他扣上玉带钩,挂上香囊玉佩,将他服侍完,便领着侍女们有序退出。 阿大飞奔入宅,寻水喝了一口,将调查到的东西递交上去。 陈海为人老实,性子随和,并无仇敌,但亦无友人。 阿大缓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这陈海是个哑巴。” 哑巴,被杀时便叫喊不出。 他弹了弹腰间青玉玉佩,“继续调查。” 说罢便出了门。 待他走远,阿大哀嚎一声。 “我可听得见。”他的声音自拐角处幽幽传来。 阿大立刻噤声。 在马厩牵了栖霞,打马赶往城外。 寻找平时占据那破屋的乞丐们,抛出几枚铜币,“昨日你们缘何不在那破屋中待着?” 暴雨倾盆,那破屋本该人满为患才是。 那乞丐接过铜币,一脸谄媚,“那破屋本是我们的地盘,不过昨日有个人给了我们钱,叫我们莫要待在那处。否则便杀了我们。” 他退了两步,睇着那乞丐,“可记得此人有何特征?” 那乞丐只顾朝他笑,露出一口黄牙,“小郎君哟,再往下打听,可就是另外的价钱。” 他又掏出几枚铜币丢过去。 乞丐喜笑颜开,将钱塞入破烂的鞋底,才道:“那个人蒙着面,看不清脸,瘦高个,同小郎君挺像。” 霍去病打马离去。 乞丐在后面喊道:“小郎君,还有甚差事都可来找我,我就在这一带。” 乞丐回头,见一白须老者立在后头,一手执一柄破羽扇,一手擒着个破招子,上边鬼画符似的。 白须老者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眼神晦暗。 乞丐咧开嘴嘿嘿一笑,道:“老者,你也要打听消息?” 白须老者摇了摇破羽扇,“可知何处可摆算卦摊?” 乞丐睨他一眼,他竟还是个方士,指了路,“您进了厨城门,一拐,便瞧见一老长的街道,东市长街。不过要仔细别被市管发觉,否则您这身子骨,怕是跑不快。” 老者爽朗一笑,“多谢。” 说罢便进了城门。 —— 霍去病进廷尉时,张贺正倚着门吃胡饼,他被烫得直梭.哈气,瞧见霍去病,撕了一半胡饼丢过去。 两个眼下青黑的少年对视一眼,霍去病接过胡饼咬了一口,细嚼慢咽,道:“昨日先到案发现场的人在何处?” 张贺抬了抬下巴,“老花,带你的人过来。” 被唤老花的官吏见是冠军侯,立刻领着手下三人走了过来,“哎哟,哪阵风将您吹来了?” 霍去病将吃了一口的胡饼放回张贺手里,揩了揩嘴角,“你们几个昨日进入那案发现场时,可有闻到什么异味?” 老花回想了片刻,“当时血流了一地,除了血腥气,倒是没闻到别的味儿了。” 其中一个官吏开口,“我当时是有闻到一丝别的味儿,像是,”他回想了一会儿,“哦,就像刚酿好的酒香,很清甜,淡淡的。” 他点头,“多谢。” 几个人连连摆手,“君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张贺三两口将胡饼囫囵吞完,拎着他那半张胡饼道:“你还吃不吃了?” 霍去病摇头,“昨夜尸体查验有何发现?” 张贺暗诽他浪费,只得将胡饼吃完,边吃边道:“尸体体内有少量迷香,哦,对了,”他在衣裳上擦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盒打开,“在死者的后颈处发现的。细如发丝,但施针的人下手极准。” “什么作用?”他接过盒子,看着内里那根毫针。 “我本以为是同那目击者身上的人是一样的毒针,但我问了懂行的,说是此针是为封住动脉,抑制流血。” 她真的在试图救陈海。 霍去病沉吟片刻,将盒子还给张贺,又往破屋去。 他看着破屋中的痕迹,殷陈明知救陈海会让自己陷入百口莫辩之地,却仍在试图救他。 她的指痕印在匕首上。 此局是个死局,若要破局,除非揪出设局之人。 他转头望向长安的巍峨轮廓,长安如一侧卧美人,怀中抱着三十万人。 在万人中寻出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垂眸,看着手心纹路,喉结缓慢滑动。 那么,殷陈又当如何? 日入时,他往廷尉狱去,将殷陈提到审讯室。 殷陈急切问道:“郎君可查到线索了?” 霍去病坐在案前瞧着案件记录,也不说话,吊她胃口似的,许久才道:“你舅父义纵任定襄太守,你却为何不借他的力?” 殷陈踢踢脚边锁链,“我若要借舅父的力出狱,岂不是坐实了我杀人事实?” 霍去病扬起眉梢,显然不太信她的说辞,“未曾想殷姑子竟是如此在乎声誉的人。” 殷陈不置可否,目光掠过边上排列整齐的刑具,“郎君究竟要问甚?” 霍去病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义纵怎会让你一个年岁尚小的孤女前来长安寻人?而你身陷囹圄,他却毫无动作?” 殷陈用左手搓搓右手无名指,眼底晦暗,“郎君是在怀疑我入狱乃是自己设计?” 边上九枝青铜灯燃得正盛,灯油气息熏人,他双眸倒映着火光,异常明亮,“难道没这个可能么?” “那郎君认为,我入狱目的为何?” “那我们便来理理你此来长安的目的,你的目的明了,或许此案便明了了。” 殷陈嗤笑一声,歪着头道:“郎君既疑我,不若另寻高明?” 霍去病眉峰微聚,她揪住了他的弱点,他现在确实需要她,索性转了话头,“这两年间,为何你舅父不亲寻亲姊义妁?” 殷陈相绞的手指松开,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他从前便与我姨母势同水火,现在又忙于杀人,怕是顾不过来。” 殷陈知道霍去病的性子,他能同她斡旋良久,便说明他需要自己。 她不徐不疾走上前,在案前站定,倾身贴近霍去病,凝视他眸中的倒影,“郎君若要逼问我,可问不出什么了。” 霍去病点点案面,“你进入破屋时检查了周围?” “自然。郎君难道不了解我?”她弯眸一笑。 “没有发觉屋中有任何异常吗?”霍去病步步紧逼。 殷陈依旧笑问:“郎君有何发现?” “自投罗网的戏码,还要演多久?”他掏出一张沾了香灰的帕子丢过去。 殷陈接过那张帕子,眼眶微眯,哂笑道:“我偏要瞧瞧,设计此圈套之人是否能杀了我?” “真是自信。”霍去病睨她一眼,看着她衣裳上刺眼的红。 殷陈继续贴近他,在旁人看来,二人似乎在交颈相缠。 她的影子覆在他脸上,声音轻飘飘的,传入他耳中,“郎君这样没耐心的人在与我兜圈子,我自然明白,郎君需要我,而且,只会要我。” 霍去病盯着少女脏污面颊,“是你杀了那人?” “我为何杀他?他的作用不过是为了将我杀人罪名钉得更死些,郎君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两人呼吸相闻,他嗅到少女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掺杂了一丝清苦药香。 审讯室内,一时静默。 只有刻漏的水声,滴滴落入水中,似乎在敲击谁的心房。 霍去病忽然垂下眼帘,呼吸有些沉重。 殷陈看着少年耳际缓缓烧上红痕,倏忽退后,又确认一遍,“可郎君会救我的,不是吗?” “下不为例。” 他的嗓音依旧如清泉击石,但带着一丝微哑,尾音不稳。 殷陈愉悦勾起嘴角,赌赢了。 “因时间紧迫,我暂时将你保出狱。但你过所还须扣留在廷尉府中,此案仍是无头案,在揪出凶手之前,你不可擅离长安。” “多谢郎君搭救。”她懒懒朝少年揖了一礼。 霍去病看她被蚊子叮红的脸,摘下腰间新做的香囊递了过去。 殷陈接过香囊嗅了一下,“金银花、艾叶、紫苏、丁香、藿香、陈皮,配比不错。但牢房狱人多空旷,这香囊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郎君可否让人给我换张草席?” 这要求并不难,霍去病颔首道:“行。” 殷陈谄媚一笑,“好郎君,狱中吃食太过难吃,明日接我出狱可否给我带些吃食?” 他亦弯唇一笑,道:“莫要得寸进尺。” 他亲自送她回牢中,昨日那对霍去病垂涎三尺的女囚挪到殷陈身边,“诶,你怎会识得这样俊俏英伟的郎君?” “我曾与他有过交易。” “什么交易?”那女囚一脸好奇问道。 夕阳透过石墙高处那扇窄窄的窗斜刺到殷陈脸上,她俏皮眨眨眼,“杀人。” 第6章 同居 “莫叫我闯闯,我嫌…… 殷陈倒头躺回草席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勾着香囊在眼前晃了晃,想着霍去病方才的话。 他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她却在赌自己对他的作用,这样的赌局,太过冒险了。 这种掌控不了的对手的感觉让她恐慌。 不过,霍去病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合作起来,应当会让自己长安之行少些阻力。 她将香囊荡回手心捏住,盘算着将此人身份摸清楚,最好能摸清他的一二个弱点,这样在之后反制他时,不至落入下风。 将香囊挂在腰间,她抬手往空中一捞,一只恼人的蚊子便包在手心,绽出一朵血色的花来。 深夜,殷陈又梦见了前事,梦中她手脚被锁链紧紧束缚。 义妩轻抚她的脸颊,“愿我的闯闯,从此之前安稳顺遂,不再颠沛漂泊。” 班子里的姊妹们围绕着她调笑:“闯闯是大姑子了,可以议亲了。” 殷川眼中带泪,语重心长,“乌尤没有亲人,他若能舍弃从前身份随我们走,我们便也做他的亲人。” 女俘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瞧,天上月儿一年四季,盈缺有序。” “刀客的手是脏的,但刀客的刀,须不留血色。” “你阿母死前央我留下你的命。” “乌尤,我会杀了你!” “你最好怀着这样的恨意活着。” “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敲碎了,里头的骨髓最是香甜。” 往事一幕幕滑过,最终,她又回到了居涂营中,手持青铜刀,蛰伏于角落,目光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脚步踉跄的男子。 男子忽而顿步,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刀锋劈开风声的窸窣声,凭着刀客的本能,他快速侧身,锋利刀刃擦身而过。 灰色眼瞳半缩,却见刀刃迅速翻折,又朝胸口劈来。 “殷陈?”男子终于看清了这个裙裾褴褛,发丝纷乱的少女。 “乌尤,我说过我会杀了你。”少女抬眸看向他,血红双眸迸发着恨意,横刀朝他劈去。 “那便让我看看,你这两年有何长进。”乌尤轻笑一声,后退两步躲过攻击。 殷陈不欲与他废话,握刀的手紧了紧。原本那张让她神魂颠倒的脸,如今却面目可憎。 衣衫遮不住她清癯的身影,乌尤任她靠近,一掌劈向她的肩膀,将她肩胛骨抠起。 她轻得仿佛一只幼年的狼,被他轻易提起。 殷陈挥刀劈向他腋下,趁他闪躲之际抬脚踢向他裆下。 乌尤反应极快,他受了伤,手臂已被鲜血染红,此刻却依旧不以为意。 “进步了很多,可惜,还不够。”他捉住她,犹如捉住一只挣扎的猎物,狠狠贯向地上。 “嘭”地一声,单薄脊背触地,溅起无数灰尘。 她被摔得内脏几乎移了位,疼痛游走过四肢百骸,连骨头缝里都灌满了痛意,嘴里一甜,溢出一口鲜血。 但也终于有了支撑点,以刀尖撑地,一个弹身立起身来,猛踹向乌尤下腹。 “你竟也会心软?”她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来。 乌尤松开擒住她的手,后退两步,将腰间长刀抽出,“现在,你可要使出全力了。” 他手上的刀由精铁打造,极其锋利,削铁如泥。 殷陈扫过那把刀,身上被凉风吹得泛起一阵阵凉意。 “杀你,不过杀鸡一般。”她吐出狂言,足下发力,狂奔至乌尤身前,刀尖直冲他胸口而去。 乌尤漫不经心侧过刀身,抵挡胸前。 二人僵持间,手伤力道越来越大,殷陈手中的青铜刀身弯曲,她几乎能听到那地崩山摧一般的崩裂声。 她紧咬后槽牙,暴喝一声,手上青铜刀终于断裂开来。 她也终于得以贴近他,抬手捏拳,指间几根银针泛着冷光,插向乌尤心口。 乌尤捏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手中淬了毒的银针,“你还是只会使这点伎俩。” “这点伎俩杀你,足够了。”她弯了弯眼睛,咧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 乌尤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 他低头,看到了插在膝盖处的银针,笑道:“闯闯,你赢了。” 殷陈贴近他,张口在他颈侧咬了一口,直至口中尝到铁锈气息,她松了口,“莫叫我闯闯,我嫌恶心。” 她贴近他,将手上断刀抵在他左胸,缓缓下滑,“心脏位于第二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之间。” “找到了。”她将断刀猛地刺入那一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胸口。 乌尤疼得脸上泛白,浑身颤抖不已。 她黏着鲜血的手抚上他扭曲的面颊,直至他的面颊也染上妖冶的血色,“乌尤,你知道的,我曾经爱过你。” 只是这个她爱过的人,将殷家班子八十六口人,屠戮殆尽。 她将刀一寸寸推入他的心脏。 “对不住你……”他抬起手,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最终无力垂下。 梦中过往将她拖行抛入深渊,血海渐渐将她淹没,直至头顶。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殷陈倏忽睁眼,盯着牢房顶部,许久,漆黑的眸子才转了转。 “你怎的一直在抖?做噩梦了?”将她拍醒的女囚又问了一遍,转头将搁在边上的水递给她。 殷陈坐起身,身后一片濡湿,她接过碗,将碗沿靠近唇边,“无事。” 此梦,已困她许久。 回汉之后,更是夜夜都难逃。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双臂交叉抱住自己的脖颈,低低呢喃,“阿母……” 第二日一早,狱卒打开牢门,“殷陈,你可以走了。” “诶,那位貌比宋玉的郎君怎的没过来?”女囚扒着栅栏望眼欲穿,期许着能再见霍去病一眼。 殷陈走出牢房,对着女囚道:“我会替你转告,你对他的爱慕之情。” 女囚连连点头,急声道:“多谢啊!定要叫他早些过来,我秋后就要判刑了,来晚了可见不着我了……” 走出廷尉狱,久违的阳光白得晃眼,殷陈站在路旁,眼前一片恍惚,过了半晌,才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霍去病。 少年一身烟青色袍服,腰间白玉带钩,丰神如玉,果真是有匪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1]。 殷陈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的刀只差一寸便会劈开她的头颅,她仍不可救药轻薄了他一次。 当然,代价便是被拧着胳膊疼晕了过去。 她朝霍去病走过去,“霍郎君今日真是风姿绰约。” “我瞧姑子在狱中过得倒是挺风生水起的。”他听狱卒说了她这两日同牢中女囚打得火热的状况。 “那还得靠郎君这两日的关照。”殷陈走到他身边,见他身上衣袍洁净,坏心眼地凑近他。 霍去病嗅到一股馊臭的气息自她身上幽幽传来,戒备地退了两步,生怕她如在流沙初见时那般径直袭上来。 殷陈丝毫不觉自己身上被腌入味了,只笑眯眯仰头看向霍去病,“对了,那女囚对郎君情根深种,郎君有空可去瞧瞧她。” 她一脸谄媚,可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得很,像一块坚冰,镶在她脸上,极不相衬。 两日的牢狱之灾似乎对她无甚影响,还当起了传话人。 “我没空。”霍去病冷声回绝。 “好狠的心。”殷陈作捧心状,一脸受了伤的神情。 霍去病点了点额头,“姑子作为一个倡伎后代,表演真够烂的。” 殷陈皱了皱鼻子,懒得理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打量起长安盛景来。 长安街道分为三条,笔直广阔,除了中间驰道不能行走外,驰道两旁以水渠分隔出供人行走和车马驰行的行道。 道旁种植桑榆,城内街衢通达,里弄近千;东西市九个市场一齐开业,不同的货店列于不同的路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摩肩接毂[2]。 果真天下最繁华处,长安是也。 “姑子的住处可寻好了?”霍去病看她这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问道。 殷陈脚步轻快雀跃,“郎君放心,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定会找得到住处的,城外那个破屋死了人,应当没有人敢占着,我便去那处将就将就呗!” 霍去病蹙眉,“你真要住在那处?” 殷陈摊手,表示自己两手空空,“郎君瞧我可还有的挑?” “明日得入宫去。” 殷陈应了一声,“好。我若为郎君办事,可否得些报酬?郎君知道的,我一个弱女子,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若是没点钱财,是很难活下去的。”说罢朝霍去病眨眨眼,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少女身上的短褐已然瞧不出原本颜色,原本束成高髻的青丝半散了下来,鬓边那缕原本别在耳后的青丝随着她微微歪头而滑落下来,随着微风飘动。 一张脸比墙根下的乞儿还脏,偏生脸上那双眼黑白分明,故作可怜也叫人讨厌不起来。 耳上的茵陈花耳饰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霍去病挑眉,“弱女子?是指我眼前这个能手刃八十七个匈奴壮丁的殷姑子吗?” 殷陈见这招对他不起作用,鼻子里哼出一句,“霍郎君竟如此吝啬?” 霍去病睨了她一眼,“殷姑子这样聪明的人,在长安大展拳脚的机会多的是,譬如,最近长安闹鼠患,姑子便可去除鼠。” “你拿我当猫子哇。” 霍去病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霍郎君家里要不要除鼠哇?” “我家已有猫子了。”他顿了脚步,补充道,“当然,你若有本事,我会考虑给你报酬。” “如此,那我定会好好表现。”殷陈立刻跟在他身后喜笑颜开表态。 “你还要跟着我回去除鼠?”霍去病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终是提醒道。 殷陈噢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走了几步,忽听后边霍去病的声音再度响起,“站住,我懒得去寻你,这段时间你可暂住我家中。” —— 冠军侯宅坐落于宣平里,长安权贵多数居住北阙,亦有小半分布在长安东北角的宣平里。 清平坊路边种了姻脂梅,现在正是青梅成熟的时节,枝上缀了拇指大小的青梅,压弯了枝头。殷陈嗅着梅子香气,“这梅子可以摘吗?” 霍去病看向舒展着枝条的梅树,这是他立宅后今上着人从上林苑移栽过来的,抬手折了一枝青梅,递到殷陈面前。 殷陈接过梅枝,摘下一颗青梅在干净的衣袖内侧蹭了蹭便丢入口中,酸涩汁水在口中爆开,她面不改色咽了下去,将梅枝递过去,“郎君要不要尝尝?” 霍去病摇头。 走到冠军侯宅边上,阿大便领着青芦迎了过来。 “这是殷姑子,这段时日暂住宅中。”霍去病看向阿大。 阿大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在霍去病身上停留一瞬,瞧见他那明显沾污的衣摆,又看向手拿梅枝一身脏污的少女那一刻,瞳孔微震,但他很快维持住了面色的平和,拱手行了个土揖礼,“殷姑子安好,我名苏大,是宅中管事。” 霍去病将她交给阿大便转身离开,殷陈看着霍去病的背影,回揖了一礼。 阿大心中纳罕,郎君今日十分反常,他平时连一点脏污都不能忍受,今日竟能一路带着一个活像泥里打过滚的姑子回来,阿大可不认为霍去病有随意发善心的喜好,遂吩咐青芦先将人带去东院安置下来。 青芦看到殷陈,算是知道了昨日君侯为何吩咐她收拾出东院的屋子来,柔声道:“殷姑子随我来。” 冠军侯宅坐落清平坊的东北角,殷陈跟着青芦入了中门,穿廊而过,往东院而去。 整座宅子占地颇大,布局并不似民居那样简单。左右两条回廊和数条小径绕着中央的前堂做布局,而在回廊小径周边又置亭台楼阁,环抱着中央那座巨大前堂。 回廊间或置了直棂窗,自窗中望去,步移景异。 走过几曲回廊,便到了东院。 殷陈一路瞧着回廊周围的亭阁布景,心中感叹长安权贵奢靡。 青芦推开东院的门,“姑子若有甚需要,可同侍女们说。” 几个仆妇提水将浴桶灌满,殷陈将梅枝搁在案上,几个丫鬟要侍候她脱衣,殷陈连连摆手道不用。 让人退下后,她脱去一身脏衣后,左肩上青鸟图腾刺青栩栩如生,清瘦脊背斜贯一道狰狞的伤疤。 洗去一身污秽,换了衣裳,殷陈仔细打量起房间布局。 长安的房屋布局方正,正中置坐榻,床榻则靠南墙,一盏绣着鸟禽的屏风将床榻与坐榻隔开,案几箱笥,妆奁椸架一应俱全。 她跪坐在高足案前,将铜镜架起。 镜中女子长眉下一双长而不狭的眼眸,瞳仁黑而亮,义妩曾说过她的眸子最是好看,光华流转彷如琉璃珠子。 半干的发不住往下滴水,滴到她手中摩挲着的钱袋上,钱袋上绣着一朵有些褪色的海棠,被水沾湿后,洇出一丝的深红,“阿母,姨母失踪背后恐怕有更大的阴谋,闯闯却不知该从何查起?” 门被叩响。 殷陈敛起情绪将钱袋收好,门外是两个陌生端着食案的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殷姑子,我名红雪,这是青芜,今日起照料姑子起居。” 红雪面若秋月,笑起来时一双眼弯弯,边上性子稍腼腆些的青芜只拿一双眼怯生生瞧着殷陈。 殷陈让二人进屋。 两个丫鬟将饭食安置好便乖乖站在一旁,殷陈想在二人口中套些有用信息,“霍郎君性子如何?” 青芜将箸递给她,“回姑子的话,君侯对我们很好。” 红雪笑而不语,拉着青芜站到一旁,“姑子先吃饭罢,若有甚不合口味的,或者有何想吃的都可吩咐我们。” 说罢便微微垂着头,规矩站着。 殷陈瞧着案上几个菜式,才觉得肚子空空,端起粟饭刨了几口,夹起粔籹裹了肉糜,吃了几口又看向红雪,“红雪,同我说说这宅中的规矩罢。” 红雪则笑道: “姑子是客人,不用遵宅中规矩。” 每一句套话都被回绝得滴水不漏。 殷陈索性专心对付饭食,解决了果腹之事,两个丫鬟将盘盏收拾了之后,又将她的洗澡水倒了。 殷陈在屋内屋外转了几圈,实在憋闷,“霍郎君可在宅中?” 青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君侯现在后院。” 两个丫鬟为她挽了发,还给她上了口脂。 她许久未上过妆了,看着镜中素净的脸有了颜色,她恍然回忆起十三岁生辰那日,班子的几个阿姊将她从睡梦中拉起,按在小春阿姊的妆案前,七手八脚给她上妆挽发髻。 看着镜中瘦削的面颊,欢声笑语似乎就在耳边,但她眨眨眼,镜中人早变了模样。 “可是扯疼了姑子?”红雪看到她怆然若失的神情,问道。 殷陈摇头,“不必太复杂,挽个堕马髻便好。” 丫鬟引着她穿过几处院子回廊,路过满池荷花,绕了半炷香时间才走到后院。 后院花木葳蕤,植修竹,紫薇,石榴等绿植。 正中央植一株高大的树,树冠茂密,将后院上空覆盖了一半。一条弯曲小径通往树下的小阁。围绕着小径的栽种的月季被圃人打理修建得十分齐整,一朵残花都没有。 引路丫鬟停在院门处,殷陈提着及地曲裾裙摆,迈着步子,沿着小径往树下的小阁去。 阁中。 霍去病坐在案前,斜倚玉凭几,身着墨青色襜褕,外披一件素纱襌衣。他并未戴冠,高束的发髻簪一支白玉簪。 听到脚步声,他将目光从书简移到门前,瞧见了提着裙裾而来的少女。 殷陈站在阁外,停了步子。 “进。” 这处小阁本就设在树下阴凉处,又在四周置了几个冰鉴,乍一进入阁中,丝丝凉意入骨,倒像是从炎热的盛夏径直跨入了深秋,殷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阁中只有他一人,殷陈朝他行了个揖礼,“郎君安好。” 霍去病颔首,“寻我何事?” 殷陈坐下,无所事事揪着腰间环佩,玉石在她动作间相撞,发出叮铃清脆的响声,“郎君现在可否告知我,要救的人是何症状?我好做些准备。” “待你见到她便会知道。” “郎君对我这样防备,可不像是信我。” 霍去病手指轻敲着案面,发出笃笃声,“姑子既为我所用,只需办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我想,你的分内之事,应当是自己探出症结所在。也好让我瞧瞧,姑子的作用究竟值不值得我给的报酬。” 殷陈被他这话塞得哑口无言,索性一手托腮,歪着头看向他,“那至少得让我知道,要救治之人的身份。” 眼前人洗去那身让人不适的脏污,身着淡黄色云纹曲裾,绾了发髻,眉眼明丽,只是脸上被蚊虫叮的红包还未完全消散。 那双明眸微弯,直勾勾望过来时,带着些微狡黠。 霍去病端起案上琉璃杯抿了一口杯中琼浆,而后慢悠悠道:“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卫风·淇奥[2]:出自班固《西都赋》: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 第7章 曹襄 “我从来不威胁人,我要杀人,必…… 皇后,卫子夫。 “皇后身份尊贵,郎君为何偏会选中我?” “因为殷姑子是个极好的医者。” 这是她两月前的自夸,没想到竟被他记住了。 殷陈的确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我确是个极好的医者,但郎君就如此轻率将我带入宫的话,不怕我闯祸吗?” 霍去病唇边漾出一丝笑意,嗓音清醇,“我相信姑子是个极会权衡利弊之人,断不会做出那等事。” 殷陈挑了挑眉,她并不认为他会无缘无故信自己,恐怕只是皇后的病症已然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 不过,既能入宫,或许能去寻姨母旧识,她本还忧虑如何寻找突破口,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了。 殷陈又同他说了两句,起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姑子留在廷尉府的物件我等下着人送来,若缺什么便同红雪青芜说。” 殷陈朝他一笑,“多谢郎君。” 阿大指挥仆从将殷陈的物件从廷尉府搬了过来,“姑子瞧瞧可有遗漏?” 殷陈检查了一番,确定并无遗漏,对阿大道:“可否给我备些空简?” 阿大立刻着仆从人搬来数十卷空简,“屋中若还缺甚,姑子尽管吩咐。” 殷陈摆手,“多谢,我只要空简就够了。” 将箱子抱进屋中,殷陈抽出绸布包着的紫竹箫,仔细擦拭了一番,她将萧置于唇下,吹出一曲,箫色低沉委婉。 阿大方跨出东厢,忽然听到箫声悠悠传来,凝神听了半晌,忽听背后有人道:“阿大,发甚么呆?” 阿大回过神,忙朝身后人行礼,“郎君,殷姑子的物件都从廷尉府拿回来了。” 霍去病往前走,“可查到义纵这两年的动向?” 阿大跟在他身后,“他继任定襄太守这两年,治下手段严苛,较之张汤有过之无不及。他也曾私底下派人寻过义妁,一直没有结果。” “义妁的线索呢?” “查到一个曾与其相熟的宫人,不过,那宫人道要见君侯。” 二人行走在廊下,阳光透过窗棂流转在身上,光影变幻间,他的声音传来,“见我?” 阿大跟在他身后,微垂着头,等着他下一句吩咐。 却见前边的少年脚步顿住了,“那我便去见她一见。” “君侯,平阳侯到了。”有仆从来报。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便从走廊那头窜了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许久未见了,有没有想我?” 霍去病一把拍开曹襄的手,径直转身岔入后院小径。 少年与他穿廊而过,越过几处楼台,往后院小阁而去。 到了小阁,曹襄一屁股坐到凉席上,用纨扇胡乱往脸上扇着风,也不说话。 霍去病终于瞧他一眼,“寻我何事?” 曹襄知道霍去病这人冷淡惯了,拽了颗葡萄丢到嘴里,“明日是皎皎生辰,我们该备甚礼?” “你备便好了,我实不会讨女子欢心。” 曹襄哀嚎一声,“你这数月不在,鸡鞠大会都无甚乐趣了。” “哦?难道不是我在胜负才没有悬念吗?”他将缣帛收好,笑道。 几个侍女端着冰饮进入小阁。 其中名为青芦的侍女最是出挑,她微微垂着眸,琼鼻朱唇,就连自小便见过许多美人的曹襄都不禁侧目,霍去病却视若无睹,略一抬手,侍女们有序退到阁外。 “诶,话虽如此。你回长安两月,却怎的同我生疏了一样。”旁人都道他骑射俱佳,却不知他亦是难得的蹴鞠高手。曹襄有时候都想将他的脑子挖出来瞧瞧,都是一同长大的少年,他缘何样样都拔尖。 霍去病莹白的指节映在剔透的琉璃杯上,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冰饮,“若能生分,早在你回平阳的时候便生分了。都定了亲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我这不是许久未见你了。我可不管,皎皎生辰你必得到场,否则她会不理我的。”曹襄即刻坐直,“你这小阁是真凉快,我要给皎皎弄一个。” 霍去病哂笑一声,放下杯盏,“你可知义妁?” “我自知道,她可是河东的著名人物。”曹襄用纨扇敲着脑袋,“说到她,去岁我母亲头疾频发,我本想寻她诊治,却一直寻不到她。” 霍去病沉吟半晌,捻了盘中一颗剥好去籽的葡萄丢入嘴中,又擦去手上汁液,“如此,你若替我查出她最后下落,我便随你到场。” 曹襄打了个响指,“一言为定,你可莫要食言。” “我何时骗过你?” “你寻义妁作甚?有甚隐疾?”曹襄不正经笑道。 霍去病将一颗葡萄丢到他身上。 曹襄稳稳攒住葡萄,谁知竟他盘中葡萄都剥了皮,曹襄张手,手心沾了一手红色汁液,他嫌弃将葡萄一丢,“你这连葡萄都要旁人剥好去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你!” 霍去病弯唇一笑,不再接话。 —— 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屋中,殷陈将萧放回原位,抱着竹简到院中,和红雪青芜一起晾晒竹简,红雪手脚利索,“姑子的萧声真好听。” 殷陈笑笑,殷家班子个个能歌善舞,又擅摆弄乐器,殷陈自小顽劣,六孔箫是她最拿手的乐器,还是殷川年复一年手把手教出来的。 说来也怪,殷川是个极有天赋的男倡,殷陈却一点都没能将这天赋继承下来,有人笑言:“看来这殷家班子恐怕会毁在殷陈手中。” 此话一语成谶。 指尖抚过生了霉点的书简,殷川的字写得极好,隽秀飘逸,如飞鹤一般。 “说来,我们君侯也时常吹笛。”青芜道。 殷陈回过神,将书简展开平放在阳光下,“竟不知霍郎君竟也有如此闲情雅致。” 红雪神秘兮兮道:“我们君侯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是极好的小郎君。” 殷陈想起霍去病那样连笑都如同旁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脸,扯了扯嘴角表示认同。 今夏热得出奇,殷陈是极贪凉的人,在冠军侯宅中倒是过的极舒适。 第二日,殷陈一大早被青芜叫起来,两个侍女给她选了身蓝青色乘云绣曳地曲裾袍,腰身合宜,梳了垂髻,她脸上的红包全然消退了,红雪一边给她描眉,一边叮嘱着入宫的礼仪。 殷陈眼下有些乌青,红雪在她眼下按了些妆粉遮盖,“姑子睡得不好?” 殷陈打了个哈欠,“昨夜一想到要进宫,我就辗转难眠。” “不必紧张,郎君会护着姑子的。”红雪在妆奁中给她挑了根白玉簪插上。 青芜端来香口丸叫她含着。 殷陈任两个丫鬟摆弄,待到中门,便见两辆辎车已经备好。 马车辚辚行过长安平整的街道,殷陈掀开车帘,时辰尚早,行人不多,有三两商贩推着独轮车往东西市去,见了车来,连忙避让。 马车自章台街转入藁街,再行了一刻,停了下来。 殷陈踩着马凳下车,见边上停了许多马车。 霍去病已经下了车,朝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身着深青色丝绸华服,外罩着同色素纱襌衣,身姿修长,腰间错金绿松石带钩,挂一枚白玉朱雀玉佩,手上还托着个长条漆金盒。 “诶,霍君侯。”清朗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殷陈朝那处瞧去,是数个锦衣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朝霍去病招手。 霍去病见是曹襄张贺一群人,走过去同他们说了两句,回到殷陈身边,道:“走吧。” 殷陈瞧着他手上的锦盒,“听闻今日是卫长公主生辰?郎君选了个什么礼?” 霍去病将手上漆盒递过去,示意她自己看,“今日你且扮作我身边带的宫人。” 殷陈接过漆盒,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把鞘身镶满宝石的匕首,“郎君的眼光真是……独到。” 霍去病颇为骄傲,他一眼相中这把极漂亮的匕首,“这样亮闪闪的东西应当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殷陈看着漆盒中闪着光的匕首欲言又止,最终道:“郎君是怎么想到选一把匕首为生辰礼的?” “我原是选了三样礼,一把重弓,一张西域雪狼皮,还有便是这把匕首,青芦和阿大都劝我选这把匕首。”霍去病边走边道。 殷陈心中想着公主收到这三样礼的模样,暗中觉得阿大和青芦说得对。 “郎君有何打算?”殷陈将漆盒关上,走在他身侧。 “先去椒房殿,后再去生辰宴。” “见过皇后之后,我可否自由活动?” 霍去病瞥了她一眼,“你要寻的人在永巷,没有我,姑子怕是见不到她。” 殷陈脚步微滞,在姨母信中,这齐宫人本是王太后身边的大长秋,她因何被贬入永巷? 霍去病摆正腰间长生纹白玉佩,举步往前走去,“待见到那宫人,姑子的疑惑便能迎刃而解了。” 殷陈看着霍去病的背影,他洞悉自己的一切,可自己却对他仍旧一无所知。 “姑子所要办之事关系着皇室,所以我必须掌控一切。其余的,姑子大可放心去办,我不会阻你。”他也停了脚步,侧过身看着落后几步的殷陈,“或许,我们的目标会是同一个人。” 殷陈快步跟了上去,“郎君如此坚信我们不是敌人吗?” “希望如此,毕竟姑子可是个强劲的对手。” 言下之意,若殷陈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仍会杀了她。 殷陈双手托着漆盒,忽而粲然一笑,眼角眉梢带着融融春意,“郎君这是在威胁我?” 霍去病看着她,恍然回到了初遇那日的清晨,少女面颊染血,笑靥如花,单手揪着一颗头颅,递到自己面前,“郎君觉得,此物可够格?” 他挑了挑眉,“我从来不威胁人,我要杀人,必会一击毙命。” 第8章 卫子夫 “殷医者可知,你说出这话会引…… “不知姑子可曾见过落入陷阱中的猎物?” 殷陈沉默,等着他自己说下去。 “猎物在落入陷阱那一刻时,便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可它依旧挣扎着要跳出陷阱,直至血竭而亡。” “终归会死,却要搏上一搏,不过是求生本能而已。”殷陈指尖抠入漆盒的底部,垂眸看着脚下青砖,沉声答道。 霍去病勾勾嘴角,不置可否。 二人走了半刻到宫门,霍去病摘下腰间冠军侯的玉牌递给城门守卫,城门守卫看过无误,又搜了身,查看过漆盒中物什,才将二人放入宫门。 一过作室门,便有宫人迎了过来。 宫人想接过殷陈手中的漆盒,她本想递过去,但抬头却见霍去病给她递了个眼神,她只得道不必,继续捧着漆盒跟在他身后。 宫人为二人引路。 一路守卫森严,行过一段冗长宫道,再过两道宫门,由作室门入未央。 进入未央宫后,又有椒房殿的宫人侯在阙门,引二人往椒房殿去。 未央的宫道比长安街道窄些,一路铺陈青石板砖。 霍去病忽而顿步,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宫殿,“此乃石渠阁。” 殷陈不明所以,跟着顿步。 抬眼往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朝阳之下,数丈之外的高台上竟有闪着莹莹之光的水流缓缓而下,那些飞流而下的水正流经脚下的青石之下的洞径。 数个窈窕宫女正行走过石渠阁下的水榭,正值晨雾尚未散去的时刻,宫人袖间拢雾,雾气流动,行走在雾中忽隐忽现,只有轻语嬉笑时时传来。 石渠阁背靠高台,高出高台数尺的悬山屋顶舒展开来,斗拱上彩绘白鹿逐玉女,瓦当上以篆书刻长乐未央等字样。 花木扶疏,绿树掩映间,又有宫人身影匆匆走过。 “石渠阁以南便是少府,少府西乃是官署。”霍去病指着右边向南延伸一条宫道。未央宫南北东西向各三条主宫道,将未央宫切割成数个方格型的地块。 顺着宫道望去,疏林如画,佳木茏葱,数座宫殿隐于其中,崔嵬屹立,重叠盘曲,光辉富丽,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1]。 殷陈瞧着展开在眼前的画卷,经由文景两帝的休养生息,如今国库充盈,今上亲政后对未央宫进行大举修缮增建。 这般金堆玉砌的皇家,难怪叫天下人前仆后继。 自石渠阁向东绕过几座宫殿,二人便到了椒房殿,椒房殿乃是大汉皇后居所,位于前殿北面,前殿位于龙首山上,抬眼南望,只觉前殿高耸如天上宫阙。 引路的两个宫人离去,殷陈和霍去病站在椒房殿外等候着通传。 未央大多都是典型的高台建筑,椒房殿也不例外,要步上白玉阶才到正门,殷陈低头看着脚下绘着繁复图案的地砖,用脚尖蹭了蹭。 椒房殿外,两旁立着子母宫阙,阙顶石刻屋顶,又压以脊兽,阙身刻篆体铭文和浮雕。 殷陈瞧着阙上浮雕,忽见阙上有块灰色的地方动了动,她凝眸一看,原是只白肚皮小雀儿,正停在那处梳洗羽毛。 殷陈只细细打量着那个小雀,只见它又往下跳,滑翔到青石板砖上,蹦着晃晃悠悠地往前扑,爪子在青石板上剐蹭,弄出一阵窸窣声响。 它蹦到两块青石板相接的缝隙边上,嘴里也不停当,在缝隙处啄了两下,而后又抬头叽喳叫着。 小雀儿眨眨那米粒大小的黑眼儿,似乎瞧见了殷陈,它歪歪头,扑簌簌贴着地面往上飞,擦过高楼的檐角去了。 而那椒房檐角挂着的金铃也发出泠泠之声,似乎正响应着它的胡闹。 时辰方过蚤食。 卫子夫才用过朝食,闻宫人来报霍去病在外求见,勾唇笑了笑,“这孩子竟一早便过来了,请进来罢。” 沉玉和浮光相视一笑,伺候着皇后穿衣上妆。 卫子夫在偏殿候着,她身着淡绀色长生纹曲裾袍,长眉轻扫,粉妆玉砌,端坐在上首。 逆着宫外光亮,只见霍去病和一个齐平他肩膀的女子自殿外走来。 浮光看到殷陈手上拿着的漆盒,走到她身边想接过漆盒。殷陈看一眼霍去病,霍去病颔首,她才将漆盒递过去。 霍去病跪下先行拜礼,声音郎朗:“去病拜见姨母。” “奴殷陈拜见皇后,皇后千秋万岁,长乐无极。”殷陈在他侧后方俯身跪下,朗声叩拜。 “听冠军侯说殷医者是个医术奇佳的医者,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卫子夫垂眸看向殷陈,语气温和,在空旷的殿中清晰入耳。 闻言,殷陈支起上身,青芦一再提点过直视皇后乃大不敬之罪,她微抬下巴,垂着眼,一张芙蓉面清丽秀致。身上被适才的朝阳晒得暖烘烘的,但此刻殿中森冷,不禁觉得一股寒意侵肌,自心底打了个冷颤。 卫子夫眯了眯眼,似是好半晌才看清她的模样,讶然道:“未曾想,医者竟如此年轻。” 殷陈正想着如何答才会不失体面,却听身边少年佯嗔道:“姨母可是信不过外甥?” 殷陈微微侧目,瞧向霍去病。 霍去病此时眉梢飞扬,一副向家中长辈撒娇的明媚姿态。 她这才意识到,霍去病其实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会同长辈撒娇卖乖。 卫子夫轻笑道:“去病的眼光,从来都是极好的。” 殷陈想起他为卫长公主选的生辰礼,一时琢磨不出皇后此话究竟是夸赞还是揶揄。 经由他一番解围,气氛缓和许多,卫子夫微扬下巴,道:“你们二人还未吃过朝食罢,入座先吃过朝食再说。” 一群宫娥端着食案入殿,殷陈打眼一瞧案上各色菜肴,造型精致得她不忍下箸。 霍去病倒是十分捧场地吃完朝食。 殷陈雅坐于丝绸坐席上,抬头偷瞧卫子夫。 她周身清雅,仿如一株带露的将将开放的荷花。一双眼眸眸底平和,柔和得毫无棱角。 殷陈正要移开目光,却见卫子夫忽而抬眼看向她,二人目光相触,卫子夫弯眸一笑。 殷陈微怔,也勾唇笑了笑。 宫人将食案撤走,又伺候着二人漱口,才踏着小碎步悄然离去。 殿中只剩三人,卫子夫轻咳了一声,“殷医者,去病有没有为难你?” 殷陈讶然,见霍去病朝她投来一个略带着警告的眼神,“回禀皇后,霍君侯对奴很好。” 卫子夫却一脸不信,她清楚自家外甥的脾气,轻声笑道:“若他为难你,你偷偷与我说,我定要罚他的。嗯,就罚他十日不准吃饴糖。” 殷陈挑眉,仿佛知道了个天大的秘密。 霍去病连忙站起来,打断道:“姨母,等会儿我还要去参加皎皎的生辰宴,先让殷医者给您诊脉罢。” 说罢落荒而逃转身出了殿。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宫人沉玉和浮光端来盘匜,给殷陈净了手,擦干,才引她走到卫子夫身边。 殷陈抬眼看卫子夫,她曾见过许多美人,仍旧为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所惊叹。 卫子夫生得极白,一双秋水眸,长眉纤细,眼尾虽也微微上扬,却不同于霍去病的盛气凌厉,眉宇间独独有一股柔和,轻柔娴静,恰如轻雾拢面。 这个从泥里被捧到云端的女子,在这美人如云的宫中坐上了后位。 不止是靠着这叫人移不开眼的美貌,她或许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颗心的算计却不叫人反感,反而愿意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殷陈看着卫子夫,薄粉遮去她眼下的青黑,本就白皙的肤色敷上铅粉,白得有些死色。 “请问皇后近一年可有失眠,月事不调之症?”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颔首。 “请皇后赐脉一观。” 卫子夫翻腕搭在案上的丝绸脉枕上。 殷陈抬手摸上卫子夫的脉搏,凝眸片刻,“但观皇后脉象平缓有律,却无异常。” “宫中侍医言皇后是忧思过虑,劳累所致。可喝了药,却丝毫没有缓解症状。也有侍医言是中毒所致,排查了饮食宫殿,将宫中翻查了数遍,终是一无所获。”浮光跪坐在旁,闻言答道。 殷陈收回手,摇头,“若是毒在宫中,为何皇后身边的宫人却没有症状?” 浮光皱眉,皇后贴身宫人有五人,几乎与皇后寸步不离,若是毒物,她们五人怎会无事? 卫子夫轻笑,“殷医者果然聪慧,宫中侍医已然将所能怀疑的地方查了个遍,却依旧治不了我这病症。” 殷陈看向卫子夫,“依奴愚见,认为定有没有排查到的,”她顿住话头,眼眸微沉,“譬如巫蛊。” 殷陈话音刚落,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分布在四周的玉盘中冰块融化之声都震耳欲聋起来。 浮光惊得捂住嘴巴,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沉玉素来冷静,闻言也忍不住蹙眉。 巫蛊乃是宫中禁忌,陈先皇后便是因在宫中实施巫蛊被废,牵连了数千人,今上对巫蛊深恶痛绝,这才过了六年,怎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在宫中实施巫蛊。 卫子夫面无波澜,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殷陈思忖片刻,看着卫子夫的眼睛,“奴观皇后眼睛有些异常,想来近两月已有视物不清的症状。皇后失眠之由,定是夜里头疼欲裂,到晨起时便会恢复正常,叫人难以寻到踪迹。” 卫子夫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她眼眸明亮,字字清晰,说这话时,面上无一丝惧意。 “殷医者可知,你说出这话会引来杀身之祸?”卫子夫沉声道,脸上淡淡笑意褪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西都赋》 第9章 要挟 时光将少女雕琢成为妇人,却没能…… 殷陈却依旧那副澹然模样,抬眼同卫子夫对视,“皇后若信得过奴,奴会为皇后施针缓解夜里头痛之症。” 卫子夫凝神一瞬,唇角翘起,道:“那便请医者替我施针罢。” “皇后……”浮光开口欲劝阻,此女胆大,若是将殿中之事说出去,恐怕会引来灾祸。 卫子夫看向浮光,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轻柔,“侍医们未必没有想到巫蛊,可他们却怕招致祸事而缄口不提。殷医者既能得霍君侯信任,想必是个极好的医者。” 殷陈俯身拜了一礼,“奴定不负皇后信任。” 卫子夫让浮光沉玉去备针,殿内只剩二人。 卫子夫扶起殷陈,悠然道:“方才第一眼瞧见殷医者时,仿佛瞧见了一个故人。” 殷陈起身,道:“听皇后语气,似乎与此人有些龃龉?” 卫子夫抬手扶鬓发,笑而不语。 “其实,我并不信巫蛊之术。”殷陈打量殿内布局,继续道,“只怕是有人假借巫蛊之壳谋害皇后,宫中侍医为了不招祸事,对此噤若寒蝉,因而耽误了皇后病症。” 卫子夫笑出了声,眸中彻底没了戒备,换了称呼,“姑子真真有趣,你说的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可都是骇人听闻之言。” 殿中鎏金博山炉燃着白木香,烟雾袅袅而起,殷陈凑近卫子夫,方觉她身上香气宜人。 殷陈弯眼,一双雾眸狡黠灵动,“皇后却信了我。” “我信去病,他既信你,我便也信你。但此话出了殿,不可再同旁人提起。”卫子夫缓缓步下台阶,抬起右手,“我们往正殿去。” 殷陈会意,上前虚扶着卫子夫手腕,苦恼道:“那我该如何同君侯说呢?皇后知道,君侯是个极聪明的人,我定瞒不过他。” 卫子夫瞧她故作为难的模样,将手腕往下压在她手心,“姑子自行考量,或许能借此事要挟他呢。” 二人绕过几处亭台,花苑,便到了椒房正殿。 椒房殿占地比长安几个坊加起来还大些,数个小殿对称分布在正殿周围。椒房正殿坐北朝南,正殿之后便是皇后寝宫。 屋中有些椒味,甫一进入,刺得鼻子有些痒。 “我初次入椒房时也极不适应,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后来某一日,我突然适应了这气味。”卫子夫抬手撩开榻边帐帘,坐到榻上。 殷陈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看向屋中香炉,仔细嗅过发觉,是和偏殿一样的白木香,不过和殿内椒味掺杂,倒混合出了截然不同的气息,“皇后似乎十分偏爱白木香?” 卫子夫青黛微挑,“可以这样说。” 宫人们端来水,托着盘,盘中针砭器具一应俱全,又有宫人侍候她净手擦手,动作轻巧,一时寝殿内只有水声撩动的声响。 待殷陈净过手,宫人们又依次退出,殷陈忽然道:“留下一个宫人在旁照应罢。” 卫子夫示意沉玉留下,沉玉伺候着卫子夫脱去外衣,身上只余丝绸抱腹。 卫子夫趴在柔软床榻上,脊背清瘦,嫩白无瑕。 殷陈自盘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毫针,浸液燎火,慢慢推进腰眼和十七椎中穴位,拇指和食指轻旋针身,缓缓捻补,直至针尖没入皮肉。 殷陈忽然想到贵人身娇体贵,施针时有疼痛难忍,“施针期间若是感觉到疼痛,请皇后出声提醒。”说着,她便动作利落再扎入第二根毫针。 沉玉在旁看着殷陈一根接一根将针刺向皇后脊背,忍不住牙酸拧眉,撇过头去。 施针过程中,卫子夫一直沉默,未动分毫,也未呼痛。 屋中香炉飘出的轻烟袅袅,扎完针后殷陈跪坐在床榻边静候两刻,将针收起丢入盘中,退到几步之外,对着侯在边上的沉玉道:“可以扶皇后起身了。” 沉玉走过去为皇后披上中衣。 卫子夫面色苍白,额上竟泌出了汗珠。 她刚要说话,喉中腥甜,竟吐出一口黑血。 沉玉心惊,立刻抽出绢帕为皇后擦拭嘴角血迹,又看向站在几步外面色异常冷静的殷陈,忧心道:“皇后……” 卫子夫挥手让沉玉退下,隔着轻纱与殷陈对视。 轻纱摇动,二人对视间,卫子夫似有千言万语横亘于嘴中,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默然无话。半晌后,殷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立刻垂眼跪下,“奴失礼,望皇后恕罪。” 卫子夫站起身,素手撩开轻纱,柔声道:“殷姑子可是有话想同我单独说?” 殷陈讶异抬头,看向眉眼含笑的皇后,道:“皇后且留心身边人。” 卫子夫慢慢踱到殷陈身边,微微弯腰。 素白光洁的手伸到面前,殷陈一愣,皇后这是要扶自己? 卫子夫却不给她思虑的机会,直接将她拉起来,凑近她,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美人忽然地凑近让殷陈猝不及防,她还未敛起眸中震惊,眼前之人曲眉丰颊,眉黛青颦,在凝视她一瞬后,忽而莞尔一笑,“方才觉得你很像那个故人,现在瞧来,连性子都差不离。” 殷陈面颊一热,转眸躲避卫子夫探究的目光,却躲不掉她的提问,“姑子为何这般看我?难道我不想传说中的卫皇后?” “是不像。”殷陈几乎脱口而出,又意识到面前之人的身份,立刻想跪下请罪。 “姑子可莫再跪了,扶人怪累的。”卫子夫捏捏她纤细的手腕,笑容更甚,“那你得常入宫来才行,毕竟我还有许多与传闻中不同的地方。” 卫子夫将她送到寝宫门边,交代宫人送她出殿。 侯在外头的宫人鱼贯进入寝宫,将用过的一应物品端走。又有宫人端来水给她净过手,才领她出去。 椒房花苑处,霍去病手托漆盒,背倚漆柱,适才见皇后时已笑够了,此时他面无表情兴致缺缺瞧着眼前的一池夏景。 嫩粉色的荷花点缀在碧色荷盖之间,熏风刮过,荷盖被吹得翻腾,荷花随风摇曳,时隐时现,远远望去,仿如俏皮的粉衣女子躲藏于荷叶间。 殷陈向他走去的同时,他也恰好斜眼瞥见身着蓝青色曲裾的少女正盈盈走来,他收起懒散姿态,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躁,“姑子可诊出皇后是何症状?” 认识此人以来,殷陈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急躁,她微低下头,轻声说道:“此处人多耳杂,待出宫后我再同郎君细说。” 霍去病闻言垂眸凝睇少女一眼,心中了然她在用皇后之症要挟自己。 殷陈并不惧他的冷睨,从相识起被他拿捏了许久,此刻她才真正与他掉了个头,将他拿捏住了。这感觉还不赖,她弯弯眸子,“现在时辰尚早,郎君要往何处去?” 霍去病冷笑一声,将漆盒递过去,“那便先遂了姑子的意。” 殷陈抬起双手接过漆盒,“若是生辰宴去晚了,公主会生郎君的气罢?” 霍去病斜乜她一眼,“公主不会生我的气。” 殷陈掂着手中漆盒,心道那可不一定,谁生辰收到一把匕首会欢喜呢? 永巷位于在未央西边,霍去病着永巷令去寻了那齐姓宫人。 二人在永巷门外外候着,时不时有鞭挞声、斥责声夹杂着哭泣声从狱内传来,永巷宫人多是犯了错被罚没至此,白日里便在暴室和织室劳作。 齐溪被叫出暴室时有些不安,她在衣裳上擦干手上水渍,问道:“请问永巷令,是谁寻我?” “待你见到人便知道了。”永巷令语气平淡,引她出去。 齐溪记得前几日是有人要见自己,她本想着搪塞过去,让其人自行过来,未曾想此人竟真的来了。 她心下惴惴,在看到那少年时,更是震惊不已。 她自然识得霍去病,皇后的外甥,今上最宠幸之人,五月方封了冠军侯。 只是,他为何寻自己? 齐溪走到近前躬身行了礼,“君侯万安。” 霍去病颔首,“请起。” “婢子不敢当。”齐溪起身,才瞧见站在一旁一直看着自己的少女。 “不知君侯因何事寻婢子?” 霍去病看向齐溪,“是义妁的外甥女要寻你。” 齐溪闻言身形微微摇晃,她已许久未听过此人姓名。 殷陈行了一礼,“殷陈见过齐姑姑。” “你是,你是义妁的外甥女,竟这样大了。”齐溪看向殷陈,手不自在地扯了扯粗布裙裾的衣襟。“阿妁可有信儿带给我?” 殷陈听她此言心也凉了半截,她竟不知姨母失踪了,“齐姑姑,我姨母曾在信中提过你的名字,因而小辈冒犯前来叨扰。” 齐溪眼角纹路深深,“她现在可好?” 殷陈斟酌着语句,道:“我姨母自元朔四年出宫后便下落不明了。” 闻言齐溪眼前一片模糊,堪堪稳住身形后,她抬袖擦去泪水,“对不住,阿妁她并未回到河东吗?” 霍去病抬步离去,让二人谈话。 殷陈眼中也泛出泪光,摇头,“齐姑姑,我姨母在宫中十三年,同姑姑最是亲厚,姑姑可否告知我,姨母有没有何物件交给姑姑保管?” 齐溪回忆了半晌,“那是元朔四年的五月十三,你姨母当时同我说,皇后允她出宫回家,她收拾了包裹,拿了手令过所后,一早便出宫了,并未留下什么物件。” “她那日可还同姑姑说了什么?”殷陈拉住齐溪的衣袖,殷切询问。 齐溪凝神回忆,最终摇头,“已记不清了,对你不住。” 殷陈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松开手,却见齐溪的手关节肿大,手指扭曲变形。 齐溪将手缩到袖子里,她的手曾被夸赞指若削葱,嫩白细长,如今因日复一日的浆洗而变形红肿,再不复从前。 殷陈看着她的动作,皱眉道:“姑姑的手得用药,否则会越来与严重的。” 齐溪揉揉酸胀的手关节,苦笑道:“在永巷中能活着已是万幸了。” “姑姑因何被贬入永巷?” 齐溪叹口气,眸中流露出神伤,“都已过去了,不提也罢。” 殷陈拔下发上玉簪,拧出簪中一根银针,“我给姑姑施针,可缓解疼痛。” 树荫下,少女微垂着头,拉着齐溪的手,将针扎入掌跟,“下次入宫,我给姑姑带瓶药膏来。” 齐溪瞧着少女精致眉眼,恍然回到了十数年前,义妁拉着她在廊下赏雨,挑破她手上的水泡,心疼道:“阿溪的手比贵人的手都好看,下次煎药的事让我来做便好了。” 齐溪皱皱鼻子,“哪有那样金贵。” 时光将少女雕琢成为妇人,却没能给她们再次赏雨的机会。 不多时,殷陈抽出针,“我得走了,今日多谢姑姑。” “殷陈。”齐溪看着少女背影,出声叫住她。 殷陈讶然回头。 “阿妁是有一物交由我保管。”齐溪眼中盈着泪光,仿佛透过少女,在看向另一个人。 那个人啊,是个极傻的人。 第10章 投壶 “她确实是个极强的对手。”…… “姑子可得了想要的消息了?” 殷陈不语,与齐溪分别后,她一脸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霍去病挑了挑眉,不再追问,“披香殿今日会有许多人,我恐有顾不上姑子的时候,姑子万事当心。” 殷陈应诺。托着漆盒,此时已近日中,盛夏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头皮上,泛起轻微的疼痛感。 霍去病看着她晒得通红的头皮,带她绕进了沧池边的假山小径。 小径阴凉,殷陈松了口气,她本以为霍去病带她绕进此处是有话要问,却不想他一路沉默往前走。 殷陈只得跟着他在假山怪石处一路穿行,虽多绕了路,但一路都是阴凉地段,倒是比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好上许多。 沧海边上栖息着许多飞禽,他们脚步惊飞一群飞鸟,扑簌簌越过水面,荡起一层层波纹,出了小径再走数百步,便到了披香殿。 披香殿外,宫人林立,乐声靡靡自殿内传出。 曹襄站在殿门处,频频看向殿外,在看见霍去病的身影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怎的晚了这么久?” 殷陈看向曹襄,此人浓眉大眼,一张俊脸上带着嗔怪。 霍去病瞅他一眼,“我可有错过什么?” “张贺方才投壶输了李三姑子,现在正拉着人给他复仇呢。”曹襄转头望向站在他身后手托漆盒的殷陈,凑到殷陈近前,“诶,这位姑子颇为眼熟诶。” 殷陈正欲开口,听到霍去病轻咳一声,她立刻微低着头跟上他的步子进殿。 曹襄在后跟着,嘴里叽叽喳喳将方才发生之事事无巨细一一说与他听。 此时还未开席,众人聚在殿前的空地投壶。 奏乐的乐伎分散在廊下,吟唱雅歌。 少女少年们分站两边,围绕着中间两人。 一个少女极闲散地将箭掷出,箭飞入壶中,边上贵女们连连拊掌较好。 而一旁的锦衣少年手举着箭,面颊泛红,盯着一丈外的壶犹豫不决。 边上少年恨铁不成钢道:“投啊你!行不行呀!” 少女们也娇笑打趣道:“看来这一回又是我们李姑子赢咯!” 有人瞧见了路过的霍去病,分开一条路来,那少年立刻求救,“霍君侯,快救救我!” 公孙敬声和张贺不等他回应,立刻拉着他推入人堆中,少年将箭塞到他手中。 “诶!投壶还有让旁人上场的道理吗?”李姝出声。 “那你们也可以换人。”少年心虚反驳道。 站在后边的少女们垫脚露出个头,争相瞧霍去病。 霍去病不常出现在这类筵席中,就算偶尔参加也只安静坐在席上,摆出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更遑论同女子比投壶。 李姝捏着羽箭,忽而一笑,“你们换人可以,这赌注也要加上才行。” 少年高昂着头,已经没了方才的局促,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加便加,霍君侯必不会输!” 李姝将手中羽箭潇洒转了一圈,“若我赢了,我要君侯腰间的玉佩。” 霍去病挑挑眉,摘下腰间玉佩丢给少年。 少年转转眼珠,敲敲头,“三姑子若是输了,便加倍满饮六杯,如何?” 李姝抬了抬下巴,“然!” 此时雅歌也换了调子,众人拊掌。 殷陈站在廊下,听着权贵子弟们笑闹,赌此局胜负如何。 贵女们衣香鬓影,轻摇扇面,时而附耳私语,时而相视欢笑。 曹襄走到殷陈身边,“姑子不去瞧霍君侯投壶吗?” 殷陈转头看向曹襄,见他白皙的面颊被晒得通红,“那你为何不去?” “他投壶总赢,一点意思都没有。”曹襄用手作扇往脸颊扇风,可惜效果微乎其微。 人堆中传来惊呼,原是李姝又投入了一箭。 “赢也不好吗?”殷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他们在赌谁赢,但大家都赌霍君侯赢。一边倒的局势,总是不够刺激。”曹襄呵呵一笑。 殷陈不喜欢输,但曹襄的话没错,赌局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赌局本身的不确定性,足够振奋人心。 这回轮到少年们惊呼了,曹襄道:“要不要同我打个赌?” “赌甚?” “就赌这局谁会赢。”曹襄挑了挑眉。 殷陈摇头,“我说的是,赌注是甚?” “若你赢了,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霍君侯秘密;我赢了,你便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如何?” 殷陈抬头望天,坚定道:“我赌李三姑子赢。” 曹襄打了个响指,“我赌你输。” 欢呼声再次传来,曹襄扬扬下巴,“走吧,我们去瞧瞧谁会赢。” 曹襄拨开人群,分出一条道来,殷陈随着他走到人群中。 此时,李姝的面前的壶中已有了五支箭,先前少年未能投进的一箭,霍去病身前的壶中只有三箭,正轮到他投箭。 他抬手举起羽箭,瞥见了殷陈的身影。 曹襄走到他身边,神秘兮兮道:“诶,我赌你赢,可莫辜负我。” 李姝看向曹襄身旁的少女,“你赌我赢?” 殷陈含笑点头。 “待我赢了,霍君侯的玉佩分你一半。”李姝笑得眉眼弯弯,“你是头一个赌我赢的人。” 殷陈转眼看向霍去病,见他手指微动,手中随之羽箭飞出,呈弧线飞出,贯入壶耳中。 李姝深吸一口气,收起方才那股懒散劲儿,捏了捏羽箭。 她将箭举齐耳际,往前一掷。 “当啷”一声,箭矢擦过壶口,落入壶中。 李姝略带歉意看向殷陈,好似辜负了她的信任般。 霍去病将箭随意一投,箭矢又飞入壶耳。 连中贯耳。 边上少年们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 少女们却并没有太多失望,因霍去病投壶实属长安数一数二的,除了郭舍人,还无人能同他投过几回,还有便是因为她们都赌霍去病赢。 霍去病侧首看向曹襄,“你与她的赌注是甚?” 曹襄附耳与他私语。 他转眼看向殷陈,语带笑意,“我很喜欢这个赌注,殷姑子可莫要耍赖才是。” 殷陈则朝他一笑,转头看向李姝,“我亦很喜欢这个赌注。李三姑子,我可否来投这后面几箭?” 曹襄自告奋勇接过她手中的漆盒,“我看好你。” 殷陈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却不太信他。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公孙敬声道:“这位姑子是谁家的?怎的从未见过?” 贵女们也议论起来,“瞧她一脸自信,恐怕霍君侯会输哦!” “君侯怎可能会输!”那拿着玉佩的少年立刻反驳。 就在众人还在心中猜测殷陈身份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众人纷纷转头朝那处看出。 “我说怎的这般热闹,原是霍表兄在同人投壶。” 一个身着一身榴子红绣金乘云纹曳地曲裾的少女正缓步朝人群而来。 众人一惊,朝着少女行礼,“公主长乐未央。” 刘姀骨肉匀称,面容姣好,眼尾微微上扬,她继承了卫皇后的美貌,一双明眸微微弯着,虚抬起手,“不必多礼。”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刘姀唇角含笑,“既要赌,我便加一注,玲珑。” 她身边一个宫女出列,将一连环玉璧呈上,玉璧呈淡紫色,边缘雕刻了双凤、镂空雕龙,两枚双璧之间用活旋纹环连接,精巧万分。 “这竟是那月氏公主阿娜妮进献的那块宝玉,今上赐予了公主。”公孙敬声看着玲珑手中那块油润玉璧,惊讶道。 刘姀抬了抬下巴,宫人玲珑将玉璧放到琥珀笥中。 霍去病拱手揖了一礼,“既有公主加注,我必要全力以赴了。” 殷陈怔怔看向那块淡紫色的玉璧。 阿娜妮,她竟到了汉地? 众人给公主让了条路,宫人端来一块巨大冰块放在旁边,用扇子将凉气扇向众人。 李姝走到殷陈身边将箭递给她,“莫要紧张。” 殷陈敛了心神,接过几支羽箭。忽然察觉到额上冒出汗珠,她抬手拭汗,朝李姝微微颔首。 李姝退到边上,刘姈笑道:“那便开始罢!” 殷陈看向霍去病,却见他也正瞧着自己,眼神晦涩。 她拱手揖了一礼,抬手,手腕发力将箭掷出,箭矢稳稳贯入壶耳。 众人未意料到她竟如此果断,寂静一瞬后,纷纷拊掌欢呼。 刘姀也有些意外看向殷陈。 霍去病微微一笑,将箭投出。 又是贯耳。 殷陈将心神从那块连环璧上移开,低头看手上剩余的三支箭,此前已经落后两箭,剩下三箭必须要投出三次以上骁箭才行。 骁箭,是以箭矢投入壶后反跃出,投者可重投投多次,计分叠加。 如此,她便要放弃投壶耳。 众人望向她,屏息凝神,乐伎的歌声也逐渐高昂起来。 曹襄挤到刘姀身边,接过玲珑手上的扇子给她扇风,“皎皎,热不热?” 刘姀只盯着殷陈,“那是谁?” 曹襄唔了一声,看向殷陈,道:“霍君侯带来的人,怎的,你想认识她?” 刘姀笑而不语。 时辰已近日中,烈日当空。殷陈缓缓吐了一口气,一瞬后,她抬手将箭抛出,她此次使的力度极大,李姝已经瞧出她的目的是投出骁箭,依旧忍不住咽口水。 投者要投出骁箭,必须掌控力度,角度,甚至要算天气的因素,才能将箭矢反弹出壶。 难度不言而喻,是在投壶中,并无人敢轻易尝试骁箭。 箭斜飞壶口,箭矢剐蹭着壶壁,霎那间,箭矢触壁反弹出壶。 刘姀抚掌,捻了颗蒲桃丢进嘴里,“看来表兄遇到对手了。” 锦衣少年盯着那支反弹出壶的箭,勾唇一笑,“她确实是个极强的对手。” 殷陈知他意有所指,也朝他一笑,将箭拾起,“我定不辜负霍君侯的夸赞。” 她轻巧将箭投出,又是贯耳。 李姝激动得直朝她竖起拇指。 霍去病亦投出一次骁箭。 张贺将箭拾起递过去,“霍君侯好样的!” 殷陈摩挲着手中仅剩的两支箭,他这样步步紧逼,势要将她压制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阿娜妮 阿娜妮试图在殷陈脸上找出一丝…… 殷陈转眼看向霍去病,轻扬眉梢。 少女面颊被晒得有些泛红,在阳光映射下,少女的眼眸中含着他初次见她时,便一直在引诱着他不断进行探究的光华。 霍去病忽而移开目光。 殷陈趁此间隙,迅速将手中箭掷出,箭矢破空入壶,又迅速弹了出来。 紧接着,她又投出第二箭,此箭依旧入壶反弹。 李姝激动拍手,“殷姑子好样的!” 那原本已经稳操胜券的少年被她惊得目瞪口呆,“从前竟不知长安有这等厉害的姑子?” 李姝骄傲反驳,“今日你必输在我手下。” 殷陈眼前已经有些晕眩,她闭了闭眼,将第三箭投出,此时恰有一阵风来,箭矢竟被风吹偏了角度,堪堪擦着壶耳飞过。 形式直转,李姝急的直在心头暗骂这阵怪风。 殷陈被这阵风吹得有些难受,面颊颈侧都有汗珠流下,她转头看向那块玉璧,眉头微蹙。 霍去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琥珀笥中的那块玉璧。 日头越发毒辣,发顶被晒得有些发烫,而这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迟迟未停息。 他将箭掷出,箭矢插入壶耳。 已是平局。 最后一箭,殷陈捏着箭杆中段,她从不缺孤注一掷的勇气,但却总缺了些运气。 “披香殿今日竟如此热闹。”一个略有些生涩的少女声音随着铃铛声响起。 众人转头,见一异族少女走来。 “阿娜妮,你来晚了。”刘姀轻笑。 异族少女闻言也笑,“我瞧着,是刚好呢。” 现场众人被这异族少女吸引住了目光。 她肤白胜雪,眼眸是极漂亮的湖蓝色,如同宝石,褐发梳成发辫,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着一身鲜亮橙红色的裙裾,行走之间,脚踝系着的金铃叮当作响。 没有人注意到,殷陈在听到那个声音后脊背瞬间僵直,那美妙的金铃声如同在敲震着她的心脏,她不自觉得收紧手,几乎将箭杆捏断。 霍去病摩挲着箭杆,斜眼瞥见了殷陈的失态,她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经历着极痛苦的挣扎。 他不动声色地用身形遮挡住她的视线,殷陈回过神,少年身上的气息让她从回忆中剥离脱身。 “怎的了?”霍去病轻声问。 殷陈松开手摇头,毫无血色的脸上勾起一丝笑来。 阿娜妮走到刘姈身边,她鼻梁高挺,勾勒出优越的侧脸弧线,转头看向众人,微微敛衽行礼。 霍去病颔首。 阿娜妮看向被他身形遮去大半的少女,“诶,同君侯比投的是谁?” 有少年争相抢答,“是个极厉害的姑子,能同霍君侯打成平局!” 阿娜妮脚步轻移,行动间,金铃合着乐声,美妙动听。 殷陈探出身来,同她对视。 阿娜妮脚步停滞,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殷陈却仍旧弯着眼眸,一双眼瞳清亮如常。 刘姀看着阿娜妮愣神,推了推她的手臂,“怎的,我拿这块玉璧当赌注,你不乐意了?” 阿娜妮粲然一笑,视线越过殷陈,在那块玉璧上停留一瞬,“是呢,这是我顶欢喜的玉璧,若能博得公主一笑,这块玉便已有了价值。” 刘姀拉着她到自己边上坐下,“还好没错过这最精彩的一箭。” 阿娜妮被刘姀扯着坐下,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殷陈,“真期待,不知会花落谁家?” 众人又将目光移到投壶比试上。 霍去病目光微沉,他拱手一礼,“既是为博公主一笑,那我便先投这最后一箭。” 他抬手,将羽箭投出,箭矢擦破窒碍沉闷的空气,稳稳落入壶耳之中。 “诶?为何不投骁箭?”张贺疑惑道。 霍去病只是瞥他一眼。 曹襄啧了一声,“这日头这样毒辣,快些结束好进殿去罢!” “对呀,我都被晒黑了。”一个少女举着纨扇遮住阳光,满脸通红却又不舍离去。 张贺悻悻闭了嘴。 殷陈眼前已经开始现出光斑,她提气抬手,箭矢擦边入壶。 却没再弹出。 她输了。 殷陈略带歉意看向李姝,“对不住。” 李姝豪爽摆手,“不碍事,不就是六杯酒,我的酒量可是顶好的。” 一众投霍去病赢的人欢呼着散去,李姝被拥着进殿兑现赌注去了。 殷陈看着铜壶中的箭被收走,忽然嗅到一丝香气。 “你竟活了下来?”阿娜妮用匈奴语悠悠说道。 身侧高挑纤细的异族少女缓缓走近,她深邃的眼瞳中藏着一股子娇戾,嘴角勾起笑容,她的容貌本就是一副不加丝毫掩饰的美丽,仿佛枝头散发着芳香的红色果实,叫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我想着,总会一日,我会寻到你,杀了你,所以才活到了现在。”殷陈也用匈奴语回道。 阿娜妮轻轻拊了三下掌,“你如何逃出匈奴王庭的?” 殷陈终于看向身侧异族少女,语气带着淡淡嘲意,“不若你去问伊稚斜,他应当会告诉你我如何活着走出王庭的。” 宫人们将殿外的东西一点点搬走,殿外只剩两个少女仍伫立着。 阿娜妮笑出了声,她并不在意殷陈的反击,只盯着殷陈的右手看,那手指除了时不时的轻颤,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殷陈方才投壶时,能看出她已经将左手用得炉火纯青,“看来你的右手还未恢复。” “这不是多亏了阿娜妮居次吗?还是居次你的记性不好?”殷陈的面色有一瞬的变换,但最终仍笑了笑,“你现在应当想着,当初怎么没将我的左手一起废了。” “对呀,真是可惜,看着你能从泥里爬起来,我心中真是觉得不爽。”阿娜妮修长纤细的手指慢慢绞着褐色发梢,她嘴角带着笑意,模样天真烂漫至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对呀,真可惜。”殷陈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就跑的原则,顺着阿娜妮的话头说着。 阿娜妮试图在殷陈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寻出她赢了的真相,可殷陈那双眼始终波澜不兴,犹如一潭死水。 或者说,她将那股汹涌恨意埋在了内心,不再显露出来。 这是成为猎人的第一步。 可她不该转换身份,她应该永远被踩在泥里,如一条病狼一般曝尸荒野才是。 殿外的物件全数收完,一个宫人道:“卫长公主请两位进殿。”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破,阿娜妮微微颔首。 “那,殷陈,我们下次再叙。”她用殷陈教她的汉话,吐出的字音清晰明亮。 她说罢微微歪了头。 殷陈看着她转身离去,才松开了捏紧的手,手心印出血红掐痕。 披香殿正殿中,殿中男女坐席分在两旁,中间留出三丈宽的空地铺陈西域地毯,供舞伎乐伎们表演。 李姝满饮了六杯,脑袋晕晕乎乎,本想去寻那个殷姑子叫她莫要自责,却在将手撑在案上托着脸眯了过去。 刘姀叫玲珑扶李姝到偏殿休息。 殷陈走到在正殿门处,见殿内一片热闹,少女少年们扎堆聚拢。 她一眼便找出了霍去病的身影。 似有甚暗示一般,霍去病竟也转过视线,望向站在殿门的殷陈。 殷陈朝他微笑,她今日捧漆盒的任务已经完成,心中实在憋闷,不想再人群中多待,于是抬手用食指和中指交替着勾了勾。 霍去病见了她的动作,颔首。 张贺挑了挑眉,“霍君侯,你身边可从来不带女子的,这位究竟是谁?” 霍去病在意着她的神情,心忽而慌乱起来,对着张贺道:“我出去一趟。” 说罢抬步径直出了殿。 曹襄与刘姀分别朝几人走来,见霍去病步履匆匆,看向边上的张贺,疑惑道:“他这是怎的了?走得这样急?” 张贺和公孙敬声相视一笑,却也不说话了。 殷陈在廊下走着,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她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来人。 “姑子不是有话同我说吗?”霍去病伸出两个手指比划她方才的动作,特意曲解道。 殷陈看着他的动作,默了片刻,摇头道:“我想出去走走。” 霍去病走到她身侧,“姑子的赌注还未兑现。” “我只跟同我赌的那个人兑现。” “他方才已经将这个赌注让于我了。” 趁着开席间隙,乐伎们正在廊下调试乐器。 殷陈同他穿廊而过,往边上安静的偏殿走去,因曲裾裙摆限制,殷陈不得已加快了步子才跟上霍去病的步伐,思索良久,“那郎君想知道什么?” 霍去病放慢步子,待殷陈跟上,廊下的乐伎开始试音,古琴声如山泉淙淙,一舞伎就着琴声起舞,她脚步翩跹,长袖随着身姿舞动如灵蛇。 二人停在长廊拐角,霍去病目光停在某一处,“你的弱点。” “郎君好似很在意我?” 霍去病笑了笑,却不上她的当,“莫要转移话头。” “两年前,我还不是左撇子。”殷陈听着乐声,仿佛回到了殷家班子,每场演出前的殷川总会一再确认乐器的音准,“陈海,是我所杀。” 她的声音清冷如寒谷风声。 霍去病侧首看她的脸上的神情,一阵风来,少女鬓边的发丝随风摇曳着。 第12章 耍赖 “我其实,不怎么爱听故事。”…… 霍去病看着她的神情,莫名勾起了嘴角,“姑子耍赖,你的右手残废,如何杀得了陈海?” 殷陈也笑起来,“郎君何时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保你出狱的?若没有我,我猜姑子照样可以右手残疾来做证据出狱。” 少年笑意渐浓,眼下那颗灰色泪痣随着他的颊肉上移,原本清冷的神情瞬间春水化冻,“依照姑子的身手,两年前你便可以逃出匈奴营,但你遇到了什么事,耽误了出逃计划。这件事让你的右手残废,你用两年时间学会了左手刀。” “是。”殷陈抬手捏住颤抖的指节。 她在见到霍去病的第一眼,就谋算着借用他的力,进入未央宫。 “姑子曾落入过陷阱?”霍去病凝睇着她。 “若郎君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爬出那个陷阱的,或许会对我更感兴趣的。从那之后,我便知道,就算是必死的结局,我亦不认。”殷陈弯起眸子,敛衽郑重一礼,“多谢郎君带我来宫中,让我见到了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再见之人。” 霍去病目光掠过她手心掐痕,摘下腰间玉牌递过去,“筵席怕是要到日入才能结束,宫中人多眼杂,自己小心些。” 殷陈接过牌子,拱手一答:“谨遵君侯令。” 霍去病看着她的背影出了披香殿正门,身后忽然金铃作响。 月氏公主阿娜妮袅袅婷婷走到霍去病身侧,精致朱唇轻启,“君侯同殷陈很熟?” 霍去病微微颔首,算是同她见过了礼,抬步转身离去。 “君侯难道不想知道,我同她之间的故事吗?”阿娜妮眨眨如宝石般的眼睛,她的汉话说得还有些生涩,尾调却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若君侯知道她从前的故事,定会大吃一惊的。” 霍去病侧首瞥她一眼。 阿娜妮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是一股独特的馨香,若一不留神,便会被她勾去神魂。 “我其实,不怎么爱听故事。”说罢,他转身进殿。 阿娜妮抬起手,莹白手背上印着一个张扬的牙印,她用力蹭了蹭那疤痕,直至将手背擦得发红,也未能抹去那道疤。 果然,殷陈这人就像这道疤一般,叫人瞧上一眼都厌恶。 殷陈出了披香殿,心依旧跳得厉害,她强装的镇定此时全数碎裂开来。 拐进沧池旁的假山小径内,背靠着凸起的石壁,捏着右手无名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娜妮这个人曾叫她痛不欲生过,背上那道横贯的旧伤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 心终于慢慢镇定下来,殷陈松开手,理了理裙裾,走出假山,一阵欢声笑语自路旁头的亭榭中传来,原是几个夫人在此小聚。 殷陈脚步微滞,垂首走过。 “美人披件衣裳,池边风大。”一个宫人给倚在边上的女人披上衣裳。 “天气这样闷热,有阵风岂不正好,我身子好着呢。”她继续往沧池中投去一把鱼食。 “莫担忧,我怀闳儿的时候也是坐不住的。”边上一个娴静女子微笑道。 倚在栏边的美人将碗中鱼食全数倒入水中,引得鱼儿奋力争抢,那处水瞬间沸腾了一般炸开,她走回席边,娇声道:“还是王阿姊疼我。” 殷陈瞧了一眼亭榭内的几个美人,快步离开小径。 —— 披香殿内,推杯换盏,乐声欢娱。 曹襄朝霍去病挤眉弄眼,“诶,怎不见那位殷姑子?” 霍去病此时正想着月氏公主那句话,她与殷陈是旧识,好似还有不小的旧怨。 在看到阿娜妮的那一瞬,殷陈面色发白,却依旧强装着镇定,二人之间因何事剑拔弩张? “这个月氏公主何时到的长安?”他看向曹襄。 曹襄苦恼挠挠脑袋,“大约是去岁年末罢,她初到长安时还因身带异香轰动一时,引得无数人争相模仿。” 他想起来了,确实是有个西域小国的公主引起了轰动,那段时间卫少儿十分热衷于往身上扑香薰,试图制造出那个公主身上的异香。 “你还没说呢?那殷姑子欠我一个赌注还未跟我兑现,我得寻她去。” 霍去病瞥他一眼,唇角勾起微笑。 曹襄看着他那丝假笑,若是旁人扯出这样的笑定会被揍一顿,但他这张脸生得好,就算是假笑也叫人移不开眼。 “不必兑现了。”霍去病忽然开口。 “什么嘛,是她同我赌的,她不会耍赖走掉了罢?”曹襄王女席瞧去,却没能看见那身着蓝青曲裾的女子身影。 霍去病端起琉璃盏饮了一杯果酒,“我已亲自同她兑现。” 曹襄手一抖,“她说什么了?” 霍去病想起殷陈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转眼冷冷眄了曹襄一眼,“你近来好似话越来越多了。” 曹襄撇撇嘴,转了话头,“话说,我觉得这殷姑子好生眼熟。” “该不会又在你上辈子时见过?” 曹襄心虚看了看周围,“胡说甚。” 曹襄爱用上辈子见过这样的话来与女子打开话匣,自小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少年总会讨女子欢心。 但自从与卫长有了婚约,他已经收敛许多,再不逾矩。 “真的,就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曹襄又不死心问了一遍。 霍去病又抿了一口浆液,将琉璃盏放下,“你要不要认真想想,是不是真的是上辈子见过。” 曹襄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筵席进行到一半,刘彻和卫子夫亲自到了披香殿。 众人未曾想今日竟会见到帝后,连忙跪伏行礼,“陛下皇后长乐未央,千秋万代。” 刘彻扫了一眼座下数人,见已有人酒酣,转眼看向卫子夫,卫子夫虚抬手,笑道:“今日我与陛下是作为父母来参加长女的生辰宴,诸位不必多礼。” 刘姀起身走到父母身边,手执纨扇,朱唇轻启,“阿母阿翁,我还以为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刘彻瞧着越发明艳的女儿,语气颇为宠溺,“是谁日日都要在阿翁耳边念叨,阿翁被念叨得都要烦死了,怎会不来。” 刘姀被父亲戳穿,以扇遮面,远山眉下的凤眸弯弯,嗔怪道:“阿翁。” 座下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平时里根本不会见到帝后如此平易的模样。 阿娜妮看着上首的帝后,旁人都言卫长公主自出生起便是最受宠的公主,今日一瞧,果然不假。 刘彻注意到了那束打量的目光,转眼看了过去。 阿娜妮对上那目光,莞尔一笑,垂下眼。 刘彻在席间待了半刻,便起身离开。 他看向霍去病,抬了抬下巴,霍去病会意,跟了出去。 “喝了几杯?”刘彻转头瞧着少年微红的眼角。 霍去病乖乖举起四根手指,“陛下,我可没喝多。” 刘彻忽而一笑,“我听说你方才同一个姑子投壶,是谁家的?你可是心悦她?” 霍去病坚定摇头,“没有。” 刘彻看着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的别扭少年,“军中如何?” 二人行到披香殿正门,霍去病拱手一礼,“回陛下,骑兵训练已初有成效。” 刘彻拍拍他的肩,“天热,你回去罢,我回清凉殿了。” “恭送陛下。”霍去病站定,看着那个高大背影上了辇,却也站在殿外,不再进殿。 殷陈独自离开已经近两个时辰,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殷陈回到披香殿外,看到霍去病站在树荫下,脚步微滞。 霍去病不觉松了口气。 殷陈沿着树荫朝他走去,少女身影在光影间移动,忽明忽暗,她渐渐靠近他,“郎君怎的独自待在此处?” “有些憋闷,出来透透气。”他移开目光。 “郎君的脸怎么这样红?”殷陈瞧见他脸上那抹微红,凑近看了看。 他往后撤了撤脚步。 殷陈弯眼一笑,退后一步,“我有些饿了,郎君可否给我弄些吃的?” 卫子夫出殿时,瞧见了站在树荫下的两人。 殷陈也看到了她,连忙行礼。 卫子夫瞧了瞧天色,“我说怎没在席上见着殷姑子,原来是在此处。”说罢又看向霍去病,“去病,我见平阳侯正在寻你,你先进殿去罢。” 霍去病看了殷陈一眼,殷陈颔首示意,他应了一声诺便移步进殿。 卫子夫扶了扶云鬓,走到殷陈身边,柔声道:“我瞧殿内乱哄哄的,不若随我去椒房,我方才做了些糕饼,正好你替我尝尝?” 殷陈没料到皇后竟会相邀,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我可是卫家手艺最好的人,你若错过了,定会后悔的。”卫子夫一双眼如同月下水波,亮莹莹地泛着波光,继续引诱道。 殷陈实在经受不住诱惑,只得点头应下,忍不住问道:“皇后为何对奴这样好?” 卫子夫眉眼后铺了一层浅红,笑起来时浅红飞入云鬓,“自然因我对殷医者一见如故。” 披香殿离椒房殿不远,殷陈随着卫子夫一路走回去。 回到椒房殿,沉碧嘱人端来琉璃盘,盘中装着桃花样式的糕点,殷陈在卫子夫的殷切注视下,拿起玉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入口是浓郁的香气,细腻的糕点在口中化开,余味是淡淡的甜味。 卫子夫长眉微挑,“我可有夸大?” 殷陈又夹了块糕点,她明明不怎么嗜甜,但这糕点味道实在是好,忍不住又吃了几块。 “真好吃。” “你喜欢便好。”卫子夫依着青玉几,净白的柔荑在颊边轻点,指间蔻丹粉粉。 “奴有一问想求皇后解答。” 卫子夫颔首,示意她说。 “原本太后身边的女医义妁,可是皇后放她出宫?” 夏日的午后,总是最困倦的时候,执扇送风的宫人动作轻缓,卫子夫微微摆头,云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你为何问起此人?” “义妁是奴姨母。” 卫子夫凤眸在听到姨母二字时微微睁圆。 “奴以为君侯会同您说起我的身份。” 卫子夫敛起讶然,坐直,让宫人退出殿外,“她是来向我请离宫的,她曾于我有恩,我初怀皎皎时胎还未坐稳便见了红,是她救了我。” 殷陈想起今日在披香殿中见到的明丽少女,不易保住的胎儿总会得父母诸多爱怜。 “请问皇后,奴姨母是建元三年入宫的吗?” 卫子夫点头,“那时太后频发头疾,遍寻天下名医,她应召入宫,治好了太后头疾,便留在宫中做了侍医。直至元朔四年,太后仙逝后,她便向我请离宫。” “那奴姨母可有说,她离宫去往何处?” 卫子夫凝眸回忆,“她是说去寻离家十数年的阿姊,想必便是你的母亲。” 可世事阴差阳错,分离十数年的姊妹,终究没能再见。 卫子夫见她神情失落,拍了拍她的手。 殷陈回过神,“皇后,奴还有一问,太后身边的大长秋齐溪为何被贬入永巷?” 卫子夫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齐溪?” “姨母在信中曾提过她,她是姨母的旧友。” 旧友。 卫子夫叹了口气,“她冲撞了宫中贵人,导致其早产。” 殷陈蹙了蹙眉,“是奴姨母离宫之后的事?” “嗯。” 殷陈朝卫子夫拜了一礼,“多谢皇后告知。” 殷陈在椒房殿待到日入时,霍去病便到了,他手上执了个笥箧,见过皇后,出了殿,他仍提着那笥箧。 殷陈正盯着他的手,却见他将那笥箧递了过来。 殷陈接过,嗅到一丝香气。 她才知,笥箧中是一盒糕点。 “皇后说你在殿中吃过了。” 殷陈捧着笥箧点头。 “若是不想吃,就丢了罢。” “丢了多可惜,我拿回去夜里若是饿了还可以热着吃。”殷陈心中暗诽他暴殄天物。 “随你。” “郎君的酒可醒了?” “我并未喝醉。” 沿着来时路出了宫,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际,倦鸟纷纷回巢。 殷陈挺了挺僵硬的腰肢,将他的玉牌还给他。 霍去病接过玉牌,“姑子现在可否告诉我,皇后之症为何?” “郎君信不信巫蛊?” “巫蛊?陈皇后因巫蛊被废,巫女楚服被斩于闹市,宫人被斩首三百余人。至那时起,宫中巫蛊器物尽被销毁,谁敢冒此大不韪在宫中施行巫蛊?”霍去病手指微动,他显然不信。 “我怀疑巫蛊只是壳子,侍医不敢冒杀身之祸将皇后之症往巫蛊上引,若是有敢冒险说出巫蛊,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到那时,皇后将陷入自证困境,怕又是一场六年前的宫闱祸事。”殷陈的声音清脆,说出这话时,不带一丝情绪。 霍去病眉头紧拧,他停步,待殷陈走了两步,同他齐平,他转头看向她。 殷陈捧着笥箧,残阳似血,倒映在她侧脸上,如同给她上了一层红妆。 她亦停了步,望向霍去病,眼中似有一层清凌凌的光。 第13章 解梦 “或许神明赐人遗忘的能力,却依…… 东院。 殷陈对着案上那盘糕点发呆,香影挑了灯芯,见她呆愣,问道:“姑子饿了吗?” 殷陈点头,道:“劳你去将这盘糕点热热。” 香影应了,端着玉盘出了屋子,殷陈将怀中玉严卯拿出,此物只方寸大小,今日齐溪说义妁是给她留了一物,便是此物。 汉人常佩双卯用以避邪,一曰刚卯,一曰严卯,除穿绳的上下两面,四面上用殳书刻三十二字,“疾日严卯,帝令夔化。慎尔固伏,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赤疫刚瘅,莫我敢当。” 她将小小的玉严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确认这确实只是一枚藏不了任何东西的玉卯。 姨母刚离宫便失踪了,而她的好友在不久后冲撞了贵人被贬入永巷。 若不是其曾是太后身边的大长秋,恐怕亦会没命。 姨母失踪之事的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 双臂交叠搁在案上,殷陈将脸埋入期间。 恍惚间,她做了一场梦。 那一日,是谷雨。 少年调转马头,哂笑道:“条件?你有何资格同我谈条件?” “我自有资格,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少女声音微哑,气势却不输他。 少年策马逼近她,“你乃何人?” “秦……我乃汉人!” “汉人?”少年用刀尖将她下巴挑起,以汉话问道,“何名?” “殷陈,我名殷陈。”少女亦用汉话答道。 殷陈猛地睁眼起身。 她竟梦到了与霍去病初见时的情形,她揉揉麻木的手臂,看向窗外,夏日天长,但此时也已彻底暗了下来。 香影将热好的糕点端来,放在案上,看向殷陈,见她额上一个方正的印子,惊道:“姑子额头怎么红了?” “刚刚不小心磕到了。”她抬手摸向额头,想是方才被玉严卯压红了。 香影啧了一声,“疼不疼?我给姑子找药膏擦擦。” “不必,等会儿就消了。对了,怎不见鸾芜?”她连忙制止香影。 “鸾芜被君侯叫去了,姑子快些趁热吃,等会儿凉了。” 殷陈看着糕点,刚刚的梦还在她脑中盘旋,她拿起箸,看向香影,“香影,你同我一起吃罢。” 香影连忙摆手,“不可,姑子是主人,香影是婢子,不可同吃。” 殷陈一再坚持,香影只好另拿起一个漆碗夹了几块,站在一旁吃。 看着小丫鬟吃得两颊鼓鼓,殷陈笑了笑,又往她碗中夹了几块糕饼。 睡前,殷陈找出义妩留下的手记,她的手记中记载着许多杂症,以及这数年在汉地各处的药方。 卫皇后的症状实在蹊跷。 若是下毒,毒从何下? 何毒能潜伏一年之久,昼隐夜现,叫人寻不着踪迹。 多数毒都从口入,再者便是吸入。皇后饮食都有人试过,至于殿中别的物件更是不可能,椒房殿数百宫人,却只有卫皇后一人中毒,旁人毫无症状。 真真奇怪。 殷陈翻遍义妩的手记,也没能找到对应的症结。 —— 第二日一早,阿大看到霍去病眼下乌青,忙问:“郎君昨夜熬夜了?” 霍去病揉了揉鼻梁,没好气道:“没睡。” “哎哟,你身子本就不好,先生嘱咐你要早睡,怎的能熬夜呢?” 阿大一听到他说没睡就来了劲,一口气将他数落个没完。 他睨向阿大,神情不善,“话多。” 阿大立刻闭了嘴,只是还拿眼幽怨看他。 东院里,殷陈一边吃朝食一边昏昏欲睡。 香影看着她小鸡啄食般点着头,头差点埋到碗中,哀叹一声,“要不姑子再睡一会儿?” “不了,我还得去东市。”她猛地抬头,迅速洗漱,快步出了门,“若君侯寻我,便说我东中前回来。” 香影看着她一溜烟儿跑出东院,瞧着那没吃几口朝食,摇了摇头。 二人在中门相遇,霍去病跨在马上,殷陈掩袖打了个哈欠目光正与他相接。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殷陈呵呵一笑,“郎君早啊!” “你要去何处?”霍去病转眼看向屋檐下的铜铃。 殷陈摸了摸鼻子,“去东市逛逛。” 霍去病嗯了一声,打马出了中门。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也走出了中门,往东市去。 殷陈沿着长安宽阔的街道一路向北去,九市市楼高耸,叫卖声不断,街边时有人推着独轮车载着手工作物沿街买卖,行人摩肩擦踵。 一辆装饰着金银饰物的马车横冲直撞,行人避让不及,殷陈身形轻巧,躲过了冲撞,却见一个孩子正呆愣在路中央,眼看着马车便要撞上他,车夫口中高声喝道:“稚子,快快避开!” 殷陈捏捏腰间玉严卯,提起襦裙下摆,发力奔到孩子身边,将他抱走。 下一瞬,车轮便碾过孩子掉落的饼块。 “这纨绔又打马过闹市了。”一行人拍去身上浮灰,啐了一口。 “人家是皇亲国戚,母亲还是公主,咱们呐,下次还是眼尖些避远的好。”一老者扶起被带翻摊子。 殷陈将哭闹不止的孩子检查一遍,确认只是吓到了,才支起身子。 “哎哟,多谢姑子救了我儿。”一妇人满脸惊慌将孩子拥入怀中,连声道谢。 路旁的摊子翻的翻,倒的倒,待那车拐过尽头,只听得一路怨声载道。 殷陈问道:“那是谁家的车?” “昭平君。” 昭平君陈琼,隆虑侯陈蟜和隆虑公主之子。 殷陈扯平上襦褶皱,转身离开。 走到长街尽头,忽有一人出声道:“姑子,可要算上一卦?” 殷陈侧首,只见一破烂棚子下,出声之人须发皆白,身着粗布长袍,面容清减,边上的布招子被撞得倒歪,他却依旧怡然自得,稳坐在席上。 那人将面上覆了层灰的水倒掉,又重新倒了一碗水,推到案边,“请坐。” 这位置十分偏僻,想来找他算卦的人不算多,殷陈坐在靠外的坐席上,“不知方士要给我算什么?” 那方士又拿起个碗,用袖子擦了擦碗中灰,倒了碗水递到唇边,慢悠悠开口:“我观姑子眉间有忧色,想必有烦心事?” “方士不妨猜猜,我因何事烦心?”殷陈双指并拢一抹案,指腹沾上一层浮灰。 那人拿眼打量殷陈,故作神秘长长哼了一声。 殷陈好整以暇安坐着,任此人打量自己。 “我猜,姑子在寻一个人。”方士放下碗,见她始终那副澹然模样,终于开了口。 殷陈也与他打起哑谜,微微前倾身子,眉梢扬起,“方士可知,我在寻何人?” 白须老者面皮枯老如树皮,只那双眼神采奕奕,“我猜那人,近在长安。” “长安十数万人,我该如何寻到其人?”殷陈维持着前倾动作,看向老者的手。 那方士手指沾水,在案上将斗城形状画出,点点其中一个点,“朱门里,或有线索。” 殷陈看着他的手指点在未央北面的北阙,那是长安多数权贵居里。 少女嗤笑一声,将两枚半两铜钱拍在案上,“长安遍地朱门绮罗户,方士这卦算得可真轻松。不知方士可否给我解个梦?” 方士将歪招子立好,扯正招子让殷陈看,“解梦加价二枚半两钱,童叟无欺。” 殷陈又摸出两枚钱,夹在指间晃了晃,笑道:“童叟无欺,只欺有缘人?” 方士被她戳穿也不恼,理了理衣摆,“姑子这话可不对了,我在此摆摊算卦数月,可从未欺骗过人。” “模棱两可之话,找补起来可就忒轻松了。不若你告诉我,我要寻之人在哪家朱门?” 方士被她抢白,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姑子要解什么梦?” 殷陈将钱复收回袋中,方士在瞧见她腰间那枚小小玉严卯时,脸色有一瞬变化,待殷陈再度抬眼时,他又恢复了那笑脸。 “我近两年,常做噩梦,梦中有人反复将我磋磨致死。” “死相如何?”方士车身在一旁的箱笥中翻找书册。 “或分尸,或烧死,或溺亡,或坠亡,或碾压,或万箭穿心。”殷陈叙说此话时,长睫遮住眼中情绪,英气的眉头微拢,在说出心字时,心口剧烈疼痛起来。 方士准备拿出周公解梦大全的手顿住,他回身正坐,面对着少女,“姑子这梦,直至在梦中死亡才会醒来?” 殷陈颔首,“有时我明知是梦,却依旧不得解脱。” “梦中,是熟悉之地?” 殷陈眼睫颤动,咽了咽口水,“嗯,是我曾待过的地方。燃一场大火,熊熊燃烧,囿我于火中。” 方士沉吟良久,抚须道:“极远的西方有一传说,言人一生将受业火燃烧之苦,此业火,乃是前生作恶之果。” 殷陈却摇头,“人不知前世,却又为何因前世受罚?” “或许神明赐人遗忘的能力,却依旧保留了惩罚,这乃是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探求的果。”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如烟雾般轻。 殷陈顺着他的话继续道:“若记得前世之恶,今生会否过得更好?” 此回轮到对方摇头,“小姑子,我们在解梦,不是在探究前世今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梦中所受之苦,乃是前世之果造成的?”殷陈抬手弹了弹碗沿,指腹沿着碗沿转圈。 方士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殷陈忽然来了兴致,她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恶果所酿,本欲叫他难堪,可她现在却想知道,他所说的极西的地方,会有什么样的论断。 “我生于天地间,无名无姓。” 殷陈却看向他歪在边上的破布招子,上明确写着李少君三字,她悠悠道:“李少君,好名字。” “姑子所受之苦,乃是自身困境,须突破困境,才可走出业火。”李少君悻悻解释。 殷陈将两枚解梦钱放在案上,她戏谑道:“方士能言善辩,只在市井算卦,不免珠沉沧海矣。” 李少君抚须一笑,“小姑子,若是人能主沉浮,又何谓在市井或在高门?” 他望向这斗城之南,那处是天下最繁华之所,每一日都有人争先恐后涌入长安,只为能得天子看上一眼。 “可世上沉浮,从不由人。我猜,方士很快便能进入那高门了。”殷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李少君拾起案上铜钱,吹去钱上浮灰,收入怀中,“那我便借姑子吉言了。” 殷陈起身离去。 李少君注视着她的背影,她没有喝下那碗他精心为她备下的水。 他将碗收回,用袖子仔细擦拭碗沿,抬眼瞧见一少年打马路过,“诶,小郎君,可要我为你算上一卦?” 那少年垂眸打量他半晌,直看得他脸上笑容逐渐挂不住。 少年催马前行。 李少君啧了一声,却见那少年去而复返,“可解梦否?” 方士立刻挂上笑容,“解梦四枚半两钱,童叟无欺。” 眼下青黑的少年手指拨开那枚白玉玉佩,自钱袋中掏出钱币丢到案上。 李少君倒了碗水递过去,“郎君请坐。” 第14章 香囊 “郎君是个极好的猎人。”…… 霍去病扫了一眼满是灰尘的坐席,那带着裂缝的碗口还夹着黑泥,他没有接过碗,“我站着便好。” 李少君将碗搁到案上,自顾自坐下,“郎君要解什么梦?” “我昨夜梦到一个女子。” 李少君唇边勾起一丝了然的笑,又打量少年一眼,一脸好奇搓搓手,“快给我说说梦中具体发生之事。” 霍去病莫名心虚瞅瞅周围,低声道:“我与她相识于两月前的流沙之中。” “然后呢?”李少君继续引诱。 “这两日我又遇到了她,昨夜梦到了初遇之事。” “就这?”李少君面上失望。 “你想听到什么?”霍去病那双生得极锐利的眼盯向李少君。 “郎君不妨坐下,仔细将梦中情形说一遍,我才好为你解梦。”李少君再次抬手指向坐席。 霍去病只得忍着难受坐下,将梦描述了一遍。 李少君听完,大失所望,“啧啧,郎君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霍去病脸色一沉,“道是解梦,竟是无稽之谈。” “小郎君莫气恼,此女言行恶劣,竟敢调戏于郎君,实在是个登徒子。想是她这几日在郎君面前晃,郎君梦到她太过正常了。将我这香囊至于枕下,保证郎君一夜无梦,不会再梦见她。”李少君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笑眯眯递到少年面前,“十枚半两钱,童叟无欺。” 霍去病盯着那香囊看了一会儿,又自钱袋中掏出钱币拍到案上,才抬手拿过那极其简陋的香囊。 起身上马离去。 “哈,果然郎君的钱比姑子的钱好骗多了。”李少君看着少年的背影,端起陶碗饮了半碗水,捡起案上钱屈指弹了弹那厚实钱币。 北军中。 赵破奴正带着骑兵训练,晒得黝黑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到下颏。甲下的赤衣湿透了,紧贴着脊背,飞驰的骏马撞破盛夏沉闷的风,一层黏腻附着在面上。 霍去病驰到近前,看着那如长龙般迅速移动的队伍,一千人组成的精骑,马蹄震颤着将尘沙扬起。 赵破奴也看到了那骏马上的少年,他勾起一丝笑,带着队伍直直冲向那少年。 少年岿然不动,那条长龙逐渐靠近,踏云抬起头,不安地顿蹄。 赵破奴那张在艳阳下晒得黢黑的脸越靠越近,距他只剩数丈,他被阳光刺得微眯起眼眸。 忽而抬手。 赵破奴立刻下令停步。 依照着直冲的惯性,冲在最前方的赵破奴在距他仅有两臂远的地方才将将勒停了坐骑。 而背后的骑兵原本整齐的冲阵也瞬间打乱,马儿嘶鸣声一片。 霍去病拨马瞧了一眼队列,脸色愈发凝重,“赵破奴,可是偷懒了?” 赵破奴抹了一手汗,拱手一礼:“回禀校尉,我们都在积极训练,并未偷懒。” “列队,立刻开始马上对抗。” 队列立刻散开,晒得如黑豆子的骑兵们开始一对一演练。 赵破奴口干舌燥,眼前直冒星子,感觉自己快要被晒化成一块肉脯。 只能凭借着本能完成演练。 一个时辰后,霍去病方放过他们。 赵破奴拉了拉湿漉漉的衣襟,小黑马将他驼到霍去病身边,“校尉。” 霍去病瞅他已经筋疲力尽,抛出几枚马蹄金,“买些荤腥给军士改善下伙食。” 赵破奴接过金币,嘿嘿一笑,两排牙齿在肤色衬托下白得刺眼,“校尉威武!” 霍去病也笑了一声,“回去记着多喝些水,我回去了。” 赵破奴看着少年背影远去,乐呵呵俯身拍拍小黑马的脖子,“小黑啊小黑,校尉可真是个别扭小郎君。你说是不是?” 小黑马亦是汗流浃背,只喷个响鼻作为应答。 回到长安后,他摸到怀中那个方士卖的香囊,他本不信这些,看了许久还是将那香囊放入枕下。 第二日一早,阿大叩门,“郎君,殷姑子求见。” 他应了一声,跨出卧房。 见殷陈站在不远处。 殷陈今日穿了淡紫色上襦,缃色下裙,听到他的脚步声,敛衽一礼,“霍郎君。” 霍去病打量着她的穿着,“姑子今日穿着甚隆重。” “这不是为了不给郎君丢脸嘛。”她脚步轻快,“郎君是否忘了什么事?” 霍去病抛出一块马蹄金,“那日的报酬。” 殷陈抬手接过,将金币攥紧,“郎君真是慷慨。” “要去何处?” “我想去看看椒房殿的布局,昨日只大略看过一遍。” 霍去病却道:“若是只要知道布局,那不必进宫去。” 二人往后院小阁中去。 霍去病展开一张覆盖住案面的缣帛,用玉镇压平,拿出笔,在缣帛上将椒房布局画了出来。 “那,郎君记得住椒房殿那么多宫人的信息?”殷陈看着缣帛上逐渐成形的布局图,惊道。 “椒房殿二百三十人,能接触到皇后的只有五十余人,有何记不住?” 殷陈知他记性好,却没料到他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怪不得军中人都背地里唤他活地图。 殷陈跪坐在边上研墨,“那郎君可记得流沙地形?” “流沙地形变化太大,要记得很难。”霍去病提笔蘸墨,闻言挑眉,“莫非姑子真以为我无所不能?” 殷陈倾身看去,帛上连水道和台阶都标注好了。 她抬手点在缣帛上一个边上一个点,“这是何处?” “书阁。”霍去病看着她莹润的指尖点在黑色墨迹上,格外分明。 殷陈嗫嚅着:“书阁。” “有何异常?” 殷陈收回手,“我想皇后应是很喜看书的人,书阁竟离正殿这么远?” 霍去病搁下玉笔,“椒房布局自建元元年起便没有大的变更过,先皇后在时的布局便是如此。” “那近十年有增建过什么建筑吗?” 霍去病在边上玉盆中净了手,“在元光年间倒是增建过许多,但这几年陛下重在整修前殿和扩建北宫,椒房殿增建的建筑近两年仅有两处,荷池边的亭榭,花苑中的菊台,都是为赏景而增建的。” 殷陈看着缣帛上的标注出神,暂时理不出任何有用线索,于是道:“还是得到椒房殿亲自查明才行,这样看不出来甚。不过,倒是可以分析一下,可能会对皇后下手的人。” “这世上,有利益冲突,便有对立。皇后的位置太过耀眼,想要对皇后下手的人,多之又多。” “郎君就没有怀疑之人吗?”殷陈将墨块搁好,看着手上的黑墨点。 霍去病抽出边上笔架搭着的帕子沾了水递给她,“在没有确切的线索之前,我不会轻易怀疑人。” “那在没有线索之前,郎君要从何处查起?” “我没有怀疑对象,姑子可以有。” 殷陈撇嘴,“难道郎君便不怕被我带偏?” “我若带了偏见,便会不自觉关注此人,或许会遗漏关键线索。但姑子的怀疑可以让思路更清晰。” “那郎君现在还在怀疑我吗?”殷陈擦着手上的墨痕,忽然问道。 霍去病默了一瞬,若他说怀疑,可他确实没有任何根据怀疑她。他却也不信她,说到底,是她这个人本身就充满疑点。 他疑她,却又用她。 他嗯了一声。 殷陈闻言笑道:“郎君总这般坦诚是不会有朋友的。” “说到底,我们二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曾利用我回到汉境,我曾利用你的医术治疗军中伤员,现今,我利用你医治皇后,你也在利用我调查你姨母的下落。所以,你我之间没有欺骗的必要。” 霍去病的话让殷陈迅速收敛了笑容,她将帕子角对角对折,直至叠成一个小方块,“郎君难道不疑我对你另有所图,毕竟冠军侯现在是朝廷新贵,长安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我也是个女子。” “姑子若是那样的人,或许我便不会疑你了。” 一人正坐在案前,一人跪坐在案侧,少年着一身远山紫袍服,与少女的淡紫色上襦倒甚是相配,二人之间时而响起的话语声轻柔。 殷陈捏了捏帕子角,道:“若对一个人持续关注,会是爱上一个人的苗头,郎君便不怕吗?” 指尖轻轻敲着案面,“我猜,在持续关注下,其人的缺点会先暴露无遗。若我能忍受其人缺点,说不定我会真的心仪其。” “郎君可不像会忍的样子。”殷陈将帕子叠成的小方块放在案上,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实在是很漂亮,指节修长却不过分纤细,手心因长时间执刀握缰而带着薄茧,左手正中还有一粒手心痣。 如同他的眼下痣一般惹眼。 “在我想要的东西面前,我十分有耐心。譬如,我初次在上林狩猎,为了猎到一头鹿,在草丛里蛰伏了两个时辰。” 殷陈想象着爱洁的霍去病忍受着蚊虫侵扰猫腰躲在草丛里的情形,着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郎君几岁?” “十二岁。” 殷陈弯起眸子,“郎君是个极好的猎人。” “姑子这话可不像夸我。”霍去病点了点缣帛,“姑子可有怀疑点,待往椒房可去探查。” “我想要郎君配合我。” “自然,姑子尽管吩咐。” 他说这话时,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殷陈都怀疑他是在敷衍了事。 殷陈说完站起身,“那我便不打扰了。” 霍去病掠过她腰间挂着的那枚小小的白玉严卯。 “这严卯姑子何处得的?”他一向冷静的声音中竟带着些颤抖。 殷陈摘下腰间玉严递了过去,“齐姑姑说是我姨母交由她保管之物,郎君可认得此物么?” 霍去病盯着少女手心的物件看,眉峰微沉,“很眼熟,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殷陈指尖小幅度动了动。 霍去病的声音再次响起,“此物真是义妁之物吗?” 殷陈看着手心小小的长方玉块,五彩编制的绳在玉中贯通上下,一枚极普通的严卯,怎会引得他这样追问? 况且他记性这样好,怎可能记不得在何处见过? 殷陈用手拨了拨垂下纷乱的彩色缨子,“会不会是齐溪姑姑故意骗我?但她有何理由骗我?” 她理好缨子,低手欲将严卯挂回腰际,手忽然一僵,严卯脱手往下坠去。 第15章 第一梦 而这群少女是这场游戏的猎物,…… 霍去病抬手想接住那坠落的白玉严。 却见殷陈忽然抬手,那下坠的严卯随着她的动作上升。 霍去病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骗了。 殷陈小指勾住了一根细缨子,那玉严卯此时又回到了她手心。 “郎君可能忘了,我是个倡人,最会耍这些把戏了。”殷陈弯眼一笑,她就本生得骨量轻薄,面相又极为平整,不施粉黛的脸上此刻表情生动,像一只狐狸。 霍去病想起在两月前,回程途中的那一夜,他也曾被她耍过一回。 离汉境还有一日路程,傍晚一场酣畅淋漓的蹴鞠结束后,军士们围着火唱歌烤肉,因为此次大胜,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殷陈站起身道:“诸位,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她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殷陈展开手心,两只手心中的两方布帛上都明确写着死字,她眉眼弯弯,目光一一扫过周围人的脸。而后合上手,“若你是死囚,我手心的布帛决定了你的生死,你必须要选到没有死字的一边,才能活下去。要怎么选,才能选到活路?” 赵破奴拿油手挠了挠鼻子,本还在大声唱歌的众人都静了下来。 殷陈的目光停在霍去病脸上时,径直朝他走去,停在他面前,将两只手递出去,“校尉会如何选择?” 霍去病的面容在火光中晦涩不明,他盯着眼前的手,目光缓缓上移,移到殷陈尖尖的下巴,狡黠的双眸上。 边上仆多抓耳挠腮,一摊手,气恼道:“这,这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你这不是为难人嘛!” 霍去病挑眉,拍过她的右手。 殷陈松手,缣帛落到他手心。 众人盯着她手上的缣帛,屏住呼吸,仿佛那真的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利刃。 霍去病抬手将缣帛往火堆一丢,火瞬间将缣帛吞噬,他的面容在骤然升腾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毁了自己的选择,那你手中那个,便是死字。”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然的笑来。 殷陈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霍去病好整以暇地仰头看她。 殷陈无奈,展开缣帛。 然后在她将缣帛展示在众人面前时,周围一片哗然,霍去病拧眉道:“你如何做到的?” 因为方才还写着死字的缣帛上,已是一片空白,连一丝墨迹都未曾留下。 殷陈将缣帛投入火中,“校尉输了。” 直到睡去,霍去病仍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手心,她究竟如何调换的? 第二日在汉境分别前,霍去病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策马寻到殷陈,“昨夜那个选择,你究竟如何将缣帛调换的?” 殷陈倒是神清气爽,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把手给我。” 霍去病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将踏云策近,与她相近,迟疑伸出手。 殷陈却抬手在他耳边捉了一根青草,“我若是要他死,必然会准备两个选择,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至于调换。” 她将青草倒往霍去病手心一放,而后缓声道:“你的注意力在这根青草上,自然注意不到我调换了缣帛。” 殷陈昨夜是侧身对着火光,手上动作被阴影遮住,在他将选中的缣帛丢入火中时,便将袖中备着缣帛勾了出来,至于那张写着死的缣帛,自然是丢到脚下踩住了。 霍去病将那根青草捻起,勾唇笑了笑,“障眼法。” 今日,殷陈又对他使出了同样的招数,他依旧被她所算计。 “郎君,你在何处见过这个玉严?” 殷陈的话让他自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的眉眼,他缓缓开口,“今上有一枚黑玉刚卯,与这枚白玉严卯是一对。” 殷陈眉头紧锁,“今上?难道我姨母失踪同今上有关?可……” 霍去病冷声打断她的话语,“姑子慎言。” 殷陈心忽然跳得有些快,只得怔怔问道:“郎君,你可瞧真切了?”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会记错呢? “只是一枚玉严,姑子莫要自乱阵脚。” 殷陈颔首,将玉严收入怀中,“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便先回去了。” 霍去病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她快步离了小阁。 霍去病瞧着案上那方被她叠成整齐小方块的绢帕,心中思绪纷乱。 同今上的刚卯是一对的严卯,怎会落入义妁手中?难道她预先得知自己会遇险,所以将那枚玉严留给齐溪? 他望向窗外,月季开得极为浓烈刺眼,若义妁真为今上所除去,依照今上这性格,怎会让她出宫? 她又为何会在宫中任侍医十余年? 难道是太后护着她?太后仙逝后,今上就着手除去她? 那她,又是因何被除? 指腹快速敲在案面上,杂乱的笃笃声彰显着他此时的心绪。 殷陈回到东院,抽出紫竹箫吹了一曲,才逐渐平心静气下来。 红雪和青芜在屋外看着殷陈,见她捏着萧面色阴沉,红雪轻声道:“姑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朝食?” 殷陈肚子叫了一声,她确实饿了,“多谢。” 红雪松了口气,扯开青芜紧紧揪住自己衣袖的手,“你瞧,我就跟你说,殷姑子不会生气的。” 青芜唔了一声,“可姑子从后院回来就一脸凝重,会不会同君侯吵架了?如果吵架的话,那我们要帮谁呀?” 红雪啧了一声,同她边走边说,“那还说,自然是你帮一个我帮一个咯。” 青芜重重点头,“那我要帮君侯还是帮姑子?” …… 殷陈听着两个小丫鬟的私语,无奈叹了口气,这两人说得活像她同霍去病是夫妻吵架,两个孩子要跟谁一边似的。 她双手握住紫竹箫两端,两手以不同方向一拧,紫竹箫从中间分开,两边而相接的部分,泛着银光,原是几片薄刃。 刃细薄如发丝,紧贴着箫管内壁,呈锯齿状分布,这是殷川特意为她而制的防身兵刃。 她检查了薄刃利度,又往刃上洒了些细细药粉,才将两半箫管接了回去。 霍去病寻出那日叫姨母给的齐溪档案,他点了点眼前齐溪的名字,元朔四年七月,冲撞王夫人致其早产,幸母子平安,念齐溪服侍太后有功,贬入永巷,永不得出。 这其中疑点重重,进宫那日他同她说,或许他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他不希望她是自己的敌人。 他对敌人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东厢内。 殷陈吃过朝食,正在拿出空简伏案抄书,青芜忽然凑近,点了点她鼻尖,“姑子流鼻血了。” 殷陈抬手,摸到了粘湿一片。 青芜连忙握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姑子仰头,不要动,我去叫医者。” 殷陈抬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自己就是医者,不必费心了。” 青芜停住步子,又回来将她的下巴抬高,“姑子听话,医者不自医。” 殷陈听着平时怯生生的小丫头拿这句话唬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宅中的医工很快被青芜拉着来了,医工扛着药箱急匆匆赶去东厢,见那流血不止的小姑子已经站在院中晒太阳了。 “青芜,这就是那流血不止的伤者?”他气喘吁吁问道。 青芜拉着他往偏房去,“我们姑子刚刚流了很多鼻血,吓人着咧!医工快快给她开个补血药。” 医工被扯着往偏房去,硬是开了个补药,才提着药箱离去了。 青芜看着药方,才终于松了口气,“我阿母便是一直流鼻血,止也止不住,流血流死了。” 殷陈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 经由青芜一番忙活,半日便打发了过去,午后,殷陈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此次,她又回到了那个炼狱一般的匈奴营。 她已然明确知道是在梦中,却仍旧止不住颤抖,眼眶也拼命向外涌出泪水,马蹄声如影随形,她拼命往前跑,身侧传来女俘的哭声。 一匹马眼看着便要踩踏上她单薄的脊背。 殷陈没有回头,她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鸡子从高处跌落到石头上,鸡子壳瞬间碎裂,那声音很轻,却生生在脑海中炸开。 她若是回头看去,会看到少女痛苦扭曲的脸,想是摔碎的鸡子黄,还有她轻飘飘的,无法拼回去的壳。 淌了一地的黏稠的鸡子清。 匈奴人的嬉笑声越发逼近,就如在耳边,殷陈知道,他们在玩一场捕猎游戏。 而这群少女是这场游戏的猎物,仅此而已。 殷陈脚越来越软,逐渐抬不起来了,她回头看去,骏马的阴影正笼罩在头顶,那巨大的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马上那张匈奴人的笑脸掺杂着凄厉哭声,殷陈恍然想着,那哭声好像是从他那张大笑的口中传出来的。 周围熊熊烈火之中,似乎有一株胡杨。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她看向那株胡杨,她说:“别过来,小胡杨,这火是会烧死树的。” 那胡杨却不听,朝她奔跑过来。 它跑得真快呀,胡杨树没有腿也跑得那样快,定是被火烤的。 傻胡杨,莫过来,你会死的。 殷陈嘴里嗫嚅着。 剧烈的疼痛过后,周围一切逐渐消弭如烟,她想,她又死了。 又在梦中死了一次。 第16章 救人 “我还以为郎君会说愚蠢无比。”…… 殷陈猛地睁开眼,盯着床榻帐顶,窒在胸口的气终于挤出,胸口那股疼痛丝丝缕缕散开。 她起身,背后洇湿一片。换了身衣裳出门往东市去,那原本在长街尽头的算卦摊子已经人去摊清,只剩一个破碗。 “请问,原本在此摆摊的方士去哪了?”她寻了一圈,没瞧见李少君,于是转头问边上的摊贩。 那摊贩狐疑看了她一眼,“哪有什么方士?我怎的不知道?” 见了鬼了。 殷陈转身离去。 从都厕方便完的小摊贩回来,连连朝那人道谢,“多谢啊,我这肚子闹得真不是时候。” 那人舒展了身体,“不碍事。不过,这旁边原来是有个算卦摊吗?” “哦,是有的,不过他今日好似被人请走了。怎的了?” 那人挠挠头,“方才有个姑子来寻他来着。” 霍去病午睡起来,一阵恍惚,他掏出枕头下的香囊,本欲丢掉,啧了一声,穿上衣裳,策马往东市去。 走到那街口,却也寻不到那人了。 他看向摊贩,还未问出口。 那摊贩立刻开口:“郎君莫问了,这没什么算卦摊。” 霍去病蹙眉,“你怎知我要问什么?” “方才还有个小姑子过来问,现在应当走不远。”摊贩话音未落,只见那小郎君拨马转身离去。 “多谢。” 他一路打马出了厨城门,却见横门桥上人满为患。 “发生何事?”霍去病看着横门桥上那一堆人,蹙眉问道。 城门校尉还急于疏散人群,见是他,立刻回禀,“禀君侯,有人落水了。我已着人去疏散人群。” “为何不去救人?”他翻身下马。 城门守卫被他诘问,战战兢兢道:“已救上一人了,只是还有一个孩子不会泅水卡在水中间,正在想办法营救。” “疏散之事等救完人再说。”他沉声下令。 “诺!” 殷陈本欲去往城外案发的破屋看看还剩什么线索,却被人群堵在城门口,河岸边一个浑身湿透的妇人跪地,不住朝边上的官差磕头道:“求求各位,救救我女儿,她还在河中!” 她往河中看去,河流中央有一处显眼的凸起,那是个正抱着浮木的孩子。 那浮木好似被什么卡住了,暂时没被冲走,但湍急昏黄的水流带着汹涌浪花,将那截浮木打得起伏不定。 也有人往河流中丢绳索,可绳索入水便被河水冲走,根本够不到那孩子。 横门桥是由数千根交错巨木钉入河底固定,若是这孩子被卡入桥下,必定会死。 横门桥下有几个桥洞,但只可供一瘦小身材的人泅水而过,且靠近桥洞的地方水流湍急,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桥底。 因此路人们虽有心去救,但谁也不愿将命搭上。 渭河岸两边也有人拿了木棍往里伸,可那孩子离得太远,够不到。 整座桥被水泄不通,两头已经有许多行人被堵在桥头。 有人叫道:“可有会泅水之人?” 殷陈咬了咬牙,对着边上那拿绳索的人道:“将几根绳索结成一根。“ 她迅速脱下外衣,将耳饰取下,拿起绳索绑在腰间打了个活结,“待我将人捞起,你们便拉我上岸。” 说罢一咬牙从岸边一跃而下,少女甫一落入水中,就如一片树叶般被径直冲到桥底附近。 殷陈呛了好几口水,嗓子里一片火辣到胸口蔓延。 而她这一果断举动引得周围人惊呼一片。 霍去病也听到了入水声。 他生得高,只见一身着中衣的女子正奋力往那落水孩童身边游去。 她身形清癯,发丝披散在水中,显得那张脸越发苍白分明。 霍去病目光一滞,拨开人群往河岸边去。 城门兵顶此刻才搬了梯子来,霍去病看着水中的身影,沉声吩咐道:“去桥下游水流缓些的地方准备进行接应。” 那几人看向河流中间,应了声诺便扛着梯子往下游去。 桥上众人也将目光锁在那少女身上。 拉绳的几个男子见状迅速往上游靠去,不让她滑入横门桥底。 殷陈被强大的吸力不停往桥底吸去,还好腰间的绳索将她拉离了旋涡,她平稳住呼吸,逐渐靠近抱着浮木的孩童。 女童脸色煞白,仅凭着求生本能抱着浮木,她的小脸不时被浪花埋过,随着水波起起伏伏。 殷陈靠近,才看到了那卡主浮木的东西,原只是一节树桠被水下生出的水草缠着,而那树桠又卡住了那段浮木。 她心跳加速,不断吞吐呼吸,那水草眼看着就要断了。 殷陈往前泅去,水流不断地将她往下冲,拉绳的男子们慢慢将绳索放松,小心配合着她的动作。 手脚开始乏力酸麻,她与孩子越靠越近,几乎就快摸到孩子的手了。 腰间突然被扯住。 绳索不够长。 殷陈浑身冰凉,心中一悸,不防被水流冲远,与女童越离越远。 看着水下那如同悬于一发的浮木,殷陈抬手解开绳索。 没有了绳索的牵制,她打了个旋,迅速往桥底滑去。 岸边桥上的人见她解开绳索,纷纷惊呼:“不要命了!” 她解开绳索的行为无疑是送死。 霍去病手紧握成拳,她想要通过桥洞。 而那抱着浮木的孩子也在这一刻被水冲着迅速顺流而下。 刹那寂静一片。 众人的心被紧紧揪住,停住了呼吸。 众人心中已经凉了半截,死死盯着桥下看,心中明白水中两人几乎没有了生还可能。 只有那妇人哭声喑哑,几近昏厥。 殷陈往下扎了个猛子,沉入水中,她屏住呼吸,胸口憋得几近窒息,奋力向上露出水面,终于得以将胸口的憋住的气换下。 而那孩子此刻也松开了浮木,眼看着就快要没入桥下。 她奋力向前,手脚被树枝划开,时不时有滑腻的东西在光裸的脚踝边划过。 带出一片血红。 她拼尽全力,耳边是自己越发快的心跳声,双眼开始恍惚,在她几乎支撑不住要晕厥的那一瞬,手终于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 一瞬后,孩童被她托出水面。 众人看到水中身影浮出水面时,瞬间松了口气。 “姑子,好样的!”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欢呼。 殷陈听到了人们的声音,她换了口气,不敢有丝毫松懈,将孩童和自己的手臂绑在一起,看准时机往最近的桥洞游去。 桥洞极狭,黑洞洞的,望不到头。 她没有犹豫,左手将孩子往上举高让她的脸露出水面得以换气,深吸一口气往桥洞钻去。 黑暗迅速将她吞没。 似乎又回到了梦境中,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有无数只手将她撕扯着,叫嚣着要她死去。 “这样漂亮的眼睛,可惜生错了地方。” “闯闯,莫要睡!” “为何你还能活着?死了不更好?” “殷陈,求你,求你顺从他们,匈奴会将你杀了的。” 脑中不断回荡起了从前场景,她猛地咬唇,有坚硬的东西划过裸露的皮肤,涣散的意识被疼痛拉回。 下一瞬,视线豁然开朗。 殷陈松了口气,下意识将孩子举出水面,防止她再度呛水。 有官吏已经在下游水流稍缓处做了接应。 见她平安从桥洞通过,周围人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殷陈抱着孩童游到接应处,官兵将二人拉上岸。 有人瞧见她身上的伤,血色氤氲了一地。 她此时只着了单薄的贴身中衣,衣裳内隐约透出淋漓血色和她苍白的肤色。 甫一出水,方觉浑身寒凉,上下牙齿止不住磕碰。 忽然,一件带着暖意的衣裳,盖在几近□□的身上。 殷陈恍惚了一瞬,顾不得酸疼的右臂,拨开人群,跪在孩子身边,抬手捏开孩子的嘴,将脸侧向一旁,伸手往口腔内掏出些杂草渣滓后,抬手按压孩子隆起的腹部。 女童咳出一滩水,终于恢复了意识。 殷陈这才松了口气,那妇人抱着女童,给她磕头,“姑子大恩,李家永世难忘。” 她低头看孩童净白的面目,颊边一粒小小的粉痣,她连抬手扶起妇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摇头,道:“先带孩子去医馆瞧瞧罢。” 她拢紧身上的丝绸边缘绣云纹外衣,嗅到衣裳上熟悉的气息。 远山紫色的外袍罩在她清瘦身形上,已经洇湿了大片,而她整个人苍白如晨雾,一阵风来便会吹散。 殷陈的心蓦地一动,仰头举目,触及少年冷冽的目光。 霍去病就站在边上。 殷陈脸倏地一烫,身上好似被火烤着一般热了起来,只得垂眼看着簌簌往下滴水的发梢。 怎会被他瞧见呢? 妇人将自己的地址交给她,又问了她的住处,“姑子大恩,改日我必定登门道谢。” 便抱着孩子在官兵的护送下离去了。 殷陈撑着地,想站起身,可双臂酸疼得紧,已经使不上力,她无奈跪在原地,等着恢复体力,身下一片水渍。 霍去病走了两步,单膝跪地替她拢紧身上的外袍。 接着,他朝她伸出手。 殷陈怔愣任他动作,看到那只递到眼前的手时,她没有犹豫,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一如初次交握时那样温暖,殷陈冰冷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一片暖意从他的手心,逐渐渡入她的身体。 霍去病站起身,手臂使力。 殷陈便借着他的力,攀住他的手,缓缓站起身。 霍去病动了动手指,松开她冰凉的手。 城门校尉领人来将挤在桥上的人群驱散。 凉风吹来,殷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霍去病问城门校尉拿了件衣裳给她披上,在袖中摸出一颗饴糖,递过去,“姑子得快些回去换身衣裳。” 殷陈看着他手心的饴糖,想起卫皇后的话,未曾想这个冷傲的少年竟会随身带着饴糖,她抬手捻起那颗方方正正的饴糖,丢进嘴里,因为呛了水,嗓音有些哑,“多谢霍郎君。” 霍去病瞧着少女苍白的脸,微颤的身躯,侧了侧身子,替她挡了吹来的凉风,“姑子可知长安每年溺于河水中的人有多少?” 殷陈含笑摇头,眼中有些红血丝,“不知。” 霍去病看着横门桥上的人群逐渐被疏散了,轻声道:“不下五百人,姑子今日之举,英勇至极。” “我还以为郎君会说愚蠢无比。”殷陈嘴里含着饴糖,话语有些含糊道。 她披散的发色被风撩起,仍有几缕发丝紧贴着面颊,面色因泡水泛着白,脸上的笑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他看着她被染红的衣裳,忽而将目光移开,一股热气自胸口升腾起,柳枝在水中随波飘摇,他的心也似乎随着那水波激荡,“身上伤可疼?” 殷陈耸耸肩,眸光粼粼,“无碍,小伤而已。” 此时,城门校尉驱来一辆马车,霍去病让她坐上车先回去处理伤口。 殷陈在车上简单处理了脚踝上的伤口,回到冠军侯宅去后,红雪青芜忙拉着她去沐浴。 第17章 刘彻 “陛下心不在北幕。”…… 霍去病回到宅中换了官服赶到未央宫时,果然见那昨日在东市长街算卦的方士正站在清凉殿外候着。 李少君见到昨日被骗的少年身着一身武将官服,心中大骇,立刻将头撇开,企图装作自己不在。 霍去病缓步走近,走到李少君身边,“呵。” 李少君望着未央巍峨的宫殿榫卯结构,假装听不见。 霍去病走到他眼前,他几乎要将眼睛撅翻。 霍去病却不想同他再兜圈子,开口:“昨日除了我,还有谁找你算卦?” 李少君眉头一蹙,想是昨日自己一个香囊卖他十枚半两钱叫他心虚异常,老实答道:“一个姑子。” 霍去病瞅着李少君斑白的发,他生得高,这样的目光十分具有压迫感,“什么样子?” 李少君抬手比了比那姑子的个子,“挺清瘦的姑子,一双眼睛很是狡黠澄澈。” “你可瞧见她身上有何特征?”霍去病靠近他,此时气势凌人,倒叫人不敢直视。 李少君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摇头,“并未。” 霍去病哼笑一声,低声道:“你未见到甚,怎可能昨日还在东市算卦,今日便得以进宫面圣?” 李少君咽了咽口水,“你这郎君莫名其妙说些甚?” “我劝你最好莫要对陛下乱说话。”霍去病话语中带着明晃晃的警告,“陛下今日传你进宫,想是皇后近来症状蹊跷,但我想你恐怕查不出甚。” “小郎君何以如此确定?” 霍去病乜他一眼,“在你之前,有无数个方士进了宫。” 李少君看着这少年的目光,又想起那少女澄澈至极的双眼,叹了口气,“行罢,权当是老夫昨日收了你二人的封口费。” 霍去病得了他的应承,开始说起他去东市的目的,道:“你昨日卖给我的香囊根本没用。” 李少君心虚地唔了一声,自怀中掏出十枚半两钱,“还你。” 霍去病睨他一眼,不再说话。 —— 刘彻方睡醒,小黄门便到殿外唤李少君进殿。 李少君言语间多有谄媚,倒是颇得钟爱求仙问道的刘彻重视,留他在宫中多住几日,今年皇后渴夏,他未曾往甘泉避暑,一直留在未央宫中。 刘彻道皇后近来有头疾,“方士可否给梓潼瞧瞧?” 李少君自是忙不迭应下。 刘彻让宫人带李少君去休憩,才招霍去病进殿。 见少年一脸心事重重,他让宫人摆上棋盘,笑道:“是谁惹得我们去病这样不高兴?” 霍去病坐到棋盘另一侧,在玉篓中夹出一粒黑子,放置于棋盘之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近日不便多来陪同陛下了。” 刘彻捻子的动作一顿,继续夹出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上,“记得你去岁还总缠着要我带你射猎,时时都要跟在我身后,跟条甩不掉的尾巴似的,今岁倒是忽然长大了似的。” 黑白子相继落下,室内一时只剩低低的交谈声,“我也不能总缠着陛下。” 刘彻看着少年青稚的面庞,霍去病似乎一下子便长大了。 他瞧着棋盘上的布局,霍去病的棋路也越来越凌厉,布局老辣却又紧逼着他做出下一步防御。 与自己相隔一个棋盘的少年,仿佛少年心性在某一瞬间忽然被收拾了去,棋盘中的谋篇,忽然高涨,两人之间却像隔了万丈之远。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 他还想让这个少年依赖自己,而不是将自己同他划分开来。 霍去病看着刘彻指间迟迟没有下落的白子,没有说话。 刘彻憋在口中许久的那句话语却直直袭来,“为何?” 他瞧着眼前的纵横的棋盘纹路,避而不答,“陛下腰间的刚卯可否给我瞧瞧?” 刘彻取下腰间那块黑玉刚卯,递了过去,“你喜欢我便送你。” 他接过那枚方寸大小的刚卯,摩挲着黑玉上的刻痕,“陛下可记得女医义妁?臣向来渴夏,从前都是她给臣开药的,今岁想寻她再开一服药,却没能寻到他。” 刘彻指尖夹着那枚光滑白子在棋盘边轻轻敲击着,道:“我记得她是同皇后请离了宫,想是回了家,宫中侍医多的是,为何偏要寻她?” “陛下明知故问,宫中侍医的药汤太过苦涩,臣一直不喜苦药。” 刘彻忽而一笑,将子落定,“犹记得从前你生病总不爱喝药,还是皇后一勺汤药一勺糖水给你喂下去的。” 霍去病也忆起从前,嘴角扬起,抬手捻起黑子,“陛下可有与这刚卯一对儿的玉严,我想要那玉严。” 刘彻闻言眸色微沉,却瞬间隐去,颇有些苦恼,“那玉严不知丢在何处,你若想要,我再着人寻另一对儿给你。” “可我就是想要和陛下一对儿的。”霍去病将刚卯递过去。 刘彻盯着那漆黑玉块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过,“刚想说你长大了,现在瞧来还是孩子气性,这枚你且拿着,我着人去寻寻。” 霍去病松了口气。 “不过。”刘彻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说你近来作甚?” “左不过在北军训训兵,陛下若是想我,我定要来陪伴陛下的。”霍去病一双星眸弯起。 刘彻哼了一声,“不必管我,让我一个人闷在这清凉殿中便好。” 霍去病将黑子再度落下,堵住他的最后的转圜之地,“陛下输了。” 刘彻揉了揉额,将指间的白子丢入棋篓中,“近来诸侯国有些不老实。” 霍去病亦听说淮南国中的事,淮南王刘安近来有些招兵买马的动向,“陛下要如何做?” “静观其变。我倒是要瞧瞧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便叫刘陵放些好消息去给她父亲。”刘彻脸上柔和的神情褪去,眼神变得锐利无比,透着叫人心悸的狠戾。 他不是卫长生辰宴上那个平易近人的被刘姀唤作“阿翁”的父亲,不是一个带着宠溺意味的与霍去病对弈的长者,而是一个帝王。 他心术狠辣,又生性多疑,叫人捉摸不透。 所以朝中的老臣们总讨不得他的欢心,但眼前这个少年不是。 刘彻想起初次见到霍去病那一日,是元光三年的冬月,那一日下了鹅毛大雪,冷得很。 少年穿着明显宽大的小黄门衣裳,跨过温室殿高高的门槛,走到自己身边。 彼时的刘彻刚刚经历了元光二年六月马邑之围的失利,心情极度糟糕。 少了窦太皇太后的钳制,他本该大展宏图,却在马邑之围栽了个大跟头。 那时的朝中,或许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年轻的帝王。 他的抱负,他的理想对于当时的大汉来说,还太过不切实际。他想要转变政策,却苦于找不到得力的助手。 他坐在棋盘前,凝视着眼前的棋局,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刘彻重重叹了口气,看到了边上一直盯着棋局看的小黄门。 那少年那样瘦小,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眸却带着希冀。 他目光透露洞悉一切的敏锐,忽然开口,“你可愿同我对弈一局?” 那小黄门恭敬稽首,坐到棋盘对面,“臣愿与陛下对弈。” 意外的,这孩子的棋艺虽稚嫩,棋路但却十分大胆,将他的棋死死堵住。 刘彻同少年痛快对弈了一局,那小黄门竟险胜了半子。 边上侍立的宦臣看得后背冷汗津津,刘彻却没有半分恼怒,他将棋子丢进棋篓,抬手拍少年的肩,笑道:“有趣,你可是第一个赢朕棋的人。” “为何?是他们的棋艺没有陛下的棋艺好吗?”少年面容青稚,声音脆生生的,眸中没有害怕,只是充满疑惑。 刘彻闻言,玩味摇头。 少年皱眉,又问:“那为何他们都输给陛下?” 刘彻唔了一声,没料到他竟还敢提问。景帝为皇太子时因为六博,与吴王刘濞之子刘贤起了争端,一怒之下竟用棋盘把刘贤给打死了。此事颇为出名,因此让与他对弈之人更为提心吊胆。 刘彻阴恻恻道:“因为他们怕我输棋了生怒,用棋盘砸他们脑袋。” 边上侍者听到陛下这话,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那小少年却似是没被他的话吓到,颇为认真地分析起来,“对弈的本质乃是双方执子布局,竭尽心力。若故意输棋,悖了对弈之理,陛下才会发怒。” “你一个小小黄门,竟能读懂我。”刘彻的声音却满含着不怒而威的意味。 那少年却笑着看向他,眸光澄澈,“臣说得对吗?” 刘彻抖抖衣袖,蹙眉思虑半晌,才忽而一笑,道:“我认为你说的对。我喜欢有人这样陪我,你叫什么名字?” “臣名霍去病。” 那般少年如同尚未雕琢的璞玉。此后,刘彻精心雕琢他,培养他,如同培养着自己的孩子。 刘彻散去回忆,又叹了口气。 霍去病抬了抬眉,看了一眼纷乱的棋局,而后将棋子一粒粒收回棋篓,屋中响起玉石相击的清脆哗啦声,“陛下今日心不在焉,不止是在诸侯国之事?” 刘彻啧了一声,这小子就是了解他,悠悠道:“赵信今春降了匈奴后,献计将匈奴防线北撤,外朝李广等宿将都道当乘胜追击。” 霍去病摇头,“陛下心不在北幕。” 刘彻拾起一颗棋子往西移了移。 霍去病也拾起一颗黑子,放到那颗棋子的下方,“陛下圣明。” 刘彻开颜拿起琉璃杯抿了一口酒。 他想再喝一口时,霍去病咳了一声,“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胆大了,这酒甜滋滋的,不醉人的。” 霍去病却只盯着他。 刘彻将琉璃杯往边上狠狠一放,“那你再陪朕下几局。” “臣遵命。” 第18章 耳饰 殷陈执着地想要抓住那一丝殷川留…… 回到家时,已是月上中天。 霍去病看着手心黑玉刚卯,听到悠悠的箫声传来。 他望向东边,心绪随着这呜呜然的箫声飘飞,殷陈,你究竟是何人? 唤来阿大,他吩咐道:“调查一下南越九真群的殷家。” 阿大瞪大眼睛,“郎君,南越距长安两千余里,我们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长呀。” 回答阿大的霍去病那双漂亮微弯的眼瞳。 阿大心中叫苦不迭,最近自家郎君交给他的任务难度是越来越高了。霍去病这人还不放心将事情交给旁人去办,他这个贴身侍从一边照顾他的起居,一边还得为他四下查访,阿大心疼摸了摸眼下,再这样下去,他可要发飙了。 第二日城门方开,阿大便打马出了长安城。 青芦接替了他的位置等候霍去病起床。 青芦在主屋外踌躇,自家主子的起床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她深呼吸两下,正准备去敲门,手还未叩到门上,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她对上霍去病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君侯。”她连忙后退,霍去病平时晚归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霍去病看着青芦,抬手揉了揉额头,“你去看看殷姑子可起床了?” “啊?”青芦一时未反应过来。 看着青芦那张一直掌控一切的脸上露出疑惑神情,霍去病还挺稀奇,他将话重复了一遍。 “诺。”青芦立刻转身离去。 未几,青芦回到正房外,“禀君侯,殷姑子已经起了。” 却未能听到内里的回应。 屋中,霍去病已经撑着手在案边睡着了。 许久后,霍去病打开门,青芦带着丫鬟们端来热水。 “殷姑子可在?”他细细擦了手。 青芦接过他擦手的帕子,“殷姑子一大早便出门去了。” “何处?”他昨日在横门桥遇到她,想是她去办昨日之事。 “她道昨日落了物件在横河岸边。”青芦又给他递了香口丸。 他带上冠,想起昨日她入水前是脱了外衣。 看来只得去接她了。 他牵了踏云,往厨城门去。 —— 殷陈一早起来,匆匆便往城门去。 她昨日下水前将耳饰取下,竟忘了收回。 那枚茵陈花殷耳饰极小,掉入草丛中,便入针落大海,难寻踪迹。 晨露沾湿她的裙裾,她索性跪下,一片片摸索过去。 那是她十四岁生辰穿耳时,阿翁殷川为她打造的耳饰。 小小的,茵陈花式样的耳饰。 殷川的手是用来抚琴的,可他为了打造这只小小的代表他的闯闯的茵陈花耳饰,修长的手几经烫伤刺破,才在生辰宴为她带上了这枚耳饰。 这亦是殷川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 那一夜,殷川手摸过她的左耳,“我的闯闯定要幸福快乐地长大。” 殷陈执着地想要抓住那一丝殷川留在她身边的光。 她拨开刺眼的墨绿色的草,疯魔一般用手摸寻着。 霍去病赶到城门外,只见有人对着那跪在草地上不断找寻着什么的少女指指点点。 顾不得许多,他走到殷陈身边,见她不断地扒开草皮,满手的泥,脸上神情呆滞,眼眶微红。 心忽然被针尖刺了一般。 他甚至没有想到草坪上的污秽,有狗会在草坪中排泄,有无数脏臭虫子会在草坪上穿梭而过。 他又一次跪在少女身侧,“找什么?” 殷陈这才终于看到了他。 他修长洁净的手撑在在葱郁的草皮上,如一块白玉。 “我的耳饰。” 霍去病看向她的左耳垂,她耳上那枚小小的茵陈花银耳饰不见了。 城门校尉看着那素来爱洁的冠军侯竟在草地上摸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揉揉眼睛,看了看自东边升起的太阳。 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 他本想去帮霍去病找寻,可理智还是让他停住了脚步,索性便当做没看见。 他一边疏散看热闹的人群,一边挡着路人探寻的目光。 殷陈清醒意识逐渐回笼,她抬眼看向眼前的一大片绿意。 她不该执着的。 那个唤她闯闯的阿翁,早已回不来了。 那个教她吹笛吹箫,抚琴写字的殷川,早已回不来了。 她委顿地坐在草地上,迅速收敛情绪,冷声道:“郎君,寻我作甚?” 霍去病拨开下一丛草。 她却站起身,“莫要浪费时间了,寻不回来了。” 她这样冷静。 冷静得仿佛方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她一样。 霍去病却固执,他手下不停地翻寻,一片草被薅得东倒西歪,露出泥土的颜色。 霍去病不知自己为何执着于此,是少女微红的眼眶叫他如此疯狂地为她寻找到那颗原本不值一钱的耳饰。 经由昨日殷陈那不要命的救下女童的举动,他意识到,她或许正在摧残自己。 她入水前取下的耳饰,或许是她的重要念想。 人对于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总是珍视的。 她不该这样放弃,轻松得如同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殷陈看着霍去病仍跪在地上,她的心陡然一颤。 她无所适从地望向别处,望向那奔腾不息的昏黄的渭河水。 望向横桥上来往不息的人流。 望向那颗巨大的柳树。 最终又垂眸看向眼前矜贵的少年。 “霍郎君……” 她话音未落,却见霍去病突然抬起头来,那双微微上扬的眼中溢满了笑意。 他举起手,递到殷陈眼前,殷陈低眼,他手心正躺着一粒黄豆大小的茵陈花银耳饰。 “姑子,我寻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仰头看向殷陈,他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飘了起来。 殷陈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心口忽然漫起一股水流,渐渐地灌向四肢百骸。可她不觉得沉重,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移开了去,压抑了许久的酸涩才充斥眼眶。 许久,她抬手捂住眼睛,手心沾上一片温暖的濡湿。 无论外表如何顽强悍戾,她的心始终柔软成一片云。 霍去病站起身,待她终于收拾好心情,将那枚银色耳饰放到她手心。 殷陈紧紧握住耳饰,小心翼翼放到随身的钱袋中。而后,她直身肃立,以右手压左手,手心向内,从胸前向外平推,微俯身,起身,袖手。 她向霍去病郑重地、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时揖礼。 霍去病左手压于右手之上,回了一礼。 殷陈看到他被晨露沾湿弄脏的袍摆,心中有些愧疚,“多谢郎君。” 霍去病压下唇角,声音却是上扬着的,“本想今日带你进宫去的,但你昨日的伤应当还未好,还是待明日罢。” 殷陈坐上辎车,浑身的酸疼劲儿此时才来报复,她侧腰昨日被桥洞划了一道口子,今早在草地伏了许久,伤口又崩开了。 霍去病将她送回清平坊,沐浴换了身衣裳,又赶往北军去监督训练。 赵破奴看着少年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问高不识:“咱嫖姚今日吃错药了?” 高不识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摇了摇头。 仆多撇嘴,“什么嘛,校尉不是一直这样?” 赵破奴啐了仆多一口,“仆多你这眼睛啥时候瞎的?” —— 殷陈一边抄写义妩的手记,时而抬头瞧上一眼窗外枝上缀着的小小白茉莉花和火红的石榴花。 茉莉花香浓郁,风中时传来阵阵芳香。 青芜见她受了伤,今早还偷偷跑出城去,决心时刻不离盯着她,叫她好好坐在榻上养伤。 殷陈嗅着花香,想起昨夜的梦来。 她梦中频繁出现一株胡杨树来,那株树只在梦中远远看着她,远到殷陈以为只是她眼花了,可她即将死去之前,那株胡杨忽而奔到近前。 原不是一株胡杨,是一个身形颀长单薄的少年。 殷陈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口中吐出大滩大滩刺眼的血液,她努力想记清这个少年的模样,她说:“快走,不然你会死的。” 那少年却只跪在她身侧,他的手染上唇角的鲜血,声音缥缈如寒谷中的风声。 可她醒来,却想不起那少年的模样,记不清他对她说了什么。 只记得他穿一身远山紫袍服,朝她奔来时,少年的衣摆随风轻扬,那颜色犹如一场骤雨过后的傍晚天际。 殷陈转头看搭在椸上的远山紫外衣,她的手无意识在书简上写着画着,低头一看,她竟写了个霍字。 她的梦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陌生之人,这陌生的少年意味着什么? 他是那方士所说的业果吗? 红雪和青芜端着汤药和糕点走进屋子,红雪走到她身边,道:“姑子,该吃药了。” 她回过神来,“红雪,等下将那件外袍拿去给你们君侯罢。” 红雪看向椸上搭着的丝绸袍子,有些为难道:“旁人穿过的衣裳君侯不会要了。” “可这件衣裳好端端的,我已洗净了,他也不要了吗?” 红雪点头,笑道:“姑子自行处理了罢。” 殷陈一边喝药一边又问:“你们可知那月氏公主何时到的长安?” 青芜唔了一声,“大约是去岁九月份,她还去陈宅参加陈夫人岁末筹措的菊花宴了呢。” 殷陈又打听了宅中事务,最后将碗推开,“我喝好了。” 青芜看她只喝了几口,唠叨了几句,坚决要她喝完药,又拿来药箱,准备给她上药。 殷陈连忙摆手,“我自己上药,若霍君侯回来劳你们提醒我一声。” 青芜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眸,最终在她的坚持下败下阵来,“好罢。” 殷陈又等了许久,黄昏时,红雪青芜道君侯回来了,扶她往后院小阁去。 腿上的伤口不算严重,但两个小丫鬟生怕她残了,定要护着她,跟老母鸡护着鸡崽似的,殷陈被四只眼睛盯着,胳膊被架着,感觉自己要被这二人架去烤了。 直到了小阁外,两人才松开她的手,给她理理裙裾。 进入小阁时,最先瞧见的是霍去病眼下的青黑,他手上拿着绸布细细擦拭着一把剑。 脸上仍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殷陈看着他手上那把剑,索性坐在最外面的席上。 “殷姑子离我那么远,怕我吃了你?”霍去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殷陈。 殷陈只得起身挪到他下首,笑吟吟道:“郎君有何吩咐?” 霍去病看向这个脸上笑意吟吟的少女,问道:“姑子家乡可有什么秘术?就是叫人入梦,还不能动弹。” 殷陈啊了一声,疑惑道:“郎君问这个作甚?” “我近来对南越十分感兴趣,于是想向姑子这个南越人讨教一二。”他面上笑容潋滟。 殷陈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笑意,“我不在南越长大,对南越习俗并不清楚,我回去翻翻我阿翁的手记,再来答复郎君。” 霍去病低头依旧慢慢擦拭着那柄宝剑,没有再言语。 就在殷陈准备没话找话时,霍去病却将一枚黑玉刚卯拿出放在案上,“姑子可瞧瞧同你那玉严是一对吗?” 殷陈起身,走到他案边,那枚刚卯极小,她凝眸看了一会儿,径直跪坐在边上,才瞧清了刚卯上的字。 她唐突的凑近叫霍去病猝不及防,他往旁边挪了一些,又将横在案上的剑移到安全可控的位置。 殷陈将玉严拿出,放到边上,雕刻的刀工,藏锋,字形都一样,甚至于连彩绳的编织方式都一样。 严丝合缝。 黑白相对,这正是一对儿。 霍去病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想是东院内去岁栽下的茉莉花开了。 “这是今上的那一枚刚卯吗?” 霍去病回过神来,见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 咫尺之间,他有一瞬屏住了呼吸,而后听到自己喉中传来的声音,“嗯。” 殷陈长睫眨了一下,掩去眼中情绪,眉头蹙起又迅速松开,她才意识到二人距离太近了,余光睃到少年握住剑柄的手猛然收紧,她往后退了些,“郎君怎么想的?” 崩得发白的指节终于放开剑柄。 目光从少女的眉眼掠过,转向搁在边上的香炉,又滑到支着的窗棂上,才终于回到案面紧紧相贴的两块玉上,“你姨母失踪不会与今上有关,这块玉严我查过,早在建元年间就已丢了,如今重新出现,还是你姨母所留。恐怕这背后之人,还藏得更深些。” “我伴君数年,了解今上,他若要杀一个人,不会这样拐弯抹角。”霍去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殷陈盯着两块玉看了许久,才悠悠叹出一口气,“我姨母究竟得罪了何人?” 她不得不承认,霍去病说得对,今上若要杀一个人,没理由让她出宫再下手。 “我曾在横门桥见过你姨母一面。元朔四年的五月十三,她匆匆出了厨城门,我见她面有忧色,她只道是皇后放她出宫,要回河东去。”霍去病继续道。 “齐溪姑姑和皇后同我说,我姨母是要往定襄去见她的亲人,我想,她是去见我阿母。” “她的过所在出了长安便再无更迭。”霍去病补充道。 殷陈沉默半晌,舅父义纵也曾与她说过,姨母是在长安失踪的,所以她才到长安来寻找线索,可这第一个线索,便指向了今上。 她收回玉严,“多谢郎君告知。” 霍去病看着莹润的玉块,“姑子若还怀疑今上,我便不可再让你入宫。” 殷陈抬眼再度望向霍去病,她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其利落漂亮,眼型长而不狭,这般眼型本该是一双媚眼,她的瞳仁却比常人更黑亮,这是极矛盾的特征。 当她直直望着人时,眼神仿若蒙上一层薄雾,被注视着的人便生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我信郎君。”她如是说道。 殷陈注意到他脸上的疲态,“我观郎君眼下乌黑,想来近来休息不好,要不我给郎君开服药?” 霍去病屈指弹了弹剑身,宝剑嗡嗡抖动了几下,“姑子的药真的有用吗?” “自然有用,可是我阿母的独家秘方。”殷陈立刻找到了作为倡伎的状态,开始自卖自夸,“若郎君不信,我可只收你五十钱。” 霍去病挑眉,“我闻太仓公淳于意开过最贵的一服药方是十钱,姑子这药方竟比太仓公的还要值钱?” 殷陈被他戳穿,悻然在案面画着圈圈,“郎君何以识得太仓公?我怎不知他开药方价钱。” 霍去病似笑非笑看着她,看得她心虚异常,最终却忽然松了口,“二十钱,不可再高了。” 殷陈欣然接过钱,唰唰写下一副药方递过去。 第19章 李姬 “姑子的发簪歪了。” 第二日,霍去病上完早朝,叫她准备一二入宫去。 殷陈此时才发觉青芜的小姑子有多唠叨,她叮嘱殷陈伤口不可碰水,不可吃发物,甚至还叫殷陈不可跑跳,活像一个操心的长辈。 殷陈只得苦着脸向红雪求助。 红雪道:“青芜,香口丸没了,你去找鸾芦再拿上一盒过来。” 支开了青芜,殷陈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小丫鬟瞧着性子腼腆,实则是个极严苛的人,倒叫她想起自小带着她长大的小春阿姊来。 红雪给她挽了发髻,“青芜性子如此,姑子莫要责怪。” 殷陈摇头,在铜镜中看着身后的红雪,“她能保持这样的性子,想必君侯对你们是极好的。” 红雪笑道:“能服侍姑子,我也觉得极好。” 殷陈忽然被她这一夸赞,垂下了眼帘。 红雪瞧见了她的左耳洞,“姑子为何只有一个耳洞?” “是家乡的习俗。”殷陈抬手摸了摸耳上耳饰。 红雪端详了半晌,“仔细一瞧,这耳饰还真是精巧万分。” 青芜拿着香口丸进屋,红雪掐出一段细腰,二人给她束了大带,装扮停当,才将她送出了东院。 霍去病已在中门候着了,二人分别乘车往未央去。 到了椒房殿,卫子夫依旧叫二人吃朝食。 又叫浮光流光端了新做的糕点给二人。 霍去病那份多加了糖,他吃得倒是十分开怀。 殷陈偷偷打量卫子夫,经由上次施针,她的面色好了些,此时淡扫蛾眉,肤色透出一丝红润。 吃过朝食,殷陈例行给卫子夫把脉,翕赩色曳地曲裾上只在边缘绣着乘云纹,将卫子夫的肤色衬得如同剥去笋衣的嫩笋一般。 “皇后可感觉轻松了些?” 卫子夫含笑点头。 “可这症状还未解。”殷陈净手,浮光在一旁递上帕子。 “我等会儿可否查探一番未央宫殿?” “自然可以。总唤你殷医者太过生分,我以后,便唤你阿陈可好?”卫子夫忽然道。 殷陈听着她轻柔的话语,心蓦地一暖。 她垂首道:“皇后对我真好。” “对了,前几日你到披香殿,可见着我女儿皎皎了?” 殷陈应是。 “她此刻就在偏殿用饭,她同我说想见见你,你要不要同她见见?” 殷陈想起那个明艳的刘姀,她为何要见自己?是阿娜妮对她说了什么吗?她想起那块淡紫色连环璧,想起刘姀和阿娜妮亲昵的姿态,“但凭皇后安排。” 给卫子夫施过针后,殷陈便在殿中开始排查。 卫子夫则去见三个孩子,今日刘据也难得在殿中。 刘据现年五岁,还是个小毛孩子,但一张小脸上已有了威严之象。 刘姀逗他,他负手而立,嘴里吐出稚嫩的话语,“长姊真是幼稚。” 刘姀被他这话伤了心,哼了一声,去找卫子夫撒娇去了。 刘据看到霍去病,小小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表兄。” “据像是长高了些。”他看着眼前幼子,语带宠溺。 刘据认真点头,“我有认真吃饭,没有挑食,近来同先生学了论文和六艺。” 他微扬着下巴,如同骄傲等夸的小动物。 霍去病拍拍刘据的肩,赞扬道:“据真厉害,过几日我带你去上林射猎。” 刘据小脸上浮现一丝苦恼,摇头道:“不成的,我下旬课业繁重,阿翁还给我请了五经博士授课,好似无空可同表兄去射猎。” 看他小小一张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霍去病忍不住揪揪他的鼻子,故意卖关子,“表兄近来得了一样好东西,据不抽出时间同表兄去瞧瞧吗?” 刘据纠结一阵,“表兄能否先告知我是甚?” 霍去病摆了摆食指,“据去不去?” 刘据郑重点头,“那我便抽出半日时间,表兄记得来接我。” 霍去病看着小小孩童挺直腰板,勾唇笑了笑,刘据的性子太过沉闷,这可不行。 他得负起做兄长的责任,正好趁此机会带着陈沅陈茵出去游玩一番。 他下了决心,抬头见刘姀和刘嫦携手出了自内殿出来,“表兄。” 两个少女身上的曲裾一红一白,倒是格外显眼。 殷陈也出了殿门,四人沿着长廊往书阁去。 “表兄安好。”刘嫦一双媚眼如丝,她略略抬眸望向少年,而后又迅速垂下眼。 刘嫦是皇后次女,现年十三,豆蔻年华的少女,心思明晃晃的。 他抬手揖了一礼,“两位表妹安好。” “长姊生辰宴那日我身子不适,未能到场,听闻表兄同一个姑子比投壶?”刘嫦手执便面,出落的俏丽异常,身着竹月色绕襟曲裾,乌发间插一支绿松石错金步摇,行走时微微摇动。 霍去病乜向刘姀,刘姀立马举手作投降状。 她实在拗不过妹妹的缠问,只得将事实相告。 刘嫦双手执着便面长柄,一下下摇动,细步纤纤,和霍去病并排而行。 “不过是被那群人推了上去。”他淡声道。 刘姀拉着殷陈,二人故意落在后头。 殷陈没太注意前头二人,她一路观察着椒房布局,新旧建筑倒是有些区别,新建筑以木兰漆金柱为主,椒房一池荷花亭亭盖也,边上便是那书阁和新建的菊台。 还有个区别便是,椒房殿的老建筑都是以椒和泥敷墙,新建筑却多是木结构,也不再用椒泥。 刘姀拉着她登上菊台,菊台高十来丈,站在其上,能将一整个未央宫收于眼底。 台上轻纱随风漫舞,置了数个案几坐席,想是当做宴饮之地。 刘姀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纨扇,姿态慵懒斜倚在轻纱后的白玉栏杆上,“你猜我表兄与卫二公主在说甚?” 殷陈本还趁着站在高处观察着椒房布局,闻言转头看向菊台下的并排而立的两人。 身着鹊灰长袍的少年身姿颀长,穿着竹月色曲裾的少女身形窈窕,这样一看,倒是极相衬养眼的一对儿。 殷陈笑了笑,回道:“士与女,方秉蕳兮[1]。” 刘姀却将纨扇打了在手上个旋,广袖一招,“不,你过来瞧。” 殷陈走到她身边,听到刘姀俏皮细语:“我表兄同阿嫦之间的间隔可以塞得下五个人,我表兄若不喜一人,全身心都体现着抗拒,便会与那人至少隔着五个人距离。” 殷陈眯缝着眼睛,再度看向台下二人,这样一看,二人之间的距离确实隔得有些远了,“霍郎君为何不喜卫二公主?” 刘姀拿纨扇点了点挺翘的鼻尖,“这得问他自己,我瞧阿嫦生得好,自小便是公主中最有主意的女子,又是个会打理家室的人,可表兄却为何不喜她?” “或许是,君侯眼光不好。”殷陈认真道。 她倒觉得卫二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意趣,是个极好的女君。 刘姀看着殷陈,一双远山眉挑起,“你还是头一个说我表兄眼光不好的人。” “公主很喜欢君侯送的生辰礼?”殷陈看向不远处的少府和石渠阁,未央各条宫道网络交通,宫娥像是蚂蚁一般有序来往,忙忙碌碌。 “自然,我自小便想要一柄亮闪闪的匕首,难为他竟还记得我幼时的愿望。” “那我猜公主也喜欢重弓和西域雪狼皮。” “哈,他竟还真弄到了雪狼皮?”刘姀一脸惊喜拊掌。 殷陈还真没想到她的喜好这样特殊,不由得将目光转到刘姀身上。 高台上,她的声音丝丝缕缕传入刘姀耳中,“公主是得了月氏公主的信儿,来同我打听甚?”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支使我去作甚。”刘姀放下遮面的纨扇,身后的轻纱幔摇动,她一身落霞红的裙裾,面上施红妆,美得有些嚣张气焰。 她虽和卫子夫长得很像,但性子却更为热烈。 “意思是,公主对我有兴趣?” “有何不可?”刘姀反问。 殷陈无法反驳,只得沉默。 刘姀轻笑一声,反客为主,“那你同阿娜妮是甚关系?那日她看到你时,脸都僵了。” “大约是,不共戴天的关系。”殷陈倚向边上的漆金株,目光望向南面龙首山上的巍峨前殿。 “若是深仇大恨,那你们岂不要拼个你死我活?”刘姀走到案边,将纨扇搁在案上,捻起白玉盘中一粒黑紫的蒲桃,放入朱唇中。 纱幔时而将殷陈的面目半遮了去,只那双眼,瞳仁黑而亮,双眸微弯,“自然。” 刘姀看着殷陈,她觉得殷陈像一朵不起眼的花,她没有香气,没有引人瞩目的颜色,但你若想随意采撷,或许她会扎你一手的血。 殷陈拨开面上相互纠缠的纱幔,“失陪了,我要去书阁瞧瞧。” 刘姀嗯了一声,“流光,带殷姑子去书阁。” 站在不远处侍候的流光应诺。 流光引着殷陈往书阁去,推开书阁的门,书阁外有黄门把守,流光打开书阁门,“我就在边上,姑子若有需要就唤我。” 殷陈颔首,走进书阁。 墨香和书籍的气息侵入鼻腔。 殷陈瞧着排列整齐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这若是被殷川瞧见,定会泡在里边数日不肯出去。 书阁支着直棂窗,殷陈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中央那个香炉前。 她抬手揭开香炉盖子,里面是燃尽的香灰,抽出发上簪子,往里戳了戳。 又敲了敲铜炉外壁,声音沉闷。 她探完几个宫殿,便随着霍去病与皇后道别。 卫子夫叫人送二人出去。 殷陈一路沉默跟着他。 她想起菊台上刘姀与她说的那段话,“我表兄若是不喜一人,全身心都体现着抗拒,中间至少隔着五个人距离。” 她想起初遇时她忽然贴近他,被他拧着右臂拉离。 出狱时,他刻意的疏远。 殷陈逐渐放慢脚步。 霍去病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冷声道:“跟上来。” 殷陈只得加快步子,紧跟着他。 “姑子今日有何发现?” “我想我们好像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我今日给皇后把脉时发觉,皇后这毒似乎一直被压制着。” “压制?” “此毒凶险异常,皇后中毒时长长达一年,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毒发。可皇后的症状却很轻,轻到侍医误以为是操劳过度。” 霍去病思忖良久,却没能得出结论,现有的线索太少了。 “我发觉书阁中的香炉有些异样,好似有夹层,我托皇后将香炉送了出来,出宫后可打开夹层看看内里究竟有何玄机。” “近几年博山炉兴起,有龙脑香、苏合香等烟雾较轻的香料传入,香炉已经逐渐摒弃双层做法。” 殷陈又道:“我想,有人注意到我了。” 殷陈想起在书阁外那道隐藏在暗处的目光。 “郎君可瞧见那人了?” “椒房洒扫宫人轻汤。” 二人在之前便相商分工行动,殷陈负责引人出来,霍去病负责看清其人身份。 “要抓住她吗?” “先盯着她,看能不能揪出她身后的人来。” 殷陈又想起刘嫦来,脚步放缓了些,道:“我方才托卫长公主给齐溪姑姑带去伤药。” 霍去病停步,双眼微微眯起,“你说,这幕后之人既能让你姨母失踪,却又为何留下齐溪的命?” 殷陈的心陡然一跳,“栽赃?” 二人快步往永巷去。 永巷令见冠军侯,立刻将齐溪唤出。 “姑姑,我托卫长公主送的药你可用了?”殷陈拉住齐溪的手,呼吸有些急促。 齐溪自袖中拿出那个小瓷瓶,“我正打算用呢,你们便来了。” 殷陈接过瓷瓶打开,眉心紧拧,果不其然。 齐溪看着她的模样,顿时明白事情不妙,脸色刷白,“有毒?” “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少女胸口因奔跑还在快速起伏,发簪歪斜,额上起了薄汗。 她看向霍去病,少年眼底晦暗不明。 这场博弈的对手,在布一个什么局? 天上风云,瞬息万变。 殷陈一再叮嘱齐溪姑姑千万小心后,和霍去病往回走。 她的内衫湿透了,湿哒哒地紧贴背脊。 “宫中便是如此,危机四伏,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 “郎君曾伴君数年,这样谨敏的性子也是宫中养出来的吗?” 霍去病侧首看她,看她那明显歪斜的簪子,抬手在冠边上比划了一下,“姑子的发簪歪了。” 殷陈扶正发簪,鬓边发丝滑落。 她的发好似总不是不服梳的性子,就像她这个人一般。 殷陈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唔了一声,“诶,我瞧见那只雀儿了。” 霍去病不明所以,看向她的视线所及之处。 一只灰色小雀儿,正在草丛中蹦蹦跳跳,“看来它不笨嘛,初次见它在椒房殿的阙上,还以为它不会寻吃的。” 那肥噜噜圆滚滚的小雀儿叽叽喳喳抗议,这怎么看也不像会饿着的模样。 殷陈盯着它看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移开视线。 “姑子很喜欢雀儿?” “只觉着有趣而已。郎君还没说呢,郎君的性子自小便是这样的?还是伴君多年养成的?” 霍去病脚步稳健,不徐不疾,方才那样紧急的情况,他也面色如常,只有眼底的情绪方能展示他的心思。 “竟不知姑子对我这样感兴趣?”他却不顺着她的话回答,轻巧掠过。 “近来总能在宫中看到君侯呢。”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殷陈转眼看去,原是那日在沧池边喂鱼的美人,她今日着了一身青黛色丝绸曲裾,外搭了同色素纱襌衣,腰身已经显怀。 边上的霍去病嘴角噙一丝笑,他轻声提醒,“这是李姬。” 殷陈行了礼。 李姬身边,还跟着李姝。 殷陈此时才仔细看向李姬,她面如银盘,骨肉匀称,眼尾上扬,唇瓣厚,鼻子挺翘,是极讨喜的娇憨面容。 她身子臃肿,看样子,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李姝也朝霍去病行了礼,爽朗道:“冠军侯万安。”说着转向殷陈,“诶,殷姑子,那日投壶后便不见了你,没想到今日在此遇见,可否同我走走?” “时辰不晚了,我……” “去罢,我在石渠阁等你。”霍去病打断她的回绝。 殷陈同他对视,他眉梢轻扬。 殷陈一下子会意,知道他是要自己去打探李姬的口风,于是朝他一礼,“那便却之不恭了。” 殷陈走到李姝身边。 李姝一下子携住殷陈的胳膊,拉着她走在李姬身后。 李姬步伐迈得小,手扶着腰,身边还有两个宫人左右护着。 殷陈有意无意问起李姝,“未曾想李三姑子竟是李姬的妹妹。” 李姝颇为傲娇地朝她眨眨眼,“我阿姊长得美吧!” 殷陈颔首,“极美。” “旁人都说我阿姊同我长得不像,殷姑子,你瞧我与阿姊长得像吗?” 殷陈转头看向李姝,她生得长眉细眼,眉宇间多是潇洒,与李姬倒是真不像,于是殷陈冥思一阵儿,“是不像。” 李姝爽朗笑了几声,“你说话倒是有趣。对了,你住在何处,我们可以一同参加筵席,长安贵女们的宴席忒没意思,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妙人,我定是要抓住的。” 殷陈思考着怎么回答,前边李姬忽然哎哟一声。 李姝立刻奔到李姬身边,“阿姊怎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诗经·郑风·溱洧》 第20章 王夫人 “你若威胁我,我会杀了你。”…… 沧池畔,树荫小径。 宫人扑簌簌跪了一地,纷纷开始自扇脸颊。 声音清脆响亮。 李姬扯着尖利的嗓子叫道:“这是哪个宫人负责打扫的,竟任一颗石子落在路中间,存了心思要害我?” 李姝走上前安抚着敏感多疑的李姬。 殷陈看着路上那颗石子,极小,有棱有角。 若是这样外放的性子,李姬倒是构不成威胁。 “妹妹这是怎的了?”一个声音自边上响起。 殷陈躬身退到路旁,“是谁惹得妹妹发这样大的火?” 一阵馨香扑袭而来,殷陈先是瞧见了一段粉色裙角,而后视线上移,瞧见一身段纤纤的妇人。 此人手执便面,分花拂柳而来。 李姬听到这个声音,好似立刻变了个人,她敛去横戾,声音变得娇柔黏腻,“阿姊,是有人要害我。” 她便是二皇子刘闳的生母,王夫人。 殷陈抬眼看向王夫人,她面上略施朱红,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眼含着笑意。 她看了一眼路中间那颗指盖大小的石子,走到李姬身边,抬手轻抚李姬的背,“妹妹莫气坏了身子,肚子里的孩子知道阿母不开心,也会不开心的。”接着她睨向宫人,“快将那石子弄走。” 红肿着脸的宫人得令,立刻将石子拾起。 王夫人用便面给李姬扇风,抬手刮刮李姬的鼻子,“瞧你急的,脸上都出汗了。” 李姬被她一打趣,瘪下嘴,抬手拉拉她的广袖,“阿姊,我近来总心神不宁,你说……” 她勾勾李姬的额发,扶着她往前走,打断李姬的话,“仔细着脚下。” 殷陈瞧着李姬被王夫人一句话治理得服服帖帖,心中不免感叹这王夫人如今正得圣宠是有缘由的。 李姝回到殷陈身边,她拍拍心口,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李三姑子很怕李姬?” 李姝细着声音道:“我阿姊从前不这样的,她以前的性子很是温和。可有孕之后便喜怒无常起来,叫人提心吊胆。我便是被派来宫中安抚阿姊的。” 殷陈想到她身上那股子浓香,面上不显,“女子有孕之后情绪起伏波动时正常的。不过,殿中可以换个安神香。” 李姝惊喜道:“殷姑子竟还懂医理?” “略懂。”殷陈同李姝跟在李姬和王夫人后头,她继续道:“王夫人同李姬的关系看起来很是亲昵。” “王夫人性子柔婉,又是个极会处事的,我阿姊现在啊,只有王夫人能压得住了。”李姝看着前方两个相携手的身影,笑道。 前方两人停在的水榭中,李姝拉着殷陈往水榭中去。 王夫人此时才瞧见了李姝身边的姑子,她那弯眉在看到殷陈的脸时微蹙了一下,又转向李姝,“李家妹妹,这位是?” 李姝热情介绍,“回王夫人,这是殷姑子,我新认识的朋友。” 殷陈朝她行拜礼,“民女殷陈拜见王夫人,夫人长乐未央。” 李姬歪在王夫人削薄的肩上,“茵陈?竟还有人用草药作名?” 李姬这口无遮拦的评价,王夫人和李姝面上皆现出一丝尴尬,李姝打着圆场,“阿姊,是殷实的殷,不是那个茵陈。” “我的名字是有茵陈之含义,常言说贱名好养活。”殷陈神态自若,看向王夫人。 她很期待王夫人会如何打圆场。 说起贱名,司马相如的原名叫做犬子,李姬这话无形中得罪了一大票人。 王夫人唇角勾起,“市井之中的名字便是如此,说来,我的名字也有此种含义。” 李姬眨眨眼,“怎么说?” “我的乳名叫苽奴,因我家旁边那丛茭白生得极好,我阿翁阿母期盼我同那茭白一样强壮,所以给我起名苽奴。” 李姬笑逐颜开,眼眸弯起,“原还有这层意思。” 贱名这一层,被轻巧揭过。 殷陈走到水榭的栏杆处,斜眼看着几人。 宫人携来瓜果饮水,摆在水榭中的长条檀木双层案上,李姝拉着殷陈坐下,殷陈嗅着对面传来的馨香,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正同李姬说话,那双眼却时不时掠过殷陈。 王夫人适时站起身,“我记得那假山处有一众开得极好的月季,妹妹先歇着,我去瞧瞧。” 李姬懒洋洋的不好动弹,“阿姊莫走远了。” 她微笑颔首,“定不会抛下妹妹不管的。” 说罢有意无意瞅了一眼殷陈,款款而去。 李姝坐到李姬身边,两姊妹细声说着悄悄话。 殷陈起身告别,“时间不早了,我该离去了。” 李姝本还想留她,但看看天色,遗憾道:“那我们下次再相约,你还未告诉你住在何处呢?” 殷陈俏皮眨眨眼,站起身敛衽施礼,笑道:“我与李三姑子有缘,想必不用相约也能时时遇见。” 殷陈出了水榭,快步往假山处去。 果然在入口处瞧见那道粉色身影。 “殷姑子也来赏花?”她细眉微挑,似乎很是意外。 殷陈靠近她,注视着她的手,王夫人站在一大丛带刺的月季花前,容颜也没被那艳丽的花压下,“王夫人相邀,岂敢不赴?” 王夫人淡淡一笑,“姑子长得,真像一个故人。” 殷陈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我这张脸,像很多人。” 王夫人意味深长道:“卫皇后看到你这张脸时,应当很是吃惊。” 殷陈松开手,将一只开得正好的月季拉倒身前,低头去嗅月季花香,“我不喜去猜话中含义。” “可世人心思百转千回,话在口中斟酌了千百次才说出,说得太直白又恐得罪了人,说得太委婉又恐旁人听不明白,真是累得慌。”王夫人叹了一声气,将便面摇了摇。 “夫人生就一副九曲玲珑心,竟也会累吗?”殷陈嗤笑一声,扯下一枚月季花瓣捏在指尖。 王夫人站在原地,她的身影被假山的阴影罩去,说出的话也带着丝丝寒意,“你会知道的。你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吗?可这个答案会让你痛苦万分,我劝殷姑子,还是莫要深究的好。”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不听劝。”殷陈碾碎那片鲜红花瓣,“夫人若没别的事,我便告退了。” “难道两年前那件事还不能让你长记性吗?” 殷陈顿住脚步,忽而一个转身快速逼近王夫人,抬起右手拔下发上玉簪抵住她细嫩修长的颈子,“我说过,我不喜欢猜话中含义,你若威胁我,我会杀了你。” 王夫人刚想抬手抽出刀,却被殷陈以左手死死压住。 “夫人是习武之人,可宫廷多年的养尊处优,早没了当年的敏捷,更别提杀了我。我不是李姬,你若要拿捏我,最好掐住我的命脉。”殷陈手上的玉簪尖利簪尖刺破王夫人的皮肉,一丝血液渗出,沿着玉簪蜿蜒到她手上。 王夫人咽了咽口水,那双始终带着笑意的眼此刻终于冷了下来,冷声道:“你若杀了我,可就查不到你要的真相了。” 殷陈睇着她,最终还是拿下了玉簪。 王夫人抬手擦去脖颈上的血痕,心中暗道果然她和那人一般,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殷陈掏出帕子细致擦去簪上血迹,才将发簪插回发髻上,朝着王夫人敛衽一礼,“民女便不打扰夫人赏花之兴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王夫人袖中短刀此时才落了地,殷陈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还未反应过来,玉簪便已抵到自己脖颈。 她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连同刀柄一起,捏得生疼。 她抹去颈上血痕,离开了假山处。 殷陈搓着手上的血迹,王夫人定是同姨母失踪有关,可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与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姨母的失踪究竟同今上又有和关联? 她心中盘算着,直至撞上一堵墙。 “姑子想什么呢?这样入迷?” 殷陈揉揉额头,抬头一看,真是一堵墙。 而出声的霍去病站在不远处,将她方才的样子收入眼底。 霍去病看着她额头,想是撞得有些重。 殷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问道:“肿了吗?” 霍去病点头,补了一句,“像长了个角。” 殷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挡住额头,警告道:“不要看啦。” “位置还挺正。”他又补了一句。 殷陈扶额。 一路上,她都低着头,经由霍去病一句长角评价,她总觉得额头上的角越长越长,越长越重了。 霍去病斜睨着她,见她头要埋到土里了,提醒道:“再不看路,小心撞上第二堵墙。” 殷陈惊醒,眼前正是一堵红墙。 她立刻专心盯着眼前青石板路看。 “转过头来。” 殷陈疑惑看他一眼。 看她额头上的红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霍去病问道:“方才王夫人同你说了甚,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世人心思百转千回,话在口中斟酌了千百次才说出。 王夫人这话说得还是很对,殷陈斟酌了一瞬,“王夫人这个人很奇怪,她好像十分清楚我的身份,我入狱是否与她有关?” 霍去病摇头,“不,陈海之案我已有些眉目,与她无关。” “什么?”殷陈瞪大眼睛。 “但姑子是嫌疑人,我不能相告。” 他惯会吊人胃口,还喜欢看她抓心挠肝的模样。 殷陈瞥他一眼,“那你还告诉我?” 霍去病笑笑表示无辜。 第21章 第二梦(闯闯 可世上,再无唤她乳名的…… 殷陈果然被霍去病那句话折磨得连吃饭都在想着陈海之案。 青芜看着她将豆饭戳得满是孔洞,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姑子没胃口吗?” “你家君侯真是个坏心眼小郎君。”殷陈看着漆碗中被她扎得稀烂的豆饭,恨恨吃了一口饭。 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饭怎么行,她将餔食解决完毕,思考起陈海案来。 她进入那破屋时,确实闻到了迷香气味。 她迅速将针扎入穴道,维持了清醒,装作昏睡过去。 之所以束手就擒,不过是想借此揪出设套之人,可霍去病的出现打破了僵局。 而那杀了陈海的凶手也用她的针了结了生命。 她的针乃是特制,而且有毒的那几根针表面看来并无异常,那些人将她的身份摸得一清二楚,却只将她送入牢狱,限制她的行动。 她身上有什么,让此人投鼠忌器? 而王夫人和皇后说她长得像一个故人,究竟像谁? 她坐在案前,盯着镜子看。 镜中眉目清晰,抬手,指腹按住眉头,顺着眉毛往后滑。 “闯闯,你生得并不像你阿母咧!” “你阿母是短眉,而你的眉又长又锋利,像把长剑。” 小殷陈对水照面,波光中,她撅着嘴摸上自己的眉毛,气愤道:“那我可能生得像我阿翁呢?” 殷川是标准的长眉,眉峰锋利。 “不是哩,女子的眉毛若是生得像阿翁,那多难看!” 小殷陈越想越气,将怀中捡的漂亮石头全数丢进河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走回班子,殷川和义妩一问,知道了原由。 夫妻俩拉着殷陈就去找那几个孩子理论。 那几个孩子被来势汹汹的两个给殷陈讨公道的大人吓傻了,悻悻给殷陈道歉。 小殷陈笑逐颜开,皱了皱鼻子,“哼,我阿翁阿母是天下最最好的大人。还有,生得像阿翁一点也不丑!” 义妩和殷川相视一笑。 殷川抱起殷陈,牵起义妩的手,“走咯,带闯闯回家吃饭去咯!” 彼时的殷陈是天下最最幸福的少女,她将头伏于父亲的肩上,对着那几个孩子扮鬼脸。 她再看向镜中人,才发觉嘴角不知何时噙了一丝笑。 只是镜中的嘴越笑越不对劲儿,她定睛一瞧,嘴裂开诡异的弧度,镜中人皮肤如衣裳般脱落,露出鲜红的内里。 忽而血肉落,化一副白骨。 她盯着镜中人,再一转,她回到了元朔四年的六月三日。 欢宴过后,夜已沉沉。 马蹄声踏碎夜的平静,一撮撮火嚎叫着舔舐上屋檐,匈奴人唱着敕勒歌,一举摧毁了命运为少女标好售价的美梦。 少女手足无措在浓烟中翻寻着什么。 忽然,她被猛地拉住一个怀抱。 殷陈奋力挣扎,有人捂上她的嘴,“闯闯,莫要出声。” 是小春阿姊。 她转过脸去,小春抚上她满是涕泪黑乎乎的脸。 殷陈摇头,她被呛得嗓子喑哑,“阿姊,我寻不到阿母了。” 小春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她的小春阿姊最爱笑了,她一有钱就去市集买漂亮妆奁装她那一百多个妆具,她说:“我小春要做天下最恣意的女子。至于闯闯,你就做我的跟班罢!” 说罢叉腰哈哈大笑,像个女侠客。 殷陈想不通做恣意的女子和她的漂亮妆奁有什么关系,只能抱着她的妆奁撅着嘴道:“我要做刀客,不要做阿姊的跟班。” 小春回身弹了她的额头一下,“那你就做保护阿姊妆奁的闯闯刀客。” 现在的小春阿姊不要她的妆奁了,她也没有自由了。她抱着殷陈,泪水洇湿殷陈的发顶,只不断喃喃:“闯闯,莫怕……” 匈奴的声音越发近了,近得躲在暗处的两个少女几乎听到了其粗重的呼吸声。 殷陈抬头,看到一个匈奴举起那把锋利的刀。 她惊叫:“阿姊!” 小春回头,头颅“咚”地一声落了地。 她的手,还紧紧抱着殷陈。 鲜红血液喷溅在殷陈脸上。 她唇瓣沾上一股温热,方觉浑身瞬间冰冷下来。 她怔怔望向那柄映着火光的血色刀刃,看到了高头大马上,那张泛着冷意的脸。 “乌隆……”她本能地嗫嚅着他的名字。 为何是他?为何是他呢?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他是个匈奴人啊! 今夜的火因他而起,是他带着人闯入了她的家园。 有人将少女擒住,拖行到乌隆马下。 少女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直磕得头破血流,“乌隆,求你放过我的亲人,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马上之人垂眸看着少女。 殷陈期盼着在他眼神中找寻到一丝怜悯。 “闯闯,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今日遭殃的是他们罢了,与他们是好人坏人无关。” 殷陈听不懂,为什么遭殃的是他们? 她大叫一声,抽出边上的刀飞跃起身刺向马上之人。 可她的一招一式都是他教授的。 马上之人只微微侧了身子,便躲过少女的全力一击。 “你不得好死!”她朝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挥刀继续攻击,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毫无章法,全是破绽。 直到被乌隆猛地贯往地上,他垂眸看殷陈,“殷陈,我的耐心不多。” 他真可笑啊! 殷陈忽然笑出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 她迅速爬起身,右手执刀,又攻向他。 乌隆抽出刀,一刀斩断她手上的刀。 她丝毫不惧,依旧持断刀冲向他。 她像一只暴怒的兔子,只顾露出她那毫无威慑力的牙齿。 可兔子从来都是猎物。 殷陈再次被他擒住,她叫喊着:“你为何不杀了我!” “你阿母死前,央我留下你的命。” 殷陈感觉浑身血液瞬间凝结,她看向这个她曾倾慕的人,瞳孔晃动了一下,“你杀了我阿母?” 她再一回头,尸山堆叠而起,火光之中,那每一张脸都朝向她,她认识他们,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她的阿母,她的阿翁,她的小春阿姊,总跟在她屁股后头讨饴糖吃的缺牙小虎阿弟,爱美的殷朗阿兄…… 他们都在朝她笑呢。 她知道了,他们是战争下的灰尘。 他们争抢什么? 他们掠夺什么? 他们夺的,不过是这群蝼蚁的命罢了。 那便拿去罢! 她挣脱乌隆的手,怔怔往火中走去。 在烈火焚身之际,她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正飞奔而来,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说:“快走!你会死的!” 可那少年手执长刀,依旧飞奔向她。 他飞身斩去乌隆的头颅,快步奔入火中。 殷陈看着周围一切逐渐散去,她试图看清他的模样,她说:“多谢……” 少年手上长刀落地,他抬手拂向她的脸。 殷陈看得到他的嘴型。 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下一瞬,殷陈睁开眼。 她趴在案上,面前是那面铜镜。 镜中人面颊上泪痕斑斑。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对镜做着那少年的口型。 闯……闯…… 闯闯。 他在唤自己的乳名。 可世上,再无唤她乳名的人了。 她望向窗外,茉莉随着夜风摇曳,月光柔和地为世界罩上一层纱。 第二日青芜叩门时看到她憔悴的脸色,无奈道:“姑子昨夜又晚睡了?” 殷陈揉揉鼻梁,她昨夜是在案前枯坐了一夜。 —— 正房外,等候着的青芦看到霍去病的脸色时,还以为今日的天气让这小祖宗不高兴了。 战战兢兢道:“君侯看起来憔悴得很。” 霍去病披头散发,眼下青黑,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觉。 他有气无力瞅了青芦一眼,穿衣冠发过后,抬步出了门。 上完早朝后,他一路打马到了平阳侯府,曹襄见他这副模样,一脸稀奇,“怎的了你?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他瞥曹襄一眼,“义妁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 曹襄领他往自己院中去,平阳侯府位于北阙,占地极大,一路穿行,走了许久才到曹襄的院子。 曹襄叫侍候的仆从退下,才拿出一张缣帛。 义妁曾与定襄有书信来往,我只寻到其中一封,是元朔四年五月初从长安发出的。 但信到定襄武皋县又被返了回来。 “姊妩,妁已递辞,不日得批,一切顺利。” 义妁是五月中旬得以出宫。 “这信何时到的武皋?” “约莫是五月中旬。”曹襄逗逗挂在笼中的画眉,往笼中银槽中加磨成颗粒的粟米粒,回头看到霍去病脸上神情凝重,他此时又一脸憔悴,倒像是老了十岁,“你说,这信是否与六月初定襄遭袭有关?” 他回过神来,“这中间时间间隔了半月,应是有人截了这信。” 曹襄一脸不可置信,手指直戳到槽中,“谁会去截她的家书?” 笼中画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曹襄弹弹手上粟米粒,也不逗鸟了,走到案边,打算认真同他分析一番。 霍去病的脸色变得更凝重,对呀,谁会截她的家书。 家书寥寥几字。 他举起那张泛黄缣帛对准窗牗光亮处,光线透出,缣帛上也并无甚暗纹,他将缣帛收好,“多谢曹兄相助。” 曹襄一脸骄傲,怼怼他的肩膀,“这次便请我去瞧李家班子的表演。这李家班子的班主生得那叫一个神仙人物,听我母亲手下的姑子们说,他被邀来前来教授乐舞,那身段简直完美。” 霍去病挑眉,端起案上角杯饮了一口,“你什么人物没见过,这人生得真的这样出众吗?” 第22章 捂眼 “姑子,你还要将我按在墙上多久…… 曹襄拊掌道:“我母亲手下那群女子眼多刁啊,她们都赞不绝口,想必那李延年真是个神仙人物。我不管,我为查义妁,中间要打通许多关节,可累坏了。” 霍去病嗯了一声,“自然,又没说不同你去。” 他将角杯搁下,斟酌了许久,“我近来有一疑。” 曹襄坐到一旁,将玉笔在手中打个转,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杯中果酒,“说罢。” 冠军侯宅中,殷陈盯着椒房殿送出来的香炉,拿起庖室搬来的各类刀具。 她拿起簧剪,又拿起一把菜刀。 轮番对着那香炉试探了一番。 青芜看着她手拿刀具对着香炉试探,时而一脸兴奋,时而一脸苦恼,活像是要杀人前选择凶器一般犯难,她战战兢兢道:“姑子这是要干嘛?” 此时她正拿着一把杀猪刀,对准香炉试图捅入,闻言转身,刀尖对外。 青芜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咽了咽口水。 殷陈连忙将刀尖朝下,“我想剖开这个香炉。” 青芜看着那搁在案上的铜香炉,“为何不直接切开?” 殷陈摇头,看着手中的杀猪刀叹了口气,“直接切开会将我想要的东西破坏掉。” 红雪进门时,见两个人双双托腮,对着刀具发呆。 她走过去,将手上物什放好,“你们二人怎的了?” 青芜将姑子的烦恼说了,红雪看着那铜炉,上有花纹沿着铜炉一圈圈环绕,“不若用刀沿着最薄的那纹路一点点划开。” 殷陈打了个响指,“对哦,红雪真厉害。” 她让二人将一应刀具送回庖室,拿出紫竹箫,双手握住箫两端,双手往相反的方向一拧。 箫直中间分成两段,殷陈将嵌在其间的薄刃擦干净,跪在席上,将香炉稳住,左手执箫,薄刃沿着花纹将铜炉一点点划开。 她小心翼翼将铜炉外层掰开,果真是个夹层,奇怪的是,里边什么也没有。 难道有什么毒会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消失? 或者,这本就是下毒之人的欲盖弥彰? 她将箫复原放好,看向窗外,石榴花已经焉了,果实也开始膨大。 茉莉却依旧开得热烈。 霍去病与曹襄说完话,被他一顿揶揄,本欲抬步离开,曹襄却道:“诶,不留下吃饭了吗?我叫庖厨做了你爱吃的炙肉,加了蜂蜜的。” 霍去病顿住脚步,算了,不吃白不吃。 曹襄家中的庖厨手艺是真好,他数次出资想挖墙角,都被曹襄义正词严拒绝了。 庖厨将炙肉炉移到水榭中,榭中置了冰鉴,二人坐在一旁,庖厨将鹿肉最细嫩的里脊部分片呈薄厚一致的片,用冰镇着。 果木碳烧得表面泛起一层白灰,庖厨才将擦干水分的肉片放到长炉上,鹿肉细嫩,火候须掌握的极准确才能保证肉质鲜嫩。 庖厨一面用小竹扇轻轻闪着火炭,一面用箸将炙肉来回翻面。 不一会儿,炙肉香气便钻入鼻腔。 边上的侍女将炙肉装在玉盘中,奉到两个郎君面前的长案上。 一个侍女时不时瞟向霍去病,脸上泛红。 曹襄用手肘捅捅他的胳膊。 他一抬眼,便与那侍女四目相对。 侍女立刻垂下眼帘。 曹襄贼兮兮笑道:“看来霍君侯是秀色可餐,阿琼,过来侍奉君侯用餐。” 侍女一喜,正待起身,却听霍去病道:“不必了。” 侍女一怔,跪坐回原位。 “诶,你这是要为谁守身如玉?”曹襄见他吃瘪,忍不住调笑。 霍去病面无表情转头看池中夏荷,炙肉明明还如从前一样是他所钟爱的,他却食不知味,只吃了一箸便搁下箸,“我该走了,头疼的紧。” 曹襄收起嬉皮笑脸,抬手试了试他的额温,“还头疼,你这是发热了,笨死算了。” 他抬手探向额头,他已经许久没有发热过了。 “我去寻人。”曹襄起身。 “不必,我回去休息一下便好了。”他撑案起身,离开了平阳侯府。 曹襄看他上了车,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宣平里,他终是撑不住,走进回廊,倚在墙边闭目等待那阵眩晕过去。 少顷,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郎君的面色怎么这般差?” 他猛地睁眼,看到了殷陈的脸。 少女站在他面前,那双澄澈眸子正望向他,带着几分疑惑。 他一时怔怔,看着眼前少女的脸,没有回答,抬步往前走了几步。 殷陈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见他径直走了,眉间轻蹙,又看他脚步虚浮,面色潮红,这状态像是喝醉了。 怕他一下子栽倒在地,殷陈无奈跟在他身后。 她嗅了嗅空气,可他身上除了一股炙肉香气,并无酒气。 廊道长长,少年脚步极轻极慢,他听到殷陈小狗般嗅来嗅去,心中升起一阵无奈。 殷陈盯着霍去病的脚步,紧跟在他三步之后。 行到拐角处,他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往前倒去,他抬手想扶住墙。 殷陈眼疾手快,立刻往前一步,搀扶住他的手臂。 罪过罪过,就当是还了在流沙轻薄他的罪罢。 殷陈心中默念,双手挽住他的手臂,撑住他往前倾倒的身体。 霍去病被一股力道扶正了身体,低眼,瞥见手臂上那双如冰的手。 她的手太凉了,隔着几层布料,依旧凉如冰块。 殷陈摸到他滚烫的体温,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喝醉了,是发烧了。 她咬牙支撑着霍去病将要倾倒的身体,挪动脚步往前半步,左手用力掣住他的手肘,而后以一个拦腰抱摔姿势,一把将他往墙上按去。 霍去病只觉天旋地转起来,背脊接触到冰冷的墙体,他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殷陈死死钉在了墙上。 “青芦!” 殷陈将霍去病按在墙上不让他动弹,转头高声呼唤青芦。 “青……”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少女的眼睛。 只有一些红色光线,那是光线透过他的指缝射来的光线。 殷陈一时间愣住,她蹙了蹙眉,那个“芦”字在喉中打转半晌,还是咽了下去。 她这才感觉到一阵灼热。 他的手心滚烫,几乎能将她煎熟。 殷陈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他这是嫌自己吵? 嫌吵捂眼睛干嘛? 一时间思绪纷飞翻涌,她甚至忘记拍开那只无理的手,只呆呆立着,仿佛凝固成一座石雕。 霍去病感觉手心有什么东西轻轻刮过,毛茸茸的触感。 随后他意识到,那是殷陈的眉毛。 他瞬间回过神来,他只是想让她噤声,但他现在是对她做了什么? 他向来镇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如被火烫了一般立刻撤回了手。 殷陈感觉他手心的灼热已经逐渐蔓延到自己的面颊,她微微侧过头,不敢不去看霍去病的脸。 一时无言,一股诡异至极的气氛在廊下蔓延开来。 他望向别处。 她亦望向别处。 只是,她还将霍去病按在墙上,维持着这个姿势确实不太雅观。 “姑子,你还要将我按在墙上多久?”霍去病被她的手冰得有些不适,额上冒出薄汗,有些无奈道。 殷陈听到他带着气声的声音,立即松开制住他手臂的手。 她脸上烫得若是有明火,应当立马就着了。 “这廊下也太热了……”她将脸转向廊外,祈祷能有一阵风吹散她面上的潮热。 “此事,不可告知旁人。” 她听到霍去病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 殷陈知道他是个极要强的少年,定不会想让人瞧见他的脆弱,于是颔首道:“省得。” “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有姑子见过,姑子须守口如瓶,否则,我会……” “杀了我?”殷陈转过脸,她背着光,脸上神情看不清楚。 霍去病唇色苍白,整个人犹如一枚充满裂痕的琉璃珠,他眉头微沉,曲拳抵唇咳了两声。 殷陈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懒得与他置气,语气软下来,“郎君现在能走吗?” 他动动酸麻的手臂,倚在墙上,肩膀沉下来,“我须得休息一阵儿,姑子可否帮我看着,莫让人瞧见?” 殷陈叹了口气,转身面向回廊那头,幸好这是个拐角,否则她还得注意两头来人。 霍去病看着少女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他并不怕她瞧见他的弱点。 甚至,他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放松了下来。 殷陈离他三尺远,正替他警惕着周围。 像是一只恪尽职守的守仓猫儿。 他想着想着,嘴角溢出一丝笑来。 殷陈听到笑声敏锐回头,发觉霍去病垂眸看地。 缓了片刻,身上的力气终于回了过来。 身后响起一阵窸窣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 殷陈侧过脸,见霍去病已经缓步走过来,除了苍白的唇色,已经看不出方才的脆弱。 殷陈意识到二人之间气氛的尴尬和窘迫,想起来找他的原由,道:“那个香炉我已经打开了,里边没有任何东西。” 霍去病闻言轻蹙眉,“欲盖弥彰?” 殷陈听着他的声音已经由虚转实,放下心来,“郎君现在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罢。我只是来同你说一声,郎君既已能行走,我便不打扰了,去寻医工过来给郎君看看。” “不必。” “讳疾忌医可不是个好习惯。” “姑子不是医者吗?” “郎君不是疑我吗?” 霍去病又曲拳咳了两声,终于转过头看她。 殷陈回瞪他一眼,暗诽他这脾性真是怪得可以。 “姑子暂且体谅我这个病人罢。”他忽而垂下眼,转过身,走出回廊,往正房走去。 几个侍女端着水立在正房外,他仔细净过手,擦干手,抬步跨入正房。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暗道真是欠他的。 她提起裙摆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这章好甜,甜得老母亲一脸姨母笑,不甜提刀来砍我! 第23章 吃药 “郎君体质还挺特殊。”…… 她刚抬步,守在正房门外的青芦抬手拦住她的去路,“殷姑子,没有君侯的允许,不可进去。” 话音刚落,内里便传来霍去病的声音,“让姑子进来。” 青芦放下手躬身退后,殷陈朝她略一颔首,便跨入正房。 霍去病就站在不远处。 他今日身着白青色滚群青色边曲裾袍,无甚纹饰,并未束袖,广袖宽大,让他的身影更显修长,像一株青松。 殷陈垂首跟过去,他也往里去。 二人间隔着数步距离,不远不近。 走到偏房,偏房置了一席坐榻,坐榻边置一面彩绘漆屏风,屏风面上用红、绿、灰三色油彩绘云纹和龙纹,龙作飞腾状,绿身朱鳞,云纹缠绕,呈腾云之势。 霍去病坐在榻上,殷陈随着他走过去,刚想开口,却听他道:“坐罢。” 殷陈在坐榻边上坐下,方才廊下的警告让殷陈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发热,“郎君的样子很不好。” 霍去病倚着凭几,“方才之事,是我之错,对不住。” 殷陈叹了口气,打量着偏房,只问道:“可有吃的药?” “在卧房内。” “郎君要我去拿?” 他又曲拳咳了两声。 殷陈长眉一皱,轻着声音道:“告诉我具体位置。” “床榻边上有一小漆盒。” 殷陈起身往正卧走去,他卧房外有一株海棠,这个时节仅剩几朵还傲立枝头,她推开房门,意外地发现,他的卧房很是朴素。 靠墙摆放了两个放竹简的书架,墙边挂着依次挂着几张大小不一的弓,想是他幼时用的。 卧房正中放置了一个错金博山炉。 一条案,一屏风,一床榻,再无其它,略显空旷。 往靠里的床榻走去,殷陈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个小漆盒。 拿起漆盒往回走,殷陈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弓,将门掩上。 路过海棠树下,一片粉红花瓣落在她发上,她丝毫不觉,往偏房去。 她将漆盒放在霍去病面前的案上,又给他倒了杯水。 霍去病打开漆盒,拿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放进嘴里,慢慢嚼碎,苦味充分蔓延了一整个口腔,他才饮了水将药粉冲下去。 他眉头微蹙,想是这药苦得很,殷陈又给他倒了杯水。 霍去病却摇头。 殷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郎君要饴糖?” 他点头,往窗边的箱子抬了抬下巴,殷陈得令转身走到窗边。 打开箱子,里面满满当当一箱子饴糖,还雕成各种形状,兔子,老虎,猫狗等应有尽有。 她拾起一颗兔子形状的饴糖,若无其事地递过去。 “你若想笑,不必憋着。” 殷陈拼命下压住上扬的嘴角,义正词严道:“郎君知道的,我天生就是这副笑脸。” 看来是真不该将阿大派出去,他接过饴糖丢进嘴里,心中暗自懊恼。 殷陈是真想不到他竟有如此癖好,她咬住嘴唇,死死盯着他背后那面屏风,终是忍不住,“郎君为何没有龙形的饴糖,是不喜欢吗?” 霍去病闻言,语气颇有些遗憾,“那匠人说我再敢让他雕龙,他就用饴糖糖浆溺毙自己。” 殷陈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那的确是挺强人所难的。” 殷陈觉得他生病的样子真是太乖了,她敛了神情,坐到他对面,“我给郎君把把脉罢。” 霍去病翻腕搭在案上。 殷陈食指中指并拢搭在他的腕上,凝神片刻,“郎君的脉象很乱。” “不过体温是退下来了些。”他的体温已不像廊下那样滚烫,看来那个药丸还挺管用。 殷陈收回手,瞧着他白嫩的肌肤像是被谁狠狠揉了一把,面上和脖颈处也泛起微红,“郎君体质还挺特殊。” 霍去病看着她含笑的眼眸,努力想忽略她那抹情绪,可她眼中分明就如她初次搂住他的腰一般,带着促狭。 登徒子。 他忽而移开眼,语气闷闷,“姑子回去罢。” “郎君若有需要,叫青芦去东院寻我。”殷陈下榻,颔首一礼,发上那朵花瓣此时悠悠落下。 飘到案上那杯水中,犹如一瓣小舟。 殷陈似乎没有发觉,转身出了屋。 霍去病看着杯中那瓣海棠花瓣,将杯中的粉色花瓣拿出,放在案上。 他揉揉手肘,方才殷陈拦腰将他按在墙上,手肘被撞生疼,想是青紫了。 —— 殷陈回到东院,青芜正在廊下与红雪两个玩六博,她悄悄走过去,看到青芜的枭棋已经被红雪逼到角落。 她坐到青芜身边,移了一枚散棋拦住红雪的攻势,“你这步棋应该这样走。” 红雪朝她皱鼻子,“姑子耍赖,观棋不语也,怎还有上手替人下的道理。” 殷陈朝红雪无赖笑笑,将头靠在青芜肩上,“就当我耍赖嘛,快行棋快行棋。” 红雪看着自己的布局被她一下子搅乱,气呼呼抛箸,将散棋逼近,“姑子,你若害我输了棋,我晚上便不给你送糕饼吃了。” 青芜立即表态,“姑子,我给你送。” 殷陈捏捏青芜的脸,“红雪,输了不可准哭鼻子哟。” 红雪抱胸,故作生气道:“姑子快行棋!” 她抬手随意将博箸高高抛起,“六点。” 青芜激动拍手,“姑子真厉害。” 殷陈将枭棋后移两步,又将左右两枚散棋各自往前移动两步。 形式瞬间被拉平,呈对峙形势。 红雪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棋局被殷陈两步棋就破坏了,哀嚎一声,耍赖道:“不玩了,姑子欺负人。哼,你应当去跟君侯玩,光欺负我们这些小丫头有甚意思?” “你们君侯的六博玩得很厉害吗?”殷陈凑近青芜。 青芜顶开她的脑袋,一脸骄傲道:“君侯可是长安最最厉害的小郎君!” 殷陈来了兴致,“那你说,我同君侯,谁更厉害?” 红雪和青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自然是——” “我们君侯最厉害啦!” 殷陈双手托腮,看着博局,“我猜,我有一样比君侯更厉害。” “什么?” 她将冰冷的手伸到两个小丫鬟的脖颈处,“我的手可是很冰凉的。” 两个小丫鬟被她的手冰得在廊下逃窜。 青芜扶着岔气的腰认输道:“我错了,姑子是天下最最厉害的小姑子。” 殷陈看两个小丫头累得直喘粗气,放过二人,红雪去疱室拿冰饮过来。 三人在廊下吃冰饮,她奇怪道:“这几日怎不见阿大?” 红雪唔了一声,“阿大应当去给君侯办事了,他一年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家宅。” “这样,那你们君侯出门都不带仆从吗?” “不带。”青芜将廊下的博局收起来,放在一旁,“姑子今日怎的对君侯这样感兴趣?” 殷陈将冰饮放下,斟了一杯梅子酒,“今日天气很是好,可以晒晒被子。” “昨日才晒过呢!” “竹简呢?” “也是昨日晒的。” 红雪看着二人笑而不语,打岔到最后,青芜早把那个问题抛之脑后,只顾着应付殷陈的话。 殷陈跟她们闹完又去看打开了的香炉。 香炉夹层内干干净净,不像能□□的样子,就算这毒是能溶于空气,却又为何只皇后一人中毒? 她盯着那铜片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任何玄机,她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于是将眼光移开,掏出藏在怀中的玉严。 看着白玉,不知怎的又想到昨夜的梦。 那个梦中少年,他究竟从何而来? 自己为何会梦到他?为何都是她即将死去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他不是来杀她的? 她看着玉严,“阿母,长安这样多的人,却为何偏偏牵扯了那位?” 李少君,是他那日的话让她的梦有了变化。 看来还得寻他去。 第二日,殷陈往东市去。 东市依旧繁华热闹,比肩接踵,熙来攘往,长街旁的摊贩仍是众多,她步子轻巧,径直往李少君的摊子去。 仍旧是扑了个空。 那处已经有了个新的胡饼摊子。 她转头看向边上的摊贩,有些不确定地问:“这原本是有个算卦摊子的罢?” 那摊贩看她一眼,“李少君啊?” “你识得他吗?”殷陈赶紧问道。 “他是发达了,听说被请进宫去了,小姑子你可来晚了。”摊贩笑道。 看来他还真有些本事,殷陈笑了一声,朝那摊贩颔首,“多谢。” 到长安数日,还未来得及看看长安盛景,她索性在东市闲逛起来。 “诶,小姑子?” 一个妇人忽然拉住她,“你是殷姑子?” 殷陈转头看妇人模样,不知自己在何处见过她,她扯唇一笑,颔首,看了看周围,行人很多。 “哎哟,你看看我,我见着你太激动了。”妇人松开手,朝殷陈一礼,“那日小女落水,是姑子所救,本想携家人前去道谢,但宣平里制度严苛,没有请帖我们进不去,所以耽搁了下来,今日能见到姑子真是太好了。” 殷陈才意识到她是那日横门桥上那哭声凄惨的妇人,她今日略施朱红,倒是一副好颜色,与那日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的模样判若两人,殷陈扶起她,“室人不必多礼。” 妇人拉着她往金霞市去,“我们前不久才从中山来,对长安不甚熟悉,那日真是多亏了姑子。” “中山?” 殷陈脚步一顿,忽觉这妇人面貌有些熟悉,她看着妇人的背影,道:“您是中山李家班子的女班主吗?” 妇人回头,“我现已不是班主了,我儿才是。” 殷陈笑道:“看来延年实现了他的梦想了呢。” 第24章 延年 “梦中。” 妇人闻言一惊,侧首看向殷陈:“殷姑子怎知我儿延年的名?” 殷陈正色朝妇人一揖,口中道:“殷川义妩之女,见过李家大人。” 妇人怔愣片刻,忽然拉住殷陈的手腕,“你竟是殷家班子的闯闯?” 殷陈微笑颔首,“没想到能在长安再遇到你们,李家班子一切可好?” 妇人惊喜太过,一时竟不知说甚,只顾着笑,“这是个什么缘分呀,你那日救下的正是你阿翁取名的小女,惊澜。咱们到家再说,没想到还能在长安遇到你,诶,怎就你一人,你家大人不在吗?” 听到大人二字,殷陈垂下眼帘,嘴角勾起苦涩笑意。 妇人看到她的神情,便知自己说错话了,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李家班子近况。 金霞市位于东市北面,殷陈跟着妇人绕过数面市墙,才行到了市门。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正在门口拉着木鸠车玩,她看到阿母拉着个姊姊过来,立刻扑到母亲怀中,“阿母,这位姊姊是谁?” 女童梳着双丫髻,粉色上襦,翠绿色下裙,笑起来时颊边两个浅浅梨涡,粉腮上缀一粒粉色小痣,一双眼好奇打量陌生的殷陈。 妇人抱起女童,“这是那日救你的阿姊,也是给你取名惊澜的殷家大人的女儿。” 李惊澜抱着鸠车看向殷陈,眨眨那双极晶亮的眼睛,歪了歪头,“是阿姊救了我吗?” 殷陈简直被她这幅模样戳中了,微微弓起身子凑近她,“是啊,没想到惊澜竟生得这样好看。” 李惊澜羞涩将脸埋入阿母怀中,又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殷陈。 妇人理理李惊澜的衣襟,“姑子,我们进去罢。” 殷陈便跟着妇人进了门。 这是个普通的小院子,院中有一蒲桃架和几株石榴树,摆了各类倡伎所用的乐器物什,还有几个少年正在弹奏试音,见妇人进门,都起身问好。 妇人颔首,“班主在何处?” “在那呢!”一个少年指了指两层楼阁之上。 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在树影婆娑中,殷陈见一个青衣少年手执长柄便面,倚在栏边,便面随着他的手轻轻摆动,而他正垂眸看着楼下众人。 他的目光似乎在殷陈脸上有一瞬停留,又迅速移开,轻声笑道:“阿母,这位姑子好生面熟。” 声音清润,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少女仰着头看他,他已褪去少年时的青涩,二人隔着几丈远,遥遥对望。 李惊澜稚声稚气道:“次兄,快些下来见过救我的阿姊!” 李延年支起身子,沿着长廊下了楼阁。 妇人放下惊澜,请殷陈进屋,殷陈只盯着楼上那少年看。 妇人轻笑,她记起殷陈幼时初次见到延年,也是如此。 殷川气急败坏,“闯闯!” 小殷陈回过神来,对着殷川笑道:“阿翁,这位弟弟生得真是顶好看。” 李延年彼时面皮薄,被她这一言羞赧得躲到母亲怀里,只敢拿眼再看殷陈几眼。 殷陈看着少年步下木阶。 李延年手上仍拿着那长柄便面,他忽而一笑:“姊姊干嘛这样看我?难道不认识延年了?” 殷陈长眉微挑,“这位弟弟生得,真是顶好看。” 李延年这回可不会如从前一般羞赧了,他拿便面轻轻点殷陈的头,“姊姊还跟从前一样。” 殷陈抬手抓住他的便面,李延年顺势松手。 “没想到你们竟到长安来了。”殷陈将那长柄便面拿在手中,同他一起跨进门去。 李延年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眼型整体上扬,但眼尾却微微垂下,让他整个人多了一丝柔和气质。他长得比女人还清秀,轻微驼峰的鼻挺立在他俊秀的脸上,叫他这张脸多了一丝锋利。 这张脸是个极矛盾的存在,但揉在一起,却叫人移不开眼。 自小殷陈便被他迷了眼,从小好动的殷陈,竟也会好好守在李延年身边,同他一起练琴。 殷川义妩看着女儿这个样子,道这孩子果真是个不争气的,只一眼便被人勾了去。 李家室人端来在井水中镇过的果实甜酒,招呼这殷陈坐下。 李惊澜看着次兄和殷姊姊,忽而一笑:“次兄今日很是高兴呢!” “何以见得?” 李惊澜勾勾手指,殷陈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身子,李惊澜将小脸贴近她,在她耳边用气声道:“我次兄的嘴角总是上扬着的。” 被李惊澜的气息弄得耳朵有些痒意,她微微侧着头,眼睛望向几步之外的李延年。 李延年唇角微勾,立在那处等着二人将悄悄话说完,一双凤眼微眯起:“惊澜,你要跟姊姊说次兄坏话的话,次兄就不给你买新鸠车了。” 李惊澜脸颊现出两个浅浅梨涡,而颊上那颗粉痣,也落入了梨涡中,她眨眨眼,“没有哇,我跟阿姊说的是次兄的好话呢!” 殷陈支起身子,问道:“怎不见广利阿兄?” 李室人此时又端了糕点进门,“广利这孩子近来总不着家,姑子,坐。” 李惊澜拉着殷陈在她身边坐下。 李延年则坐到二人对面。 殷陈看着屋中布置,大多也都是班子用品,还未归置整理,李室人坐到边上,“还未来得及问姑子,殷家班子如何?” 殷陈粗略将在定襄的遭遇说了,不免引起李室人唏嘘,她拉着殷陈的手,叹道:“姑子若不嫌弃,便将李家班子当做自家班子,常过来瞧瞧。” 李延年看着殷陈,不知在想什么。 殷陈注意到他的目光,“怎的这样看我?” 李延年拾起一颗李子送入口中,轻声道:“五年未见,世事变幻,姊姊定过得很艰难。” 殷陈心中忽而一坠,她沉默良久,本想说还好,但哪里还好呢? 于是她道:“是很艰难,但都过去了。” 李惊澜与她靠的极近,身上带着一股清香,李惊澜看看次兄,又看看殷陈,将怀中的鸠车递到殷陈怀中,“阿姊莫要不开心,阿姊救了我,我给阿姊我最爱的鸠车。” 殷陈拿着鸠车,拔出簪子拧紧松了的轮子,又还给李惊澜,“阿姊已经长大了,不玩鸠车了。” “那阿姊想要什么吗?” “阿姊什么也不要。”殷陈揉揉她的双丫髻。 李惊澜黑亮的眸子骨碌碌转转,忽然支起身子,凑近殷陈,长睫微颤,在殷陈脸上亲了一口。 女童柔嫩的唇瓣擦过脸颊,殷陈微怔,心中忽而升起一股暖流。 她看向李延年。 李延年只朝着她微笑。 李室人连忙将李惊澜拉开,揉揉李惊澜的脸,“对不住姑子,惊澜这孩子就这样。” 殷陈抿唇微笑,“无碍的。” 李室人带着李惊澜出门去看班子里的人排练,屋中只剩下她与李延年二人。 李延年撑着下颌,姿态有些慵懒,长睫盖住他多情的眸子,“姊姊来长安是所为何事?” 殷陈饮了一口杨梅酒,“寻亲。” “看姊姊这个样子,定是没寻到。”李延年唇角微勾,抬眼直视着对面端坐的少女。 她变了许多,以前的殷陈像个小太阳,最喜的是招猫逗狗,抓兔子,眼中盈满欢快。 现在他几乎看不到她眼中的光了。 指腹摩挲着陶杯杯壁的纹路,殷陈看杯中晃荡着的鲜红酒液,“长安这样大,人这样多,要寻一个人不容易。” “但你我遇到了。”李延年接话,他往杯中注酒,杨梅酒清甜的香气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开来,他将酒注得半满,酒液溅落到案上,飞溅到他青色的衣裳上,如血迹。 殷陈盯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李延年将木勺搁到青铜方壶边的架子上。 “你在何处见过我?”她眯缝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姊姊喝醉了,五年前,我还背着姊姊走了几里路回家。”李延年将广袖袖摆绕腕两圈,用竹箸夹起一块糕饼递入口中。 殷陈瞧着少年的手,他的手指节分明,又长又白。 忆起从前,殷陈轻笑一声,将杯子递过去,“最近呢?” 李延年又执起酒勺往她杯中注酒,“在——” 酒液飞溅,他抬眼,眸中满是笑意,唇瓣轻张,吐出两个字,“梦中。” 殷陈噗嗤一声笑出声,“真的吗?” 李延年将陶杯递到她手中,语气有些伤怀,道:“姊姊难道没有梦见我吗?” 殷陈圈住酒杯,耸耸肩,调笑道:“我若要梦到你,你可要小心了。” “姊姊,等会儿班子有演出,你要不要留下看看?”李延年执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玉颈修长。 殷陈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她垂下眼帘,“我如今可没有钱打赏。” 少年轻笑一声,“姊姊赏脸来看延年演出,便是最好的打赏。” 李家班子的演出是在东市席月楼,当夜人声鼎沸。 席月楼乃是一座三层堆垛而起的木结构高楼,此时灯火通明,欢歌艳舞,好不热闹。 西域胡姬梳多根发辫,肤白如玉,上身着戎服短装,下身长裙,肩披绕背长巾,赤足踏小圆花地毯跳起胡旋舞。 弦鼓乐起,舞伎一腿后勾,脚掌上翻,踏毯的一足则脚跟着力,鼓声渐快,舞伎随着鼓点左旋右转,急速如风。 除了胡璇,拓枝舞,边上还有角抵戏、西域幻术等各类表演,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李惊澜拉着殷陈在席间穿行,周围时而响起叫好声。 殷陈掠过各个热闹的表演,望向二楼,那上面有轻纱环绕,只能看到轮廓,里间的人瞧不真切。 李惊澜附耳与她说:“姊姊,那是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上去的位置。” 殷陈颔首,随她往后台去。 李延年已经装扮妥当,他脸上化上红妆,眼尾描得上挑,生出了几丝媚态。 殷陈瞧着他正在穿女式曲裾,满绣茱萸纹,赤色曲裾袍紧紧将他腰身裹住,腰间坠一枚青玉茱萸纹玉佩。 恍如神女。 “姊姊怎的这样瞧我?”李延年弯眼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第25章 救场 “姑子今夜好雅兴。” 周围有少年们拿着乐器穿行,乱中有序。 殷陈躲避着人,往他身侧走去,瞥见边上的花,“这是甚?” 李延年将那朵碗口大的荷花拿起递给她,“送予姊姊。” 殷陈接过荷花,瞧见了他边上竹筐内有满满一筐花瓣,“原是用来表演的?” 身着女式曲裾袍的少年秀眉一挑,“我特意挑了最好的一朵留给姊姊。” 殷陈低头嗅了荷花,“多谢。” 有人来给他的衣裳内用粘上花瓣,层层叠叠,行走之间,香气扑鼻。 待后台准备好,西域舞伎们的胡璇拓枝舞也到了尾声。 舞伎们退场,李家班子上场。 李惊澜拉着殷陈往留好的位置去。 班子的少年们将几个盘子隔两步排列好,李延年步上台。 他甫一登场,便引得台下众人惊叹。 如此美貌女子都难得,何况他还是一男倡。 他盈盈长揖一礼,接着一脚踏上台上的盘子,向两侧抛袖,袖似一条活物,在李延年的手中变幻流转,时而袖遮半面,时而隐在袖后。 他身型轻灵,在各个盘子间飞跃。 盈盈一握的腰肢向后翻转,口中衔朵重叠花瓣的红茶花,衬他肤色白皙。 一双含情目,檀口轻启,花朵坠地的瞬间,他且舞且伸手接住花朵,将那花丢向席间。 那朵山茶直直抛向殷陈,殷陈抬手接住。 引得周围女子愤愤一阵。 殷陈将花放在案上,一边为他打着拍子,一边笑意盈盈看舞。 李延年脚下的动作也迅速变化了,面上的表情却未变。 他舞动之间,裙下花瓣纷纷落下,如同雨打海棠,花瓣簌簌而落。 他噙着笑意,粉腮上缀一对浅浅梨涡。如枝头摇曳随风的花瓣,又如殷陈在大幕中看见的那弯月牙。 鼓琴的乐师也时而欣赏李延年的舞姿,时而低头鼓琴,铮铮琴音与长袖配合得当。 高亢时,他时而携袖共舞,时而抛袖独舞。低吟时,他面露哀伤,轻巧着将身体旋转。 跳到最后,他竟将外袍缓缓褪下,白色内裙,紧贴着腰身的布料将身形勾勒成展翅翱翔的鹤,手臂挥舞,风吹裙角,隐约有香气盈鼻。 殷陈往右瞥了一眼,那处布料摇摆,有人将香风扇开,纷飞于空中。 舞毕,他定格在展翅瞬间。 掌声雷动。 他的舞确实足够动人,男子身躯柔软度不及女子,何况折腰舞的难度又是最大的。 他在那方寸的盘上折腰,如在人掌心起舞。 台下的众人早已被他这一舞摄去心魄。 一舞毕,李家班子的表演才将将开始,方才后台的人开始陆续上台。 乐声靡靡,轻纱飘动之间,殷陈察觉到一道目光掠过自己。 抬头望向二楼,看到那道目光的主人。 霍去病。 她看向案上的山茶,那方才她接下李延年的花,他也瞧见了? 二人隔着那道缝隙相互对望。 曹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台下坐着的不是那日皎皎生辰宴上同他打赌的殷陈是谁? “诶,殷姑子怎在此?”他撩开轻纱,抬手朝殷陈打了个招呼。 殷陈见那轻纱被掀开,曹襄那张俊脸从帘后露出来。 她心下了然,朝曹襄微微颔首。 霍去病则移开目光,淡淡望向台上的表演。 “要不请她上来?”曹襄转头看向霍去病,却见霍去病早已移开目光。 乐声之中,他执起杯子,声音朗朗,“人家是同人有约,何必扰了人家雅兴。” “有约?”曹襄看向殷陈边上的女童,瞬间了然,“殷姑子还有个妹妹呢?” 霍去病不语,垂眸饮了一口酒,只觉酒液涩苦,难以下咽。 曹襄看向台上的李延年,也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此人确有些本事,我还是头一次见一个男子将折腰舞跳得如此动人。” 边上的女子往二人玉杯中斟酒。 霍去病嗅到女子身上的香气,女子将杯子推到他面前。 她衣裳单薄,胸前一片春光。 他只盯着女子纤细玉白的手指,直叫她脸上生出两片红晕来。 “郎君请用。”女子略一倾身,身子贴得更近。 霍去病的目光终于移到女子的脸上,“你的手为何这样抖?” 声音淡淡,还带着一丝诘责意味。 女子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柔荑不自觉微动。 曹襄看向斟酒处溅出来的酒液,又看向女子涨得通红的脸,咳了一声,“你出去罢。” 女子松开玉杯,行礼退出去。 “你真不知这女子倾心于你?”待屋中只剩二人,曹襄才终于开口。 台下又一舞毕,掌声带动着玉杯中的酒液微晃,霍去病盯着酒液,“那又如何?” “不解风情。”曹襄拿起一粒蒲桃丢进口中。 霍去病却不再碰那只玉杯,又垂眸看向一楼处。 少女正与边上那女童说着什么,她眉宇间都是笑意。 是那日落入渭河的女童。 欢宴进行到后边,李家班子退场,以一场角抵戏结束。 李惊澜拉着殷陈往后台去,却见后台乱哄哄的,一个少年正流里流气想要上手摸向李延年的脸。 李延年眸色深沉,边上的几个班子里的男倡想要拉开那少年。 那少年却一把挥开几人,“我昭平君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昭平君。 那日打马过闹市的陈琼。 殷陈看向那少年,他有些醉态,周围的人不敢去拽他。 李延年站在原地,一脸冷漠地瞥向他。 李惊澜挣脱殷陈的手,走过去张手挡在李延年面前,“不许欺负我阿兄!” 陈琼压根没在意到小小的李惊澜的警告,他哼笑一声,抬脚便要踢向女童。 李延年见势不妙,弯腰护住李惊澜。 陈琼生得高壮,这一脚若是踢下去,两人必有伤残。 殷陈快步上前,抬脚格住陈琼的腿,卸了他的力,“昭平君可莫要欺人太甚。” 殷陈垂眸看向李延年,“先带惊澜离开。” 陈琼未料到一个瘦小女子竟能将他这一脚生生挡住,当即脸色惊变,抬手便向殷陈劈来。 殷陈抬起左手手肘格挡住他的手,而后一个甩手,手背猛地击向陈琼的脸。 陈琼虽高壮,但行动迟缓,躲闪不及,竟被她一手背扇歪了脸。 脸上瞬间多了一个明晃晃的红印。 他何曾这样受过气,爆喝一声,身后的打手一拥而上,陈琼恶狠狠道:“给我杀了她!” 李家班子的人吓得仓皇逃离。 李延年将李惊澜抱给母亲护着,又迅速跑回后台,见周围多了数个打手围住殷陈。 他凤眸一戾,抬手拨开人群,看了殷陈一眼,确认她无碍后,朝陈琼揖了一礼,“昭平君既要仆到府上做客,仆莫敢不从,只是莫伤了仆的亲人!” 陈琼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他看向李延年,声音猥琐至极,“我三番五次来请你,你都不理不睬,现竟为了这贱妇应下我。要不,你服侍我一夜,若把我服侍舒服了,我可以考虑只要这贱妇一只手。” 殷陈收紧拳头,抬脚跺了陈琼一脚,又甩了他一巴掌,“想要我的手,不若现在就来拿。” 陈琼气疯了,骂了一句,周围打手一哄而上。 殷陈抽出几根针,扫堂腿将李延年身边的几人踢倒,走到李延年身边,沉声道:“先走。”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 “竟不知昭平君竟有如此雅兴,不知隆虑公主会否愿意看到她的儿子在东市欺女霸男?”一道声音自后台入口处传来。 陈琼回头,见一颀长身影站在入口处,他还呈拊掌姿势,倚在门边,一副倦懒模样。 他眸子一震,冠军侯?他怎会在此? 殷陈将手心的针收起,原本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松懈下来。 李延年也望向入口处。 一时间,哄闹的气氛瞬间被他这一语镇住了。 打手们面面相觑,陈琼眼眸一转,若是母亲知道自己今夜行径,定会生气。 况且还被霍去病看到了,他如今正得圣宠,自己若是被今上注意,恐怕陈家会因此受牵连。 思及此,他肥胖的脸上瞬间勾起笑容,“霍君侯,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既有霍君侯调节,我便不同这贱妇追究了。” 霍去病看向殷陈,视线漫不经心滑向她身后的李延年,剑眉微挑,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别误会,我不是来阻止昭平君的。近来无聊,我正好瞧瞧这场戏,你们继续。” 他的声音平和至极,却叫陈琼心里打起鼓来,他踢向边上的打手,“还不放下刀,在人家的后台动刀,不要命了?” 打手们得了主子的命令,这才迅速退下。 霍去病见好戏散场,遂转身离去。 陈琼见他的身影离远,狠狠啐了一口,“野种!” 殷陈指尖使力一弹,银针倏地飞出,扎入陈琼的手臂。 陈琼气得牙痒痒,丝毫没注意到手臂轻微的痛痒,他狠狠瞪向殷陈和李延年,指着二人道:“这事没完,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拂袖而去。 殷陈看向落在地上那根发丝一样细的毫针,眼底一片晦暗。 “姊姊可有事?” 殷陈回过神来,拾起那根毫针,瞥向后台入口处还在晃动的帷幕,“无事。此人不是个善茬,今日是我冲动了,对不住。” 李延年眉心紧拧,朝她一揖,“若不是姊姊,我跟惊澜恐怕今夜也不会好过,姊姊今日相助,延年铭感五内。” 同李延年道别后,殷陈走出惜月楼,手上拿着李延年送的荷花,花瓣已有些卷焉。 她转头,这座原本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的高楼,只剩几盏在风中摇摇欲灭。 而后,她心头一动,视线望向那莹莹灯火中,少年随风飘摇的袍摆。 长安今夜的风似乎随着她的心绪飘来,月光皎皎,楼外灯燎终于在风里摧折下,灭了。 少年身影映在月光之下,犹为熟悉。 脚步声渐近,有律地踏在青石板砖上。 “姑子今夜好雅兴。”他缓缓开口。 第26章 激怒 “我听闻这冠军侯不近女色,你与…… 殷陈终于看清霍去病的脸,她猛烈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郎君也不遑多让。” 霍去病抬步往前,“走罢,快要宵禁了。” 边上的人立刻将他的踏云牵过来。 殷陈料想他应当会打马回去,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市间,快步跟过去。 长安宵禁极严,若被抓住,定不好脱身。 咯哒咯哒的马蹄声夹杂着二人脚步,响彻长街。 殷陈见他迟迟不上马,“郎君怎不策马回去?” “扰民。”他淡淡答道。 “方才见平阳侯同郎君一起,他回去了吗?”殷陈又问。 “嗯。” 殷陈垂眸看着荷花,抬手扯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 霍去病乜她一眼。 殷陈将花递过去,“郎君也要吗?” “你为何甚么都吃?”霍去病看着她唇瓣上的花。 “也不是甚都吃的。”殷陈闻言反驳,“况且荷花瓣本就可以吃的,真的,郎君要不要尝尝。” 那花又递到眼前,他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将那荷花拨开。 “不吃。” 不吃就不吃。殷陈收回手,嚼着微涩的花瓣。 一时无言。 月光将影子拉长,路旁的桑树投下的树影如一团散不开的浓墨。 殷陈抬头看着天上那团月,路过一株枯了的树杈,她觉得那树杈子像只长大着嘴的狗,她往前走,那狗就将那轮月慢慢吞了下去。 那月在狗肚子里穿梭,她与霍去病在月下穿梭。 这究竟是不是梦境呢? 她转头看霍去病,霍去病的侧脸轮廓在月下不甚分明。 “多谢郎君。” “你将针掷入陈琼的手臂,可有想过后果?” 殷陈一愣。 “后果?” 霍去病睨向她,“这种人沾上了想甩掉可不容易。” “我做事只凭真心,不讲后果。” 霍去病笑了,在这寂寂夜里,他的笑显得有些突兀,不合时宜。 “郎君为何发笑?” “姑子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在长安生存。” “郎君的性子便适合在长安生存了吗?”殷陈反问道。 霍去病止住了笑意,许久,他站在一团浓雾之下,踏云也停了步。 唯一的声响,便是殷陈的脚步。 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响了两下,也随即停住。 长安里没有田,所以也没有蛙鸣,虫鸣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甚清晰。 忽然,谁家的幼子放生大哭起来。 父母轻声的哄声盖住了虫鸣,也渐渐盖住了哭声。 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她由于多行了两步,站在浓墨外,而霍去病却与那团黑影子融为了一体。 “学着适应,总归会学会的。” 殷陈听到了他的回答。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却给出了答案。 殷陈举起荷花,在面前摇了摇,“那针只会让他痛苦个两月,不会致命。” 霍去病没有再说话,抬步往前走。 踏云打了个响鼻,殷陈也转身往前走,“郎君的高热退了吗?” “昨日多谢姑子。” “今日多谢郎君。” “忘记告知郎君,我查看过我阿翁的手记,并没有郎君感兴趣的入梦秘法。” 霍去病颔首。 走了许久,才到了宣平里。 仆从阿四在门口接过踏云,丫鬟们掌着灯侯在边上,二人被迎着往中门进宅。 红雪青芜掌灯,一前一后照亮路,迎殷陈往东院去。 而后又烧水沐浴,直忙到后半夜才睡去。 殷陈翻来覆去没睡着,她听着屋外虫鸣,想着今日之事。 这个陈琼恐怕还会去寻李家班子的麻烦,李延年自小便是温润的性子,从不与人冲突。 旁人骂他,还是殷陈在边上帮他骂回去的。 横竖是睡不着了,殷陈点了灯,打开箱子,里边是殷川的手记。 他带着殷家班子游历汉地,期间记录整合了各地的乐谱,这十数年,他的生命留下的,便只剩下这些乐谱了。 殷陈抱出几卷空简,开始誊抄。 —— 霍去病在榻上辗转反侧。 阿大已经出发数天,南越距长安两千以里,恐怕还得半月才能回来,他盯着帐顶,歪头瞥见床榻边的那个漆盒。 一早,陈沅陈茵两兄妹便在门口候着了。 青芦给小郎君小姑子端了朝食想叫二人在偏房用朝食,两个小家伙却执拗得很。 无奈,她只能带着两人在院中等着君侯醒来。 不多时,霍去病便开了门。 “阿兄!” “阿兄!” 两个小家伙甫一见他便往他身上扑去。 霍去病揉揉陈茵的发髻,陈茵圆溜溜如蒲桃般的眸子眨了眨,“阿兄怎么起这样晚?” 他眼神示意青芦,青芦得令带着丫鬟们先行退下。 他只在中衣外随意披了件襜褕,发髻也只松松簪着,一派慵懒随性,与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两个小家伙扒着他的腿,跟着他往屋内去。 “阿兄不是说带我们往上林去吗?”陈茵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那你们二人想干嘛?”他随意坐在榻上,两个小家伙也跟着他爬上榻。 “阿兄带我们去射猎罢!”陈沅身着一身窄袖骑服,十分干练。 陈茵托腮,“我想去玩水。” “那我们便先去玩水,再去射猎。”他将陈茵抱着,陈茵现年四岁,好奇地摸着他手心纹路。 摸到了他的手心痣。 “阿兄这颗痣好似长大了些。” 陈沅也凑过去,好奇道:“诶,真的呢。” 他蜷了蜷手,将陈茵放下,“阿兄要先洗漱换衣,你们先去正房吃朝食等阿兄。” 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出了门。 宫里的马车辚辚进了宣平里。 刘姀、刘嫦、阿娜妮、曹襄都跟着来了,热热闹闹一大群人聚在清平坊。 青芦请众人往宅中去。 仆从们将备好的东西放入车内。 霍去病已在正房外候着,众人一同用朝食。 阿娜妮吃了几口起身说到处走走,青芦便带着她往外间去。 “殷陈在吗?”阿娜妮忽然问道。 青芦顿住脚步,二人正站在东院外的廊庑中,东院内传出脚步声。 紧接着,殷陈走出院门,恰巧与她目光相撞。 殷陈目光陡然一戾。 青芦察觉到了不对劲,殷陈从来都是一副极随和的模样,此刻整个人散发着冷意。 她垂首一礼,“殷姑子安好。” “青芦,你且让我同阿娜妮公主说几句话罢。” 青芦躬身告退,立刻去告知君侯。 殷陈转身回东院。 金铃响动,阿娜妮跟在她身后入了东院。 殷陈让红雪和青芜出去,而后倒了两杯水,将一杯水推到对面,“坐罢。” 阿娜妮打量着东院布局,望向窗外,石榴已经开落了,累累的如指头大小的石榴挂在枝上,汉地的石榴总是小得过分,如同他们的人一般。 “未曾想你竟真在冠军侯宅住下了?”阿娜妮转过头来,看着殷陈。 殷陈坐在榻上,手摩挲着漆杯杯壁,“居次为何如此关心我?” 在室内光线中,阿娜妮那双蓝色眼瞳暗了下来,更像一双猫瞳,大而圆,她坐到殷陈对面,“故友相见,总得寒暄一二。” “故友?寒暄?”殷陈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这几个字眼怎么也不像是形容她们两人的。 暗绿色的瞳孔如同直勾勾盯着殷陈,如同盯着猎物后颈,咧起一个笑,“如何?” “我到长安并无住所,所以暂住此处。” “那你又为何入宫?冠军侯这样的人,可不像是会收留人的人,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我身无长物,又有何物供人索取?”殷陈捏起杯子,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阿娜妮。 “让我猜猜。”阿娜妮却忽然来了兴致一般,左右转转修长的脖颈,她今日梳了个垂髻,但由于头发本身有些卷曲,有些发丝翘起弧度,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殷陈嘬了一口水。 “我听闻这冠军侯不近女色,你与他媾和了?”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手,微微倾身,语气暧昧,“你是如何俘获他的?” 殷陈垂眸看着杯中水,忽然,手腕一翻,水径直朝阿娜妮那张娇俏的面皮上泼去。 阿娜妮长睫上挂着水珠,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透露着楚楚可怜,声音却是含着笑意,“你终是沉不住气了。” 殷陈擦了擦手,倾身凑近阿娜妮,嗅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到汉境这么久了,还只会这些伎俩。你真是一丝长进都没有,我现在连杀了你都提不起兴致了。” 阿娜妮往后退了退,她忽然有了些惧意。 殷陈却抬手刮去阿娜妮贴在颊边的发丝,声音变得轻柔而缓慢,“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活着走出王庭的吗?我与伊稚斜说,我会为他效力,回到汉境来到长安,将汉廷的大将军毒死。他便放了我,还着大祭司医好了我的手。” 阿娜妮看着她的右手,原本她的右手已经变得乌黑几近废了,现在从外表竟看不出任何迹象了。 她眸中闪过一丝狠戾,又弯起眸子,“你便不怕我告知霍去病吗?” “你猜,他会信你,还是信我?”殷陈收回手,坐回原位。 阿娜妮咬了咬唇,擦去脸上水渍,绿眸暗淡,暗恨方才竟被她突然凑近震慑了心魂,冷笑道:“他总不该留一个祸害在身边。” 殷陈却弯唇一笑,露出洁白的齿,“祸害不祸害的,你说了不算。” “你还真是变了,我还是喜欢你从前匍匐在脚下摇尾乞怜的模样。我记得汉廷有个叫韩信的人,现在想想,你同他还真像。”阿娜妮扯开湿哒哒的衣襟,露出一截娇嫩玉白的肤色。 殷陈出奇冷淡,道:“居次实在是抬举我了。” “殷姑子,君侯请你过去。” “阿娜妮公主,该出发了。” 青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娜妮起身,打开门。 青芦看到她身上衣裳凌乱,又看向边上脸色阴沉的殷陈。 “公主随我来。”她躬身一礼,阿娜妮抬步往前走。 殷陈捏着右手无名指,看着阿娜妮袅娜修长的背影。 方才,阿娜妮是故意激怒她的。 可她却为何忍不住? 昨夜听到陈琼那两个字眼忍不住朝他掷针,今日被阿娜妮轻易激怒。 阿娜妮在东院门口忽然侧过头看了殷陈一眼。看来,霍去病还真是她的软肋。 殷陈同她对视一眼,眉头微蹙。 第27章 出游 “公主心仪冠军侯?” 殷陈跨出东院,去寻霍去病。 霍去病就站在对面廊下,将方才她与阿娜妮的对视尽收眼底。 今日他穿一身暗绿色骑服,窄袖扎紧,左手缠着手带。 “郎君安好。”殷陈朝他一揖。 霍去病看着少女眉间尚未平息的惆怅,“姑子昨夜睡得可好?” 她昨夜根本没睡,可他为何关注她睡眠? 殷陈挑了挑眉,“还好。” “我今日要出门去。” 他今日极不对劲儿,出门便出门,告知自己作甚? 殷陈疑狐看了他一眼,“郎君高热可退了?” 霍去病瞧着她脸上的忧色转为疑惑,只得道:“我去问过官窑铸炉工人,近五年官窑都未再铸过双层铜炉。” 殷陈颔首,那香炉造型笨拙,雕刻线条简略,不像近两年的产物,道:“知晓了。” 霍去病又道:“姑子要不要去?” 殷陈愣了一瞬,意识到他是在邀请自己出游,摇头,“我今日打算去城外看一眼案发现场。” 霍去病微微点头,看她上身着灰色短褐,下穿着长绔,青丝高束,是方到长安那一日的装扮。 这样看来,倒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摘下自己的玉牌递过去,“那地方应当还有官吏把守。” “郎君当真不给我透露一下线索吗?”殷陈接过玉牌,抬起眼一脸期待看向他。 霍去病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转身离去。 殷陈将玉牌收在袖中,转身出了门。 冠军侯宅的一大群人浩浩汤汤从宣平门往上林去。 八水绕长安,形成了长安今日布局,关中平原的也因这八水富庶非常。 今上对上林大肆扩建,这八水都流经上林苑,司马相如也因《上林赋》一赋得到今上重用。 《上林赋》中道: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几人往上林东南的灞水而去,河岸旁已经清了场。 侍从们将车上带来的饮食往下搬,又往树荫下覆了一层毯子,置了案几。 几人围坐在树荫下。 陈沅拉着刘据看他新得的弓,刘据却一直心不在焉。 霍去病将刘据往怀里一捞,“据怎的不高兴?” “表兄还没告诉我要给我看什么稀奇物件?”他撅着嘴道。 曹襄笑道:“据,你被你霍表兄骗了。” 霍去病睨他一眼。 刘据看向霍去病,眼神中分明带着埋怨。 霍去病咳了一声,“自是有的。” 他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玉镜,大小如半两钱币,镜面光可鉴人。 刘据看着枚玉镜,“一面玉镜,有甚稀奇的?” “这是在匈奴地得到的,匈奴人说,这是西方身毒国宝物。” “身毒在何方?”刘据来了兴致。 曹襄凑过来,看了一眼那玉镜,“据张太中大夫所说,身毒位于西南夷之西,要是能亲眼去见见便好了。” “身毒位于西南夷之西,为何宝物能在匈奴地被发现呢?”刘据发出疑问。 曹襄剥着蒲桃皮,一时也想不清楚。 霍去病手指沾水在案上将大汉幅员大致勾勒出,又在下边补上匈奴,西域等地形,而后在西南夷边上画出身毒,刘嫦坐在对面,盯着他的动作看。 她轻摇纨扇,扇底带出来的微风与她鬓边发丝纠缠嬉戏。 她以扇遮面,只露出那双眼睛,忽而问道:“大夏在何方?” 霍去病点了点身毒方位的西北方。 “张太中大夫在大夏见邛竹杖、蜀布,其人言与身毒人所购。因而推断身毒在西南夷之西数千里,身毒的物件随着贸易向北,而后四散开来,一些进入西域,辗转到匈奴地。西南夷道现未得凿通,真乃一大损失。” 纨扇顺着她的思路一路移动着。 刘据眼眸一亮,“次姊真厉害。” 霍去病移开手指,卫二的看法确实是对的,西南夷确实是个不小的隐患,但现在的紧要任务,还是得先将匈奴这颗钉子拔掉,至于西南夷,都是以后之事,“看来据还得去请教张太中大夫才行。” 刘据猛然点头。 他将宝镜悬于刘据腰际,“今日得尽兴,去玩水罢!” 陈沅陈茵拉着刘据去玩水。 曹襄将剥好的蒲桃递给刘姀。 刘姀接过吃了几粒,斜眼见阿娜妮一直发愣,怼她胳膊一下,“怎的了?” 阿娜妮看着案上的地图,手指点水,在案面上大月氏添了几笔,“大月氏边上,有数个休屠国。” “休屠?我记得河西可有个休屠王城?”霍去病看着她画出的方位。 “休屠,在西方国家的意思是一个,类似于汉地神仙的概念。至于休屠王城之名,或许也是来自西域。” “那休屠是何种概念?是否也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曹襄来了兴致,将面前装着蒲桃的玉盘移开,问道。 阿娜妮摇头,“休屠之意,是为觉悟真理者之意。” “觉悟甚真理?若觉悟了真理又当如何?” 异族少女蓝色眼眸中闪着盈盈波光,她颇为苦恼地点了点额头,“我亦是看了大月氏传来的信件才知休屠之意,至于其中真理,当真一窍不通。” 曹襄见深究不得,继续剥蒲桃去了。 刘姀看向阿娜妮洁白手背,惊讶道:“你的手背怎有个牙印?” 阿娜妮搓了一下手背,“被一个极凶残的人所咬。” 刘姀笑了笑,“当真凶残,这疤这样狰狞,当时定是血肉模糊。” 阿娜妮不置可否。 陈茵跑过来拉霍去病,“兄长,快些,玩水去。” 他起身跟着陈茵,曹襄也拉着刘姀往河边去。 毯子上,只剩刘嫦和阿娜妮二人。 阿娜妮则仍在盯着手上牙印发呆。 刘嫦轻摇着纨扇,细绢面将她半张脸遮得朦胧,如隔着月光般,她嘴角上扬,一双长眉略微上挑,“公主不去玩水吗?” 阿娜妮回过神来,看向灞水旁的几人,“你却为何不去?” 刘嫦仰头看向树冠,“我不喜晒太阳。” “那你为何跟来?”阿娜妮话方出口,便知道了她的目的,“公主心仪冠军侯?” 刘嫦捻起一粒糖渍梅子放入口中,“你又为何跟来?” 阿娜妮斜倚在玉几上,食指搭在脸颊上轻轻叩着,“宫中太过无趣,出来找些乐子。” “我瞧,是你被当了乐子了。”刘嫦睨向她,她今早穿的可不是现在的裙裾。 阿娜妮夹起一块桂花糕,淡淡香气在口中被抿化开来,她望向河岸旁被三个孩子撩水攻击的霍去病,吐气如兰,“公主恐怕不会如意。” 刘嫦垂下眼帘,长睫下的明眸转了转,“不知阿娜妮公主说的是哪种不如意?” “你有一个劲敌,那日卫长公主的生辰宴,同冠军侯投壶的女子,现正在他宅中。”阿娜妮盯着她的动作,缓缓开口。 刘嫦摇扇的手微顿,嗤出一声笑,“那又如何?” 阿娜妮褐色长眉挑起,“公主便不怕?” “一个倡伎之女,如何能登得冠军侯的宅。”刘嫦又捻起一颗梅子,嘴唇微动。 “看来公主早已调查清楚她的身份了。”阿娜妮粲然一笑,眯起眼睛享受了清风拂面,“可她却不是个普通人,她这个人,会让公主很是吃惊的。” 刘嫦将糖渍梅子咽下,“看来公主是真不解休屠之意,我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若我要一个男子,必然会让他真心心悦于我,不屑于使什么腌臜手段。” “我只是好言相劝,此人叫我受过苦,我不忍看公主再栽跟头。”阿娜妮支起身子,站起身往河畔去。 她微微侧头,看到刘嫦握紧了纨扇柄。 愈发有趣了。 河畔几人开始互相撩水打起水仗,曹襄刘姀和陈沅一方压着霍去病这边泼。 阿娜妮加入战局,形式瞬间向霍去病一方倒去。 霍去病身上的衣裳湿透,显出精壮的胸腹轮廓来。 他看起来颀长精瘦,身上的锻炼痕迹却不少,叫少年多了几分野性。 鬓发上的水顺着面颊流到下颏,顺着修长的颈子滑入衣襟里去。 阿娜妮斜眼看着刘嫦走了过来。 她顺势往霍去病身侧靠去。 霍去病却一个侧身,躲过了她的触碰。 他垂眸看了一眼这个艳色绝世的异族少女,目光中泛着冷意,“公主若站不稳,便往边上些,莫摔了。” 阿娜妮转眸看向他,抿唇一笑,抬手拨贴在颊边的鬓发,捧了水泼向岸边的刘嫦,“我可要赢的,君侯莫拖累我才是。” 刘嫦将纨扇往地上一扔,加入曹襄这边,几人相互泼水。 曹襄一边护着刘姀,一边捧水往对面砸去。 不多时,陈茵失了气力,被曹襄重点攻击,霍去病抱起陈茵,“平阳侯大胆,泼他!” 几人瞬间朝曹襄发起攻势,曹襄抬手挡脸,“错了错了,再不欺负阿茵了。” 欢笑响彻灞河岸。 最终以曹襄认输结束了打水仗,换过衣裳后,几人在草地铺了毯子,躺着看天。 微风拂来,刘嫦偏头看向霍去病。 他侧脸轮廓起伏错落,眉毛伏在眉骨之上,睫毛长而浓密,肤色比寻常男子更白些,就更显得那两道入鬓的长眉如墨。 刘姀将便面搁在面上挡住直射的阳光。 三个小家伙在草丛里翻虫子玩。 之后几人往林中射猎,最终收获了一头鹿和几只灰兔,仆从又在河中捉了几条鱼,将猎物处理后放在火中烤。 待到日入后,一日的游玩就结束了,众人迎着夕阳往长安城去。 陈茵累得伏在霍去病怀中睡着了,陈沅刘据两个人一路兴奋得叽叽喳喳。 曹襄折一枝柳枝,编一个环,往刘姀头上套去。 刘姀瞪了他一眼,却没将柳环取下,曹襄又给自己编了一个戴在头上。 阿娜妮撑着下颌盯着刘嫦若有所思。 刘嫦用纨扇敲了一下她的头,“看甚?” “公主好看呀。”阿娜妮理直气壮道。 刘嫦侧过脸不去看她。 车马粼粼,从宣平门入了长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第三梦(夺刀 殷陈忽然低头,一口咬在…… 霍去病抱着陈茵往陈宅去。 陈宅同在宣平里,距冠军侯宅不远,陈沅打着哈欠跟在后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沅,陈沅立刻跟上,他将手递过去。 陈沅欣喜拉住他的手。 卫少儿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三人,她往霍去病怀里看了一眼熟睡的陈茵,又给陈沅披上一件外衣,领着人往宅中去。 将陈茵安顿好后,卫少儿看他又瘦了许多,轻声道:“去病,近来是不是渴夏?” 他捏了捏小臂,“无事,比起从前已然好多了。” 卫少儿瞧着他比去岁又长高了许多,着侍从送来几件新做的夏衣,“阿母近来新得了几样料子,给你做了几身衣裳。” 他瞥向那漆盘中的华贵面料,“宫中赐的衣裳都穿不完,阿母留着罢。” 卫少儿一怔,她这个长子总是如此,她自从嫁与陈掌后,这孩子便总与仲卿待在一起。 他自小性子便冷淡,后来又入了宫,同她这个母亲倒是越发冷淡。 她也曾与妹妹抱怨过,谁家的孩子会像去病一样总是拒绝母亲的好意? 卫子夫却笑道:“去病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不善表达情感,姊姊你还是要多包容。” “这是照着你的身形做的,还能留着作甚?”卫少儿嗔道。 霍去病看着卫少儿的神情,“阿母,不必为了弥补从前如此厚待我。你瞧,我现在好好的,阿母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好了。” 卫少儿眼中渐渐盈满泪光,她偏头掩饰着,“去病,阿母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莫要拒绝,好不好?” 他垂下眼帘,许久才道:“好。” 怕他反悔似的,卫少儿连忙将漆盘递给他,“回去罢。” 她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勾起唇角,“应了便好,应了便好。” 暮色四合,夏夜的星空总是繁星点点。 殷陈坐在廊下吹箫。 霍去病脚步微顿,他将漆盘递给青芦,拿了盏灯抬步往东院去。 “姑子,君侯在院外。”青芦走到殷陈身边道。 箫声停住,殷陈看向院门。 她执灯往院门走去,两盏灯逐渐靠近,殷陈看到昏黄的灯火,而后看到了霍去病那张无甚表情的脸。 她走近,笑吟吟道:“郎君还是头一次到东院来呢。” 话一出,她立刻意识到了话中歧义,幸好霍去病好似并未察觉。 他看向少女,“姑子方才那一曲,可否再吹一遍?” 殷陈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眼眶微微张大,“郎君喜欢?此曲名青鸟。” 青鸟,他想起她左肩头的那只青鸟刺绘。 “是南越之曲?”他跟在她身后,往偏房去。 青芜和红雪立刻将屋中灯点上,又端了饮食放置在案上。 殷陈抬步入了偏房,“不是,是我阿翁所谱。” 青芜红雪接过二人手中的灯盏,退出偏房。 殷陈坐到榻上,将紫竹箫置于唇下。 霍去病撩袍在一旁坐下。 待他坐定,箫声袅袅而起。 他看向案上摊开的书简,正对着他这一片竹简上写着,“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 殷陈垂眸吹着萧,她时不时瞄向霍去病,却见他对着竹简发愣。 案上是《豳风·鸱鸮》,他不常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殷陈也权当没瞧见。 此曲曲调本就哀怨,配上箫声独特深沉的,迟涩的声音,当是似远在深山,离人倾细语,幽谷青鸟鸣。 红雪和青芜站在廊下,心思也随着箫声飘远。 一曲终了。 霍去病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揖了一礼,“多谢姑子。” 殷陈颔首,“听闻郎君会笛?” 他嗯了一声。 “若郎君喜欢,此曲我可教郎君。” 他微怔,摇头,“笛声悠扬,不宜此曲。” “那可不一定,我阿翁谱曲时什么乐器都试过一轮。只是我擅箫,用笛吹奏,或许别有一番风味。”殷陈将紫竹箫转剑般转了一圈。 “然。” 殷陈笑道:“那每日吃过餔食后,在后院相约。” 霍去病颔首,“姑子今日去案发现场,可有发现?” “有,但我不能告诉郎君。”她故意卖关子。 霍去病却不上她的当,“姑子早些休息。” 说罢他执灯离了东院。 殷陈又将箫转了一圈,看了一眼案上的书简。 当夜,殷陈昏昏沉沉。 她行走在黑暗里,周围无限狭小,挤得她行走困难。 她努力瞪大眼睛,却依旧看不清前路,只能抬手摸索着前进。 她摸到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摸到一片温凉,如同拆下来的丝绸布片,她摸到水草一般缠住手指的丝线。 越扯越多,越勾越多,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猛然意识到,那是人的头发。 她一牵动,那头发便轻易地脱离了头皮,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缠上娇嫩的脖颈,如同缠住树木的绞杀藤,那藤缓缓往上攀爬,钻入耳朵眼里,钻进嘴巴里,喉咙眼里。 她拼命挣扎,那发丝却如同活物一般,越缠越紧。 四周的墙壁越压越近,殷陈知道,那是一堆尸山。 五脏六腑被搅动着,胃里一股股酸气往上翻涌,却又被堵住。 那发丝在她的身体里拧成一股绳,她感觉自己的肠子也被拧成了绳状,冰凉的液体盈满面颊,她不知那是血还是泪。 “杀了我罢!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她听不清是内心呐喊,还是从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破碎字音。 她扭曲的手忽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铁器。 那是一把匕首。 她拼尽全力,握住了那把匕首,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 猛地推进。 手腕却被一端温热包裹住,她抬眼,瞧见那股温热的主人。 又是他。 殷陈胸口猛烈震动,她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动。 胸口如被重物敲击,她抽噎了一下,终于将那股堵在胸口脏污呕出。 那是一团乱发。 手腕的温热紧了紧,殷陈被那少年拉起。 那股潮水般的发丝忽而褪去,连带着周围都亮了起来。 殷陈才发现,这是旷野之中,是她试图逃出匈奴王庭的那一夜的旷野。 望不到边的流沙荡开一层层沙浪,她与少年相对而立,站在月下。 夜风呼啸,将她的乱发掀起,她紧握右手,转头看少年的模样,他生得极高,身姿清瘦。 她努力想拼凑少年的模样,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可知道,这是何处?”他开口道。 原来他的声音是这样的。 清润的,尾调稍稍下压着。 殷陈转动手腕,挣脱他的手,“你想出去吗?” 少年点头。 殷陈看向他手上的长刀,上一个梦境中,他用这把刀砍了乌隆的脑袋,“杀了我,便能出去。” 少年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复杂。 殷陈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一字一句重复一遍,“杀了我,便能出去。否则,你我将困死在此处。” 少年仍旧没说话。 殷陈抬手想夺过他手上的长刀。 少年早有防备,将刀往边上一别,躲过她的攻势。 殷陈脚尖着力,一个旋身,身上薄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旋转,她轻巧转到少年身侧,将手按在那锋利刀刃上,往上滑去。 刀刃轻易划开她手心薄薄的皮肤。 她却像毫无知觉一般,淋漓鲜血自刀尖滴落的瞬间,她的手捉在刀柄之上。 少年似乎没反应过来,在她冰凉的手碰到他的手的一瞬间,他本能将手往末端移动。 这是一柄环首钢刀,刀柄末端铸成一个圆环,圆环缠着一段红色绸带。 刀身四尺长,沉甸甸的。 殷陈摩挲刀柄处的纹路,鲜血将刀柄染成刺目的红色,她笑道:“我曾见过这把刀。” 少年目光一滞,紧捉住绸带,“还我。” “这是一个校尉的刀,你为何会有他的刀?”殷陈握着刀柄不松手,与他僵持着。 少年眸中又划过一丝情绪,这样明亮的月下,他眼底情绪丝毫没有藏身之处。 殷陈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她抬起眼,如一条垂死挣扎、故作凶恶的猎物一般,但下一刻,她的眼中溢出几颗豆大的泪珠来,砸在少年手背上。 他似乎被灼伤了一般,松开了手,后退几步。 殷陈揩拭去嘴角血液,冁然一笑,牙上一片红森森的血迹,“你不该救我。” 少年手背上的牙印瞬间被血水盈满,血水不停往外冒,他扯下手带包裹伤口,“这是哪里?” “我的梦中,一座炼狱。” “是熟悉之地?” “这一切我都熟悉,但你我不熟悉。你是谁?你为何入我的梦中?你为何要救我?” “你为何有这么多为何?我不知自己怎会入了你的梦,你亦不知吗?”少年垂首缠着手带,吐出一句话。 殷陈看着他缠得乱七八糟的手带,将环首刀竖掷入沙中,走到他面前,将那长长的手带解下,而后将布条子理好绷直,细细为他把伤口包扎好。 少年盯着她破烂的衣裳,这是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曲裾袍,袍子稍大,像是空荡荡挂在她身上似的。 夜里的流沙极冷,夜风携来沙粒,刮在脸上竟也有疼痛感。 她将手带绑好,抬头望月,道:“半刻后,会有五个匈奴兵追过来,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所以,请你先杀了我。” 她抬手抚上少年面颊。 少年怔愣在原地,任由她冰冷的手如蛇游走在脸上,他的呼吸在她的挑逗下变得有些沉重。 他后退两步,“我不杀你。” 殷陈转头看向北处,她听到了马蹄声。 她将插在沙中的环首刀拔出,回身,刀尖直指他的胸口,“那我便杀你。” 少年脸上神情平淡,殷陈将刀猛地刺向他,刀尖渐渐没入胸口,他仍旧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第29章 隆虑公主 这是,十四岁的殷陈。…… 见他分毫未动,也不还击,殷陈不再往前使力,她收了力道,将刀收回。 疯子。她暗啐道。 这被她喻为疯子的少年,在下一瞬单膝跪地,捂住心口。 殷陈抬步挪过去,垂眸看着他,将刀丢在他面前,“躲好,我不保证在我的梦中,你不会死。” 少年站起身,拾起环手刀,递给殷陈,“你可以杀了那些匈奴人。” 殷陈噗嗤笑出了声,“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瞧好了!” 她接过环首刀,右手执刀,目视前方。 那马蹄声渐近,她冲将过去,手起刀落,五个匈奴兵丁落了马。 殷陈转身,举起刀,刀尖指向那轮月,“看。” 那原本已经落到高丘上方的月,渐渐上移。 少年蹙眉,时间又回到了之前。 “杀了我,或者我死在匈奴手下。否则这个梦境,永不会结束。” 忽然想到了什么,少年抬手,手背被她咬的伤还在,“时间既能回到一刻前,为何我的伤还在?” 说话间,他动了动肩颈,也扯动了心口的伤。 殷陈将沾满血迹的刀递给他,“不仅会在,你若困在梦中,现实中的时间也会入梦中一般流逝。若无法出去,只怕会困在这里一辈子。” 少年接过刀,“所以我为何会入你的梦中?” “你为何唤我闯闯?” 马蹄声渐近,殷陈和少年互相质疑着,却未能得到答案。 “我替你杀了他们。”少年将刀执在手中,将殷陈护在身后。 他出刀利落凌厉,五个匈奴人在靠近的一瞬之间全数被枭首。 环首刀上殷红血液如檐下雨滴般没入沙中。 那轮月,又在缓缓上移。 殷陈挑眉看向少年,“如何?” 少年将刀上血液甩落,“你是对的。” 下一瞬,他将刀尖对准殷陈,沉声道:“你为何想死在我手中?” “总死在匈奴人手中太无趣了。”殷陈猛地靠近刀尖,刀尖直指她的脖颈。 少年执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摇头,“我不杀你。” 殷陈眼中盛满泪光,在这轮满月的月光之下,如同两湾水盈盈的湖,“小郎君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眉头紧紧拧着,他胸口的伤似乎在这一刻才剧烈疼痛起来。 “梦中之事,不作数的。”她的泪终于坠落下来。 那催命般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一个匈奴高举着青铜长刀,高声喝道:“那秦女在那!” “天杀的,胆肥了竟敢逃走,此次定要让她尝尝更厉害的滋味,叫她半月都爬不起来……” 接着,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 他知道那笑声意味着什么。 他看向少女,她那样瘦小,泪水将脸上的脏污冲洗成一道道沟壑。 他握紧刀,往前刺去。 皮肉被寸寸划开,少女的血液迸溅到他脸上。 殷陈慢慢走向他,最终无力跪下。 周围一切开始逐渐如投石入水般扭曲漾开,那五个口吐秽言的匈奴人如晨雾被吹散去。 少女抬手想再确认一下少年的面容,最终无力垂下,她轻声喃喃,“原来,你不是业果。” 少年呆立着,他看着她跪在面前,他想替她拭去那颗泪,可他动不了。 他只能站着,看着少女呕出大口刺目的鲜血。 她比元朔六年四月更小,她的右手还未废。 这是,十四岁的殷陈。 殷陈猛地睁眼,天已经亮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将梦延长。 她捂住嘴唇,被汗打湿的发丝紧紧贴在面颊和脖颈处,她无暇去拨开。 会好的,会好的。 她一遍遍默念着,直到心口的疼痛一点点消散。 许久,她抬起右手,手心多了一道旧伤。 是她在梦中抓住那把环首刀所割开的伤。 她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恐惧感,梦中之事竟反映到她身上了。 不知下一次,会否还是这样幸运? 将脸埋入手心,长安的一切太不寻常,她只觉自己像一只飞虫,闯入了一张密密织就的罗网。 元朔六年的七月异常燥热。 幸而落一场大雨,将升腾而起的炎热沉入泥土里。 殷陈提笔给义纵写了尺素。 “舅父,安否? 陈安康,到长安已半旬有余,但此行毫无进展,莫挂念。 今日长安落雨,忽感伤怀。 忆起五日后乃是母亲生辰,舅父当喝上一杯,切莫醉倒。 甥陈问安。” 她将尺素封入细竹筒中,交给了前往定襄去的商人带去。 将尺素送走,她拿起搁边上的簦往回走。 因着下雨,东西市除了商贾之外,行人并不多。 她避着一路上深深浅浅的水凼和行人,裙裾底部依旧沾湿了泥水。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几双革靴拦住了去路。 抬起簦,周围已有十几人围了过来。 车轮压过水坑的声音响起,一辆辎车停在边上,接着,一只素手掀开车帘。 殷陈右手紧捏着簦柄,左手摸到了银针,“不知足下有何事?” 车帘彻底打开,一个妇人的脸露了出来,年四十上下。 “我是昭平君的母亲。”她看了一眼执簦的殷陈,“听闻我儿同姑子有些误会,所以我便替我儿来给姑子赔个不是。” 隆虑公主刘嫙,隆虑侯陈蟜之妻。 殷陈敛衽一礼,“见过隆虑公主,我与昭平君并无甚误会。” 妇人看着她带笑的眉眼,笑道:“如此,看来我儿胡诌的,那我更得请姑子到我宅中做客了,我得让他亲自给姑子赔个不是才是。” 殷陈知道应是那根针让昭平君吃了苦头,但隆虑公主既不点出,此时又态度强硬,恐怕此去凶多吉少。 “公主盛情相邀,实不该拒绝,但民女今日实在抽不开身,望公主见谅。”她抬步欲走,围在她身边的人却依旧站成一堵严实的人墙。 “姑子既如此固执,那就怪不得我要使些手段了。”妇人放下车帘,“动手。” 殷陈将簦往边上一转一挥,遮挡住边上几人视线,而后迅速将手上针向面前几人掷出。 一时间,打手近不了她的身,她却也闯不出包围。 可这些人源源不断围上来,她今日出门带的针有限,包围圈渐渐收紧。 她后退两步,双脚踩入水坑中,靠近墙壁,将簦反扣在地上,撑着簦把借力上墙飞踢,将几人逼退。 可终究双拳难敌十几双手,她只稍稍挣扎了片刻,便被擒住手臂,捆得严实往车上丢去。 殷陈坐在车上,看着眼前妇人,她眉眼间已有了老态,想是昭平君这些年的作为让她这个母亲操了不少心。【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30章 拖延 “听不到呢,昭平君平时言语也是…… “阿母!我今日非得杀了她才能消我心头之恨。”陈琼回头,厉声叫道。 隆虑公主连忙将他拉到榻边,低声劝道:“若你现在打死了她,你身上的这些脓疮怎么办?” 陈琼胸口剧烈起伏着,恶狠狠道:“那便待我好了,再慢慢折磨她。” 屋外风过竹林。 一阵竹叶摩挲哗啦啦的响声钻入耳朵里。 殷陈看着母子二人,听着屋外风声,嘴角挂着丝微笑。 “殷姑子,我儿今日是因身体原因才对你无理,望你见谅。”隆虑公主转过身来,笑道。 “无事,不若早些将我杀了,我好同那位姊姊埋在一起,省得你们还要挖两个坑。”殷陈看向那边的女尸,缓声道。 一个丫鬟闻言,手上的碎片落地。 隆虑公主也勾起笑意,“哪能呢,今日请姑子到来,不过是想请姑子来做客,谁承想被姑子瞧见了家丑,实在惭愧。” “我还是头一次见请客用绑的,长安人真是稀奇。”殷陈讥讽道。 隆虑公主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继续赔笑道:“姑子真会说笑,给姑子送水来。” 一个丫鬟端了玉杯,战战兢兢递到殷陈唇边。 殷陈看着杯中水,嗅了嗅,是叫人手脚无力的毒。 隆虑公主仍旧笑着,只是这笑不达眼底。 殷陈咬住玉杯壁,抿了一口水。 隆虑公主看她喉头滑动,才看向丫鬟,“给姑子松绑罢。” 两个丫鬟将缚住她手臂的绳索解开。 过程中,陈琼坐在榻边,一直恶狠狠盯着她,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殷陈揉揉酸麻的手臂,又搓搓手心,站在原地,也不说话。 隆虑公主终于是耐不住了,“殷姑子,我儿那日在后台对李班主无理,是我儿之错,但他还是个孩子,望姑子发发善心,给我儿将此毒解了罢。” “治病救人去找医者,寻我作甚?” 陈琼猛地拍案而起,“你这贱妇竟敢对我阿母无理!” “昭平君一口一个贱妇,我这贱妇可不敢沾污了昭平君的身子。”殷陈抱臂,手指微动。 “琼儿,过来给姑子赔个不是。”隆虑公主眉心一拧,看向陈琼,柔声道。 “阿母,凭什么?”他厉声反驳,脚下不停跺着,那双丝履被他的动作撑得变了形。 丫鬟们抖如筛糠,她们望向地上那具渐渐僵硬的尸体,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将头埋得更深,几乎屏住了呼吸。 隆虑公主睨了他一眼,眼皮颤动。 陈琼被他母亲这眼神震慑,不情不愿嘟囔了一句。 殷陈笑了一声,抬手摸上滚烫的脸颊,“听不到呢,昭平君平时言语也是如此细声细语的吗?” 陈琼双目赤红,最终在隆虑公主的威慑下,还是说出口:“对不住。” “何处对不住?” 陈琼捏紧拳头,忍得双臂颤抖,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话一句话,“我不该叫你贱妇。” 殷陈看着他那忍得辛苦的姿态,“还有呢?” “还有甚?” “席月楼。”殷陈扣着指甲,提醒道。 陈琼一想到席月楼就暴怒,他发足冲将到殷陈面前,“你与霍去病是何关系?” 隆虑公主听到霍去病的名字时,瞳孔晃动了一下,“霍去病?” “那夜要不是他,儿子怎会受辱至此!”陈琼恨恨道。 隆虑公主哼出一声笑,看向殷陈,“姑子,你与这冠军侯是甚关系?” 殷陈打量着隆虑公主的反应,她似乎对霍去病有些不屑。 陈先皇后因妒恨卫子夫有孕,窦太主抓了当时还未发迹的卫青,欲杀掉其为陈先皇后泄愤。 公孙敖率数十壮丁营救,卫青才幸免于难。 而也正因窦太主绑架歪打正着,今上或许是为了压压陈氏的气焰,封卫青为建章监,并做主让卫家长女卫君儒嫁公孙贺,次女卫少儿嫁陈掌,卫氏一族因而发迹。 此后,卫青后迅速升迁,迁太中大夫,而他在军事上的才能被刘彻看重,在马邑之围失败的后一年,卫青交出一张让刘彻颇为自傲的答卷。 从此后,大汉多了个叫匈奴人胆寒的卫将军。 卫氏一族因此发迹,一门五侯,荣耀非常。 而卫氏的发迹,映衬着的是陈氏的没落。 建元六年,窦太皇太后去世后,陈家再不复从前辉煌。 陈先皇后因实施巫蛊于元光五年被废,退居长门。 次年陈午去世,长子陈须袭堂邑候爵。 次子陈蟜于汉景帝中五年,以长公主子的身份封为隆虑侯,封国四千一百二十六户,尚今上姊隆虑公主。 在隆虑公主看来,陈家的没落与卫氏脱不了干系,她自然对卫氏颇为忌惮。 殷陈看着隆虑公主那张笑脸,也冁然一笑,“冠军侯与民女,并无任何干系。” 陈琼与隆虑公主耳语,“那日我派人偷偷跟着她,发觉她同霍去病一起回了家。” 隆虑公主嘴边勾起笑意,“如此,那我更得好好招待殷姑子了。” 吩咐丫鬟们将那尸首处理了,退出屋外,陈琼也暂避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两人。 淡淡的血腥气仍聚集在空气中,不肯散去。 隆虑公主走到坐榻边,“请坐罢。” 殷陈坐到她对面,抬头看向屋外的葱郁竹林。 “我本不欲为难你,但你若是跟卫氏扯上关系,姑子怕是活不过今日了。”隆虑公主抚摸着红木案面,淡声道。 她这样轻松地将殷陈的命捏在手中,仿佛眼前少女是块俎上鱼肉。 “公主不想救昭平君的命了吗?” 隆虑公主笑了一声,“我猜,他不会死于此毒,最多只会疼痒上数月。做母亲的,自然不想让孩子受苦,但若以姑子的命来换,我想,几个月的痛苦算不得什么。” 殷陈的目光从竹林间移到隆虑公主身上,托着腮,“我如今命捏在公主手中,公主既要杀了我,我亦毫无办法。其实我与冠军侯,还真算不上有何关系。” 隆虑公主闻言轻蹙眉头,“那他为何帮你?” 殷陈继续漫不经心道,“他不过是捏造我杀人证据,威胁我为他所用。现在隆虑公主将我救了出来,我该多谢公主才是。” “他要你为他做何事?”妇人闻言,眉头拧得更紧。 “救一个人。” “何人?” 殷陈食指缓缓敲在面颊,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第31章 寻踪 “小郎君这样急匆匆的,可要找什…… 殷陈看着榻上那一滩无甚好皮肉的陈琼,这天儿热,他身上有汗臭味,加上伤口发炎,屋中充斥着一股死老鼠气味儿。 殷陈将银针递到火上燎烧,而后将针尖扎入陈琼后颈,“过程中可能会有些疼,昭平君且忍一忍。” 话音未落,陈琼杀猪般的嚎叫便响彻屋内。 隆虑公主本还镇静,此时听到儿子惨叫,瞬间拧眉。 殷陈面不改色,继续取针燎火。 “为何昭平君如何难受?” 殷陈捻补了一根粗银针,略一思索,道:“大约是昭平君不喜我的手法?” 隆虑公主也嗅到陈琼身上的臭味,她屏住呼吸,“琼儿乖,且忍忍罢。” 她想拍拍陈琼的手,可他那双手上都是溃烂的伤口,隆虑公主犹豫了半晌,抬手点了点陈琼的发顶。 陈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从屋里侍女咒骂到老天不公。 “昭平君最好保存住体力,接下来三日不能饮食,莫把体力用在咒骂旁人身上。”殷陈将银针丢入酒液中,乜他一眼。 陈琼恨恨看她一眼,终是闭了嘴。 隆虑公主用手帕捂着鼻子,“三日不能饮食?” “不仅不能饮食,也不能沐浴,再痒也不可抓挠,否则这疤消不掉。” 隆虑公主心疼看向陈琼的脊背,“姑子,就没有不吃苦的方法吗?你看我儿他这身子,还要几日不沐浴,这身上定是得臭了。” 陈琼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要保存体力,只能喘着粗气暗自生气。 隆虑公主虽对陈琼溺爱,但她也是有些审美的,陈琼生得不算好看,若是再破了相,恐怕与夷安公主的婚事得告吹。 “有呀,不过我来得急,那药膏没带来,我看这里也没这个条件,还是扎针更好些。” “阿母!快给我抹药膏,我再不想扎针了!”陈琼闻言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叫道。 隆虑公主思虑着她这话是真是假,但陈琼的叫嚷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只得道:“要什么药材,我定会寻来。” 殷陈提起在缣帛上写了几味药材,递给隆虑公主。 忍冬藤、血竭、红花、蒲公英、地丁、马齿苋、当归、延龄草、麦冬、黄芪、川穹、山甲、五味子、乌灵参各五十钱。 隆虑公主看着药方正要问询,榻上陈琼又哭喊起来,“阿母,我身上好痒!” 隆虑公主只得将药方交给仆从,“这些药材分别在不同的药馆购买。” 便屏住呼吸回寝室安抚陈琼去了。 —— 长安。 霍去病半日都没有看到殷陈,他捏了捏自箱中翻出来的笛子,看向青芦,道:“殷姑子不在吗?” 青芦垂首回道:“回禀君侯,听门房说姑子一早便出去了。” “她说了去何处吗?”天色阴沉沉的,一如她初到长安那一日。 不知为何,他的心忽然猛烈地坠了一下。 青芦闻言回道:“没有。但殷姑子出门只拿了一把簦,手上执了个竹筒。” 竹筒? 霍去病凝眸想了一下,将笛子敲在手心。 义妩的生辰是七月初九,她应是送信去定襄了。 送信不可能会耗费这么长时间。 思索着站起身,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青芦立刻给他送上簦。 他摇头,吩咐道:“着人牵栖霞来。” 青芦放下簦,走出屋子吩咐仆从,又翻出件厚些的黑色外披给他披上。 霍去病垂眸看了一眼细心的青芦,“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君侯,已有六年了。”青芦将披子的褶皱抚平,低头给他系上革带。 “你现年已有十五了,若想离去,我会让陈宅将你的身契送来。” 青芦闻言手上动作稍稍停顿,“君侯这么急着赶婢子走吗?” 这个从九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总是老练沉静的,仿佛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还是第一次听青芦略带委屈的埋怨,“依照汉律,女子十五岁未嫁便要五算。你若不想,再留两年也无妨,税钱从宅中支出来。” 将腰间革带束好,青芦退后两步,敛衽行礼,“多谢君侯。” 拿了剑,跨上栖霞,往东市商贾聚集度去。 到了地方,他向商贾打听:“请问,今日有没有这么高的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子来托人送信去定襄?”他比了比自己肩膀。 那商贾回忆了一下,“今儿一早是个姑子来送信来的,送完信便离开了。不过那定襄商人已经出发了,现在估摸着都到新丰了。” 她会往何处去?没有过所,出不了长安。 细雨丝打在面上,有些凉意。 他翻身上马,心中忽然慌乱起来。 他记起她昨夜垂眸吹萧的模样,那时的她嘴角微微上扬,记起廊下她烧红的脸颊,记起她在未央看到那只雀儿时眼中的惊喜,记起她在渭河岸横桥边的细碎呜咽,记起廷尉狱她贴近自己时眼中的光,记起初遇时,自信提着头颅与他做交换的模样。 打马出了市集,往城外去。 墙根下的乞丐还记得他,看到他立刻爬起来奔到边上跟着,“小郎君这样急匆匆的,可要找什么?” 他瞅了一眼乞丐,瞥见墙根边的那簦,“那簦你在何处得的?” 乞丐挠挠头,转头看向那簦,“在柳市边的市墙边,你说,下着雨竟还有人将簦丢了的,真是怪了。” 霍去病抛出几枚半两钱,“把那簦拿过来。” 乞丐喜出望外,接过铜钱欢天喜地跑过去将簦拿过来递给他。 簦柄上有几个针眼小孔。 将簦还给乞丐,打马回东市。 乞丐看着少年的背影,将钱币往天上抛去,抬手快速接住那几枚先后下落的钱币。 柳市市墙外,墙上印着几个明显的脚印。 几乎就是一瞬间,他知道那就是殷陈的脚印。 她的右脚在受了伤之后着力点总在左脚,因而左脚鞋底总是摩擦得更光滑些。 到长安半月,她的仇家除了设计她入狱的那个人,就只有那夜在席月楼后台被她掷针的昭平君陈琼。 设计她入狱的人不可能会露面。 便只有陈琼了。 那夜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快速闪到了幕帘后。 他听到了陈琼嘴里吐出的“野种”二字。 从小到大,有无数人暗地里骂过他是个野种,他曾忿忿不平过,也曾同那些人大打出手过,可年岁渐大,他也学会了掩饰情绪。 生在长安,总该学会这一点。 可殷陈,她在听到陈琼话后,眼中迸激着恨意,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根毫针丢了出去。 那一瞬,他承认,他有些羡慕这样的殷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2章 窦太主 窦太主的目光在母子二人之间来…… 霍去病赶到栎阳县时,已是日入。 他径直打马前去栎阳隆虑公主的房产处。 嘴里的姜辛气味还未消散,他掏出颗饴糖丢入口中,将栖霞拴在一旁,借力跃上围墙,跳入院中。 快速探了几个房间后,他确认此处只有看门的几个仆从丫鬟,没来过人。 他想沿原路返回,却见几个人向此处来了。 他一个轻巧借力,跃上房梁。 “额,那地方不就是竹林,为何还要买竹叶这味药?”一个仆从疑惑道。 “谁知道,还有这五十钱延龄草,别说栎阳,就是长安也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多延龄草。” 一个管家模样的女子进屋将钱匣打开,支了两块马蹄金递给门外说话的两人,她看着地上的脚印,“你们从何处来的?竟踩了这么多泥,我又得擦地了!” 两个仆从拿了钱便离开了,女子看着门外的脚印,心尖一颤。 这脚印并不是那两个仆从的。 她刚想叫人,一抹银光便自边上伸出,锋利剑锋抵上颈侧。 “隆虑公主在何处?”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她浑身一激灵,咽了口口水,“我不知。” 剑锋猛地贴近颈侧,她只觉一阵冰凉,温热液体便沿着脖颈往下流,“我们这些奴婢命都捏在主子手上,若我告知郎君,自己和家人都活不成了,郎君不若现在便杀了我。” 霍去病抬手劈在女子后颈。 与此同时,殷陈又被盯着喝下了一碗毒药。 她张嘴让丫鬟看过嘴里,将空碗放到窗台。 雨已经真正停了下来,一丝夕阳透过竹林,筛到她面上,给她苍白的面色镀上了一层红润。 她手上忽然多了一点温热,一个丫鬟拧眉,“你流鼻血了。” 殷陈仰高下巴,抬手堵住鼻孔,“有帕子吗?” 一个丫鬟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 殷陈接过,“多谢。” 她坐到榻上,忽然想起青芜芜来。 那日她流鼻血,青芜紧张得不行。 现在她失踪了大半日,两个小丫鬟应当很是着急。 她看着手心那道如掌纹般的伤痕,昨夜的梦中少年面目模糊,她明明描摹了他的轮廓,却也想象不出他的模样。 他是谁? 为何,他的到来会让自己梦中的伤痕在现实中出现? 解开衣裳,看向心口那道剑伤。 她心中有些庆幸,幸好昨夜不是割喉而死,否则颈上无端多个疤还遮不住,定会让旁人生疑。 指尖抚上那道伤疤,她往里按了按,心口起伏,当时的疼痛似乎此时才绵延过来。 直缠得她呼吸困难。 拉上衣裳,殷陈背靠着墙壁,双手抱住脖颈,将下巴搁在手腕上,垂眸忍过了心口的疼痛。 —— 霍去病跟着那两个仆从,看着二人分别在栎阳的各个医馆买了多味药材。 待二人走后,他步入医馆,贿赂了医馆伙计,要到了药方。 忍冬藤、血竭、红花、蒲公英、地丁、马齿苋、延龄草、麦冬、黄芪、五味子、川穹、山甲、乌灵参。 这样多的药材,吃的散剂,外用的敷剂,杂乱无章。 他看着这几味药,忽而抬眸。 山川东五,竹叶乌灵参。 栎阳的山东面,竹林,不过两三处。 他牵过栖霞,往荆山方向去。 与此同时,几辆马车匆匆进了栎阳城,也径直往荆山而去。 车上,一只手拉开车窗,一容色惊绝的男子探出脸来,“太主,我们已到了栎阳了。” 闭目养神的老妪缓缓睁眼,往窗外看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这两个蠢货,真是不要命了。” 男子微微颔首,将车帘拉开一些,让风拂到她面前,“太主也许久未出长安城了,正好出来瞧瞧风景。” 老妪倚着玉几,“我可没心情看甚风景。” 男子拿起边上的白玉柄纨扇给她扇风,又自冰水中拿出一粒圆润的蒲桃递到老妪嘴边,“隆虑公主是个有分寸的人,太主不必担忧。” “她若有分寸,就不该瞒着我去抓人。”老妪将蒲桃咬进口中,摇头,语气中带着惋惜,“琼儿这孩子平时便是她溺爱太过养坏了。” 看到前方的车子,霍去病心念微动,打马岔入小道。 窦太主。 她竟也来了栎阳。 天色将暮,四周蛙叫虫鸣渐渐聒噪起来。 霍去病跟在一行人后头,看到马车在一处竹林外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一身形颀长的男子率先下了车。 董偃。 董偃抬手,身着绀色曳地曲裾袍的老妪将手搭在他手上,借力稳稳下了车。 周围蚊虫甚多,革靴踩在的竹叶上,惊起密密麻麻的一群小飞虫。 霍去病将栖霞放在竹林外,悄然摸进了竹林。 董偃扶着窦太主在竹林里穿行了许久,才走到小屋前。 丫鬟们见是窦太主到了,纷纷跪地行礼。 隆虑公主本还在屋中陪着陈琼,听闻外间窦太主的到来,心中一震。 陈琼亦是惊慌失措,他拉住隆虑公主的袖子,“阿母,大母怎会来?” 隆虑公主亦是毫无头绪,她让陈琼的外衣拿过来给他披上,起身走到外间。 她一出屋,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巴掌。 董偃叹了口气,看来方才在路上与窦太主说的她都没听进去。 清脆响声过后,隆虑公主捂着脸,眼眶泛红,敛衽行礼,“君姑安好。” 窦太主睨她一眼,董偃立刻扶她往屋中去,“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君姑?” 隆虑公主被她这话塞得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跟在二人身后。 陈琼颤颤巍巍摸出了卧屋,他垂着头,那双眼望着坐在榻上的窦太主,不敢再过去。 隆虑公主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缓缓挪到坐榻边,跪下行了拜礼,“孙儿琼拜见大母,大母安康。” 窦太主偏头打量他一眼,看到了他手上脸上的脓疮,眉间闪过一丝厌恶,“你这脸上是生了甚?” “大母,是有人害了孙儿。”一说起这个,陈琼眼里的泪水就和着鼻涕下来了。 窦太主看着他鼻涕眼泪糊一脸,更显得脸上的脓疮饱满得要爆开了,她转过脸,看向边上的董偃,脸上的表情才从吃了苍蝇一般缓了过来。 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3章 出逃 “别藏了,这根针只能要昭平君的…… 窦太主听到她这句话,不禁笑出了声:“殷陈,你过来让我瞧瞧。” 殷陈看着老妪那张冷厉面目,摇头,“我腿软,走不动路。” 窦太主睨向隆虑公主,隆虑公主讪讪低下头。 殷陈从她与隆虑公主的表现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景帝的馆陶公主,陈先皇后的母亲,隆虑公主的君姑,窦太主刘嫖。 那边上这个男子,便是她的面首,董偃。 别说,生得还真是精妙。 窦太主欲站起身,董偃立刻抬手扶她起身下榻。 她缓缓踱到殷陈面前,边上的灯火照在她擦得死白的脸上,竟让这张脸和蔼可亲了起来。 她打量殷陈。 同时,殷陈也在打量她。 半晌后,她才点头,“生得是不错,就是瘦了些。” 殷陈一头雾水,本以为她会警告自己,或者直接掐死自己,毕竟此人可是因为陈先皇后妒卫皇后有孕便去捉了卫青要杀了给女儿泄愤的人呐。 她这句话,怎么这么像一个慈爱的长辈说出来的话。 这句话,应该对边上那个哭得一抽一抽的陈琼说才是。 不过,陈琼确实是算不上瘦。 殷陈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而后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窦太主刘嫖。 窦太主见她不说话,垂眸看她的手,“别藏了,这根针只能要昭平君的命,要不了我的命。” 殷陈眉头微聚,将手抬起,指缝间夹了一根针,“太主好眼力。” “到长安这半月,觉得长安好玩吗?吃住可还习惯?”窦太主又如一个长辈般,问起了她的衣食住行。 殷陈看着她,不说话。 “这孩子,这么认生吗?”窦太主笑了。 她一笑,董偃也跟着勾起嘴角。 陈琼哭得更厉害了,他的大母从不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反而来关照一个害他浑身长脓疮的贱妇。 隆虑公主叹了口气,“琼儿,像个男人一样,莫哭了。” 陈琼哭得更起劲了。 窦太主回头瞥了一眼陈琼,将殷陈手腕捞起,拉着她慢慢行到坐榻旁。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阿母说,是胎中带来的病症。”殷陈被老妪温暖的手心环住手腕,忽然一怔。 她许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的关照,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不需要了。 窦太主牵着殷陈走到榻边,让她坐下,又含笑盯着她看了许久。 殷陈看向窦太主身边同样嘴角带笑的董偃,又看向一脸尴尬的隆虑公主和哭得像个癞蛤蟆的陈琼,这几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叫她心中直打起鼓来。 天已经沉下来,殷陈瞥向窗外,看不到霍去病,但她直觉他就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不知窦太主总盯着民女作甚?”殷陈最终还是看向面前眼中含笑的窦太主,这与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窦太主太不一样了。 窦太主挑了挑眉,董偃立刻会意,将玉杯递到她手中,她饮了一口,慢悠悠道:“你为何要对昭平君使毒?” 殷陈这才明了,原是先礼后兵。 “这得问昭平君才是,他那夜对我阿弟无理,我自要还击。” “睚眦必报。”窦太主放下玉杯,评价她时眼中有些温润的光亮。 殷陈只道她是心疼了,于是补救道:“此毒不致命。” 她虽不怕这对隆虑公主昭平君母子,但窦太主此人慧眼如炬,不知隆虑公主有没有将她今日的话告知窦太主,若窦太主知道她为霍去病不平才对昭平君使毒,怕是今夜便会没命。 在夙愿颇深的人中间周旋,殷陈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面前之人的底线。 “琼儿,殷姑子说的可属实?”窦太主睨了一眼还在抽噎的陈琼。 陈琼头都要埋进地里了,细声细语回答:“回大母的话,属实。” 隆虑公主面上不显,心中却不屑,一个男倡而已。 窦太主又看向隆虑公主,“你在腹诽甚?” 隆虑公主悻悻低头。 一家子不让人省心的。 窦太主看向殷陈,“此毒如何解?” “很好解,只需扎针三日,痒不挠,不沐浴不饮食,三日便能好。” 隆虑公主秀眉一拧,“你不是说有药膏可抹?” “我骗你的啊。”殷陈眨眨眼,勾出一个狡黠至极的笑。 陈琼闻言眼中大张着嘴不知作何反应,若是平时,他定要杀了这贱妇才能解心头之恨,可今日大母在此,他便只能像个雏鸟一样张嘴哭着。 陈琼这样子实在不忍直视,窦太主冷声道:“收声,将脸转过去。” 陈琼咬住唇瓣,乖乖照做。 殷陈看不懂这一家的人相处,按理说窦太主应当十分心疼昭平君才是,可她这个表现不像是心疼,倒像是有些嫌弃。 窦太主转头看向窗外竹林,忽而变了主意,温声对殷陈道:“既如此,那便要劳姑子给我这不争气的孙儿解毒了,他本就无甚出息,再破了相,就更一无是处了。” 殷陈暗自咋舌,这老妪对她的态度可以说是好得有些匪夷所思了,不过今夜应是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她乖顺颔首道:“民女定尽力而为。” 隆虑公主听到窦太主这句话,松了口气。 董偃叫人收拾了偏房出来,将殷陈安顿在偏房。 偏房比她之前关押的那个小屋精致多了,只是,殷陈望向窗外,数个人影守卫在外,这是个精致的牢笼。 只是窦太主的到来,这竹林外应当是守卫森严,霍去病一个人恐怕带不走手脚酸软的自己。 她思索着,望向黑森森的竹林。 今夜无月,恰似少女心境。 她不想连累他,他是孤身一人来的。 她对窦太主没有威胁,甚至还有些作用,但窦太主是恨卫家人入骨的。 殷陈忽然有些后悔,她不该留下线索,那样,就算没能逃出去,也不会连累他。 摸着无名指,这个牢笼比匈奴营更叫人绝望。 匈奴人是凶悍的,她可以更凶悍,肆无忌惮地杀戮,为亲人血仇。 她不惜命,不认命,不信命,以一种决绝姿态活过了两年。 但现在,她身处长安这个巨大牢笼,甚至看不清敌人是谁。 夜已深深,殷陈走到窗边,将窗棂支开一丝缝隙,守在外边的仆从警觉地回过头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4章 对峙 “你一个姑子,对一个郎君投怀送…… 殷陈猛地转头。 不远处的小径上,一点点火光逐渐明亮起来。 仆从点亮火把,窦太主静静站在那处,看向竹林深处的两个少年人,声音泛着寒气,“既来了,怎不打声招呼就走呢?”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又补充了来人身份,“冠军侯。” 这才是那个老谋深算的窦太主,殷陈额上遽然冒出冷汗。 窦太主话音方落,便有无数弩箭上了弦,箭镞对准了在竹林深处相对而站的二人。 霍去病只沉声问道:“何毒?” 他的手缚得太紧,让殷陈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殷陈挣开他的手,坚定道:“我对窦太主还有用,她不会杀我。” 霍去病却将她护在身后,朗声对着站在小径处的人回应道:“在下只是来接个人,时辰已晚,不便多留。” “殷姑子是我的客人,冠军侯说接走便接走了,可问过我了?况且,冠军侯深夜私闯我宅,还打伤了我的仆从,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窦太主缓缓踱步,脚步声敲在青石板上,如同她的话语一样缓而有力。 夜风嚎叫,火把被吹得明明灭灭,她的影子也随之拉长,如鬼魅一般。 殷陈拉住霍去病的衣袖,轻声道:“郎君,我不能让你因我陷入危险。你应当能看得出来,窦太主不会对我如何,我现在毒发,你带着个累赘走不掉的。” “姑子不是累赘。你是因我陷入这般境地,我绝不抛下你。” 殷陈觉得他固执得像头不听劝的牛,甚至没思考他话中的因他陷入这般境地是何意思。 “郎君你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她的手往下滑,碰了碰他的手背。 冰凉极短促地滑过手背,并未做停留,心神也似乎被冰了一下,他不答,依旧将她护在身后。 窦太主一派气定神闲,耐心地等待二人商量,她就像是个纠结今日先吃掉哪只猎物的虎,因她有把握,眼前的两只猎物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窦太主,民女与冠军侯曾两心相知,今日民女前来做客他不知,因此夜闯陈宅冲动行事。至于仆从亦是我打伤的,与冠军侯无关。”殷陈不想同他僵持,索性高声回应着窦太主。 尽管卫家现在不再势弱,但窦太主此人行事大胆乖张,殷陈不确定窦太主是否会对霍去病下手。 现在这里可没有公孙敖会带壮士前来营救。 “你才认识他几日?竟为他说起好话来了?”窦太主听到殷陈的维护,语气变得更为严厉。 但这股严厉还不同寻常了。 殷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静,“窦太主与我也才相识半日,不是也同我一见如故吗?” “我与他可不同,所以你要与他走,还是留下来?”窦太主凝视着竹林深处,目光冰冷。 窦太主看似给了两个选择,可殷陈没得选,她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勉力打起精神,站到霍去病面前,“我自然选择留下。” “殷姑子。” 殷陈回头,少年的眉眼隐在暗夜中,看不分明,可听到他的声音,殷陈竟能想象得出他那张倨傲的脸上,眉头微沉,那双漂亮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我须得弄到解药,否则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她骗他,这是让他离开的唯一的理由。 “我选择留下,但请窦太主让冠军侯离开。”殷陈望向小径处的老妪,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窦太主仍在缓缓踱步,她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步子却依旧从容不迫,腰背挺得直直的,但无论她如何走,目光却仍锁在林中二人所在的地方。 “殷姑子认为,我陈家是东西市吗?能让人来去自由?再说也是你们私闯在前,我可不知大汉的冠军侯竟有夜半闯一个老妪家宅的喜好。” 言下之意,就算霍去病死在此处,她也当做杀了一个入室偷窃的贼人。 理由算不得磊落光明,但足够脱去她的罪名。 忽然,廊下一点寒光动,霍去病迅速将殷陈揽进怀中,后退两步。 几乎同时,殷陈察觉到了危险,她在撞入霍去病怀中的一瞬,抬手抽出霍去病腰间的剑,将那支飞向自己的箭矢斩断。 窦太主转眼,却见是廊下的陈琼夺了一把弩,在朝二人射击。 她拧眉看了一眼董偃,董偃即刻去将陈琼的弩夺下。 殷陈的脸紧贴在霍去病的胸膛,听到了他猛烈的心跳。 他竟也会紧张吗? 殷陈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心忽然便安了下来,她笑出声,“郎君,我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 霍去病胸膛处传来一阵酥麻,他向后退了退,殷陈的脸却依旧紧贴上来,他听到少女瓮瓮的声音,“郎君,我真站不稳了,再退我可要摔了。” 窦太主眸光一凛,咬着后槽牙道:“你一个姑子,对一个郎君投怀送抱,成何体统?” 话中竟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殷陈翻了个白眼,揉揉手腕,挺直身躯,转过身挡在霍去病身前,可她身形清瘦,怎么也不能全数将他挡住。 “霍郎君,将头低下来些。” 霍去病盯着她的后颈,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殷陈嘲讽道:“窦太主身边还带着个董君,竟还谴责起旁人来了?” 一时间,窦太主竟被她此话噎住,想了想,那确实是,她这个人就有些为老不尊的嫌疑。 殷陈一个在倡伎班子长大的少女,毫无规矩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窦太主挑了挑眉,“这一点,倒是无法反驳。” 殷陈觉得自己的思维是有些跳脱,但同窦太主相比怕是稳落下风,她老奸巨猾又一片赤诚,倒叫人防不胜防,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殷陈沉默了半晌,“您是……” 脑子不好吗? 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毕竟还有那么多支弩箭指着她和霍去病的脑袋。 她今日从窦太主话中察觉窦太主一直在关注她行踪,殷陈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什么重点保护对象。 或许,窦太主与姨母失踪有关。 除了这一点,她想不通,一个高高在上的太主,为何会对自己这样特殊对待。 “是设计让我入狱之人吗?”她接下了断开的话头。 窦太主却笑了,那笑也阴冷冷的,“你在长安这半旬,就只查出了这个吗?今日若是旁人出现在此,你是不是也怀疑旁人?” 话中隐隐透露出对殷陈胡乱指摘的不满。 隆虑公主在廊下听着二人对话,眉间拧出几道深痕。 脚踩在枯叶之上,沙沙之声直刺入耳,殷陈缓缓朝窦太主走去,手上执着的剑不停颤抖。 霍去病看着她的手,知道她这是要孤注一掷。 于是转眼替她警惕着她的视线盲区。 “你亦是害我姨母失踪之人。”殷陈突然如一支离弦之箭发足向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剑锋已经抵上了窦太主的脖颈。 董偃目光一滞,正欲上前,窦太主却抬手打断他的动作。 周围的弩箭也纷纷对准将剑锋架在她颈侧的少女。 胆子真够大的,可惜,心却不够细。 “错了。”窦太主看着少女眼中的火光,忽然来了兴致,她想看看这个少女有何种本事,“我给你一次机会再去查,查到关键证据你到太主府寻我,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困惑。” 毋庸置疑,窦太主是个美人。 那双眼睛就算如今衰老得没有年轻时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5章 试探 “阿母,你想要我纳了青芦?”…… 走到驿站,霍去病将她放在榻上,她睡得并不安稳,左肩头的衣裳落下一点。 他看到了她肩上的青鸟刺绘。 他侧过脸,将她滑落的衣裳拉上去。 冷不防地,被冰冷的手握住手指。 他遽然看向她,屋中一灯如豆,殷陈侧着身子,眼角忽然滑过一滴泪。 霍去病一怔,索性让她握着,他一点点将手带拆下,昏黄灯光下,他的手背现出一个浅浅牙印。 “阿翁,我再不喜爱他了……”手指忽然被攥紧。 殷陈蜷着身子,如同被火燎过的树叶。 他心中忽而升起一股烦躁,他知道她口中的他说的是谁。 乌尤。 那块刻有“陈”字当户玉牌的主人。 榻上少女动了一下,原本紧扣着的手也松开。 他轻松脱离她的桎梏,将腰间佩剑搁在案上,轻巧掠上房顶。 盛夏少有这样清凉的夜,他在屋顶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躺下,一手垫在脑后,一手试图抓住那弯若少女眉的浅浅新月。 而一层青瓦之下,殷陈睁开眼,她怅然若失看了看手心,环顾四周,案上躺着他的佩剑,窗棂吹来的风将那案边的一点光亮吹得往后倾倒。 她起身拿起案上的陶壶灌了口水,冷水顺着喉管往下,躁动的心神在冷水的镇静下慢慢平息下来。 睡了一觉之后,头仍然疼得厉害,想是体内余毒发作了,叫她在梦中都天旋地转的。 不过,今夜的梦中,那个少年却未再出现。 她忽而有些落寞,却也有些庆幸。 就算是在梦中,她仍不想让人窥见她的伤痛,她害怕看到怜悯的目光,这会让她比身处炼狱更煎熬百倍。 殷陈走到窗边,敲敲窗棂,“郎君在屋顶作甚?” “看星星。” 天穹暗蓝,镶着点点金色,那弯新月是乳白色的。 殷陈倚在窗边,望着楼下的人,有人轻手轻脚地搬运货物,有人相互依偎着靠着墙壁睡去。 这夜,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 少年鼻息清浅躺在屋顶,少女倚窗仰望天空。 二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第二日殷陈的体力仍未完全恢复,策不了马,她正想着怎么回长安。 霍去病直接在驿站加双倍价买了个马车。 看着他付钱时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殷陈有些肉疼,心道有钱真好。 “怎的了?”霍去病看她一眼。 “其实我可以搭牛车回长安,又不是很远,买个车多不划算。” “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雨后的空气清新,比那日来长安时好多了。 少年御车打马,看着官道旁的田地,还未平旦,已有身着短褐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劳作。 殷陈看着农人挥舞锄头在麦田内掏出一条条沟,疑惑道:“这是作甚?” “快到收麦子的季节,若下暴雨会将麦子泡坏的,整理出垄沟以便排水。” “没想到郎君懂这样多?” “在书中看到的。” 马车咕噜噜在官道上往西去。 殷陈见他左手还缠着手带,“郎君手上伤还未好吗?” 他的手上曾有裂伤,是攻居涂营那一夜奋力策马砍杀所致,沿掌纹直裂到指缝中去。 赵破奴瞧见时心疼得不行,拉着她过去给他疗伤,她也是那时,瞧见了他的手心痣。 她为他清理伤口中的灰,烈酒浇上去,他也只闷哼一声,眉头轻蹙。 “校尉的手生得这样好看,留疤了就不好了,我会为校尉调理好的。”她将包扎的布条子撕成细条子,上了药后沿着裂伤给他包扎好,绕到手心时,瞧见了手心正中那颗痣。 “传闻手心痣是前世恋人的泪落到掌心,今世就成了手心痣,看来郎君前世是个痴情人。”殷陈想起班子里的姊妹们常说起的话,忽然说道。 霍去病怔愣了一下,他手上缠着的布条子,张合手掌活动了下手,“若人真有前世,也与今世毫无因果。” 殷陈盯着他,笑着摇头,“若是有女子同你说起这个,重点不是为了说起前世,而是要同校尉探讨感情。” 彼时霍去病嗤笑一声,“可我不想同姑子探讨甚感情。” 霍去病嗯了一声。 “等下我给郎君瞧瞧罢。” “不必。” “跟我客气甚。” 霍去病不知她的话怎会这么多,索性以沉默代替拒绝。 出了栎阳,一路沿高陵、阳陵、渭城往西行,行到近东中时才到长安城。 回到清平坊,陈沅陈茵两兄妹正在冠军侯宅门口翻花绳。 殷陈下了车见四五岁的女童和七八岁的男童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两个孩子奔到霍去病身边,阿兄阿兄地唤他。 她这才明了,这是他的异父弟妹。 殷陈见他抬头揉揉弟妹的发髻,想着不好打扰,便抬步想走。 “你便那个唤作殷陈的医女吗?”女童却忽然开口叫住她。 “阿茵,不得无礼。”霍去病沉声提醒。 殷陈停步,看着同李惊澜年岁差不多的陈茵,笑道:“对呀,我便唤作殷陈。” 陈茵扑到她身前,牵起她的往中门去,“殷陈姊姊,我阿兄待你可好?” 殷陈看向霍去病,霍去病微抬下巴。 陈沅则薅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得微弓身子,陈沅在他耳边道:“阿母知道你宅中住了个阿姊,正要过来瞧瞧呢。” 他揉了揉陈沅的总角,“无事,你们二人特意来提醒我的?” “阿茵说想见见这个同她名字这样相像的姊姊。”陈沅牵着他的衣袖往里走。 霍去病微勾嘴角,吩咐候在一旁的青芦,“夫人要过来,叫庖厨多做些朝食。” 青芦应了声诺。 殷陈被陈茵拉着沿着廊庑往堂屋去,二人在堂屋坐下,陈茵这才仔仔细细打量起她的模样。 殷陈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往自己身上瞟来,笑问:“怎么一直看我?” “殷姊姊心悦我兄长吗?”陈茵咬住下唇,眨眨眼,才问出口。 这般不经修饰的问题从稚嫩的口中问出,叫殷陈一时间愣住,“为何这样问?” 陈茵拉着她的衣袖,前后摇摇,“姊姊你说嘛,你心悦我阿兄吗?” “我与你阿兄,不过是,”殷陈脑子里寻了一个适合的词,道,“合作关系,我们并不心悦彼此。” 陈茵唔了一声,“可是,我看我阿兄好似对姊姊很是在意呢。” 殷陈挑眉,“何以见得?” 陈茵转转眼珠,“我阿兄从不给人御车。” “今日是特殊情况。” “我阿兄还从不夜不归宿。” “他为何从不夜不归宿?” 陈茵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不能说,这是个秘密。反正他昨夜同姊姊夜不归宿了,是也不是?” 殷陈:“……” 这话,听着倒是有些不大对劲。 “昨夜也是事出有因,我保证我对你兄长绝无非分之想。”殷陈举手起誓,言之凿凿。 陈茵转头看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6章 挽留 “我决定搬出去。” 被他这样直白地将心事说出,卫少儿手上执着琉璃杯颤动了一下,杯中饮水抖了出来。 陈茵立刻给卫少儿擦去衣裳水渍。 卫少儿放下琉璃杯,“那你意下如何?” 青芦此时正站在门外,她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手拢在袖中紧握着。 “我对青芦无意,不会纳她。”他的声音一改方才与陈茵的嬉笑之态,声调微微压低。 卫少儿原以为他是对青芦有意的,青芦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知根知底,是个清白之人。虽然之前年岁小,青芦与他总隔着些什么,现在年岁也到了该往宅中添人口的时候了,他却说他对她无意。 “你对她无意?可这宅中这么些丫鬟,你只提拔了她当贴身伺候的人。” “我也提拔了阿大,难道也要纳了阿大不成?” 卫少儿被他呛了一口,半晌没回过神来,最后只道:“那你何时放她出宅?” “看她自己的心意。” 卫少儿被他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弄得有些发懵,“所以,若是她一辈子不愿出宅呢?” “我宅中这点五算钱还是出得起的。”霍去病已经食不知味,他放下箸,看了门外一眼。 卫少儿此时才注意到青芦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青芦,你可听见了?” 青芦抬步进了堂屋,跪下叩首,“夫人,是婢子自己还不愿出宅,婢子身份低贱,不敢对君侯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说出的话,字字恳切。 霍去病看着她跪伏于地,“青芦,起来说话。” 青芦抬头看了一眼卫少儿,卫少儿颔首,她才站起身。 “我知你是个极好的女子,只是我这个人生性骄纵,不是个堪托付终生的男子。”他看着她,眼中并无轻视。 青芦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放了台阶,朝他敛衽一礼,“婢子省得。” 卫少儿看着这主仆二人,摇了摇头,“先下去罢。” 青芦躬身退出堂屋。 “阿母还想问我宅中那个殷姑子。”霍去病撑着头,看着坐在上首的卫少儿。 他知道,阿母是为自己好。 可他早已过了那个需要关爱的年岁。 卫少儿点头承认,“青芦生得这样貌美你无动于衷,却为何留一个倡伎之女住在宅中?还与她出双入对夜不归宿,你知这对你的声誉有多大影响?” “阿母认为我是个在乎声誉的人吗?她是不是倡伎之女对我有何影响?阿母这样义愤填膺,是因为我的声誉会影响到卫家的声誉?” 眼看着二人快要争执起来了,陈茵拉着卫少儿的衣袖,轻声道:“阿母。” 卫少儿深深呼出一口气,但她亦是个脾气火爆的,深呼吸过后还是说道:“你为何就是如此固执?阿母难道是在害你不成吗?” 霍去病沉默不语。 陈茵夹在两人中间,也不知该帮谁,急得直搓手。 陈沅得知堂屋之事,快步跑到东院外,抓住青芜问:“殷姑子可在?” 殷陈此时已经换好衣裳,见陈沅来寻自己,道:“陈小郎君寻我作甚?” “我兄长和阿母吵起来了,姑子能否去劝劝?”陈沅拉着她往堂屋去。 “不可,我是个外人,不能掺和你们家的事。”殷陈顿住脚步,停在廊下。 她猜到卫少儿应是因为她而来,若此时她出现恐怕会弄巧成拙。 陈沅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他死死揪住殷陈的袖子试图将她拉走,“姑子,求求你了,我阿兄近来才同阿母的关系缓和了些,若是再吵,恐怕又要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殷陈叹了口气,道:“我可以去,但不保证你兄长和母亲的关系会否因为我变得更糟糕。” 到堂屋门口时,屋中一片寂静。 陈沅率先进门,朝卫少儿行礼,“阿母安康,兄长安好。” 卫少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少女,她身着鸦青色曲裾袍,一双明眸打量屋中情形。 殷陈望向霍去病,见他一脸漠然,她跨进门去,敛衽一礼,“民女殷陈拜会陈夫人,夫人万安,君侯万安。” 霍去病微微颔首,瞥了一眼陈沅,陈沅心虚望了他一眼。 “殷姑子起身罢。”卫少儿虚抬手道。 殷陈乖顺起身。 卫少儿轻咳一声,道:“殷姑子何时到的长安?吃住可还习惯?姑子是何方人士?” 殷陈见霍去病食指轻轻敲在案上,无甚示意,诚恳答道:“民女是六月十三到的长安,乃是南越九真人士,吃住都很好。” “南越?”卫少儿咀嚼着字眼,“那殷姑子怎会千里迢迢到长安来?” “民女到长安是为寻亲而来。半道被盗了全部身家,幸蒙君侯收留搭救,民女方能幸免于难。”殷陈惯会真话掺着假话说,寻亲是真,被盗身家是假,但是入狱之事,亦是霍去病所搭救。 “所以姑子是没有寻到亲人?”卫少儿端起琉璃杯饮了一口。 “民女正是苦恼于此,近来多有叨扰,不知是否会引起甚误会?” 听着她对答如流,卫少儿心中的怒气平息了几分,她转眼看向霍去病,却见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亲人叫甚名,我可帮你问询一二。”卫少儿看向殷陈,目光也带着问询。 卫少儿生得比卫子夫更凌厉些,下巴收得更窄,内眼角下勾角度更为尖利。这类人的心思,大多摆在面上。 “阿母,此乃殷姑子私事。”从殷陈一进门便一直沉默着的霍去病忽然道。 他手指微蜷,却瞟向殷陈。 卫少儿脸上闪过一丝窘态,“殷姑子既是你的友人,阿母自然想着能出一些力。” 殷陈躬身道:“多谢夫人关怀,民女私事实不敢叫夫人费心。” 卫少儿看着少女明丽的眉眼,弯唇一笑,“如此,若姑子有任何需要,都可到陈宅寻我,陈宅就在清平坊西南角。” “多谢夫人。”殷陈又朝上首一礼。 此事才算过了,殷陈被卫少儿留下用了一顿朝食。 饭后,殷陈被陈家两兄妹拉到一旁,陈茵朝她一礼,“多谢殷陈姊姊。” 殷陈扶起小陈茵,只道:“此事因我而起,只是今后莫要在你阿母面前提起我。” “阿茵省得了。” 看着兄妹二人携手而去,殷陈垂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7章 乞巧 “祝愿阿陈夏祺康健,长乐未央。…… 七月的天总是夹带着热辣的汗水和炙烤意味。 长安城外,数名壮士打马过了横门桥,往北军去。 他们身着统一的干练骑服,行人纷纷避让。 这是期门军的人。 马上之人们脸上神采奕奕,惹得众人眼底一阵艳羡。 六群的良家子组成的期门军是才俊,李广的三子李敢便在其中。 他方弱冠之年,已是期门郎中的佼佼者。 随着太尉的罢省,中央军的郎卫力量与南、北军相比更加单薄。为改变现状,今上将郎中令更名为光禄勋,扩充郎卫员额,在光禄勋属下增设期门。 这样一来,可使郎卫与南、北军形成三分鼎峙之势,并以期门军牵制南、北军;另一方面,也有利于互为表里,加强今上贴身禁卫的可靠性。 此时的期门军已经有了数千人,与北军南军共用训练场地。 李敢看了一眼前方打马而过的人,“赵军士。” 赵破奴疑惑回头,见是李敢,诶了一声。 “你们嫖姚可在?” 赵破奴挠挠头,“嫖姚一般都是下昼才到,你寻他作甚?” “自是最近技痒,想同他较量一番。”李敢笑得爽朗,甩鞭与赵破奴并排走。 “嫖姚近来忙得很,恐怕没空同你较量哩。”赵破奴拍马。 “若他下昼来劳你同他讲一句,到期门营寻我来。”眼看着期门营的人已经拍马走远了,李敢最后同赵破奴说了一句,也猛夹马腹追了上去。 赵破奴应了一声,拍马进入的训练场地。 长安城外的训练场一派热闹,宫中则在准备着七月乞巧的活动。 尚服宫一早便送来了新衣,几位公主正相互讨论着谁的衣裳最是好看合身,今年是阿娜妮第一次过汉廷乞巧。 倒是十分新鲜。 刘嫦一面瞧着各宫送来的各类首饰妆面,一面同她道:“传说乞巧是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日子,在七月七之夜,姑子们结五彩线,比赛穿针,依次穿过连续排列的七孔针,以穿得最快者为得巧。穿得慢的称为输巧,输巧的姑子要将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得巧的姑子。之后便是大家一同于月下对月祷告,乞求能让自己心灵手巧,觅得佳婿。” 阿娜妮拍手,一脸期待,“有趣。那往年是谁得巧最多?” 一旁的刘姀无奈摊手,挥了挥手中结好的五彩绳,“近在眼前,你眼前的卫二公主心灵手巧,是往年得巧最多者。” 刘嫦正在将五缕彩线结成一根,娇俏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看来今年阿姊已备好礼了?” “我这几日可是苦练了穿针技巧,要一雪往年之耻,绝不会在输巧了!”刘姀傲娇点了点刘嫦的额头,叉腰道。 边上的几个公主嬉笑道:“皎皎往年都会这样说,结果到最后还是那阖宫输得最多的姑子。” 刘姀作势扯了一团线要丢过去,佯怒道:“你们竟还敢笑话我,这回我可要连同往年的一起赢回来才是!” 几个公主连忙躲开,披香殿内一片欢腾。 阿娜妮看着刘嫦认真的模样,走过去拿了五根彩线学着结线,刘嫦一边结自己的线,一边教她。 她倒是手巧,不一会儿就学会了。 刘嫦看着她蓝色的眼眸,勾唇一笑,继续忙活。 青芦一大早也组织了宅中的小丫鬟在院中结五彩线,仆从们好奇地伸头打量。 红雪拉着困倦的殷陈到院中,塞了几根线到她手中。 殷陈看着小丫鬟们坐在树荫下结线,遂也坐到一旁。 她记得往年的乞巧都是小春阿姊教她结线的,可她总是不耐烦,结到一半便同人家去捞鱼抓兔子去了。 殷陈看着手中的线,想起班子里的姊妹们来,她们那时也是这样鲜活的年纪,在月下憧憬着未来能觅得如意郎婿。 阿姊们会在她的发上结精致的发辫,将五彩线系于发尾。 小春阿姊会给大家用上她觉得最好的妆具,将几个小姊妹装扮得像是月下仙子。 而后班子众人会在月下欢聚,殷川奏一曲琴,有人合而歌,有人合起舞,欢快的气氛会直延续到后半夜去。 红雪凑到她跟前,看着她手中的结得歪歪扭扭的线,咦了一声,“姑子看起来心灵手巧的,怎会结出这样难看的五彩线。” 殷陈看看她手中的线,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线,对比有些惨烈。 她嘴硬道:“红雪你不知道,这是我家乡的习俗。” 红雪哦了一声,但脸上的神情是明显不信。 青芦走过来,看着殷陈手中那根皱皱巴巴,歪七扭八的线,想了许久,如是评价道:“殷姑子结线,很有技巧。” 殷陈窘得咬唇,“你们竟敢合起伙来打趣我。” “岂敢岂敢,我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红雪笑嘻嘻道。 殷陈苦恼一把将线塞进袖中,“不跟你们玩了。” 长安城中,处处欢笑。 霍去病同她一起进宫时,瞧见了她袖中露出的那一点彩线。 殷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怎的了?” “姑子袖中是何物?” 殷陈抬袖,扯出那一团乱线,递到他眼前,“真的很丑吗?” 霍去病盯着那团线看了许久,“所以,这是何物?” 殷陈大受挫败,复将五彩线塞入袖中。 霍去病思虑了半晌,方想起那应是乞巧结的五彩线。 他犹疑道:“姑子这团五彩线结的,应当很是结实。” 这算什么夸人的话吗? 殷陈颇为无语看了他一眼。 椒房殿内,宫人们为今夜的宴席进进出出忙碌着。 殷陈单独去寝殿见卫子夫。 卫子夫本还在妆案边瞧着什么,见她进门,将那东西往妆奁下塞去,起身去迎殷陈,将早已备好的一缕五彩线系在殷陈腕上,“祝愿阿陈夏祺康健,长乐未央。” 殷陈看着腕上的丝线,朝卫子夫一拜,“多谢皇后赐福。” 卫子夫今日穿得极淡雅,身上的白玉色曲裾袍,整件袍子都只用同色的绣线滚了缘边,除了缘边的回形纹饰,再无其他。 整个人有如雨后冒出的新芽。 她掀开帷幕,拉着殷陈走到榻旁。 几个宫人端来水和银针。 殷陈净过手,瞥见殿中袅袅而起的香,“民女有一疑想求皇后解答。” 待宫人退下后,她才继续道:“椒房殿中为何还在用双层铜炉?” 卫子夫坐簟席上,斜撑着玉凭几,也看向那香炉,神情恹恹,“自是懒得换了。” 流光递上干帕子,殷陈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宫中每逢岁节都会将物品换新,却只有此物仍在用着。” 卫子夫见她戳穿自己,却不恼,仍淡淡笑着,“这香炉对我有些特殊意义,我不想动。” 殷陈擦干手坐到卫子夫身边,将脉诊放好,明眸微弯,“皇后不想告知我?” 卫子夫噗嗤一笑,翻手搁在脉枕上,“或许还不到时候。” 殷陈按住她的脉搏,朝卫子夫微微一笑。 卫子夫被她这一眼晃了神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 殷陈凝神观脉,皇后的脉象依旧寻常。她收回手,又取针撩火,给卫子夫扎针。 边上沉玉和流光立刻给皇后宽衣。 施针过后,殷陈忽然又问:“皇后觉得陈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卫子夫没料到她会问起陈阿娇,拾起案上便面,遮面思虑了许久,“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或坏人,只是立场不同,所以认知不同。我认为,她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8章 危机 殷陈维持着叩拜姿势,她能感觉那…… 李姝拉着殷陈往椒房菊台去,一众衣香鬓影聚在菊台之上,或言笑晏晏,或私语切切。 阿娜妮也在期间,她的容貌已经够为出众,所以就算是一身普通的衣袍,也没能掩盖住她的光华,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她。褐色的发丝结成数十根发辫垂着,盛着波光的蓝色眼眸锁在殷陈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卫长卫二两姊妹今日穿得颇为正式,卫长刘姀腰间配了一水红色香囊,与她一身檀色乘云纹曲裾袍倒是十分相配,卫二刘嫦依旧穿得淡雅些,云气纹缘边的浅绯色曲裾袍配了一块精致的环形玉佩。 其余公主贵女们也都竞相争奇斗艳,香肌玉肤,倒叫人在风中便嗅到了一阵少女们的馨香。 刘嫦朝殷陈略一颔首,面上仍带着淡淡笑意。 殷陈觉得刘嫦更像皇后,温婉柔和。 刘姀摇摇白玉柄纨扇,朝殷陈挑眉一笑。 殷陈朝众人敛衽一礼,“民女殷陈拜会诸位公主,公主长乐未央。” 李姝也朝众人大方一揖。 众人的目光此时都暗自瞟向刘嫦,殷陈在卫长的生辰宴上同冠军侯投壶一事已经传遍了宫中。 刘嫦对冠军侯的心思她们都心知肚明,因此刘嫦的态度也将暗示着她们要如何对待这位不速之客。 阿娜妮看着殷陈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嘴角笑意更浓,饶有兴致地看向刘嫦。 刘嫦咳了一声,柔声道:“请起罢。” 阿娜妮挑眉,看来这把火烧得还不够大。 殷陈起身,目光瞥过阿娜妮娇媚的脸,也捕捉到了她脸上的惊讶。 这一插曲过后,众人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昭平君可又来寻你了?”淮南翁主刘陵看向夷安公主。 夷安公主颇为无奈地皱皱鼻子,显然不想多说此人。 众人打趣着夷安公主,又说起平阳侯曹襄。 李姝拉着殷陈坐到边上的簟席上,给她介绍着众人。 “那边年约七岁的正与宫人说话的是盖公主,方才说话的淮南翁主刘陵和夷安公主刘姗……” —— 椒房正殿中,卫子夫这边正有条不紊将筵席安排妥帖,她看了一眼给众人备的礼,又嘱咐人加了几样。 正吩咐着,眼前忽然一暗,她踉跄两步,沉玉立刻扶住她。 转头看向浮光和勿用,“你们二人先替我看着。” 沉玉和流光立刻扶她往内殿去。 沉玉步履匆匆走上菊台,朝众人一礼,而后走到殷陈身边轻声道:“殷姑子请随我来。” 沉玉一向稳重,此事神色有异,殷陈知道定是出了大事,与李姝告别快步跟沉玉离去。 刘姀刘嫦相视一眼。 沉玉边走边对殷陈道:“适才皇后忽感疲乏,我们扶她进殿休息,谁知皇后一进内殿便昏迷不醒了。” 殷陈拧眉,此事颇为蹊跷,刚下手抓了轻汤,皇后便在这档口出了事,道:“先前以何理由扣押的轻汤?” 沉玉一怔,“偷窃。” “冠军侯在何处?”殷陈步伐加快。 沉玉答道:“君侯还在清凉殿,方才我已着人去通知陛下了。” 因布宴的正殿与寝殿相距较远,沉玉和流光只扶皇后到了正殿边上的内殿中。 内殿面积不算大,平常无人居住,布置相对简单。 绕过一面杂玉龟甲屏风,便见流光跪坐在床榻边,正绞干了帕子,放在皇后额上。 殷陈三步并两步走到榻边,卫子夫平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秀眉轻蹙。 她跪到流光身边,将湿帕子揭了,探卫子夫额温。 确是高热。 “怎会如此?一个时辰前明明还好好的。”流光见二人到来,原本强打起的镇定已然碎裂,带着哭腔道。 “皇后这期间可有吃了什么东西?”殷陈摸上卫子夫的脉搏。 “姑子为皇后施针后,皇后便一直在殿中看着宫宴布置,没来得及用饭。期间我、流光、勿用和浮光一直侍候在皇后身边。”沉玉回道。 殷陈起身在边上的铜盆净手,又道:“可有今日内没有接触过皇后的宫人?” 流光和沉玉对视一眼,知道皇后若是有事,她们也必定会被看押起来。 “倚华。她今年十二岁,前些日子方入宫,今日她有些不舒服,皇后命她今日歇着。”沉玉给殷陈递上帕子。 “此人可信得过?”殷陈再次确认一遍。 沉玉点头,“信得过。” 得了确定的回应,殷陈擦干手,抽出发上玉簪,将簪中针全数倒出,“给皇后宽衣。” 看着簪子内滑出五六根针,沉玉和流光俱愣住一瞬,二人将卫子夫扶起,迅速脱去皇后衣裳。 卫子夫身上已经冒出如同瓜瓤一般根根明显相互交错的血丝。 霎时,殷陈浑身上下开始漾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手不住颤抖。 是醉心花毒。 此人的目标,是将她钉死在毒害皇后的罪名里。 她的针内有醉心花毒,是最有力的铁证。 殷陈望向边上的刻漏,若是宫中太医过来定会先解醉心花毒。 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卫子夫额上冒出豆大汗珠,流光跪在一旁用丝帕给她拭汗。 殷陈将针燎红,刺入卫子夫背部穴道。 “皇后这两日的饮食与我说说。”她一边扎针,又看向沉玉。 沉玉回忆着这两日的饮食,一样样念来。 “鱼脍?什么鱼?”她抓住了一个词。 “四腮鲈鱼,佐以醯醢*。” “等会儿将那醯醢拿来。” 将血放出后,卫子夫苍白的面色有所缓和,只是仍在昏迷中。 沉玉将醯醢端了过来,黑褐色的酱汁,殷陈尝了一口,只是普通的酱汁。 暂时理不出有用信息,殷陈遂吩咐沉玉,“我们等会儿都会被羁押,现在去通知倚华,我们被羁押后请她照料皇后。” 将能想到的都交代完毕,殷陈走到榻边,卫子夫仍旧还是那副恬淡模样,唇色苍白,眉头舒展开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将腕上的五彩线解下,绑在卫子夫腕上。 她紧了紧卫子夫滚烫的手,瞥过那个屋中那个香炉,看向流光,“方才皇后在何处?” 流光引她正殿去。 布宴的殿很大,四周置巨大冰鉴,丝丝凉意,案几簟席,器具等都一一备齐了。 殿外便是乞巧所用的彩楼,五色彩帛撺掇涌动着,整座彩楼在高处看去,是在不断流动着的。 像一束被拘在原地的风。 一行人正从椒房殿正门过来,远远看去,最前方那个人身形伟岸。 椒房殿中所有宫人皆跪伏于地。 而那行人身后,守卫黄门也鱼贯而入。 殷陈站在彩楼前,看着那个身形高大锦衣男子正缓缓靠近,步子快而稳健。 他头戴刘氏冠,威仪棣棣。 左侧,是身形清隽的霍去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9章 弃子 “殷陈,你可还有话说?”刘彻终…… 原来是在这处设了圈套。 殷陈抬起头瞥向漆盘中那套针,道:“今晨是奴给皇后施针不假,但针具都经由检验,绝不可能沾上剧毒。” 刘彻好似被她的话语惊住了一瞬,眸子微微睁大。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原样。 女官看着眼前少女,继续沉声问询:“是谁所验?” “是我亲手所验。” 话音刚落,内殿候诊的贾太医此时躬身进殿,跪地道:“叩见陛下,皇后之毒,便是针上之毒。” 殷陈垂眸不语。 而此时,女官又叫一个宫人进殿来。 那宫人跪伏于地,“禀陛下,今日一早确是殷陈给皇后施针过后,命婢子将针销毁,婢子想着今日椒房殿事忙,就想着待今日事毕后再行销毁。” 言辞恳切,字字句句,将她置于死地。 “若是我毒害皇后,却又为何将针遗漏?”殷陈据理力争。 “按照宫中惯例,银针用过之后便会立刻销毁。你今日想趁着椒房殿事忙浑水摸鱼,却不想这宫人没有将针销毁,才落了把柄。”女官睨她一眼,言辞犀利。 殷陈不卑不亢,又向太医发问:“敢问贾太医,此针中是何毒?” “醉心花。”贾太医掷地有声。 “皇后之症,并不是醉心花之毒。”殷陈反驳道。 那位贾太医看她一眼,接着振振有词道:“臣以绿豆六钱,金银花三钱,连翘一钱,甘草半钱煎水服,皇后之症有所好转,高热暂退。” 这是醉心花之毒的解法。 而此法奏效,正佐证了他的话。 说罢他蔑了殷陈一眼,“此女胡言乱语,竟置皇后之症于不顾。耽误了诊治,这才致使皇后现今仍昏迷不醒。” 殷陈不动声色望向刘彻,却见他也正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蕴含着一股她看不透的悲切,见殷陈望向他,他立刻变了眼神。 坐在上首的刘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他淡淡瞥着殿中几人,只一个眼神,便叫人胆战心惊。 “殷陈,你可还有话说?”刘彻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重重敲击在心上。 殷陈不记得眼前这个作证宫人的名字,甚至于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大清。 她从一开始便将目光放在轻汤身上,所以遗漏了关键。 可霍去病呢? 他会吗? 下毒之人试图将皇后之症嫁祸于她。 此计虽险,胜算却大。一旦计成,既能顺利脱罪,又能将她拉下水,而带她入宫的霍去病也必定受此牵连。 为今之计,只有弃子。 “奴无话可辩。”殷陈叩拜一礼,凛声道。 刘彻挥袖让贾太医去内殿继续诊治皇后,着人将殷陈单独关押起来。 今夜本该欢乐祥和的气氛却被静默取代。 卫氏五个兄弟姊妹一同聚在偏殿,卫君儒卫少儿两姊妹眼眶微红,卫长君卫青卫步三兄弟则拧眉沉默。 卫君儒面上焦灼,不停踱步,“之前侍医不是说只是操劳过度吗?怎会突然昏迷?” “长姊,太医还在内殿诊治,一时半会儿还未可知。”卫青安慰道。 “去病,你今日是待在宫中的,可知具体情况如何?”卫长君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霍去病。 卫少儿卫步也看向他。 霍去病面对这些殷切目光,只摇头道:“毫无头绪。” 几人静默了一会儿,卫青忽然起身,将霍去病叫到殿外,“你老实说,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说不得的?” “舅父,此事恐怕牵扯到旧事。” “何等旧事?” “陈先皇后。” 卫青一怔,揉了揉眉心。 他面容清朗,此刻眉心几道深痕,带上了几丝冷峻。 “那个名为殷陈的女子,同此事有何干系?” 霍去病坚定道:“舅父,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一向沉稳的外甥这样维护一个嫌疑重大的女子,卫青沉声道:“你怎会如此确定?她的身份可查清了?” 霍去病罕见地沉默了半晌,摇头。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断不可能会将这样身份不明嫌疑重大的女子带在身边。” “我带她入宫,本就是为了治姨母之疾。” 卫青看着外甥那双倔强的眸子,“她曾是匈奴俘虏,如何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你心里清楚,她是匈奴细作的可能性很大。” 霍去病却依旧摇头,“舅父,她不可能是匈奴细作。” 卫青无奈,自怀中掏出已将缣帛递给他。 霍去病接过缣帛,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着: “汉女殷陈,医术奇高,曾解王庭瘟疫,得单于伊稚斜重用,夜夜承欢于王帐。伊稚斜出征,此女托产。” 目光在缣帛上的其中几个字上略微顿住,随后才将目光正常收回。 卫青待他理好思绪,才沉声道:“你于居涂营遇到她,说不定便是伊稚斜的计策。” 霍去病手指微动,仍道:“这根本不可能,伊稚斜若能料到后营会遭袭,那么产和罗比姑断不可能会毫无防备,让我偷袭成功。” 卫青心头一震,外甥的话不无道理,若伊稚斜真的料得到居涂遭袭,便不可能会任由大批的粮草留在居涂任由汉军烧毁。 因事关皇后,他慌了心神,这一点竟被遗漏了。 “舅父,这消息自何处所得?”这消息会来得如此之巧,他不信这期间没有人做手脚。 若舅父是个冲动之人,恐怕现在殷陈已经被羁押入狱。 霍去病知道,殷陈纵然表现得如此悍戾,冷漠,但她不会是个坏人。 他也隐约察觉到,她有事瞒着自己。 卫青眼眸深沉,伟岸的身形隐在夜幕中,如同一堵最坚固的墙,“是我方在匈奴安插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舅父,姨母之症恐怕没那么简单,牵扯之人多之又多,得尽快抓起幕后之人。”他将缣帛双手奉上,交还给卫青。 不远处的彩楼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卫青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少年,抬手捏捏他的肩,“要证明殷陈的清白,得让皇后醒来。” 被舅父这样一拍,仿佛又回到了幼时,舅父总爱弯下腰这样捏捏他的肩膀,“去病,等舅父回来便带你去狩猎。” 如今,那个盼着舅父归来的半大孩子,已经长成了同舅父一样高的少年,他俊眉星目,身形若高山之松,颇具冲天之势。 这边形势正焦灼,宫外,曹襄正领着一个人进了宫。 他步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0章 作保 “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欢欣鼓舞…… 刘彻目光一沉,吩咐人将殷陈带上殿。 殷陈进殿先行了礼,接着看向殿中陌生的老者和贾太医。 她走到殿中,跪在老者身侧,向上首行了叩拜礼。 这个年岁尚小的姑子,若不是她及时封住了皇后的穴脉,想必现在那醉心花已经被太医的解药所解,而皇后已经真正回天乏术。 淳于文抚须,问道:“你为何认为不是醉心花之毒?” 殷陈举目看了刘彻一眼,刘彻颔首示意她开口,她才道:“醉心花之毒会让人陷入高热昏迷不假,但醉心花毒若是入了心脉,必定会引发惊厥,可皇后却只是昏迷。且皇后这几日为了乞巧之夜操劳,想是操劳过度,气血不足所致。” “所以,那剧毒毫针并不是你所制?” “奴确是被人嫁祸,奴用过的针,会在针尖留下一丝很小的弯曲度,此乃习惯所致,请将那根针同其他针对比一二。” 边上的贾太医凑近一看,确是有一根针的针尖是直的,他疑惑道:“可这能代表什么?代表是处理此针的这个宫人祸于你吗?” “并不能,所以奴无话可辩。” 淳于文面带欣赏,此女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他又发问:“其人既要嫁祸,为何要选这样冒险的方式?” 刘彻看着殿下三人,眸光深沉。 殷陈抬头看了一眼老者,见他眼中闪着光,诚恳道:“奴不知。” 淳于文向上首的今上天揖一礼,“老叟认为,殷陈并不是毒害皇后之人。” 殷陈望向老者,他为何会帮自己脱去嫌疑? 淳于文也瞄一眼殷陈,并快速朝她眨了眨眼。 刘彻宽袖下的手握紧,随后问道:“淳于先生认为,皇后现在该如何治?” “老叟现下已有了解法,定全力救治皇后。”淳于文叩首道。 刘彻垂眸看向殿中那仙风道骨的老者,道:“那皇后便托付于先生了。” 淳于文接着道:“陛下,这殷陈可否给老叟打个下手,老叟来得急没带药童。” 刘彻挥袖让他自行决定。 待众人退下后,刘彻扶额,眉心拧起深深沟壑。 王夫人给他揉揉肩,柔声道:“陛下,皇后之症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得。陛下身体要紧,先回寝殿歇息可好?” 刘彻拉着娇媚美人柔软的手,摇头叹气道:“皇后还未脱险,我怎可能睡得着?” 一刻后,他撑着脸在案上昏昏欲睡。 王夫人看着他一副困倦模样,着人送来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殷陈跟着淳于文出了殿,淳于文苍劲的声音迎着夜风传来,“殷姑子可会煮药?” 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殷陈拱手一礼,“会。多谢先生相救,先生要我作甚,尽管吩咐。” 淳于文虚抬起她的手,面上勾起一丝笑意,“你为何要隐瞒?” 殷陈看着老者和善的面容,“先生不也与我一样吗?” “皇后现在情况危急,你我的脑袋在皇后醒来之前,都得悬在这腰带上,松懈不得哩。”淳于文笑着,脸上现出几道皱纹。 殷陈想不通他现在怎还会笑得出来,此事明明不关他的事,他竟将自己卷进来。 “淳于先生与淳于意是甚关系?”殷陈看着他的年纪,忽然问道。 淳于文颔首,骄傲道:“你猜的不错,淳于意确是我阿兄。” 二人走到少府的医馆外,宫人将医馆门打开,点上屋中的九枝灯。 殷陈望了一眼倒映在窗上黑压压的人影,走到药柜面前,一边在药柜中翻寻他要的几味药材,一边道:“先生要如何做?” “说说你的想法。”淳于文嗅了嗅药材,瞟她一眼。 “我们得在剔除醉心花毒的同时,保证皇后体内那股毒始终被压制着。”殷陈将药称好,放入簸箕。 淳于文抚须点头,“那我们该如何压制此毒?” 殷陈沉默半晌,“还请先生赐教。” 她到现在仍未想到此前是何物将皇后体内的毒压制着。 而此毒现在被醉心花诱发,气血逆行导致皇后昏迷不醒。 得先找出那压制住皇后体内之毒的是何物才行。 可时间就像是个越滚越快的雪球,已经逐渐压到脸上来了。 今夜对于她来说,如此短暂。 而对于卫家人来说,又如此漫长。 新月如钩,悬在深蓝的夜幕之下,仿如一抹带血的掐痕。 而在这夜幕之下,人心各异。 淳于文将针依次排列好,包中的药材分门别类,“得靠你来找到压制之法,你是最了解皇后之症的医者。旁的心事先放到一旁,你我还是先渡过次难关再说罢。” 殷陈咬唇,抱着簸箕走到他身边,“先生要我作甚?” “将炭烧红。” 殷陈抱来一箩炭,放入火坑中,用小竹扇将炭顺序烧红,翻出铜炉,用钳子夹着烧红的炭放入炉中,忽然问道:“先生,可知何毒能为白木香所压制吗?” 淳于文看着少女因靠近火炉而微微发红的脸,额上泌出粒粒分明的汗珠,道:“白木香只是香薰,并无解毒之用。” 明明快要抓住那个关键点了,可只是一瞬之后,那一点飞速消失,连烟雾都不曾留下。 殷陈拎起铜炉环耳站起身,将铜炉搬到淳于文面前,失神间,手背忽然碰到铜炉外壁。 轻微的斯拉声响起,手背一阵刺痛,她将手背移开,手背迅速起了个水泡。 淳于文眉心一皱,拉过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递入冷水中,有些无奈斥责道:“看你生得挺机灵的,为何反应这样迟钝?” 手背被冷水一激,那股刺痛倒是消散了不少,殷陈有些不适地挣了挣手,“先生。” 淳于文才意识到他现在的行为不妥,她虽年岁像自己的孙女,但她终归是个年轻女子,这样被拉着手腕,实属冒犯之举。 他立刻松开手,在衣上擦了擦水渍,叮嘱道:“细心些。” 殷陈怔愣片刻,方才先生那一声斥责,让她想起义妩,义妩也会这样斥责粗枝大叶受伤的她。 但斥责过后,又会心疼地替她处理伤口。 手在水中搅动,水波随着动作荡漾,抬起手,手背一片红。【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1章 信件 这些信件没有落款,但殷陈知道,…… 椒房正殿,灯火通明。 刘彻坐在上首,眉眼带着几分疲倦,他望向站在殿中清隽的少年身影,“去病,你跟我说说,这殷陈究竟什么来路?” “殷陈为名医义妁外甥女,臣观皇后之症近来总不见好,便引荐她入宫诊治皇后。”霍去病一礼,答道。 刘彻思忖片刻,又问:“此女身份可有异?” 霍去病抬头望向上首的今上,“无异。” “事到如今,此女当弃。”刘彻英伟的侧脸隐入黑暗,他长眉锋利如刀,狭长的眼眸中,冷厉之色乍现。 霍去病霍然抬头,望着上首倚着凭几的玄衣帝王,他最终摇头,坚定道:“陛下知我不会弃她不顾。” 刘彻了解他,因为这个少年是他一手教出来。 他聪敏,倔强,但也过于重情重义。 这是他骨子里自带的特质,他也只有这一点不像刘彻。 刘彻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他教出来,是他赋予霍去病这样反叛的性子。 帝王起身,缓步踱到霍去病身前,他的影子拢在少年的身上,眼眸盯着少年那张俊朗的脸,沉着的声音独具一股威压,“你托淳于文来救她,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次若皇后有任何闪失,你当知道这宫中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臣知道,但臣相信淳于先生会救醒皇后,臣亦会揪出是何人毒害了皇后。”他望向帝王,黑曜石般倔强的瞳孔中闪着光。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不屈。 刘彻暗叹一口气,“若此女真有本事救了皇后,此次我便不追究她的过失。” 霍去病俯身叩拜。 “那块黑玉刚卯你可带着?”刘彻扶起他,看向他腰间佩玉,忽然问道。 “臣放在家中了。” “下次带来还给我。” “陛下送了人还带拿回去的?”他语中带着些许埋怨意味。 刘彻敲了敲他的额头,“你若想要,待正月里我叫少府给你做上十对。” …… 霍去病出殿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君侯,我乃椒房宫人倚华,有要事相告。” 霍去病垂眸看她一眼,“你是刚入宫不久的宫人?” “是,殷姑子要我带话给冠军侯。”倚华拱手一礼。 霍去病眸光微滞,抬步往偏殿去,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才道:“殷姑子要与我说甚?” 黑暗中,倚华声音压低,自袖中掏出一根玉簪,双手奉上,“照计划进行。” 是殷陈用于藏针的玉簪。 “好,我明白了。”霍去病接过,而后将腰间那枚朱雀玉佩解下,递给倚华,“替我告知她,莫要急躁。” 倚华接过玉佩,躬身退下。 摩挲着玉簪上的纹路,拇指按住簪头,玉簪响起轻微的咔哒声,簪尖一根银针滑出。 今日是轻汤被关押的第三日。 她双手被缚,三日未曾进食,面上毫无血色,看着眼前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哟,竟劳动君侯亲自前来,婢子还真是受宠若惊。” 霍去病撩袍坐在她面前,边上孤灯被他的动作带动,那张面容在黑暗中更显优越,眉梢下那双深邃眼眸注视着眼前人。 像是躲在暗处,打量着猎物的虎。 霍去病没有说话,只坐在那处,静静望着轻汤。 一刻后,轻汤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冠军侯到底是想做甚?莫不是只来瞧瞧婢子?” 他却只如雕像般,依旧一动不动。 轻汤心中打起了鼓,面上却仍不显,只闭目不语,耗着便耗着,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待到天欲曙,牢中灯火跳了几下,灭了。 眼前人霍然起身,轻汤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霍去病却只于这期间睨她一眼,抬步出了牢房。 乞巧之夜,终是要过去了。 各宫宫人在平旦到来之前,已经开始忙碌奔走在未央宫之中。 刘彻上完早朝,见卫青眼下青黑,知他也一夜未睡,“仲卿,有淳于文在,皇后不会有事。” 宫人掌灯,二人出了宣室殿,一齐往椒房殿走去。 卫青略落后于他两步,看着今上伟岸的背影。 “殷陈此人,仲卿如何看?” 卫青一怔,“此人既是去病引荐,想必不会有问题。” 刘彻脚步微顿,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青年,他生得比霍去病更温和些,下颏更为阔些,那双眼此时微微垂着,像是有些心事。 “你可瞧见她的模样了?” “未曾。” “她是义妁和义纵的外甥女,都说外甥肖舅,她生得倒不像义家人。” 卫青骤然抬眼,“或许其是生得像父亲也未可知,陛下若有所怀疑,可查清其身份。” 刘彻摇头,“也许是朕多想了,现下最紧要的还是皇后。” 卫青看着刘彻的背影,眉心微蹙,今上向来果决,若是有任何怀疑,便要反反复复筛查,直至所有疑点明朗于眼前。 二人行到椒房殿,椒房殿内庭燎燃着,色彩繁丽的彩楼还立在风中,尚未拆下。 整个椒房殿也只有这一处热闹。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宫人们肃跪着迎今上。 他略一挥袖,踩着厚实的锦罽,重重帷幕低垂又挽起,殿中那个总在对他轻笑着的皇后,此时却不在。 未央美人数不数胜,端丽的,温婉娴淑的,鲜妍的,娇嫩的,世上的女子匍匐于他的脚下乞求垂怜。 卫子夫却不是的,她像个牢靠的倚仗,刘彻将自己的后背交由她,给予她无上的权力,但他的目光从不在她身上流连。 他可以宠爱许多女子,却只愿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卫子夫。 他将这种行为,喻为信赖。 这些年他已习惯了这种倚靠,今日她没有在正殿内等着他,他忽然有些不习惯。 卫青不知今上在想什么,只站在他身侧,等着他跨进正殿。 “将这彩楼撤去罢。”刘彻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冷淡。 刘姀刘嫦两姊妹和卫君儒卫少儿侯在偏殿内,均坐立不安。 刘姀握住刘嫦冰冷的手,时不时望向殿外,期许着消息,却又害怕着。 皇后之症还瞒着刘据,惴惴不安的情绪蔓延着,刘嫦到底是年岁小些,眼眶红肿,泪水涟涟。 卫家两姊妹安抚着两个少女。 霍去病走进殿中时,刘嫦终是忍不住痛泣出声,挣扎起身踉跄前行,拉住他的袖子,“表兄,母亲如何?” 霍去病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出声安慰道:“阿嫦莫要担忧,有淳于先生在,皇后定会平安。” 原本无助的心神安定了下来,刘嫦看他一眼,手仍拉着他的衣袖。 刘姀率先反应过来,扶住刘嫦的胳膊,“阿嫦,先让表兄坐下说话。” 刘嫦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随着刘姀走到榻边安坐下。 霍去病这才朝两位长辈行礼,“我已着宫人送朝食过来。” 卫少儿瞧着他眼下的青黑,知他是一夜未休息,心疼道:“你也要吃些。” 他微微颔首,“儿省得。” —— 医室内,淳于文将药材熬好。 殷陈蹲在一旁,盯着方才倚华交给她的玉佩出神。 淳于文瞥到那枚朱雀白玉佩,“这不是霍家小子的玉佩吗?” 殷陈将玉佩收好,讶然道:“先生与霍郎君很是熟悉?” “很难相信我与他会是忘年交?殷姑子,你要透过表象去瞧本质,你觉得我与他之间的年龄差距过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2章 生疑 “可惜了,姑子没能参加宫中乞巧…… 贾太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怪不得他们昨夜怎么试都没有能唤醒皇后,原是她封住了皇后的心脉。 “你这小骗子。”贾太医啐了她一口。 淳于文觑他一眼。 贾太医哼了一声,心道原是老小两个骗子。 但是现在首要任务是先救醒皇后,等皇后醒了,自会处罚这两个骗子。 数个香炉升起的烟雾很快弥漫整个房间。 “这是作甚?”贾太医呛得连连咳嗽。 “贾太医,劳你将案上的汤药递过来。”殷陈跪坐在床榻边,摸上卫子夫的脉搏,看她起了反应,使唤在一旁无所事事捂着口鼻的贾太医。 屋中烟雾缭绕,犹如仙境,贾太医被熏得睁不开眼,摸索着将帷幕撩开,汤药递了过去。 殷陈将药给卫子夫喂下,为了避嫌,仍由殷陈为皇后施针,贾太医淳于文侯在帷幕外。 殷陈深呼吸稳住心神,打开针包,取针燎火。 中指食指摸出穴位,以针缓慢捻补刺入。 每刺入一针,卫子夫眉头便蹙紧一些。 一边观察着皇后反应,一边捻针,烟雾越发浓郁,卫子夫不住咳嗽。 贾太医急得直转圈,担忧着皇后,又恐冒犯皇后不敢直接掀开帷幕,低声道:“你们二人点这香到底是作甚?” “你这神医就是如此治病的吗?恐怕只是浪得虚名而已。” 淳于文只在一旁静站着,对贾太医的话充耳不闻。 帷幕内,皇后的咳嗽声愈发剧烈。 贾太医唯恐皇后有恙,若是皇后出事,他定脱不了干系。 帷幕内他进不去,这淳于文他可不能饶过,他一跺脚,走向淳于文。 “你们若连累我,我便先杀了你。”他揪住淳于文的衣领,低声骂道。 淳于文冷睨他一眼,一掌拍开他的手,“贾太医自重。” 椒香混着白木香的气味不算好闻,殷陈虽竭力控制住气息,眼角仍不可控制泌出了泪水,喉咙被刺激得发痒,抬起手臂掩嘴低咳了两声。 殷陈听着帷幕外动静,静下心来,捻起最后一根毫针,刺入皇后少商穴。 她此刻与卫子夫面对面,卫子夫额上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卫子夫骤然猛咳,最后竟咳出一口黑血来。 殷陈拿起搁在边上的玉碗,接住了黑血。 卫子夫猛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嘴里嗫嚅着:“……皎……” 殷陈看她神志还未清醒,想是将她当做卫长公主了,将玉碗放好,她抬手轻抚卫子夫的手背,“我在。” 在听到她的话语后,卫子夫的手劲渐渐松了。 殷陈掰开她的手指,将针全数收了,为她拭汗,将中衣复穿好,又探了脉搏。 帷幕外的动静早在一声清脆响声后便静默了下来。 帷幕一经掀开,内里的烟雾便迅速出逃。 殷陈走出帷幕,瞟了一眼脸颊红肿的贾太医,“哟,贾太医这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莫非是担忧皇后?待皇后醒来,我定会求皇后给太医嘉奖。” 贾太医看看那个一掌将自己脸扇肿抬头望殿顶的淳于文,又看看这个笑吟吟颠倒黑白的女子,一时间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说罢,殷陈和淳于文对视一眼,二人将帷幕勾起。 贾太医气得一拂袖出了内殿。 “先生下手真狠。”殷陈一边将几个香炉盖子盖上,一边道。 淳于文挑眉抚须,“现在老了,我年轻的时候,下手更狠。”他捻起一根毫针,疑惑道,“你为何要将针尖掰弯?” 殷陈掩袖,床榻四周的香薰灭掉,又掩袖轻咳了几声,哑声道:“自小的习惯,先生难道没有自己的小癖好吗?” 淳于文将那些针尖微弯的针收好,走到她身边,“袖子捞起我看看。” 殷陈知道瞒他不过,只得依言照做,将衣袖往上拉起。 淳于文看着她纤细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啧了一声,“你这小姑子这么能忍?” “等会儿便消了。”殷陈说着放下衣袖,笑道。 淳于文心中暗叹,这样一个女子,能让霍去病另眼相看,并不奇怪。 淳于文又探了卫子夫的脉,确定毒已经解了,才与殷陈出殿去复命。 刘彻听闻皇后之毒已经解了,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他手掌相搓,起身踱步,“皇后何时能醒来?” 淳于文拱手回复道:“约莫半个时辰,皇后便能醒来。” 倚华将消息带到偏殿,卫氏一家人此时才放下心来,卫君儒和卫少儿执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刘姀刘嫦相拥而泣。 侯在殿外的卫青松了口气,一拍边上外甥的肩,“还好有淳于神医。” 霍去病嘴角微勾。 淳于文和殷陈抬步出殿,卫青和霍去病拱手一礼,“多谢先生。” 淳于文摇头,指了指边上的殷陈,“该多谢殷医者,是她寻出了关键。” 卫青这才看向淳于文身边的少女,他的目光在触到殷陈的面容时陡然一滞,随即垂眼,“多谢殷医者。” 殷陈是初次见到卫青,卫青的模样生得比霍去病更温润些,眼角眉梢虽也是上扬着,却并不似霍去病那般嚣张,加之嘴角勾着恰好的弧度,叫人望之便心生好感。 眼前的卫青可是大汉的大将军,她虽脸皮厚,但哪敢受大将军一拜,所以手足无措往淳于文身后躲去。 淳于文夹在二人中间,衣袖还被殷陈紧紧抓着,实在无法,只得道:“仲卿再这般,老叟的衣袖都要被殷姑子拽掉了。” 卫青闻言,只得直起身子,再看了一眼躲在淳于文身后探出脸偷偷打量自己的少女一眼。 怪不得,怪不得今晨今上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霍去病倒是初次见这样羞涩的殷陈,嘴角微勾,“看来舅父还是一样讨女子喜欢。” 卫青被他这一打岔,无奈乜他一眼,道:“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打趣舅父了。” 殷陈朝卫青揖了一礼,“长平侯安好。” 卫青看着少女,忽而一笑,“殷姑子看着年岁不大,医术竟如此高明,不知师从何人?” 殷陈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师从我阿母。” “姑子是哪年生人?” 殷陈瞧了他一眼,老实答道:“建元四年。” 霍去病有些疑惑,舅父从来不是对旁人刨根问底的人,看了卫青一眼。 卫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界,对殷陈颔首,“抱歉。” 殷陈手上的疹子越发痒了,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淳于文见她脖子处也起了红,于是连忙同舅甥二人告别,带她往医室去。 霍去病也瞥见了她后颈处的红痕,碍于舅父看着,只能看她一眼。 殷陈朝他一笑,随淳于文离去了。 半个时辰后,倚华出殿,告知众人皇后醒转了。 刘彻带着两姊妹走到内殿。 卫子夫看着寝殿内眼下青黑的陛下和两个女儿,“瞧你们,怎的这样憔悴了?” 刘姀刘嫦坐到她身边,“阿母……” 她轻抚两个女儿的背,抬头看向刘彻。 刘彻面带微笑与她对视。 “看来陛下也一夜没睡?” 刘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皇后平日里凡事总亲力亲为,倒弄得自己身体垮掉了。” “陛下这是担心妾?”卫子夫苍白的脸上勾出一个春水化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3章 秘密 你该往下俯瞰,看这金碧辉煌的未…… 霍去病看着她跟着宫人往漪澜殿去。 殷陈方进了漪澜殿正门,便听一道轻柔声音响起,“你来了。” 一细腰削肩的美人站在正殿外白玉栏杆外,双眸含笑。 王夫人今日穿一身极俏嫩的绿色上襦,下搭着绀蓝襦裙,长眉青黛描,手上纨扇摇。 看着便如十几岁的少女一般。 “王夫人应当盼着我来很久了。”殷陈亦含笑步上台阶,朝王夫人走过去。 她风姿依旧,倚着栏杆轻摇纨扇,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少女,“我知道你定会来的。” 引路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此间只剩她们两人,王夫人引她往偏殿走去,漪澜殿内亦是花木繁茂,大团大团的紫薇如云朵一般开得热闹。 殷陈观察着四周,望向东面高高耸立着的未央前殿。 王夫人往漪澜殿中那处茂密竹林去。 殷陈停入口处,颇为警觉地看着她。 王夫人含笑回头,招招纨扇,“放心,我可不像隆虑公主那样蠢笨,我要杀你,定不会在此处。” 殷陈一哂,她的消息倒是灵通,遂抬步跟在王夫人身后。 “王夫人要跟我透露什么?竟要这么避着旁人。” 王夫人步调缓缓轻移,终于站定,“殷姑子想知道甚呢?” 二人已到了竹林深处,满眼绿意衬得眼前美人更加娇俏,她扯着唇角,但眸中却没了方才的笑意。 身上的痒意又开始蔓延开来,殷陈搓了搓手臂,“卫皇后同先皇后曾是友人?” 王夫人掩面,一双媚眼睁大,似是很吃惊,“你怎知?” “我还知,是你散播了二人关系不好的流言。”殷陈凑近王夫人,微扬着头盯着她的眉心。 王夫人生得高挑,但却被少女眼中的威压逼得后退了两步。 “就算二人从前是友人,难道就能是一辈子的友人了吗?卫皇后占去了先皇后的位置,先皇后心中应当很不好受。姑子又怎么确定是我散布流言,这对我有何好处?”王夫人试图避开同她的眼神接触,转向别处。 她的话不无道理,陈先皇后和卫皇后的关系,似乎与她并无甚利害关系。 可,王夫人既然散布了这样的消息,内里定有她还未想到的含义。 “夫人在怕什么?”少女眼眸中骤然聚起戾气,音调压得极低。 王夫人哼笑一声,正视殷陈,朱唇轻启,“你还想知道齐溪手中那枚玉严是谁的?” “我已知晓那是陈先皇后之物,王夫人可否告知我,我姨母跟陈先皇后有何关系?” “这个嘛。”王夫人身上的馨香扑鼻,故意拉长了音调,“你姨母之所以入宫,便是因为陈先皇后。” 殷陈拧眉,明明建元三年姨母和阿母入宫是为王太后的头疾,却又为何扯上陈阿娇? 王夫人抬手用纨扇接住一片落下的竹叶。 殷陈嗅到了她身上还有一丝药香,那香气似有若无,被香薰遮盖住。看来是早产生下二皇子刘闳之后,她身子一直没有调理过来,“你为何不惜用肚子里的孩子去陷害齐溪?” 王夫人面色僵了一瞬,继而又笑起来,略施粉黛的脸因这个笑更显生动起来,“你猜到齐溪是被我陷害,我又何尝愿意以身试险?” “身不由己?”殷陈看着她面上的神情,是谁胁迫她用腹中孩子去陷害一个宫女。 王夫人用纨扇挡嘴,一副不可多言的模样,故作神秘地贴近殷陈,在她边上轻声道:“殷姑子会知道的,毕竟,殷姑子已经快接近真相了,还差一点儿,我期待你揭开真相的那一日早些到来。” 殷陈分毫不动,同样以耳语回敬道:“王夫人在李姬身上用了叫她急躁不安的香,难道陇西李氏也同王夫人有甚深仇大恨吗?” 王夫人笑而不语,回撤到安全位置,她知道殷陈这个人颇会使些狡诈手段,“未曾想殷姑子还真是个心怀大爱的医者,不若,你连同她一起救了。” 殷陈瞥她一眼,冷声道:“王夫人算计自己腹中胎儿也就罢了,竟也算计旁人腹中孩子,未免太过心毒了些。” 王夫人嗤笑一声,她今日笑得太过,眼角挤出了几丝极力想要掩盖住的笑纹,“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宫中之人都有两副面孔。你只瞧见了表象,你该往下俯瞰,看这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哪个不是人面鬼心之人?” 只是,她这些尖酸冷厉的话语说到最后竟也带了丝苦涩。 “这就是你为你自身的行径寻找的藉口吗?”殷陈看不透眼前这个单薄的女子,她姣好的面容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心肠? 看到少女面上露出轻蔑,王夫人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她有何资格来指摘自己?自己不过为求自保,何错之有?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了怒火,“随你怎么想,藉口也罢,狠毒也罢,我没有个能给自己撑腰的母家,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 殷陈不在意她的说辞,转身便要离去。 “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人,自然不会明白我们的苦痛。”王夫人看着少女的背影,冷笑道。 “高高在上?”殷陈顿住脚步,回头睨了她一眼,“这个词说的可是我?” 王夫人却不再说话了,只拿那双眼望着殷陈。 那眼神中,多的是殷陈不想看懂的情绪。 她狠辣,怨毒,步步为营,算计身边的一切,甚至那个将她视作亲姊的李姬都能利用。 可殷陈说不上厌恶她,甚至,她还欣赏她的野心。 她曾见过许多有野心的女子,甚至于她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人。 只是,她转头望向前殿的位置,那个至高无上的帝王,他便不知宠爱的人是拥有这样野心之人吗? 不,他当然知道这后宫之人的野心。 他更明白,这群女子争相将自己献上,是为了权力,为了生存。 他可以肆意喂饱她们,也可以随意扼杀她们。 作为掌权者,他享受这样的快感,享受征服,却唯独没有感情。 殷陈走出漪澜殿时,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等候着的霍去病。 她迅速敛起神思,讶异道:“郎君在等我?” 霍去病望着她身后漪澜殿入口的宫人,“她同你说了甚?” 殷陈摇头,“我想她在引导我走向一条死路。” 霍去病停步,斜眼看她。 她表现得很镇静,但那微颤的手指骗不了人。 “王夫人此人狡诈,不可信。” 殷陈点头,但精神从出了漪澜殿后便一直是恍惚的,走着走着,前路逐渐模糊不清,她只能停下,背倚着假山崎岖的山壁休憩。 霍去病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也不说话。 殷陈转头看他一眼,觉得他此时像一株生于高山之巅临风不动的松树一般,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抬手一摸,手上一片血红。 殷陈愣了一瞬。 “仰头。”霍去病看到地上几滴鲜血,眉心一皱,两步走近她。 殷陈立刻仰高头。 霍去病自袖中扯出一张帕子递过去。 殷陈捂住鼻子,摆手,“无事,待我缓缓便好了。” 霍去病走到沧池的下沟处,把帕子沾了水再递给她,“姑子之前也是常流鼻血吗?” 等到那股温热鼻血止住了,殷陈才用湿帕子擦去脸上的血迹,笑道:“或是近来天气太热了,我自小便受不得热。” 殷陈拿着那张染红的帕子,才想起香影曾说过旁人碰过的东西他都不会再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张被弄脏的帕子,“弄脏了你的帕子,对不住。” 看着她颊边的一点血迹,霍去病指着自己的脸颊,道:“姑子脸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 殷陈顺着他的指示用指腹蹭了蹭,却总不得要领。 霍去病看着她总是错过那一点血迹,旁的肤色已经被她擦红,“帕子给我。” 殷陈将帕子递过去。 他捏住帕子一角,抬手凑近她的脸颊。 这忽然的亲昵姿态让殷陈紧握住无名指,半垂着眼,看向他腰间的带钩。 别致的,雕琢精细的朱雀带钩。 帕角在颊上轻轻一蹭,那碍眼的红便被轻易抹去了。 霍去病又打量了她的脸,确定再无遗漏,才退回原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4章 第四梦(情郎 “他可是你的情郎?”…… 回到冠军侯宅后,殷陈身上的红疹已经彻底遮不住了。 处理好红疹过后,看到放在案上那根竹简。 陈阿娇的字很是漂亮,丰筋多力,银钩虿尾。 她瞧着那根竹简上的字,想象着陈阿娇会是个怎样的人,刁蛮?跋扈?娇戾? 她与皇后,却为何会是朋友,还互通书信? 思绪又转到了早上那个猜想之上,陈阿娇与姨母失踪,又有何关系? 想着想着,殷陈眼皮逐渐重得抬不起来,再一睁眼,便到了流沙之中。 午后的烈日仍烧灼之感,汗水不停往下流。 匈奴人执着鞭子骑着骏马,眼神毫不掩饰地睃巡在这一列少女身上,犹如一层附着黏腻荤腥的水面,叫人泛着恐慌。 一声厉啸,鞭子打在一个脚步稍慢的少女身上,裹着汗水和血腥的鞭子,抽出一道鲜红的伤口,沙砾嵌入新鲜伤口里。 听到这声音,衣衫破烂的少女们背脊微颤,却早已麻木,悲泣嚎叫声早已掩埋在流沙中,她们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背对着家乡,朝着望不到边际的地方走去。 脸上晒得干裂起皮,身上也早被汗水和血水裹成臭不可闻的壳子。 殷陈眯着眼望着望不到边的流沙,脚上的伤口结了痂又磨得脱落,喉咙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前方的少女忽然倒地,她往前一步,将少女身子扶正,掐住她的人中和少商穴,“莫要睡,醒醒……” 她一边掐她人中,一边唤她。 匈奴人看着她停下,立刻扬起鞭子,血肉模糊的背上又挨了一鞭。 殷陈却仍拍着她的脸,试图让她醒过来。 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让她站不起身。 那个少女最终还是未能醒过来。 她被匈奴人弃置在路边,如同丢弃了一件废弃物品。 恶心的虫子在她的身上萦绕,狼会撕扯分裂她的身躯,她心念的家乡,早已远隔千里。 殷陈抬头望天,又回头望她一眼,看她了无生气圆睁着的双眸,枯瘦如柴的四肢摊在滚烫的沙砾之上。 麻木往前,走向望不到头的边际去。 匈奴人的鞭子驱赶牲畜般不断响起,一路上许多少女因体力不支倒下,再也没能爬起来。 “求你……给我水……”前方一个人终于忍不住,扯住一个匈奴人的衣摆哀求。 那匈奴人毒蛇般的眼神将她浑身刮过一遍,抬手捏住她的下颏,“水没有,别的倒是有,你要吗?” 少女只顾点头,完全没注意到他眼中贪婪和不怀好意勾起的嘴角。 粗粝的指腹沿着少女脸颊轮廓缓缓移动,绕过耳廓,捏过耳垂,引起少女轻微战栗。 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头皮袭来,好似头皮被掀开了一半,少女被那匈奴男子大力拽倒,枯草般的发成为最致命的凶器。 一路拖行,血迹划出一道美丽的标志。 呜咽声从丘后传来。 殷陈被这凄惨的声音震颤了灵魂,循着那血迹留下的印记狂奔而去。 身后的匈奴人似乎没料到她的行动,怔愣的瞬间,她已冲到那高丘之后。 她一言不发,汹涌的恨意涌现在赤红的双眸中。 那匈奴男子也没料到她会跑来,戏谑道:“你也要水吗?” 殷陈点头。 那男人看着她的眸子,朝她招手。 又让那几个跟随而来的匈奴男子走开。 殷陈抬步,朝前走去。 少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殷陈跪在她身侧,给她理理乱发,朝她一笑,“莫怕,闭眼。” 待少女闭上眼,殷陈才抬头看向那匈奴男子。 只是她那双眸子从怯生生变成了满含笑意,如鬼魅般骤然贴近他。 匈奴男子这才有些慌了神,他盯着眼前这如变了个人的秦女,刚想抽刀,却见腰间刀鞘不知何时空了。 “在找这把刀吗?”殷陈手起刀落。 匈奴男子的哀嚎引来了周围的匈奴人。 一瞬间,她被重重包围住。 殷陈回头瞧缩在她身后的少女一眼,她记得她。 元朔四年的七月,匈奴王庭中,这个少女曾抱着烧得几近昏厥的殷陈,轻轻拍着她的背,细声安抚:“你瞧,天上月儿一年四季,盈缺有序。” 她换来了让殷陈活命的草药,却死在了殷陈好转的那一日。 “青幺,我会护着你。”她张开双臂,将少女护在身后。 环视包过来的匈奴人,可这个时候的殷陈体力太差,又饿得头昏目眩,嗓子干得只能咽下一口灼热的空气。 凭着本能奋力拼杀着,呼吸逐渐凌乱,耳中忽然响起一阵轰鸣,拼杀声兵器碰撞声忽远忽近。 手上刀砍得卷了刃,手上兵刃脱了手。 “杀了她,杀了这天杀的秦女。” 殷陈回身抱住青幺,捂住她的眼睛,等待着刀刃砍到身上,好让她脱了这梦境。 可预想的剧痛迟迟没有传来。 内心一阵剧烈悸动,浑身血液叫嚣着激起一阵阵浪涛,而后一阵刀剑相撞的尖利声音在耳中炸开。 她知道,他又出现了。 那个奇怪的梦中少年。 殷陈睁眼,看到少年的轮廓挡在自己身前,在午后的阳光下,他的身影给她一种不真实感。 耳中轰鸣声仍在持续。 “带她走。”少年见她怔愣,沉声道。 殷陈扶起瘫软的青幺,不忘提醒:“不要杀他们。” 少年三下五除二将匈奴打伤之后,殷陈将少女解救下来,少女们拿着绳索过来,将被打得倒地不起的匈奴人捆在一起。 少女们将匈奴的水和肉脯拿出来分享,匈奴人大骂着,殷陈往那匈奴腿上扎了一刀,笑吟吟道:“你多说一个字,我便再扎你一刀。” 她脏污的脸上笑容纯真,下手却毫无含糊,那匈奴痛嚎一声,不敢再说话。 过后,二人坐在沙丘上说话。 边上的少女们窃窃私语,青幺拿着水囊走过来,递给殷陈。 殷陈看着青幺,忽然站起身抱住她,“对不起,从前没能救下你。” 青幺有些莫名其妙,她今日是第一次认识殷陈,又怎会同她有过从前? 她抬手轻抚少女的脊背,轻声道:“没关系,无碍的。你瞧,你救下我了,不是吗?” 哪里是无碍呢? 殷陈只紧紧抱着她,直到青幺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才后知后觉松了手。 青幺将水囊留给二人,又回到少女堆中去了。 殷陈看着那群少女,青幺,元朔四年七月初三死于匈奴凌虐;赵昭,元朔四年八月十三,死于高热;其余的少女或死于马蹄践踏,或死于饥渴,或死于绝望自戕。 殷陈记得她们的死法,就如自己也同她们一遍又一遍地死去。 所以在梦中看到鲜活着的她们,她竟舍不得离去。 “上次被我咬伤的手背可有伤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5章 塌陷 “殷姑子既来了,怎不同太主见见…… 殷陈不置可否,指向不远处被捆在一起的匈奴兵丁,“我发现一个规律,只要我不杀匈奴,便不会陷入循环。但我仍脱不了梦,只能这样僵持着等待时间流逝。” 少年睨她一眼,侧了侧身子,眼神戒备,“我不会再杀你。” 殷陈看向他手上的环首刀刀鞘,“我又没说让你杀我,上次杀了我很是煎熬罢,我瞧见你眼眶红了。” “你看错了。耳垂怎么回事?”他迅速否认,瞥见她红肿的左耳垂。 殷陈摸向耳垂,嘶了一声,“刚穿了耳洞没恢复好。” 她身上的衣裳还能看出原本的形制,是一件曳地的荷茎绿曲裾袍,衣襟缘边细细密密绣着长生纹,她此时的身量将将及他胸膛。 少年静默了一会儿,又问:“在没有我之前,这场梦会否消散在我出现那一瞬?” 殷陈抚摸着衣袖缘边处的纹饰,“这是我头一次梦到这一日,我是做好了准备死在你出现那一瞬。” “所以,是你将要死亡时我才被拉入梦中。”少年的指尖缓缓敲在环首刀的刀鞘之上,声音轻缓,随即否定了前边的话,“不对,我入梦的时间是逐渐靠前的,前两次入梦,我在你死亡的瞬间才入梦来。而后两次,是你即将死亡,我便出现在你的梦中了。” 所以,她才没死成。 殷陈盯着他指节分明的手,循循善诱道:“那你在入梦前,可有任何异常?” 少年凝神回忆片刻,“没有。” “你醒来之后,可会累?”殷陈又问。 “会。” “从前我陷入梦魇醒来后不会累,现在醒来却越来越疲惫。我想,是这梦境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了。曾有个方士同说我,梦境乃是自身困境,是我将我自己困在此处。” 那轮巨大的夕阳渐渐落入沙丘之后,流沙即将沉入黑夜,周围沙浪的阴面轮廓也变成黑色。 少年转头看她,目光在长眉下那双黑亮的瞳仁停留了一瞬,“除了死亡,没有第二条脱梦之路了吗?” 殷陈也在盯着他看,在心中一遍遍描摹他的模样。 可在她醒来之后,他的模样也如梦境般消散而去。 她看了半晌,只觉得这少年生得应当很是丰神俊朗,抬头将鬓边发丝拨到耳后,“没有了。但我想再留一段时间,再看看她们。” 她看向围坐在火堆边拍手欢笑的少女们。 青幺的裙裾随着她的舞姿飞扬。 “我从前不知,青幺的舞姿这样美。” 她的眼中映着最后的晚霞,柔成一汪水。 青幺朝她招手。 她站在高丘之上朝青幺挥手回应。 忽然,天地间风云骤变,风沙骤起,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由远及近响起,众人如站在飘摇在巨浪上的小舟,流沙如海浪般起伏。 殷陈眼中那束清润的光慢慢退却而去,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少年扶正她的身子,沉声道:“你的梦境竟会塌陷?” 殷陈心头一震,她也不曾将梦境延长至此。 方才听少女们商量着回家之事,她还想着若是能在梦中终老其实也不错,但这想法在这一瞬间化为尘埃。 那群少女也被这突变景象惊得四散逃窜。 被捆住的匈奴人竟一下子挣开了束缚。 殷陈与他对视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惊骇。 “你护着她们往高丘后去。”少年拔刀,拦挡住那几个匈奴人的脚步。 殷陈适应了晕眩感,飞奔到少女们身边,拉起几个倒地的少女,高声道:“跟我来。” 风沙狂舞,几乎要将一切掩埋,已经看不见三尺之外的情形。 “手牵手,莫要失散了!”殷陈扯起衣袖捂住口鼻,扶着受伤的赵昭,深一脚浅一脚凭着方位往高丘后去。 待十几个少女全数走到高丘后,殷陈蹲下摸赵昭红肿的脚踝,幸而只是扭伤,沉声交代:“你们先躲在此处,顾好彼此,莫要出声。” 她刚要起身,手却被拉住。 殷陈回头,竟是青幺。 殷陈朝她一笑,“莫怕。” 青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定要平安回来,我们还要一同回家呢。” 殷陈微怔,笑着点头。 沙尘遮天蔽日,吞没了全部的光亮。 忽然,一股温热环上手腕,接着殷陈便被这股力引导着往前。 “看来,我们会死在此处了。”殷陈没有挣开那股力,笑道。 手上忽然被塞入一把坚硬的刀柄,少年的声音如同隔着被子传来,不甚清晰,“不会的。” 山崩地裂般的声响越靠越近,脸上被风沙打得疼痛难忍。 殷陈止步,“杀了我罢。” “你为何不让那群匈奴人杀了你?” 殷陈沉默一瞬,才道:“就算是在梦中我也是会疼的,至少你会温柔一些。” 少年执着她的手腕的手紧了紧,“我们可以先杀了他们。” “速战速决。”殷陈转了转手腕,将裙裾撕开,“十三个匈奴人,一人一半。” 狂风将撕开的裙裾吹得猎猎作响。 殷陈双手执刀,竖耳听着周围动静,忽然一阵脚步自前后各自袭来,她快速侧身躲过前方的攻击。 但后方那人竟迅速反应过来,长刀竖劈变横劈,刀瞬间刮过殷陈肩胛。 她迅速翻转环首刀,撩开那把刀的第二次横劈。 那匈奴卸了力中门大开,殷陈顺势反手一个突刺,只听噗呲一声,鲜血飞溅。 听觉的敏锐弥补了视觉的不足,殷陈身心绷紧,背后脚步逼近。 她快速反握环首刀,旋身后刺。 只听一声痛呼,血肉被刺穿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殷陈一手抓住他的乱发,一手握住刀身中段,不给对方反应时间,抬手猛地将刀钉入其心脏。 蹬着倾倒的身体,借力攀爬跳跃到另一对手肩上,拔出发上簪子刺入喉管,吼叫声漏了气般,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剧烈声响。 后面的两个人又扑了上来,殷陈就地滚身,回到原位,耳边听到一个轻巧的脚步。 黑暗中,她被一只手拉起,二人背靠背相互支撑着。 殷陈将手中刀反塞到他手中,“这环首刀太长了。” 少年将环首刀拿回,将青铜刀递给她。 交换完兵器,二人便又迅速分开。 殷陈慢慢控制着脚步,平稳呼吸,摸到一个敌人身后,膝顶其膝窝,趁其向前扑之时,一刀削去其头颅。 直至最后一个人被一刀刺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6章 往事 “我可以什么都为她做好,唯独那…… 殷陈进了太主府,方知这世上的金堆玉砌的权贵之家,是何等的奢靡。 窦太主是个极富贵的人,殷陈每走一步,都在心中估算着价值,越走面上的震惊越是掩盖不住。 冠军侯宅奢华至极,椒房殿高端大气,但太主府则是用钱堆起来的,出门一块巨大的玉石雕刻的玉屏。 占地近一坊的面积内楼宇堆叠,不似未央那般大气,但处处皆是精巧构思,若是没有人引路,独自在期间行走应当会迷路。 殷陈不禁感叹,有钱真是好,连地砖都是玉的。 仆从丫鬟们见了董偃,纷纷行礼,“董君万安。” 走了一炷香时间,殷陈被引入一个屋子。 窦太主今日穿得很是随意,脸上没有上妆,斜倚凭几,半垂眼帘瞅着案上铺陈的一副帛画。 听闻脚步声,她懒懒抬眼,见那少女身影闯进门来。 意外的是,屋中的布置清雅,一个书架,一盏朱雀展翅屏风分割了空间。 鎏金铜羊灯燃着,临池的那扇朝西的窗棂半支开,错金博山炉内飘出一股沉沉的香气,弥漫在屋中。 脚下铺陈的花纹繁复的罽毯,脚踩上去有轻微的塌陷感,犹如踩在云端。 “你这样着急来寻我,可是查到什么了?”窦太主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微微眼皮看向少女,微微挑眉。 身后的董偃将门关上,接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仅剩一老一少二人,殷陈不动声色打量着毫无防备的窦太主。 “我猜你在想,现在杀了我有多大胜算?”窦太主含笑道。 殷陈眸光一滞,脚步也顿了一瞬,“太主似乎并不怕我?” “你杀不了我。”窦太主缓缓坐直了身子,一缕夕阳透过窗棂缝隙筛到她身上,松松披着的素纱襌衣也被染上一层金黄。 殷陈不置可否,踱到案前,看向案上的帛画,那是一只开得正好的夏荷,花瓣淡粉,帛画边提着几个字,那字很是熟悉,那是陈阿娇的字,“未曾想陈先皇后画技竟如此出众?” 指尖抚上那几个丰筋的小字,窦太主眼中难得溢出几丝柔情,“我的阿娇自然什么都好。” 殷陈自袖中掏出那枚白玉严,放在帛画边上,“太主可识得此物?” 窦太主盯着那白玉严看了一会儿,摇头,“不识。” 料到她会这样说,殷陈躬身将玉严拿起,“那我便不打扰太主欣赏帛画了。” “你在何处得的这玉严?”殷陈转身离去,在即将跨出屋子时,窦太主的声音终于传来。 “女医义妁留下的。”她暗自勾了勾唇角。 窦太主将帛画慢条斯理收好,放入边上的长漆盒中,“她还算是有点心计。” “我姨母与陈先皇后有何关系?”殷陈转身,走到案边,俯视着窦太主,开门见山问道。 “有何关系?医女与皇后之间乘云行泥,能有甚关系?”窦太主眼神晦暗了一瞬,才又笑道。 “皇后?她可不是皇后了。六年前,她住进了您亲手为她铸上的牢笼,不是吗?”殷陈噗嗤一笑。 窦太主睃视着咫尺之内的少女明丽的眼眸,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恶毒,一向镇静的窦太主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她最终挑了挑眉,“你这一趟是专程来套我话的?” 殷陈后退一步,坐在她对面,顺手抽笔架上的一支玉笔,笔头哒哒敲在手心,“我来长安那一日,破屋中的迷香是我姨母所配的。” 窦太主拊掌,“又是猜的?”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夕阳逐渐移到案面上,横亘于二人中间,“所以,她现在仍在长安某个地方?” “凭一点迷香就下了定论,你舅父派你来长安,真是个高明的决定。”窦太主忽而哂笑道。 单凭一点迷香自然下不了定论,所以她一直在想,姨母失踪背后究竟牵扯了什么? 昨日皇后之毒,让她有了那个猜想。 有人在利用义妁制毒来毒害皇后。 “所以,她仍在长安?”殷陈不在乎她话语中的嘲讽,又问了一遍。 窦太主将漆盒放好,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棂完全支开,夕阳瞬间倾瀑到屋中,她的轮廓也被这夕阳氤氲成柔和的线条,她干脆承认道:“义妁,仍在长安。” 手瞬间捏紧,殷陈咽了口口水,控制住浑身的颤抖,走到窦太主身边,同她一起欣赏窗外的夏荷,各色鱼儿在荷盖下忽隐忽现。 池塘对面是一排姿态舒展的柳树,怪石垛成几座形态各异的小山。 晚风拂面,携来一阵芬芳。 二人就这样沉默许久。 “阿娇幼时喜欢趴在此处瞧窗外景色。”窦太主瞧了一眼倚在边上的殷陈,有些动容道。 殷陈抓一把边上的鱼食投入塘中,原本躲在暗处的鱼儿都被这把从天而降的鱼食吸引出来,她垂眸瞧着鱼儿争食,“太主可知,她与卫皇后曾是非常要好的友人。” 窦太主似是被她这句话刺了一下,眼底泛起一片阴冷,嘴角勾起嘲讽笑意,“友人?” “太主为何发笑?”窦太主这模样引起了殷陈的兴致,她故意问道。 窦太主也抓了一把鱼食,一粒粒丢入池中,“她将那人当成友人,那人却只是利用她罢了。” 殷陈想了想,“太主的意思是,卫皇后假意接近陈先皇后,利用她得以见到今上复宠?” 若是她没见过卫皇后,说不定会相信这个说法,可经由这几次接触来看,皇后绝不是这样的人。 窦太主嗤笑一声,“没有阿娇的助力,就凭空有美貌的卫子夫,她如何能得见今上?” 殷陈垂眸,不施粉黛的脸上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太主为何确信是卫皇后利用了她,而不是她甘愿帮助卫皇后?” 窦太主收起了笑容,“因为阿娇是个极蠢的人,旁人待她三分好,她便要回敬十分。” “所以,太主自以为是地去报复卫皇后,抓了当时还在建章监当小吏的卫青,谁承想这一举动触怒了今上,叫卫氏一族就此发了迹。”殷陈接过话头,她算是知道为何公孙敖去得那么及时了。 想是当时还是皇后的陈阿娇通知了公孙敖卫青被抓到了何处,否则依照窦太主的性子,公孙敖不可能会及时找得到卫青。 现在想起当年那件事还是叫窦太主恨极,她咬紧了后槽牙,“当年要不是那公孙敖,卫青那小子怎么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殷陈心想那还不是你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7章 簪笄 “我可否替姊姊簪上?” 离开太主府后,殷陈在东市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席月楼附近。 “殷姊姊?” 一道清润至极的声音字身后传来。 殷陈回头,看到了少年如竹般挺秀的身姿。 李延年今日穿得极雅致,一身淡藕荷色宽袖曲裾袍,头戴巾帻,含笑看着她。 “姊姊到东市怎么不去班子寻我?” “正想着去呢,你便来了。”殷陈笑道。 他面若冠玉,一双眸子弯成极柔润的弧度,叫人也不住随他笑起来,“那还真是巧呢。” 李延年走向她,将她上下看了一圈,柔声道:“看姊姊眼下青黑,没睡好吗?” 殷陈抬步与他并肩而行,东市人群熙熙攘攘,她被挤得跟李延年越靠越近,“近来是有些忙碌,班子这几日如何?” “还是老样子,惊澜总念叨着要同姊姊逛东市,今日恰好有空,不若姊姊同我们一起逛逛?”李延年注意着周围人群,二人往金霞市去。 殷陈想着今日是没事,欣然应允。 见过室人之后,又逗了逗李家幼子李季。 今日李广利难得在班子,他正叼着根狗尾巴草摆弄乐器,将箜篌拨弄得极嘲哳。 李惊澜拉着他过来见过殷陈。 李广利看着这有些面熟的少女,将李惊澜抱起,“这位姑子是谁?” “长兄你猜。”李惊澜抱着他的项颈,被他的胡茬刺得咯咯直笑。 李广利看着殷陈半晌,这姑子虽生得不错,但他脑中闪过数十张脸,也没能记得自己曾沾过此人。 殷陈向前几步,她现在的模样和从前的确不像了,他认不出来不奇怪,“再仔细看看。” 李广利看向李延年,李延年只含笑看着几人,并不说话。 “该不会是给我找到新妇罢?” 殷陈噗嗤笑出声,“广利阿兄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正经。” 李广利放下李惊澜,扯扯褶皱的衣领,挑眉道:“玩够了?” “何时来的长安?”李广利吐出那根狗尾巴草,大喇喇坐到栏杆上,又拿狗尾巴草逗了逗边上啃着胡饼的李季。 “有大半旬了。” 李广利生得高壮些,穿着一声粗布短褐,脚上趿拉一双草鞋。 与李延年不同的是,他从小便不擅长摆弄乐器,此时还未及弱冠,倒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广利阿兄近日在作甚?” 李广利左右活动脖子,调笑道:“做游侠。” 殷陈笑道:“看来阿兄实现了自小的梦想。” “你呢?爱放兔子的小姑子。”李广利笑起来脸上也有梨涡,无端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痞气。 室人及时出现给了他的手一巴掌,“李广利!你看看季儿在吃什么?” 李广利低头一瞧,李季不知何时将狗尾巴草拿走了,正咬着玩呢。 他立刻夺过那根狗尾巴草调换了方向,“季儿,说了多少次了,要咬这头。” 李惊澜趁此间隙拉着殷陈和李延年出了门,边走边大声道:“阿母,不用等我们吃餔食啦!” 李惊澜牵着殷陈东瞧瞧西看看,在街边看看俳优的表演,李延年则在后边笑着看着二人,顺便充当李惊澜的仆从。 “给阿母买一柄纨扇。” “给长兄买一双鞋,他整日在外奔走,鞋履磨破了。” “给次兄买一只笔,次兄的笔都脱毛了……” “阿兄,我想要这个鸠车!还有这个鼗,还有这个陶响球……” 李惊澜一路瞧着,李延年一路付钱,商贩将钱放进钱缿[1],一脸喜气道:“三位常来啊。” 殷陈想若是常来,恐怕受伤的只有李延年这个兄长的钱袋罢了。 李惊澜只逛了三四个市便吵着走不动了,三人寻了个炙肉店,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李惊澜忙给李延年揉揉胳膊捶捶肩,“次兄辛苦了。” “买了那么多,可有给殷姊姊买了甚?” 李惊澜啊了一声,一拍脑门,“我竟忘了,姊姊可有想要的?我等下定给姊姊选一个极好的物什,比给次兄的还好。” 李惊澜水灵灵的眸子略带着歉疚,殷陈给她揉揉被拍红的额头,“我什么都不缺。” 李延年接过话头,“不一定,我瞧姊姊缺了样极重要的东西。” 看向李延年恍如天人的面容,殷陈拿过放在案上的便面,挑眉道:“我竟不知自己缺了甚重要物件。” 李延年眼中有水光般的晶莹,这让他的眸子如同常含着泪光,带着易碎,宛如碎琉璃,就算是笑着,也掩不去那丝淡淡哀伤,“姊姊今年方及笄,可有想要的及笄礼?” 殷陈一怔,拇指不住摩挲着便面柄端的凸起,“那一日早就过了。” “可姊姊却仍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李延年声音轻缓,能钻进她心头去。 李惊澜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索性拿起刚买的鸠车在案上推着。 咕噜噜的鸠车轮响声拉回了殷陈的思绪,她的一切,早湮灭于两年前的六月。 死去的人尚未回到故土,她就算活着出了炼狱,却只能囚心牢笼。 “我早已失去了一切,哪还有甚么资格肖想及笄礼。”她勉力勾起嘴角,指节微颤。 李延年看着她,嘴角依旧带着那丝叫人心安的笑意,“可那不是姊姊的错。” 殷陈转过视线,望向街道匆匆归家的行人。 二人静默,一时无话,只剩鸠车咕噜噜的响声。 李惊澜忽然开口:“明日的夕阳同今日的可不一样了,姊姊不该困在过去。” 殷陈讶异看向李惊澜。 李延年揉揉她圆圆的脸蛋,“惊澜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惊澜拍掉兄长可恶的手,“我半年前只有三尺高,今日阿母一量已长得近四尺了,人都在成长,若是困在昨日,便过不好今日呀!” 殷陈怔愣着,许久才道:“惊澜说得对。” 吃过炙肉过后,殷陈送二人回李家班子,天色已暮,她不便多留,与众人告辞往宣平里去。 “姊姊。” 她回头,看向跟到市门的少年。 李延年几步走过来,递出一支青玉笄,“惊澜觉得很适合姊姊,要我过来给姊姊戴上。” 玉笄通体清透,泛着水的莹润。 “我可否替姊姊簪上?” 殷陈本能地想后退,最终捏紧拳头僵直立在原地,“好。” 李延年靠近,捏着青玉笄尾部,往她发上簪去。 头皮传来轻微的牵扯感,殷陈嗅到他身上那是沾上的松香,混合袖摆的墨香,那是独属于他的气息。 每个人身上的气息都不尽相同,或熏香,或浸染。 譬如劳作一日的农人身上除了汗味,还有麦香。李延年整日待在乐器堆中,养护着乐器,让他身上多了丝如乐器一般沉静。 李延年将青玉笄插好,后退两步,道:“果然很适合姊姊。” 殷陈朝他揖了一礼,“多谢延年,我与你购买此笄。” 李延年笑着摇头,回揖一礼,“姊姊救了惊澜,上次又为延年摆平了昭平君,延年铭感五内,没什么可作为报答,此笄算是延年的心意。” 他此话说得坦然又诚恳,殷陈无法回绝,歪了歪头,摸上那支玉笄,“那我便收下了。” 回到宣平里,已近宵禁。 冠军侯宅却仍是灯火通明。 “怎的了?”她抓住青芦问。 “姑子,君侯正寻你呢。”青芦一向冷静的面上此刻焦灼万分。 “寻我?” 殷陈一脸莫名其妙穿过廊庑,往小阁去。 她踌躇片刻,抬手叩门,“郎君?” “请进。” 殷陈推开门,阁内只亮着两盏灯,有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8章 惊马 他的手将她脚踝完全环住。…… 殷陈怔愣一瞬,“先皇后?” 那姨母失踪也与陈先皇后有关? “陈海之死确实与陈阿娇身边的护卫淮之有关。至于那个中了醉心花之毒的男子,仍未查到其的身份。陈阿娇与你姨母之间的关联,除了那块白玉严外,没有旁的佐证。关于姑子所说的迷香也仅是怀疑,不过现在总算是有了调查方向,我们可以先从长门宫查起。”霍去病听完她的分析,总结道。 姨母失踪和皇后中毒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这其中关联仍旧乱成一团,还牵扯着许多人。 她张了张口,忽然想起今日椒房殿中皇后的提醒,她要自己为皇后保守这个秘密,是想连她的亲外甥也不能告知。 殷陈斟酌片刻,道:“若皇后中毒果真与陈家有关的话,郎君要怎么做?” 霍去病手上动作微顿,“若真与她相关,我也会按自己的方式办。” 殷陈心中却起了疑惑,从皇后宫中的信件来看,皇后与陈阿娇分明现在还有联系,也是她给出了白木香能中和椒房殿中椒味的方法,为何会下毒毒害皇后? 姨母若是被陈阿娇所控制,那陈阿娇有很大的嫌疑。 可皇后宫中的信件是伪造的吗?不,在窦太主府中看到的那幅帛画上的字同竹简上的字一样,确出自她的手。 这岂不正是自相矛盾? “我想,我们还是得先揪出指使轻汤下毒之人。”殷陈看着天色已晚,准备同他告辞。 霍去病颔首,“姑子这两日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殷陈瞄到案上的笛子,忽然道:“教郎君的曲,郎君可学会了?” 霍去病见她满脸期待,拿起笛子,置于唇下,将前两日教授的一段吹了出来。 笛声与箫声不同,笛弄晚风,清脆悠扬,若朱雀轻鸣,若长风回旋,此曲原先带着的暗暗哀怨也被笛声独具的昂扬曲调冲散。 静静侧首听着笛声,殷陈目光也随着乐曲变得柔情似水。 一曲终了,殷陈指出了其中指法错误的地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当初我阿翁教我此曲时,我学了一个月才断断续续吹完整,郎君很有天赋。” 霍去病微笑,难得恭维道:“是姑子教得好。” 殷陈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像是他口中说出的,想了想,这句话她也曾和赵破奴说过来着。 那是在临离居涂的傍晚,赵破奴给她牵了一匹高头大马,殷陈围着那匹马左转两圈,右转两圈,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 她不会策马,更遑论跟上这群剽悍的大汉精骑。 赵破奴看她对着马儿犯难,“殷医者这是怎的了?快上马试试呀!” 她抬头看向赵破奴,诚实道:“我不会骑马。” 赵破奴简直不可置信,一个屠杀了居涂营后营八十余人的人,在匈奴地生活了两年的人,竟不会策马? 他转身去报告嫖姚。 霍去病彼时正同各个百夫长交代如何安置俘虏的问题,闻言拧眉,“有何奇怪的?匈奴人敢让她策马吗?” 赵破奴一想也是,于是回头教了殷陈策马技巧。 殷陈小腿受了伤,尝试了几次都不能翻身上马,赵破奴一拍头盔,翻身下马,双手交叉形成一个兜子,“踩着我的手借力上马。” 殷陈朝他一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毫无含糊一脚踏上他的手。 赵破奴使力往上一抛,她便借力坐上了马。 殷陈学得极快,赵破奴甚至没费什么心力,夸赞道:“姑子很有天赋嘛!” 殷陈朝他拱手,一顿恭维,道:“是赵军士教得好。” 赵破奴显然十分受用,颇为自傲地高昂着头,要她自己平驰一圈。 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殷陈胯下马儿忽然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 赵破奴心道大事不妙,连忙策马去追,“喂!你驰那么快会摔下来的!” 而前方那匹马已经驰出数丈之远,殷陈哪还听得到他的呼唤。 “赵破奴!怎么回事?”霍去病此时刚出帐,只见一匹马儿飞驰而过,后面赵破奴紧追不舍。 赵破奴紧急勒马,悻悻道:“回禀嫖姚,殷姑子的坐骑失控了。” 霍去病看了一眼前方那匹已经驶出数十丈远的人,眼眸一沉,道:“愣着作甚?” 赵破奴一听他这话,如获大赦,立刻催马去追殷陈。 身侧的高不识幽幽叹道:“不知这殷姑子是否是故意试探,不过我瞧着她是要坠马了。” 霍去病沉默不语,下一瞬,转身上马,疾驰而出。 这边于马上飞驰的殷陈只觉眼前景致不断往后退着,浑身都快被颠得散架了,大幕风如刀刮过面颊,留下细小的口子。 她轻吁马儿,但发狂的马儿哪能听她的,边跑边尥蹶子,试图将背上的负累甩下。 她只能用力夹紧马腹,双手持缰,身体随着马儿奔跑节奏起伏,努力适应马上的颠簸。 踏云很快赶上一直飞驰的那匹骏马,两匹马并行,霍去病厉喝一声:“殷陈!勒缰!” 陡然听到霍去病的声音,殷陈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如何勒缰?” 前方便是一座高丘,按照这般速度上高丘的话,她势必会坠马,霍去病眼眸锐利,声音是一贯的冷静,“左手向后勒缰调转马头,膝盖夹紧马腹!” 马儿已经将要冲上高丘,此时正值千钧一发之际,殷陈咬牙左手猛地勒缰,辔缰连着的马衔收紧,坐骑吃痛长嘶一声,前蹄高高仰起。 少女俯身在马背上,膝盖用力夹紧马腹,但因刚刚驰骋控马已耗费太多体力,她因脱力往后仰去。 霍去病看准时机一个跃身踏马坐到殷陈身后,双手扯过她腕间的辔缰,左手的辔缰松力,同时右手往后慢慢收力,马衔向右收紧,马儿被迫转头,终是在高丘前停下来。 然而二人被同一段缰绳拉得极近,殷陈汗湿的背脊紧贴着霍去病胸口,他胸前的札甲坚硬冰冷,叫她心神一震。 急促的呼吸,灼热的气息喷在耳际,殷陈莫名有些不自在地前伏身子,不料霍去病此时仍控着辔缰,她动作间也曳动了辔缰,霍去病手臂跟着前倾,二人距离被拉得更近。 这样看来,她似是被霍去病半拥在怀里。 她正不住如何是好,咽了咽口水四下张望,耳际悄然烧红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9章 逼问 “我心中怒火,永不会平息。”…… 殷陈早早起了床,在城门方开时往城外去。 她步履匆匆,忽听马蹄阵阵,回头一看,竟是一群期门郎打马而过。 她让到道旁。 “殷姑子?” 殷陈转头,见一身形高大的军士勒停了黑马,正一脸惊喜看向自己。 此人身形高大,眉上一道旧疤,生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竟是赵破奴。 他着一身赤色骑服,比在流沙时更黑上几分,此时笑着,露出那口白牙,对比明显。 殷陈也没料到会在此处再遇到他,弯眸一笑,“赵军士!” “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你到长安多久了?”赵破奴翻身下马,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 “不到一旬。”殷陈答道。 赵破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姑子看着倒是比在流沙健壮了些,腿伤可好了?” “都过了三旬了,自然好透了。”殷陈任他打量,她在长安这半月天天被香影和鸾芜投喂,面色确实红润了许多,“赵军士这是要去何处?” “训练。诶对了,你在长安可有住处?可见过嫖姚了?”赵破奴一拍脑袋,眉上那道旧疤随着他面上丰富的神情起伏下沉。 殷陈思虑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住在一个熟人家中。至于霍嫖姚……” 赵破奴牵着小黑马,忽然语气遗憾道:“哎呀,嫖姚如今封了冠军侯,想来也不是随意可以见到的了。你若想见他,待今日下昼他来训练场,我与他说说。姑子在长安可习惯,我知道西市有一家极好吃的炙肉店,他家的酒也十分醇香,待我训练结束带你去吃肉去!” 听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大串话,殷陈最终拒绝道:“我今日有事,不若来日再约。” 赵破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姑子眉宇间隐有愁思,可是遇着甚麻烦事了?” 殷陈开始生硬转移话题,抬手搭在眉上,眯了眯眼,“我瞧他们都跑远了,赵军士再不追上去可就迟到了。” 赵破奴一听这话,大手一拍她的肩,“姑子若有何事可来寻我,我住在东第,你到东第梨花坊一打听赵破奴就会有人给你指路。” 赵破奴翻身上马,身后马蹄声如雷,他往后一瞧,那不正是霍去病是谁? “霍嫖姚!”他高举起手,朝飞驰而来的少年挥手。 霍去病穿着与赵破奴同样形制的骑服。 他勒停栖霞,眸光扫过站在道路旁的殷陈,接着移到赵破奴身上。 赵破奴又翻身下马,献宝似的走到殷陈身边,“嫖姚,你瞧这是谁?” 他料想中的惊喜并未在霍去病脸上出现,于是继续道:“嫖姚,这是殷姑子诶!” 霍去病冷淡地挑眉。 殷陈正准备同他解释两句。 霍去病却率先开了口,“殷姑子到长安多久了?” 赵破奴这才欣慰点头。 殷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仍配合道:“回霍校尉,不到一旬。” 赵破奴嘻嘻一笑,“校尉你看,殷姑子是不是比在流沙时变了许多?” 霍去病垂眸看了一眼殷陈,“嗯。是变了许多。” 两个人十分别扭地装作初遇,赵破奴则为自己这回为二人牵线感到十分骄傲,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几圈,“我得先去训练场监督,嫖姚你同殷姑子叙叙旧,我走啦!” 说罢翻身上马,快乐打马而去。 殷陈看着扬尘而去的赵破奴,“郎君为何隐瞒事实?” “赵破奴嘴太碎了,他若知道你我现在住在一起,不到半日,训练场那数千人便都知道了。”霍去病难得耐心对她解释。 嘴碎。 赵破奴要是听到他亲爱的嫖姚这样评价他,应当会心碎吧。 殷陈心想。 “郎君这是要去何处?”殷陈想着他今日也起得忒早了。 “军中有些事。” “那,我们就此分别。”殷陈朝他一礼,抬步离去。 “姑子要去何处?” 殷陈想他真是越来越啰嗦了,难道是她上次被抓给他造成了负担? 她正思索着要怎么说出口,却听霍去病道:“算了。” 说完便打马离去了。 殷陈看着飞驰而去的少年,只觉他有些莫名其妙。 循着地址,殷陈抬手叩门。 院内脚步声渐近,门闩被拉开,接着一张脸门口探了出来。 那人看到殷陈,显然慌了神,赶紧将门重新合上。 谁料殷陈早已将脚卡在门内。 殷陈脚腕使力一别,门便重新推开了,“见到我很是惊讶?” 那人讪讪笑道:“哪能呢?小姑子有何事寻老夫?” 殷陈看着李少君那张脸,“你曾说过,我陷入梦魇是堕入了自身困境,我该如何突破自身困境?” 李少君瞥了她一眼,眉心紧拧,“老夫我也是道听途说……” 话音未落,殷陈自袖中排出的匕首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少君可要当心,我的匕首可辨不清对错。” 李少君开了院门,让她进入院中。 李少君终身未娶妻,大半生都在蹭吃蹭喝,也曾住过王公贵族府,也曾见过今上和皇后,靠着这一张巧嘴,生活过得也算滋润。 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子轻易拿捏住了,心中郁闷至极。 殷陈踏进院中,见这屋子虽不大,但该有的一样不落,器具是样样精美。 李少君引她到屋中,给她倒了碗水。 殷陈盯着那碗水,忽然道:“该不会还想像上次一样,在水中放什么东西?” “姑子一双慧眼,我怎会瞒得过你?”李少君悻悻甩了一把汗,坐到对面。 殷陈显然不信,上次在东市长街的算卦摊前,她知道李少君给自己倒的水中加了东西。 她与他是初次相识,他便想害她,想来定是有人指使。 殷陈眯了眯眼,将碗推到他面前,“既无毒,你便喝下第一口。” 语气不容置喙。 李少君看着陶碗中那清亮的液体,勾起一丝讨好笑容:“姑子今日要问甚?少君我分文不取,知无不答。” 手指笃笃敲在案上,她忽然意识到这竟是霍去病的习惯,她立刻抬起手,五指指尖相互摩挲了下,将手搁到腿上。 “你听命于何人?”殷陈也不兜圈子,微微前倾身子,目光锐利,看向李少君。 李少君觉得她这个姿势很像是蓄势待发的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0章 酒谈 “卫大将军疑我是匈奴细作?”…… 回去的路上,殷陈仍在思考着李少君那句话。 梦中之伤能反映到现实中确实是骇人听闻。 或许得弄清那个少年的身份,才能解开这谜团。 一白马自后驰来,马上人英姿勃发,他看到殷陈,似乎十分好奇,“殷姑子?” 殷陈抬眼,心道今日还真是巧,朝他一礼,“见过卫大将军。” 卫青让任安等人先行打马离开,他则翻身下马,牵着马同殷陈慢慢走。 殷陈看了他一眼,“大将军可有事相问?” 卫青斟酌了一会儿,但毕竟事关皇后,他不得不警惕,开口道:“殷姑子救了我三姊,我还未来得及向姑子道谢。” “大将军不必如此客气,我救皇后乃为医者之职责,况且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若不是淳于先生相助,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出解法。”殷陈听他说出三姊而不是皇后,诚恳道。 卫青身量高,长年征战训练让他多了一丝粗粝感,身姿比起霍去病更为宽厚伟岸,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感觉。 可那张脸偏生生得倒是有几分儒生气,殷陈发觉卫家人的容貌都有一种轻微的别扭感,但正是这股别扭,让卫家人区别于旁人。 这种不齐整,极其有记忆点。 比如霍去病脸上飞扬的眉眼多是掩饰不住的明艳,但眼下泪痣就让他那张脸多了丝克制,甚至还多了丝叫人心痒的触碰欲。 卫皇后娴静柔美,眉眼间的却多了丝倔强,这丝倔强与她本身的娴静相互冲突,在美人如云的未央宫中,让人一眼便能记住她。 卫青见她半垂着眼帘,“殷姑子可与我聊聊?” 殷陈回过神来,见他正将目光放在自己脸上,“对不住,我今日有些事。” 卫青没料到她会拒绝,笑了笑,“殷姑子这是怕我?” “是有些。”殷陈毫无避讳道。 卫青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老了。” “大将军正值壮年,何故生此喟叹?” “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叫人心生畏惧,我从前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去病那孩子从前整日粘着我,现在也有些事瞒着我了。”卫青摇头,拍了拍马儿的脖子。 殷陈愣了愣,威严的大将军竟会朝她吐苦水,这也太不威严了罢。 “大将军既相邀,殷陈愿同往。”她顿时心生愧疚,改了主意。 卫青将马丢给伙计,二人往酒铺二楼去。 卫青叫伙计上一壶冰杨梅酒,坐到窗边。 二楼只有她与卫青二人,殷陈心下即刻明白,卫青是有事相问。 她坐到卫青对面,“大将军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 卫青暗道她倒是毫不掩饰,索性点了头。 “要问什么?” 伙计打了酒,琉璃酒卮半透,鲜红酒液随着他的行走晃荡着。 他将酒卮放到案边,又往角杯中注了半杯酒,推到二人面前,“这是本店最受欢迎的杨梅酒,味道极香醇,二位慢用。” 卫青颔首,伙计躬身后退。 “殷姑子曾在匈奴营两年?”卫青开门见山,端起角杯饮了一口。 殷陈心下一坠,捏住无名指。 卫青如何得知?他既这样直白问出,是否已经掌握了什么? “是。” 卫青瞥她一眼,她肩膀微微往上抬,显然是起了警惕性,“那两年,姑子如何过的?” 殷陈浑身上下开始泛出阵阵凉意,仿佛被投出酒卮中的冰杨梅酒液中,眼前一眼血红。 她闭上眼,声音透着微微颤抖,“卫大将军疑我是匈奴细作?” 这场对话明明是他占据主导,可他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心口无端泛起疼痛。 她从匈奴营回来两月后,到了长安刻意接近霍去病,接近皇后,这样的身份,不得不叫他警惕。 所以他就算是要揭开她那道缝好的疤,也要弄清事实。 “请姑子原谅卫某的唐突。” 殷陈看着眼前人坚毅的下颌线条,“民女明白大将军的顾虑。” 她理了理思绪,端起面前角杯灌了半杯酒,冰冷酒液滑入喉管,将她纷乱的心绪压下。 “大将军既单独来问我,定是得到了消息。” 卫青颔首。 “大将军可想过那消息的真伪?”少女眸子澄澈,如同浮了一层碎冰。 卫青也不是没想过这点,可是偏偏她身上诸多疑点。 “我知道,那消息定是说,我是伊稚斜派来汉廷的细作,或许还暗示了,我将会对大将军下手。”殷陈揪住那一点,盯着眼前人的眸子。 卫青猜不透她是如何知道信中信息,去病定不会透露,难道…… 殷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消息是假的。” “姑子如何肯定此消息是假的?” 殷陈眯了眯眼眶,“我还知道,这消息出自谁手。” 卫青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她眸光冷冽,迸溅出一道叫人不可忽视的光亮。 他想,此回他落了下风。 拿起酒勺,往角杯中注了满杯酒,一口饮尽,他才问道:“卫某洗耳恭听。” 殷陈肩膀下沉,姿态舒展,“月氏公主,阿娜妮。” 卫青神情沉静,“你如何确定是她传递了假消息?” 殷陈慢条斯理往自己杯中注酒,举杯饮尽杨梅酒,唇上沾了血红,犹如鲜血,她一字一句道:“大将军既请我喝酒,我便给大将军个提示,最好确认一下在匈奴的内线何时暴露的。” 殷陈说罢,将角杯放下,“至于如何确定,我不能告诉大将军。” 卫青看着少女自信的姿态,知道这回谈话是问不出什么了。 内线传递消息的途径很是隐密,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破获了这条内线,并且利用这条内线来传递假消息? 今日本来只为试探一番,这一试探,竟被这姑子绕进去了。 殷陈起身,朝卫青一揖,“我今日还真有些事,就此同大将军告辞。” 卫青起身也朝她行了个时揖礼,“今日之事,卫某言语冒犯殷姑子,对不住。” 殷陈打直腰肢,微微一笑,“民女明白大将军是心忧皇后和冠军侯。” 卫青睥睨着街道上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冷意。 若她所言是真,那么,在匈奴的内线岂不是已被旁人掌控? 一个月氏公主,一个汉廷少女,她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卫青想起那个惊世绝艳身怀异香的蓝眸少女,月氏少女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究竟蕴藏着什么? 殷陈走到拐角处,握拳捶了捶额头,阿娜妮这个人,究竟要作甚? 要不是福至心灵猜到了消息上的内容,她还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1章 纠葛 “姑子不想同我说说你与阿娜妮的…… 霍去病回到宣平里时,东院响起了箫声。 丫鬟们站在廊下递上水和帕子。 他净过手后,在廊道岔口想了想,抬步往东院去。 东院中石榴和茉莉的花期刚过,院中那株木樨便冒出点点金色。 殷陈正坐在木樨树下,身上发上都落了点点金色木樨花,她却毫无察觉。 霍去病站在东院门口,遥遥望着她。 香影注意到他,正要去提醒殷陈,他抬手示意不用。 一曲终了,殷陈才抬眼看到了那个身影。 风吹过,将她身上点点花瓣拂落。 二人遥遥对望一瞬,霍去病朝她颔首,抬步离去。 殷陈将箫递给香影,追上他的脚步,道:“郎君可有话问我?” 霍去病停步,斜过她微红的眼眶,“没有。” “没有?” “赵破奴与仆多说了你在长安,二人已经计划着要请你去吃炙肉。” 殷陈脸了然,显然不太意外,暗自庆幸,“还好我没告诉他我的住处。” “姑子不想见他们吗?” 殷陈与他并行与廊下,想了想,“也不是,若我去,仆多定拉着要我同他蹴鞠,郎君知道仆多的性子,我可不敢同他比。” 仆多是个极较真的人,定要与她踢成平局才行。 且不能让鞠,否则他要生气的。 殷陈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再说,我们现在不是还有事做吗?待此事毕,再同他们相见也不迟。” 殷陈极少会被拿捏住的,偏巧仆多这个笨拙较真的人,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霍去病嗯了一声,“姑子今日作甚了?” “与卫大将军喝了杨梅酒。” 闻言霍去病脚步微滞,急问道:“我舅父与你说了甚?” “郎君这么急干嘛?”殷陈挑眉,难得听到他语调上扬。 “我想大将军应该同郎君说过了,那来自匈奴地的关于我的密信。” 霍去病颔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郎君察觉到不对劲了吗?” “自然,这封密信来得太巧,我已着人前去调查。” “不用查了,我猜此密信来自阿娜妮。” 二人边走边说,已经走到了后院入口。 “姑子怎么确定?” “我与阿娜妮积怨颇深,她想借此机会打压我。” 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走入曲径。 小径旁的月季仍开得热烈。 “姑子不想同我说说你与阿娜妮的纠葛吗?”他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殷陈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我与她相识于匈奴王庭,彼时,我偷了她身上的药草。” “因此结怨?”霍去病推开小阁的门,阁中物什鸾芦已经备好,冰鉴中的冰块冒着凉气。 殷陈挑眉,“她寻了过来,同我打了一架,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将佩剑摘了,走到案边坐下,等着殷陈将后续说出来。 “后来,她说想同我逃出匈奴王庭,彼时我已将王庭周围的地形摸透了。那年秋日,匈奴王庭举行蹛林大会[1],在临出发那一日守卫最为松懈,我盘算着时辰路线,与她一起逃出了王庭。” “然而,真的很不巧,我们撞上了产的队伍。”殷陈捏起一粒蒲桃,手用力一捏,蒲桃便爆开了,汁水四溢,沿指缝而下。 “我将阿娜妮护在身后,可她向产说明了我们的出逃计划。我的手便是在那时被产废了的。” “那段时间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何会那样做?后来我明白了,人本就是趋利避害,我也理解她的做法。她厌恶弱小,却偏又是个极弱小的人,她想要强大,又怕旁人比她更强大。” “她与我是一样的人,甚至她的命运更为凄惨,她是尊贵的月氏公主,却不得不委身将月氏赶出自己领地的仇敌。所以,处境地位比她更低劣的我,大约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她的父亲将她如同物件一样献给伊稚斜,伊稚斜又将她赐给手下大臣,她虽被捧着,与我的处境别无二致。她内心有反抗的念头又犹豫不决,所以面对我,她既羡慕又恐惧,她羡慕我的不屈服,却也恐惧我有一天会反抗成功。她打压我,其实是在扼杀那个她藏于内心中不屈的信念。若我能顺利逃出王庭,她应当很难过,凭什么一个处境连她都不如的人能反抗成功,那她之前的一切顺从又算什么?所以没能成功出逃那一日,她内心除了难过,应当还多了丝庆幸。” “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突如其来的恨意最难以捉摸,我为此苦恼了许久。” “所幸我让她尝到了同样的苦头,我给她下了毒,她疼痛难忍,寻来同我扭打在一起,我咬下她手背一块肉,她那时便恨我恨得牙痒痒。”殷陈说到这笑了出来。 “因为出逃失败,我在匈奴营受刑煎熬了几个月后迎来了转机,王庭发生了一场瘟疫。”殷陈抬头看他的神情,他眼中并无波澜。 “那场瘟疫牲畜死亡颇多,甚至还有人接二连三一病不起。我想我的机会来了,我在匈奴人的食物里下了毒,在匈奴人自顾不暇,人心惶惶时,我给伊稚斜献上解决瘟疫的方子。彼时伊稚斜也中了招,我悉心照料他痊愈,他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 “至于阿娜妮,我想她应该知道那场瘟疫与我有关,但她却没有告知伊稚斜。后来,听说她回了小月氏,没想到她竟到了长安。” 往事纠葛其实不算多复杂,几句话便能说清。 “姑子的手如何被废的?” 殷陈盯着右手无名指,似乎那钻心疼痛又袭上心头,摇头笑道:“是匈奴酷刑,郎君还是不知道的好。最终我活下来了,这便够了。阿娜妮给我使绊子,或许只是觉得长安太无趣了。” 她表现得毫无在意,霍去病知道她定是受尽了艰辛。 月氏公主,他眸光沉了沉。 此时殷陈看到他眸底翻涌的情绪,“郎君不必为我所不平,阿娜妮此举岂不正帮了卫大将军,至少让大将军知道,汉军安插的内线已经暴露了。” “姑子知道得还真多。”霍去病敲着案面,“但姑子今日的话,倒让我好奇阿娜妮此人到长安的目的。” 殷陈咳了一声,“小月氏这个小国夹在匈奴和大汉中间,自然想要两头都讨好。” 霍去病站起身,拨了拨笔架上的玉笔,却忽然问:“姑子对阿娜妮有恨吗?” 殷陈愣了一下。 这个异族少女行事毫无章法,全凭自己心意,殷陈还有几分羡慕她的恣意。 她为了救赵昭偷了阿娜妮的草药,阿娜妮是有所察觉的,可阿娜妮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2章 赢棋 “你是如何得知匈奴内部有汉军内…… 一连几日,霍去病都到暴室狱去。 刚开始轻汤还有些怕,但霍去病只坐在边上看她半晌,而后便抬步离开。 连话都不同她说一句。 后来她索性也盯着他看,换做平常,她们作为宫人可不敢直视冠军侯,但她如今也没想着能活着出暴室狱,索性看个痛快。 霍去病生得极赏心悦目,就算是在这污秽的暴室狱中,也朗朗如日月入怀。 轻汤搔搔发盯着他看,他今日穿一身银蓝色袍服,外罩同色襌衣,如瑶林玉树。 他掐着时间,时间一到,立刻转身离去。 这样又过了两三日,轻汤实在是被憋疯了,生得再好看,也架不住他总用那种目光看人。 怪渗人的。 轻汤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冠军侯,你究竟有何目的?” 霍去病转头看她一眼,却仍不说话。 殷陈这几日也没闲着,琢磨着怎么能亲自去见见陈阿娇。 她本想通过窦太主,可窦太主此人太过狡猾,她实不敢再去招惹她。 转眼便到了七月中旬,这日二人又要进宫去。 轻汤被完好无损地放出了暴室狱。 对外只说查清了那被偷窃的物件原是放在旁处。 卫子夫道是冤枉了她,赏了她好些物件,惹得旁的宫人一阵艳羡。 轻汤捧着金银物件,叩首谢恩,出了正殿。 她出殿时,恰好看到霍去病,她好奇望向他,霍去病也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 轻汤连忙低头快步离开。 殷陈给皇后把脉施针过后,又去检查了各殿的熏香。 卫子夫看着她忙上忙下,拉着她坐到妆案前,“上次我还未来得及感谢你,你瞧瞧这里边的簪子,可有你爱的?” 殷陈看着卫子夫在自己发上比划,垂眸看了一眼妆奁中的各个样式的首饰,她对首饰的兴趣不大,索性捡了一只最素净的递过去,“那个作证的宫人可审了?” “那宫人当夜便服毒了。”沉玉在旁低声回道。 殷陈思忖着这人动作还真是快,“这几日且暗中监视着轻汤,我想她很快便会露出尾巴了。” 沉玉应诺。 卫子夫嫌那簪子太丑,又挑拣着妆奁中的头面,最终将一支绿松石头发簪簪于她发上,扶正她的头对准铜镜,“瞧瞧好不好看?” 殷陈侧头看着那支发簪,盘算着能换多少钱。 卫子夫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警告道:“不许拿去卖了。” 殷陈脸上悻悻然,直道不敢。 待卫子夫终于将她装扮好,殷陈才道出此行目的,“皇后,我想去见见卫长公主。” 卫子夫倒是意外,笑道:“你倒是同皎皎合得来。” 殷陈想着刘姀娇俏可爱的模样,摇头,“我同卫长公主其实合不来。” 卫子夫叹一口气,“经由上次,我本还以为你们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殷陈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刘姀拉她在菊台看霍去病和刘嫦一事,瞧皇后一脸遗憾,笑道:“或许多相处几次便能能为朋友了也不一定。” 卫子夫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让流光带她前去披香殿。 披香殿内,宫人林侍立在两次。 巨大冰鉴中升起雾气,冰鉴旁两个宫人力度均匀地摇扇,凉风送到屏风后坐榻上。 刘嫦着一身卷草纹淡绿色曲裾袍,梳着规矩的堕马髻,发上戴一支珍珠步摇微微晃动,端坐于席上。 刘姀将胳膊随意搭在青玉凭几上,云鬟雾鬓,发上斜插凤钗,钗头缀着各色宝石,衬得美人乌发胜堆鸦,肤白似雪。 二人正在玩六博,刘姀此时输了两筹,将博箸豪气一丢。 走了棋后,她愁眉苦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祷告,“阿嫦千万不要抛到四点以上。” 刘嫦看着阿姊这般紧张,作势抛箸,却在最后时刻收势,刘姀的心也跟着她的手高高提起。 如此三次后,刘姀看出她的坏心思,纤指一挠她的手背,“阿嫦再如此,我便要挠你痒痒了。” 刘嫦极怕痒,只得将博箸高高抛起。 刘姀盯着那六根博箸飞到空中,相互碰撞了一下,全数落下。 一正五反。 刘姀兴奋拍手,“甚好甚好。” 边上的宫人被她的欢喜所感染,露出会心笑意。 宫人玲珑进殿,附耳与她轻声说话,“公主,有客来了。” 玲珑故意要避着刘嫦,她立时明白了,附耳过去:“谁?” 玲珑低声道:“殷姑子。” 刘姀看向刘嫦。 刘嫦眉似新月,此时正似笑非笑看向她。 再没必要遮掩了,她于是吩咐玲珑,“请她入殿罢。” 殷陈被引进殿,绕过两盏华丽屏风,见坐榻上正坐着两位公主。 她上前施礼,“民女殷陈拜见两位公主。” 刘姀看看刘嫦,见她神色无异,虚抬了手,“请起罢。” 殷陈起身,打量起两姊妹。 眼见气氛即将变得尴尬,刘姀咳了一声,“不知殷姑子寻我有何事?” 殷陈倒不是来寻她的,不过此时倒是需要编个理由,话还未说出口,却被刘嫦接过话头。 刘嫦嘴角含笑看着殷陈,声音柔和若春风,“我与阿母说过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想是阿母要殷姑子来给我瞧瞧?” 殷陈瞧她一眼,知她是在给自己解围,于是顺着刘嫦的话道:“正是。” 刘姀看看刘嫦,又看看殷陈,眯了眯眼眶,“玲珑。” 玲珑立刻着宫人端来清水。 宫人将博局收起来,又拿来脉枕搁在案上,刘嫦抬手,宫人立刻将她的袖子往上挽,露出一截洁白手臂。 殷陈擦干手,走到旁侧,微微躬身,“请公主赐脉。” 刘嫦翻腕将手搭在脉枕上,殷陈先观望她的面容,面色白而润,舌苔淡粉,倒是十分康健。 殷陈将三指按在她手腕内侧,凝神观脉半晌。 待她收了手,刘姀忙问,“如何?” 刘嫦不徐不疾将衣袖放下,才看向殷陈。 殷陈声音缓缓,“近来暑热,想是公主胃口不佳,多食冰饮。公主得减少饮用冰饮,否则月事腹痛更甚。” 刘姀朝刘嫦皱皱鼻子,一副看透了她的表情,“看吧,我都叫你不要饮太多冰饮,那殷姑子可有应对腹痛之法?” “我猜公主不喜吃药,若疼得厉害,可用牛皮囊灌温水敷于下腹,入睡前用生姜水泡脚。”殷陈站起身,站到旁侧。 刘姀拊掌,“你怎知道阿嫦不喜吃药?” 刘嫦轻咳了一声,插话道:“多谢殷姑子。” 宫人又来报,“公主,月氏公主到了。” 刘姀诶了一声,“今日披香殿还真是热闹,唤她进来罢。” 刘嫦挑眉看向殷陈。 殷陈也朝她笑笑。 人未到,金铃声和一股幽香先到。 三人心思各异,都一同望向殿门口。 阿娜妮脚步轻快跨进殿,目光掠过刘家两姊妹,又在殷陈面上停留一瞬,“我可是错过什么好玩的?” 她今日穿一身藤黄色曲裾袍,本就肤白,这身衣裳倒是衬得肌肤胜雪。 褐发分成两股编了两根毛茸茸的发辫垂在两侧。 “我与阿嫦正玩六博呢,你要不要玩?”刘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阿娜妮摆手,“我不会玩六博。” “来一局嘛,我教你,很简单的。”刘姀极力劝说。 阿娜妮却看向殷陈,“我玩不过阿嫦,不过,倒是可以同这位殷姑子玩上两局。” 刘姀看向殷陈,“殷姑子要不要玩?” “如此,那公主可要让着些我。”殷陈笑道。 宫人们立刻将博局重新拿出来。 殷陈与阿娜妮分坐两侧。 阿娜妮绞着发梢,刘姀将白玉枭棋和散棋按规则摆好,给她讲解着六博规则,“六博起于战国,是对博双方以六箸,六棋,六筹相互来回抛箸行棋在博局上进行布局对对方棋子进行围剿的游戏,是时下长安除了投壶和蹴鞠外最时兴的活动,长安还有豢养专以博戏为业的博徒。 与围棋对弈不同的是,围棋以双方交替落子围困对方为主,而六博则以杀“枭”为胜,对博的双方各在己方棋盘的曲道上排列好六枚棋子,其中一枚代表“枭”,另五枚称作“散”,以“枭”为大。 且六博更注重运气,以博箸决定行棋步数,且行棋不但在一棋之上,此规则玩法乃是双方不到最后一刻,不知此局花落谁花,因此更为刺激。”[1] 阿娜妮饶有兴致拿起那枚比散棋更大的枭棋,“意思是我要护着自己的枭棋的同时,将对方的枭棋吃掉。” “对,这个叫博箸,曲面直面分别为正反两面,正面代表走棋一步,反面则为零;双方各以六根分正反两面的博箸进行抛掷,六箸落地,点数相加算行棋步数,所有的散棋都可以随意分配步数,防守和进攻且看你自己。”刘姀又将六根博箸递给她。 案上摆放着髹黑漆的博局,博局由套在一起的两个大小方框形成,棋盘绘制十二条曲道,曲道间四角处有浮雕飞鸟的图案,博戏双方各占棋盘一半。 “输赢的奖励和惩罚是什么?”阿娜妮突然问道。 刘姀看向刘嫦,宫中公主们虽时常玩六博,但都是闹着玩的,各自拿出带着的玉佩香囊发簪等放在边上,至于惩罚也都是问问有无心仪的郎君,但这都是宫中熟识的姊妹闹着玩的。 眼前这两位可不像是能闹着玩的样子。 阿娜妮瞥一眼殷陈,深邃蓝眸眨了眨,“我对规则不太懂,不若由你来定奖励和惩罚?” 殷陈也不推辞,“赢了的一方可以向对方提出三个问题,不可撒谎和推诿。” 阿娜妮点头,“然。” 博局正式开始,刘姀当起了阿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3章 别扭 “姑子想我去见她?” 殷陈直视着阿娜妮那双漂亮得叫人沉迷的眼眸。 她用匈奴语问的问题。 刘姀刘嫦对视一眼,二人听不懂匈奴话,但看到阿娜妮面色剧变,知道殷陈提出的问题定是十分犀利。 阿娜妮捏了捏手心,“你怎么知道此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将假情报传给卫大将军他便会依照此来定我的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你愚弄。”殷陈凝睇着她,声音凛然,透着冰冷。 阿娜妮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怎么,阿娜妮居次输不起?”殷陈再次逼视着她,直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阿娜妮被她这一句嘲讽气得咬紧了牙,那张总是白皙胜雪的脸上现出一片红来,“这条暗线早在我在王庭时便已知道了,伊稚斜早察觉到了王庭内有汉廷细作,有次在乌维酒醉时告知我的。” 乌维乃是伊稚斜的长子,匈奴的左贤王,为单于副储。 殷陈忖度着阿娜妮此话真假,想起今春的苏建赵信两支队伍三千余人遭遇伊稚斜部队。 赵信原先便是匈奴降将,见形势不妙,立刻率八百余骑转投匈奴。而苏建队伍全军尽亡,苏建孤身逃回。 难道不是卫大将军的战略失误,而是内线给的信息就是错误的。 殷陈收回思绪,不再纠结于此问,用汉话问道:“阿娜妮公主,可有倾慕之人?” 此问不痛不痒,倒是可以引起刘姀的兴趣。 她立刻凑过来,拉住阿娜妮的衣袖,一脸好奇。 阿娜妮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暂时没有。” 但下一瞬,她眸光一闪,心中有了个好主意,“不,我记错了,是有的。” 此话一出,连一向冷淡的刘嫦也望向她。 她故意卖关子一般顿了一下,无辜眨眼,肩膀向上抬起,缓缓说出三个字,“冠军侯。” 这三字一出,刘姀嘴角那丝笑意凝住,刘嫦眉头微蹙,拢在袖中的手霍然收紧。 一时间,偌大的披香殿内落针可闻。 宫人们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阿娜妮只看着殷陈,不愿意错过她脸上每一丝表情。 她瞧见了殷陈眉头泛起的涟漪,脸上笑意更深。 送风的宫人手一抖,扇子落了地,忙俯身拾起扇子。 这一声响,将殿中诡异的寂静打破。 刘姀反应过来,打起了圆场,“阿娜妮,你可不能说谎。” 阿娜妮朝她笑笑,语气认真,道:“月氏人最崇尚英雄,冠军侯年少成名,功冠三军,神勇无比,又生得这样好,我倾慕他,难道有何错吗?” 她这话说得无所谓,但却让刘姀心下松了口气。 殷陈捏了捏无名指关节,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一问,我留到下次再用。” 刘姀好不容易将这两人送出了披香殿,才去看一只沉默着的刘嫦。 刘嫦却依旧一脸清冷神情,刘姀怼怼她的肩,“阿嫦不生气吗?” “生气?”刘嫦朝长姊歪歪头,“为何要生气?我既控制不了阿娜妮心仪谁,唯有控制自己的情绪。” 刘姀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刘嫦虽小她两岁,却心思细腻,处事不惊,让她无端泛起怜爱之心。 刘嫦拍拍长姊的肩,“阿姊该不会哭了吧?” “才没有。”刘姀嘴硬道。 殷陈出了披香殿,走在边上的阿娜妮揪着发尾的分叉。 “为何当着两位公主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想说便说了,要何原由?你不是早知道我是这样的人,还是你觉得我在汉廷会学乖?”阿娜妮扯断一根分叉的发丝,沿着分叉将那根发丝劈成两半。 殷陈默了默,“你的话是真是假?” 阿娜妮将那发丝丢了,笑道:“愿赌服输,自然是真话。刘嫦性子软弱,我激了她几次,她竟不敢同你争。所以,那我便自己来好了,我倒要瞧瞧,你这次能不能守住自己的东西?” 殷陈看着她那副漫不经心将霍去病当成一件能证明她比自己更强的物件,心中泛起一丝寒意。 她始终是那个没有心,天真得近乎阴狠的异族公主。 “你凭什么认为他属于我?我从没有拥有过他,又何谈争抢?” “不属于吗?那更好办了,从现在起,我要跟你竞争。长安这样无趣,幸好你来了。”阿娜妮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笑意,那双蓝瞳在日光下更显瑰丽,变幻着颜色。 “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回事。”殷陈弯了弯眼睛,凑近阿娜妮,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轻声道,“阿娜妮公主这样自信,以为你这张皮囊能诱惑所有人?” “这副皮囊,除了这点好处,旁的什么也没能带给我。我该好好利用这唯一的好处,不是吗?”阿娜妮笑容越发明艳,只是夹杂了些许苦涩意味。 殷陈看着阿娜妮脸上挂着那丝笑,她曾觉得阿娜妮像是一只被斩断了脚的鸟,一辈子只能在风中流浪,不能栖息。 如今看来,她更像一只困兽,展示着自己的尖牙和利爪,让旁人畏惧,才不能瞧见她的弱点。 殷陈忽然觉得,她与阿娜妮很是相像。 所以,她难得没有反驳她。 只是朝阿娜温和妮一笑,转身离去。 阿娜妮看着她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接下来,殷陈便在椒房殿等着霍去病。 卫子夫唤来众宫人,说说各宫之事。 一个宫人率先开口,“婢子探听到,新入宫的赵美人和林美人因一匹绢布而暗自怄气,现在仍未和好。” 卫子夫撑着脸,“看来得再给她们二人弄些布匹过去。” 殷陈暗自腹诽,皇后这是劝架还是火上浇油? “秦夫人近来又研究出一道新菜式,听闻皇后近来食欲不佳,正欲送来椒房同皇后一齐品尝。” 卫子夫骤然起身,震惊道:“她何时来?务必将她拦下来,便说我身子仍不适。” 殷陈难得看皇后面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浮光附耳与她解释,“秦夫人做的饭食,撬开了一个酷刑用遍仍不开口认罪的犯人,那犯人吃了秦夫人的饭食,痛哭流涕认了罪责,道,‘世上竟有如此暴殄天物之酷刑。’从那之后,宫中人都对秦夫人和她携来的饭食退避三舍,称病不见。” 殷陈没料到宫中竟还有如此一位传奇人物,“我倒想尝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4章 还在闹别扭 “郎君怕牺牲色相?”…… 霍去病抬步离去,丢下一句,“姑子当我是谁?” 殷陈快步跟上去,恍然大悟,道:“郎君怕牺牲色相?” 霍去病霍然转头,目光悍然。 好嘛。 殷陈讪讪闭嘴,生怕再说下去霍去病会当场甩袖离去。 殷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步子加快,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真是个别扭的小郎君。 一路回到宣平里,霍去病下了车让阿四牵了踏云,打马离去。 青芦看着自家君侯的背影,眯了眯眼,凑近殷陈,“殷姑子,我瞧着君侯很是不对劲,发生何事了?” 殷陈支吾了半晌,“我也不知呢。” “我们君侯可是长安极好脾气的小郎君,难得如此生气。”青芦拿食指敲敲手心,一脸意味深长。 殷陈疑惑啊了一声,“你是如何看出他生气了?” “第一,君侯回来竟没有净手,也没有换衣裳;第二,平日里你们二人一同回来,君侯总等着你下车,然后看着姑子被香影和鸾芜迎往东院,才去忙自己的事。” 边上的几个捧着铜盆帕子的丫鬟也连连点头附和。 殷陈平时没太注意这些,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如此。 怪不得青芦能得他青眼,瞧这观察能力竟如此敏锐。 “那,你们君侯若是生气了,该怎么哄?”殷陈笑吟吟向青芦拱手讨教。 青芦秀丽的眉一挑,拍手道:“对哦,君侯从没有在我们面前生过气,谁若犯了错,他便叫我和阿大去处理了,姑子你是真厉害。” 边上几个丫鬟纷纷对她露出敬佩目光。 这长安人怎么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 殷陈干笑一声,“这算厉害吗?” 要是她们知道她与霍去病初次见面就被他拧折了胳膊,这整个冠军侯宅应当会像是水滴入油锅罢。 其实她当时是想报他用刀挑自己的下巴的屈辱,谁知他的反抗让她昏了头,待到反应过来时,手已经环上了少年腰肢。 殷陈现在想想他当时竟没将自己丢下居涂海子喂鱼,真是顶好脾气。 青芦一摊手,“所以姑子还是自己想办法罢,我们可不敢乱出主意。” 说罢带着丫鬟们集体撤退,留殷陈一个人廊下凌乱。 —— 霍去病打马到了平阳侯府时,曹襄正在院中射箭。 “哟,谁惹我们霍君侯如此生气?”他看到一脸阴郁的霍去病,将箭矢射出。 箭矢“咻”地飞出,正中靶心。 霍去病熟门熟路坐在边上的簟席上,看曹襄射箭。 曹襄招呼侍从,“将冠军侯的弓箭取来。” 侍从得令,立刻将一柄重弓和天蓝箭羽的箭矢取来。 霍去病往拇指戴上象骨韘[1],接过重弓,抽出一支箭矢。 调整站姿,侧身站立,将箭矢搭于弓上,拇指勾弦于韘上,食指压住大拇指的指甲处,竖举弓对准靶心,勾弦两指用力拉弓,弓弦渐渐被挽成满月状。 他所持之弓乃是特制,重达五十斤,他如此轻易将弓拉满,边上侍候的侍女侍从看得目瞪口呆。 曹襄倒是不怎么吃惊,将弓箭递给侍从,站在一旁观看。 弓弦被拉到极致,已有了将崩之势。 霍去病瞄准靶心,倏地放弦,弓弦发出一声响,箭矢如惊雷般呈蛇形摇摆飞向靶心,整支箭矢竟穿透了靶心。 如此射出数箭,曹襄看他额上也冒出汗珠,才走过去,“靶子都被射穿了,停手。” 霍去病放下弓,脱下右手拇指上的象骨韘,递给侍从。 曹襄拉他到木樨树下的席上坐下。 “饮得桂花酿?” 霍去病颔首坐下。 曹襄倒了两杯桂花酿,霎时酒气芳香扑鼻。 “曹兄那日去寻淳于先生,可说起我的情形了?” 曹襄饮了一口酒,义正词严道:“自然,你无缘无故入了一个姑子的梦境,岂不是很可疑?先生同你说了脱梦之法了吗?” “先生没有跟我说起,所以我才来同你确认。”霍去病将手搭在案上,抚摸着角杯纹路。 “诶?先生那日在宫中居然没问你?难道他忘了?”曹襄讶然。 曹襄摒退侍从,坐正身子,正色道:“那你近来可有再入她的梦境?” 霍去病将手上缠着的手带解下,将手背的伤展示。 曹襄看着他手背上多了一个牙印伤疤,瞪大眼睛,“谁咬的?” 下一瞬,他醍醐灌顶,“是她?” 霍去病颔首,“她于梦中所咬。我入梦时间一次比一次提前,已不是她死之时,而是她死前的时间。” “所以,你在梦中救下了她?”曹襄一拍案,点点木樨花震落。 “嗯,但之后,我又杀了她。” “什么?”曹襄一口酒喷出去。 霍去病立刻后撤,顺势抬袖挡了他喷出的那口酒。 曹襄激动道:“你在梦中将梦的主人杀了?”他猛地拍案,“等等,我记得我曾看过这个记载,去书室。” 霍去病嫌弃拍拍衣袖上沾着的酒渍,起身往书室去。 “我是听闻过有一种迷情香,自西域传来的,能让人介入旁人的梦中。”曹襄边走边说,“我这几日一直在找西域商人找寻这个香料,还未有结果。” 走到书室外,曹襄沿着书架,往内寻去,找了个梯子,爬上高处寻到了那卷书简。 上记录着数十年前楚地一桩奇事,梦中杀人。 其人入梦,渐渐主导梦,将梦的主人杀了。 现实中,那梦的主人竟也在当夜死去,原因不明。 曹襄将书简递给他。 “这明显是杜撰之事,如何在梦中杀人?况且,我于梦中杀了她是为了破梦,现实中她并未受到伤害。”霍去病蹙眉看着记载着奇闻轶事的书简。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诶,你瞧你就遇到了嘛。” 他咳了一声,捏了捏鼻梁,“我该如何破开这个梦?” “这上面也没有记载……不对不对,你上次便没告诉我这女子是谁呢?她是谁?她是谁?她到底是谁?她究竟是谁?”曹襄下了梯子,凑近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霍去病装作没听到,捏着书简往外走去。 曹襄一把勾住少年的脖颈,笑开了花,“你这孩子开窍了啊!” 霍去病一掌拍开他的手,“不许与旁人说。” “诶,你既入得她的梦,现实中的她可有察觉?” 霍去病回忆起殷陈的反应,“她并无甚异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5章 饴糖 “姑子的情郎真是俊朗无双。”…… 傍晚的空气中没了白日的燥热,院中抓不完的蝉仍旧声嘶力竭地鸣叫,廊庑入口处的两人相对而立。 殷陈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笥箧递过去。 霍去病此时才瞧见她手背上的一片烫红,“怎么弄的?” 一阵风袭来,他忽然嗅到她身上甜腻腻的香气,以及那个被布巾包好的笥箧散发出来的,饴糖的香气。 殷陈执着再将笥箧往他面前递,嘴硬嗫嚅道:“不关郎君的事。” 不远处站着的青芦往后摆摆手,后面的丫鬟们立刻悄然散去。 她缩在廊柱边,偷觑着二人,心中怨着蝉鸣太吵,竟让她听不清二人对话。 二人僵持了半晌,最终竟是君侯抬手接下了殷姑子手中的笥箧。 青芦恨不得鼓掌,殷姑子果然厉害呀。 殷陈看他一眼,“郎君还生气吗?” 青芦吸一口热气,哇哦,单刀直入。 霍去病提着笥箧,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姑子为何认为我生气了?” 青芦默默给自家君侯轻呼威武,不愧是君侯,将问题返抛了回去。 殷陈抬手一指,指向露出半边脸偷看的青芦,“青芦给我分析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青芦神色一僵,慢慢将脸缩回去。 霍去病看向殷陈所指的方向,抬了抬笥箧,又问:“所以姑子这是作甚?” 当然是哄你开心啊!青芦一边蹑手蹑脚离开,一边腹诽道。 “实话说,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做,但我幼时若是不开心了,小春阿姊总会给我买我最爱的物件。”殷陈抿唇,摩挲手背上的烫伤,顿了一会儿,又道:“若郎君不喜欢那便还我,我花了好些钱才拜托那制糖的匠人教我的。” 看着她认真计较的模样,他心中那股阻塞忽然便消散了,转头唤即将逃出现场的第三人,“青芦。” 青芦得令,转身昂首挺胸几步走过来。 “带殷姑子去上药。”他说罢转身往正房而去。 待他的身影转过廊道边角,周围藏着的各个丫鬟仆从露出了头,纷纷对殷陈流露出欣赏赞美的目光。 殷陈看着忽然冒出来的众人,由衷感叹,“你们藏得真好,不知君侯有没有发现?” 众人悻悻然作鸟兽散。 青芦领她往偏房去,“姑子可知君侯为何喜食饴糖吗?” 殷陈摇头,她在皇后那里知道他喜食饴糖时十分震惊,但个人癖好而已,她也没细问。 “君侯曾经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苦。”青芦声音轻缓,“只能靠饴糖渡过难捱的夜,姑子这是知道了君侯的弱点。” 殷陈怔愣一瞬,摇头否认,“这不是他的弱点。” 青芦挑挑眉,不置可否。 夜幕深沉,放在案上的笥箧仍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 霍去病抬手将包裹在外的布巾打开,揭开笥箧盖子,用竹片分割的格子里躺着几块饴糖。 兔子,鹿,和很难看出是一条龙形状的饴糖。 手真笨,兔子眼睛不对称,脚长短大小不一,鹿角也歪歪扭扭,融成了一坨。 这条龙,姑且算是龙罢。 他盯着那几块丑丑的饴糖看了半晌,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复将笥箧盖子盖好。 —— 第二日,淳于文一早便到了冠军宅,风风火火直奔霍去病的卧房而去。 门被擂得咚咚作响。 “臭小子!快开门!”淳于先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腾地翻身而起,起床气立时消散无踪。 开了门,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过后,淳于文走到案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你可是入了那殷姑子的梦境?” 霍去病青丝随意簪着,发髻松散,此时有一缕发丝散落在鬓边,犹显不羁。 他此时在淳于文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默默接受质询,乖巧答道:“是。” “平阳侯都与我说了,我此次去向李少翁讨教此事,此事太过蹊跷,得尽快寻出其中缘由。”他在边上盆中净了手,“手给我看看。” 霍去病将手递过去。 “看着确实像牙印,怎么这么不小心?”淳于文瞧了一眼手背上那个疤痕,又抬眼看他,“不止这一处罢?” 霍去病知道瞒不过他,将衣裳解开,胸口寸长的疤。 淳于文看到那道疤,神色变得严肃,“若她下手再狠一些,便不止留疤这么简单了。” 霍去病拉上衣裳,遮住胸口伤疤,“李少翁怎么说?” “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用西域奇香,引你入梦。二是你自己潜意识中想去拯救她,所以才会进入她的梦魇中。”淳于文看着少年神色。 霍去病本能否决第二个可能,“先生觉得我会是那样不惜命的人吗?” 淳于文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但凡事总有例外,他饮了一口水,缓声道:“你曾孤身闯入窦太主的地盘去救她?” 霍去病没想到先生竟知道了那事,蜷了蜷手,干脆承认,“是。” “这可是惜命的行为?”淳于文放下杯子。 “窦太主不会杀了我。” “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杀了你?”淳于文持续追问。 他回忆起那一夜的情形,若非窦太主突然改变主意,他与殷陈恐怕很难脱身,沉默许久,败下阵来,“晚辈不确定。” “若是第一种可能还好办,只需要找到那个关要就行;但若是第二个可能,你须斩断这个念头,你拯救不了她。好不容易才熬过从前,你还要再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吗?”淳于文叹了口气,这孩子自小便有分寸,他也只能提醒至此。 “晚辈明白。” 淳于文自怀中掏出一个扁漆盒,“可有按时吃药?” “先生还当我是个孩子吗?”他接过漆盒,里边是十二颗拇指头大小的黑色药丸。 淳于文这才打量起他卧房布局,瞟到边上的竹编笥箧,“近来可还嗜糖?” “没有。”他已许久没有嗜糖了,但身上总会带着两颗饴糖。 “把个脉。”淳于文又自怀中掏出脉诊放在案上。 霍去病翻手搭在脉诊上。 淳于文凝神摸上他的脉搏,摇头,“瞧你近来瘦了许久,眼下又青黑,失眠啊?” “有在吃药的。”他立刻抽出边上那张殷陈所写的药方递过去。 “哟,这方子倒是稀奇。”淳于文看着缣帛上潦草字迹,“吃了有用吗?” “无甚用。” “这方子专治失眠多梦,但你这失眠是因入梦而造成,自然无用。”淳于文将药方放在案上,“这方子或许你可以给殷姑子试试?” “这便是她给晚辈开的药方。”他将缣帛收好放回原位。 淳于文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有些好奇问道:“你与她如何相识?” “三月前,相识于流沙。” 淳于文颔首,算这小子诚实,“我在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6章 旧友 她的赌注,是她的命。 殷陈看着手上那朵沾着晨露的荷花,扯下一朵花瓣往嘴里塞去。 霍去病看着她又将花瓣吃了,冷声道:“不怕中毒吗?” “她看着并不像会下毒的人。”殷陈掰着荷花花瓣看了看。 “这花刚刚在你们手中几经传递,路上又有许多尘土……”他说着,却见殷陈正一脸认真检查花瓣。 算了。 淳于文回头看一眼二人。 他竟如此能忍了。 霍去病幼时有一段时间是跟着他生活的,因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的,很讨小姑子们喜欢。也有小姑子给他送过花啊果啊,甚至还有贵重的玉佩弓箭。 谁知这小子立刻便将这些东西丢了,跑回家沐浴。 弄得他哄了那群小姑子许久。 不过,看他被堵得如此郁闷还是头一次哩,还挺有趣。 不多时,便到了殷陈所说的那家店,殷陈询问二人吃什么,招呼伙计去做。 这家客店很小,店内人却不少,三人挤坐在一张长条案边。 殷陈问店家拿了热水涮箸。 等待汤饼的时间里,淳于文有意无意看向两人。 殷陈将箸涮好,递给二人。 “我们左边那人,他要吃白食。”殷陈轻声道。 霍去病斜眼,见那人呈蹲姿抓着一根羊蹄啃食,目光一直盯着那店家。 “姑子何时发现的?” “我们刚进门时他便要跑了。”殷陈一直盯着那人看,那人却只顾着瞟店中伙计的动向。 有人起身结账去,趁着伙计将钱投入钱缿之际,那人看准时机,放下羊蹄,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众人都呆了一瞬,伙计反应过来追出去时,已经瞧不见那人的背影了。 此人一路跑出长巷,扶墙喘气,却见一个不速之客站在不远处,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他舔了舔牙缝中的肉渣,警惕看她一眼。 见少女正抱着手好整以暇看着自己,他啐了一口,“啧!这你也要管?” “站住!你个吃白食的!”伙计扛着笤帚已经追了出来。 “让开,再拦路我揍你了。”他抬步欲走。 “广利阿兄,对不住了。”殷陈抬手便要擒住他的胳膊。 李广利侧身躲过擒拿,看着少女面庞,“要是从前的殷陈,应当会给我拖住那伙计。” “我这不是怕阿兄走歧途吗?”殷陈又闪身拦住他的去路。 李广利索性束手就擒。 那伙计已经追到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好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殷陈掏出钱币递给那伙计,“钱我替他给了。” 那伙计疑狐看看殷陈,接过钱币,不忘警告李广利两句。 李广利背靠着市墙打了个饱嗝,丝毫不在意被扯乱了的衣襟,“无事献殷勤,该不会又要我带你去抓兔子?” “五年过去了,阿兄还记得我放跑了你的兔子?”殷陈笑道。 彼时殷陈缠着他带她一起去郊野抓兔子,中途殷陈觉得那兔子太可怜,竟将他抓的兔子放了,十四岁的小少年气得好几日没吃下饭。 “是啊,放我兔子的小姑子。”他故意将兔子二字咬得极重,“总之今日多谢你,下次再请你吃回来。” 殷陈回到汤饼店时,汤饼已经放在案上。 淳于文和霍去病还未动箸。 “他是何人?”淳于文开口问道。 刚刚此人一跑,殷陈也立刻跟了出去。 “一个旧友。”殷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箸搅了搅碗中汤饼。 淳于文觑一眼霍去病,见他正对着汤饼发呆,喃喃道:“原来如此。” 殷陈低头对付汤饼,再抬眼,见霍去病还没动箸,“郎君不喜汤饼?” 霍去病看着陶碗中飘着的羊油,摇头。 “那郎君可有想吃的?” 霍去病再次摇头,起身付钱。 伙计见他那碗没动,笑着问道:“郎君这是对小店的味道不甚满意?” 霍去病淡声道:“是我不喜羊肉汤饼。” 伙计看着三人离去,砸吧着嘴收拾碗箸,“真是怪了,不喜欢吃还过来,钱多烧得慌……” “听闻殷姑子自小便游历各地,可去过西南夷?”三人往回走,淳于文问道。 “西南夷?最西去过滇池,再西便没去处了。” “老叟一直想去西南夷,可蜀道堪称天险,老叟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去不了了。”淳于文遗憾道。 殷陈脚步轻快,“我阿翁游历各地时有做记录的习惯,先生若有需要,我可誊抄一份送于先生。” 淳于文朝她拱手,“那老叟便谢过姑子了。” 殷陈连连摆手,“先生上次助我脱险,我还未答谢过先生呢。若能帮到先生,晚辈不胜荣幸。” 殷陈回东院翻出殷川的笔记,誊抄西南夷卷。 霍去病和淳于文则往后苑小阁去。 淳于文捻须在阁中踱步,语气严肃,“从外表和行为上来看,殷姑子并无甚异常。作为一个在匈奴营活过两年的俘虏,她这样的表现确实很出乎我的意料。” 霍去病净了手,看向殷陈常坐的那个位置,道:“晚辈与她相识数月,察觉到她有些行为很奇怪。晚辈初遇她时,她几乎死在我刀下,惊马险些坠马;在长安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入狱,跳入渭河,被绑架,最后竟还敢刺杀窦太主,前几日还差点被诬陷为毒害皇后的凶手,经历这些事的她,都表现得,太过冷静了。” 窗外风来,阁外那簇开不败的月季花瓣簌簌而落。 淳于文紧拧眉心,殷陈在意识到皇后身中醉心花之毒时,立时封住了皇后的穴道,此后就算被再三逼问也表现得毫不慌乱。这个举动,在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身上体现出来,确实有些不寻常。 “你仔细与我说说这些事情经过。” 霍去病声音清越,将事情经过全数说与他听。 听他说完,淳于文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世上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可为何她会将自己一次次置于险境当中? 他沉思许久,道:“旁的事都还解释得通,但跳入渭河之事很诡异。在女童的命和自己的命当中做选择,没有人会毫不犹豫选择一个陌生女童的命。换做是你,你会解开那条绳索吗?结合她的梦境,我觉得她像是在故意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当中。你见过赌红了眼的赌徒吗?那一瞬间气血上涌,只想着将拥有的一切都投入赌局,殷姑子亦是如此,不过她的赌注,是她的命。” 霍去病眉心紧蹙,少女梦中一次次死亡在脑海中浮现,搁在膝上的手慢慢蜷紧,“先生此前可遇到过这样的病人?” 淳于文幽幽叹口气,摇头。 —— 殷陈偶尔抬头看看窗外那颗石榴树,石榴已有小儿拳头大小,有了压弯枝头的形式。 正低头誊抄着书简,鼻腔一痒,竹简上多了几滴殷红液体。 殷陈抬头捂住鼻子,扯出袖中帕子堵住鼻腔。 红雪忙完事情,见她捂住鼻子,急声道:“姑子这鼻血怎么流得越来越频繁了?” “可能是今日吃了羊肉汤饼,太补了。”殷陈弯弯眼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7章 臆测 “霍君侯竟对一个倡伎之女动了心…… 接下来的几日,殷陈便专心在东市盯人。 轻汤的兄长名钱三,经常出入赌坊。 在赌坊边上的酒铺二楼寻了个位置坐下,此处恰好能将赌坊门口的情形一览无余。 霍去病今日难得陪她一道来盯梢。 赌坊外,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子下了车。 霍去病微抬下巴,神情澹然,道:“那是王夫人的兄长。” 再等了半刻,又有一人大摇大摆进入赌坊。 那人面目生得和轻汤有些相似,那是她盯了几日的钱三。 “此前盯梢的人观察了他们许久,发现他们都曾前后出入过赌坊和胡姬馆。”霍去病抿了一口酒。 “轻汤和王夫人有关?” 霍去病挑眉,显而易见。 殷陈看向赌坊外,守卫森严,数个打手扮作平民,目光时刻警惕着周围,时有穿着锦衣绮罗的人进入赌坊。 “一旦有人闯入,或者廷尉强行搜查,那些人便会迅速四散逃离,不留一丝破绽。”霍去病淡声道。 “这赌坊的主人是谁?”殷陈饶有兴致观察楼下之人,那几个打手看着便是十年以上的练家子。 霍去病手上捏着杯子,摇头,“不知。” “长安竟还有郎君查不到的地方?”殷陈有些讶异望向他。 楼下,一人将手上牌子递过给赌坊外的人,经由仔细勘验后,此人才被放进去。 这工序竟比进入未央宫还繁琐。 “那个牌子不能伪造出来或者买一个吗?” “就算有牌子,生面孔也得有熟面孔带进去,否则那牌子只会打草惊蛇。”霍去病也望向楼下诸人。 边上,一道目光短促地在二人身上掠过。 “郎君竟寻不出一个熟面孔?”殷陈捻了一颗蒲桃丢进嘴里,她面前的盘中,蒲桃皮堆了一堆。 “有倒是有,譬如那位。”霍去病瞟了一眼赌坊不远处。 殷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是陈琼的马车,她撇嘴,“真是冤家路窄。” 霍去病看着她一副牙疼的神情,“姑子可有法子?” 殷陈忽然瞥见楼下一个熟悉身影,在盘中挑了一粒蒲桃,掷向那人。 此人身量颇高,朗眉星目。 他手臂一痛,忽而抬头,一双眸子盯向殷陈所在的窗口。 殷陈笑着抬手,朝他挥动手指。 那人在看到殷陈时神情一滞,竟弯腰拾起那颗蒲桃,抬步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霍去病看着她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微微后倾身子,躲过赌坊门口那几人睃巡的目光。 殷陈转头望向楼梯入口处。 不多时,那人便出现在入口去,挥去问询的伙计,径直朝二人走来。 此人一屁股坐在席上,看向殷陈,“哟,好巧呀!” 殷陈倒了杯酒递过去,“我与阿兄还真是处处都能遇见。” 霍去病看了这颇为自来熟的男子一眼,行为粗放,游侠模样。 此人倒是丝毫不在意他的打量,抬手唤来伙计,“上一份你们店中最贵的饭食。” 伙计忙不迭应下。 “不给广利阿兄介绍介绍?这位贵人是谁吗?”李广利看一眼坐在边上的霍去病,朝殷陈挑眉。 殷陈为二人相互介绍,“阿兄,这是霍郎君。” “霍郎君,这是李家班子的李广利。” 李广利抓两颗渍梅子丢进嘴里嚼着,眉毛酸得打起了拱,“霍?长安姓霍的人物不多,新近封了冠军侯的算一个,看这小郎君年岁,倒是正像那冠军侯呢!” 霍去病只端正坐着,朝他微微颔首。 李家班子,那个叫她姊姊的李延年便是李家班子的班主,这位,生得是与李延年有五分相像。 李广利将梅子咽下,“小郎君该不会真是冠军侯罢?” 殷陈也不发一言,只含笑看着他。 李广利立刻正色,扯平衣襟,凑近殷陈,与她耳语,“你怎识得这般大人物?” 他忽然凑近让殷陈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往边上侧了侧身子,“我在替霍郎君办些差事。” “什么差事?霍君侯,你看我怎么样?”李广利立刻开始毛遂自荐。 看着二人亲昵姿态,霍去病眸光暗了些,捏着杯壁的手不自觉收紧,依旧不语。 李广利浑然不觉,还欲再展示一番自己能力。 气氛一时有些不对,殷陈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回来,“阿兄给我办个差事可好?” 李广利瞅向她,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抠抠脖子,“那你给我多少报酬?” “若阿兄能带我进这赌坊去,阿兄随意赌,赢了算阿兄的,输了我来付。”殷陈语气真挚至极。 “你这小姑子进赌坊作甚?”李广利撇撇嘴,殷陈这姑子自小便会骗人,他可不吃她这套,“赌坊内鱼龙混杂,你便不怕人家占你便宜?” 殷陈手肘拄案,将脸搁在掌心,食指抚上耳饰,“阿兄应不应?” 李广利看着她一身装扮,摇头:“不行。” 他李广利虽是个没良心的主儿,但要带小姑子往那赌坊去,要让他阿母和李延年知道了,非生扒了他的皮不可。 殷陈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霍去病掏出一块马蹄金放在案上。 李广利看到那块马蹄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霍君侯这是作甚?” “报酬。”霍去病淡声道。 眼看着已有人端着食案过来,李广利立刻想去掏那块金子。 霍去病却抬手压住马蹄金,神色不变,“李郎君意下如何?这笔买卖能做否?” 李广利连连点头,“做做做!” 殷陈看着李广利将那块马蹄金收进怀中,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嚯!她磨破嘴皮子都使唤不动的人,他一个动作便搞定了。 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广利喜滋滋看向霍去病,“不知霍君侯有何吩咐?” “听殷姑子的吩咐。”霍去病微抬下巴。 李广利换了副笑面,打量着殷陈,“殷家妹妹你得换身男子衣裳。” 殷陈被他口中吐出殷家妹妹四字激得有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兄还是唤我阿陈罢。” 此时伙计将饭食端了过来,李广利唆了一口汤面,促狭道:“我记得你还有个乳名,叫什么……” 他顿了顿,见边上坐着少年面色凝冰,遂立刻见风使舵停了话语,专心果腹。 殷陈本还担忧他说出什么浑话,见他停了话语,松了口气,复望向赌坊门口。 那昭平君的马车仍停在那处,御者无所事事四处张望。 收回视线时,殷陈无意间瞥见霍去病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手上。 她动了动手指,“我去买身衣裳。” 李广利见缝插针抬起来头喊一句,“将我的钱付了!” 殷陈无语瞥他一眼,将一桌饭钱都结了。 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8章 撞破 你想为霍去病赔上性命吗? 殷陈缓缓踱步,看看一脸可怜兮兮的李广利,又看看一脸阴郁的霍去病。 她举手投降,“二位,我实在不适合当什么判官。那位伙计,你方才看到了过程,要不你来……” 她边说边回头,楼梯入口处哪还有那伙计的影子。 李广利抬手摸向伤处,摸了一手血,“阿陈,我脖子好疼。” 殷陈无奈,走过去跪在他身侧,察看他的伤口。 少女的凑近,让他嘴角的笑意愈发嚣张。 “笑甚?”殷陈抬眼看到他嘴角那诡异的笑,问道。 李广利立刻掩饰性龇牙咧嘴嘶了一声。 殷陈抽出帕子沾了水,给他擦了血迹,血迹拭净,修长的脖颈现出一横着的伤口。 殷陈又将帕子洗净拧干,叠成两指宽的长条,双手执帕靠近他,给他绕颈一圈系好。 李广利微扬着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向少女身后的霍去病,问道:“没有破相吧?” 殷陈看着他有些滑稽的模样,边笑边站起身,“没有。” 却不防脚下竟踩了过长的袍摆,她身形摇摆一下,李广利立刻抬手擒住她的手臂。 殷陈稳住身形,挣脱他的手,“多谢阿兄。” 李广利的目光掠过霍去病迅速收回的手臂,笑道:“怎的还跟从前一般粗心大意。” 殷陈提了提过长的袍裾,只觉李广利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回过头,将霍去病打量一遍,殷陈才放下心来,“郎君莫要同他计较,他从小便是这无赖性子。” 霍去病望向赌坊门口,淡声道:“再不进去,要找的人该离开了。” “郎君给我牌子。”殷陈习惯性伸出右手,顿了顿,再将左手伸过去。 霍去病将备好的物件递给她。 她手心纹路交错纵横,指根处的覆着一层薄茧。 一枚马蹄金和一块铜牌放入掌心之中。 殷陈明眸微弯,把两个物件揣进怀里,“郎君且去忙自己的,待我赢了钱,定请你去吃炙肉。” 三人前后下了楼。 李广利和殷陈往赌坊去。 李广利递出自己的铜牌,拥着那守卫说了两句好话,那守卫打量了殷陈一眼。 殷陈站在后边等着,周围的打手已经警觉起来,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李广利与守卫说完话,过来捞一把她的肩膀。 乍然被他捞住,殷陈霎时浑身僵直,竭力抑制住推开他的冲动。 李广利察觉到她的僵硬,在她耳边低声道:“放松。” 殷陈僵着身子被李广利带着走到守卫面前。 “牌子。”李广利提醒道。 殷陈掏出牌子递过去。 守卫将铜牌翻来覆去察看一边,看了她一眼,才将牌子递回去。 李广利又同那人说笑两句,带着殷陈走了进去。 霍去病看着二人身影进了赌坊门,捏紧剑鞘,转身离去。 殷陈还是头一次进赌坊,内里光线阴暗,闷热得很。 往里去更是人挤着人,以中间一条案为中心,人群如蚂蚁嗅到食物一般围聚在周围。 人声鼎沸,那些人神态各异,兴奋,懊悔,麻木,赢了钱的兴奋再次加码,懊悔输了一局的人也不甘示弱,麻木的被推搡出了人群,有人拍拍他的肩道下次带够本金过来连本带利再赢回去。 期间夹杂了各种汗臭味腥臊味,气味实在是不好闻。 李广利走在她身侧,看她一路左顾右盼,“你在找谁?” 殷陈只顾着寻人,没听清他说什么。 看完一个人堆,没发现那人,又往下一个人堆走去。 李广利抬手护着她,以防她被人撞到,又道:“我认识这里许多人,我帮你找。” 殷陈啊了一声,他贴近她耳际,将话再说了一遍。 殷陈微微侧头,附耳告知他,“名唤钱三。” 李广利颔首,“跟我来。” 殷陈跟在他身后,恍然想起,五年前她也曾这样跟在他身后,随他去郊野抓兔子。 彼时天蓝云轻,少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屁股后头的人。 此刻,她看着他宽阔的肩,行走在人声鼎沸的赌坊中,穿行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忽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李广利回头看她一眼,抬手拨开一个即将贴近她的之人,“发什么呆?” 殷陈摇头,“你常到此处来吗?” “自然,我对这比对班子还熟。”李广利索性走在她身侧,时刻注意着周围那些神志已经迷乱男子。 “那日为何吃白食?” “把钱输光了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回去后李延年自会替我给钱的。” 这两兄弟的性子十分不同,一个张狂无赖,似一蓬长在路边的刺丛,有人路过便要被刺伤,一个温和端方,似一朵开在枝头的荼靡。 李广利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情,笑了笑,“怎么,还真当我是个无赖了?” 二人往内一路穿行着,走到一个夹廊处,此处安静许多,李广利又问:“你同那冠军侯是何关系?” “合作关系。” “你还是离这些长安权贵远些,当心被利用。”李广利瞅一眼少女明丽的眉眼,提醒道。 “我有分寸,况且,霍郎君不是个坏人。”殷陈看他一眼,裹住脖颈伤口的帕子有些红了。 “那我便是个坏人了?”李广利笑着反问。 殷陈说不过他,索性闭了嘴。 穿过那道夹廊,仿佛进入另一方天地。 此处风景雅致,流水潺潺,竹影摇曳,倒像是一处人家园景,那股沉闷气味消散了去。 连外头那些嘈杂人声也一并被隔绝了。 殷陈瞧着这花木扶疏的景致,“这是何处?” “这赌坊想要掩盖的地方。”李广利打了个响指,抬抬下巴,“你要找的人,或许就在前方。” 李广利蹑手蹑脚带着她往前走去。 殷陈放轻了步子,竖耳听着周围动静,忽听几道人声自前方拐角处传来。 李广利停住了步子。 殷陈悄悄走到拐角处,看向那声音来源处。 一身着紫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与身前之人说着话。 蝉声聒噪,对话不甚明晰。 殷陈竖耳分辨着二人对话内容,忽然见背对着她的男子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与他面对面说话的人。 蝉声骤然停止。 李广利猛地拽紧她的衣袖,他没料到会撞破这样的情形。 况且,杀人的是王实,王夫人的兄长。 倒地之人身下逐渐漫延了一片血迹。 殷陈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钱三。 “处理了罢。”王实将匕首丢给边上的随从。 随从立刻递上一张帕子,王实擦手,敏锐往后看了一眼。 殷陈立刻缩回拐角处,同时排出一根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9章 入怀 殷陈回过神来,整个人竟已经坠入…… 出了屋子往回走,殷陈回到李广利藏身处,抽出针刺入李广利少商穴。 李广利转醒,睁眼便看到她被熏红的双眼,“阿陈?” “走,起火了。” 李广利起身,后颈一阵酸疼,才想起之前之事,殷陈竟不发一言便劈晕了他。 不过此刻也无法计较这些事了,他问道:“什么齐活了?” 殷陈无奈白他一眼,拉住他的手腕,沿来路返回。 李广利被她拉着走,瞧着少女利落的身影,心绪一时飘远。 五年未见,没想到那个懦弱爱哭,连兔子都不舍得杀的少女,竟变成了这样果决勇悍之人。 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终于看到了来时的夹廊,殷陈松了口气,也松开握住李广利的手。 她回头看一眼李广利,见他神色凝重,笑道:“阿兄要不要去赌上一把?” 李广利难以相信看到杀人情形的她,此刻竟能如此无谓地笑出来,“你不怕吗?” 殷陈愣了愣,“从前会怕。” 现在不怕了。 她唇角复扬起弧度,一时明艳得李广利失了神。 殷陈边往里走边接着道:“说来我还是初次到赌坊,得试试手气。这火马上便会烧起来了,等会我挠头,阿兄高呼一声走水了便往外撤。” 说罢已经到了赌坊内,她掏出一块马蹄金,分开人群,看着案上的博箸和数个选项。 其实就是把六博的棋子剔除了,便只进行抛箸。 周围的赌徒将钱放在自己选定的点数上,等待着抛箸。 殷陈将那块马蹄金放在六点之上。 抛箸的男子理着手上的六根博箸,看一眼这个明显是个不懂行的小少年,“你是刚来的?” 殷陈点头,看向他的手。 边上刚跟过来没来得及阻止她的李广利急得直抠脖子,六点便是要六根博箸都要正面朝上才是,博箸的正面平反面曲,本就反面本就比正面的几率大得多,要六根博箸都抛到正面,这几率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急得伸手想要将马蹄金拿回来。 那抛箸的男子倾身按住金块,挑眉看向殷陈和李广利,“买定离手的规矩,郎君不会不知道吧?” 周围的赌徒已有红了眼的想要那块马蹄金,纷纷对二人指责。 殷陈将李广利拉到自己身边,好整以暇抱着手臂,“自然知道。” 李广利心中原本那股慌闷感此时已被这小姑子搞成了烦躁。 男子手执六根博箸,手腕一动,六根博箸高高抛起。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博箸高高抬起。 殷陈却看向那抛箸男子的手,区区障眼法。 那男子也看向她,唇角微勾。 在这一瞬间,博箸先后落在案上。 众人屏住呼吸,直到最后一根博箸翻滚几圈,最终稳定。 全是反面。 零点。 殷陈不好意思挠挠头,懊恼道:“唉,回去定要被兄长揍了。” 有人戏谑看向她,“小郎君,回去再拿些金子过来,我教你如何?” 殷陈笑而不语,看向那抛箸人。 抛箸男子抖抖衣袖,回望她一眼。 而买中零点的人开心得狂舞双臂,几乎要昏厥过去。 空气中一股焦臭味传来。 李广利趁机高呼一声:“走水啦!” 霎时间,有如热水浇进了蚂蚁窝,众人一哄而上哄抢着案上的钱币。 赢家整个人扑到案上,将钱币全部薅到身下,“这是我的钱!滚开!滚开你们这群彘狗!” 然而他的怒骂根本就不能阻止这些已经红了眼的人,他只堪堪护住了几个钱币。 将钱哄抢完毕,众人又往门边涌去。 那赢家怒骂着将钱收入怀中,也往门口挤去。 殷陈始终站在原地,李广利被人群拥着走,喊道:“阿陈!” 殷陈充耳不闻,只淡淡看着眼前那个抛箸的男子。 抛箸男子也丝毫未被这些人所影响,慢条斯理捡起博箸,看向殷陈,“小郎君不走吗?这赌坊可是要塌了。” 殷陈将手中一根博箸递过去,“你又为何不走?” 浓烟滚滚袭来,那人看着殷陈手中递出的第七根博箸,“我自然是要走的。” 说罢接过她手上的那根博箸,转身往后走去。 殷陈抬步跟了过去。 “小郎君平时也会跟着陌生人走吗?”那人面上闪过一丝讥诮。 “我不过不想同他们挤。” 男子哼笑一声,抬手在墙上摸了摸,手一按,几声轰隆响动,只见眼前这面墙缓缓转动,露出一个可供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此时火势已经燎到身后,灼热的气浪一股股袭来,几乎要将人烤熟。 坍塌声噼啪声不断响起,殷陈看着眼前这扇黑洞洞的门,思虑着此人目的。 “不走吗?我松手的一瞬间,这门便要关闭了。”男子含笑看向她。 浓烟滚滚而来,殷陈抬步跨进门口。 在她进门后,男子松手的瞬间,上面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往下塌陷。 门关闭的瞬间隔绝了热浪,殷陈站在原地,眼前一片黑暗。 身后的脚步靠近。 火石敲击声响起,不多时,一盏昏黄油灯被点亮。 原来门内竟是一条暗道,前路不明。 男主执灯走到她身侧,“走罢。” 殷陈一手提着袍摆,一手掩袖捂住口鼻,慢慢往前走。 男子执灯跟在她身后,脚印覆盖她的脚印。 “你来赌坊是为了甚?”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幽暗冗长的密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声。 “来瞧个新鲜罢了,不过我的运气一向不好,看来这种东西不适合我。”殷陈瓮声笑道。 男子没有再说话,二人在密道里走了许久,走过开头那一段路,后面更逼仄狭窄了些。 殷陈只能低着身子侧身而过。 男子看着她毫不设防的背影,笑道:“你便不怕我杀了你。” 殷陈侧头看他一眼,看着他这轻松模样,倒像是在密道里走过多次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男子笑了一声,面容在灯火辉映下有些朦胧,“的确。” “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走了这许久,预计已有章台街长了。 这地下密道七拐八拐,不知出口会在何处。 “急了?” “我阿兄会担忧我的。”嗓子灌过一口浓烟,殷陈的声音此时有些哑。 “哪个阿兄?” 殷陈不再说话,只低眼专心看路。 “好歹我也救了你,你便如此提防我?”男子揶揄道。 “不若你先告诉我,这赌坊背后之人是谁?放火之人是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0章 失态 他终于不可抑制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浓烟冲天而起,那座赌坊在火势猛攻之下,逐渐被火焰吞噬。 张贺和李右监见火势控制不住,只能疏散赌坊周围的人群,以防火势蔓延到其他地方,造成更大的损失。 人群拥挤,蜩螗沸羹。霍去病在期间慌忙行走,将伤员一个个看过去,可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的心陡然慌乱起来,想起梦中少女绝望的泪水,那一瞬,他怕她如梦中一样葬身火海。 直到她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脸上泪痕斑斑,眼眶微红,那双总是微弯的雾眸中氤氲着哀伤。 他终于不可抑制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殷陈恍惚了一瞬,侧脸紧贴在少年胸膛之上,她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幅度,听到那颗心跳得很快。 在栎阳的那一夜,在那个漆黑的竹林中,她也曾靠在他怀中,那时他的心跳也这样猛烈吗? 她记不清了。 周遭议论纷纷的人群,嘈杂声逐渐远去,褪为模糊虚幻的背景,她纷乱的思绪,方才一瞬的失控,都在这一刻轰然一声回到了脑中。 无比清晰。 她觉得自己心口漫过一股温热,这股古怪的感觉让她浑身僵直,呼吸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 甚至她能感受到紧紧箍在身后的手竟也微微颤抖着。 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殷陈回过神来,声音依旧沙哑,“郎君这是怎的了?” 她的气息喷薄到胸口,透过布料,氤到了皮肤上。 霍去病一只手覆在她背脊,手心感受到她透过衣裳布料传来的体温,下一瞬,他如梦初醒般移开了手,“受伤了吗?” 殷陈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坦荡,抬手摸摸颈子,刚刚一路从东第跑来,她身上起了汗,此时一摸,摸到一手汗,她转眼看向别处,“没。郎君可瞧见李广利了?” “自赌坊出来的人已全数被廷尉府看管,他受了些轻伤。” “王实和钱三都死了,我没看清凶手。”殷陈摸出怀中那块玉珏和手帕递给他,“在王实身上搜到的。” 霍去病耳际发烫,抬手,修长指节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体温,“回去再说。” 殷陈将东西放在他缠着手带的手心中,指腹蜻蜓点水般抚过他的指腹。 霍去病一怔,与她目光相触,耳际又烧红一片。 殷陈赶紧转眼看向坐在边上哀嚎着的伤者,“我去瞧瞧受伤的人。” 她走过去逐一查看伤者伤势。 一个手臂烧伤的伤者衣袖布料都黏在了伤口上。 她看向霍去病,“郎君,劳你寻把簧剪和一桶水过来。” 霍去病点头,转身去旁边店铺寻了把簧剪,再让张贺送一桶水过去。 张贺此时愁得焦头烂额,顺手提了桶水走过去。 殷陈接过水桶,“多谢。” 张贺看了此人一眼,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想再确认。 “张左监!” 张贺听到属下呼唤,只得转过身去。 殷陈将伤者的手臂放入水桶中,一边安抚着伤者情绪,一边在水中慢慢撕去粘在伤口的衣裳。 动作牵扯着伤口,伤者痛得嚎叫一声,动了一下,血水立刻冒了出来。 殷陈只得停手。 霍去病快步走到她身边,将簧剪递给她。 殷陈接过簧剪将衣袖上半部分剪开,黏在伤口的布条剪开分成比较好拆解的几个部分,一点点分离。 这期间伤者疼得不停乱动,她怕簧剪碰到他的伤口,无奈向霍去病求助,“郎君,帮我按住他的胳膊。” 霍去病单膝跪在她身侧,抬手捏住伤者没有受伤的上半臂膀。 殷陈快速将布料剪开,而后在水中将布料分离。 伤者疼得满头大汗,哭嚎道:“我的手不会废了吧?” 殷陈将此人伤口分离完毕,有医者提着医药箱来了。 殷陈抬头看伤者一眼,发现他正是那赢了自己钱的赢家,耐心叮嘱道:“不会废,听医嘱。” 有医者凑了过来,看到她的处理,“哟,你这做得不错呀!学过医吗?” “略懂,那这伤者便交给医者了。”殷陈将伤员交接,又问医者拿了药膏。 她站起身,头有些发晕,手臂被一只手稳稳握住。 她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少年额上起了薄汗,唇紧抿着,那颗眼下痣惹眼异常。 殷陈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她想抬手摸摸他那颗泪痣。 “能走吗?”霍去病看她站稳,松开手。 殷陈回过神来,点头,跺了跺麻木的脚,嘟囔道:“都怪这袍子太长了。” “我已经与张贺说了,你先跟我回去罢。” “我得去寻广利阿兄。”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最终是霍去病妥协,“那便先去看李广利,看完便回去。” 霍去病与张贺打了个招呼,张贺给他指了暂时看管赌坊众人的地方,忽然回过神来,看着他身边的人的背影。 不过,霍去病何时与这样一个少年认识了? 他暗自琢磨着,官员又来报,“在赌坊后方的屋子里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 张贺眉头紧锁,走水案变命案了。 随即他跟着官员去验尸,将方才的疑惑抛却脑后。 李广利看到殷陈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殷陈让他坐下,看过他的伤口,只是些擦伤,并不严重,她给他上了药,低声说:“不要将在后院看到的事说出去。” 李广利看她一眼,点头。 将伤口包扎好,殷陈又查看了他脖颈的伤口。 李广利仰头看向站在殷陈身后的霍去病。 方才那一幕仍在他心头盘桓。 他好不容易挤出赌坊门,只见霍去病飞奔过来,拉住他的手臂,神色焦急,急声问道:“殷陈呢?” 他也焦急看向周围人群,“我出来时她还在里头。” 霍去病立刻回头穿行在人群中,将那些或瘫软在地或被熏得满脸黑灰的人一个个看过去。 那一刻的他,好像丢失了最重要宝物的孩子,慌乱而无措,全然没了早上那副澹然之色。 李广利虽也着急慌乱,但远不会像他那般失态。 这个向来倨傲少言不泄的冠军侯,果真对她动了心么? 李广利对这个猜想,莫名感觉到有些烦躁。 殷陈给他重新包扎过脖颈的伤口,将伤药留给他,道:“我得先走了。” 李广利看少女微红的眼眶,长眉下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点头。 回宣平里的路上,殷陈思考着在赌坊看到的事,钱三被王实杀了,王实又被谁给杀了? 此人不惜焚尸灭迹,想是王实身上掌握了其的把柄。 不知道王夫人得知此事,会是个什么反应? 方才不觉,此时头疼得厉害。 想是在那暗道里待了太长时间,方才情绪波动又太大,她抬头按压眉心。 “要休息一下吗?” 她摆手,“无事,郎君现在应当很想去换身衣裳。” 霍去病看着身上沾了脏污的衣裳,其实,方才跪在她身侧按住那个伤者,他的不适感没有那么强烈。 甚至于,她在他怀中,她脏兮兮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他亦无不适。 他自小的病症,在这个初次见面就环上自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1章 认尸 “可我要真再被逮捕入狱的话,谁…… 廷尉府官员盘问赌坊内的人过后,将没有嫌疑的人都放了回去。 李广利出了廷尉府,望天揉揉脖子,摸到系在颈项上的帕子。 他扯下手帕,张开一看,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四瓣梅,针脚凌乱。 世上哪有四瓣梅,他嘁了一声,想了想,将帕子塞到怀中。 回到李家班子,室人先将他打量一遍,见他只受了轻伤后,抬手揪着他的耳朵,“李广利!你不许给我去那赌坊厮混了!” 李广利龇牙咧嘴,“哎哟阿母,那赌坊都烧了我还去干嘛!” 室人被他气得脑仁发涨,“这两月你给我在班子好生待着,哪也不许去。” 她本是一身好脾气,现在也都被这小子耗光了。 李广利连忙笑着讨饶,“是是是,儿遵命!阿母别揪了,耳朵要是揪掉了,以后你英俊的儿子可找不着新妇了。” 室人松开他的耳朵,将他踹到班子里。 张贺将那两具焦尸运回廷尉府,一验尸,整个廷尉府都沸腾了,这其中一具尸体竟是那宫中正得宠的王夫人的兄长王实。 王实身亡之事很快传到宫中,王夫人本就体弱,听闻此事竟一时一病不起。 在清理走火现场时,又有官员发现赌坊内有一条密道,几个廷尉府官员往里探去,走到一半,发觉往里走不到百丈已经坍塌,前进不得。 这接连两件事,廷尉府李右监张贺等人忙得脚跟不沾地。 今上得知此事大为震怒,着廷尉府清查此事。 廷尉张汤协左右丞左右监忙活了连轴转了三日。 这赌坊是一个商人盘下的,然而这商人前几日便离奇失踪了。 赌坊内的伙计全数被抓了起来,然而谁也不知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更是对那条密道一无所知。 酷刑之下,一个伙计实在忍不住,说赌坊内前不久新来一个伙计,其人行为举止奇怪,时常在暗道入口处徘徊。 张汤问其人在何处。 那伙计摇头说不知。 张贺忽然想起那日霍去病带回去的那个少年。 他立即往冠军侯宅去,霍去病却不在宅中,他候到下昼,终于等到他回转。 在看到霍去病身边的少女时,跌落了杯子,这不正是那日那个少年。 她竟是个女子。 霍去病瞅他一眼,“怎的了?” 鸾芦弯腰拾起杯子。 张贺颇为难为情地挠挠头,朝殷陈揖了一礼,“不知这位姑子如何称呼?” 殷陈朝他一礼,“殷陈。” 这名字好生熟悉。 “赌坊起火那日,殷姑子在赌坊中?”张贺一直注视着她,开门见山问道。 “是。”殷陈任他打量,颔首道。 “你与谁一起进赌坊的?”张贺拿出审讯的架势,继续盘问道。 “李广利。” “姑子进赌坊做了什么?” 殷陈看向边上抱手而立的霍去病,后者微微颔首。 张贺看着二人的眉眼传信,稍稍拧眉。 “跟踪一个人。”殷陈复将目光移到张贺身上。 “其人是谁?”张贺又问。 “钱三。” “钱三?我怎不记得那日的赌坊内有名唤钱三的?”张贺这几日对案件卷宗翻来覆去地看,对名录已经滚瓜烂熟。 “没有?那两具尸体都查出来是谁了吗?”霍去病语气平淡,插了句话。 张贺猛地起身,“这……” 他既知道此事为何不说呢?虽然他也没有义务与自己说。 张贺压下心头不满,“殷姑子为何跟踪此人?” “是我让她跟踪的,此人与我在查一件事有关。”霍去病又接过话头。 “姑子可看到是谁杀了他?”张贺仍盯着殷陈。 “没看到,我跟丢了。”殷陈看着张贺越来越黑的脸色,赶紧接过话头。 张贺看向霍去病,他与殷陈靠着眼色不知在传递什么消息,在此不好再问,于是道:“不知殷姑子可否有空同我往廷尉府走一趟?” “若张左监用得上民女,民女自当全力配合。”殷陈朝他拱手,二人一同往廷尉府去。 李右监刚好在整理卷宗,抬眼看到张贺身边的少女时手一僵,书简啪嗒一声落了地。 殷陈无辜看着李右监。 “殷姑子这是将廷尉府当什么地方了?”李右监吹胡子瞪眼,弯腰拾起书简。 天地良心,她可没想常回来看看的想法。 张贺连忙举手打断李右监,“是我请殷姑子来的,她知道另一具尸体是谁。” 他说着,将人引到内堂,内堂布置数个冰鉴,中间有两个架子,上盖着白布。 李右监立刻背过身去,他对这种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没张贺那么大的忍耐力。 张贺掀开白布。 在看到焦尸的一瞬,殷陈移开目光,竭力控制住呼吸,又强迫自己看向焦尸。 天气热,就算屋中置了冰鉴,烧得黑乎乎的骨架上挂着的碎肉仍然有些腐烂,气味难闻,飞蝇环绕。 殷陈看向尸体胸口处的刀口,“这是致命伤?” “嗯,一刀扎进心脏。”张贺抬起手,模拟了一下动作。 看身量,是钱三无异。 “你与冠军侯是何关系?”张贺看她面不改色扫过尸体,他初次接触尸体时,吐了半年才好转,心中不禁对她升起敬佩之感。 “我为他所用。”殷陈看向了尸体扭曲的手,发觉他手上似乎握着什么。 她指向那处。 张贺立刻拿过工具,连抠带撬,将那紧贴在尸体手心的物件弄了下来。 他原以为是烧焦的皮肉,现在看来,应当张布帛之类的,但已经完全粘黏,内容看不清了。 张贺将那东西放到一旁的木盒中,又问:“你跟进去时,可看清钱三是跟谁在一起?” 殷陈看完尸体,拉回心绪,“我记得其人身穿暮山紫的衣裳,钱三好似跟他很熟,我正想跟过去,谁知一转眼竟不见了二人身影。” “那你又为何留在赌坊中?” “我还是头一次进赌坊,自是想试试手气,结果刚赌上一把,便有人大喊走水了,大家都往外走,我与李广利失散了,最后才挤出去。” 张贺判断着她话中有几分真假,“那廷尉府官员到时,你在何处?我怎没见着你?” “我当时被烟呛着了,挤出了赌坊就在边上咳嗽。” 廷尉府收到火情报告到赌坊不过半刻时间,不过当时赌坊外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片混乱。 廷尉府只是粗略查过人数便去救火了,当时有所疏漏也不一定。 张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抓不住关键。 张贺将布盖上,又转头看她,“你可记得旁的细节?” 殷陈凝眸沉思,一拍手,“我记得往外挤时,其中有一个人是往里走的,但当时太过混乱,我也记不大清其人模样。只记得他生得同你差不多一样高。” 李右监和张贺对视一眼,这或许就是那个知晓赌坊内有密道的人。 张贺又掀开边上的另一张白布,这下面是王实的尸体。 “姑子能认出这是与钱三在一起的男子吗?” 殷陈看着面目全非的焦尸,摇头,“这烧成这样,我认不出来,此人也是被杀的?” 张贺眸中闪过一丝疑狐。 殷陈意识到自己多嘴问了案件机密,忙又垂眸看焦尸,注意到这具焦尸和钱三有些不一样。 骨头颜色好似更深一些。 张贺问完细节,让人送殷陈出廷尉府。 张贺思索着殷陈的回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跟李右监耳语两句,追了出去,“殷姑子,我有一物想要给你过目。” 殷陈已经走出百来步,转过头去看张贺。 张贺领她再往廷尉府后堂去,走过一片积水的地方。 张贺身着官袍,走在前头,殷陈提起裙裾,跟在他身后。 走到后堂,张贺拿出一样物件给她瞧,“这是在尸体旁边发现的,不知姑子有没有印象?” 殷陈一瞧便知道,那是割断王实喉咙的那一把匕首。 “没有。”她仔细看了那匕首,摇头道。 张贺叹了口气,将物件放回去,走到案边倒了杯水递给殷陈,“我耽误殷姑子许久时间,喝杯水吧。” 殷陈摇头,却没接那杯水,只道:“这是民女该做的。” 张贺的手尴尬停在空中,指尖微动,愣了一瞬,只好将手收回,将杯子递到自己唇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2章 倒戈 “是王实,王实杀了你兄长。”…… 这日一早,灰色云朵大片大片地聚在上空,天黑压压的,仿佛触手可及。 张贺整夜都在看陈海案的卷宗,这中间有霍去病的周旋之后,卷宗中已经寻不出任何破绽。 伤口乃是右手所刺,殷陈右手已废,便说明陈海并不是她所杀。 可目击者又是怎么中的毒? 有人叩门,言昭平君来了。 张贺拧眉,他与昭平君并无甚交集,此人此时到来,不知有何目的。 他将卷宗放好,端起案上的杯子灌了一口冷水,“让他进来罢。” 不多时,陈琼拖着肥胖的身子挪进屋内,他打量一眼屋中简陋的布置,径直在坐榻坐下。 张贺抬头看他一眼,“昭平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陈琼睨了一眼张贺,径直走到他身边,语气高傲问道:“听闻你在查那叫殷陈的案子。” “你从何处听闻的?”张贺拧眉。 “你别管我从何处听闻的。我知道此人手法,她会隔空使毒,应当是用的银针。她便曾对我使了毒,现在我身上都还有那时的疤痕。”陈琼拉上袖子,浑圆的胳膊上都是类似于抓挠的疤痕。 张贺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反问道:“哦,那又如何?” “此人会使毒,不刚好证明那陈海案的目击证人之死与她有关吗?”陈琼盯着他,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嫌恶。 “就凭昭平君这一句猜测吗?” 陈琼一拍案,“你什么意思?” 张贺捏了捏眉心,朝他一拱手,“昭平君请便,不送。” 陈琼气得嗷嗷叫,“张贺你个废物,靠着你老子坐上这左监的位置,你倒真是连点本事都没有啊!” 张贺拧了拧僵硬的脖子,一拳砸在他面前的案上。 就这一个动作吓得陈琼噤了声。 他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昭平君当心祸从口出。” 陈琼啐了他一口,气冲冲出了廷尉府。 张贺思索着陈琼的话,若真是殷陈下毒,她为何不当即杀了那目击者了事。 陈琼这人虽没个正型,做人做事颠三倒四不成体统,说的话倒是可以参考一二。 宫中,轻汤得到家里来信时,竟一下子跌坐在地。 兄长明明前几日还说得了王实的赏识,可以跟在他身边做个侍从,怎么就葬身火海了呢? 她揉皱了布帛,不敢哭出声,泪水爬满脸颊,只能捂脸细声呜咽着。 “哭甚?”一个人出现在她身边,问道。 “我阿兄死了。”她抬头,看向来人。 “你可知是谁杀了他?”来人俯视着轻汤,眸光清寒。 “我若知道是谁杀了我阿兄,我做鬼也要杀了他!”轻汤眼中翻涌着仇恨,手紧紧捏住那张布帛。 “是王实,王实杀了你兄长。”来人缓声说道。 轻汤遽然摇头,“王实?不!不可能,他……他不可能杀我兄长!” “再过两日你便会知道了,廷尉府很快便会查出来的。” 轻汤停止了呜咽,嘴中喃喃道:“为何?为何?我什么都听她的,她为何如此对我?” “我也为你不值呢,你想,她如今如日中天,你全家的命可都捏在她手中,你不怕吗?” 那人缓缓蹲下,给轻汤拭去眼泪,轻声蛊惑道:“若是我,我便挣她个鱼死网破,就算是死,我也要将她拉下水。这样的话,你的家人会安全的,你也不会再被她所钳制。” 天边一道闪电劈开阴翳,四周霎时一片光亮。 轻汤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现出一丝夹杂着恨意的茫然。 忽而,她状若癫狂地点头,她已被王夫人挟持了多年,如今兄长竟也被王实所杀,这让她怎能不恨,“对!我是该这样做!” 病中的王夫人被请到椒房殿,看到轻汤跪在殿中时,那张苍白羸弱的面上现出一丝讶异。 “妾拜见皇后,皇后千秋万代,长乐未央。”她跪下盈盈俯身一拜。 卫子夫颔首,“夫人请入座罢。” “妾这几日身子不爽,不知皇后召妾到此所为何事?”她苍白得近乎楚楚可怜的面上勾出一丝笑容,说话间气息喘喘,眼底泛着点点泪光,夹杂着两声轻咳。 卫子夫垂眸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轻汤,声音平淡,道:“轻汤今日求见我说是有事相告,事关我与王夫人,所以我且请王夫人到场。” 几个女官此时也进了殿,向座上皇后行了叩首礼,又向王夫人行拜礼。 王夫人心中稍有不安。 她瞥一眼几个严阵以待的女官,目光移到跪在殿中垂着头神情不明的轻汤身上。 待她坐下,卫子夫才开口,“轻汤,人既已到齐了,你要说甚便说罢。” 轻汤抬眼,先是看了王夫人一眼,继而叩首三礼,“罪奴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恕,只是那事过后,罪奴每每想起,内心惶恐不安,思来想去,今日罪奴斗胆在此,将此事铺陈开来。” 她每说一句,王夫人搁在膝上的手便收紧一分,她已隐约察觉到了轻汤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卫子夫瞅一眼坐在左下位置的王夫人,面色沉静,目光冷凝,“现在我与王夫人俱在场,你有何事便说罢。” 女官们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轻汤此话何意。 座上一个是近来无限恩宠的王夫人,她前两日方丧兄,此时眉眼间隐有重重愁思,身形较之从前更为单薄,视之不免心生怜悯。 一个是大汉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诞下皇长子,弟卫青新近封了大将军,襁褓中的儿子皆封了侯,外甥霍去病今年两次功冠全军封侯,卫氏一族如今更是无限荣宠。 这两人之间,又能有何事须劳动女官前来记录旁听? 再看轻汤神色决绝,不免让人背脊发凉。 今日狂风大作,黑云聚集,一场暴雨将至。 椒房殿檐下的一排金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烦杂的铃音敲在众人心间,不免心神颤动。 殿中错金香炉内袅袅而起的烟雾也被从窗牗缝隙处吹来的风一下子吹散,屋中萦绕着淡淡香气。 轻汤略有些瑟缩地看了一眼王夫人,声音颤抖,“一年前,婢子记得那日是三月吉巳日,皇后携命妇们于上林苑茧观行亲蚕礼。亲蚕礼后,王夫人找到婢子,给婢子十枚马蹄金要婢子为她办一件事。” 王夫人眼中陡然生出惊骇之色,瞪向那殿下跪着的轻汤。 轻汤背脊发颤,接着道:“当时,婢子家中兄长卧病,急需银钱医治,于是接下了王夫人的贿赂。” “血口喷人,是何人派你来诬陷于我?”王夫人即刻开口打断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发红,说罢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执帕捂嘴,剧烈咳嗽声从胸口震出。 好似被气得不轻。 卫子夫睇了王夫人一眼。 女官们跪坐在最末席,脸上难掩震惊之色,连忙低头执笔在缣帛上记录。 卫子夫凝眸,她记得那一日,眸中微带厉色俯视轻汤,“轻汤,你可知诬陷夫人是何罪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3章 混乱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她心底无端升…… 急雨杂乱无序打在瓦当上,叮叮当当哗溅碎了一地。 “妾记得在亲蚕礼后,妾一时头疼得紧,便到偏殿中休息了一段时间,与王夫人分开了约一刻时间。”李姬杏眸清澈,声音在憋闷的屋中犹显脆甜。 此话于王夫人而言,像是带着剧毒液的利刃直刺面门而来,避无可避。 她浑身僵直,眼中翻涌着不可思议,嘴唇不住颤抖着。 殿中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李姬好似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眸中慌乱,“为何你们都如此看我?姊姊,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长安上空的天像是被砸了个口子。 雨不知疲倦地下,直要将万物都笼罩上一层阴郁的深色。 城外陇头的麦子被砸得弯腰倒伏,收成纯靠老天脾气的农民们无不祈祷这场雨快停下。 有人将手伸出窗棂,“下罢,最好将这一场血色染就的污秽之地都冲洗干净。”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匆匆入了未央宫。 “这轻汤为何突然招了?”殷陈疑虑道。 廷尉府只是让钱家认尸,并未公布凶手。 轻汤忽然转变,有些奇怪。 二人虽举了簦,但雨势太急太大,身上的袍裾前襟后背仍湿了一大片。 霍去病身着绀色袍,神色平静,语调清冷,“到地方再说。” 二人加快了步伐。 到椒房殿外时,沉玉和流光看着二人衣裳都湿了,想让二人先去烘干。 殷陈忙道不必。 沉玉只得引二人先去偏殿整理一番,又寻来一套宫人衣裳给殷陈先换上。 至于霍君侯她又犯了难,他是不会穿旁人的衣裳的,况且椒房殿也没有适合他的衣裳。 沉玉只得寻出干净的巾帕,想给他擦衣裳上水渍。 霍去病抬手接过巾帕,“我自己来,殿中情况如何?” 沉玉退到旁侧,微低着头道:“殿中只有皇后、王夫人、李姬、轻汤和三个女官七人,我们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霍去病大致擦去身上的水渍,殷陈也换好了衣裳。 二人沿着回廊往正殿去。 方一到正殿拐角处,一道闪电劈来,照亮了整个未央宫轮廓。 椒房南面的前殿如同一头俯卧着在龙首山上的虎。 紧接着一道惊雷炸响。 在这声惊雷过后,正殿中传来一声尖叫。 二人对视一眼,发足急奔。 正殿中。 轻汤心口插着一根铜簪,簪身一半没入心口。 方才那叫声是李姬发出的,她本是娇惯着长大的,何曾见过自戕场景,此时又怀着身孕,一时吓得花容失色。 女官们已经稀松平常,见怪不怪。 三人奔到轻汤身边,一个探她鼻息,一个按住她的伤口。 另一个则制住她还欲往下将铜簪往下按的手。 李姬对面的王夫人面如死灰,那双原本千娇百媚顾盼生姿的眼此刻麻木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二人赶到殿外时,正听到殿中皇后高呼来人。 殿外林立着的宫人立刻推门而入。 殿中有王夫人和李姬两个后宫女眷,霍去病不便进入,与殷陈对视一眼后,殷陈随着宫人进入殿中。 卫子夫看到殷陈时松了口气,让她先去看轻汤的伤势。 轻汤身下血淌了一地,殷陈走过去探她脉搏。见轻汤胸口剧烈起伏,她心下一震,暗道不妙。 抬手捏住轻汤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果见其舌头肿大,竟要堵住喉咙了。 殷陈伸手去抠轻汤的喉咙,可轻汤倔得很,就是不愿意呕吐。 无奈,殷陈只得扯出轻汤的舌头,不让她气闭。 而此时,李姬竟也晕了过去。 原本呆愣的王夫人忽然戚戚笑出声,不停捶着自己的胸口。 正殿中乱成一团。 卫子夫稳下心神,沉着吩咐身边的几个贴身宫人,“浮光和倚华分别照看王夫人和李姬;沉玉去守着轻汤的屋子,别让任何人出入;流光即刻去少府叫太医过来,再去前殿通知陛下。” 她吩咐完,起身走到李姬身边亲自看顾。 李姬若是在椒房殿出事,她定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王夫人究竟是真疯还是装疯还未可知,她在宫中沉浮近十年,定不会如此脆弱。 卫子夫转眼看王夫人,那个温婉娴静的美人双眸失神,吃吃笑着。 殷陈实在分身乏术,顾不上晕倒的李姬,看向边上的勿用,道:“拿几块生姜来。” 勿用立刻转身出殿。 霍去病侯在殿外,见勿用出来,问道:“怎的了?” “回君侯,轻汤自戕,李姬晕倒,王夫人疯癫。”勿用边疾走边交代屋中状况。 “要何物?” “生姜。” 霍去病翻过回廊,冒着雨势往庖室奔去。 他个高腿长,勿用在后边紧追着,却只能看着少年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雨帘中。 勿用很快拿着生姜到了正殿中。 殷陈拿过一块生姜丢入口中嚼碎,生姜的辣味瞬间弥漫口腔。 她吐出姜碎,塞入轻汤口中。 不多时,几个太医也匆匆赶到。 见椒房正殿中一片混乱,贾太医迅速有了判断,让两个资历老的人去诊治王夫人,他则携二人去诊治李姬。 毕竟李姬腹中还有七月大的胎儿,这是最紧要的。 至于那宫人,他挥袖让跟在最末的太医过去。 那宫人面色泛白,失血过多,多半活不了了,牺牲一个新入宫的太医,倒也不算什么。 贾太医携着药箱跪在李姬身侧,正要给边上的皇后行礼。 卫子夫打断他,“不必行礼,快些诊治李姬。” 他忙不迭应下。 轻汤口中含了生姜碎,身子停止痉挛,手指也不再扭曲,殷陈看向捂住轻汤伤口的女官,“我要将这簪子拔出。” 又朝跪在身侧的年轻太医道:“给我簧剪,备好巾帕和止血散。” 太医立刻在箱中掏出一应物件,将簧剪递过去。 她鼻尖额上泌出细细汗珠,发丝湿透汗水,几缕散开的发丝贴在脖颈处。 接过簧剪剪开轻汤伤口处的外衣。 黏稠的深红血液氤氲了一片,流入脚下柔软的罽毯中。 血腥气激得人喉咙生痒,几欲作呕。 制住轻汤手的女官道:“她的手已经僵了。” 殷陈没有时间犹豫,此刻必须救下轻汤,看一眼跪在边上的太医,道:“配合我。” 按压伤口的女官移开手,没了按压,血液更是汩汩冒个不停,殷陈握住那根嵌入轻汤血肉里的铜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4章 野心 “君侯当配天下最美的美人。”…… 李姬悠悠转醒时,看到上首坐着的陛下,心下一惊,立刻怯生生俯身行礼,“陛下。” 刘彻略带着关怀的目光掠过她隆起的腹部,“可觉得身子有何不适?” “妾身只是见着血,心头有些慌。王姊姊呢?”她四下探寻。 刘彻难得有耐心与她解释,“她身子不适,已经先行回去了,你也先回去罢。” 李姬嗅到空气中淡淡血腥气,望一眼跪坐在刘彻身边的卫子夫,只见她神色平淡。 她低眉顺眼地应了诺,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眼神掠过殿中那块新换上的罽毯。 待到殿中彻底恢复了秩序,刘彻才瞥向卫子夫,“那宫人的话有几分真假?” “妾亦不敢下定论,只得待将人救过来,再做审讯。” “皇后,你当她为何要服毒?”刘彻凝着她明丽的眉眼,转头看向跪在殿下候着的贾太医,“贾太医,用最好的药材,务必将轻汤救活,她若死了,我拿你是问。” 刘彻声音充斥着威严,贾太医霎时两股战战,本以为救治了李姬就万事大吉,谁料竟还有轻汤这个烫手山芋,他应了诺提着药箱往偏殿去。 卫子夫看刘彻神色不虞,往外摆了摆手,周围数个宫人立刻会意退下。 不多时,流光端来暖身的汤奉上,“陛下请用。” 卫子夫接过玉碗,以手背探外壁温度,拿起勺子搅拌汤,直到温度恰好适口,才朝他奉上。 刘彻接过玉碗抿了一口,又连喝了三口。 流光松了口气,接过玉碗躬身退下。 “她身子一向不好,又逢家中兄长暴亡,想是受了刺激。今日之事定要好好仔细地查,若真是她做的,我也绝不姑息。”刘彻看向卫子夫,淡声道。 卫子夫应诺。 他抬起卫子夫的下巴,美人眉黛如山,秋水剪瞳,此刻眼中含着雾气。 他的声音难得柔和起来,“皇后辛苦了。” 卫子夫看着他那双能看到人心底里去的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她看到自己眉眼弯了个极顺眼的弧度,头也微微往右侧,脱离了他的指腹,“陛下若真心疼妾,便将据儿的功课拿过去看看,好让妾松快松快。” 刘彻果真被她逗得松了心神,“那到中秋之前,据儿的功课便由我来检查。” “多谢陛下体恤。”卫子夫眉眼含春。 —— 偏殿内。 殷陈和太医配合着终于将轻汤的血止住。 只是轻汤的毒已入了心脉,虽吃了解药,但已是无力回天。 轻汤只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五脏六腑都要被烤熟了,脸颊疼得扭曲,张嘴便吐了口血。 殷陈正给她施针,贾太医急匆匆进殿来,拂开一旁的小太医,掀开轻汤的眼睑。 “嘶,这可如何是好?”他喃喃道。 殷陈看着贾太医一脸纠结为难,“贾太医这是作甚?” 贾太医这才看了这个身着宫人衣裳的少女一眼,不禁瞪大眼,“怎么又是你?” 皇后竟没有罚她? 殷陈为轻汤拢上衣裳,遮住胸口处裸露的大片肌肤,“看来我与贾太医还真是有缘。” 贾太医看了边上垂手而立的年轻太医一眼,怪语道:“陛下说了,若治不好她,你们二人脑袋不保。” 年轻太医闻言面上顿现震惊之色。 殷陈取针燎火,下颏处还有些褐色血迹,乜了贾太医一眼,“那便请贾太医让开些,仔细这血溅到太医干净的袍子上。” 殷陈看向年轻太医,“请你去禀明皇后,轻汤毒已入血脉,恐回天乏术,只能争取一刻时间。” 太医立刻转身离去,殷陈盯着轻汤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寻了个软枕垫高她的头。 贾太医又把了轻汤的脉,心知她此话不假,毒是很久之前便饮下的,此时早已侵入脏腑。 “我从头到尾都没碰过此人,她若死了,也与我无关。”贾太医立刻撇清干系。 “自然,贾太医一进椒房殿便直冲着李姬而去,连看都没看轻汤一眼,她的死活,与您又有何相干的?”殷陈冷笑道。 世人选择明哲保身没有错,只是这贾太医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叫她觉得有些恶心。 贾太医哼了一声,“宫人常有饮毒自尽的,没有求生本能,救了也是枉费药材。” 殷陈对他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医者的本职便是救人,她从没想过旁的。此刻,在这几乎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她仍想着尽力一试。 那年轻太医很快回来了,浮光流光二人进殿看了一眼,流光走到殷陈身边道:“请殷医者多争取些时间,轻汤暂时还死不得。” 殷陈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好。” 她看着榻上痛苦不堪的女子,衣角忽然被轻汤抓住。 轻汤面色灰败,神情痛苦,“让她们都退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殷陈颔首,让众人出去。 轻汤眼神空洞,胸口仿佛被撕裂后塞入了数千根针又缝了起来,每次呼吸都针尖都朝脏腑刺去。 “早知,便不选这个死法了。”轻汤勾起一丝苦涩笑意,嘴角的血渍干了,此刻被扯动着,有些血渣子往下掉。 殷陈垂眸俯视着她,自簪中按出一根银针,冷声道:“这根针有剧毒,但会让你死前轻松些,你要用吗?” “多谢。”轻汤看着那根针,嘴角又溢出深红鲜血。 殷陈摸着她颈侧穴道,将针刺入,坐在边上,将她被汗湿透,紧贴在颊边的发往而后捞去,“你要与我说甚?” 针扎入后,身子确实轻松了些,轻汤拧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殷陈,“王实杀了我兄长。” “你怎知此事?” 这件事廷尉府都还在查,她怎会知道? 轻汤又笑,笑着笑着呕出一口血来。 殷陈侧过她的头,揩去她嘴边鲜血。 轻汤不答她的话,却道:“其实,她和我一样可怜。她想要坐上后位,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护不住,被用来算计旁人。” 殷陈沉默听着。 “你知道她为何用孩子算计齐溪吗?因为齐溪和义妁二人深宫十三年为伴,感情深厚。她用齐溪的命作为威胁,威胁义妁做出毒药。” 殷陈哼笑一声,“那她还真有胆识。” 轻汤呼吸变得又急又重,如同被一只铁钩子勾着喉咙,只能伸长脖子仰着头顺气,才能说出话来,断断续续道:“确实是……可惜了……她没有一个像大将军一样得力的弟弟……” “你无需骗我,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想必你是被人所迫才反咬王夫人一口,你看到的便是真相吗?你兄长死了,但王实也死了。”殷陈盯着她的眸子,沉声道。 轻汤空洞麻木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情绪,但这也是她现在仅有的反应了,她声音轻飘如烟,“可我能怎么办呢?姑子……” 眼角猝然滑落两行泪,流到颊边,冲走了嘴边的血渍,宛如两行血泪。 于深宫行走多年,她怎会不知这些呢?可她能怎么办呢?对方用家人的命来威胁她,她也只能认栽。 殷陈知她已是弥留之际,掐住她的少商穴,“胁迫王夫人的人是谁?谁让她不惜以命来谋划此事?又是谁人胁迫你?” “这问题轻汤回答不了……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轻汤艰难转动眼珠,眼球里血丝遍布,近乎耳语。 殷陈咬咬后槽牙,道:“你就这么确定,你的家人在你死后,回得到妥善安置吗?” “今日之事,乃因你而起,世上已有很多人因你而死。轻汤没得选,但你可以选,你可以选择粉饰太平,保住一些人的性命,也可以继续探求你要的真相……那真相……”她怔怔看向殷陈,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轻汤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逐渐加重,“阿兄,阿兄你且等等我……轻汤很快就……” 她忽然抬起手,像是要抓住什么,眼神带着希冀。 最终,她眼中那盏孤灯倏忽熄灭。 殷陈捉住她的手,安慰似的一下下轻拍她的臂膀。 她最终死去了,嘴角含笑。 殷陈看着她嘴角那抹笑意,竟也不自觉轻笑了一声,“棋子。谁又不是一颗棋子?” —— 轻汤死后,王夫人被监^禁了起来。 地点仍是她的漪澜殿,她站在殿外的白玉栏杆前,手中抓了一张绣着蝴蝶的帕子,对着阳光看着,嘴里轻声嗫嚅着,“飞起来呀,你为何飞不出去呢?” 夏日骤雨过后,天格外瓦蓝,道旁的花木葱翠欲滴,蒸发出一股独有的芳香气。 霍去病和殷陈并肩站在漪澜殿外,殷陈已经换回了来时穿的衣裳,盯着王夫人瞧,“郎君猜她是真疯还是装疯?” 霍去病回忆起殿外那个眼神,道:“不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5章 条件【已修】 “公主单纯地想要利用我…… 阿娜妮面上一喜,抬起脸,又是那副谈笑模样,“我必知无不答。” “殷陈的手,可有医治之法?” 阿娜妮脸色一变,咬住下唇,“君侯不想听听旁人的眼里看到的她吗?” 霍去病望了一眼漪澜殿,“索性我现下无事,公主若想说,在下便洗耳恭听。”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往沧池边上的亭榭一叙。” 霍去病颔首,让她先走。 少女身量纤纤,莲步轻移。 霍去病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暗。 行到亭榭处,阿娜妮缓缓开口,“我初次注意到她,是她被匈奴兵丁赶入陷马坑中。她一次次往上爬,又一次次被推下去。我当时觉得,这人真傻,匈奴人最擅用屈辱逼迫人臣服,她只要在坑底待上一段时间,匈奴人自觉无趣便会离去了,可她偏不。 “后来,她偷了我的药,我跟过去准备抓住她。结果,那药没能救下她发了高热的遍体鳞伤的朋友,她哭得很是伤心。 “王庭有许多被俘虏的少女,她是活到最后的一个。 “我十分好奇她这样的人会在王庭活多久。于是刻意接近她,与她成为朋友。可越与她相处,我便越觉得她是个极笨的人,她分明可以靠自己的医术在王庭过得很好,可她仍旧选择反抗,承受更沉重的刑罚。我曾问过她,为何不选择屈服,她却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屈服于匈奴人。 “那时她的眼中有一束光,很是耀眼。 “我真羡慕她,羡慕她恣意又自由,身如蜉蝣,心若明镜。我渐渐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心理,好似她永远站在高处,俯视着我。 “就连她受了刑手几乎废了,她仍要护着我。 “我那一刻,真恨她的慷慨无私。将我衬得灰头土脸,于是我出卖了她。”阿娜妮站在亭榭中,终于有机会将一切掰开揉碎了细细说来。 她的话颠三倒四,甚至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叙事结构。 霍去病却听明白了,他凝视着阿娜妮,目光透过她,看到了那个于匈奴营中,于疼痛中站起来的少女。 居涂营初遇时,那个野蛮又粗鲁拎着产的头颅与他谈条件的殷陈,曾是这样一个少女。 她于污秽中站起身,高喊着她永不服输。 他心中久久难以平静,咬了咬后槽牙,“公主的故事说得很烂。” 阿娜妮笑着,接着道:“她受了重刑之后几乎要死了,可我却又不忍心看她死,我去看她,她只要向我屈服,向我求救,哪怕一瞬,我会救她的。可她那双眼却还是那般倔强,甚至连嗓子都磨出血来,依旧不屑看向我说,‘阿娜妮,你该杀了我,否则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后来她宁愿冒着天大的危险让王庭的瘟疫爆发,折腰于伊稚斜,却仍不愿意向我求救。” 阿娜妮从未如此挫败。 她从前想,她在敌人中间游走,是为了小月氏,她想她不是错的,她的牺牲是伟大的,小月氏需要她的牺牲。 可殷陈的出现打破了一切表象。 她知道这个人是来撕碎她的,撕碎她的不堪,撕碎小月氏的不堪。 阿娜妮看着她一次次跌入泥里又爬起来,就算受尽折磨也不愿低头。 她们同样是被毁了家园的人,可她永远比不上殷陈。 殷陈的存在就像一根尖刺,她在各个腥臭味满身的男人身下曲意逢迎的时候,殷陈那张倔强的脸总会出现在她脑海里,似乎就在嘲笑她。 嘲笑她懦弱无能。 霍去病看向阿娜妮毫无瑕疵的脸,微蹙眉头,“公主这样做的理由,就只是她的倔强坚韧刺伤了你?” 阿娜妮的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似是有所不忍,“自然,这样一个人,会让人起征服的心思,将这样的人踩在脚下,才无比畅快,不是吗?” 霍去病沉无权置喙二人之间的纠葛,他也相信,殷陈有她的解决方法。 这两个莫名相识的人之间的莫名纠葛,或许有一日会解开,或许有一日,会深化成杀了对方的利器。 他没有站在她们的立场,他是个男子,便是说着理解,也带着几分虚伪和冠冕堂皇。 况且,被压迫着的人,选择走哪条路都不算错误。毕竟她们的选择也仅仅局限于那些压迫者给的选择。 他索性不再就这个话题发表看法,“公主今日与我所说,我不会透露半分。” “君侯对她这个人,可有了新的看法?” “我也在她口中听过你的故事。”霍去病决心将话题掌控在自己这边。 阿娜妮微讶,“她是不是恨死我了?” 霍去病摇头,“她不恨你。” 阿娜妮心头猛地一颤,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升起不可置信,“她为何不恨我?她该恨我的。” “以她的能力,她若想杀了你,你绝活不到这时。” 阿娜妮情绪激动,“不可能……” 霍去病站在亭榭中央,袍摆随风轻扬,语气平淡,“此事到此为止。” 阿娜妮定下心神,说起了引他到此处的目的,“月氏有传闻,自带体香之人,其汗液能治百病,千金难买。所以有人将孩子自小浸泡在各类花液中,慢慢将花液煮热,直至孩子身上的香气再也散不去。 “每年有无数月氏少女死于花液之中,我乃是其中最幸运之人,因我出生便自带异香,也是最不幸之人。我的父亲将我献给伊稚斜以求生存。阿娜妮的意思是云朵,可我却不像一朵云,我是被脱光了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逗乐的玩物。” 霍去病觉得她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公主的想法不该同我说,你以为你将你的过去铺陈在我面前会让我心软,我从不是心软之人。就算你如此剖白自己,我亦不会因你的过去便怜惜你。” “是不对除她之外的人心软吧?”在西边照射而来的阳光下,阿娜妮的面容散发着美玉般的光泽,一颦一笑尽是风情,“真嫉妒她,在王庭,她有个甘愿为她去死的乌尤,在汉廷,还有个会为她心软的君侯。” “乌尤?” 阿娜妮见他上钩了,笑道:“乌尤为了救弟弟契据尔,不得已与匈奴里应外合,谋夺定襄。”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以苦衷来美化事实,便不是侵略了吗?”霍去病难得对一件事持嗤之以鼻的态度。 “是呀,侵略者便是侵略者,我与君侯的想法和立场是一致的,我也是真心想与君侯成为朋友。” “公主单纯地想要利用我?还是想我拜倒在你裙下?”霍去病看透了这张惊艳绝绝的美人面皮下的野心,依旧不为所动。 阿娜妮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加修饰地说出此话,“人家都说汉人心思弯弯绕绕,但我瞧君侯不是的,我很喜欢君侯……” 霍去病眸中略带寒意。 “的性子。”她仗着汉话的不流利,故意将话截成两段。 “其实,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在这世上,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我也绝不做一个好人,所以我能利用的,只有美貌。” 美貌向来是收割人心的利器。 她将这利器用得不错,可眼前这个少年却对她兴致缺缺。 阿娜妮倚在栏边,抬手扯下一片竹叶丢入水中。 沧池中的鱼儿迅速被这动静吸引,结果扑了个空,气得摆尾而去。 她乐此不疲地往里丢叶子,鱼儿们循环往复地被她戏弄,她侧首看向他,“君侯倾心于她吗?” 霍去病淡声道:“我从不将心交由旁人。” “君侯嘴上这样说,内心其实早已沦陷了吧。”阿娜妮调笑道。 蝉鸣阵阵,熏风恼人。 “我无暇与公主说笑,若公主想说的只是这些话,我想这场闲话是时候终结了。”霍去病望着沧池中的渐台,阿娜妮将话题扯得太远,他向来不喜跟人兜圈子。 阿娜妮看他神色逐渐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支起身子回到亭榭中,“君侯可否再度考虑考虑与我的合作?月氏要将匈奴赶出河西,大汉又对河西势在必得,十五年前汉天子曾派张骞西去寻找月氏寻求合作,今日,月氏主动献上地图与向导,待到大汉将河西地收入囊中,月氏会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6章 身世 “殷姑子身世的确有异。”…… 殷陈出漪澜殿时,已将是昏时。 残阳半倚宫阙,整个未央宫陷入一片寂然。 此次,霍去病居然没有等候在漪澜殿外。 她问了值守在旁的宫人。 宫人道:“方才见阿娜妮公主与君侯往沧池方向去了。” “多谢。”殷陈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抬步往沧池去。 不知阿娜妮会跟他说些什么,她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走到沧池边,正见绿树掩映间,二人沿小径缓步走来。 二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并肩而行,宛如一双璧人,倒是极其养眼。 阿娜妮率先看到她,瞥向霍去病,他的目光在看到少女时有一瞬愣神,阿娜妮曾在许多人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情。 伫立在小径尽头的少女,着一身绀蓝色曲裾,树荫遮去她面上神情。 只觉心头仿佛被一阵风吹过,殷陈钉在原地,手不自觉捻着裙裾缘边。 直到二人走近,她骤然松手,敛衽行礼,“见过公主,见过冠军侯。” 阿娜妮颔首,虚抬起手。 殷陈支起身。 阿娜妮微微含笑,霍去病脸上也带着一丝笑意,看样子二人相谈甚欢。 真是不公平,他能与美貌的公主谈笑,自己就得跟王夫人这奸猾的美人周旋。 阿娜妮朝霍去病一礼,秀眉一挑,“那我便告辞了,下次见。” 霍去病朝她一揖,“恭送公主。” 目送阿娜妮离开后,殷陈再度望向霍去病那张可疑的脸,“郎君和公主聊得很开心?” “还好。” 还好,明明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殷陈暗自郁闷,心道上次还说不想见月氏公主,看来是嘴上说着不要,心里诚实得很。 “姑子在想什么?”气氛莫名沉闷,霍去病问道。 “没什么,出宫去罢。”殷陈转身往宫道去。 霍去病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感觉出一些怒气冲冲的意味。 “王夫人如何?” 殷陈停住脚步,等着他跟上来,平复了方才那股焦躁,如实说:“装疯。但她以我姨母的下落为要挟,让我保住她的命。” “不难想到,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方法。”霍去病走在她身侧,瞥向她微颤的右手。 “她还说,让我去寻陈先皇后。”殷陈没将王夫人后面的警告说出,摸出藏于袖中的匕首递还给他。 “陈先皇后?”霍去病接过匕首,忖度着此话中意味。 “阿娜妮与郎君说什么了?”殷陈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姑子何时如此关心起我的事来了?”霍去病反问她。 殷陈支吾了半晌,有些心虚道:“我这不是怕她跟郎君说我的坏话嘛?” 霍去病似笑非笑,“没有,就算她说了我也不信。” “郎君难道只信我?”殷陈兀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就目前来说,我的确只信姑子。”他与她并肩而行,嗅到少女身上沾染的如雨后新叶般气息。 殷陈一时间怔住,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郎君觉得我们之后该如何做?” 二人走入宫道,宫道两侧高墙耸立,少年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宫道上,“王夫人这里突破不了的话,得转而向陈家突破。” “郎君可想好了?” “她不是让你去寻陈先皇后吗?”霍去病挑眉反问。 王夫人那句警告不停盘桓在她脑海,殷陈捏了捏无名指,“郎君想怎么做?” 霍去病步伐稳健,二人步伐一致,整齐在青砖上擦出脚步声,“上次所说的方法,姑子考虑得如何?” “可以。想必张贺应该快查到我了。”上次他所说的引出陈先皇后的方法,便是她再入廷尉狱。 “姑子好似对入狱没多大抵触?” “郎君会捞我的,我不担心。”殷陈脚步轻快,微微侧首朝他微笑。 霍去病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像是被一缕阳光晃了心神,忽而问道:“我听闻南越习俗是家中大人为子女穿耳,姑子的耳洞是母亲穿的吗?” 闻言,殷陈抚上耳垂,“本来应当是由我阿母来穿耳的,但我阿母是个胆小的,她将这重任推给了我阿翁。” 那是元朔四年六月初三,时辰还未平旦。 露水凝在草上,又被欢快的裙琚拖过,颤巍巍抖动着,寂静沉睡的清晨被一阵欢笑声打破。 殷家班子热闹非常,这日是他们的小姑子殷陈的生辰日。 殷陈打着哈欠被小春阿姊从睡梦中薅起来,年纪相仿的姊妹围在妆案前,正七手八脚地给殷陈上妆。 小春阿姊往她脸上扑上胭脂,又用青黛眉粉瞄了长眉,往她唇上抹上唇红。 她慵懒地班眯着眼歪着脖子任阿姊们摆弄。 一个阿姊拿着篦子给她梳发,青丝如瀑,素手拂过,顺滑如上好丝绸,叫人爱不释手,她对着还未清醒过来的殷陈笑语打趣道:“根据咱南越习俗,过了十三生辰便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我们闯闯可有心仪之人了?” 殷陈原本还昏昏欲睡,顿时清醒过来,满面羞赧,低眉不语。 姊妹们见她如此,更是来了兴致,咯咯笑作一团,七嘴八舌继续说着让她脸红的话,一个阿姊拍手道:“那个李伯家的侄儿就不错,生得高大硬朗,又有一身好气力,那日我瞧见他制服了一匹发狂的马咧,据说是这十里八乡最孔武有力的后生!” “不不,我觉得闯闯喜欢的是秀气一类的,隔壁村王嬢嬢家的儿子就很不错,模样俊秀,性子温柔,那些挑剔的室人们见了都忍不住张口称赞几句的。” 少女满脸窘迫,耳垂红得滴血,终于忍不住抬眼瞪着阿姊们,佯怒,“再这般打趣我,我……我便真生气啦!” 小春用手指将最后一点妆扑好,啪一声关了妆奁盖子,神秘兮兮把眼睛在姊妹们脸上转了一圈,开口道:“诶!你们说的这些都不合她心意,闯闯喜欢的是铁匠家新来的那个学徒乌尤啦。那模样,那身材,谁看了不心动……” “小春阿姊!”殷陈嗔怪打断小春。 小春一脸宠溺捧过边上的铜镜照向她,“行了,咱们不打趣脸皮薄的小姑子了,来瞧瞧阿姊给你化的妆好不好看?” 朦胧的铜镜中照出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容来,眉眼间稚气还未完全褪去,英气长眉之下的一双雾眸黑且明亮,眉宇间是少女独有的俏丽。 红妆铺满眼廓,鼻梁挺鼻尖翘,朱唇丰润。羽睫微翘,扇动间眼型逐渐弯了起来。 原本的总角发髻拆下,发顶分缝,头顶堆了两个假发髻,以真发覆上,各插一支玳瑁发擿。 头顶发丝梳了各自结股,又齐往后挽成现下最时兴的堕马髻,脑后发髻则插以红线绦带缠住。 脖颈修长,肤色比白玉更莹润。 “真好看。”少女盯着镜中人,怔怔道。 “那是,这些妆具可是我前些日子在武皋最好的妆铺花了五枚半两钱买的,可肉疼死我哩,连上台都舍不得用,今日是头一次用。不过,我们闯闯本就是这天下最美的小姑子,红妆只是陪衬罢了。”小春本想揪揪她的颊肉,但又怕破坏了刚上好妆面,只得怜爱刮刮她的鼻子。 篦发的阿姊用玉兰发油抚顺她鬓边短得不服管束的碎发。 “快快,要穿耳了。”嫂嫂在门外喊道。 “就来就来。”姊妹们这才将她簇拥着走到堂屋。 堂屋中备着穿耳的器具,看着时间近了日出,殷川被义妩推到堂屋。 按照南越习俗,本该是母亲给女儿穿耳的,义妩心疼得紧,将重任推给殷川。 右耳被两块冰敷着,殷川将针没入水中,擦干,又放在烛火上燎热。 摆放在小圆盘中的茵陈耳饰样式清新雅致。 她自小便十分期待着穿耳,想像兄姊们一样戴上漂亮的耳饰,抬眸看向父母,郑重点头。 殷川此前从未给人穿过耳,手有些抖。 “阿翁,无事。”殷陈拉拉殷川的衣袖,晶亮的眸子中充满着坚定。 殷川得了女儿安慰,点头开始动作。 义妩转过身去不敢看。 针穿透冻得通红的耳垂,血水还未来得及流出,老练的妇人迅速将银耳饰穿进耳洞。 义妩又端来冰块,给殷陈镇痛。 整个过程,殷陈毫无知觉,一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7章 再入狱 “是姑子杀了陈海。”…… “那黄姓妇人道,当时义妩说是家乡遭了难,所以逃亡往南。可我查过,建元四年河东并无灾害。” “那人可说当时那女婴多大?”霍去病继续问道。 “至多两月大,义妩当时没有奶水,还求了村中的妇人给喂奶,我问了好几人,她们都道记得此事。”阿大一股脑将探查到的都说了出来。 “我到了九真后往殷家去询问,殷家人虽对此遮遮掩掩,但经过多方打探和向九真郡府的确认,义妩与殷川确实相识于建元四年六月,殷陈不可能是殷川的亲女。”阿大神情严肃。 “义妩在建元四年之前,没有过情郎?”霍去病将缣帛放在案上,略微烦躁地摩挲指腹。 阿大偷偷观察自家君侯的神色,摇头回道:“没有。也没有过怀胎迹象。” 义家姊妹建元三年入宫,义妩次年出宫便南下了,还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婴。 “接着查查建元三年到建元四年里发生了何事。”他下了决断,看向阿大黢黑的脸,“这段时日辛苦了。” 阿大呲着大白牙,笑道:“不辛苦。” 他微微挑眉,淡声道:“既不辛苦,那你可还要辛苦报酬了?” 阿大立刻收敛了笑意,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要要要。” “去找家丞支,这件事不要让旁人知晓。”霍去病挥手让他下去。 “诺。”阿大笑吟吟出了小阁去支钱。 霍去病将案上的缣帛收好,看向横搁在边上的竹笛,心绪飘远。 殷陈看着一个黑黢黢的人路过东院,“那是谁?” 红雪和青芜往外看去,好半晌,青芜道:“好像是苏管事。” 红雪瞪大眼睛看向那极为方正稳重的脸,那五官果真是阿大,“还真是阿大,他这一月是去何处了?怎弄得这样,狼狈。” 阿大斜眼见东院两个小丫鬟扒在院门好奇看自己,叹了口气,自己伟岸的形象,终究是毁了。 他又见殷陈那张脸露了出来,连忙快步离开。 殷陈眸中满是疑惑,怎么感觉这阿大像是有些怕她。 她长得也不算吓人吧? —— 不出所料,几日后张贺果然又再次登门造访。 他向霍去病道出了此行目的,说陈海案尚有几个疑点,要让殷陈再次配合调查。 殷陈自是配合,随着他往廷尉府去。 李右监再度在廷尉府看到殷陈时已然见怪不怪,他呼出一口气,语气平淡,“殷姑子又来啦。” 殷陈笑着打招呼,“李右监早啊。” 她在廷尉府正堂上候着,见一眉目生得与张贺有几分相像的中年官员进了正堂。 那官员扫了她一眼,又看向张贺。 张贺朝张汤行礼,道:“这便是陈海案的嫌疑人。” 殷陈想他还真是不避着自己。 张汤再度看了殷陈一眼,拿过卷宗,“何名?” “殷陈。” 张汤心尖一颤。 这小子怎么给他惹了这么个大麻烦。 张贺一脸骄傲等夸,他研究此案许久,终于发现了一个指向殷陈是杀人凶手的疑点。 嘿嘿,父亲你就瞧好吧。 张汤睨了一脸喜滋滋的长子一眼,将竹简递回去,“你自己审罢,我还得去查王实案。” 张贺接过竹简应下,自信转向殷陈,“是姑子杀了陈海。” 殷陈好整以暇负手而立,“张左监从何得出的结论?” “陈海的致命伤是在心口。”他搬出做实验的假人。 假人填充的是黄泥,泥人外裹着一层布。 照着陈海的身高捏的,费了他好大心神。 张贺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刀身上涂着红漆。 他拿出画着陈海伤口的帛画,一边说一边演示,“我想,这个伤或许是右手废掉的殷姑子可以造成的。” 他说完,先是右手持匕首,刺了泥人心口一刀。 伤口与所记录的角度裂口一致。 殷陈坐在边上看着他演示,“可我的右手只能简单拿握,猛刺这样的动作,我可完成不了。” 张贺不慌不忙,又推出一个泥人,给匕首上了漆。 这回,他左手持刀。 走到泥人后方,旋身一周,在此期间,手上刀刺入泥人。 伤口角度不对。 直到左手的正手反手都刺过了,或是角度,或是力度都与陈海伤口对不上。 殷陈站在边上,百无聊赖环抱手看着他。 张贺试了多次,再度给匕首涂上漆,这回又换到右手持匕首,他走到泥人面前,在抬起匕首的瞬间,左手猛地击向刀柄。 借力左手,但角度和刀口和陈海的伤口完全一致。 “这十分勉强。”殷陈看着泥人上的刀口,挑眉。 “至少能证明,殷姑子的嫌疑仍还没能洗清。”张贺将匕首放回原位,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水递给殷陈。 殷陈看着杯中微微晃荡的水,摩挲无名指关节,“张左监要如何?” “在查清此案前,得委屈姑子在廷尉府留上几日了。” “不委屈。”殷陈放下杯子,慢慢踱到张贺放置匕首的地方,拾起那把匕首,右手执匕首,忽然抬起匕首对着泥人,黄泥质地微微湿润,刺入时有些窒碍,她使力,手腕颤抖,刀尖仍只能插入浅浅的口子。 拔出匕首,她学着张贺的动作,左手握拳,在刺入的同时猛地砸向刀柄。 匕首一瞬间没入泥里。 殷陈恍惚一瞬,浑身激起鸡皮疙瘩,艰难咽下口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张贺,“还真行。” 张贺在她拿起那把匕首时便盯着她,她面色有一瞬的变化,似是震惊,似是了然。 然而那一瞬后,殷陈又恢复了那一副无谓模样。 殷陈再度进入廷尉狱,先前的囚犯有记得她的,一时间窃窃私语,猜疑着她再次入狱的原因。 那个垂涎霍去病色相的女囚本还在无所事事揪着草席边,见她来,瞬间弹起来,“诶,你不是出狱了吗?” 狱卒打开牢门,又给她开了镣铐,殷陈走入牢房,还是那股子难闻气味。 记得她的女囚挤到栅栏边,“快告诉我们,你怎么又进来了?” 殷陈坐到草席上,仰望墙上的那方窄窄的窗,“我又杀了个人。” 女囚们热情不减,“那那个小郎君会来吗?” 殷陈点着额头,“不知道。” 她这次的狱友只有一个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8章 阿娇 “建元三年,陈先皇后有过身孕。…… 殷陈看着递到眼前的烤得焦黄的老鼠肉,扯出一丝笑,“不必。” 女囚似乎没料到她会拒绝,脸色一僵。 “你不想吃吗?” 殷陈眸子明亮,“不想。” 首次讨好居然被拒绝了,女囚很是郁闷。 殷陈歪着头睨向她,道:“你想让我替你做何事?” 女囚惊讶一瞬,挪过去坐到她身侧,“我知你定不会在这狱中待太久,若你能出去,帮我去瞧瞧我女儿。” 殷陈瞅着她脸上的讨好笑意,“为何你女儿不来瞧你?” “她应当不想认我这个阿母,我这些年攒了些钱留在一个铺子中,姑子将那钱取了,交由她做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你女儿多大?” 说起她女儿,女囚面上神情柔和,“八岁。” “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阿母,你始终都是她的阿母,就像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儿,你也始终爱她如初。若我侥幸得以出去,我会带她来见你。”殷陈入狱以来第一次说这样多的话。 “你……若姑子能带她来见我,绿蚁下辈子结草携环,报姑子大恩。”女囚将老鼠肉放在一旁,站起身,朝殷陈行了一礼。 殷陈抬起她的手肘,“可我现在还不知道能否出去呢?” 绿蚁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有那位小郎君在,他定会来救你的。” 她仅仅见过霍去病一面,竟如此肯定他会来? 殷陈遂问道:“你怎知他定会来?” “我比你虚长个十岁,你初次入狱,他就站在那里垂眸瞧你,他眼中的情绪骗不了人,他很在乎你。”绿蚁指向那日少年站着的方位。 殷陈看着她指的方向,抿唇笑笑。 霍去病那双眼看谁都一样,或许他是在盘算自己值不值得他救。 绿蚁笑着看向她,轻声道:“你开解我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小姑子这样会开解人,也得自我开解才是。” 殷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笑道:“多谢。” —— 鸡鸣时,天刚蒙蒙亮。 一个颀长身影借力翻身跳上长门宫墙。 他身着一身黑衣,身形如猫,在宫墙上如履平地,脚步声轻轻。 陈阿娇披着件寝衣,倚靠在阁楼窗边,手上拿着刚刚剪下的带着晨露的花。 那身影停在阁楼对面,阁楼正对着窗户有一株木樨,此时正是花期,黑色身影与陈阿娇隔着木樨遥遥相望。 “怎的了?” 那身影飞掠而下,足点树冠,抖落一树桂花雨,“殷陈入狱了。” 陈阿娇原本还扯着花瓣往嘴里塞,闻言动作微顿,将花瓣撇下,“为何?那陈海案不是已经处理了吗?” “张贺寻出了新的证据。” 陈阿娇冷笑一声,语气嘲讽,道:“不愧是张汤的儿子,我们这一家子都要栽在他们父子手里。” 黑衣人心想,她现在可是恨你入骨,哪是一家人。 陈阿娇见楼下人怔愣,将手中花掷到他身上,“淮之,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甚。” 淮之任由那朵娇艳欲滴的花落在自己肩头,滚落而下,“赌坊之事,她应当没有留下破绽。” “你那日不是在赌坊见着她了吗?她生得甚么样子?像不像我?”陈阿娇又在琉璃笥箧中拿了一朵花,扯着花瓣玩。 “她很聪明。” 一点也不像你。 陈阿娇睨了他一眼,正要将手中花再次掷向他。 “眉眼间生得倒是有八分你的神韵。”淮之立马补充。 陈阿娇傲娇抬下巴,“那是。”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她,生得像那人吗?” 那人。 淮之知道她说的是谁,沉默半晌,才道:“我又没见过那人,怎会知道?” 陈阿娇啧了一声,双手掌心相对作祈祷状,“老天保佑,最好不要生得像他。” 淮之想,人家都已经长这样大了,再祈祷也不能改变面貌了罢,仰头看她祈祷完毕,才问:“要如何做?” 陈阿娇放开手,修长如削葱的手指在花瓣上抚过,“静观其变。” 淮之拱手,又自怀中将一叠缣帛丢上去,“还有,宫中来信。” 陈阿娇扬手抓住那缣帛,张开一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王嫙竟这么快失势了?” “如今看来,是赌坊的王实之死导致的,看来她与她背后之人有了分歧。”淮之揉揉脖子,一直仰头看她太累了。 陈阿娇秀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眸微眯,话语中带着淡淡嘲讽,“我阿母看人的眼光还是一样差,王嫙此人极具野心,是个不好掌控的人。首当其冲被拉下马,自是理所应当。入狱之事我阿母可知晓了?” 淮之点头,“太主身在长安耳聪目明的,应当早就知晓了。对了,最近平阳侯在查我的行踪。” 陈阿娇倚窗撑着脸,指尖轻敲在颊上,“想必是那姓霍的小子让他查的,查便查罢,你又不是没被查过。李少君近来在作甚?” “他之前被殷陈威胁,现在正在家中伤怀。”淮之如实回答。 阿娇撑起身子拊掌开怀大笑,笑完不忘轻按眼尾细纹,“不愧是我的女儿,让李少君赶紧办正事。” 淮之觉得殷陈在这一点倒是跟陈阿娇挺像的,笑起来时像只偷腥的猫儿,一双眸子含着一汪水一般。 他飞掠上宫墙,消失在视野之中。 陈阿娇目送他的背影,再度低头看着那张缣帛,上面除了宫中形势变化,还有些趣事。 那支绿松石发簪很配她,她十分聪慧又勇敢,想必很快便能拨开云雾,你们很快见面。 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9章 逃避 殷陈此人,我便当没有见过她。…… 霍去病骤然抬眼,心中大骇。 卫子夫远山眉纤纤,垂眸思量一会儿,继续道:“彼时她胎象不稳,遍寻天下名医,义妁因此被诏入宫中。” “之后发生了何事?” “义妁进宫后,经过她尽心诊治,先皇后的胎是稳住了。后来之事我便不知道了,陛下下令封锁椒房殿的消息,对外宣称王太后头疾,义妁也因此去了长乐宫服侍太后。” 霍去病眉头微聚,这件事太过叫他震惊,久久回不神来,许久之后他才道:“陈先皇后的孩子没保住吗?” 卫子夫看着外甥那张年轻的脸,他眼中尚燃烧着求知欲,也只有他敢提起此事,她勾了勾嘴角,“或许罢,谁知道呢?” 霍去病看着姨母嘴角那抹淡笑,想起了那一夜窦太主的犹豫,隆虑公主的怨恨。 他脑中忽然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这个猜想让他几乎浑身寒凉,稳住心神开口道:“姨母觉得殷陈长得像陈阿娇吗?” 卫子夫微抬秀眉,状似思考,“现在想想,殷姑子的眉眼的确生得有些像她。不过世上相像的人那样多,不足为奇。” “可殷陈的姨母偏偏是义妁,那个为陈先皇后保胎的医者。”他霍然起身,“她若真是当年的婴孩,为何会被义妩带着逃亡南越?” 卫子夫暗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你或许该去问知情人。” 可当年的知情之人还有谁?义妁失踪,义妩身亡,陈阿娇身囚长门,该去问谁呢? 卫子夫长眉微挑,沉默看着他。 离开椒房殿,他沿着沧池边的蜿蜒之路往清凉殿去。 刘据这数日也都遵循父母的调度,功课都由刘彻亲自检查。 他站在清凉殿外心有戚戚然,边上一个宫女端着冰鉴,另一个宫女蹲身摇扇,刘据踱步,几个宫女小心翼翼跟着他。 眼看着要到父亲问功课的时间了,他越发心急,手心和额上冒出汗珠。 霍去病到清凉殿时,便看到刘据正焦急跟自己较劲。 他走过去将刘据手上的书简抽走。 刘据反应过来,抬头一看,竟是霍表兄,他一下子揪住霍去病的衣裳,“表兄救我!” 霍去病轻轻弹一下他的额头,“怎的了?” “我背不出这一篇!”刘据立刻抓住他的衣袖。 霍去病看书简上的内容,挑眉,“简单。” 他给刘据将知识解释透了,再一个个串联起来。 教授的先生有时只教字音,解释却不大用心,接下来便是靠死记硬背,刘据年纪小,即使背了下来,也不解其中意思。 刘据性子太过温和,在刘彻肃声问询课业时,总会显得胆怯。 刘据得了表兄指点,方才的焦灼一扫而空,拉着他到边上说话。 “表兄,父亲这几日总是在发呆,也不知在想甚?”刘据净白的小脸上现出一丝难过。 他扶正刘据有些歪斜的冠,刮刮小刘据的鼻子,看着时辰到了,“不必担忧,据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好,进殿去罢。” 黄门引着刘彻跨过高高的门坎,小小的身影渐向有些幽暗的内殿去。 此时已是下昼,逐渐的西斜的阳光照在少年面上,长眉下那双点漆般的瞳孔此时才显出一丝淡淡的浅褐色,他站在殿外白玉栏杆前,本就气质冷峭,此时神色淡漠,更显不可逼视。 前殿位于未央高处,白玉铺造的地砖反射着并不刺眼的光辉,在此展望,未央的紫柱金梁,雕梁画柱尽收眼底,沧池如镜,宫殿俨然,宫人穿梭期间,井然有序。 很快,刘据便出了殿来。 他神色欣喜,走过去拉拉表兄衣袖。 霍去病揉揉他的肩,“陛下可有为难据?” “没有,父亲还夸了我,多谢表兄。”刘据小脸上终于现出释然笑意。 宫人将刘据送回殿,他抻平衣袖,抬步跨进清凉殿。 清凉殿内,画石为床,紫瑶帐低垂,四周巨大杂宝紫玉盘中盛放着巨冰,宫人侍立在旁摇扇。 今上端坐席上,自案牍中抬眼,看到来人,招手让他上前来。 霍去病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墨块研墨。 刘彻转眼,在看到他腰间的缀着黑玉刚卯,眼神一暗。 “你是来还我物件的?”刘彻将手中玉笔随意一掷,左右拧动僵硬的脖子。 他取下腰间配饰,双手奉上。 刘彻刚想接过,霍去病却忽然收拢手,“陛下总让臣还这个刚卯,可有何意义?” 刘彻拍了一下他的手,“不过是旧物,有些感情了。” “有感情了却还要割舍给臣。”霍去病眉梢轻扬。 “你再揶揄朕,朕可生气了。”刘彻冷睨他一眼。 “陛下整日闷在殿中有甚意思?起身走走罢,起身走走我便将这物件还给陛下。”他却不惧天子的怒气,甚至开始与天子谈判。 刘彻无奈,将批阅的奏折往边上一推,抬起手。 霍去病躬身抬手扶着他站起身。 “臣见过与这块刚卯配对的玉严卯。”他站在刘彻身边,倾身过去,将刚卯重新悬挂于在今上腰间。 他做侍中时便常伴刘彻身边,这些事做起来颇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刘彻脸色略略一僵,“在何处?” 他后退两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0章 鸱? ^霍去病被她逼得有些无所适从,窘…… 刘彻和霍去病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是刘闳,他比刘据小两岁,生得团粉可爱,穿一身鸦青色曲裾袍,迈着步伐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刘闳走到他身前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先规矩地行了拜礼,“拜见父亲。” 刘彻看到刘闳,方才阴鸷的神情瞬间变得和蔼可亲,眼中流露出慈爱,“平身。” 刘闳这才自己站了起来。 “见过二殿下。”霍去病朝刘闳拱手一礼。 刘闳朝他一笑,虚抬起手,“君侯不必多礼。” 刘彻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语气柔和,“闳儿怎么来了?” 刘闳走到刘彻身前,抬头看向他,“闳儿新近学了首诗,不解其意,故来请教父亲。” 刘彻牵着他的手,又细细打量他一遍,挑眉道:“是长高了些,学了甚么诗?” “回父亲的话,是诗中那首鸱鸮,‘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1]’诗中的母鸟为何不与鸱鸮拼命,子已被取,却依旧哀求无悔我室?”刘闳一脸天真询问刘彻。 听完刘闳的话,刘彻问:“先生怎么与你解释的?” “先生说,母鸟明年还会有子,只有保住命和家室,或许明年还有机会。” “你又为何不信?” 刘据一年前也学到了这一篇,他当时为母鸟的坚韧不屈,流下了眼泪。 刘闳童真的眸中,显露出一丝狠劲,“儿觉得就该与那鸱鸮全力抗衡,它既取我子,我绝不让它好过。” “好,不愧是我儿。此诗在于你如何理解,这样的理解不是错的。”刘彻大笑,刘闳不解诗中含义,此番言语虽童稚,但不失刚烈。 “可先生却说我是错的。”刘闳垂下眼帘。 “你信阿翁还是信先生?”刘彻笑着问他。 “我信阿翁。”刘闳坚定眼神看向父亲,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极像他的母亲。 刘彻看着他,忽而想起王夫人,“你母亲如何了?” 刘闳撅着嘴,小小的脸上露出不开心的表情,“阿母整日就对着那张帕子发愣,都不与我说话。父亲,阿母怎的了?” 霍去病在边上看着刘闳和今上的互动,心中划过一丝异样。 刘闳素来比刘据更能讨今上欢心,今日的鸱鸮,应当是王夫人特意安排的。 鸱鸮取子,母鸟势弱。 表明她如今的处境,正如那被即将被取子又无能为力护住幼子的母鸟,上有凶恶的鸱鸮盘桓,虎视眈眈,下有柔弱幼子嗷嗷待哺。 她已然身处绝境,却依旧不放过任何一丝反扑的机会。 陛下怎能不懂呢? 可陛下不让他查,或许便是放弃了她。 刘彻揉揉刘闳的肩膀,“你阿母是病了,这几日你多陪陪她。” 刘闳得了父亲的承诺,郑重点头,“那父亲何时来漪澜殿瞧我们?” “近来我事多,待事情忙完,便去看你们。” “父亲可不许骗闳儿。”刘闳拉着父亲的手指晃了晃,一脸期待,“父亲下次来,我定会背出更多的诗了。” 宫人牵着刘闳离开,刘彻看着幼子的背影,目光异常柔和。 待刘闳转过拐角处,刘彻转头,看到霍去病微微带笑的神情。 “陛下何故这样看我?”霍去病笑问。 “你若是那诗中母鸟,会否拼死反抗?”刘彻缓缓踱步。 “不会。两者力量悬殊,若是臣,臣会跟在鸱鸮身后,在其放松警惕时给予致命一击;或者,它既取我子,我亦取它子。” 刘彻微微一笑,这便是他看中霍去病的原因,他是个极懂得判断形势随机应变的人,“你觉得小月氏公主如何?” 霍去病有些意外今上会问起他对阿娜妮的感觉,想是前几日二人在沧池亭榭见面之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道:“月氏公主姿容绝顶,有天人之姿。” “她到长安一年了,近来才有动作,你觉得此人是敌是友?”刘彻已经知道阿娜妮暴露匈奴汉军内线之事。 “非敌非友,或许因河西之事能短暂成为合作关系。然此人野心勃勃,小月氏背后又有匈奴压迫,难保不会被其反咬一口,恐怕难以成为一个好的盟友。”阿娜妮那双蓝色眸子中蕴含着的野心,或许才是最不可控的。 “看来你很了解她?”刘彻眼神里多了一丝质询和玩味。 霍去病微怔,即刻摇头否认,“臣不过随口一说。” 刘彻眼中那抹玩味不曾消散,“回去罢。” “陛下,臣还有一问。” 刘彻知道他要问什么,往后摆摆手,朗声道:“朕选择不回答。” 分散在四周打扇的宫人过来迎他往殿内去。刘彻知道霍去病的性子,这小子肯定会查的,事关他的亲人,他总归坐不住。 他摸向腰间那枚刚卯,指腹摸过玉上的字形刻痕,他抚摸了数年,这块玉已经被摸得再无棱角。 霍去病看着今上的身影进入殿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至夕阳沉没西山。 不追究吗?可事实就只差一点就全数展现在眼前了。 他又怎会甘心就此罢手。 出宫后,他往廷尉府去。 张贺见他到廷尉府来,邀他到自己的房中去。 他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我想见殷陈。” 张贺往杯中注水,闻言并不奇怪,“君侯为何要见她?” “我有事问她。” 张贺刚要开口,又听他补充了话头,将张贺的推搪都塞了回去,“是私事,无关于陈海之案。” 张贺将水递给他,语气平淡,“殷陈如今时廷尉狱重犯,就算是君侯要见她,也是很难办的。” 指腹轻抚杯壁,他看向张贺,是难办,又不是办不到,单刀直入道:“伯昶要我作甚?” “君侯既是以探望的名义与她相见,我得在旁听着,否则你们二人要是私相授受,我亦是很难交差。”张贺似笑非笑,他这要求并不过分,甚至是常规的办案流程。 张贺看着霍去病反应,他方才直呼他的字,而不是叫张左监。 可张贺不是会被这小恩小惠打动的人。 指腹猛地捏紧杯子,杯中水液激荡,几滴细小的水珠飞溅到手指上。 “自然。”霍去病举杯饮了一口。 殷陈被上了手脚镣铐带出牢房,往审讯室去。 狱卒推开审讯室的门,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屋中的霍去病。 他眉眼如旧,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明明才过了短短一日,她却觉得像是隔了许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1章 企图 晚辈自知无法给她倚靠,也不会是…… 回到清平坊,已是夜少半时分,宅中灯火通明。 淳于文难得在正房门口等着他,见他终于回来了,幽幽道:“小霍,你过来。” 他站定,面色闪过一丝赧然,走向淳于文,“我正要来寻先生呢。” 淳于文跨进正房,照例侧头询问,“你今日都去作甚了?” “进宫见了皇后和陛下,还去了廷尉府。”他跟上淳于文,如实答道。 正房正中点了盏彩绘神兽百花灯,淳于文遣散奴仆,抚须,定定看他,“是在为殷姑子之事奔忙?” “是。” 二人对坐席上,淳于文摸了他的脉,见他眼下的青黑未消,又问起近来的睡眠情况。 他老实回答,“睡得还算好。还是会进入她的梦,但已经遵循先生的话,没有再靠近她了。” 淳于文凝眸片刻,脉搏很乱,这不是个好现象,他默然收了手,“几个时辰?” “差不多三个时辰。” “你这状态,可不像睡了三个时辰的样子。”淳于文叹了口气,神色严肃,霍去病今日的行为,已经证明他的选择,“你想救她?” 霍去病垂下眼帘,他自小便是个从不让人担忧的人。 六岁第一次见到先生,到如今已有十一年,他还是头一次被先生这般严厉问询。 再抬眼时,少年眸中闪着笃定,“是,晚辈想救她。” 从一开始的流沙相遇,他的刀挑起少女下巴的那一刻,到他在渭河边看到被廷尉府押送入长安的她。 他将她从廷尉狱捞出,在席月楼后台撞破她对陈琼下毒,义无反顾打马栎阳去救她,他的心和行动好似一直都在随她奔走。 无论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中,还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长安城,他对她试探到交付,从利用到信任,满打满算,不过一月。 这样的转变,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若你会受到伤害,你也要如此?”淳于文看着少年的眼眸,再问。 霍去病坚定点头。 淳于文盯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无奈又柔软,“我知道你这个人,表面看着对谁都不甚在意,实则认定的事,谁来阻止都没有用。关于那个梦境,我近来研究了许久,曹襄也买到了那个迷香。其中有一味香料我还未研究出来,或许很快便能解开梦境了。” 霍去病并无多大欢喜,他一开始的确很想脱离她那稀奇古怪又叫人痛苦万分的梦,可现在,他似乎习惯了在梦中了解她的过往,他微怔,“迷香?” 淳于文拿出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的香丸散发着异香,“是平阳侯今日送来的,不过你入梦是否是这个东西造成的还未可知。我只得尽力一试,这几日你且与她错开睡眠。” 霍去病嗅着这股香气,只觉莫名有些熟悉,他手指微动,问道:“那我不能出门吗?” “不能。”淳于文不容置疑道。 “殷姑子还在狱中,我想等她出狱后再说。” 淳于文摇头,“我方才切脉时发觉你的身体越发虚弱了,若你再这样下去,恐怕身体会吃不消。这香十分诡异,若真有人害你,怕不会给你时间。” “先生。”他还欲再争取。 淳于文抬手打断他,“我会让平阳侯帮你照看着她,若你不听我的,就莫再叫我先生了。” 先生态度如此坚决,霍去病只得服软应下。 淳于文将香丸放好,给自己倒了杯水,想起这数日在宅中看到二人的相处,耐心问道:“你的不安症状在与她接触时,是不是有所好转?” 霍去病点头称是。 “当时有什么感觉?” “没那么强的抗拒感和不适感。”他回忆起与她几次十分近距离的接触,有时虽会被她逼得无处可退,有些窘迫。 但大多数时候,他的心中总会攀升起一股难以自持的喜悦。 “你与她可有肢体接触?”淳于文嘬了半杯水,打量着他的神情,少年面上神情自然,在提起殷陈时眸中的情绪骗不了人。 “嗯。” 淳于文沉吟片刻,“心里呢?很平和吗?” “不算平和,心跳得很快,手心发烫。”赌坊起火那一日闹市的相拥,那时心头泛起异样情愫几乎要将他淹没,然而怀中少女灼热的呼吸却将他牢牢定住。 淳于文听着他的话,分析道:“这么多年你的症状虽控制得当,但总不能彻底解决,若她真的能对你有助益,那么或许你是对的。可是,你当真只是想救她,旁的什么企图也没有吗?” 霍去病嘴角泛起苦涩笑意,企图? “是我让她陷入如此境地,我不能弃她不顾。至于企图,或许只是妄念罢了。晚辈自知无法给她倚靠,也不会是一个安稳归处,所以从不敢奢求。”霍去病面色平静,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眸子难得蒙上一层阴翳。 他语气真诚得让淳于文无法再度斥驳。 这样一个懂事又麻烦的小家伙,竟也长大了。 他尝试着去触碰他的心之所向,可那个人带给他的或许只有不可计量的伤害。 可那又如何? 少年的心,从来都是控制不住的浪头,就算表面被压制平息了,水面之下仍有掀翻一切的激荡怒涛。 淳于文感叹,他或许,该放手让他自己去闯了。 少年明朗的面容,与记忆中那张冷淡的粉雕玉琢般的小脸逐渐重合,他又幽幽叹了口气。 霍去病见淳于文态度软和下来,即刻站起身朝淳于文拱手,语气诚恳,“我不想隐瞒先生。” 淳于文被这孩子弄得没脾气,只举杯默默饮了口水。 “那你就想隐瞒我了?”一道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霍去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喜转身,正是他的舅父。 卫青这是方从军中训练回来,连家都没回就到冠军侯宅来了。 “舅父。”他转身几步走过去,行了礼。 卫青爽朗笑着揉揉外甥的肩,又朝淳于文行礼,“青见过先生。” 淳于文回施一礼,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舅甥二人聊天。 霍去病吩咐侯在屋外的青芦去传餔食。 青芦低声询问:“君侯,按老规矩?” 霍去病颔首,想着也许久没有同舅父畅饮了,他又道:“将那壶宫里赏赐的酒一并拿来。” 未几,青芦便领着丫鬟们上了餔食。 卫青尝了一口炙鹿里脊,“还是你宅中这庖厨做的炙里脊最合我心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2章 旧事 “这孩子因何会被……隐匿了存在…… 淳于文本还在乐滋滋一边看戏一边小酌,这战火一下子绵延到自己身上,他摸摸鼻子,立刻摆手撇清干系,“老叟甚也不知道。” 霍去病倔强的眸子看着舅父。 卫青拗不过这孩子,只得妥协,就像他此前也经受不住这孩子的乞求,让他独自带着八百精骑脱离了大军。 十数天后,这孩子就像是个初次狩猎归来的幼虎,叼来自己这次的成果,活捉了罗比姑,携来了籍若侯产的头颅。 军中人对他赞不绝口,此前的笼罩在少年身上的质疑不攻自破,他本该风光无两,只有卫青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他轰散来祝贺的众人,拉着外甥进帐,“怎的了?” “我在流沙救了一个汉女。” 彼时卫青不以为意,匈奴人的侵略汉境,无外乎掳掠粮食和人口。 他不知道,霍去病口中的女子,便是现在的殷陈。 “陈先皇后是曾有过一个孩子。”这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卫青确认了此事。 旁人都以为是陈阿娇骄纵跋扈又无子才遭陛下厌弃,实则不然。 “这孩子因何会被……隐匿了存在?”霍去病已在姨母那里知道这些事,可却仍不理解为何一个皇后的孩子会被如此隐匿,就像世上本没有她的出现一般。 卫青凝眸,又喝了一杯酒,“建元四年正月间,陈先皇后诞下女婴,本该是普天同庆之事,但当时陛下下令封锁了消息,陈先皇后与陛下关系降至冰点,那孩子也因此没了踪迹。后来,各种猜测众说纷纭,说这孩子天生妖异、出生之时天有异象白虹贯日为陛下所不容、夭折……传得煞有介事,愈演愈烈。陛下命廷尉肃清宫闱,查清谣言源头,斩杀了数十人,此事最终也被压下,就算知情者也都讳莫如深。” 建元三年,那个猜想已经在三人心头形成,只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若她真是那个孩子,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人并无不同,妖异之相不攻自破。 为何一个公主会流落到南越,成为殷家倡伎班子的殷陈?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霍去病隐隐觉得,此事牵扯了许多事,清凉殿外刘彻那双冰冷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犹疑不是假的。 他在逃避什么? 霍去病看向卫青,“舅父,陛下打算怎么办?” 卫青摇头,“陛下没说要怎么办,这才是难题。” 他们二人伴君数年,自然知道陛下这是在犹豫不决。 可帝王从不是犹豫的人。 若要弄清此事,除了问陛下,还有便是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可义妁失踪,义妩身亡,难道只能去问陈先皇后? 卫青和淳于文一齐看向霍去病。 廷尉狱中,殷陈掰着手指算,她入狱已有三日了。 期间张贺和李右监按律提审过她几次。 她都秉承着一问三不知的态度,饶是张贺也被她这混不吝的性子气得够呛,他拿着卷宗在屋中不停踱步,消散堵塞在胸口的火气,语气怨怼,“父亲,你说这殷陈究竟是个什么人呐?我和李右监审了她五次!我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嫌犯!气煞我也!” 张汤坐在一旁歪着脑袋看卷宗,时不时举杯嘬一口热饮,“谁知道呢?” 张贺只顾着抱怨,没注意到他父亲微微抽搐的嘴角。 “明日,明日我定得将她定罪。”他被激起了胜负欲,将卷宗拍在手上,下了决心。 张汤哼笑一声,哼,傻小子。 “父亲笑甚?” “这卷宗甚是好笑。”张汤端起杯子掩饰性喝水,站起身将卷宗放回书架上,“早些休息罢,明日恐怕得有一场持久仗要打。” 张贺疑狐地看一眼离去的张汤,拱手道:“恭送父亲。” 张汤抬头望月,悠悠叹一口气。 虽说儿孙自有儿孙劫,但他可不想牵扯进这样复杂的事当中,看来他得去会会窦太主了。 窦太主正在屋中焚香,听闻张汤来访,挑了挑眉。 董偃将人引进屋子,与窦太主对视一眼,窦太主微微点头,他便闭门退了出去。 “这么晚了,张廷尉有何贵干?”窦太主将香炉盖子盖上,缓缓擦去手上灰尘,才抬头斜一眼一直站在原地的张汤。 “我知殷陈不是陈海案的凶手,若无人相救,她恐怕难逃酷刑。”张汤抬手朝她一揖,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廷尉府办案竟来征求我一个老妪的意见,还真是闻所未闻之事。”窦太主将帕子掷在案上,俯身拎起一直在边上的啃食嫩菜芯的白色小兔子。 “这案子早些解决,对太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张汤盯着她的动作,拱手道。 “若我不要这好处呢?张廷尉有雷霆手段,那就去逼供她认罪画押,老妪我从不干涉办案的。就像六年前,张廷尉办的案子一般。”窦太主终于转过身正视张汤,面容上慢慢浮现笑意。 六年前,张汤查办陈先皇后巫蛊案,堪称雷厉风行。 张汤面上闪过一丝窘迫,“太主可想好了?” 刘嫖抱着兔子,手上一用力,兔子挣扎了一下。 张汤虽是个酷吏,但也不是没脑子的。 今上不发话,他实不敢对此人做些什么,所以才来求见窦太主。 窦太主一向护犊子,可今日她好似变了个人,不徐不疾,慢慢拿捏起他来。 张汤何曾这般委屈过,想着回去定好好敲打张贺这小子一番。 问题在于殷陈这个人。 今上不表明态度,窦太主又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一下子不敢对此人动手。 窦太主缓缓踱步,“这样罢,你若将当年之事告诉我,我或许会想办法,找出陈海案的凶手。” 当年。 张汤知道她说的是废后案。 张汤犹豫一瞬,“当年之事的开头,是陈先皇后自请废后。陛下虽对她诸多不满,但废后此事陛下想暂缓,她却自行去见了陛下,之后,陛下便让我以陈皇后挟妇人媚道之罪查办此案,陈先皇后遂被废,退居长门。” “怎么可能!”窦太主声调拉高,走近张汤,眸光如毒箭,“她是个多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自己放弃后位!张廷尉附庸卫氏一族,为维护卫子夫说出这等话,丧不丧良心?” 兔子似是察觉到她的怒意,不安地在她怀中挣扎。 “窦太主与陈先皇后生分多年了,当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3章 相逼 “你这么沉不住气?就想在此杀了…… 哐当! 刀鞘敲击栅栏的声音响起。 牢房中的囚犯们一下子惊醒,抱怨声一片。 殷陈也从梦中惊醒,她头痛欲裂,艰难起身。 狱卒开了门,开口道:“殷陈,你可以走了。” 女囚看向殷陈。 殷陈朝她颔首,表示自己不会忘了约定。 “我的嫌疑可洗清了?”殷陈走到门边,问狱卒。 狱卒态度恭敬解开她的镣铐,“姑子出去便知道了。” 女囚们纷纷起身恭贺,“恭喜殷姑子出狱啦!下回可别再来了。” 她站在过道中朝众人揖了一礼,挑眉道:“那可不一定呢。” 在女囚们嬉笑恭贺声中,她跟着狱卒出了廷尉狱。 狱卒将她送到地方,让她往前去。 黑暗中,只见一辆辎车停在道上,车内有荧荧白光亮起。 现在是宵禁时间。 能用得起夜光珠,又能在宵禁时段行走在长安城中的,除了窦太主,好似也没旁人了。 殷陈揉捏这几日被镣铐压得酸软的手腕,朝辎车走过去。 御者掀开车帘,车内,正是一脸冷漠的窦太主。 在几颗夜光珠的映衬下,窦太主目光越发幽深,“上车罢。” 殷陈乖乖上了车。 嗅到她身上一股子腐馊臭味,窦太主皱紧眉头。 “对不住,狱中实在无条件清洗沐浴,望您见谅,若您忍受不了,我可以下车走路。”殷陈也抬起胳膊嗅嗅身上气味,在狱中时没发觉,现在到了镶满金银玉饰的车上,她这一身污秽,尤显格格不入。 “罢了。”窦太主凝着她的眉眼,抬起下巴示意她在边上坐下。 “太主何故如此看我?”殷陈抬起手背揉搓脸颊,坐到她边上。 待她坐好,御者催马,辎车辚辚行走。 “你瘦了。”窦太主看着她瘦削的面颊,比起初次在栎阳见她时,瘦了许多。 “狱中比不得外边,食物忒难吃,瘦了不稀奇,胖了才稀奇罢。”殷陈颇为俏皮地笑笑。 虽然这两日曹襄常会送饭给她,但狱中闷热,她实在是吃不下。 窦太主打开放在边上的漆盒,捻起一粒香口丸塞到她口中。 殷陈含着有些辛辣的药丸,眼睛半眯着,掩袖打了个哈欠,“太主,我有些困了。” “靠着车壁睡一会儿,到地方我叫你。”窦太主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声音却依旧冷硬。 “哦。”她在车里翻找了一圈,最后将窦太主宽大的衣袍团吧团吧,团出一个枕头,一歪身子躺在上边,盯着车顶悬挂的三颗硕大夜光珠,抬手比了比,含糊不清道:“像月亮一样,三个月亮。” 车厢摇摇晃晃,月亮也摇摇晃晃。 窦太主嘴角笑意更深,侧首看向躺在身侧的少女。 她这样可爱,可爱到她都有些舍不得动手了。 她在世一日,便会让刘彻拿着她的把柄一日。 刘彻如今态度不明朗,想必也是在等着她做决定。 这个野草一般,沾了泥便会蓬勃生长的少女,其实很是讨人喜欢。 她想,若是当初没有做下那等事,或许现在她与阿娇,会是个极美满的家庭。 少女呼吸变得均匀,她抬手拂去少女颊上的碎发。 殷陈哼了一声,嘴里嗫嚅,“阿母……” 窦太主一怔,收了手。 殷陈却似有感觉,迅速抓住了她的手指,力道之大,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窦太主看着她洇出些水渍的眼尾,道:“你在唤谁为阿母呢?” 殷陈蜷缩着。 这是极没有安全感的体现。 她抬手安抚似的轻拍少女肩膀。 殷陈放松下来。 车到了地方,她推了一下睡得不安稳的殷陈,“到了。” 殷陈睡眼惺忪,坐起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天边。 侯在车外的董偃抬起手。 窦太主抖抖被她躺得皱巴巴的衣裳,将手搭在董偃臂上,借力下了车,再往车内看去,道:“下车罢。” 殷陈抬手揉捏酸胀的后颈,起身走出车厢。 董偃一手执灯,另一手抬起想扶她下车。 “不必。”殷陈避开他的手,径直跳下车。 董偃嘴角含笑,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袍子洁净,散发出淡淡香气。 他退到一旁,给二人照亮。 窦太主裙裾曳地,殷陈跟在她身后,打量着周围。 似乎是一处山谷中,不远处传来隐隐的水声。 窦太主既在夜里去廷尉狱接她,想必是想掩人耳目,此回,必须得套出些话来。 窦太主余光瞥见少女的警惕,嘴角微勾。 越往前走,水声渐大。 一面瀑布自高山直冲而下,落入山涧下的深潭中。 绕过水潭,路过一处极狭的谷口,便瞧见了另一方天地。 黑暗中,几座闪着微弱光亮的小茅屋一字排开,一条小径铺着石阶通向茅屋。 这数百步台阶,竟每隔几步便有一颗夜明珠镶在边上,用以照明。 殷陈心中暗暗感叹,要是敲下来拿去卖了,她这后半生都不用愁了。 窦太主斜眼见她眸中震惊,“想要吗?” 殷陈毫无骨气地伸手。 窦太主只觉心下好笑,拔下发上一根发簪递到她手上,“别想着用这发簪杀了我。” 殷陈转而将发簪插在发上,歪了歪头,“好看吗?” 少女的模样在微光中并不明朗,歪头微笑的模样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窦太主被她这模样晃得心神一颤,转过身去。 殷陈环顾周围,此处三面环山,那入口处还有树木掩映,不仔细看根本寻不到路。 黢黑的山体轮廓与天边的翻涌而出的鱼肚白分界线明显。 董偃往前走去,推开院门,“姑子请进。” 屋中点着的灯火是最普通的油灯,与太主府的气质天上地下风牛马不相及。 没想到窦太主竟还有这样的喜好?体验平民的生活? 殷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 窦太主和董偃看着她嘴角那丝笑意,董偃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终于出现笑容以外的神情。 殷陈跟着二人走到堂屋坐下,董偃给二人倒了水,便出了屋子。 “太主为何救我?”殷陈问坐在对面的窦太主,听着屋外不远处瀑布落入潭中的水声。 窦太主抿了一口水,边上油灯萦绕着飞虫,影子倒映在她身上忽大忽小,“你可查到当时在栎阳所说的事了?” 殷陈盯着窦太主那双苍老的眼,她莹白的发丝在灯光中发着柔和的光,“陷我入狱的是陈先皇后。” “那你可知她为何陷你入狱?”窦太主又问。 殷陈摇晃杯中浆液,心中忖度着她的话,道:“建元三年,我姨母入宫与她有关。” 窦太主微笑着点头。 “那一年她生病了?”殷陈语气有些不确定。 “是也不是。” “何谓是也不是?” “她怀了身孕。” 殷陈一怔,杯中浆液倾倒了几滴。 顾不得擦干,她身体略向后倾,拇指指腹不停摩挲着杯壁。 “建元三年,皇后有孕?为何,为何此事天下人皆不知?” “皆不知吗?”窦太主不答反问。 殷陈将杯子放在案上,一手垂放在膝上,冷静整理思绪。 她既如此说,那那个孩子又为何没有出现过? “尽管提问,今夜你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窦太主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举杯又嘬了一口水。 殷陈陡然抬眼,见窦太主幽暗的眸中深藏着情绪。 怜爱?怜悯?夹杂着一丝恨意? “王实可是太主所杀?” “不是。” “王夫人背后的人可是你?” “或许罢。” 殷陈沉默一瞬,几日未修剪的指甲十分尖利,猛地嵌入手心,“或许?窦太主的如实相告便是如此?” 窦太主嗤笑,抚上席边的鎏金席镇,“谁规定王夫人只能有一个主子的?” “窦太主这话我不明白。”她这话说得王夫人似乎并不忠心。 “我与她利益一致时,自然予她庇护,但她却不一定只受我驱使。”窦太主从容不迫饮了一口浆液。 难道和杀了王实之人相关?听那日王实和那人对话,似乎王实对那人很是敬重。 “她想要保险起见,自然不能将鸡子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4章 母女 “此局不是你邀我来的吗?我来了…… 殷陈被叩门声拉回了神思,骤然松了手。 堵在胸口那股浊气终于得以排出,窦太主大口喘着气,“你瞧,我说的对不对?你根本杀不了我,你装得强大,其实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姑子。” 她也不知为何? 像是冥冥之中,脑中有根弦断了,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抽在她脑子里,疼得她下不去手。 待到脑子里的疼痛过去,她忽然想起车上时窦太主塞到口中的香口丸,“你给我下了毒?” “稚子,还算聪明。”窦太主笑言。 将倒在案上的杯子扶正,殷陈忍下心口那阵不适,凝视着案上那滩四散开来的酒液,“我有最后一问。” 窦太主不甚在意地摸上被她掐得发烫的脖颈,声带遭受挤压,声音有些变调沙哑,“问罢。” “我像谁?” 窦太主一怔。 在车上她其实一直没睡着,窦太主轻轻的安抚动作,带着慈爱和怜惜。 卫皇后说她生得像一个旧友,王夫人莫名的话语,还有隆虑公主看她时的目光,甚至眼前这个堪称阴险的老人时而展现出来的温情,让她生了猜度。 这些反常,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吗? 这张既不像义妩,也不像殷川的脸。 “你难道就没有猜到吗?”窦太主反问。 “猜到了,我想从太主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殷陈手指点在案面上的那滩水上,指尖蘸着水,一圈圈划动着。 窦太主笑了,皱纹横生的脸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中,此时的笑意颇具些真心实意,“像我的女儿,陈阿娇。” 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响,殷陈心头震颤,动作顿滞,“陈阿娇。” 她盯着眼前人,试图在窦太主眼中寻出一丝戏谑。 可窦太主神色平静,嘴角依旧挂着那抹叫人难受的微笑,视线瞥过少女微颤的手,“你早该猜到了。” 她狠狠捏着无名指,回过神来,心口一点点疼痛弥漫开来,嘴唇嗫嚅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陈阿娇的女儿。”窦太主继续道。 “不可能,我阿母是义妩,阿翁是殷川,我是殷家班子的殷陈,不是陈阿娇的女儿。”她低头确认一般看着自己的手心,心中念头越发动摇,声音却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越发大声。 “你可知道你为何叫殷陈?陈,便是陈阿娇的陈。”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她勒住,她难以控制地浑身颤抖。 殷陈捂住心口,揉乱了衣襟,试图驱散胸口中那股不适。 窦太主漠然看着她失控,“正因为你的身份,所以我一次次忍让你。可你却好似不知天高地厚,你来到长安,不止是为了寻义妁,也是为了你阿母的遗愿,是她让你来长安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此时天边云层翻涌出白光,天光开始逐渐亮起。 殷陈只觉得窦太主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听不真切,她怔怔问出口,“为何?” 她若是陈阿娇的女儿,为何会在殷家班子长大?她若不是阿母阿翁的女儿,那她又是谁? 可她在问谁? “阿娇求了许久,盼了许久,才盼到你的到来。可你是个早产儿,刚出生时像个猫崽似的,这样的胎儿,是活不下来的。” 怪不得阿母会让她自小便吃些难以下咽的药,原是胎中旧疾。 “闯闯真是天下最乖的孩子。”每次她苦着脸喝下一碗汤药时,义妩总会捧着她的脸,无比怜爱地亲上一口。 殷川则马上递上饴糖,无比自豪道:“自然,闯闯可是我们的孩子。” 他们这样夸张的语气,活像殷陈是个天下最好的孩子,可她上一刻还因为汤药太苦而发脾气将药碗推倒,义妩又不厌其烦给她倒了一碗递过去。 她的阿翁和阿母真是天下最会骗人的骗子,她这些年来,活得恣意妄为,自然是因为血脉里流着二人的血。 若是没有这一点,二人又为何会待自己这样好? 二人的好,好到她靠着那些回忆活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窦太主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可你的命真的太顽强了,顽强得让我惊讶。幼时早产该死时依旧活了过来,跟着义妩流离了数千里。我本想,或许是你命不该绝,那便放过你,你一辈子活在市井便好。可你的命就是贱,你选择救了那个匈奴人,结果呢,你爱的人,你毫无血缘关系的父母,亲人,通通因你此举而死。你该死在匈奴地,可你却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或许当年,你死了便好了。” “你死了,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你而死。” 殷陈那双总是闪着光华的眸子中满含着不解,她猛地摇头,徒劳否认,“你说谎……” 阿母说过,她说她要闯闯活下去,所以她才活到现在。 窦太主嘴唇蠕动,继续说着,“你活着,这么多人因你而死,殷家班子里那些人,他们本该平安活着回到他们的家乡。因为你,他们死在了火海之中,这辈子都不能魂归故里……” 少女犹如被抽了顶梁柱的房屋,一阵微风都能让她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推,便会崩塌。 嘴中只不断重复着:“别说了……别说了……” 那些足以将她撕碎的场景一遍遍在脑中回旋,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胸口一阵宛如重锤击打的疼痛袭来,殷陈下意识弓着腰,坐席被她的动作挪动,她几乎将头埋到地下。 那些痛苦的、欢乐的、不堪言的回忆将她死死钉在地上,爬不起来。 她用力捶着头,“莫要说了……莫要说了……” “阿母从不后悔,闯闯是阿母的孩子。去长安寻你姨母,她会告诉你一切……”义妩拂去她脸上黑灰,轻声道。 “闯闯,好好活着……”殷川抚上她的耳垂。 “闯闯莫怕……”小春阿姊将她抱在怀中。 “为何?为何?为何……” 胸口犹如插入千万颗针,风过,风声犹自穿过胸膛,吹散她强自粉饰的太平。就像在被双方撕扯博弈中的那根绳,几乎要被撕扯散架,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尖利在叫嚣着,“死吧,只有去死你才能解脱!” 浑身贯满了沙子般,动也动不了,四肢百骸里都泛出一阵阵酸麻。她避无可避,只能蜷成一团,如蚕吐出厚茧将自己包裹住。 原来疼痛到了极点,人是会麻木的。 窦太主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审判着这个少女,“你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有她死了,从前那些事才不会被翻出来。 她决定为了自己,为了陈家。 将这个流着阿娇血脉的,如一株沾了土便能扎根活下来的野草一般的少女,彻底抹去。 她起身,轻抚着少女的脊背,温柔地、缓慢地、逐渐摸上少女后颈。 “阿母。”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窦太主身躯一震,动作生生止住。 这声音,她数年未曾听过了。 阿母? 殷陈眼神霎时变得清明,反手擒住窦太主的手,唇边勾出一丝笑意,“她终于来了。” 手腕乍然被少女冰冷的手紧紧擒住,窦太主眸中震惊,道:“你耍我?” “我是个倡伎,最擅便是这些把戏。”殷陈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不适和眼中酸楚,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冷笑道。 陈阿娇站在门外,灯火辉映着她的面容,声音略带几分慵懒,“阿母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董偃微垂着头恭敬站在一旁。 陈阿娇斜了他一眼,笑道:“许久不见了,董偃……阿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5章 缘尽 “他是大汉天子,不是我阿翁。”…… 屋中,窦太主陈阿娇殷陈呈三足鼎立之势。 殷陈微笑颔首,转过身面对陈阿娇,直视着她,“是我想见翁主。” 二人身量差不多,只是少女清癯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更为单薄。 殷陈鬓发乌黑,发上簪着那根窦太主给的双珠象牙簪,高髻在与窦太主的争执中已有些松垮。 “为何想见我?”陈阿娇环视坐榻边上的狼藉,踢了踢那块落在地上的席镇。 殷陈自袖中掏出那块白玉严卯,“我想将翁主的物件,物归原主。” 陈阿娇看着她手心那块熟悉的玉严,勾起一丝笑意,“旧物而已,我早已忘了。” 忘了?那她眼中闪过的失神又是怎么回事? 殷陈仍抬着手,举着那枚玉严,执拗而倔强。 陈阿娇叹了一口气,柔夷冰冷,擦过她的手心,拿起玉严,也顺势凑近殷陈,注视她的眼眸,看到她眼下的青黑,“你睡得不好?” 呵! 殷陈抬眼望着陈阿娇的面容,“在太主身边,谁能睡得着似的。” 窦太主站在一旁,眯眼凝视着眼前母女二人初次相见的景象,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陈阿娇缓缓转头,语气略带苛责,“阿母。” 好了,这才是对的。 “阿娇,快坐下说话。”窦太主想过去挽住阿娇的手臂,却被阿娇再次转身躲过。 陈阿娇径直抬步往坐榻走去,瞧着屋中布置眼中不掩嫌弃之色。 殷陈揶揄看向窦太主,没想到一向老辣的窦太主竟会被陈阿娇所制服。 窦太主狠狠瞪她一眼,这小姑子可真是叫她小瞧了。 “我与阿母许久没见了,生疏了许多。家中两位哥哥可还好?”陈阿娇扯平坐席,坐了上去。 “还好。家中一切都好,你所有的物件都还放在原位……你的兄长也都还好……还有……”窦太主语无伦次地说着。 陈阿娇不甚在意地摆弄着白玉严,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殷陈身上,像是没有在听她的絮叨,“小姑子快请坐下,站着多生分呀!” 殷陈抬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也注视着她。 “你是我阿母?”殷陈开门见山地问道。 “窦太主不是告诉你了吗?” “为何抛弃我?” “抛弃?”陈阿娇看向窦太主,嘴角笑意更甚,“阿母,何来的抛弃?” 窦太主心虚地咽口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阿娇见她乌发上混着一根枯草,抬手想帮她摘去。 殷陈防备后撤,目光警惕。 陈阿娇目光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哀伤,“你怕我?” 殷陈对所有人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她若主动亲近一个陌生人,那必是要有所动作了。 窦太主瞪了殷陈一眼,带着警告。 可殷陈不吃这套,诚恳道:“我当然怕你,你为何陷我入狱?” “我陷你入狱,不是也给了你提示?否则你如何寻得到我?”陈阿娇笑道。 “所以翁主是在帮我?”殷陈挑眉。 “你这样理解也没错,我也没料到那姓霍的小子会先行去救你。不然我便让淮之去救你了,我们也不会现在才相见。” “淮之?” “哦?你还不认识他。”陈阿娇拊掌三声,一个身影在窗外出现,陈阿娇推开窗户。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窗外。 殷陈打量着此人,身量颇高,面容冷硬,长眉斜入鬓,倒是一副好颜色,“赌坊抛箸人?”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淮之微微一笑。 “你的易容很是高明。”殷陈看着他这张和当时完全不同的脸,赞叹道。 “你要想学,我可以让淮之教你。”陈阿娇立刻献宝似的眨眨眼。 殷陈冷下笑容,看向陈阿娇,“我不想学,我只想知道我姨母现在何处?” 陈阿娇放下窗棂,淮之再度隐入黑暗中,她回过身来,“实则我也不知,我用那迷香不过是想提醒你,你姨母身陷囹圄。” 殷陈又看向窦太主,那目光明晃晃如刀。 窦太主坐在二人对面,面对阿娇和殷陈的目光,“看我有甚用,我有说过我知道义妁在何处吗?” 殷陈一眯眼,“我怎么记得方才有人说,我很快就能见到我姨母了?” “我骗你的,就许你骗人么?” 殷陈闭眼忍过,松开紧握着的手,“所以卫皇后中毒与你也没有关系吗?” “王夫人上次寻到我时,我还有些意外,她这样谨慎的性子居然敢对卫子夫下手,她说,她有了刘闳,有了与卫子夫相抗衡的能力。若除掉卫子夫,她的孩子必能当上太子,我此前将她安插在宫中时,不过是为了监视卫子夫,没想到她这样有勇气,我自然乐得看二人相争,所以承诺她,若她除掉卫子夫,我会扶持她的孩子。” “现在陈家落败成如今这样子,王夫人为何信你?”殷陈哼笑一声。 “人呐,一旦贪心不足,便会生出妄念。”窦太主声音拉长。 “难道不是太主给了她妄念吗?太主与王太后的计谋,让王夫人看到了希望。” 当年还是馆陶长公主的窦太主欲与栗姬结亲,而栗姬自视甚高,竟拒绝了她。 她转身便寻到了时年六岁的今上,与当时的王夫人联合,将皇太子刘荣和其生母栗姬拉下马来。 这两个颇有手段心计的女人用陈阿娇做桥梁,将刘彻送上了太子之位。 可当时计策的成功难道都靠这两个人吗? 窦太后是馆陶的倚仗,景帝是馆陶的弟弟,刘彻又得景帝喜欢,栗姬为人浅薄无知惹景帝厌烦,如此种种条件叠加之下,刘荣被废为临江王,才显得很是轻松。 如今的卫皇后不是栗姬,陈家早已失了当年的辉煌只剩个空壳子,王夫人不蠢,又怎会如此坚信她会上位成功? 除非,她一开始针对的就是刘据。 刘据死了,她的孩子刘闳,便是顺位被今上抉择为太子的那一个。 脑中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殷陈身上冒出森森寒意。 陈阿娇一脸惊喜看着殷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玩味看着二人针锋相对。 “陈家虽破败了,人脉还在。”窦太主沉声道,她坐在阿娇对面,目光甚为贪婪地落在阿娇身上。 “什么人脉?让你的女儿被废的人脉?还是将昭平君养成一个废物的人脉?”殷陈的话堪称刻薄恶毒。 阿娇嘬了一口浆液,饶有意趣看着二人。 如同一把钝刀子缓缓送入心脏,窦太主一时被她这话噎住。 牙尖嘴利!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姑子。 喉中一时犹如被黏住,窦太主咳了两声,“总之,你姨母义妁不在此处,我与王夫人的合作也仅是安排她入宫。卫子夫中毒,与我可没甚么关系。” “窦太主方才还骗了我,我又如何信你?” 窦太主看向陈阿娇,阿娇虽不再见她,但应当时时关注着她。 陈阿娇抬眉,放下杯子,她确实警告过阿母,不要在掺和宫中事,“我阿母的确与此事无关。” 殷陈转眸看向陈阿娇,又重提旧问,“为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6章 第五梦(交心) “你与旁人这般亲密过…… 陈阿娇有一瞬的失神。 她想起从前,卫子夫会带刘姀到椒房殿看她。 旁人都以为卫子夫是来耀武扬威来的。 只有她明白,若没有皎皎,她可能活不过那时。 骤然失女的伤痛让她几近崩溃,是那个温温软软的皎皎让她有了念想,活了下来。 她没想到有一日能失而复得,只是她的女儿好似很恨她。 但没关系,她是她的阿母,女儿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她虽身困长门,但还有些积蓄。 只要她需要。 就怕她不要。 陈阿娇笑道:“只要你回来,你想做甚,阿母都不会阻你。” “我想做甚?我想做的,只是殷家班子的殷陈而已。” 陈阿娇哑然。 淮之敲窗棂,“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陈阿娇看一眼殷陈,想摸摸她的脸,在殷陈带着冷意的目光中缩回了手,“我之后再来看你。” 她看了一眼窦太主,起身离榻而去。 直到她依依不舍的目光终于移开,殷陈才回过神来,“窦太主现在还想杀了我吗?你不杀我,你想要隐瞒的事迟早会世人皆知。” 窦太主哼笑一声,“你既引来阿娇保你,我还杀你的话,阿娇岂不是恨死我了。” 殷陈掌跟揉额,“那解药何时给我?” “你好好待在此处,至于解药,再过几日罢。要不要我们打个赌,看看你所信赖的霍去病,会不会再来救你?” 殷陈头微低着,目光如刀刺向窦太主,心底忽而升起一股恐慌,嘴里依旧嘲讽道:“他来不来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有关,卫家人个个都是精于算计之人,他知道你是陈阿娇的女儿,他还会救你吗?” “我说过,我不是她的女儿。” 窦太主勾起一丝笑,颈上仍有殷陈留下青紫掐痕,“你身上流着陈家的血,为何不是?还是,你早将心交付于这个少年,却对他始终没有信心。” 殷陈眸中愠怒渐浓。 窦太主笑笑,总结道:“这一点你和阿娇还是很像,总有一种,冒着傻气的倔强。” 殷陈之后十分安生待在这个山谷里。 第二日天明,她才发觉这地方比栎阳那竹林深处的院子更为隐秘,周围都是深山老林,遮天蔽日。 昨日窦太主将她杀了丢在此处,或许都没有人发现。 大部分时间她都对着窗外发呆,窗外有一株婷婷袅袅的梧桐。 飞鸟时常在树上停歇,梳理羽毛,打情骂俏,好不快活。 她常做梦,还是那些纷杂的梦。 此夜,她又梦见了阿稳。 他站在沙丘上,落日将他的轮廓打成毛茸茸的轮廓,仿佛已经经受千年风沙侵袭,衣袍都已沁润了苍凉。 殷陈心蓦地一悸,朝他飞奔而去,“你为何又来了?” “我……”他犹豫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殷陈赤脚踩在沙丘上,沙丘还有些烫,她朝他笑:“该不会是我又唤你了吧?” 少年低眸看她,她现在的模样,清癯许多。 殷陈忽然很想躺下,于是她呈大字躺倒在沙丘上,“我从前体寒时,总会这样做,晚上便不会腹痛了。” 少年耳际微红。 殷陈抓了一把细沙,随风扬起,“你怕脏啊?” “还好。” 殷陈拉他的袍摆,“快些。” 无奈,他只得在她身边躺下。 这个角度望着天空,视野十分广阔。 “阿稳。” “嗯。” 殷陈明亮的眼瞳眨了眨,“你从前到过大幕吗?” “嗯。” “何时?” 少年凝眸,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一年前,那一次,我差点死去。” “能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那是他首次出征,带领着五百人向西去,遇到了一股二千多人的运输物资上前线的匈奴小部队。 他们一路追击,在夜里将那匈奴人运送物资一应捣毁。 那一战,他没有躲过匈奴人的冷箭。 也是他首次见识到匈奴射雕手的威力。 赵破奴哭得伤怀,他嫌弃推开赵破奴,赵破奴却仍将他按在怀里,“嫖姚,你要是没了,我要你的踏云,仆多要栖霞。” 他当时被赵破奴这句话气得一拳砸在他肩上。 “那一箭几乎要了我的命,我手下一个军士哭得鼻涕眼泪糊作一团。” “也是他们将我从流沙带了回去。” 殷陈默默听着他的叙述,少年声音微沉,不徐不疾,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让整个事件被描述得颇具些荡气回肠的侠气。 “回汉后,你们是否得了很多赏赐?”殷陈好奇问道。 奖赏吗? 少年眉头微沉。 天幸,不听指挥,捣乱,这些词语如影随形。 除了今上和舅父,似乎没有人相信他。 直到今春的第二次出征,他率八百精骑夜袭居涂营,那些诟病臆测才渐渐消散。 他笑道:“嗯,得了许多赏赐。” 殷陈侧头看他,“我也曾想过,若我是个男子,是否也会死在战场?我还抱怨过,或许我是个男子,或许处境会比现在好些。但后来我明白了,是男是女天生注定,既无法改变,就该接受。我接受自己的体力天生比不上男子,我虽弱小,但我身形灵巧,这让我在偷袭上很占优势。所以我不再与敌人硬碰硬,转为寻找对方的破绽,逐一击破。我靠着这个方法活到了如今,所幸,过程虽艰难,但结果还算不错。”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与她还挺像的,如疾风吹不倒,洪水淹不死的劲草。 “你说得对,是男是女天生注定,但今后之事,全凭本心。姑子所做,让我敬佩。” 殷陈目光灼灼看向他,“阿稳同我见过的男子不一样,许多人害怕女子冒尖,所以极力打压贬低。” 少年微怔,“其实我并不了解女子,也从未来女子的艰辛中生存过,我身为男子本身就是占了便宜,所以我没有资格去评判女子该如何。况且,某些事情乃是人之本能,都是为了生存而已,无关于男女。” 殷陈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样多的话,前几次的相见或是针锋相对,或是两相沉默相互试探,二人这般敞开心扉还是头一次。 但感觉还不赖。 她抬手挡住刺眼的光,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唇角翘起,“我阿母曾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故乡的,葬在何处,何处便是故乡。” 他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只深深凝望着她的侧脸。 “若你无归处,何不暂时将长安当成故乡?” “长安虽好,可我仍寂寥。”殷陈转头看向少年,沙砾温热,烫着她每一寸肌肤,热气陡然升腾到脸颊,烘得难受。 少年坐起身,身影投下一片阴影,覆盖在她面上。 殷陈眼皮渐渐沉重,连周围的声音都变得悠远缓慢。 此前她在梦中从未有过片刻的松懈,现在在他身边,竟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7章 笼雀 若最终的路真是一条死路,她也该…… 霍去病醒来时,看着帐顶发了一下楞,额上冒出虚汗。 阿大在外叩门,“郎君。” “何事?”他坐起身,拭去虚汗。 “平阳侯到了。” 曹襄等在小阁处坐立不安,看到他来时,急声道:“陈海案的凶手主动投案了。” “何人?”霍去病这两日被先生勒令待在宅中,消息闭塞。 “常占据在城外破屋中的一个乞丐。” “乞丐?”霍去病想起了那个城墙根的乞丐,又问,“凶手既已投案,殷姑子怎还没被放回来?” 曹襄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她已被接走了。” 霍去病瞳孔微缩,原本还在倒水的手一滞,水满溢了出来,“何人?” “我今日去廷尉府给她送食物,听狱卒说她前日夜里一被人接走了。”曹襄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窦太主。 她动作竟如此快。 一股不安席卷了他的理智,他登时放下杯子。 曹襄拉住他的衣袖,被他拂开。 “去病!”曹襄再度张臂拦住他,“不要冲动。”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将衣袖从曹襄手中拽回,“我去寻先生。” 淳于文看着他努力压制却依旧压制不住的神情,“你可梦到她了?” “嗯。” 淳于文叹了口气,“窦太主没有伤害她。” 霍去病想起梦中她说的那句葬在何处,何处便是故乡,“她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淳于文抚须的手一顿,扯下几根胡须。 廷尉府中。 张贺皱着眉头看向堂下跪着的衣衫褴褛的乞丐,“你说你是陈海案的凶手?” 那乞丐干脆承认。 “老实交代你的作案过程。”张贺走到堂中,怒目圆睁。 乞丐抬头,状似思索,片刻后道:“那日是六月十三,我平常都会在那屋子休憩,那日因回去晚了些,在雨势下大后才进了屋,在我进屋后,陈海也进了破屋,我见他腰间的钱袋,起了贪念。” “所以呢?” “我趁他拍身上的水渍时,手持匕首,慢慢从他身后靠近,捂住他的嘴巴,一刀刺入他的心口,拿走了他的钱袋跑出了屋子。” “凶器在何处所得?” “东市偷的,那家店店名唤作朱洪兵器铺。” 张贺盯着他,“你行凶时,屋中可有人?” 乞丐挠挠脖颈,“我记得有一个小少年正靠在边上熟睡。” 张贺眯眼,“你竟敢在有人的情况下作案?” “张左监此言差矣,那小少年在屋中,不正好替我背了锅。”乞丐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张贺揉额,思索他的话到底几分真假,昨日一早此人便到廷尉府外说自己来投案,而张贺正从家中来应卯,老花将事情都告知了他,还道:“那殷陈已经被人接走了。” 张贺急得跳脚,“谁批准她走的,她的嫌疑尚未洗脱,怎能放她走?” 老花立刻答道:“张廷尉。” 张贺一下子泄了气,竟是自己的父亲将殷陈放走了! 他一摔书简,立刻着人将那投案的乞丐提审。 审讯过程十分顺利,乞丐十分坦诚将罪责全认下了,只是他总觉得有何处透露着不对劲。 霍去病进廷尉府时,张贺正在复审结案。 “哟,小郎君,许久不见了。”堂下乞丐正在打量着廷尉府布局,看到来人,笑嘻嘻道。 霍去病睨那乞丐一眼,果然是那城墙根下给他提供信息的乞丐。 他转向张贺,“殷陈何时离开的?” 张贺下巴示意边上的下属将人带回狱中,净了手,“前夜夜大半。” “可知去了何处?” 张贺莫名有些心虚地咽了口口水,道:“人不是我放出去的,况且是在深夜里,我亦不知的。” 霍去病看他一眼,“是窦太主将人接走的吗?” 张贺点头称是。 —— 董偃这两日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照顾着殷陈,甚至还耐心问她喜爱吃的食物,亲自下厨给她做。 这一点都不像个囚笼。 殷陈撑着下巴发呆,董偃再次叩门,“姑子,该吃饭了。” 这贵族就是好,一天三顿不带重样地吃。 堂邑侯的封地是个冶铁富庶之地,窦太皇太后薨逝后又将全部财产都赠予窦太主,窦太主的财力在长安亦是数一数二。 在这食物的精细上便可见一斑。 她拿起玉箸,夹了一块造型精致的糕点丢进嘴里。 细腻滑嫩,口感绵密,甜丝丝的滋味在口中细细化开。 她只吃了两箸,只觉再好的滋味也没什么意思,歪头问坐在一旁董偃,“窦太主何时放我走?是不是冠军侯不来救我,她便不打算放我走了?” 董偃依旧低眉顺眼,温声答道:“姑子不必着急,且再耐心等等。” 殷陈看着他,“董君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 董偃抬头看她,年近三十的董偃此时仍是一副弱冠之年的容貌,眉眼疏朗,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姑子想听甚?” “有没有人寻我?”殷陈清了清嗓子。 董偃俊眉微挑,“冠军侯吗?” 殷陈微抬下巴看着他。 董偃声音清润如山中泉水,罕见地给她解释起来,“姑子对他抱有期待,期待他还像上次一般救你。只是,上次的姑子是对他有利之人,现在的殷陈是陈家的人。卫陈两家,从来都是势同水火的仇敌。他就算是想来救你,也该考虑到卫家。” 世上之人都会权衡利弊,他会为她而来吗? 殷陈听完董偃的话,蹙紧眉头,“廷尉府的人不会寻我吗?” “凶手已经投案,姑子嫌疑洗清了。” “何人?” “一个乞丐。” 乞丐?那破屋的确是乞丐的地盘,嫁祸给乞丐的确可行。 “廷尉府寻出杀害王实的凶手了吗?” “王实与钱三发生争执,相互厮打,期间打翻了烛台,最终二人双双负伤,丧生火海。” “有何证据?” “经验尸,王实身中剧毒,而那毒在钱三手中还有残留。” 原来,王实的骨头变黑是因为中毒。 想必那日融在钱三手中那物什,便是毒物。 或许是在她与李广利拉扯之时,王实就被那凶手下了毒。 她回忆着屋中的一切,想起王实怀中那块刻着嫙字的玉璧。 廷尉府就这般草草结案,是有人在后面作为推波助澜,还是那背后之人,本就动不得。 这世上动不得之人,对那高位上的人来说,又有几个? 董偃的话非但没有让她的不安消解,反倒让她烦躁异常。 她如今处境就如笼中雀。 这一张早已布置好的网,终究罩到了她身上。 若窦太主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杀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8章 针锋 “君侯所谓的安全,是将她送到廷…… 仆从带着霍去病在太主府内穿行。 太主府犹如一个缩小版的甘泉宫,期间廊庑环抱,构石为山,引水为池。 穿过几重院落,拐过几段廊庑,才到了窦太主所在的地方。 窦太主正在池边亭榭中煮酒,看到来人时,眉毛一挑,“稀客呀。” 霍去病朝她深揖一礼,“见过窦太主。” “不知冠军侯光临寒舍,有何贵干?”窦太主坐在座上,语气慵懒。 “听闻窦太主从廷尉狱接走了殷姑子,我来接她。”霍去病微垂着头,道。 “请问冠军侯与她是何关系?” 霍去病沉默片刻,“殷姑子是我的客人,我得保证她的安全。” “安全?”窦太主哼笑一声,“君侯所谓的安全,是将她送到廷尉狱的安全吗?” “此事确实是晚辈考虑欠妥。”霍去病被她拿话一呛,依旧温声道。 “她现在很安全,而且,不会有危险。”窦太主盯着少年俊朗的眉目,缓缓站起身,池中荷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池边柳枝随风招摇。 “太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冠军侯不必操心我陈家之事。”窦太主态度漠然,她衣着华丽,颈上的青紫痕迹还未完全消下。 “陈家?她何时是陈家人了?”霍去病冷笑道。 他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冷情,倨傲。 和教出他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冠军侯既能寻到我,便说明已经查到了许久旧事,从前她帮你是因她不知旧事,今后她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窦太主一字一句道。 “请问窦太主,殷姑子承认她是陈家人了吗?”霍去病仍问道。 窦太主眸光冷厉,“她身上流着陈家的血,自然是陈家人,与她承不承认有何关系?” “此前太主并不喜爱她,甚至还想杀了她。太主现在态度的转变,是要利用她作甚?”霍去病继续道。 窦太主被他一下子戳中了痛点,狠狠瞪着他,“你凭什么置喙我?” 霍去病眸光如冰,“太主从前既不在乎她的生死,却又要如此利用她,不觉得这样对她太过狠毒了吗?” “狠毒?”窦太主嗤笑一声,“旁人都可以说我狠毒,唯独卫家人没有资格。” 霍去病不欲惹恼窦太主,朝她再一拱手,“晚辈无意冒犯太主,望太主见谅,只是我与殷姑子仍有些事还未说清,望窦太主让我见她一面。” “那你便就像上次一样,凭本事去寻她好了。”窦太主慵懒地摆手,“送客。” 候在边上的丫鬟立刻走过来,引霍去病出去。 看着少年的身影远去,窦太主凝眸,这姓霍的小子不容小觑。 回到侯宅后,淳于文着急问道:“可问出来了?” 霍去病摇头,“先生,我今日一早又梦见了她。” 淳于文一怔,“你又靠近她了?” “嗯。” “她与之前有些不同,与我说了许多话。” 淳于文沉吟片刻,“我这几日研究那西域迷香,其中有一味异香十分不寻常。还得再研究几日,你且再等等罢。” “先生,我等不了,陈家或许会对她不利。” 淳于文揉揉额头,“窦太主是她的外祖母,为何会对她不利?” “之前在栎阳,我瞧见隆虑公主看她的眼神带着怨毒,就算窦太主和陈先皇后不会对她不利,隆虑公主和昭平君却不一定。” 淳于文语重心长,“你可想好了?你非要介入此事,对卫氏一族可没有好处。” 霍去病不假思索,“晚辈明白,可她是因我的决策失误才陷入危险,我不能弃她不顾。” “她上次被隆虑公主抓到时,你怎么得的线索?” “是那个乞丐给的线索。”霍去病眉头微沉。 廷尉狱中,乞丐看到霍去病来时,并不意外。 他侧躺着,手撑脑袋,抖着腿,“哟,小郎君如此重情重义?不过是给你提供过两次线索,竟能劳动你大驾廷尉狱。” “你是谁的人?”霍去病直接问道。 “小郎君这话说得好笑,我自然是我自己的人。” “陈阿娇?”霍去病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目光却依旧凌厉。 乞丐神色一滞,没有答话。 “陈海案也是你误导的,上次栎阳的线索也是你给我的,你的主子想作甚?”霍去病沉声道。 乞丐抖腿幅度更快了些,“小郎君连敌友都不分吗?我给你提供的线索,可都是帮了你?” “帮我?淮之在何处?”霍去病目光清寒,面容在黑暗潮湿的廷尉狱中,更显轮廓分明。 乞丐抖动的腿放了下来。 “六月十三淮之也曾在破屋周围出现过,凭你的动作,还瞒不过殷陈,是他杀了陈海的可能性更大些。”霍去病不慌不忙道。 “小郎君平白无故诬陷旁人作甚?”乞丐略有些怒气。 霍去病笑而不语。 “我的主子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旁的我无可奉告。”乞丐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霍去病盯着他的背影,“告诉你主子,我于梨花坊恭候。” 待他走后,乞丐翻身而起。 赵破奴看到霍去病站在自己家院外时,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揉揉眼睛,眼睛大睁,只见霍去病扔站在院外,“嫖姚?” 他这才热情打开院门。 霍去病跟着他进了屋,这与那赌坊暗道通往的小院不远。 殷勤倒了水,赵破奴又在院中摘了几个半红的石榴递给他,“嫖姚今日怎的有空到东第来?” 他看着手心中的石榴,忽然想起东院中那株石榴树,“东第十三巷进去第一家,你可知道住的是谁?” 赵破奴掰开石榴,拢一把石榴籽丢进嘴里,“我不常在坊中走动,不过我可向隔壁家三妹打听,她对东第谁家狗生了几只小狗崽都一清二楚。” 说罢出门大喊一声,“三妹!” “干嘛?”一个爽朗女声不甘示弱回应。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很快,三妹进到院中,看到那锦衣少年时,晃了一下神。 “赵阿兄,你何时认识这等神仙般的小郎君的?”她语气温柔,笑意吟吟看向赵破奴。 “三妹你吃错药了?说话这么有气无力的?”赵破奴拖来一张自己做的胡凳。 三妹瞪他一眼。 赵破奴道:“这是霍郎君,我的……” “朋友。”霍去病开口道。 “哟,小郎君家住何方?年方几何?可有婚配?”三妹立刻热情往他身边凑过去。 赵破奴揪住她的衣领,“说正经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9章 伤害 “将我关在此处,便不是伤害?”…… 淮之将家中一切打理好,打马出了长安城。 他如往常一样不走寻常路,飞掠上长门宫墙。 走到陈阿娇窗前的那段宫墙,又轻巧跳下宫墙。 陈阿娇打开窗牗,便见两串葡萄搁在窗台边。 淮之腰佩长剑,倚靠在木樨树下,金黄细小的花落在他乌黑的发和肩头上。 看样子等了不短时间。 陈阿娇拿起那两串葡萄,摘下一颗葡萄丢进口中,细嚼慢咽。 看得淮之嘴里泛起酸意,他将霍去病来寻他的事转述给陈阿娇。 “他真这么说?”陈阿娇面不改色道,“还真是个笨小子,但还算讨人喜欢,她眼光比我好。” 淮之不置可否。 陈阿娇倚在窗边,将葡萄一颗颗摘下来扔着玩,砸了一地,“你说我做对了吗?” “主子所做皆是为她好。” “为她好,便是对的吗?”阿娇反问。 “仆不知。”淮之答道。 “哼,你不知,你心中明镜似的。”陈阿娇关了窗。 淮之仰头看着紧闭的窗牗,最终低下头。 就算是错了,她也不会改的。 她就是这样一个永不回头的人。 况且,从前之事,本就不是她的错。 对于一个失而复得的心碎的母亲,谁会忍心苛责呢? 陈阿娇将另一串带着水渍的葡萄放到白玉笥箧中。换了身衣裳,让淮之驾车,二人往南而去。 院中花草繁茂,被照顾得极好,殷陈就站在花草中,手上握着刚摘的花,眉目清淡。 她抬头,看到了站在院外的陈阿娇。 陈阿娇看着她,抬了抬手中的笥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殷陈手上拿着花,草草朝她行了个揖礼。 陈阿娇推开院门,沿弯曲小径往里去,谷中清凉,院中遍植各色花儿,此时花儿开得极好,芬芳扑鼻。 殷陈将花往身后藏了藏,语气有些不自然,她实在不知怎么跟陈阿娇交流,好半晌才道:“我瞧这个花很适合做香囊就私自摘了些。” 陈阿娇站在她面前,目光柔和,她抬手想触碰殷陈。 殷陈警惕往后退了一步。 “发上有片叶子。”她顿了一下,指自己的脑袋。 殷陈按着提示抬手摸去,将那片叶子拿下来。 二人进了屋,殷陈将花放在案边,寻了个白玉瓶子插上。 陈阿娇将笥箧中的小食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案上,“在这过得可还习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殷陈将花插好,瞥向她,“还好,不过就是太寂寞了。” 陈阿娇一怔,她同自己一样,都是爱热闹的人。 她身囚长门数年,早已忘了热闹的感觉。 殷陈走到案边,看着那串翠滴滴的葡萄,抬手摘了一颗丢进嘴里。 “喜欢吗?”陈阿娇看着她面色未改,问道。 “还好。”殷陈又徒手抓了几颗渍青梅,塞进嘴里,吃相粗鲁。 陈阿娇端坐在席上,含笑看着她。 殷陈搓掉手上食物残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翁主过来,只为给我送这些吃的吗?” 陈阿娇拨着白玉瓶中的花,“对呀。” 殷陈索性坐到一旁,拿起箸将食物全数尝了一遍。 “我吃好了,翁主可以走了。”她吃得两颊鼓鼓,一把将箸随意丢在案上。 陈阿娇一怔,心中升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悲伤,弯了弯眼睛,“我想多待一会儿,回到长门,又是一片冷清。” “翁主也怕寂寞吗?”殷陈搓着手指,问道。 “自然,我从前是极爱热闹的,还未入宫时,我整日缠着阿兄待我到东市玩耍。” 从这些方面来看,她与陈阿娇,确实很像。 “入了宫后,我才学着做一个皇后。” “可你做的并不好。”殷陈毫不客气评价道。 陈阿娇笑着点头,“我得承认,我这个皇后做得极差。她呢,卫皇后做得好吗?” 殷陈颔首。 “她确实比我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陈阿娇话中并无惋惜。 殷陈这时方觉得,她与传说中那个嚣张跋扈的陈阿娇有些许不一样,是幽禁长门多年让她变得平和许多?还是她的性子,本就如此? “你们曾势同水火过。”殷陈忽然想知道二人之间的过往。 “自然。”陈阿娇也乐于与她有个交谈话题,爽朗答道。 殷陈捻起盘中葡萄继续吃,酸涩充满口腔,“后来怎么成为朋友的?” 可惜她没有讲故事的能力,思索了许久,道:“我喜欢玩,她跟我玩,我们便成了朋友。” “就这样?” “就这样。”陈阿娇笑着扯下一片花瓣。 才怪。 卫子夫会给阿娇做很好吃的藕夹肉,烤鱼,会教阿娇唱歌,给阿娇梳最时兴的发饰,会温柔安抚做了噩梦的阿娇,偷偷给阿娇展示她阿弟给她亲自雕刻的丑丑的柳木刚卯,然后将与之相配的严卯送给阿娇。 可这是她们的秘密。 殷陈心道这段友谊还真是,简单得过分。于是她又重新找了个问题。 “翁主对今上可还有感情?” 陈阿娇目光有一瞬地失神,迅速眨眼收敛,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那片花瓣被揉出一些粉嫩颜色,“我给过他我最炙热的爱意,仅此而已,都过去了。” 殷陈看向她指尖残留的红色,仿佛那便是她燃烧殆尽的爱意留下的痕迹。 陈阿娇瞥到她发上的象牙簪子,“那是我阿母给你的?” 殷陈拔下发簪,对光照看,“看这品相,兴许能卖许多钱。” 陈阿娇听到她这十分市井气的话语,嘴角笑意更深,“义妩将你养得很好。” “我阿母自然是天下最好的阿母。”殷陈摩挲着簪身,声音中透露出难得的欣喜自豪。 陈阿娇却被这天真话语噎了一下,“这些年过得好吗?” “翁主觉得呢?一个孤女能在匈奴营活过两年,过得好吗?”殷陈语气戏谑尖锐,陈阿娇这句话如同拂去她腐烂伤口上的遮盖。 少女话语犹如利剑,刺入陈阿娇的心中。 “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她作出承诺。 “将我关在此处,便不是伤害?”殷陈好笑地看向她,撑着下巴,手指抚上耳垂,一手不耐烦地敲着案面。 “耳饰很漂亮。”陈阿娇没被她刻意弄出的噪音烦扰,看向她左耳垂。 “我得到这个耳饰的那天,也是匈奴马踏定襄那一日。我阿翁抚着我的脸说,‘我的闯闯要健康快乐地活下去。’”殷陈望向院中的花木,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下来。 陈阿娇沉默半晌。 “我在匈奴地活了两年,亲手杀了乌隆为他们报了仇。”殷陈转过头来,看到陈阿娇双眉微蹙,眼中盈满泪水。 殷陈想,她为何要伤怀呢?为何看到她的泪,自己心中也会沉重起来。 陈阿娇垂下眼睫,“对不住,是我没能护住你。” “是我自己命贱罢了,可殷家班子的人什么也没做错,不该承受那样的后果。”殷陈撇过脸看向玉瓶中的花,别扭道,“翁主该走了,等会儿天黑,山路难行。” 陈阿娇走出院子,回头看去,倚靠在门边的少女神色平静望着他。 她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了地夺眶而出。 淮之坐在水潭边侯着她,看到她眼眶微红,没有问她什么。 陈阿娇故作轻松,“该回长门宫了。” 这神态,与她来时的满怀期待截然不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0章 刺杀 “这才对,你该知道是谁取了你的…… 殷陈看向董偃身后一身黑衣的颀长少年,“郎君何时来的?” 他将董偃放倒,才回头好好看过殷陈一番,“跟着陈先皇后的车来的。” “郎君一个人来的?” “嗯。”人太多的话会引起注意。 殷陈被他盯着有些无所适从,抬手摸脸,“怎的一直看我?”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石榴递给她,“上次答应给姑子带吃的,这次来得匆忙。这是赵破奴给的。” 殷陈接过石榴在手上掂了掂,眉眼弯弯,“看来郎君去梨花坊了。不过我现在不能跟郎君走,身上中的毒还没解,明日窦太主还会给我带来我姨母的消息。我若离开了,便前功尽弃了。” 霍去病打量屋中布置,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董偃,“我们回去也可以再继续查。” “郎君,我们说好的。”殷陈没有同意他的提议,她安心留在此处的意义就是为了窦太主的消息。 “你在这里,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安全。”霍去病认真看向她。 “我能护好自己。你瞧,我现在好好的。”她拿着石榴转了个圈。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粉嫩的上襦,缃色丝绸下裙,言笑晏晏,裙裾飞扬。 “我明白。”他那双飞扬明艳的眼中满是笑意。 他当然明白她能护好自己,可她在梦中那番话,仍然让他心中升起惶恐。 但他却不能直接问她。 少年明朗的笑晃了眼,殷陈怔愣片刻,移开了眼,“这两日发生哪些新鲜事?” “先生看完了你送他的笔记,正嚷着要你再给他抄一卷,香影和鸾芜两个小丫鬟一直在等你回去。”霍去病将宅中事务一一报给她听。 殷陈抿抿唇角,“我也挺想她们的,我不喜欢这里,虽衣食无忧,却犹如笼中鸟雀一般。” “我很快便来接你回去。”少女的话语,让他的心忽而塌了一角。 “郎君吃过餔食了吗?趁董偃还未醒,吃一些罢。”殷陈将那颗尚还温热的石榴收到放到案上,用饭匕给他盛饭。 霍去病看她忙碌着,看了一眼案上的菜式。 还算丰富,看来窦太主没有亏待她。 他端坐在她对面,殷陈盛好饭,又拿了双箸才将东西一齐递给他。 霍去病道了声谢,接过碗箸。 想来,这还是二人头一次单独吃餔食。 殷陈瞥见他手上缠着的手带好似一直没有拆下来过,关切问道:“郎君手上的裂伤还未好吗?” “我发觉训练策马时可以手带隔绝手和缰绳的摩擦,减少手裂伤的概率。所以便一直绑着了。”他没有说谎,手带确实对训练有很大的助益,军中的骑兵们已经开始逐渐缠手带了。 殷陈抚裙跪坐在席上,看向他修长的指节,漆碗在他掌中,犹如被缩小了一般,“不热吗?” 霍去病一怔,答道:“还好。” 殷陈撑着下颌看他,心中琢磨着给他将手带的材质弄得更轻薄些。 霍去病的吃相很好。 从前在流沙时,烤了羊后,旁的军士都是大快朵颐,只有他用匕首将肉片下来,一块块慢条斯理地吃。 今日也是如此。 殷陈直白的目光让霍去病有些不自在,他面上生热,扯开话题,“姑子为何不吃?” “我不饿,看着郎君吃就好。”他吃饭时很是赏心悦目,在宫中与皇后用餐时,她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打量,此刻在这仅有二人的屋子里,她终于如愿以偿。 霍去病索性也放下箸,盯着她看。 两人目光相触,又齐齐移开。 “其实我还是有些饿的。”殷陈拿起箸刨饭,脸都要埋进碗里去了。 霍去病嘴角含笑,她偏是这样胆大又羞怯。 吃过饭食后,殷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董偃,“董偃快醒了,郎君先回去罢。” 霍去病点头,又自袖中摸出两块饴糖递给她,“先生说过不能睡前吃糖。” 殷陈接过饴糖,“郎君还真当我是个小孩吗?” 他再看她一眼,心中有许多话,此刻也仅化作一点笑意,泪痣随着他的笑容缓缓上移。 他笑起来时,原本面上的冷峭之意全数化作春水一般,带着融融暖意。 殷陈摆手,“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取下自己随身带的匕首递过去,“万事当心。” “谨遵郎君命。”殷陈接过匕首,朝他行了一揖。 待他的身影重新隐入黑暗,殷陈蹲下看一眼董偃,摸出一根针,抓起他的手,刺入指尖少商穴。 董偃醒来时,见少女毫无愧意望向自己,“董君怎么倒头便睡,快回房歇息去罢。” 他勉力勾起嘴角,后颈疼得动都动不了,“姑子怎么不同他走?” “我为何要跟他走?”殷陈笑吟吟反问。 “他冒这么大风险才见到你,你若不跟他走,岂不是白费心机。” “有董君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我为何还要回去长安?况且,我这不是怕董君被窦太主责罚嘛。”殷陈虽言不由衷但格外理直气壮。 董偃站起身掸去衣衫上的尘灰,看了一眼案上的碗,“还留人家吃了饭?” “人家远道而来,自然该吃了饭再走的。”殷陈这话说得简直无懈可击。 董偃说不过这牙尖嘴利的姑子,他认了输,将碗箸收走。 殷陈站在窗边望着院中莹莹发光的夜光珠,发了会儿呆。 此夜无月,然星宿仍悬于夜空发亮。 殷陈抚着心口,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她掏出袖中藏着的饴糖,往嘴里丢了一块,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滑到喉头。 鸾芦曾说过他有过很难熬的时间,需要靠饴糖渡过,那是什么时候呢? 她闭上眼,这几日一直宁静不下来的心在此刻出奇地平静下来。 将那颗半红的石榴放在手心端详,仿佛看到少年那张俊朗的脸。 她又将石榴放在案上,拿食指推推石榴,那颗可怜的石榴便在案上左右前后晃晃悠悠,最终又立定站好在她眼前。 董偃透过窗棂看向她翘起的嘴角,默默叹了口气。 殷陈睡到后半夜,没有再入梦。 直至门被轻轻推开。 她眉头微动。 此处守卫严密,能如此不动声色摸进来的,定是个高手。 她平稳呼吸,手摸到放在枕边的匕首。 呼吸声渐近,寒光一闪,殷陈迅速掀开被子,匕首往前一送,手腕竟被紧紧握住。 那股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毛。 手腕被使力一捏,匕首竟几乎脱手而去。 此人力气巨大,而且动作敏捷,武力不在她之下。 殷陈迅速判断了情况,左手匕首脱手,伸出右手接过匕首,刺向那人。 黑暗中,打斗声似乎并没有引起注意。 那人为避过这一刀,往后躲去,但仍旧擒住她的手腕。 殷陈被这股力生生拖着。 此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她眯眼,似乎明白过来,反手将刀刺向自己的左手。 那人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殷陈反握匕首,“你是何人?” 那人不言语。 殷陈想了想,后退两步,正想一碰屋中帷幕,遮挡对方视线,从而一下子猛然进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1章 我在 “回家。” 董偃在外心急如焚心急,但火势渐大,他想推门而入也不得。 屋内此时已经没了声响,他不再犹豫,正想从敞开的窗口爬入屋内。 “走!”屋内传出殷陈的怒喝打断了他动作。 他霎时定了心神,提剑往外奔去。 屋中,男子抬脚恶劣重重撵在少女背上,丝毫不顾此时的火势已经烧到他身边,蹲下身来,掐起少女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的下巴处霎时泛红。 殷陈看着他那双灰色的眸子,嗤笑一声,嘴角又溢出血液,“你来得正好,我正愁要如何寻你。” 男子手上力道加大,如愿看到她眉头微蹙,才勾出一丝笑来,“看来你的忍痛能力不如从前了,我记得你以前就算手断了也不皱眉的。” 两股毒在体内交缠,殷陈浑身发烫,手垂在身侧,匕首落在一旁,被男子一脚踢远,她被迫高仰着头,眼睛死死瞪着男子,“是谁指使你前来的?” 火光映在她眼中,夹杂着愤怒。 他最恨她这双眸子,这样倔强不屈,此刻被踩在脚下任他宰割,仍不知恐惧。 “不若,你到地下去问他罢。”男子阴冷眼神在她脸上扫过。 殷陈余光瞥到落在边上的簪子,那是窦太主送她的那支象牙簪。 “契据尔……你知道……乌尤临死前……说了什么吗?”殷陈嘴角溢出鲜血,呼吸不畅,断断续续道。 契据尔脸色剧变,手上力度加大,“我兄长说甚了?” 殷陈吐出一口血沫,唇上殷红,涂了口脂般。 她知道这两兄弟最是在乎对方。 一个为了弟弟不惜自损身体,在汉地潜伏一年与匈奴里应外合直取定襄,一个为了报仇竟敢潜入长安。 果真兄弟情深。 “说!我兄长说了什么!”契据尔眼中充血,几乎要将少女下颌捏碎。 火势渐渐蔓延到周身,屋中浓烟渐浓,殷陈不慎吸入了浓烟,重重咳嗽了两声。 “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乞求我留下你的性命,哈哈哈……”殷陈笑着说出这话,状若癫狂,接着哑声道:“我将刀插入他心口时,他甚至都没有反抗。他的头颅被我扔入了马粪中……” 匈奴人对待仇敌的方式除了用仇敌的头颅做酒器,便是将仇敌头颅扔进牲畜粪堆中,她的话于契据尔而已言,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契据尔被她这话气得浑身颤抖,双眸血红,心头幡然升起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毁。 这期间,殷陈力气也恢复了大半,她猛地爆发,原本放在身侧的左手肘迅速朝上一击。 契据尔的手臂被她这一重击,吃痛放开了手。 殷陈顺利脱离了钳制。 契据尔迅速回神,手中刀往下刺入她左臂。 顾不得手臂疼痛,殷陈挣扎往前两步,摸到那根簪子握在手心。 契据尔擒住她的后颈,拎兔子一般将她拎起,“我怎么能忘了,你最擅耍这些把戏。” 殷陈手臂鲜血淋漓,声音被浓烟呛得喑哑,手中执着那根簪子,簪尖锋利,“是啊,你早知道的。” 契据尔将她狠狠贯往地上。 殷陈有了着力点,迅速反手将簪子刺向他。 契据尔不防,只觉颈侧刺痛,痛呼一声,手上力道松开了来。 殷陈持簪的手一片刺目血红,不知其上是谁的鲜血。 她忍着疼痛爬起身,摇摇晃晃往窗口爬去。 贪婪的火舌燎过她散乱的发丝和裙摆,将她炙烤得浑身发烫。 整个山谷此刻被烧得亮如白昼,她跳出窗子,转身将一脚将窗子踹坏,脚步蹒跚,一路蹀躞,往山谷外去。 —— 霍去病骤然惊醒,起身穿衣。 淳于文听到隔壁动静,起身走到他门前,见他已经穿好衣裳,腰间配剑,正要外出,“怎的了?” “我出门一趟。”霍去病发冠歪斜,走到淳于文面前,正要抬步而去。 淳于文拉住他衣袖,“与我说说。” “殷姑子有危险。”霍去病眉间有些郁色。 “你如何察觉她有危险?”淳于文又问。 “我……” 淳于文看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再阻止也无用了,索性道:“让阿大随你去,莫要再单独行动。” “诺。”他朝淳于文揖了一礼。 阿大牵了马,二人打马出了城。 —— 董偃出谷后便躲在谷外水潭处。 见殷陈步履蹒跚着走出来,连忙走到她身边。 殷陈听到他的脚步声,蹙眉看向他,“你怎的还在此处?” 董偃扶她,摸到她臂上湿漉漉一片,浓重血腥气袭来,他眉心一皱,“你受伤了。” 殷陈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匈奴人极其擅追踪,她身上血腥气会让她暴露。 殷陈听着哗哗水声,看向边上的深潭。 她略一思索,下了决心,几步走到潭边,噗通一声跳入潭中。 潭水冰凉袭向滚烫的皮肤,她打了个冷颤。 董偃没料到她如此果决,甚至来不及制止她。 殷陈抬头看他,“下来!” 董偃无奈,随即也跳入水中。 瀑布声掩盖了入水声。 山谷内,契据尔的身影渐渐靠近。 殷陈闭气没入水中,往深处泅去。 她臂上不断溢出的鲜血瞬间便消弭于水中。 契据尔捂着脖子环顾四周,又往水潭边走去。 瀑布冲出的水花让潭面并不平静,他凝眸看了水面,却没发现人。 这冲天火光很快便会引来汉人,他用匈奴语低骂了一句,匆匆离去。 待到契据尔离去,殷陈浮上水面大口呼吸,胸口钝痛感逐渐得以消解。 山谷内的火光投出了光辉,借着这丝光亮,董偃看向殷陈。 她面容苍白,侧脸线条利落干净,青丝散在水中,鬓发纷乱,贴在雪色的侧颈。 殷陈似乎有察觉,转头看向他。 董偃咽了口口水,转过脸去看那杀手离去的方向。 将她拉上岸后,董偃才问:“何人要杀姑子?” “世上要杀我的人许多,你不是也想杀了我吗?”殷陈坐在潭边的石头上,黝黑的眸子望着他,衣裳贴在肌肤上,不停滴水。 董偃被她此话噎了一下,勾起那惯常的笑,“姑子真会说笑。” “在栎阳时,我看到你的弩上了弦,手指按在悬刀上。”殷陈戳穿他,拧干发丝,扯了扯衣襟,又看了一眼左臂。 伤口已经开始麻木,这是个不详的征兆。 董偃沉默片刻,站起身,“我们快些走罢,难保不会有人再来刺杀。” 殷陈眯眼看向他,勾出无奈笑意,“我中毒了,走不了了。” 董偃摸出怀中夜光珠,照向她手臂,只见手腕往下至指尖,竟是一片乌黑。 同时,手臂伤口血流如注,血色不停往下滴着。 “得先包扎。” “我可是个医者,自然知道。”殷陈抬手将左臂衣袖往上捞起,“帮我将伤口清洗一下。” “……”董偃算是知道窦太主的感受了。 殷陈见他不动,想是他怕男女授受不亲,甩动手腕,耐心解释道:“我现在视线迷糊不清,身上也没有力气,若是我失血过多晕在此处,你可打不过那杀手。” 她一双眸子在夜光珠的映照下,亮得出奇。 董偃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被泡得发白,血肉模糊的伤口,忍不住拧紧眉头,抽出袖中湿透的帕子,拧得半干,小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水脏污。 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看得殷陈心急,催促道,“不必如此小心,我忍得住。” 似乎这伤不在她身上似的。 真是个古怪的姑子。 董偃给她包扎好伤口,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去何处?” 殷陈抬手贴在额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只觉头涨得要炸开了,周围的一切开始摇曳,董偃的面容在眼前化作三四个不停旋转。 喉头干涩得难受,说话的声音也虚,“回长安。” 此处距长安一百余里,怕是走不到一半她便会死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2章 掠夺 手心贴着少女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滑…… 清晨山间,骏马飞驰而过。 被吵醒的鸟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吵闹着。 耳际吹过初秋微凉的风,殷陈发丝纷飞,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沾满了污泥和血色,她微微侧首,问:“对了,董偃呢?” “他还在山谷中。有阿大在,不用担心。”霍去病松了扶住她腰间的手,往后退了些。 她的青丝扫过他的脸颊,他嗅到她发上的水汽,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她离得这样近,让他分了神。 已是日出时分,晨光升起,打散了山林晨雾,照在二人身上,拉出一道亲密的影子。 栖霞乃是今上所赐的骏马,此刻已经连续跑了两个时辰,仍然不觉疲累,奔驰在道上,一刻不停。 殷陈忽然想起当初被窦太主接来时,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山谷中,他怎会此刻出现在此,“长安不是有宵禁吗?郎君怎么出城来的?” “……”自是去找张贺拿了牌子出城门的。 殷陈知长安的规矩困不住他,与他说了两句,头又一阵阵发胀,痛得厉害,“昨夜的杀手是匈奴人。” “匈奴人?”霍去病刚想再问,谁知她说完这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少女身子摇摆两下,往后倒来。 胸膛又被贴上,几根发丝调皮地轻挠在他颊边。 他吁停栖霞,垂眸看了一眼她微蹙的眉头,想了想,松开缰绳,腾出手一把拢住她的青丝,绾了松松垮垮的高髻,扯下手带当纚带束起来。 一路回到冠军侯宅,淳于文看到殷陈满身是血,心道果然不妙。 两个小丫鬟将人放在床榻上,又想给她擦身,霍去病道不必,只让二人给她将衣袖挽上,露出伤口。 淳于文看到伤口情况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伤泡过水,周围血肉被浸得发白,已是十分严重。 视线下移,又见她手指乌黑,淳于文眉头一紧,“中毒?” “对,是匈奴人的毒。”霍去病道。 淳于文查看过她的舌苔瞳孔,又给她摸了脉,心下一阵计较,“小霍,你在此照看着她。” 青芜和红雪噤若寒蝉站在一旁,心中犯起嘀咕,明明她们可以照顾,为何却又君侯照顾呢? 难道有些什么她们做不了的? 淳于文又看向两个小丫鬟,“青芜红雪,你们两个去烧两桶水。” 两个小丫鬟得了任务,立刻前去执行。 淳于文这才匆匆出了东院。 破天荒的,窦太主的马车停在了宣平里清平坊外头。 众人议论纷纷,谁不知清平坊中仅有两户人家,一户陈宅,一户则是今年新立宅的冠军侯宅。 窦太主与这卫家从来都是势同水火,今日车停在此处,足以让整个长安城震惊。 窦太主下了车,看了一眼路边的胭脂梅树。 青芦看到来人在宅门停下,转而去东院通知君侯。 霍去病站在廊下,侧耳听着青芦禀告,目光却犹自望向屋内,听罢,冷声道:“去陈宅请夫人过来。” 他今日实不想料理此事,他阿母平日里最擅与人打交道。 卫少儿听闻儿子有难,立刻整理妆容,好似要上战场一般。 又往头上插了几只彰显身份的步摇,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好不热闹,雄赳赳往冠军侯宅去。 窦太主看着卫少儿一头金玉,嗤笑一声。 卫少儿彰显着主人家的气度,眸子一弯,行了万福礼,“窦太主万福。不知窦太主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窦太主睨她一眼,她向来不屑于与卫家人打交道,此刻更是连正眼都不给卫少儿,从齿缝中挤出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听闻冠军侯截了我的人,我来接人。” 卫少儿站直身子,手执便面挡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哟,截人?我卫家从没有过截人的习俗。” “那便请陈夫人带我进去瞧上一瞧,看看我的人在不在这冠军侯宅。”窦太主声音平和,却颇有些蔑视一切的气势。 “太主这是要到我儿宅中来做客吗?可有请帖?”卫少儿摇着便面,她脾气向来不像卫子夫一样柔和,此时更是不甘示弱回击道。 窦太主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扯出一个笑意,“请帖?我可不曾听过长安有这么大架子的人。卫家人果然是发迹了,就是不知你的那皇后妹妹知道此事,又会作何感想?” 被她拿皇后来做文章,卫少儿心下一琢磨,若是妹妹知道此事,又该伤神了。她只得一甩袖将便面搁在腕上,勾出一丝不甘的笑,做出请的手势,“窦太主请吧。” 窦太主斜乜她一眼,深沉的眸中带出一丝轻蔑,进了中门,一路瞧着冠军侯宅的布局,心中越发觉得颇为寒碜。 今上最为宠幸之人,宅中竟普通至此,啧啧啧。 青芦走在二人稍后位置,一路指引,卫少儿看一眼青芦,青芦点头,她早已吩咐人在正房备好了宴客的物什。 一路行到正房,窦太主也没见着这个宅子的主人。 青芦侍奉在侧,行事妥帖,窦太主不好发难,在正房东首席坐下,目光放在面前案上的糕点上,悠悠看向上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卫少儿,“冠军侯宅的当家人便是陈夫人吗?” 卫少儿将便面递给丫鬟,对她嫣然一笑,“自然,我儿还未成家,只是陛下宠幸,预先给他赐宅。家中无女君,自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劳累劳累,给他打理打理家事,窦太主不会想要我儿一个郎君来会客罢?” 窦太主养了一个面首长安无人不知,此刻卫少儿语气略带鄙薄,暗指此事。她自幼在奴仆堆中成长,在唇枪舌剑上一向得心应手,不输任何人。性子又要强,方才在门口在窦太主以皇后名义施压,此时自是要扳回一城。 卫家人大多能说会道,窦太主懒得与她多费口舌,随意打量屋中布局,又道:“那么,夫人何时带我去瞧瞧我的人呢?” 青芦跪在旁侧,给窦太主的琉璃杯中倒了琼浆。 卫少儿避而不答,笑道:“此物乃是宫中所赐,据说是采那桂花上的花露酿制而成,最是香甜,窦太主且先尝尝罢。” 窦太主漫不经心睨了边上的貌美丫鬟一眼,丫鬟垂眸双手奉上琉璃杯。 她接过琉璃杯啜饮一口,放下杯子,再度望向卫少儿。 “不知太主要寻何人?我让奴仆们去寻,便不劳太主亲自跑动了,否则我妹妹知道的话,该怪我招待不周,要罚我了。”卫少儿拿出了当家人的范儿,姿态放松坐在上首。 窦太主手指点在案面上,不以为意笑道:“冠军侯宅的奴仆,自然是向着自家人的,我可不信。” 二人就这样针尖对麦芒僵持了一会儿。 淳于文路过门口时,往内瞧了一眼。 卫少儿看到他,朝他微笑颔首。 他也朝内行了一礼,刚要抬步离去,却听窦太主说,“淳于先生,老妪近来觉得头晕眼花,不知先生可否给老妪瞧瞧?” 淳于文一时被绊住,只得抬步进了正房,朝两位行了揖礼。 窦太主一脸意味不明看向他。 淳于文净了手,给窦太主摸脉。 如此耽误了些时间,窦太主又开始与他扯起旁的事,这是要将他强行扣留在此处。 淳于文叫苦不迭。 殷陈的症状已经万分凶险,他站起身,行了一礼,“老叟还有些要事,改日定亲自登门求见太主。” “何等要事竟惹得淳于先生如此着急?不妨说出来,我也好替先生分忧解难。”窦太主却偏不放他离开。 —— 东院内,霍去病站在床榻前,殷陈面色仍潮红,时不时呓语两句,眉头紧蹙,似是十分难受。他抬头去探她的额温。 殷陈原本犹如置身于火海中,一股冰冷贴上额头,这股冰冷让她有一瞬的清醒,她试探着抬手,捉住了那让她觉得舒服的物什。 霍去病一怔。 救她出栎阳时,她也曾这样捉住他的手。 他在房顶呆了一夜,才让那颗心平静下来。 此刻,那股异样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却避无可避。 少女手滚烫如火,手劲也大,攥着他的手,几乎要捏碎。 这是一种强势的掠夺攻占信号。 殷陈抓住那冰凉的物什往烫得难受的脖颈贴去,那物什不乖,竟还想脱离她的控制。她气愤地换了个侧卧的姿势,脸往肩膀压去,将那物什压住。 她自小便是个性子霸道的主儿,这些年虽隐藏了许多,但在梦中,在病中,她性格中的劣性展露无遗。 手心贴着少女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滑腻滚烫的肌肤,好似被递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3章 奇香 “冠军侯真是好气量。”…… “窦太主与我都没有资格。不是吗?”霍去病冷声道。 “我是她……”窦太主没能说下去,这屋中还有个卫少儿杵着。 霍去病目光一如既往冷峭,扫过窦太主。 卫少儿整理思绪期间,奇异望向霍去病。 她这儿子向来都是不屑于与旁人争论的,今日怎么倒像是转了性子,她这个阿母竟毫无用武之地。 她咳了一声,“窦太主是客人,去病不得无礼。” 嘴上虽然说不得无礼,但卫少儿的语气却是透着掩藏不住的兴奋。 霍去病朝窦太主揖一礼表歉意,“太主还是请回罢,晚辈宅中事忙,招待不周,待下次得了空,晚辈定亲自登门致歉。” 窦太主气得牙根疼,这小子上次在自己家中吃了苦头,现在竟一五一十地讨了回去。 她竭力平复了怒气,讥讽道:“冠军侯真是好气量。” 霍去病淡漠望她一眼。 卫少儿此时简直就是机灵至极,站起身,摆出一副送客架势,朝窦太主笑道:“窦太主请吧。” 窦太主牙根咬得发酸,扫了这道貌岸然的母子二人一眼,起身离去。 侯在门外的青芦立刻在前给她引路。 待窦太主走后,卫少儿笑着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被他阿母看得心中发毛,“今日多谢阿母相助。” 卫少儿摆手,十分好奇凑近他,“诶,你与窦太主说得是谁?” 霍去病退了两步,随意寻了个借口,“阿母,我好似听见阿沅和阿茵的声音了。” 卫少儿一听这话,拿着便面匆匆离开,发上步摇摇曳。 霍去病看着卫少儿的背影,笑了笑。 卫少儿怎会不知道他的话是搪塞之语,可他今日的表现让她十分开怀,他会向阿母求助了。 卫少儿满意地踩着愉悦步伐往陈宅去。 回到宅中,陈掌见她一脸欢娱,“夫人怎的这么开怀?” 卫少儿笑而不语,给他理了理衣襟。 陈掌摸不着头脑,晚上回家时,餔食还丰富了许多。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卫少儿那放不下来的嘴角,这自家夫人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开心事了? 这边淳于文给殷陈吃了解药,又施了针,忙到夜少半才得空闲。 她体内两种毒相冲,幸而及时解了,没什么大碍。 只是手臂这伤,恐怕得养上一段时间。 他叹了口气,看向殷陈那张倔强的脸,“小姑子啊小姑子,你可真是个小麻烦精呀!” 殷陈不满地蹙眉,像是对小麻烦精这个称号表示抗议。 淳于文立刻转变话术,“好了好了,你是天下最可爱的小姑子。” 殷陈这才松了眉头。 淳于文松了口气,暗道这孩子生着病耳朵还这么灵,怪了。 他出了东院,见一个颀长身影一动不动立在东院外。 “哎哟,吓我一跳,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杵在这作甚?”淳于文拍拍心口。 霍去病回过神来,“先生,殷姑子如何了?” 淳于文抚须不答。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见他如此紧张,淳于文也不逗他了,“毒已经解了,难得见你如此关怀一个人。” 霍去病无措地望了一眼天上繁星,感叹一句,“今夜的星空真好。” 淳于文在心底翻起一个白眼,这小子连转移话题都如此生硬,没救了没救了。 他捶捶腰,慢悠悠踱回自己的屋子。 霍去病长舒一口气,又转头望一眼东院。 她真是个麻烦的姑子。 还好他不怕麻烦。 平阳侯府中,曹襄摸着下巴盯着那跟霍去病下了数年还未解开的棋局,张贺摸向自己腰间铜牌,二人齐齐摇头。 位于这斗城之南的未央宫中,刘彻看着手中消息,眸子沉沉。 刘姀和刘嫦仍在披香殿教阿娜妮玩六博。 卫子夫盯着写满苍劲小字的布帛,娥眉颦蹙。 漪澜殿中,王夫人尽职扮演着失心疯的模样。 合欢殿内,李姬手抚着肚子,感受到了腹中小生命的与她的交流。 长门宫中,陈阿娇发了脾气,捏碎一只琉璃杯。 太主府中,窦太主听着董偃的禀告,心事重重。 今夜的长安,万家灯火明亮若今夜繁星,各人心思各异。 而那看似引起一切事端的少女,沉于梦中,一无所知。 —— 殷陈第二日醒来时,脑袋仍昏沉得紧。 骨骼里都冒着酸楚,她怔愣盯着帐顶,才意识到已经回到了长安。 红雪趴在边上睡着,手上还攥着张帕子。 红雪被她的动作惊醒,忙放好帕子,将她伤到的手臂轻轻扶起,“姑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殷陈看着她乌黑的眼下,“无事,你去休息罢,我睡得有些昏沉,想起来走走。” 红雪摇头,“我不累,我陪姑子走走。” 红雪将搭在椸上的衣裳给她披上,扶她到妆案前坐好。 殷陈瞅见搁在妆案上的布带和象牙簪。 只觉那布条有些眼熟,这不是霍去病的手带吗?怎会在此? 她怔愣片刻,道:“这是?” 红雪一边给她绾发,抽空瞅了一眼那团白色布带,“那是昨日姑子绑发的纚带,还有,姑子回来时,手上紧紧握着这象牙簪。” 纚带? 她眸中展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 昨日,霍去病还给自己绑发了。 红雪感觉到她怔忪,“姑子怎的了?” “我昨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罢?”殷陈试探着问。 红雪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玉簪,簪于绾好的发上,“没有。昨日郎君抱姑子回来时姑子浑身都是血,可吓死我们了。” 抱? 殷陈咽了一口口水,喉头忽然干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冠军侯的名声被她毁了。 “你们,没觉得奇怪吗?”殷陈从镜中看红雪镇定的反应。 红雪摇头,“有何奇怪的?” 殷陈盯着那根手带沉默。 红雪将长发绾好,又给她倒了杯水,将那团布条拿起,“这带子都脏了,要不扔了罢。” 殷陈连忙摇头,喝到口的水呛了一下。 “不扔不扔,姑子别激动。”红雪连忙将布条放下,给她轻轻拍背。 她扭头看向红雪,红雪一双圆眼无辜看向她。怎么感觉这小丫鬟是在故意逗自己啊! 红雪扶她在院中走动,她站在廊下看那株石榴已经坠枝了,忽然想到霍去病给她带的那颗石榴被丢在了火中。 红雪抬手摘了一颗向阳饱满红润的石榴,“我给姑子剥石榴吃吧!” 殷陈点头,吃了几粒,坐在廊下吹了会凉风,红雪又怕她受风,扶她回屋,支开窗子。 青芜此时方起来,二人又给她端水洗脸,她受了伤,只能任两个小丫鬟摆布。 待到终于能安坐在榻上,她又被折腾困了。 “姑子不在这几日,郎君日日都会在这东院门口廊庑下站一会儿呢!”青芜开心跟她分享她不在时的趣事。 殷陈怎么觉得今日人人嘴里都离不开他,转了话头,故作生气地质问:“你们两个都不想我吗?” 青芜连连摆手,委屈兮兮道:“我想姑子想得连庖厨这几日做的粔籹都吃不下呢,姑子你瞧,我都瘦了。” 殷陈这才转怒为笑,揪揪青芜的颊肉。 红雪收拾妆案上的物件,将那根布带叠好放在妆奁底部的夹层内。 青芜与殷陈笑闹一阵,忽而一拍手,“姑子,昨日还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4章 少翁 “或许她不值得你这样做。”…… 回到宅中已是昏时。 淳于文恰好也拜访李少翁归来,与他在中门碰面。 “先生。”他抬手一礼。 淳于文看他一眼,“你过来。” 他乖乖走过去。 淳于文盯着他的脸瞧了一阵,“昨夜没睡好?” “先生怎的这样关心的我的睡眠?” 淳于文严肃盯着他,“我今日去见了李少翁,你吃过餔食后来见我。” 淳于先生难得用这样严肃的神情说话,遂应了诺。 红雪得知君侯回来,忙回到东院,“姑子,君侯回来了。” 殷陈正坐在廊下吹风,闻言应了一声,站起身正要寻过去。 “我扶姑子去罢。” “不必。”殷陈说着出了东院,正巧看到他的身影掠过廊庑拐角。 她加快步伐,跟过去。 霍去病听到了脚步声,回头,正见少女走来。 他停住步伐,一缕夕阳正筛过窗棂笼罩在他身上,容颜如玉不可逼视。 殷陈停了步子,朝他弯眼一笑,作不得揖,只微微躬身,“郎君安好。” 霍去病也朝她颔首,“姑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红雪和青芜总不放心我,将我拘在院中,忒没劲儿。”她状似抱怨,嘴角也翘起愉悦弧度。 霍去病微微侧了侧身子,那缕夕阳自肩上推落,整个人沉入阴影中,眉目却依旧明晰,在这无人的拐角处,他曾被她按在墙上,也曾失态地将手捂在她眼上过,想到此处,手心又开始灼热起来,“姑子可有事与我说?” “我听闻昨日窦太主来了,可有寻郎君的麻烦?”殷陈又朝前走了两步,在那缕阳光前站定。 霍去病挑眉,“姑子觉得我会被她欺负?” 殷陈思索一会儿,摇头,“但窦太主此人阴晴不定,我有些不放心。” 霍去病透过光柱看向她,她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唇已经恢复些气色,笑起来眉眼略弯。 二人再闲扯两句,殷陈忽然问道:“可查到那匈奴人的下落了?” 霍去病摇头,“好似是有人接应他,寻不到一点儿踪迹。” “姑子可认识他?” 殷陈咬了咬下唇,“他是乌隆的胞弟。” 乌隆? 又是这个人。 他心中升起一丝不悦,“我会让人时刻注意此人,他生得什么样子?” 殷陈抬手比了比契据尔的个子,“生得高壮,不似匈奴人,倒似月氏人,眸子是浅灰色,耳上缺了一块。对了,我前夜刺伤了他的脖颈。” 耳上缺了一块。 他想起夜袭居涂营时,那个被他一箭擦过耳际的匈奴小将,“是天生的吗?” 殷陈摇头,脚尖撵着一颗小石子,“我也是昨夜借火光瞥见的,契据尔是匈奴中能力顶尖的射雕手,没想到竟有人伤了他。” 他想起那夜的情形,那个小将的箭术,确实很是厉害。 他竟到长安来了。 少年眸中闪过一抹厉色,颔首,“我明白了。” “姑子想我杀了他吗?”他又问。 他也不知为何要问。 殷陈诧异看向他,语气坚定,“郎君何时变得对敌人这边仁慈了?要不是我昨夜中毒,我定不会让他逃脱。” 霍去病嗯了一声。 嘴角短暂地愉悦翘起。 那缕阳光在交谈间已经逐渐淡去,殷陈将那颗石子踢到草丛中,与他道别,“那我先回去了。” 霍去病目送她的背影拐过拐角处,眸子沉了下来,长安竟有人勾结匈奴。 这个消息,恐怕会让今上震怒。 换过衣裳后,他又去寻淳于文。 淳于文侯在小阁中,神情冷峻。 “先生。”他坐到席上,与淳于文对坐,又拿过边上酒壶给二人倒酒。 淳于文看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今日之事我要说之事,恐怕会让你很难接受。” 他倒好两杯酒,将一杯酒推到淳于文面前,“先生觉得以我的承受能力也很难接受吗?” 淳于文看着面前杯中微微动荡的酒液,“我昨日给殷姑子把脉,发觉她的身子很是虚弱。” 霍去病讶然与淳于先生会说这样的话,“她中了毒,身子虚弱是必然的。” “不,不是这个虚弱。”淳于文饮了半杯酒,自边上拿出一个满是裂痕的琉璃杯,又道:“从外表来看,她与常人无异,但内里看来,她整个人就像这琉璃杯,充满了裂痕,只需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他说罢,屈指一弹,一声脆响过后,那琉璃杯竟一下子碎成一堆碎片。 霍去病盯着那堆碎片,好半天才道:“先生这话是甚意思?” 淳于文长叹一口气,饮了半杯酒,才道:“我怀疑是她身有旧疾,如今又身困梦魇,这恐怕会,逐渐消耗她的寿命。” 诡异至极的沉默过后,霍去病抬眼看向淳于文,点漆般的黑眸中满是不解,“先生的意思晚辈还是不懂。” “我想她潜意识里,在谋杀自己。” 手上杯盏微斜,一点酒倾泻而出,倒在他衣袍上。 少年却毫不在意,眉头紧拧,看向淳于文,“潜意识?谋杀自己?先生在说什么?” 淳于文回来之前便斟酌了许久,“她的梦境便是给自己制造的困境,她一次次以自虐式的死亡终结梦境,这看似在求生,实则在求死。” 膝上传来一阵凉意,霍去病放下杯子,摇头,“先生所说,晚辈闻所未闻。先生你见过她的,她那样的人,怎会轻易舍弃性命,她能在匈奴营活过两年,为何会想要杀了自己?这不矛盾吗?” 想起她那异于常人的坚韧,她明明活过了最难熬的日子,这样的少女,怎会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淳于文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意味深长道:“是啊,矛盾至极。可她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霍去病镇定下心神,“即便真是如此,先生可有破除梦魇之法?” “李少翁明日过来。” “李少翁?他来作甚?” 淳于文盯着霍去病,将酒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酒,摇头,“来瞧你是如何入得她的梦境。” “我如今不想知道这个,我只想知道先生为何认为殷姑子会有自毁倾向。”淳于文这一番话让他方寸大乱。 “你在梦境中窥见她的过往时,为何会有催心的疼痛?为何你随着她的情绪而低落?她于梦中以自虐的方式来终结自己的性命,又在现实中屡屡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这你都察觉到了,你却为何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推断?”淳于文早料到自己的话会让他慌乱,盯着少年隽秀的眉眼,一字一句道。 “为何?”他沉思许久,没有答案。 李少翁第二日果真早早便到了,他须发皆白,精神万分抖擞,若说淳于文有些仙风道骨,李少翁则已经是仙人模样。他穿一身白袍,凝眸看向站在淳于文身侧的霍去病,“许久不见了。” 霍去病朝他行了揖礼。 李少翁早在淳于文那里了解了情况,不欲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可否见见那位殷姑子?” 殷陈被青芦带到正房时,见屋中多了个白发老者,有些疑惑,一揖道:“见过先生,见过郎君,不知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李少翁淡淡看她一眼,“我名李少翁,姑子可唤我少翁。” “见过少翁老先生。”殷陈又朝他一揖。 李少翁打量她明亮的双眸,紧绷的脸上现出淡淡笑意,“殷姑子可吃过朝食了?” 殷陈摇头。 于是四人在正房一齐用了朝食。 期间,殷陈给霍去病递去问询的眼神。 霍去病只看向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5章 让棋 “那今日郎君岂不是会被我打破记…… 李少翁离开后,淳于文怏怏不乐。 这两个人一来一回,擅自敲定了此事,他站在一旁竟插不上嘴。 送走李少翁后,霍去病回到正房,勾出讨好的笑容,“先生。” “莫叫我先生,去叫李少翁先生。”淳于文将头一撇,嘴角耷拉着,满脸不高兴。 “先生。”霍去病又转到他边上,“我还不是得靠先生,先生若不救我,我便一直都睡不了安稳觉了。” 淳于文看着他那双弯起的眸子,漂亮眉眼下泛着的淡淡青色,无奈屈指叩叩他的额头,“你都自己做决定了,还要我作甚?” “我想请先生去开导一下殷姑子。”霍去病见他松了口,说出自己的请求。 “我看她不像是需要开解的样子。”淳于文故意道。 “先生。” “好了,受不了你这小子,平日里在人前稳重得很,怎的到我身边像个无赖小儿一般。” “谁让先生是看着我长大的。”霍去病拉着他的袖子,眉宇舒畅。 淳于文到东院时,殷陈正在与红雪青芜在院中树荫下下六博。 两个小丫鬟一齐对付她,结果被她打得落花流水,愁眉苦脸的。 她拢了六根博箸捏在手中,往上一抛。 又移动棋子将对面的散棋吃了一枚。 “嚯!姑子欺负人!”青芜看着她贼兮兮将自家的散棋丢进棋篓中,声音发颤,气得都要哭了。 殷陈笑弯了眼睛,“愿赌服输!青芜不要耍赖皮!” 红雪将筹推到她面前,气鼓鼓道:“姑子不如去跟君侯下六博罢,我们再不跟姑子玩了!” “是吗?那老叟可来的不巧了?”一道声音自东院门口传来。 殷陈抬头,见淳于文站在院门处。 她站起身,笑道:“先生怎来了?” 两个小丫鬟将案上狼藉棋子收好,站到一旁。 淳于文走到她身边,“你回来后我也许久未与你聊聊了,之前的手记看过十遍了,你阿翁可还有别的手记给我解解馋?” 殷陈略显无奈看向自己动弹不得的手,“可我现在手伤了,不能给先生誊抄了。” 淳于文坐到她对面,“要不,你给我说说罢。” “先生想听什么?”殷陈也顺势坐下。 红雪拉着青芜去备饮食。 淳于文看着放在旁上的博局和几样小食,“我想听听你幼时的经历。” “我吗?”殷陈自记事起便在飘泊中度过,她记得殷家班子到过大汉与哀牢交界处,与哀牢人同舞;到过蜀群,越过蜀道艰险的高谷,见过真象人骑在象背与他们擦肩而过。在蜀地尝过蜀椒,闻到刺激椒香。至陇西,陇西人好唱高亢的民歌,背着木柴的独行男子唱着小调解愁,他曾给过殷陈一个酸涩的果子,看她酸得眉毛鼻子皱到一起哈哈大笑。到胶东时,渔人一边于波涛中撒网,一边唱着不知名的调子。 回忆至此,殷陈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将这些事一一说出,她的声音清脆,虽只记得一些小细节,也能描述得既生动又叫人不住好奇,接着往下问。 淳于文听罢,“姑子自小飘泊,是否会觉得身无归属?” 殷陈却摇头,“相反的,我虽在身在漂泊,也常自我打趣是个死于何处家乡便在何处之人,但我知晓,我的归属从不是某一处,而是在父母身边,所以虽自小困顿,但过得十分喜乐。” 这倒出乎淳于文的意料,但从她的描述中,她的症结,也确实并不在于这里,“在姑子眼中,父母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回,殷陈沉默了许久,眼中闪着温润的光,缓声答道:“父母于我而言,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二人说了许多,红雪和青芜端来饮食放在案上,“先生,姑子请用。” 淳于文忽而道:“我忽然想下六博了,红雪你去请君侯过来。” 红雪应诺。 霍去病很快便到了。 殷陈正想给他让位,淳于文抬手制止,“老叟想看看,你们二人六博。” 红雪和青芜对视一眼,欣喜异常。 殷姑子总欺负她们,看来这回有好戏看了。 霍去病笑着看向殷陈,“殷姑子可愿意与我下一局?” “求之不得。”殷陈复坐下。 红雪和青芜立刻动作,一人将案上物件,一人将边上的博局重新放摆到案上。 霍去病雅坐于她对面,阳光透出树叶筛到少女侧颈,白得耀眼。 殷陈微微侧头,自怀中摸出一枚铜钱,“郎君选哪面?” “姑子先选。” “我选半两面。”她将铜钱置于拇指指盖上,借着食指的力往上一弹,铜钱升空,在空中翻腾数圈。 殷陈盯着那枚铜钱,微微侧头,阳光在她面上一寸寸灼过。 抬手一接,铜钱哒地一声落在她手心。 她将手往前一递,眼神明亮,“我赢了。” 霍去病点头,“嗯,姑子赢了。” 殷陈喜滋滋将铜钱拍在案上,“那我便先行抛箸行棋了。” 她只能单手操作,有一根博箸落在霍去病面前,她摸不到,正要抬起上身去拿,霍去病已经执起博箸,放到她手心。 殷陈拿过六根博箸,手腕使力,博箸上升,哗啦落到案上。 淳于文嘬一口甜酒酿,“姑子运气不错嘛!” 殷陈看着四点的博箸,“还好,毕竟我很厉害。青芜,是不是?” 青芜站在边上猛猛点头。 她随意移动了一枚散棋。 霍去病拿过博箸,少年指节莹白修长,捡箸时手心痣若隐若现。 殷陈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眼神莫名炙热。 淳于文咳了一声,她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了。 殷陈回过神来,“郎君玩六博是不是很厉害?” “还好。” 淳于文歪了嘴角,“还好?他可以说是绝无败绩。” 殷陈挑眉,一脸惊讶,“那今日郎君岂不是会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6章 金霞 “我自然信姊姊。” 霍去病和淳于文离开东院后,殷陈坐在树下瞧博局中的棋子。 她将那枚黑玉枭棋推倒,又扶正。 她如此反复几次,引得边上的青芜频频看向她,“姑子怎么了?” “方才君侯是让我了罢?”她看向正在收拾残局的二人。 “姑子真是太聪明了。”红雪笑道。 “让了也是我赢。不过,下次我还是别让他再让棋,这弄得我胜之不武,其实以我的实力,赢他也是轻轻松松的罢。”殷陈再次将那枚枭棋推倒,站起身伸个懒腰。 青芜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姑子说得对。” 殷陈往院墙瞥去,忽然瞥见一只小猫儿趴在院墙上,她抬抬下巴,“那是谁家的猫儿?” 青芜往那处看去,“许是别的坊跑来的吧。” “说来我竟没在这宅中见过猫儿呢。” 青芜将博局放入箱中,道:“宅中是没有养猫儿的,不过陈宅倒是有,姑子若喜欢,我明日去陈宅抱只猫儿过来。” 殷陈拿起玉盘的几块肉脯,走到墙边,将一块肉脯掷上去。 谁知那只猫儿只慵懒望了脚边肉脯一眼,伸了个懒腰,傲娇地扭着猫步离开了。 长安的猫居然连肉脯都不吃的吗? 殷陈震惊不已。 她顿觉无趣,将肉脯丢进嘴里,踱回树下,“我得出门一趟。” “姑子想去何处?” “我去东市见个朋友。”她边说边出了东院,生怕二人再问。 “姑子手上伤还未好呢!”青芜追出去。 “无事,我会小心的。”她朝青芜摆摆手。 出了宣平里沿夕阴街向北去。 走到金霞市,李惊澜一下子冲过来抱住她,“阿姊!” 她拍拍惊澜的头,又将人好生打量了一番,“惊澜长高了些。” “是呀,我近来都有好好吃饭哦。”李惊澜拉着她往里去。 走到前院,李广利本还坐在楼上嚼着渍梅子,瞧见她的身影,抹了一把嘴巴,“阿陈妹妹!” 殷陈没抬头便知道是这大嗓门是李广利,低头问李惊澜,“你延年阿兄呢?” “次兄就在后院授琴,姊姊随我来。” 李广利噔噔噔几步下了楼,看到她一只手包得严实,“受伤了?” 殷陈瞥他一眼,笑问:“伤好了?” 李广利摸摸脖子,跟在二人屁股后头,“啧,这点小伤早好了。” 李惊澜有些奇怪回过头看大兄,“阿兄不是不喜欢乐器吗?怎的还跟过来?” “啧,怎么说话的?”他快步过去,给了惊澜一个爆栗。 惊澜朝他做个鬼脸。 殷陈随着二人穿过正房,往后院走去,“廷尉府可还有再找阿兄?” “没有,但是廷尉府的结案好似……” 殷陈看他一眼,眸中暗含警告。 李广利立刻闭了嘴,勾起不羁的笑容,“阿陈今日来作甚?” “我想延年了。” 李延年此刻已经等在后院入口处,他手上执笛,一身山青色袍子,整个人高高瘦瘦,眸光如同平湖秋水,默默注视着正往自己这边来的三人。 李惊澜像支离弦箭一般冲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左右晃晃,道:“次兄!殷姊姊来了!” “次兄知道了。”他温润笑着,抬手向殷陈一礼,“姊姊。” 殷陈走到他身前站定,“延年也长高了。” 李延年眸中闪过一丝沮丧,“姊姊只看得出这些吗?” 殷陈仔细观察他的装扮,却只觉得他依旧如春月柳,松下风,夭矫不群,“对。” 李延年哑然失笑。 李广利侧首睨着她,站无站像抱着手,道:“你又不是不知她从小就是这样,只知道看脸,旁的什么也不知道。” 殷陈嗔怪朝他皱皱鼻子,“延年别听广利阿兄的。” 李延年笑着听二人拌嘴,将李惊澜抱起,转身往后院去,“姊姊进来罢。” 李广利走在她身侧,轻声道:“手怎么弄的?” “不过摔了一跤,不碍事。”殷陈故作轻松打着哈哈。 李广利却只盯着她的脸,目光沉静,看得她浑身发毛。 殷陈只得如实道:“刺杀。” “何时的事?” “前两日。” “你为何总会陷入危险当中?”李广利眉眼独特而锋利,比起李延年的温润,更具侵略性。 殷陈下意识咬住下唇,再抬眼,眸中神采奕奕,“阿兄错了,是我本就身在危险中。” 李广利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冠军侯陷入危险中的吗?” “不是。” “小骗子。”李广利哼出一声,转身离去。 “阿兄去何处?” “出去逛逛,你不是来看李延年的吗?”李广利朝后摆摆手。 殷陈对他这突然的转变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惊澜此时恰好唤她,她应了声,走进后院。 李广利靠在金霞市市墙边,踢飞脚边一颗石子。 “诶,这不是李家兄弟吗?怎么最近不到胡姬馆来了?”一个的女子站在不远处,手执便面,容颜艳丽。 李广利看女人一眼,调笑道:“这不是最近没钱吗?” “嘁,没钱你就去问你阿弟拿呗!诶,说起来你那位阿弟生得极好,若你能带他到馆中去,我可以不收你的钱。”女人走近他,手抚上他的衣襟。 李广利看着她那张脸,嗅到她身上浓重香气,忽然有些厌恶,推开她的手,“我以后不会去了。” 女人便面挡脸,笑声刺耳尖锐,“没钱就没钱,说得这么高尚。” 李广利目光阴鸷俯视她。 女人被他的目光震慑住,颊边笑容凝滞,讪讪退后两步。 李广利用力拍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将女子留下的气味拍去。 后院中,李家班子的乐师们正在台上演奏,殷陈和李惊澜坐在台边,撑着手看着李延年授琴。 他站在边上默默听着琴曲,听到错音时不立时纠正,而是待一曲终了,在琴谱中指出错误的那一段,让乐师反复弹拨那一段。 乐师如此被教导几次,又弹了一次,果然便不会再出错。 李延年颔首,“错误的地方记得多练习几次。” “多谢班主。”少年含笑看他。 他的教授方式和殷川很像,殷陈看着少年的侧影,想起从前殷川一遍遍教自己抚琴。 那时的她十分不耐烦,总是抚上一两次便耍赖,拉着阿翁的袖子可怜兮兮撒娇,不再认真练习。 殷川无奈,坐到她身边,与她同奏。 殷陈抬手按弦,殷川随意拨弄琴弦,奏出一曲自己谱出的琴曲。 义妩看着父女二人,摇摇头,“阿川,不可再如此宠溺她了。” 殷陈摇头晃脑,“阿母说甚,我和阿翁可没听见。” 义妩被她无赖性子弄得哭笑不得,过去揪揪她的小脸。 “姊姊笑什么?”李惊澜注意到她嘴角笑意,凑近她。 殷陈反应过来,“想起我父母了。” “是给我取名惊澜的殷家大人吗?” “嗯。” “姊姊的父母一定很爱姊姊。”李惊澜浓长的眼睫下澄澈的黑眸闪着柔和的光。 “嗯,他们很爱我。”殷陈笑着点头。 李惊澜又拿脸蹭蹭她的脸颊,咯咯笑着,“殷家大人给了我名字,姊姊又救了我,姊姊是天下最好的姊姊。” 李惊澜温软的肌肤让殷陈微微怔愣,这样的语言逻辑更让她哭笑不得,道:“惊澜今后还会遇到更多人,怎么就确定我是天下最好的姊姊?” 李延年侧目看到李惊澜挤在殷陈怀中,两个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7章 撒娇 “郎君就让我去嘛!好不好?”…… 陈琼的车很快便停在金霞市门口,他兴冲冲跨进李家班子,却在下一瞬吓得脚步顿住,浑身赘肉一抖。 前院中,那个将他害得极惨的殷陈和李延年站在一起。 “好巧啊。”殷陈站在石榴树下,笑吟吟望向他。 “你……”陈琼警惕看向周围,却又看向她身边的李延年,怒不可遏道:“你骗我?” 李延年略带歉意朝他一礼,“昭平君见谅。” “别怕,我只是有事想请教昭平君。”殷陈抬步慢悠悠走向陈琼。 陈琼生得壮实,却被身量轻薄的少女逼得连连后退,陈琼抬手指着她,“你给我站住!” 殷陈听话停步,“你可知窦太主为何帮我不帮你吗?” “为何?” “你过来些。”殷陈勾勾手指。 陈琼却坚决不过去,警惕地看着她的手。 殷陈将手抬起,手心面向陈琼,张开手指,在他眼前翻了两面,“我今日不会害你,我只是觉得你大母太过偏心,为何你是她亲孙儿,她却不帮你。” 陈琼怒视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那又如何?” 殷陈坐在栏边,放下手,缓声道:“我可以帮你重获你大母的欢喜。” 陈琼似信非信,却问了出来,“如何做?” 殷陈见他上了勾,再次循循善诱道:“你先告诉我,你阿母可认识王实?” “王实?”陈琼皱着眉头回忆半晌,“我阿母为何会认识他?” 殷陈拿出一张缣帛,上画着那枚王实身上的玉璧,“这个你可熟悉?” 陈琼眼睛瞪大,那是他阿母的贴身饰物,“你怎知此物?” 看他这反应,必是识得此物了。 是了,那玉上的字代表的是隆虑公主刘嫙,并不是王夫人王嫙。 殷陈笑着看向陈琼,将那缣帛丢给他,“不若,昭平君让隆虑公主亲自来见我,我会解答你的困惑。” 陈琼接过缣帛,后退两步,又道:“你不是说要教我讨大母喜欢?” “窦太主不喜欢肥胖之人,你最好减一减体重。”殷陈不疼不痒道。 陈琼意识到自己被她诈了,正要扬手劈向她,动作却被一只手制住,“昭平君若要在此处动手,可讨不着好处。” 陈琼看了身旁容颜俊美的李延年一眼,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身出了李家班子。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捏了捏手指,昭平君暂且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隆虑公主却定是知道了。 离开金霞市后,殷陈沿着城门街往北阙隆虑候府去。 “姑子?” 一道熟悉声音自身后传来,她回头,见是霍去病,“郎君怎在此?” 霍去病走到她身边,目光有意掠过她的左臂,“路过。姑子又怎会在此?” 殷陈瞅瞅周围,见不远处有个支起个胡饼摊子,“我方从东市出来,随便逛逛,我请郎君吃烤胡饼可好?” 霍去病对她这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行为置之一笑,“却之不恭。” 二人坐到胡饼摊的简陋坐席上,让店家烤了两块胡饼。 此处距隆虑侯府不远,陈琼回去后应该将那张缣帛交给了隆虑公主,想必隆虑公主此时已经派人出来寻她了。 殷陈坐在案边,目光瞟向周围。 不多时,一个粗狂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诶!嫖姚!姑子!” 二人转头看去,见赵破奴正大步流星走过来。 殷陈对今日这巧遇所有相熟之人表示十分无奈,看来今日是见不了隆虑公主了。 “赵军士,好巧。”她抬手打招呼。 “那是真巧啊!”赵破奴非常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却觉颈侧凉飕飕的。 他摸了摸侧颈,看向二人,一脸好奇,“姑子和嫖姚怎么在一起?” 殷陈和霍去病对视一眼,霍去病垂眸盯着案上一点油渍,他那样子是干脆想当作听不见了。 殷陈组织了一下语言,“和你一样,也是巧遇。” “那还真是巧上加巧了。”赵破奴闻言爽朗大笑,没有怀疑她的话。 殷陈心中暗自庆幸,还好遇到的是他,若是此次遇到的是高不识她定是骗不过的,笑道:“我请赵军士吃胡饼可好。” “那感情好,店家,给我烤三张胡饼!”他抬手招呼烤胡饼的店家。 边上那道冷箭似的目光时不时睨过他,他却浑然不觉,兴奋与殷陈攀谈起来。 殷陈一边应付着赵破奴,一边给对面的霍去病递眼色让他解救自己。 “这身上怎么这么刺挠呢?我刚换了新衣啊!怪了!”赵破奴抬手抠抠后颈,嘟囔了一句,瞥见殷陈胳膊,问道,“诶,姑子这手怎么回事?” 殷陈正琢磨着怎么应付他,却听霍去病道:“赵军士,军中如何?” 赵破奴转向霍去病,一脸认真开始汇报道:“旋阵的训练已经十分成熟了,集合和分列的速度也加快许多,嫖姚何时去看看训练成果?” 殷陈斜眼见一个仆从模样的人正频频向自己这处,她朝霍去病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起身离去。 她一走,霍去病的目光便时不时瞥向她的方向,赵破奴一连说了一箩筐话,他是半句话都不曾听进去。 “嫖姚,你觉得呢?”赵破奴说得口干舌燥,拿过水壶和陶碗倒了碗水。 “嗯。”霍去病漫不经心回应。 饶是赵破奴再粗枝大叶,此时也发觉了不对劲,“你总看殷姑子作甚?” “客人,胡饼烤好了,仔细烫。”店主端着烤好的胡饼放到案上。 霍去病终于回过神来,看向赵破奴,“你说甚?” 赵破奴觉得他今日真是太奇怪了,疑惑端起陶碗灌了大半碗水。 此刻殷陈也与那人说完话回来了,赵破奴凑近殷陈,与她耳语:“姑子,你给我们嫖姚瞧瞧他是不是病了,我方才与他说话,他居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殷陈无奈看一眼正用匕首分饼的霍去病,故作严肃道:“我看你像病了。” 赵破奴瞪大眼睛,急声问道:“啊?什么病症?严不严重?姑子救我!” 殷陈狡黠一笑,“你闭嘴吃完胡饼,我便告诉你。” 霍去病将饼分好推到殷陈面前。 “多谢校尉。”殷陈毫不客气接过。 赵破奴眼巴巴看着他,想让他给自己分胡饼。 霍去病抬眸看他,直看得赵破奴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二人僵持间,殷陈直接将自己那份推到赵破奴面前。 赵破奴欣然接受,“多谢姑子,我还是头一次吃嫖姚切的饼呢,你不知道,我们嫖姚是个连肉脯都不会撕的人……” “吃吧你。”霍去病将自己那份也推到他面前,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话头。 赵破奴简直受宠若惊,抽出箸桶中的箸在衣袖上抹了两把,埋头吃胡饼。 胡饼外面洒了层薄薄芝麻,烤得焦香酥脆。 霍去病再切一张胡饼,递到殷陈面前。 殷陈思索着方才那仆从的话,“公主请殷姑子明日到府中做客。” 赵破奴解决完胡饼,抬头一看二人面前的胡饼仍是一箸未动,“诶,你们二人怎么不吃?” 殷陈夹起一块胡饼敷衍塞进嘴里,“我现在有些事,得先走了。” “诶,姑子你还未告诉我,我的病症怎么解?”赵破奴一抹嘴,连忙叫住她。 殷陈摸出几枚半两钱钱放在案上,“我见你眉宇间有红气,想是近来会遇到命定之人。见到她,你的症状便解了。” “那人是谁?在何处?”赵破奴一脸好奇咽了咽口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殷陈神秘一笑,抬步离去。 赵破奴被她这话弄得云里雾里,霍去病将自己那份胡饼往他面前一推,“解决掉罢。” 赵破奴最终吃得扶墙回到梨花坊,三妹撑着下巴坐在他门口,“你去何处了?” “遇到两个熟人,诶,三妹,你给我分析分析,这二人是不是有点儿问题。”他将方才在东市遇到霍去病和殷陈之事详细告知三妹。 三妹听完,白他一眼,“人家自然是爱侣来的。” 赵破奴十分嫌弃看一眼三妹,打开院门,“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分析,嫖姚和殷姑子诶,不可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8章 挑逗 “愿公主与在下的合作,能稳固到…… 长门宫中,陈阿娇拿着淮之查到的线索,沉默许久,道:“此人现在何处?” 淮之已经将此人可以藏身之所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所获,“还未查到。” 陈阿娇眯着眼眶,凭淮之的能力,他查不到的人,那么就是藏得极好了。 “竟敢勾结匈奴人,刘嫙果真不要命了。”陈阿娇愤愤揉额,将布帛丢入火中。 淮之沉默片刻,“那殷陈那边该怎么做?” 火焰吞噬了布帛,陈阿娇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明艳,“她既想待在那小子身边,那便先这样罢,我看霍去病应当会护好她,她的伤如何?” “冠军侯家中有淳于文在,想必没有什么大问题。”淮之老实答道。 陈阿娇注视着骤然升起的明亮火焰,彷徨道:“淮之,我不知该如何补偿她,她什么都不要的话,是否也说明她不要我这个阿母?” 淮之不擅长说谎和安慰,只静静站在边上。 陈阿娇凄恻地笑了一声,“我不想再失去她一次了。” “或许,你从未拥有过她。”淮之道。 闻言陈阿娇转头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你这样会说话,容易没朋友。” 淮之垂眸,暗卫可从来没有朋友。 陈阿娇望向长安的方向,眼中闪过落寞寂寥。 殷陈回到宅中,淳于文给她检查了伤口,勒令她这两日好好养伤不可乱跑,殷陈向霍去病投出求助的目光。 淳于文哼了一声,“仔细这手以后都用不了了。” 殷陈怔愣,若左手也废了,她还真就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了。 淳于文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我说笑的,小姑子的手只要好好养着,定会好的,连疤都不会留。” “先生,我也是个医者来的。”殷陈不合时宜地提醒道。 淳于文闭嘴给她处理好伤口,又道:“怕吗?” “怕呀。”殷陈故作轻松。 淳于文抬眼看少女晶亮的眸子,她说着怕,眼中却没有恐慌,“怕什么?” “先生说我怕什么?” 淳于文撒上药粉,她还真是水火不入的性子。 待将伤口包扎好,淳于文才幽幽出声,“我看你什么都不怕。我今日进宫去给皇后号脉,皇后的毒控制得当了,不过解药还得再研制一段时间,你姨母既是研究此毒之人,姑子有没有点头绪?” “我从未见过我姨母,对她不了解。不过我阿母有留下几卷医经,先生要研究看看嘛?” “那倒是可以。”淳于文抚须。 “手记有几卷损坏了,我先让青芜将好的几卷给先生送来,坏的等我誊抄好再送过与先生。”殷陈放下衣袖,与二人告辞。 待她走后,淳于文看向一直在边上站着的霍去病。 “先生想与我说甚?”霍去病坐到席上。 “你仍想着救她。”淳于文缓声问道。 少年神色平静,指腹轻敲案面,“嗯。” 再三确认,他也从不改变想法。 淳于文将案上的药瓶收到笥箧中,“交出真心容易,收回却并不容易。” “晚辈并不求回报。” 淳于文盯着他,目光似乎能看到他心中去,最终也只留下一句,“傻小子。” 霍去病张开手,那粒痣躺在手心。 前世情人的泪灼烧成为了今世手心痣。 他不要她的泪,他若要,便要她一直欢笑。 他出了清平坊往约定的地方去。 阿娜妮坐在二楼靠窗处,目光低垂,看到了少年。 霍去病抬头,也看到了异族公主带笑的面容。 阿娜妮嘴角微勾,似是笃定他会来,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霍去病走上楼去。 二楼只有阿娜妮一人,这是西域人所开的酒铺,充盈甜腻的蒲桃酒气味。 异族少女身上幽香轻轻浅浅,却极具侵略性袭来。 “君侯这是第一次约我呢。”阿娜妮用酒勺舀了杯葡萄酒,将白玉杯推到对面,盈盈一笑。 他撩袍坐到阿娜妮对面,将一个漆盒放在案上,“公主可识得此物?” 阿娜妮打开漆盒,看到里面的香丸时,眉峰微挑,“君侯自何处得的?” “与西域商人买的。”霍去病嗅着面前浓重的葡萄酒香气,将玉杯往边上推了推。 “这东西可不能轻易买到。”阿娜妮拿起香丸,捻下一点粉末,递于鼻端细嗅,“此香名醉梦。极西的西方有名阿芙蓉之物,经由调配,能致人入幻梦。” 霍去病神情平淡听她说着,“此物何解?” “解是很好解。远离了,便解了。”阿娜妮将手伸入杯中,指腹相互揉搓,以酒液洗净手上粉末残留。 阿娜妮忽然反应过来,“君侯不会中了此迷香?” 霍去病盯着她,神情冷淡。 阿娜妮抬起手,柔夷上沾上红似血的酒液,沿着修长指节缓缓往下。 霍去病蹙眉看着那液体。 阿娜妮抽出袖中帕子擦去手上汁水,“君侯何时发觉中了此迷香的?” “不知。” 阿娜妮挑眉,“症状呢?” “无可奉告。” “这可不是真心求助的态度。”阿娜妮并不在意他的冷淡,颇好心情地弯起眼眸。 “若二人同时嗅到此香,会否有同样反应?”霍去病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阿娜妮放下帕子,拊掌三下。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一个少年掀帘而入,走到阿娜妮身边跪下,微垂着头。 阿娜妮与他低语几句,少年听完,思索一二,与她说了两句。 阿娜妮手指交叉,手肘分开搁在案上,下巴搁在交叉的手指上,笑盈盈看向霍去病,“曾有两个人同时中过此迷香,醒来后有相安无事的,有相互残杀的,君侯说的是何种情况?” 霍去病不动声色观察少年,“入梦,入对方的梦。” 此人高鼻深目,十四五年岁光景,一双瞳孔比阿娜妮的眼眸更暗淡些,浅碧色,瞳孔稍小。 阿娜妮微微侧首与少年亲昵地耳语,少年听完阿娜妮的翻译,眸光一凛,低语了两句,退了出去。 待那少年的步子远去,霍去病手指缓缓敲在案面上,“如何说?” 阿娜妮坐直,重新拿了个干净杯子在酒卮中舀了酒,在酒水撞入杯子的淅沥声中,她悠悠道:“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这同梦的两人最后同时死了。至于二人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霍去病心下琢磨,他与殷陈何时嗅到此迷香?为何二人毫无知觉? 阿娜妮执着玉杯饮了一口酒,一双深邃眼眸微微眯起,十分好奇,“诶?君侯为何这样问?难道君侯同人共梦了?” 霍去病凝睇少女面容,不答反问,“公主可知解法?” “有哇,不过这解法是有风险的,毕竟之前的人就死了。”阿娜妮拿过盘中一颗蒲桃悠忽剥着。 “如何解?”霍去病手指略微加速敲在案上。 阿娜妮挑眉,将剥好去籽的蒲桃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咽下,才笑道:“难得见君侯如此急躁啊。” 他点漆般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将手搁在膝上,“那我便等着公主吃好再说。”【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9章 刘嫙 “隆虑公主为何这般不小心将这么…… 时间到了八月,天气就逐渐凉爽下来。 一场秋雨过后,青芜和红雪便张罗着将东院的被褥换上厚的。 鸾芦也着人准备着秋分时祭拜月神的物件。 殷陈伏案誊抄着手记的最后一卷,青芜跪坐在旁,适时给她投喂果脯。 殷陈被果脯塞得双颊鼓鼓,让她也吃。 青芜笑嘻嘻吃了一块。 红雪瞥二人一眼,“青芜别再喂了,姑子快被噎到了。” 殷陈朝她投出感激的目光。 下一瞬,红雪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碗肉粥,“姑子吃些粥压压。” 殷陈唔了一声,苦着脸乞求道:“拜托二位,我真的吃不下了。” 她出门几日,受了伤又瘦了许多,两个小丫鬟恨不得一天就让她吃回去。 红雪笑着摇头。 待她视死如归喝完肉粥,红雪怜爱拍拍她的脑袋,“姑子真乖。” 跟拍小狗似的,殷陈不服气地偏头。 检查过誊写好的手记,再交给红雪,让她送给淳于先生。 如此在宅中养了两日,终于到了和隆虑公主约定好的日子。 殷陈将伤口包扎好,想了想,又翻出一根琴弦绕在腕上,拿着箫去找霍去病。 他这两日都不在宅中,今日一早城门方开便赶了回来,此刻刚沐浴好,发髻微松,只簪根白玉簪,并未戴冠。 殷陈侯在小阁等着他,见他今日难得穿一身淡色月白直裾袍,少年被这身衣袍衬得容颜如玉。 她饶有兴致打量他一遍。 霍去病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我已让阿大带了几个人隐蔽在那处,姑子可以放心。” “嗯。知道了。”殷陈将箫拍在手心,目光仍停驻在他身上。 “为何如此看我?” “郎君穿这身衣裳很是好看,真真貌比宋玉。”殷陈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许。 霍去病微扬眉梢,“姑子夸赞,愧不敢受。” 殷陈笑着道:“此来便是来告知郎君,不必担心我,我的手已经有些力气了。” 看着她身影远去,霍去病凝眸片刻,转身去寻淳于文。 淳于文已经拿到了他所给的药,正在与李少翁商量着如何调配,两个老头子整日窝在屋中,废寝忘食。 见他到来,淳于文招手,“小霍,过来。” 霍去病走过去。 淳于文掏出脉枕,给他把脉,“你怎么拿到这味珍贵药材的?” 李少翁在一旁将杂乱的物什收拾好,笑而不语。 “与月氏公主达成了一个交易。”霍去病显然不想提起这个问题,只草草答话。 淳于文哪能不知他的心思,收了摸脉的手,道:“这几日脉象倒还好。不过,你还是得请公主过来,我们不知这味名为阿芙蓉的药材剂量该如何掌控。” “好,我明日请公主来一趟。”他看向两个满脸倦意的老人,“二位可吃过饭了?我让庖厨送饭来。” 他监督二人吃完饭,又出宅去了。 淳于文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李少翁此时开了口,他倒是对霍去病这小郎君挺有好感,“为何摇头?” 淳于文回头看了一眼李少翁,“他是个极怕麻烦之人,我听闻这月氏公主极难缠,他为了这药竟去和这般人打交道,从前他绝不会这般。” “那他如此,好是不好?”李少翁思忖过后,淡声问。 “好,也不好。”淳于文没有接着说下去。 李少翁看着眼前一堆东西,对老朋友道:“今上诏我入宫,恐怕这东西你得自己研究了。” “去罢。你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淳于文语带揶揄。 李少翁白他一眼,“我猜想,今上诏我入宫定是与殷姑子有关。” 淳于文眉头一抽,正色问道:“你要怎么说?” “天机不可泄露也。”李少翁白衣飘飘出了中门。 淳于文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 殷陈到了与隆虑公主的约定地点,那是条极隐蔽的巷子。 她四顾周围,走到那院门口,抬手叩门。 门很快开了。 殷陈被人搜过身后,才被请进屋中。 屋中燃着安神香,袅袅升空的缕缕轻烟被她的步子轻移间带动的风和窜进来的风搅得四散,香气破碎。 隆虑公主端坐榻上,手执一白玉柄纨扇。 殷陈踩在木地板上,在坐榻的台阶边行礼,“隆虑公主万福。” 刘嫙眯眼瞧她半晌,才虚抬起手,道:“起身罢。” 殷陈起身,站在原地。 刘嫙招招手,“过来罢。” 殷陈这才坐在她对面。 坐榻靠窗,支开的窗子外是一片修竹,葱郁洇润,漏过窗棂将一点绿意塞进屋中。 隆虑公主放下纨扇,给她倒了杯冰甜酿。 殷陈接过造型精致的角杯,却并不饮下,只搁在案上,看了一眼窗外绿意,才道:“隆虑公主是要与我说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殷姑子很急吗?”刘嫙笑着看向她。 “我不喜与人兜圈子。” “我也不是喜与人周旋之人。”隆虑公主抬袖举杯,饮尽杯中甜酿,注视着她的面容。 殷陈哼笑一声,将手上紫竹箫横于案上,缓声道:“那便好,公主不会蠢到和匈奴人合作,想是被人威胁。但我猜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将我的位置告诉那个杀手的主要原因,是在针对堂邑翁主。” “我此前还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跟你阿母一般蠢笨。能在那人手下活下来,你还真不简单。”刘嫙并不否认,微微后仰身子,面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隆虑公主为何要针对她?”殷陈倚着凭几,抬手托下颌,微微歪着头。 “这又关你何事?”刘嫙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你还真当你是陈家人了吗?” 殷陈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轻蹙眉头,道:“难道要我猜吗?” 刘嫙咬牙,目光似有一瞬变化,不再说话。 殷陈敲着脸颊思考一会儿,似乎恍然大悟,“哦,难道是连隆虑侯都偏向陈阿娇,你是他的妻子,与他是真正的一家人,他却只偏向妹妹,让你觉得愤怒。” 刘嫙哼笑一声,面露不屑。 “难道是窦太主的偏心让你觉得不公,还是你怕我的出现,会让昭平君的位置甚至财产继承权受到威胁。他本是窦太主的唯一的孙儿,她的家财终归会落到昭平君身上。”正面对着隆虑公主,殷陈不愿错过她眸中每一丝情绪。 隆虑公主咬了咬后槽牙,依旧沉默不语。 “难不成,是堂邑翁主握住了你什么把柄?”殷陈见她缓缓道。 她终于如愿看到隆虑公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殷陈勾唇轻笑,支起身子,拧了拧修长的脖颈,“我可以替你去探探她的口风。” 隆虑公主面色阴沉,冷笑道:“你今日见我,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罢。” 殷陈手指抚着紫竹箫光滑的箫管,转了话头,说起此行目的,“自然不是。那枚玉璧似乎对公主很是重要。” “那又如何?” “隆虑公主为何这般不小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让人捉住把柄?”殷陈挑眉,一手不自觉敲在案上,少女轻柔的声音应和着边上铜漏匀速滴落的刻漏声。 “把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0章 反间 “我不知,要不郎君替我试试额温…… 屋中氤氲着安神香的气息,刘嫙却异常烦躁,她现在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只能应下,“你要我如何做?” 殷陈坐正,问道:“你们如何联系?” “我联系不到此人,是对方联系我,此人若要寻我,会自行传信给我。” “此人首次与你联系是何时?” “在自栎阳回来之后。”刘嫙攥紧拳头,眼中似有愤恨。 “此次此人如何要你如何做?”殷陈垂眸,目光冷凝。 “此人只告诉我,让我去东市胡姬馆寻一个人,将你的所在告诉胡姬馆中那个人。”刘嫙此刻也不敢有所欺瞒,如实相告。 殷陈知道此人藏头露尾,自是不会轻易露面,利用好几人传话,尽可能切断暴露的可能性。 此人果然很是谨慎,看来那次在赌坊,是她最接近此人的时候。 殷陈思索一二,又问:“公主和王实相识吗?” “曾见过几次,并不相熟。”刘嫙真不知道自己贴身玉饰怎会到了王实身上,真真是惹了一身骚,叫她叫苦不迭。 刘嫙没必要在此事上欺骗她,况且王实案已经结了,想是那人去了廷尉府没寻到关于隆虑公主的证物,知晓自己那次动手被人发觉了。 王实这条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牵制王夫人这么简单。或许此人是想将王实之死推给隆虑公主,而陈家与卫家势同水火,皇后中毒之事必会被引到隆虑公主身上。 “你与此人碰见是何时何处?”殷陈又问。 “近一年中,都是世家大宴上。”隆虑公主神情一滞,心中大骇,“这样想来,他似是有意接近我。” “看来隆虑公主早就被拉入此局当中了,此次是被用来陷害我,不知下一次,会不会用来挡宫中祸事。”殷陈身上松快了些,颈后红潮也逐渐消退。 刘嫙此刻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颤抖。 殷陈只点到为止,抚过紫竹箫光滑的表面,笑道:“看来我们的对手,手段很是高明。” 隆虑公主秀眉紧蹙,握着纨扇的手指节发白。 殷陈拿起紫竹箫,手指摩挲在箫管微凸的竹节上,“我猜今日的见面那人也很快会知晓,我与公主且就与他演一出好戏可好?” 刘嫙不解道:“什么戏?” 殷陈旋开紫竹箫,利刃乍现。 刘嫙眸中震惊,还未反应过来,那锯齿般的利刃便迅速抵近脖颈。 殷陈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反间。” 她一把捞过隆虑公主的脖颈,将人提出屋子,厉声道:“让我走,不然我便先杀了她!” 隆虑公主面上恐慌,偷偷抽出藏于袖中的匕首。 二人甫一出门,院中护卫立刻围了过来。 刘嫙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殷姑子,你杀了我你也出不去这门,不若放下武器,我们好生聊聊。” 殷陈脸上重新染上潮红,她四顾一下周围几个持刀护卫,手上箫更贴近刘嫙脖颈。 薄刃锋利,触及便挂出一道血水。 刘嫙颈间一痛,一股温热顺着脖颈而下,她此刻才真的慌了神,她竟忘了,殷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殷陈睨着她惨白的脸,在她耳边轻笑道:“怎么,公主现在怕了?” 刘嫙不敢妄动,生怕她手上的薄刃插入自己脖颈。 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竟没发觉殷陈的箫中藏了刃。 殷陈抓住隆虑公主的肩膀,推着她慢慢往院门走去,她看向几个护卫,“退后,否则我杀了她!” 隆虑公主立刻给护卫使眼色。 护卫们退后数步。 将要走到院门时,殷陈沉声道:“动手。” 刘嫙袖中寒光一闪,猛地往殷陈身上扎去。 匕首划破皮肉,殷陈顺势松开钳制刘嫙的手,旋即飞身出了院门。 刘嫙被她用力一推,倒在地上,护卫围了上来。 隆虑公主恼羞成怒,站起身,裙子沾了污泥,她目眦尽裂,厉声道:“你们便是这样搜身的吗?” “属下知错。”护卫跪倒一地。 “还不去追!”她手捂项颈,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护卫们随即追了出去。 殷陈捂住臂膀一路快行,穿过小巷,绕到安排好的屋子里。 原本隐藏在一旁的暗卫见她带了伤,惶恐拱手,“属下该死,没有护好姑子安全。” 殷陈无暇理会暗卫的请罪,喉中烧得干涩,“你们将后面的追兵引开,我得先去包扎一下。” 她边说边往内走去,没注意到暗卫欲言又止的神情。 直到在屋中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松形鹤骨的少年站立于屋中,目光停在她臂上。 她怔愣一瞬,心虚地侧了侧身子,试图瞒天过海。 霍去病目光泛着冷意,走到她身边,沉声道:“这便是姑子的保证?” 殷陈面上讪讪,潮红更甚。 见她如此难受,霍去病原本冰冷的话语化作关怀,“伤到何处?” “小伤而已,不必挂怀。”殷陈放开手,手上一片血红。 霍去病眉心一跳,一股莫名的怒气自心底升起,烧到他眉间,他站在她面前,想扶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殷陈绕过他,径直走到坐榻边,“此次是我冲动行事,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霍去病不知她为何会对自己道歉,明明是她自己受了伤。 他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何会生气,站在原地怔愣一瞬,屋外有人叩门。 开门一看,是暗卫送来了伤药和布条。 接过伤药,他走到坐榻边,看着她不安地坐在榻上,额上冒出豆大汗珠。 霍去病叹了口气,抬手,手背贴在她额上。 殷陈乍然被他的手一冰,脑子一片清明,她抬眼望向越矩的少年,他眉眼间的焦灼烧到她心头。 她往后撤,牵动了手臂伤口,眉间轻蹙,却不敢动,任他察看伤口,“郎君生气了吗?” 霍去病乍然一惊,放下手,“我得先给你止血。” 殷陈今日穿的上襦,抬手拉开系带,褪去外衣,她望向霍去病。 霍去病也愣了一下,看着她被汗水濡湿的中衣,眼神有一瞬不知慌乱,右臂隐约透出些血色,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早知应该让先生来的。 他拿起盘中簧剪,道:“我得先将伤口处的衣袖剪开。” 殷陈为了让他好操作些,往外挪动,道:“动手罢,我忍得住。” 霍去病看着她鲜血淋漓的右臂,道:“别动。” 殷陈乖乖坐定,霍去病坐在她身侧,呼吸萦绕在裸露的侧颈,不知鼻息更热还是肌肤更热,两者相触,撞来一丝奇异的痒意。 霍去病快速剪去她的衣袖,露出完整的伤口。 是个一寸长的伤口,幸而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 殷陈微微侧着头,手臂除了麻意,只能感觉他微凉的指尖不时碰到肌肤上。 霍去病快速处理好伤口,包扎好,见她面色越发红,心下疑惑,问道:“姑子中毒了?” 殷陈老实回答:“是我自己的毒,为了让隆虑公主放松警惕。” 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儿,对她这毫无逻辑的说法竟无从反驳,“解药呢?” “等会儿就药效过了就好了,这药还不错,至少伤口没那么疼,就是头有点晕。”殷陈瞅了一眼包扎好的手臂,勉力撑起身子,拉上外衣,“走罢。” “去何处?”霍去病一惊。 “契据尔可能在胡姬馆。”她理所当然拿一双雾气蒙蒙的眸子看向霍去病。 “……”他简直被这小姑子逼得无话可说,看着她蹒跚的步伐,脚下突然趔趄,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我派人去胡姬馆查,姑子别去了。” “郎君的人去的话会打草惊蛇。”殷陈摇头。 契据尔是个极警惕的人,若是此回找不到他,那么他便会缩回暗处,不知何时才会现身。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她这个状态别说抓人,出了这个屋子便会引起旁人注目,“你这样去便不打草惊蛇了吗?” 殷陈颇为无奈微仰着头抬眼看他,半开玩笑道:“那郎君要去吗?” 他是个颇为爱洁之人,上次的赌坊他都不愿踏足,更别提这胡姬馆了。 “行,我去查,你在此等着。”出乎意料的是,霍去病竟直截了当应下了。 殷陈嘴角的笑意凝固,讪讪道:“郎君,我说笑的。” 霍去病却下了决心,将她扶到榻上坐着,温声道:“姑子留在此处等药效过去。” 殷陈拉着他的衣袖,还想故技重施,“郎君不知契据尔此人性子……” “姑子,听话。”他对这固执的小姑子实在毫无办法,认真看着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1章 难眠 此话带着乞求意味,让他心下生了…… 殷陈带着伤回到宅中,不免又被淳于文数落了一遍。被勒令好好养伤不许再出门。 她也好生待在宅中,等着窦太主派人来接她。 这日一早,红雪进院见青芜和殷陈撑着手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发呆,将端来的软尺放在案上,笑道:“怎么了这是?” “姑子正跟檐上那只猫儿斗气呢。”青芜噘着嘴道。 红雪看向那只在墙上悠闲踱步的猫儿,笑道:“姑子若真喜欢猫儿,不若我去陈宅给姑子抱一只过来。” 殷陈神情恹恹摇头,瞥到案上的布料,“这是何物?” 红雪走到榻边将人拉起来,道:“该做秋衣了,青芦说让我给姑子量量身量,到时候直接让裁缝按照尺寸给姑子做就行。” 殷陈配合着二人量了身量,红雪环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叹口气,“姑子怎的还这般瘦。” 殷陈被她轻触腰肢,忽而想起那日她昏昏沉沉,垂眼看到霍去病的手正环抱在自己腰间。 她登时浑身不自在,转了个身,自己用软尺掐了腰身递给红雪。 红雪见她满脸通红,笑道:“姑子还害羞了。” 殷陈转过脸去。 “诶诶,大事件!”宅中最嘴碎的小丫鬟人还未出现,声音先到了。 “何事?”青芜好奇探出头道。 “那身带异香月氏公主到侯宅来了!还有,董偃驾车到了门口!” 殷陈心道,还真是赶巧了。 “刚来吗?”红雪将做了标记的布条收拾放好,随意问道。 “月氏公主此时已被青芦请到了正房,董偃没有进门。” “别的公主可来了?”青芜问道。 “没有嘞。” 殷陈看量得差不多了,让二人去看热闹去。 几个丫鬟出了东院,她抬起右手,想起霍去病说阿娜妮有办法治好自己的手。 阿娜妮此人无利不起早,不知她与霍去病达成了什么交易。 但是,这好似也不关她的事。 指节颤动,她懊恼地握紧手,拿起妆奁中那根双珠象牙簪簪到发髻上,又对着铜镜照了两下,匆匆出了东院。 迎面正巧看到霍去病路过东院,他着一身靛色骑服,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 殷陈站定,朝他揖了一礼,“郎君安好。” 殷陈今日着一身淡杏色曲裾,只有缘边有些卷草纹,通身清淡,与她十分相衬。 霍去病转了转腕带,含笑看着她,“董偃侯在中门等着姑子呢,快些去罢。” 这怎么感觉像是迫不及待要赶自己走似的。 殷陈疑狐看他,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拾好,却也不甘示弱学着他的话道:“阿娜妮在正房等着郎君呢,还不快去?” 霍去病觉得她这话掺杂了些别的意味,还没琢磨出来其中深意,便见青芦走了过来,他朝殷陈微微颔首,与她擦身而过。 殷陈颇为郁闷看着他的背影,似乎看出了一丝雀跃。 她更郁闷了,一掌拍在廊边招摇的桂枝上,枝上桂花唰啦落了一地。 看着一地金黄无辜落花,心虚环顾周围,快步离去。 走到中门处,见周围许多小丫鬟聚在此处,她悄步走到一个小丫鬟身边,细声道:“你们在看甚?” 丫鬟见是她,与她咬耳朵:“在看董君啊,他果然生得一番好颜色,怪不得窦太主如此青睐他。就是不知他为何在此,我们君侯好似与他不熟呀?” 董偃此时也看见了她的身影,朝她的位置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端方一礼,“姑子万安。” 殷陈一本正经颔首。 直到二人出了中门,侯宅一群看热闹的小丫鬟仍怔愣当场。 红雪适时出现,让大家散去。 一个丫鬟拉住红雪问:“殷姑子何时认识董君的?” 红雪笑着轻点她的额头,“少问问题多做事,仔细青芦瞧见你们这样,要罚你们。” 听到青芦的名字,小丫鬟们立刻散了去。 红雪转眸看向中门,笑了笑,抬步离去。 殷陈上车,恭维道:“能得董君为我驾车,真是受宠若惊。” 董偃凝她一眼,笑道:“能为殷姑子驾车,是董某荣幸备至。” 二人口不对心地相互恭维一番,董偃放下车帘,车子缓缓行出清平坊。 殷陈理好垂胡袖,透过车帷看向道路两旁的人。 董偃的模样无疑吸引了许多人注目。 她挑眉,将车帷缝隙合上。 —— 正房内,屋中博山炉烟雾升起。 阿娜妮指尖轻轻叩在琉璃杯壁,目光毫无掩饰地瞟向端坐上首的人。 淳于文此时才匆匆赶来,朝她一礼,“久闻月氏人貌美,今日见到公主,方知名不虚传。” 阿娜妮转而看向淳于文,含笑道:“淳于先生说话这般讨喜,君侯却半点都没有学到呢。” 淳于文呵呵一笑,“看来公主对小霍很是了解?” “汉人有句话说得好,‘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现在看来,是我单方面自作多情罢了。”阿娜妮毫不避讳自己对霍去病的兴趣。 霍去病冷眼看着她与先生交流,给先生递了个眼神。 淳于文坐到席上,正色道:“老叟对这醉梦中的阿芙蓉一物有些疑问,想请公主解惑。” “先生尽管说。”阿娜妮将目光移到对面淳于文身上,道。 “这阿芙蓉是否有镇痛的作用?” 阿娜妮微微挑眉,“大月氏是曾有人用此物为病人镇痛,进行严重外伤治疗。” 淳于文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但是有一弊端。” 阿娜妮干脆点头,“对,此物极易使人上瘾,因此剂量的把控必须十分精准。” 上瘾。 是了,此物的怪异之处就在此。 霍去病此时才看向阿娜妮,“看来,公主对此物十分了解。” “是我的手下哈森对此物十分了解。”阿娜妮转眸看向霍去病,嫣然一笑。 淳于文思忖一二,道:“不知我可否与此人见见?” “哈森就在外面,不过他的汉话不好,还是我给先生转述罢。” 很快,那日在东市见过的褐发碧眼的少年此时走了过来。 他进了门,朝几人行了月氏礼,阿娜妮招他到身边,与他耳语两句,哈森颔首,又与她说了两句。 霍去病注视这这名为哈森的少年,目光微凝。看样子,阿娜妮是有备而来。 半刻后,阿娜妮将哈森的话转述给淳于文,“醉梦解药的调配用的阿芙蓉是醉梦的两倍,所以极易让人上瘾。因此燃烧解药的时长不得超过两日,否则就算解了醉梦,此后也难以摆脱阿芙蓉。” 淳于文眉头紧锁,这东西竟如此危险。 阿娜妮又道:“若先生有需要,我可以让哈森留下助先生研制醉梦解药。” 淳于文拱手道:“那便多谢了。” 阿娜妮看向霍去病,瑰丽的蓝眸微微眯起,“举手之劳。” —— 董偃将车驾入太主府中门,站在车厢外,抬手欲扶她,道:“姑子可以下车了。” 殷陈今日穿得颇为端庄,微微提起裙摆,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手,微挑眉梢,自行跳下了车。 董偃早料到她会如此,依旧保持着礼貌微笑,吩咐侍立在旁的侍女,温声道:“姑子随她去罢。” 殷陈款步跟着侍女往里走,一路穿廊越院,又行了数百步,终于在上次所见的屋子再次见到了窦太主。 窦太主颇为专注打量她一番,“来了。” 殷陈朝她一礼,“太主万福。” “听闻你受伤了。”窦太主站在屋中,今日穿一身檀色曲裾袍,发上颤巍巍插着步摇。 “多谢太主关心,已然好得差不多了。”殷陈保持着蹲身。 “起身罢。”窦太主瞧她乖顺的姿态,她平时的尖刺此刻都藏了起来,倒是会来讨好她了。 “我瞧太主面色疲乏,想是这些日子睡眠不佳,要不要我给太主开些补身子的药?”殷陈支起身子,笑着望向她,又补充道,“不收钱。” 看来是个连讨好都不会的笨孩子,窦太主轻笑一声,“殷姑子今日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2章 审问 “你听命于谁?” “义妁大约已凶多吉少。”淮之的声音清冷如月光。 秋风寂寂,吹得院中黑影晃动不已。 眼前一切霎时扭曲起来,她忽然想,这是否是在梦中? 直至手心传来剧痛,她松开攥紧的拳头,手心血痕深深。 她抬手捂眼,一片温热自眼眶涌出,死死咬住嘴唇,直至舌尖尝到一股腥甜。 淮之看着她颤动的肩膀,那单薄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碎成影子,随风而去。 他静默站在屋顶,少女无声的悲泣似乎感染了此夜的风,风声忽而飒飒,吹得他衣角猎猎。 这阵风,就如少女的悲鸣。 淮之觉得,现在的她不像陈阿娇。 她的阿母恣意妄为,放浪不羁,有气绝不憋着。 而殷陈却隐忍自苦,她如同生在崖边的一株花,这花没有承受阳光照拂,依旧散发着勃勃生机。 许久之后,风声停了,殷陈放下手,乞求道:“带我去罢,我不想再留在这了。好不好?” 淮之沉默半晌,飞身掠下院墙。 殷陈不知淮之怎么过了城门守卫那一关,她一路精神恍惚,待到鬓边的发丝被微凉的夜风吹拂时,她已身在长安城外。 月光如练,映照着两匹骏马飞驰过长安官道,往南陵而去。 行到晨光露晞,二人驻马而立。 淮之转向她,看着她被风吹得微红的眼眶,道:“此处狭窄,只能步行过去。” 二人下马步行,淮之在前开路,荆棘勾住她的裙裾,似要阻拦她的步伐。 殷陈将紧束腰身的裙裾撕开,步子迈得更大些,任凭衣裳被刺丛勾得破烂褴褛,紧紧跟着淮之的脚步。 一路行过深壑,穿行过极狭的蜿蜒向上的山壁小路,很快便看到了一个低矮的山洞。 洞口极狭,需要躬身才能进入。 “这是关押义妁的地方。”淮之将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和一把匕首递给她。 殷陈抬手接过,躬身进入那逼仄昏暗的山洞。 甫一进洞,一股恶臭气味便扑鼻而来,洞中阴暗潮湿,依靠黑暗而滋生的鼠虫,被突然的闯入者吓得蛰伏暗处。 挪动脚步往里去,踢到一个装着半碗浑水的破陶碗,低眸看去,眼前是堆着沉重生锈的铁链,如一条冰冷的蛇,自面前的水牢伸出。 半丈长宽的水牢,水极浑浊,看不出深浅。 她跳下水坑,底下那层沉淀的灰便瞬间翻涌而起,搅得更为浑浊。 这水齐腰深,水极冰冷,透骨的冷,冷得她止不住颤抖。 殷陈握着夜光珠,闭气沉入水中,在水底摸索,可那水中除了一块巨大石块和锁链,并无别的东西。 她没有多做停留,翻身上岸,看向水牢边上潮湿的角落那堆散发着恶臭气味的食物,蛆虫在期间中翻涌。 她借着手中夜明珠的光环顾四周,这堆食物还未完全被蛆虫完全分解,说明食物在这五日内还有供应。 抬手摸向潮湿的墙壁,细细摸去。 殷陈忽然停止动作,她在墙壁摩挲了一会儿,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揪起衣袖去蹭那处滑腻生了青苔的墙壁。 是一些凌乱的线条,看痕迹,已是许久之前所凿刻,辨识不出是什么。 洞中除了那堆翻涌的蛆虫和那些莫名的线条,并无别的线索。 殷陈再度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那堆活跃的蛆虫上。 那群蛆虫大小不一,莹白的身体不停翕动,犹如一个巨大的蚂蚁巢穴。 抽出匕首,拨开面上不停涌动的蛆虫。 蛆虫圆滚滚的身躯被匕首划开,流了一地白浆。 忽然,匕首尖碰到一样坚硬的东西。 殷陈迅速将覆在上面的恶臭食物刨开。 半刻后,她出了石洞。 淮之见她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衣上还沾着污秽,皱了皱眉。 殷陈将裹着白浆和残渣的匕首蹭干净,递还给他。 淮之摇头,“姑子留着防身罢。” 殷陈没有推辞,将匕首贯入鞘中别在腰间,又看了一眼那被绿树杂草掩映着的低矮洞口,若姨母真的被关押在此,她是如何在这地方渡过这两年的。 对方似乎早已比她更早一步就知道自己的行动。 这陡然升腾起的猜想让她原本冰凉的身体和几乎凝滞的血液如同被灌进了滚开的热油,她的身体微微震颤,像是突然被灼烫到了一般。 此时山间薄雾缭绕,在微凉的晨光下,少女身上水汽蒸发形成薄雾,她站在雾气中,形单影只,单薄寂寥得如同一阵凉风,似乎要化作雾气而去。 淮之注视着她的背影,微微颤动的肩膀,默然叹口气。 二人在原地等着窦太主的人寻来,不多时,董偃的身影便出现在路尽头。 他看到殷陈,松了口气,走到她面前朝她一礼,“殷姑子。” 殷陈微颔首。 董偃这才看到她破烂的裙裾和散发着白气的湿润发鬓,眸光微凝,“姑子,借一步说话。” 殷陈看向淮之,淮之点头走远。 董偃走到她身边,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告知她,“我们得到王夫人的消息后寻到此处,这几日在周围村庄排查,查到有一个妇人会常过来,昨夜已抓住此人。” “洞中原本的布置如何?”殷陈拧拧衣袖,拧下一摊水渍。 “和现在大致一致,大约已经被清理过,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除了这个。”董偃将锦帕包着的一个东西交给她。 殷陈接过,那是半截玉,中空。 她眸光一滞,那是玉簪的一截,中空以用来藏针,这种方式,是阿母和姨母幼时所创。 “那个妇人在何处?”殷陈将半截玉收入怀中。 长安城外万陇麦地已经收割完毕,时有妇人臂上挽着箩筐,在田间拾遗落的麦穗。 道旁的青草业已有了枯败之势。 从长安而来的少年打马飞驰,看到她,松了一口气,驱策踏云走到她身边。 董偃和淮之齐齐蹙眉,显然二人都在他身上吃过苦头。 霍去病掠过殷陈身边的二人,调转马头与她并辔而行,“我去太主府接你,听闻你出了城。” 殷陈直愣愣注视着他,听着他戛玉敲冰般的声音,心头忽而泛起一阵酸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3章 线索 “那便杀了他。” 妇人眼神躲闪,疼得满头大汗,声音变了调,又急又快道:“我的上线是个长安人,我不知他是谁,他每次来都会给我一笔不菲的钱财,让我每隔五日便给那洞中女人送吃的,不让她死,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殷陈捻动着指间的针,细如发丝的针在她指间不停转动,“是吗?难道这两年你就没有片刻的好奇,窥视过他?” 妇人吞了吞口水,目光直愣愣盯着她手中的针,身上痛痒又一阵阵袭来,她如一条搁浅的鱼一般徒劳挣扎,将地上的污秽之物溅起,激起恶臭。 妇人知道长安人最怕脏污,可眼前这个面色阴郁的少女不为所动,任由那粪点溅到她衣上。 窗缝照进来的光打在少女侧脸上,让她面颊边缘多了一层毛茸茸光晕,利落的线条由光影切割着,唇线微勾,将手中针利落扎到她的耳后,“你这些招数,我早就见识过了。” 妇人竟只觉浑身灌注了水,动作迟缓,精神却高度集中,那股痛痒在身体各处如同跳蚤般流窜撕咬,她终于忍不住哀叫出声,“我说我说,我老实说,绝不敢再隐瞒!” 董偃站在屋外,听着屋中动静,背后寒毛直竖。 霍去病站在院中,正仰头看边上那株黄了叶的银杏,妇人凄厉的嚎叫似乎并未影响到他。 “义医者现在何处?”殷陈问出了第二问,手中针在罅隙照进来的光中泛着冷光。 “我不知!五日前我去送饭时她还在那水牢中的。” 殷陈冷眼看着妇人,又问:“此人是是男是女?年岁多大?可听得出口音是何方人士?你最近一次见到此人是何时?” “他来时会穿一身遮盖身形的袍子,个子约在七尺。我有一次无意间看到他的侧脸,是个男子无疑,年岁大约不惑,他最近一次来是七月份。”妇人声音颤抖,面颊肌肉异常扭曲。 “他说了什么?” 妇人惊恐地咽了咽口水,“他那时似乎心情不好,与义妁说话时语气低沉,我站在外头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只知道义妁的情绪有些激动,大骂了他几句,他……他便对义妁用了刑……” 听到用刑二字,殷陈浑身僵直,眼下肌肉不住轻颤。 妇人看到她这模样,恨不得瑟缩成一团,声音颤抖:“姑子,我只是听命于他,一年前我孙儿生病,还是义医者教我到山上采了一味草药,我孙儿才得以脱险……我不想害义医者……” 殷陈看着她,并不理会她的求饶,继续询问此人特征,“此人蓄须吗?” 妇人摇头,“不蓄。” “面上还有旁的特征吗?”殷陈睨着她的脸,眸中仍是一片冷意,“好好想,不要漏过任何一点。” 妇人颤抖着回忆着那男子的一切特征,忽然叫道:“我记得……我记得他下颏处有道横着的旧疤。” 殷陈想,此人连挑唆隆虑公主都要拐弯抹角,竟会亲自见姨母,姨母定是识得此人。 长安,不惑之年的男子,下颏有道疤,这个信息太笼统了。 于是她又垂眸看向妇人,“若你看到他,你会认出来吗?” 妇人连连点头,她精神高度紧绷着,只敢顺着殷陈的话头说,“会会,我会认出来。” 殷陈盯着她的眼睛,“那我现在便留你一条命。” 审完人她打开门走出草屋,身上不可避免沾上了污秽臭味。 董偃此前已经吩咐护卫,护卫很快拿着一个包袱过来了,双手奉给殷陈。 殷陈打开,竟是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 衣裳没有染色,是苎麻本身灰扑扑的颜色。 短褐长裤,是平民最寻常的装束。 她在边上的草垛蹭去鞋履上的脏污,又仔细嗅嗅身上气息,确定已经闻不到那股难闻的气味,先走到董偃身边,朝董偃一拱手,“此次多谢董君相助,此人还要劳董君看管。” 董偃颔首,这身粗布衣裳有些大,显得她灵巧至极,他转眸看向不远处的霍去病。 霍去病依旧站在银杏树下,目光扫过二人。 殷陈与他说完话后,走向霍去病,在距他数步的地方又停下,生怕自己身上的气味会让他觉得不适,“这妇人对此人只有些大概印象,身量约七尺不惑之年的长安男子,下颏处有道横着的旧疤。” 霍去病颔首,“我会派人去查探一下。” 殷陈看向他,道:“郎君觉得其是军中人吗?” “下颏有伤,许是在战场受的伤。但军中军士大多都是而立上下之人,不惑之年的人并不多。另外,此事仍有一疑点,他为何独独留下这妇人的命?” 殷陈陡然抬眼看向他,“郎君认为这妇人是用来欲盖弥彰的?” “或许。我们该做两头打算,我会注意探查此人,这妇人的话,不能全信。” 殷陈点头,想起在水牢中的那些凌乱线条,抽出匕首在地上将那些线条临摹出来,“这是水牢中留下的线索。” 线条倒是像孩童所刻,有些许歪斜,似是刻画者手上力道不足,构不成字画。 霍去病注视着那些线条,“姑子可还查到旁的线索?” 殷陈站起身,将匕首贯回鞘中,掏出半截玉簪。 虽只有一截,霍去病仍认出那是半截玉簪,与她发上的簪子是一样的。 只是簪子簪尖部分已没了,并不像折断的,似是磨平了。 他复看向地上的线条,“这线条应当是簪子刻出来的,我们得再往那水牢去一趟。” 殷陈将簪子收回怀中,抬脚蹭去地上线条,她忽然叫道:“郎君。” 霍去病注视着她,她那双原本总是带笑的黑亮眼眸,如今满溢幽暗的恨意,“嗯,我在。” “我若杀了那人会如何?” “那便杀了他。”霍去病声音淡淡。 他的肯定让她心中即将要失控的怒火平息了许多,她怕到了最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这条路走到如今,她也难以再回头,“郎君会帮我吗?” “会。”他望着她,目光坚定而诚挚。 殷陈凝望着他的脸,“那我便不怕了。” 二人走到拴马处,殷陈拍拍马脖子,牵着它走到一块垫脚石边,踏上垫脚石,脚尖使力翻上马背。 霍去病看向董偃,董偃朝他颔首,示意他可以将人带走。 霍去病翻身上马,殷陈的坐骑不知怎的竟来了兴致,开始用鼻子去拱踏云的脖子。 二人距离拉近,殷陈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沉水香,仿若眼前突现起伏山峦,触手可及却又缥缈如烟。 她往外侧拉缰绳,坐骑歪了歪脖颈,身子却仍向踏云挤去。 她又被迫向他靠近了几分,膝盖几乎触碰到他的。 二人衣角交缠。 踏云性子显然倨傲许多,主人在背,它只是站着,任殷陈的坐骑撩拨,仍然巍然不动。 殷陈慌忙往外扯缰,坐骑却倔强,只想拿鼻子去蹭踏云。 霍去病看她手忙脚乱,想起她初次惊马的时窘迫,她现在还是不会控马,“脚跟轻踢马腹。” 闻言,殷陈照做。 坐骑接收到信号,果然停止调戏踏云,两匹马分开到正常距离。 殷陈朝霍去病拱手,“多谢郎君。” 霍去病颔首,问道:“姑子还是不会熟练控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4章 第六梦(早卒) “就算一辈子都困在这…… 出了水牢,殷陈看看霍去病滴水的袍裾,“要不先烘干罢。” 霍去病点头。 二人寻了块空地,殷陈薅了一堆枯草,又去拾了些柴火。 从前殷家班子时常会宿在郊野,她对于这些事驾轻就熟。她挑了一根适合的木棍用匕首削尖,准备钻木取火。 霍去病走到她身边,“我来罢。” “郎君会吗?”殷陈将信将疑看向他,他一个锦衣玉食的长安贵公子,钻木取火这样的活儿,他竟也会吗? 霍去病刻意忽略她那怀疑的目光,“在军中学过。” 殷陈挑眉,将手中削尖的木棍递给他。 霍去病蹲在她身边,身上仍带着寒气。 已有许久未进食了,从昨夜开始奔波,之前浑然不觉,现下停下来才发觉饿得慌,“我刚刚拾柴时在那边瞧见一株野果树,我去摘些果子来。” 走到树下,殷陈庆幸穿着长裤短褐,手脚并用爬上树摘了十来个果子。 回去后霍去病已经生了一堆火,身上的水汽被热气蒸腾而起。 他正看着她。 少女一身粗布衣裳,一手抓着略长的衣摆,衣摆兜着一兜果子,嘴上还咬着一颗红润果子。 她这个模样,如同山间精怪。 他如是想。 “郎君为何这般看我?”殷陈走到他身边,将嘴上的果子拿下来,问道。 他回过神来,低眸盯着火光,“姑子知道这是甚果子么?” 殷陈摇头,语气颇为理直气壮,“我看树下有许多小动物吃过果核,应当是能吃的。” 霍去病对她这武断的结论有些无语,没有再说话。 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殷陈坐到他身边,将果子放到边上,拿起一个果子在衣袖边蹭了蹭递给他,认真道:“要不郎君等一会儿,我先吃了,若是有毒也是我先出事。” 霍去病接过果子嗅了嗅,果子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毫不犹豫咬了一口,“姑子骗我的罢。” 殷陈转了转眼珠,“聪明。” 她离他很近,近到少女脸上散发着光晕的细绒毛清晰可见。 秋日的阳光并不多炽烈,是极可亲的。 少女轮廓在透过树叶漏下来的光影中,显得秀致玲珑。 他长久停留的目光被殷陈察觉到了。 她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看他飞扬的眉,专注的眸光,视线慢慢下滑到他沾了些红色汁液的唇上。 山风偏爱霜林,红枫纷纷扬扬。 恰好落了橙红一片,停留于她发上。 殷陈听着风声吹过树林的唰唰声,心似乎被他的眸光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发出一声玉磬响。 她垂下眼眸,咬了一口手上果子。 眼前的火光太热,烤得心发慌。 “姑子,我想你发现的线索和我发现的线索应该是合在一起看的。”霍去病收回视线,忽然道。 “啊?”殷陈没转过弯来。 霍去病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先将殷陈记下的线条完完整整画了出来。 而后,又将自己在水牢中下的线条在殷陈所画的线条之上上画出来。 两片凌乱线条或相交,或勾嵌,在他的逐一勾画中逐渐构成清晰的轮廓。 殷陈颦紧眉头,那些线条组成了一个图案。 “姑子知道这是甚么意思吗?”他将线条画完,问道。 殷陈盯着那个圆形图案,中间的线条似乎是字,但却不是她所认识的字,倒像是一些象形字,她思索一二,道:“或许我们该去问问齐溪姑姑。” 霍去病盯着那图案,若有所思。 烘干衣裳吃过果子后,二人立刻打马回了长安。 当夜,殷陈因伤口泡了脏水,出现红热,有溃烂之兆,发了一次高热。 鸾芜和香影急得团团转。 淳于文在东院待到了半夜,出东院时看到站在廊庑下的少年,心中暗叹了口气。 昨夜他的笛声凄恻婉转,他便知他一夜未睡。 一早便出门去接殷陈,谁知二人又折腾了这一身狼狈回来。 将霍去病叫到小阁,他才道:“依你看来,义妁是否真的凶多吉少了?” 霍去病看着先生没有说话,种种迹象已经表明,义妁或许早没了生机。 她在石壁留下的那些线索,或许便是遗言。 淳于文看他沉默,已经猜到大致结果,他神色冷峻,“我看殷姑子其实也明白这事实,我方才给她诊脉,发觉她的脉象混乱,身子已越发虚弱,这是早卒之象。” 霍去病猝然抬头,“早卒?” 阁外好生照料的月季已经凋谢,只有零星的几朵花色浅淡的仍坚守枝头。 “先生,我该如何救她?” 淳于文沉声道:“去病,她该进行自救,她若没有求生意志,谁也救不了她。” 这夜,霍去病又入了殷陈的梦。 殷陈看着少年渐渐靠近,这是第几次在梦中见到那个被她称为阿稳的少年了? 她记不清了。 他仍着一身暮山紫的衣袍,身姿停匀颀长,看到她,微微一笑。 此刻,二人身处定襄武皋七百里。 七百里是个不小的村子,村口有一颗巨大的古树,古树下搭了个台子,此刻台上正是殷家班子的演出。 小春在台上独舞,面上红妆秾丽,因模样英气,倒不显俗气,台下众人席地而坐,不断喝彩。 小春只是笑着随着舞蹈动作抛袖,收袖,旋舞,折腰。偶尔朝台下那倾慕于她的少年抛个媚眼。 边上鼓琴的殷川指尖在弦上勾去的琴音与她的动作契合得当。 殷陈拉着阿稳站在一旁,目光眷恋一一看过台上台下众人。 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正在摇头晃脑的小虎,拍手叫好的观众,下一个上场的躲在边上偷偷复习动作的阿姊,在不远处追逐打闹的几个孩童。 她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在那个注视着台上抚琴男子的女子身上停驻。 她长久地凝望着那女子。 义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疑惑转过头来,看到她和一个陌生少年站在村口,朝她招招手。 殷陈朝她走过去,轻唤道:“阿母。” 义妩抬手擦去她面上的泪水,“我的闯闯,哭甚?” “我想阿母了。”她扑到阿母怀中。 殷川看着台下相拥的母女二人,勾起一丝笑意。 周围人声鼎沸,欢呼叫好不断。 在这无比热闹的氛围中,霍去病站在村口,看向那个伏在母亲肩头悲泣的少女,心头泛起一股酸涩。 他甚至听到她喉中压抑着的呜咽声。 他就像一个偷窥者,窥见少女心中最柔软的一角。 她曾拥有过这般美好的过去,她曾开怀地大笑,会软弱地伏于母亲肩头。 她曾与这个班子的人共同生活十余年,在这个班子成长为一个开朗活泼的少女。 他看着这群人,似乎曾经那个少女就藏在人群中,她或许在后台与姊妹们打趣欢笑,或许在台下鼓掌喝彩,或许在偷偷与孩童分享饴糖,或许心不在焉望向别处。 而不是只能于梦境中伏于母亲肩头,悲泣出声。 他这才意识到,这或许比那惨烈的梦境,更叫她沉溺。 她该如何走出这梦魇之地? 义妩不知一直开怀的女儿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她轻抚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5章 迷雾 “那姑子的心在何处?” “你若留在这里,此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哭得这样伤怀,他胸前的衣裳被洇湿成深紫色,水渍渗到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殷陈原本昏昏沉沉的心魂,忽然被他这句话激醒了。 她若留在此,姨母该怎么办?她还要寻出害了姨母的凶手。 霍去病感觉到她僵硬的身躯软了下来,松了口气,仍轻拍着她的脊背。 天色逐渐恢复之前的模样,台上台下的声音也逐渐回到她耳中。 殷陈再度掀开眼帘望向这些人,他们只是她的梦境幻化出来的人。 她终于明白,这些人只是她制造出来的幻象,她永远也无法再回到殷家班子。 她这一生,只能在梦中与他们相见。 渐渐从伤怀中抽出身来,殷陈挣开少年怀抱,转过身去整理失控的情绪。 她开始恼恨自己竟在他面前失控恸哭。 殷陈先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视线下移到他胸前大片被她哭湿的痕迹,心底更为懊悔,嗫嚅道:“对……对不住……我弄脏了你的衣裳。” 霍去病垂眸看了一眼湿透的前襟,“……等会儿就干了。” 殷陈转目望着殷家班子众人,眼中有深深眷恋之色。 他顺着她的目之所及看去,问道:“我们这回该如何脱梦呢?” 殷陈转过头看他,“这场梦不会停止,除非你如从前一般杀了我。” 霍去病摇头,想起先生说过的,道:“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殷陈不知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她深陷梦境两年,除了被强制叫醒打断梦境外,便是自身消亡结束梦境。 “比如,寻到梦境终点。” 梦境终点? “若是这梦没有终点呢?”殷陈问。 霍去病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远方,坚定道:“梦境世界是根据你的意识催生的,梦境不会像现实一般无限延伸,定会有边界。” 殷陈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可这会浪费许多时间。” “若不破除梦境,我们还会一次次入梦,经受梦境折磨。实不相瞒,虽是在梦中,杀死你确实会让我心中催生负罪感。我的身体也因入梦愈发差了,所以,为了我这个无辜的入梦者,殷姑子可否与我一同去寻梦境终点?” 他说这话时语气和缓,于殷陈而言却如同刺进皮肉的软刺,她心中顿生愧疚,他的确不该承担这般折磨。 “寻到梦境终点,又该如何做?” 霍去病松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确定该如何做,他这般斩钉截铁的说法其实只是想让她别再放弃轻易说这般杀了她的话,“若能得寻到终点,便有可能找到破除梦境之法。” “看来你也不确定。”殷陈方哭过的眼还有些红,直勾勾看向他,眸光一如既往澄澈,“试试便试试罢,谁让你入了我的梦。” 霍去病被她着盈满水光的眸光注视着,竟生出了一丝赧然。 所幸殷陈很快转过眼去。 她再看一眼殷家班子,看向微笑抚琴的殷川,看向温柔笑着的义妩,看向聚在一起偷笑的众姊妹,看向她曾经熟悉无比的一切。 这个她曾生活过一年之久的七百里。 一年时间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须臾,与她而言,七百里却是如家乡一般的地方。 她从未在某一个地方待过三月以上,殷家班子在各个地方待十天半旬,还未等她熟悉地方便又踏上旅途。她像是一株生在盆中,随着班子迁徙各处的花。 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大多数都是漂泊中度过,所以义妩才会抚着她的脸,“愿我的闯闯下半生得以安定,不再颠沛。” 可是她这一生本就是无根浮萍,本该随着风吹雨打去,随波逐流去。是义妩托起她,让她这朵浮萍安稳又欢畅地在阿母所制造的幻象里“漂泊”了十数年。 她先是快步走,逐渐加快步伐,最后竟狂奔而去,跑到小春身边,紧紧抱住小春阿姊。 小春一舞方毕,她面上的红妆鲜妍,额上覆盖着一层薄汗,被殷陈撞了个满怀,她怜爱地拍拍怀中少女单薄背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哭不哭。” 殷陈却怎么也止不住酸涩的泪珠,她勉力勾起嘴角,弯弯眉眼,“阿姊……我要离开了。” 小春揩去她眼角泪水,笑问:“闯闯要去何处?”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或许得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那我以后买的妆奁可没人拿了。”小春有些遗憾,随即又开怀笑道,“但闯闯想去就去罢,我就勉强叫旁人帮我拿好了。” 她们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元朔四年,所以她们的闯闯也从未离开过。 殷陈看向一直侯在小春阿姊身边的男子,那男子也朝她温润笑笑。 周围几个姊妹们也围了过来,拉着她七嘴八舌问询她。 忽然一个阿姊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闯闯,那他是谁?” 殷陈转过头看向那少年,“他是,我新近认识的过路人。” “哦……”小春拉长了声音,“过路人。” 殷家班子的姊妹们向来彪悍至极,她们一窝蜂围过来将少年拥过来,待二人站在一起被团团围住,姊妹们笑着私语几句,派出一个代表站出来。 代表双手环胸,在二人面前边踱步边质问起来,“哪个过路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少年朝众姊妹端正一礼,态度颇为认真,“我名阿稳,家住长安,年十七,未有婚配。” 姊姊们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围着殷陈用南越话说个没完。 “诶,我看这少年真不错,生得又好,这小腰看着就有劲儿。那句南越俗语怎么说来着,男人腰细,夜里有戏……” “对呀闯闯,你可要将他拿下,不然,不然你就让给阿姊。” 殷家班子的姊妹们都大胆且口无遮拦,殷陈被这些大胆的话语闹红了脸,羞赧非常,庆幸他听不懂南越话,低声道:“阿姊!” 霍去病倒是难得见殷陈这番难为情的表情,朝众姊妹拱手一揖,道:“今日匆匆来访,没有备礼,各位姊姊妹妹请见谅。” 周围姊妹们笑逐颜开,“带什么礼哩,太过见外了,你若是真心待我们闯闯好,我们到时候前往长安,便免费去你家表演可好?” 霍去病笑着应好。 姊妹们转而叽叽喳喳围着他问话。 殷川和义妩站在不远处,笑着看向二人。 殷陈好不容易拉着霍去病脱离姊姊们的围攻,走到阿翁阿母面前,朝二人行了跪拜大礼。 义妩将她扶起来,将她好生打量一番,“闯闯好似长高了许多,阿川你说是不是?” 殷川笑着揉揉女儿的头,“是呢,不过还是瘦了些,闯闯可要多吃些饭才是。” 他们还是两年前的模样。 殷陈望着二人,勾起笑容,“阿翁阿母,这是我的友人。” 霍去病朝殷川和义妩行了深揖礼,“晚辈阿稳,见过二位大人。” 殷川看向霍去病,满意地点头,“小郎君生得不错,不若留在我们班子可好?” 殷陈朝父亲皱鼻子,阿翁还是这般性子,叫道:“阿翁,人家有正经营生的,不要见着一个英俊少年就想将他挖到班子里来。” 殷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习惯了习惯了,小郎君见谅。” 霍去病只笑着看向三人,默默往后退去,让一家人叙旧。 殷陈与父母闲聊过后,又去与班子的其他人见过礼。 小虎眼巴巴看着殷陈,殷陈本想给小虎阿弟送些什么吃的,可她掏遍袖子,也没能翻出什么。 一只手递到眼前,手心正中,躺着几颗饴糖。 殷陈接过他手中的饴糖,将糖分给几个孩子。 几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6章 梦醒 “说来,我与他是旧识呢。”…… 自己的心在何处? 她的心仍囚困于两年前的那场大火之中,从未脱困。 “仍在雾中。”她缓声答道。 霍去病注视着她,那双眼眸在雾中,仍有看穿一切迷惘的坚定,“我知姑子现在内心困顿,但姑子是个就算前方没有路,也会走出路来的人。” 殷陈停步,牵得前方少年也停了步子,她的声音轻若身边缭绕的轻雾,“若前方是条死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少女鬓发被雾珠洇湿,眸子明亮不可逼视。 这回轮到霍去病怔愣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若入穷巷,就该及时掉头吗?”殷陈又问。 “我想你不会回头。”少年如是答道。 殷陈笑了起来,她笑得极为开怀,如同枝头随风颤动的春花,“我们并不算相熟,我甚至都不知你是谁。你为何如此了解我?” 霍去病一时语塞,干咽了口口水。 殷陈脚踝发酸,她索性坐在地上,雾气随她的动作而迅速流动,“我们该等雾散去。” 因为同握着刀鞘,他被她的动作牵制得倾身向下,只得坐到她身边,道:“我不喜欢被动等待,若这场雾永不散去,我们便被困死在此处了,破开迷惘罢。” 殷陈笑着看向他,扯开了话题,“我想起一个方士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我现在的困境乃是自身的困境,须得熄灭心中怒火,才能走出困境。” “可姑子没有那样做。” “我心中怒火,永不会熄灭。”殷陈目光坚定,抬手抓住一缕雾气。 “怒火太盛,会伤及自身。” “那又如何?”殷陈闭着眼,感受雾气在指缝流过。 霍去病看着她闭眼抬手的动作,她这样恣意的人,就该如风一样才是。 她忽然睁开眼,指向风来的那个方向,“我们该往那处去。” 霍去病握住刀鞘将她拉起,“姑子是对的。” 她抬起一只手,感受风来的方向。 心犹如飘在上空,看清了这一场迷局。 其实,这场迷雾只笼罩的方圆不到一里的距离,只是他们身在雾中,致使这场迷雾在心中扩散得无限大。 走出迷雾,殷陈回头看雾气消散,心中一点点澄明,那笼罩在心上的雾气,也在慢慢散去。 这一路,他们曾在齐膝的雪里行走。 面上都是冻伤的裂口,口中呼出的气凝成雾气,发上眉梢也挂上了霜冰渣子。 手上皮肤被冻得开裂,血没来得及流出,裂口便被冻上冰凌。 脚踩在松软的雪里往下陷,有时往前一趔趄,前方少年便会抬手将她扶住。 整个天地白得刺眼,殷陈忽然觉得眼前却一片黑暗,一股温热盖在眼前。 她的心蓦地一跳,霍去病的手也曾这样覆在她眼上。 她急忙往后退,却因腿脚冻得麻木抬不起来,往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胳膊将她的肩膀环住,她瞬间僵直,那只手仍然覆在眼上,她眼睫颤动,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热,这股热气叫她脑子发懵。 少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要长时间盯着雪看。” 殷陈知道他的用意,站在原地静候一会儿。 不多时,覆在眼上的手拿开,那股目眩感消散,殷陈真诚向他道:“多谢。” 霍去病看着她冻得通红开裂的面颊,蜷了蜷手,“走罢。” 这一路,二人曾遇到熊熊烈焰,曾遭遇大雨倾盆,看不清前路,天地间日月不停轮转,只剩他与她往前走。 衣裳被汗浸湿又干透,身上多处冻伤,烫伤,挫伤,在她几乎站不起来时,总会被身侧少年拉起。 不知走了多久,殷陈停步抬头,眼前是一大片烧红天际,绚烂星河倒悬眼前,染缸打翻一般的各色颜色混杂,浓墨重彩地绵延向天边。 霍去病转头注视着殷陈。 这是她的意识,越过这般多磨难之后,他以为梦境终点等待着的会是海啸雪崩般的场景,却没料到她的心中仍潜藏着这样美好的一角,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若世有仙境,定然如此。 殷陈转目看身旁的少年,他衣裳破烂,发髻松散,几缕发丝落在颊边,她看向他眼中的倒映着的绚烂星河,“这便是我的梦境终点了吗?” 松开刀鞘,殷陈走向那片伸手可及的星河边缘。 她抬手慢慢触向那绚丽如琉璃的边际,指尖却传来一阵灼痛。 她快速缩回手,抬手一看,从指尖开始,身躯慢慢变得透明。 霍去病眉心蹙紧,他快速奔到她身边,试图抓住她。 可殷陈却如烟雾一般,流于他掌心,彻底消散。 周围一切开始扭曲变形,一阵白光闪过,他骤然睁开眼,同时身上多处疼痛感袭来,忍不住皱眉。 淳于文守在他床边,身边是已经熄灭的香炉,看他睁开眼,倒了杯水递过去。 霍去病坐起身,只觉浑身如同被碾过一遍,酸疼无比。他抬手欲接过水杯,却见手上青痕遍布,冻伤痕迹明显,“先生,殷姑子如何?” “她比你早醒一刻,你们昏睡了一天一夜。”淳于文凝视着他身上的伤口,语气担忧。 霍去病脑中昏沉得很,水润泽过干渴的喉咙,喉中那股不适被压下,嗓音不再沉闷,“她可有何异象?” “我方才已给她看过了,身子无甚大碍,只是你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伤?”淳于文又将边上熬好的药递过去看着他喝下。 霍去病将梦境中二人的经历一一告知淳于文。 淳于文听罢,琢磨了一下,殷陈与他共同在梦中经历这么多磨难,这梦却只对他这个入梦者有实质伤害。 只是为何二人会忽然醒来,这其中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吗?难道那香丸配比仍有问题? 他抚须沉思片刻,看来还是得再与哈森继续探讨一下,道:“算了,你好生待着罢。这两日为了瞒过阿大和青芦这两个人,可废了我不少功夫。” “多谢先生。” “谢甚?你该多在乎自己的身体,我看你只在乎她,却忽略了自己也是个病人了。” “晚辈知道。” 淳于文睨着他,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经由哈森的帮助,他很快研制出了第一份解药,霍去病当即决定试试那尚不成熟的解药。 像个不知所谓的愣头青似的。 “先生,夕月夜我得伴圣驾到上林苑去。” 淳于文叹了口气,自从他来到到长安以来,这孩子一刻也不得闲过,就算是铁铸的身体也熬不住这样用的。 他无奈,只得又给霍去病扎了针,疏通经脉,又拿了药丸让他吃下。 “这两日劳烦先生多看顾殷姑子。”霍去病吃下药丸,蹙眉凝视手上的伤痕。 淳于文拿出一颗饴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7章 哈森 “我会查出契据尔时通过何人进入…… 西域男子没有束发的习俗,哈森也没有入乡随俗的习惯。 褐色的发丝柔软卷曲地垂在颈侧,他拿起搁在架上的小竹耙子去翻簸箕中的草药,用匈奴话道:“有些时候装作听不懂,便能听到很有趣的东西。我在东市就曾听过许多有趣的话,医者有兴趣听吗?” 殷陈随手抓起一把使君子,使君子如沙子般哗啦啦由指缝中漏到簸箕里,“有我想知道的吗?” “那得看医者想知道的是甚么了。”哈森知道她无聊的时候便会摆弄手边的物件,听着她弄出的声响,手上依旧翻着草药。 殷陈斜睨着他,将使君子全数丢回簸箕中,“你可知道,契据尔在何处?” 哈森手上动作一顿,“契据尔?” “看来你并不知道他在长安了。” 哈森转而凝望着她在暖阳下的侧影,“医者以为是我们将他弄进长安的吗?” “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 “我们虽然并不是好人,但断不会无端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意思,在匈奴王庭时是故意的了?”殷陈转头直视他,她当然知道阿娜妮与此事无关。 哈森被她这话说得一时语塞,“医者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殷陈拍去手上浮灰,逐渐靠近哈森,目光冷厉,开门见山道:“你们与冠军侯达成了什么交易?” 殷陈逼问人时便会这般,靠人靠得极近,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似乎她那双黑亮的眼眸能看透人心。 哈森任她靠近自己,想起霍去病那张淡漠至极的脸,齿缝中溢出一丝笑来,“医者何时学会这般拐弯抹角了?” 殷陈也笑,笑意始终停留在嘴角,没有上沿至眼角,“与你学的。” “哈森愧不敢当。但医者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居次不让说。”哈森放下手上耙子,没有与她周旋,确实是阿娜妮要求他不能将此事告知殷陈。 哈森与殷陈之间的气氛并不像她与阿娜妮一般敌意横生,势如水火。 “你何时变得这般听话了?”殷陈讥讽道。 “在殷医者眼中,哈森便这般不值得信任吗?”哈森终于反问道。 二人唇枪舌剑一番,最终以哈森妥协告终,“我会查出契据尔时通过何人进入汉境的。” 隆虑公主的消息在东中时传到殷陈手中,信上只有三字:胡姬馆。 殷陈将信件焚毁,独自出门去。 因着夕月夜,宅中已经有了些热闹气氛,青芦正吩咐仆从准备夕月用具,转眼看到一身素净的殷陈走了过来,问道:“殷姑子要去何处?” “见一个朋友。”二人在廊庑间行走,青芦刻意落后了半部。 青芦今日穿一身莲花蕊色的曲裾,头顶盘髻上还簪了梳形笄,盘髻两侧的圆髻上插着玳瑁擿,垂在额前,行走间擿上缀着的如露珠般的宝珠颤巍巍摆动。 美人皎皎梨花面,盈盈水波眼。 青芦见她望着自己,微垂下巴,有些赧然,“姑子为何这般瞧我?” 殷陈朝她眨眨眼,“我瞧青芦今日妆扮得极美,该不会是要去见心上人罢?” 青芦被她这直白的话闹得红了脸,“姑子怎的这般打趣我。” 殷陈快行几步,心情似是大好,“不会被我说中了罢?” 青芦咬了咬唇,不再回答她的话,又道:“今夜是夕月夜,姑子可要早些回来,我们备了筵席。” “好。”殷陈挥挥手,踏出回廊,踏到阳光中,萧条的背影在扶疏光影间穿梭远去。 出了宣平里,殷陈往东第去。长安平民多分散居于东第和分散在东西市周围,按着绿蚁说的地址去,她在巷口瞥见一个八九岁小女孩踮着脚用棍子捞伸出墙外的一串葡萄。 殷陈端详她的模样,倒是与绿蚁有些相像。 她走到女童身边,“把棍子给我。” 女童看看她,“你要作甚?” “自是帮你摘葡萄。”殷陈笑着看向女孩。 女孩迟疑地将手上木棍递给她。 殷陈接过木棍,抬手用木棍将葡萄串的枝子绕了两圈,使力一拉,葡萄串便脱离枝头,掉了下来。 她抬手稳稳接过往下掉落的葡萄串。 女孩欣喜拍手,“真好。” “是谁在偷我的葡萄?”院中忽然响起一声怒吼声。 女孩一惊,立刻拉着殷陈的手往巷子里跑去。 殷陈拎着那串葡萄跟着女孩在窄巷中穿行。 葡萄骨碌碌落了几颗地上。 女孩心疼看了一眼,一跺脚继续拉着殷陈跑。 转过几转,殷陈已经被绕晕了,女童警惕瞧瞧身后已无追兵,才抚着心口靠墙大喘气起来。 殷陈将那串葡萄递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春分,我是春分那天生的。”女孩已经在这逃跑中跟她建立了友好关系,不再警惕。 女童接过葡萄串,挑了一颗小的一颗丢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眯起眼。 殷陈看着她模样,不自觉笑出声。 春分这才想起要分享,将葡萄递过去。 殷陈也不客气,摘几颗丢进嘴里,与她攀谈起来,“这葡萄不是你家的吗?” “葡萄树这样贵,我家怎么可能会有?”春分诧异道。 殷陈在清平坊待了一个多月,都快忘了普通黔首的生活了。 一阵语塞,她又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拍拍手,“我都帮你摘了葡萄,还被你带到此处,你得请我吃个饭才行罢。” 春分却摇头,“我请你吃葡萄了呀,我们扯平。” 殷陈可没在语言方面落过下风,“这可不算,这是我摘下葡萄的报酬,不算你请我的。” 春分被她堵了回去,苦着脸思索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那你随我来,我家就在前方。” 殷陈跟着越过青苔丛生的小路。 眼前是一个小破茅屋,屋外有个枯瘦如柴的老妪正在晒太阳。 春分走过去,将挑得最大颗的小半串葡萄递过去,在老妪耳边大声道:“阿祖,这是这位姊姊送的。” 老妪看向那串得之不易的葡萄,勾出一个笑来,看向殷陈,“多谢姑子。” 殷陈连连摆手,看了春分一眼。 老妪却不接那串葡萄,“春分吃吧,我老了,吃不得硬的了。” “阿祖,我特意等……”她说到一半差点漏了馅,“阿祖,一点也不硬,我已经吃了许多了。” 春分再三请求,老妪才摘下几颗吃下,又将剩下的推回她怀中,“春分乖,阿祖已经吃饱了,春分吃。” 殷陈看着祖孙二人,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春分将那半串葡萄好生收好,走到屋中拿起用火石打火,准备烧火做饭。屋中只有一张床榻,离榻不远便是火坑,一口黑乎乎的破釜用绳子吊在火坑之上。 殷陈制止她,“其实我是受人所托来看你的。” 春分哦了一声,继续打火,可她打了好几下,都没有引燃火。 殷陈想,她定是知道的。 “你想去见她吗?”殷陈捞起裙子,蹲在她身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8章 胡姬馆 你们匈奴人,还真是不计前嫌呐…… 李广利神色一滞,“你说哪?” “胡姬馆。”殷陈又说了一遍,神色平常。 李广利简直一点都不懂殷陈。 上次带她去赌坊,结果撞到有人杀人,那赌坊还被烧成了灰。 这回她竟还想去胡姬馆。 他忽然有点后悔过早地应下她了。 殷陈看着他为难的表情,摸了摸下巴,道:“阿兄不会怕了罢,怕了就将我的簪子还给我,我去找别人。” 李广利被她一激,梗着脖子道:“谁怕了?你不要污蔑人!” 殷陈去找李延年要了身少年衣裳,又让他给自己挽个男子高髻。 李延年看着少女眉眼飞扬的模样,“这样看来,姊姊真像个极俊俏的少年。” “说到俊俏,谁能比得过延年。”殷陈在铜镜中朝他挑眉。 李延年被她说得面色一红,将纚带绑好,“姊姊的伤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殷陈特意活动了一下手,“我走啦。” 李延年颔首,送她到市门。 李广利已在市门等着她,李延年的衣裳她穿着有些大,腰间革带别着紫竹箫,挂着一枚白玉玉佩,延颈秀项,修眉联娟,明眸皓齿,倒是真有些赏心悦目的模样。 他不禁看得有些久了。 殷陈噗嗤一笑,“我这样穿很怪吗?” 李广利顿时反应过来,立刻转过头去,“有点。” “我倒觉得还好。”殷陈嘟囔了一句,跟上他的脚步。 她没有抬头看他,因而没注意到李广利耳廓泛起的红。 下昼才是胡姬馆的最火热的时辰,胡姬馆的女子看到许久不来的李广利,纷纷迎了上来,一个胡姬姿态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调笑道:“哟,李郎君许久未来了,我以为你将我们忘了呢。” 胡姬们身上的香气浓郁,殷陈微微侧过身子躲过她们的触碰。 “诶,听闻你有个姿容上佳的弟弟,这不会就是那弟弟罢?姿色倒是好,就是颇清瘦了些……”一个女子手持便面,腰肢轻摇,靠近殷陈。 边上几个大胆的女子也凑近她,殷陈闻到她们身上浓重的香气,一个肤色极白高鼻深目的胡姬将手搭在她肩上。 她本就纤瘦,在高大的胡姬身边,显得更是清弱。 殷陈求助的目光投向李广利,后者却难得见她如此窘迫,饶有兴致看着她为难的模样。 这可激起了她们的兴趣,立刻围了过来,她像条泥鳅一样躲避着胡姬们的触碰。 待李广利看够了她被为难的戏码,才开口劝阻道:“我阿弟性子羞涩,你们莫要吓着他。” 他一发话,胡姬们也知趣退下去。 殷陈抻抻被胡姬们揉皱的衣裳,略带怒意瞪一眼李广利。 李广利笑嘻嘻朝她挑眉,朝她勾手,吊儿郎当道:“跟紧我,仔细被这群人生吞活剥了。” 殷陈连忙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又有人扑上来。 不知霍去病那日来时是个什么情形,不过他那副生人勿进的表情,应当不会有人敢靠近他罢。 想着,便跨进了胡姬馆中。 楼中宾客云集,灯火通明。 台上胡姬踩着罽毯挑着胡旋舞,另有两个头戴角、带着面具的男子于台上表演蚩尤戏,楼中大堂中百戏、幻术等曲目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除了边上举止亲密旁若无人的男女,倒真像是席月楼一般。 宾客神情大多如痴如醉,比方才在外面更浓重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 殷陈环顾周围,略略皱眉。 李广利在胡姬耳边说了句话,胡姬嗔怪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李广利这才看向殷陈,“怎的了?” “这股气味,很是熟悉。但我想不起在何处闻过。” 西域人体味较重,用的香薰比汉人更浓重,初闻总会有些不适应,况且这是密闭空间,初次闻到的人来说,确实难以接受。 李广利细嗅了一会儿,倒是没闻出来什么异味。 她正想确认,那气味又似乎消失了,索性想将此事放在一边,“你方才与那胡姬说了什么?” “小孩子瞎问甚。”李广利怼怼她的胳膊,“你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看胡姬的罢?” 殷陈不理他,抬步往里走去,一路慢行,斜眼看着众人。 目光掠过台上带着面具角抵的男子,在几人耳上停留一瞬,又去看边上的男子。 李广利跟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又在找人?” 殷陈伤口被他牵动,嘶了一声。 李广利立刻撒手。 殷陈心中计较一番,还是决定求助李广利,转而拉拉他的衣袖,谄媚笑道:“阿兄,这胡姬馆可有男子?” 李广利奇怪看她两眼,见她眸中澄澈,并无半点别的意味。 “有哇,你想找男子?”李广利注视着自己被她扯着的衣袖,撇嘴。 “嗯。”殷陈点头。 李广利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惊得怔愣原地,“你真是学坏了你!” 殷陈松开他的衣袖,瞥见他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嘻笑道:“阿兄为何这般?我是真想找一个男子。” “只是找人?”李广利疑狐看她。 不知他想到何处去了,殷陈颇嫌弃看他一眼,“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好吗?” 李广利莫名松了口气,“跟我来。” 他到长安不过半年,已经对长安各坊市熟门熟路,与管事的耳语两句,管事面露难色。 李广利转头看她,嘴角眼睛往下撇,眼中意味很是明显。 殷陈只得肉疼地掏钱。 管事拿足引荐钱,立刻换了一副恭敬模样,笑逐颜开请二人往内去。 殷陈顾不得心疼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跟人往里去,一直余光观察周围。 李广利走在她身侧,偷偷打量她。 殷陈注意到他的目光,瞟他一眼。 他即刻装作只是不经意掠过她一般,移开了目光。 这院落四四方方,隐有嬉闹人声从屋中传来。 管事给二人寻了个厢房,接着笑吟吟去叫人。 殷陈与李广利附耳说了两句,偷偷翻窗出去。 如在赌坊那次一般,李广利再次被她无情抛下。不过这次殷陈没有二话不说就抬手劈晕他。 可,他没有龙阳之癖啊! 李广利脑中一团乱麻,只能硬着头皮为她拖延时间。 就知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9章 诅咒 “我会不得好死的。但你,应当比…… 殷陈迅速后退,屋中的案几椸架香炉等各类器具都被她踢向对方,阻挡契据尔攻势。 契据尔一一躲过之后,手上刀锋已经直逼她心口。 殷陈折腰躲过一击,契据尔见状立刻将刀尖竖直向下,再度直逼她心口。 殷陈将箫对接,以箫杵地,使力的同时,已经结痂的伤口瞬间崩裂。 有了支点后她咬牙猛地抬脚侧踢向契据尔腰间。 契据尔只得转而回防,以刀背格挡她的脚。 殷陈突然收势,往边上滚去。 契据尔越发急躁,他反手持刀,以求快速突破,径直往下戳去。 殷陈滚身数圈,身上的血水涂抹剐蹭了一地。 她将萧对接回去,双手各握箫管一端,堪堪格挡近到面上的刀尖,可她是躺着的,手使不上力,刀尖带着缓缓向下,箫管已经有些裂痕,刀尖倏地破开箫管,那股寒凉几乎快要触到她的皮肤。 殷陈手臂发麻,手逐渐脱力,手上的血水向下蜿蜒到她颈窝处。 箫管终于支撑不住破裂,偏头,刀尖堪堪划过耳垂。 耳垂传来剧痛,幸而耳上茵陈耳饰挡住了大半力道。 她看着手上破裂的箫管,箫管中的毒在破裂时已经散在空气中,她无谓地笑笑,“契据尔,你还是那么弱。” 契据尔眸色一凝,手脚阵阵发软,刀脱力掉落。 “忘了与你说,你阿兄死前也是中的此毒。”殷陈身上衣裳已经被血浸湿,腰带松散,发髻也在打斗中松散了许多。 契据尔这才意识到她将毒藏在那箫管之中。 殷陈撑起身子,将破裂的箫别到腰间,雪色衣襟染上殷红,面色因为失血过多更显苍白。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觉触目惊心,可她却毫无在意,掸了掸衣上灰尘,拾起落在边上的短刀,掂了掂重量。 契据尔身躯一震,想抬步逃离,膝盖却一软,跪了下去。 少女眸中升起狡黠的笑意,猛地往契据尔左臂刺下去,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溅到她脸上,让她脸上多了几分妖冶,“还你的。” 契据尔手上传来剧痛,眸中血红,咒骂道:“殷陈,你不得好死!” “我会不得好死的。但你,应当比我好不到哪去。”她语气淡漠,在契据尔耳边道。 说罢殷陈乜他一眼,拍了三下手,房梁下飞掠下来一个黑衣人,此人身姿颀长,面容冷峻。 在看到她身上的伤时,淮之忍不住蹙眉,“你不要我帮忙,结果弄得这样狼狈?” 殷陈无所谓地挑眉,“这不是打赢了嘛。这人就交给你了,这人或许会让今上对她改观。” 淮之心上一震,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匈奴人,“你这般行事,会让她担心。” “我从来都是如此行事。”殷陈冷笑一声,缠好臂上和脖颈处伤口,抬手摸了摸耳垂,皱眉嘶了一声。 淮之走过去,瞥到她红肿的耳垂。 “帮我将耳饰取下来。”殷陈朝他偏偏头,眸子微弯。 淮之颇感意外,她使唤起自己来倒是顺口得很。 冰凉的手指触上滚烫的耳垂,殷陈忍不住低吟一声。 淮之看她一眼,动作放轻。 将耳饰取下放于她手心,淮之才注意到她耳洞内渗了血,“姑子耳上伤得很严重。” 殷陈似是毫无知觉,只盯着手心耳饰,面上怅然。 这殷川亲手打造的耳饰,为她挡住了一击,可再也不能戴了。 她小心翼翼将耳饰放进贴身囊袋中,“我走了,再不去李广利该被撕了。” 她走到一半,又忽而回头,“淮之,给我些钱,我没钱打赏了。” 淮之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钱袋丢过去。 殷陈掂掂沉甸甸的钱袋,“这钱你回去记得跟翁主拿。” 淮之看着少女背影,又瞟向地上鲜血,思索着今日之事要不要告诉陈阿娇。 殷陈走出屋子才松了一口气,随意在隔壁房中椸上扯了件外衣穿上,遮盖住满身血迹。 衣裳上香气浓郁,混合着血腥气,混出一股甜腻的腥香。 她颇为嫌弃地束上腰带,洗了把脸,才匆匆往李广利所在的屋子去。 李广利此刻已经几乎快要招架不住了。 殷陈推门而入时,他正一脸无助地看着的众人。 殷陈甫一推门,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阿陈,救命!” 殷陈颇具兴致摸着下巴打量一屋子的男子,“大家继续,我爱看!” 她此话一出,倒让众人愣了愣,又凑到她身边,且歌且舞起来。 殷陈看了一会儿,掏出钱一个个打赏过去。 男子们跳得更起劲儿了,恨不得跳到她身上去。 李广利见她乐不可支,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气,拨开人群,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拖离了人群。 殷陈依依不舍地回过头,颇为纨绔地调笑:“我下次再来!” 男子们拿着钱喜笑颜开,纷纷拱手相送。 李广利拉着她走到拐角处,正要发难,手上忽然一片黏腻之感,他抬手一看,竟一手血。 “你受伤了?”李广利急道。 殷陈见怪不怪,“哦,刚刚与人打了一架。” “伤到何处了?” 殷陈摊手,有些惋惜地看向衣裳上血迹,“小伤而已,就是延年的衣裳废了。” 李广利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耳垂红肿,脖颈处缠着的布条隐隐透出些红色来,他沉声道:“为何不让我帮你?” “我这不是没事吗?”殷陈听着他略带着责怪的语气,摆摆手道。 李广利深吸一口气,对着她这张苍白的脸却生不出气,也说不出什么重话,“走,去医馆。” “天色晚了,我得快些回去,宅中有医者。” “你住在冠军侯宅?”李广利忽然问道。 他问阿母要过殷陈的地址,宣平里多是长安贵戚,而冠军侯宅,正处宣平里。 殷陈一怔,抬头望向他。 不言语,就是默认了。 李广利心头那阵无名火烧得更旺,一甩袖独自往前走了。 殷陈对他这转变颇为莫名其妙,抬步追过去,“阿兄干嘛生气?” “没生气。” “脸都拉到地上去了,还没生气。”殷陈嘟囔着。 李广利回头看她一眼,闷声道:“你与他,可是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殷陈咀嚼着这四个字,摇头,“我是有些心悦于他,但没到情投意合的地步。” 听到她的回答,李广利心中莫名好受了些,“你要不要搬出来,李家班子有很多空房间。” 殷陈怔住一瞬,随即拒绝,“我快要回家乡了,便不多折腾了。” “家乡?”二人一路走到了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0章 神君 “你说此话可有私心?”…… 上林苑祭月典礼过后,刘彻宴百官于苑中,席上言笑晏晏。 乐安侯李蔡数次过来邀霍去病同饮,见他脸上有伤,关切问了几句。 霍去病看着杯中酒,先生叮嘱过不可饮酒,他只微微颔首,不欲与李蔡闲谈。 卫青看外甥那一脸不给面子的神情,立刻举杯相迎,“我敬乐安侯一杯。” 李蔡本就面有尴尬之色,此刻得了卫青解围,立刻转头与卫青同饮。 他曾是卫青部下,随卫青出征幕南,之后便一举封了侯,亦算是相熟。 霍去病不喜觥筹交错的宴席,也懒得与官员们逢迎打交道,与舅父对视一眼后,卫青朝他抬眉,示意陛下身边有他,不会让陛下喝醉。 出了布宴的高台,摒退跟过来的宫人,在上林苑中漫无目行走,不知不觉,竟到了蹄氏观。 曹襄说有一神女被供奉于蹄氏观,霍去病在观前站了会儿,鬼使神差抬步进了观。 观内供奉之事倒是一应俱全,正殿内铸一高大神像,在烟雾缭绕间,塑金神像悲悯地半垂着眼,看向站在殿中的少年。 霍去病取过三炷香,跪于神像前,闭目祷告。 他将香插于棹上香炉中,忽听有脚步响起。 抬首,竟见一女子自神像后缓缓走来,身着檀色曲裾长袍,长裙曳地,发松松披散着。 霍去病移开目光,拱手朝女子一礼,“在下没注意观中还有旁人,冒犯阁下了。” 说罢便要抬步离去。 在满观烟雾中,女子犹如蒙上轻纱的面目,她定定望着少年人,开口道:“我见郎君面有郁色,想必方才祷告之事困扰了郎君。” 霍去病眉头微沉,依旧保持微微侧身的姿势,“人之所以祷告神明,本就身困樊笼,以求解答。” 女子慢慢走近,月光极凉,自敞开的观门斜倒入屋中,一室清辉混着烟雾,室外鸣虫声聒噪地远去,女子声音渺渺如烟,“郎君的困扰却与旁人有关,为何郎君会替她祷告?” 霍去病疑心乍起,他方才分明只是轻声祷告,此人位于神像之后,怎可能听得到? 此人并不是此次祭月随行之人,看样子也不像是上林宫人。 上林苑把守森严,蹄氏观外亦有重兵把守,他方才进观时还特意问了守卫观内是否有人。 此女究竟从何而来?何时藏身此处? 他终于回头看一眼女子,见其拢手于垂胡袖中。 “不知阁下有何事?”霍去病依旧神色淡然,心中升起戒备。 “我可解郎君之惑。”女子缓缓靠近他。 霍去病睨着她的面容,“阁下若真有解,在下来日定带重礼前来求见,现下时辰已晚,多有不便,告辞。” 他连此人姓名地址都没问,显然不信她。 女子却将拢于袖中的手伸出,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郎君莫走,今夜月色极好,不若你我……” 霍去病霍然一惊,猛然抽出袖子,后退两步,眉间骤起厌恶之色,“阁下自重。” 女子手指微蜷,站在原地,眉目微敛,似是没料到他会这般断然拒绝自己,“我乃此观神君,今日机缘巧合才得以显形,小郎君当真要错过此缘吗?” 霍去病想起今上确实将神君供奉在此观中,常闻说话声,却不见其形,他却不信什么神君,嫌恶看着被揉皱的衣袖,“若阁下真是神君,就不该如此言行放浪。” 女子神色微滞,依旧不肯放弃,“你可想好了,这机会千载难逢。” 霍去病却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观。 他身上沾了观中香气,只觉浑身不自在。 吩咐守卫,“观中有一女子,恐是刺客。” 守卫一惊,立刻奔向观中。 霍去病嫌恶地瞅一眼袖子,曹襄此刻寻来,见他神色不虞,“怎的了?” 曹襄又看到观门上的‘蹄氏观’三个大字,“这不是那供奉神君的观吗?据说神君很是灵验,你可进去看了吗?” 霍去病眸中怒火未消,欲言又止。 曹襄见他这副神情,再度张望蹄氏观大门,“你为何在此候着?” 还未来得及答话,守卫便匆匆跑来,“回禀君侯,观中并无女子。” 霍去病疑心蹙眉,“可都查探仔细了?” “里里外外都查探了一遍,确实是空无一人。” 曹襄大骇,“何人?什么女子?” 霍去病疑心更甚,进观再度看了一遍。 那女子确如烟一般消失了。 回去的路上,他才与曹襄说起观中之事,隐去了女子越矩之行。 “难道真是神君显灵了?”曹襄一拍手,激动道,“这事要是我遇上便好了,神君不是最为灵验吗?我想给皎皎许个愿啊,许个甚么愿呢……” 曹襄越说越欣然向往,霍去病看着他那副模样,不忍打破他的幻想。 回宴后,霍去病神色郁郁。 刘彻见他一脸不高兴,与身边的侍者说了两句。 侍者缓步走到霍去病身边跪下,“陛下请君侯宴后留下。” 霍去病微微颔首,举杯饮了半杯酒。 若那女子真是那所谓的神君倒也好,若不是,她现身于观中目的为何? 刺客吗?陛下身边守卫如此森严,刺客为何要在他面前现身? 李蔡转眸瞥过他,眼神晦暗。 宴后,刘彻看着少年仍旧不虞的脸色,笑道:“谁惹我的冠军侯不高兴了?” “我方才在蹄氏观见到一个女子,此人自言神君,言语轻佻。”他跪坐在刘彻身边,讲述事情经过。 刘彻听到神君二字,立刻着人去蹄氏观再度查看,又急急问道:“那女子是何模样?” 霍去病比了比女子的个头,又说了那女子的样貌。 刘彻悲愤捶了一下手,显然十分气恼自己没能亲眼见到神君。 霍去病知道陛下颇信些鬼神之事,抿了抿唇,不敢再对那神君说什么赖话。 只是他愈加不敢放松,送至刘彻殿中的食物他须得再三检查,晚上也宿在刘彻殿中。 自这小子成了冠军侯后,刘彻倒难得见他如此黏着自己了,遂也欣然与他秉烛长谈。 经过此事后,刘彻更是勤加供奉蹄氏观神君。 夕月夜后,霍去病又陪今上在上林射猎了一日。 刘彻看一眼策马跟在自己身旁的少年,想起上次他对月氏公主的评价,“对于月氏公主献上河西地图之事,你如何看?” 少年张弓搭箭,箭矢倏地飞出,丛中一阵响动,是中了猎物的声响,他拱手回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事可行。” 身边的宫人立刻策马前去将猎物提回。 刘彻会心一笑,眯了眯眼,“你说此话可有私心?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1章 怅然 “疼吗?” “公主答应过我的解药呢?” 霍去病和阿娜妮站在沧池畔的亭榭中会面。 阿娜妮身上此刻沾染了菊香,菊香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异香,轻飘飘萦绕在水榭中。 她今日穿着一身杏色曲裾袍,眉目美得极具侵略性,她手上拿着一朵菊花,揪下一片片菊花花瓣丢进沧池中,道:“君侯怎的这般急切,我们许久未见,不该叙叙旧吗?” “我与公主似乎并无旧可叙。”霍去病睨着她的动作,淡声道,“你为何让我此刻来见你?” “自然是为君侯解决一个麻烦啊,卫二公主的心思人尽皆知,我知君侯对她无意,所以便想替君侯斩断这段孽缘。君侯不感怀我的恩情也就罢了,怎的还这般咄咄逼人。”阿娜妮回头看他,神色哀怨。 这副神情,好似真的是个无心铸错的无辜少女。 若不是他见过她的真实面目,此刻说不定真会被她所蒙骗。 “若公主总这般自作主张,我想这合作还是该终止的好。”他瞥过她俏丽的眉目,面无波澜。 阿娜妮现下身上带着他要的东西,她可不怕这不痛不痒的威胁,她揪完花瓣,花梗丢入池中,回身步步走近他,轻声道:“天子可应下了我的条件?” “陛下接受公主的提议。” 阿娜妮勾唇莞尔一笑,“君侯果然很有本事。”她自袖中拿出一个玉瓶,递到霍去病面前,“此药可要慎重,恢复期间不可使力,且伤处会如火焚烧,疼痛难忍。” 霍去病伸手想拿过玉瓶。 阿娜妮看到他手上的伤,突然合手,差点触碰到他的手指。 霍去病眸中带着明显不悦。 阿娜妮蓝眸中露出一丝戏谑,“哎呀,就差一点儿。” 霍去病眸中冷意乍现,在他还未开口之前,阿娜妮将玉瓶往上一抛。 霍去病抬手接住,转身离去,脚步不停。 “君侯慢走。”阿娜妮倚在栏边看着少年愤然离去的背影,纤细手指绞着鬓边发丝,眸中笑意渐消。 殷陈,她为何总能轻易得到她费尽心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呢? 这世上之事,果真好没道理。 殷陈此时打了个喷嚏,她可没料到是有人在倾羡自己。 这个人还是一直对她恨之入骨的阿娜妮。 青芜听到她喷嚏,神色担忧看向她。 “无事,想是方才在廊下吹了冷风。”殷陈扣了扣脖颈。 她这几日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淳于文已经勒令不许她再出门去。 她只得照做,否则这老叟就要搬出霍去病来压她。 她近来颇有些怕霍去病,怕看到他那带着淡淡悲哀的目光。 他不责备她,殷陈却难受得紧。 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这几日都提心吊胆。 八月二十,殷陈终于再次见到了霍去病。 他这数日行踪神秘,在军中查探那个下颏处有伤疤之人,倒真查出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那陇西李家,李家三郎,李敢。 他与李敢不算相熟,只算是点头之交。殷陈说出那人的信息时,他心中便想起了李敢。 可李敢方过及冠之年,年龄却对不上。 李敢箭术奇佳,又好比试,为期门郎的李敢与他同在北军训练,倒是常来找他比试。 他策马驰到期门军的时候,有期门郎大喊,“李三郎!你不是想找霍君侯吗?他此刻正在期门军外哩!” 李敢惊喜飞身上马,驰到营外,正见少年轻裘骏马,俊眉星目。 “霍君侯!”李敢打马驰近,绕着他欢快跑了两圈。 踏云不耐地喷了个响鼻,跺了跺蹄子。 踏云性子倨傲,除了栖霞,别的马儿它都看不惯,此刻李敢坐骑的行为,无疑让它有些烦躁。 霍去病拍拍踏云的脖子,踏云才安静下来,头颅高昂。 “听赵军士说李三郎常到营中寻我?”霍去病微微颔首。 李敢呵呵一笑,“近来技痒,正要寻你比试一番。” 霍去病看着他下颏处那道凸起的疤,“李三郎下颏的伤,不会也是比试时弄伤的罢?” 李敢执鞭驰近,声音爽朗,“幼时调皮,非要与兄长比箭,当时拉弓不当伤到的,我兄长当时还被父亲母亲一顿斥责。” 霍去病挑眉,“那今日我正好同李三郎比试一番。” 李敢兴奋高呼一声,招呼着军士设靶。 军士们也很是期待此次比试,毕竟一个是陇西李氏,李家时代都是箭术奇佳,而冠军侯是今上和卫大将军亲自教出来的,这二人的比试,常常会引来围观。 甚至还有人下注。 当然,最后霍去病和李敢都下了死命令,不许在军中赌博。 偌大草场中,很快设立好两个靶子,二人比的是驰射。 驰射的难度更为大,而此次比试设的靶子仅有鞠球大小,无疑是难上加难。 在距离靶子十丈远的地方画了圆形界线,二人只能在界限外驰射。 军士一声令下,位于两个靶子界线外的两人同吃驱策坐骑。 围观的军士也高呼着口号。 “嫖姚威武!” “李三郎威武!” 群情激奋,高呼声震天撼地。 少年身姿飞扬,风在耳际嘶吼,霍去病稳坐马上,踏云速度逐渐快,他松开缰绳,自箭箙中抽出一支箭,瞄准远处靶子,搭弓射出一箭。 箭矢飞出,正中靶子。 他捞起缰绳,听着耳边山呼般的口号,嘴角微勾,踏云奔驰如风,微凉秋风拂过少年发鬓,待踏云驰稳后,他再度松开缰绳,抽箭搭弓,射出一箭。 一旁的李敢业已射出两箭,皆中靶子。 这便是最后一箭。 霍去病俯身拍拍踏云的脖子,踏云会意主人的意思,逐渐远离界线,驰远约十五丈远,才又绕圈跑起来。 十五丈的距离,在飞驰中,靶子便只如一个橘子大小的点。 围观的众人惊呼。 李敢看到他自信拉远距离,心中不服气,也开始拉远距离。 最终二人同时搭弓射出一箭。 周围军士一时应接不暇,不知该看向哪一个人,下一瞬,两支飞出的箭矢已经贯入靶子。 俱中靶子。 是平局。 李敢拱手,笑道:“看来霍嫖姚骑射日益精进了。” 霍去病回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2章 乌尤 “我不了解此人,他展现出来的,…… 院中绿意已经渐散,秋意悄然爬上东院院外的草丛,缠上原本鲜活攀附在墙上的爬山虎。 风抚过一墙黄澄澄的叶子,叶子摩挲间奏唱一曲挽歌,被秋衣烘得卷曲身子的叶片随风而下,抖落过去的盎然生机。 元朔六年即将结束了。 霍去病看着眼前少女,在距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自怀中掏出个玉瓶递到她面前,“阿娜妮让我带个东西过来。” 殷陈看那玉瓶上的纹饰,那是月氏独有的纹路。她并不意外,霍去病这几日行踪不定,除了查访妇人所说的男子,也在与阿娜妮见面罢。 她没有接过那玉瓶,只抬眼看他,“郎君有没有吃亏?” “没有。” 殷陈凑近他,明亮的眸子含着笑意,“她若敢让郎君吃亏,我必不放过她。” 霍去病被她这话引得心情大好,“有姑子罩着,我必不可能受欺负。” 殷陈这才抬手接过玉瓶,“郎君不怕她下毒害我?” “她不敢。” 殷陈打开玉瓶,仰头将那颗药丸倒入口中,苦涩在口腔化开。 霍去病一时语塞,她这什么都没问就敢往嘴里塞东西的毛病真是该改了。 他抬步进院,殷陈跟着他往回走。 走到偏房中倒了杯水递给她,霍去病无奈道:“不必这样急。” 殷陈接过水,急急灌了下去,口中那股苦涩没有被冲散,反而虽随水弥漫开来。 她又将杯子递过去,示意他再倒一杯,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怕阿娜妮后悔嘛。” 他对她这毫无逻辑的话无从反驳,又倒杯水递过去。 殷陈如此接连饮了三杯水,才摆手,道:“不可再喝了,不然等会儿吃不下餔食,青芜和红雪又要唠叨我了。” 霍去病心道红雪和青芜两个小丫鬟倒也制得住她,放下水壶,说起正事,“那匈奴人可审出什么结果了?” “他被淮之带走了,算算时间已有五日,想是淮之并没有审出什么。郎君若想审他,我便让淮之将人带过来。” “好。” “契据尔此人唯一的弱点是他的兄长。” “乌尤。”霍去病挑眉。 “嗯,乌尤。” 她如此坦然地说起此人,倒叫他有些惊讶。 “在姑子看来,乌尤此人如何?” “他?”殷陈凝神,回忆起初次在草丛里见到他的时候,教他说汉话的时候,与他练刀的时候。 她曾很喜欢乌尤。 曾经的殷陈最大的苦恼就是自己长大得再快一些,好与之相配。 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曾是她天真时期的追随。 在她生辰宴那日夜里,殷陈跪在父亲身边,灯火潋滟在她眼中,殷川揉揉女儿的发顶,问她,“我们闯闯可心仪乌尤?” 殷陈与姊妹能玩闹了一整日,本来有些睡意,听到阿翁此问瞬间清醒过来,端正坐姿,咬唇拉着父亲的衣袖,“阿翁,我是心仪乌尤。” “唉,阿翁活成这个样子,也无法指导你要怎样活。阿翁阿母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希望你过得好。你若心仪他,他也喜爱你,阿翁不会阻止你。乌尤这个人,他在世上也没了亲人,他只要对你真心,愿意舍去从前的身份,我们也便做他的亲人……”殷川双眸泛红,说罢有些别扭地撇过头,不让女儿瞧见他没出息的样子。 彼时,少女殷陈沉浸在一场美梦中。 殊不知,在殷川说出这些话的几个时辰后,她心仪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将她的美梦一举踏碎。 她这一生的风浪,是从路旁的草丛中,捡到奄奄一息的乌尤开始的。 也该结束于她将刀插入他的心口那一刻。 可乌尤这个人,像一个噩梦一般,如影随形。 他于她是永生逃不掉的噩梦,就算她杀了他,他仍会在她滔天的恨意中重生,于梦中让她一次次死亡。 殷陈勾起一丝苦涩笑意,“我不了解此人,他展现出来的,不过都是伪装。” 霍去病看着她眼中细碎的光,此时此刻,她的脆弱全数展现在他面前,他多想再次拥她,可他的手指只微微勾动。 殷陈转过脸看窗外摇曳的树影,直至眼底湿润被风吹干,她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模样,眸子微弯,“郎君这两日可查出了那妇人所说下颏有疤的男子?” “有几个,其中有个陇西李氏的李敢。” “李敢?” “李广的三子。” 郎中令李广有三子,李当户,李椒,李敢。 长子李当户和和次子李椒早逝,此时只余李敢一人,他方过弱冠之年,与那妇人所说的而立之年的人并不相符。 殷陈垂眸道:“若此人也只是欲盖弥彰,我们又该如何?” 霍去病瞬目,声音坚定,“我们总会抓住此人的,他不会一丝破绽都没有,我先去调查李家。” 殷陈点头,望向窗外石榴树,“郎君想不想吃石榴?” 自张骞带来石榴种苗之后,汉地人尽力培育近四年,近一年石榴逐渐丰收,在长安风靡一时。 他其实并不爱石榴,石榴滋味微涩,籽多难剥。 但见殷陈兴致勃勃,遂点头。 殷陈走到窗边那株石榴树旁,抬手折下一只石榴。 她这几日瞧了许久,这只石榴在阳面,日照时间最长,生得饱满,红彤彤的。 定是整棵树上最甜的那个。 自半敞开的直棂窗看去,少女的身影单薄,微踮起脚,抬手时衣袖顺势滑到手肘处,一截凝霜皓腕上缠着布条。 他凝望着她,手指轻轻敲击在案上,她出生那年的谜团被今上和陈先皇后极力掩盖着。 她身有旧疾之事,她自己知道吗?自己与她,何时中的醉梦迷香? 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似乎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谜团,或许这谜团解开来,最后一箭会要了她的命。 殷陈拿着那只石榴进屋,见他神色微凝,“郎君在想什么?” “姑子想知道当年之事吗?”他敲着案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看向殷陈。 “当年?”殷陈拿了一个小漆盘搁在案上,开始剥皮。 “你出生那一年,为何会被带出宫?” 殷陈手上动作一顿,掐破一粒石榴籽,红色汁液顺着指节而下,她抽出手帕擦去手上汁液,“窦太主和陈……堂邑翁主都遮遮掩掩,或许当年之事,不只我是个养不活的早产儿那般简单。” 宫中有能力的医者这样多,寻常黔首家中早产的孩子养不活,可她的生身父母是大汉天子和皇后,怎会如此随意将她丢弃? 霍去病在她幽暗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神伤。 殷陈剥好石榴,将漆盘推到他面前,看着他道:“郎君尝尝。” 霍去病捧场地抓了几颗。 “好吃吗?” 其实滋味不怎么好,还有些酸涩,但他看着她清丽的眉眼,颔首,“嗯。” 殷陈也抓起几颗丢进嘴里,她自小对酸甜苦涩的感受并不灵敏,大概是喝多了汤药味觉麻木了。 多数食物放进嘴里味同嚼蜡,但此刻,舌尖的滋味却直直窜到心里去。 “我听先生说你想进宫去?” 殷陈扣着指甲内残留的石榴皮碎屑,颔首,“齐溪姑姑是被王夫人所设计才会没入永巷,我想救她出来。” “姑子,贬斥入永巷的宫人,今生永不得出。” “我明白,但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姨母所做的事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3章 李氏 “我能加入么?” 夜里,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下来。 药效上来了,右手像是被丢入沸水中,直烫得皮开肉绽。 殷陈辗转反侧,疼痛难忍,抱膝坐在床榻上,隔着轻纱看着榻边那盏莹灯。 第二日一早,红雪和青芜抱来做好的秋衣厚被子,“昨夜下了场秋雨,天凉下来了哩。” 红雪将她按在妆案前,点点她乌青的眼下,“姑子又没睡好?” 殷陈看着镜中人疲倦不堪的模样,蜷了蜷僵硬无比的手,故作轻松道:“因为昨夜太冷了嘛,冻得我睡不着。” 红雪顿时无话可说,拿起篦子给她梳发,却见乌发中又夹杂了几根白发。 她目光微凝,将那几根白发挽进发中,挑了两支玉擿插入发顶堆髻中。 吃过朝食后,淮之准时出现在东院墙头,他掠到东院内,将肩上扛着的人丢在东院中,对站在廊下负手而立的殷陈道:“此人嘴太硬了,怎么都撬不动。” 殷陈看看地上那已经不成人形的契据尔,啧啧摆首,“淮之,我还以为你很有本事呢。” 淮之语塞,飞身离开。 殷陈一夜没睡,此时精神不大好,探契据尔的脉搏,确定他还能捱过去,便让青芜去将阿大请来。 阿大惊讶地走到东院,见香影和殷陈正站在廊边,赶紧过去将人拎走。 霍去病自军中回来去到审讯室,掠过那不成人形的匈奴人,蹙眉,“淮之从何处将人带过来的?” 阿大挠挠头, “东院。” “多加派人手,护住东院,最好一个苍蝇也不要放进去。” 阿大顺从应诺,心中暗道自家君侯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淮之难道是敌人吗? 阿大离去后,霍去病坐在契据尔对面。 契据尔原本气息奄奄,他懒散的眸光在看到霍去病那张脸时终于有了变动,以肘撑地坐起来,“是你,那个攻打居涂的小将?” 霍去病慢慢摩挲把玩着拇指上的象骨韘,看向契据尔那双如小狼般凶狠的灰色眼眸,他果然是罗比姑身边的小将。 “你可想见罗比姑?”霍去病用匈奴语道。 “背叛大单于者,便不再是匈奴勇士,一个投降秦人的懦夫,我为何要见他?”契据尔吐出一口血沫子,语带嘲讽。 “真有骨气。想必你是不会告诉我,你是如何进入汉境的了?”霍去病语气平淡,丝毫不意外他的回答。 “今日落在你们手中乃是我的耻辱,要杀便杀,何来如此多的废话?” 霍去病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眸中玩味意味十足,“若杀了你,岂不正合你意?待你尝遍汉境的酷刑,我再考虑要不要杀了你,或者放了你。” “你会放了我?”契据尔霍然抬眼。 “我会考虑,不过你应当熬不过酷刑,这最后一道,便是人彘之刑。”霍去病面无表情看着他。 契据尔自然听过汉地的人彘一说,割鼻挖眼,断舌灌耳,砍去四肢,封于瓮中,置于都厕。 兄长说起这事时,还笑说殷陈听了这传闻不敢入睡,他守候在她窗边陪她说话,直至露水沾衣。 思及此,契据尔眸中促狭乍现,狞笑道:“想来你与她倒是情意相投,秦人不是最注重女子贞洁,你可知她早已非完璧……” 契据尔的话只说了一半,霍去病已经站起身,当胸一脚踹了过去。 他力道极大,控制力道得巧。 契据尔只觉心口犹如被灌入了千钧重的铁水,他被这一脚踹得身子佝偻如虾,胸口堵着一股气出不来,面色霎时红如猪肝。 仰头,只见霍去病侧脸隐在黑暗里,神情看不真切。 契据尔猝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凉从背后一层层泛起,冷汗瞬间滚落而下。 他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居涂被突袭那日,射出擦过他耳际那一箭的汉军小将,此刻的眸中,燃烧着比居涂营那场燎原烈火更甚的怒火。 此刻,他心中终于升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 霍去病转着手中的象牙韘,居高临下冷眼睨向契据尔,自手中放下一块玉牌。 那块长方玉牌,被乌尤抚摸过多次,边角已经圆润。 看到那块玉牌,契据尔眼眸圆瞪,神情剧变。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阿兄兰氏乌尤的牌子。” —— 午后,阿娜妮的车子停在门外。 青芦带人送上吃食,摆在阿娜妮面前的案上,“公主稍候,君侯已在回来的路上。” 阿娜妮颔首,坐在席上百无聊赖左右打量房屋布局,霍去病匆匆赶来,看到他略带着疲态的面色,阿娜妮关怀道:“君侯这是累着了?” 他摆手,待青芦退出正房,才看向阿娜妮,“公主有何事?” 阿娜妮自袖中拿出一个黑色漆盒,走到上首,将漆盒递过去,“李少翁托我带些东西过来。” 霍去病抬手接过盒子,是先生托李少翁找寻的一味药材。 可阿娜妮怎会为他跑腿? 异香萦绕屋中,他看向含着暧昧笑意的异族公主,“多谢公主。” 阿娜妮瞥见门口一抹俏色闪过,趁机与他贴近。 霍去病冷睨着近在咫尺的阿娜妮,“公主这招并不新鲜。” “对某人可不一定。”她抬手,在门外之人的眼中,异族公主的手恰好擦过霍去病的耳际。 霍去病心念微动,看向门外。 殷陈站在门外,手捏着仍在疼痛的无名指,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很快被淡然取代,丝毫没有撞破二人好事的窘迫,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道:“我刚刚瞧见郎君回来,本想来寻郎君说些事,看来郎君现在没空,我等会儿再过来。” 她朝二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霍去病正想追出去,衣袖却被阿娜妮牵住。 阿娜妮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公主自重。”他抽出自己的衣袖,不悦道。 阿娜妮挑眉,看着他的背影。 殷陈快步往回走,手指颤动不已,方才那一幕不停在脑海中重演,她收紧手指,胸中窒碍,喉头一热,生生呕出一口热血。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慌忙揩去嘴角鲜血,回头见霍去病正朝自己走来。 “郎君?” 霍去病面上难得有些慌乱之色,看向她的嘴角尚残留着的血迹,“姑子怎会吐血?” “想是药性太过猛烈。”殷陈淡然一笑,再擦了下嘴角。 他站在廊下,略显局促,“方才之事,不是姑子看到的那样。” 殷陈颔首,“我知道。我清楚郎君的为人,也了解阿娜妮的性子,可心中仍旧不舒服。我方才是想来与郎君说我的手已经见好了,多谢郎君的药,这样说来我应该去感谢阿娜妮才是。” 她说着,微微偏头看向他身后来人。 一阵悦耳铃声由远及近响起,她朝来人拱手一礼,“多谢阿娜妮公主赠药。” “不必谢我,这是我与冠军侯的约定。”阿娜妮站到霍去病身侧,红唇轻启,“不过,我还真有话与你说,君侯能否让我与殷医者单独聊聊?” 霍去病看了一眼殷陈,殷陈弯弯眼眸。 霍去病颔首回头。 阿娜妮裙裾翩跹,与他擦身而过。 殷陈看着阿娜妮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忽而一笑,“公主有何话与我说?” “那药有用吗?” 殷陈几步靠近阿娜妮,右手掐上她纤细娇嫩的脖颈,微微使力。 阿娜妮面上骤现痛苦之色。 “公主说有没有用?”殷陈凑到她耳边,轻吞慢吐。 言罢,她松开手。 阿娜妮靠着墙壁,捂着心口咳嗽了两下,唇边依旧挂着那碍眼的笑容,“有用便好。” “我想我与公主再没什么话好说了罢。”殷陈扯出一丝笑,抬步欲走。 阿娜妮幽幽开口,“你不是想知道契据尔是怎么来到汉地的吗?” 殷陈顿步,回头,“看来哈森还是将那日的对话告诉你了。” “他是我的人,自然听我的。” 殷陈长呼出一口气,她就不期望哈森能保守秘密,也正想借阿娜妮来查清此事,“跟我来。” 阿娜妮偷偷咽口水,顺了口气,跟上她的脚步。 上次殷陈与阿娜妮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4章 倾盖 “我与霍君侯,乃是倾盖之交。”…… 第二日一早,殷陈与霍去病入宫去。 此次殷陈先往永巷去见齐溪。 齐溪注意到她脖颈上的伤疤,关切问道:“姑子这是怎的了?” “无事,不过被树枝划到了。我许久未来看姑姑了,姑姑可好?”殷陈朝齐溪行了万福礼,握住齐溪红肿的手。 “有冠军侯关照,我在永巷的日子较之从前已算好过了许多,姑子不必担心。” “我会尽力想法子救姑姑出去。”殷陈拉她坐在案边,拧出簪中针给她施针。 齐溪微微一笑,“一入永巷,焉有出去之时?姑子不必为我费心。” “我知道冲撞之事姑姑是被人所设计。” 齐溪恍然,手指一痛,思绪才被拉回,“姑子怎知?” 殷陈笑而不语,针灸完,将那缣帛递给齐溪,“我有一物,姑姑能否给我看看?” 齐溪接过缣帛展开,霎时一惊,“姑子自何处得的此物?” “是我姨母所留下的线索。” 齐溪怔怔盯着缣帛上的图形,怅惘过后,终是流下眼泪,泪水滴落到缣帛上,氤氲了墨迹,“妁此一生,所愧一事,为贼人所制,制出奇毒以毒害皇后,皇后之症解法如下:以白木香烧针,针砭四神聪,百会穴,神庭穴,脑户穴四穴反催之,徐徐刺之,配以金钱汤。每隔三日针刺一次,持续三月即可解矣。” 下面的信息,她未念出来。 妁此生唯憾一事,对你不住,来生愿为卿脚下尘泥,以报卿卿今生恩德。 这是世上只有两个人看得懂的暗语,是她与她的诀别。 殷陈听着齐溪哽咽的话语,姨母留下了这样的信息,恐怕也是知晓自己命不久矣。 金钱汤。 殷陈想起阿母的笔记上的记载。 幼时她对着笔记上的金钱汤不解,“阿母,金钱汤是什么?” 义妩眸光柔和似水,“金钱汤啊,金钱汤是我与你姨母研制出来的。闯闯可要记住此药的配方,以芒种花三钱,忍冬藤五钱……” 原来姨母知道自己来了,她收起思绪,“姑姑,上面可还有旁的信息?” “这上面,还有乐安二字。”齐溪抬眼惊惧看向殷陈。 殷陈手指用力,捏弯银针,针尖刺入指头。 乐安。 看来阿娜妮没有骗她。 离开永巷时,殷陈将缣帛留给了齐溪。霍去病站在永巷外的枫树下,那树红枫如火,树下少年面容在看到她时才有了变化,“齐溪可解出了这信息?” 殷陈颔首,“其上是解皇后之症的方法。”殷陈跟永巷掌宫借了笔墨布帛写下了解法,将布帛递给他,“淳于先生便能解。” 霍去病展开看一眼,“金钱汤?” “我阿母手记中有记载,我曾给先生抄过。郎君今日不是要去见今上吗?我便去椒房殿见皇后。” 霍去病将布帛收好,二人沿沧池边的小径往东走。 沧池畔曲径旁的密林也因昨夜秋雨染上秋色,二人衣角相擦,殷陈看向沧池中嬉戏的鱼儿,“郎君昨日审契据尔,可审出什么信息了吗?” 霍去病掏出那块当户玉牌,“姑子可识得此物?” 她看到那块玉牌时神情一滞,她当然识得此物,玉牌上的陈字是她亲手所刻。 她当夜杀了乌隆后,拿了他的玉牌进入后营,在之后这玉牌便不知所踪了。 “这东西怎会在郎君手中?” “不是姑子故意遗留在原地的么?” 殷陈盯着那块玉牌,摇头,“或许是当时太急,遗落了罢。” 霍去病观察她的神情,思索着要不要将昨日审契据尔的结果告知她。 “这玉牌,郎君给我罢。”殷陈忽然道。 霍去病将玉牌递给她。她放于手心仔细端详了片刻,忽而扬手,玉牌咚地一声落入沧池中。 霍去病难掩讶异看着沧池中漾起的波纹。 殷陈一脸轻松拍拍手,转而看向霍去病,“好了,走罢。” “他说,他是被安排进入一队商队中混入汉境的。” “这商队与谁人有关?” 霍去病摇头,他已命阿大去查了,还未能查出来。 殷陈心中疑惑,阿娜妮既与他合作,为何没将商队与李氏相关之事告诉他? 霍去病送她到椒房殿外才转身往宣室殿去。 殷陈候在椒房殿白玉阶下,未及,沉玉来引她进殿,“殷医者许久未到宫中来了呢。” 殷陈笑答:“是呢,我都有些想皇后了。” “皇后也常与我们提起医者呢。” 说着二人便到了正殿门口。 刘据难得在椒房殿中,卫子夫正指点刘据的功课。 “拜见皇后,皇后千秋万代,长乐未央。拜见殿下,殿下长乐未央。”殷陈进殿,行了拜礼。 卫子夫面色娴柔似水,道:“阿陈起身罢。” 刘据早听过殷陈的名字,此刻看着她,又看看阿母,“这位便是给阿母请脉的女医吗?” 殷陈起身,看向的刘据,他与卫子夫同坐在条案边,面前是数卷书简,殷陈辨认出那是一卷左传,边上还堆着春秋,离骚,孔孟集。 卫子夫让浮光将自己做的糕点端上来,呈到殷陈面前的案上,“是呀,你瞧这位姊姊如何?” 殷陈对浮光颔首致谢,浮光对她笑笑。 刘据生得粉雕玉琢,眼睛生得像卫家人,但五官布局更偏向今上,小小年纪便自带这一股威严,认真看着她,声音稚嫩,问道:“殷医者喜欢吃糖吗?” 刘据年岁和李惊澜陈茵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殷陈毫无意外,答道:“回殿下,民女喜欢吃糖。” 刘据转眼卫子夫,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卫子夫朝他笑笑,他起身走到殷陈身边,掏出一颗饴糖递给她。 殷陈不明所以,扯出帕子覆在手上,才接过饴糖,“殿下为何要给我糖呢?” “因你救了我阿母,这是我身上唯一能给医者的东西。” 殷陈看着手心那块雕成兔子模样的精致饴糖,忽而想起霍去病,弯弯眼眸,又拜一礼,“多谢殿下。” 刘据站在她案前,微微上扬的眼型因为含着笑意而更加明锐,“你与我表兄关系很好吗?” 殷陈没想到刘据会突然这般发问,思虑片刻,回道:“我与霍君侯,乃是倾盖之交。” 倾盖一词出自邹阳于狱中上梁王书,语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刘据显然知道,他嗫嚅着这几个字,“倾盖之交。原来如此。” 卫子夫轻咳一声,刘据转身回到母亲身边,小脸上都是关切,“阿母?” 卫子夫捏捏他的手,“我与殷医者有话要说,等会儿不是有博士先生的讲学吗?据现在便去罢。” 刘据朝皇后行了辞别礼,被沉玉牵着出了殿。 殿中宫人也都相继退出去。 白木香仍旧在袅袅,殷陈看看皇后,皇后示意她吃糕点。 殷陈将刘据送的饴糖收入袖中,拿起箸夹起碧玉盘中的桂花糕。 她的吃相很像陈阿娇,细嚼慢咽,吃得很是细致认真,唇上沾了点细屑,似是察觉到了卫子夫的目光,殷陈抬起拇指揩去嘴角糕点细屑。 卫子夫眼眸微弯,问道:“好吃吗?” 桂花糕口感细腻绵密,殷陈点头,“回皇后,我很喜欢。” 手覆在案上摊开的书简,卫子夫声音一如往常温柔,“阿陈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开心罢。” 殷陈微怔,她勉力勾起嘴角,张了张口却无从答话,空有沉默以对。 卫子夫看着她嘴角那抹艰涩笑意,“阿陈,你要怎么做呢?” “齐溪姑姑是无辜的,她不该在永巷受苦。” “我会尽力助你。” “多谢皇后。” 此次,她见过皇后之后,没有在椒房殿等着霍去病来接她。 她方才已经借刘据之手将毒下好。 此毒对身体无病症的人并无害处,但刘闳自出生早产时便多病缠身,这毒很快便会催发。 她去到漪澜殿时,王夫人正将自己关在殿中。 殷陈问宫人王夫人症状如何,宫人道:“夫人时好时坏,只有二殿下来时,她才好些。” 她交代了两句,宫人推开门让她进殿。 漪澜正殿中原本的琉璃制品已经收走了,想是王夫人也在尽力装疯,宫人怕她砸碎琉璃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5章 合欢 “所以,你来合欢殿,是想来杀了…… 殷陈侧首,着一身白青色襦裙的李姝正蹦蹦跳跳朝她走来。 殷陈含笑与她见礼,“见过李三姑子,三姑子万福。” 李姝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我许久未在宫中见着你了,正想着去问冠军侯呢,正巧遇着你了。不过,我看那些太医面色不大好,是去何处呀?” 殷陈摇头,“不知呢。” 李姝笑吟吟拉着她往前走,嘟着嘴乞求道:“近日都没人陪我说话,可闷死我了。殷姑子今日陪陪我吧,好不好?” 殷陈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被她挽着往合欢殿去。 合欢殿遍植各类花木,其中合欢最多,若是春日,定会看到满树合欢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的景象。 然而此时,合欢树只剩光秃秃的灰黑树干。 数盆菊花摆放在栾木树下,树下置坐席几案,李姬腹部隆起高丘,懒洋洋斜倚于凭几上。 李姬抬眼看到李姝挽着的人,俏面上勾起一丝笑意。 一路上,殷陈都在应付着李姝滔滔不绝的提问,此刻目光瞟向李姬。 秋风过,粉橙色栾木果随风摇曳,哗楞哗楞地响,犹如摇钱声。 她走到李姬近前,向李姬行拜礼,“民女拜见李姬。” 李姬一手扶云鬓,一双媚眼横波于她身上流转,许久之后,一手虚抬起,“殷姑子快快请起罢。” 殷陈顺势起身。 站在旁边的李姝拉着她坐到簟席上,自己坐在李姬和殷陈中间,将案上的糕点玉盘都移到殷陈面前。 李姬幽幽开口,“说来,许久未在宫中见着殷姑子了呢?” 白玉盘中乘着已经去籽的石榴,果实红的滴血,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发光。 又有渍梅子、葡萄、胡桃、柑橘、松子、板栗等应季果子。 “近来偶感风寒,便一直没入宫来。”殷陈转而含笑看向李姬,拿起一粒石榴捏在指间,“李姬近来身子可好?” “自从殿内换了香之后,我阿姊的心情是好了许多,还得多谢殷姑子哩。”李姝拿起一颗松子丢进嘴里,惬意地眯起眼睛,又拿过一只玉杯倒一杯菊花酒,递给殷陈。 殷陈接过玉杯,李姝自己也拿起杯子与她碰一杯,转转眼珠,显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欣喜道:“殷姑子,等会儿陪姊姊吃过饭食,我们便来玩投壶可好?” 殷陈颔首应下,见李姝仰头喝下酒之后热切望着自己,遂将杯子举到唇边啜饮一口。 栾木的黄叶晃晃悠悠落下来,落到李姬堆鸦云鬓上。 李姬一双秋波在殷陈身上流转过后,又看向边上吃松子吃得嘎吱作响的犹如松鼠一般的李姝,道:“阿姝,我今日想吃熬鹄和鲍白羹,你去庖室帮我瞧一下。” 李姝为难看看殷陈,阿姊近来的胃口很刁,饭食须得少盐少油,心道又没办法和殷姑子玩耍了,但是阿姊的要求她必不会拒绝,遂与殷陈告饶两句,起身离去。 李姝蹦蹦跳跳的背影远去,殷陈收回目光,凝向李姬,道:“李家将李姝送进宫,不仅仅是为了陪伴李姬罢?” 李姬缓缓坐直身子,拿起案上琉璃盘中一颗柑橘开始剥皮,柑橘清香经由素手撩拨,弥散于空气中,“殷姑子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 “可她天性纯真,不像李姬,并不适合留在未央宫。” 女子生产是一大难关,难产十之五六,每年死在生产上的女子更多达十之三四,宫中虽有最好的乳医,但仍有许多姬妾死于生产。 李家将李姝送进宫无非是怕李姬生产时突生变故,李姝可以顺利接替她的位置。 李姝还期盼着姊姊生完孩子后回家,可她的亲人早已将她命运谱写好了。 闻言,李姬现出一抹笑意,那是一抹接近于自嘲的笑意,“我也曾像阿姝一般天真可爱,可世上女子的命运,哪能由自己做主。” 她的话是对的,殷陈无法否认。 世上的规矩就是女子无法挣脱枷锁,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盛开又枯萎,犹如一树合欢。 “轻汤的毒,是李姬给的?” 李姬并无半点讶异,实际上,从今上没有立刻处置百口莫辩的王夫人时,她便已经明白李家苦心孤诣筹谋的一切终将毁于一旦。 今上对她起了疑。 只是没料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你到长安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可对这步步皆是陷阱的长安城有了不同的感触?”李姬将橘皮搁到案上,莹润如玉的柔夷分下一牙橘子丢入口中,酸涩味道充斥着口腔,她眉头轻蹙,嘴角微勾,又似十分享受,这般模样,我见犹怜。 殷陈注视着她,手上还残留着石榴汁水,汁水在将干未干之时,黏稠如血水,她搓着手指,“感触么?人命不过是你们玩弄于鼓掌之间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些人妄图攀附,有些人难以脱身,不过都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李姬咽下口中嚼烂的橘瓣,面上无惧无惊,淡然一笑,“姑子这般聪慧之人,为何总执迷于与我作对?” “李姬错了,我不是与你作对,是与这天下叫人喘不过气来的不公作对。” “殷姑子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你若没有这个身份,你连未央宫都进不来,谈何颠覆天下不公?你当真以为自己走到现在,是靠的你自己么?若无卫家和陈家保你,你早死了百回了。你有何能力与这天下作对?”李姬语带嘲讽,说话间面上笑意依旧。 “李姬缘何如此激动,我靠的什么自己心中最是清楚。”殷陈冷眼眄向李姬,瞧她身上的满绣乘云纹茱萸色锦缎华服,瞧她满头珠翠,金装玉裹,这般秾丽的美人,逐渐化作一朵枝头的开得糜艳的花。 李姬任凭她无理打量,语气平淡地质问道:“所以,你来合欢殿,是想来杀了我吗?” “好似是你邀请我来的。” “你是我相邀就来赴约的姑子吗?” 殷陈没有回答她,“你们一开始的目的是皇长子刘据,然而刘据与刘闳同吃同住,又被被陛下护得太好,你们没有可乘之机,才转而才向皇后投毒。李家先是抓了义医者,而后以齐溪冲撞王夫人肚中孩子为要挟,要求义医者制毒。” 殷陈目光泛着冷意,语气越发激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6章 难产 “奴,无话可辨。” 此时,李姝正踏着雀跃的步伐从庖室回来,正巧遇到一个合欢殿的宫人匆匆赶来,“三姑子,那殷姑子她……她要杀了李姬!” “你说甚?”李姝神色一变,边问边往合欢殿快步跑去。 “李姬与殷姑子说话说得好好的,殷姑子忽然发狂一般要掐死李姬,她气力大,守在边上的宫人都被她推开了不得近身。” 李姝加快步子,奔进殿门,走到合欢林中,见李姬倒在案边,而殷陈手执银针,正给李姬施针。 边上的宫人明显手足无措,神色惴惴不安。 而李姬颈侧一片青紫痕迹,她手扶着案,两弯远山黛紧蹙,原本红润的面色此刻毫无血色。 “阿姊!”李姝狂奔过去,推开殷陈。 殷陈被李姝推得身子一斜,手上针落了地,她看着悲痛不已,痛哭流涕的李姝,心中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李姬竟这般决绝地将自己的命弃置了。 李姝跌坐在李姬身边,李姬额上已经冒出豆大汗珠,身下氤氲一大片血色。 犹如落了一地的合欢花。 李姝只觉得耳边宫人的呼喊声音,嘈杂声逐渐变得悠远,只楞楞喊着:“阿姊!” 李姬努力扯出一丝笑,她抬手想擦去李姝脸上的泪珠,“阿姝……看来阿姊……今日是……吃不了鲍白羹了……” 那源源不断的红从她身下涌出。 李姝脑中一片空白,迅速逼自己冷静下来,转而看向边上宫人,厉声道:“去通知乳医!快!还有,去通知陛下!” 宫人得了她的吩咐,立刻四散而去。 浓重的血腥气如同被晒化了的饴糖,紧紧附着在皮肤上。 吩咐完一切,李姝终于转眸看向坐在边上殷陈,那眼神含着冰冷恨意,她的目光只在殷陈身上停留一瞬,好似多看此人一眼,便会让她忍不住想杀了她,“将她押走,快!我不想再看到她!” 殷陈木然站起,看着崩溃哭泣的李姝。 想来,她也是被利用了罢。 殷陈身上的蓝色曲裾此时被血色染出大片大片深蓝色,她哂笑一声,站起身。 宫人立刻上前,将她压到偏殿看守起来。 后妃生产本要去上林别馆中的,但因为事发突然,只能于合欢殿中临时辟出产房。 几个宫人合力将李姬运到产房中。 乳医很快便被带来了。 “李三姑子,产房不吉利,你且先出去罢。”乳医看向跪坐在李姬身边的李姝,柔声劝道。 李姝忧心李姬,本还想再坚持留在产房,乳医示意边上的宫人去扶她,将她强行拉出产房。 数名乳医即刻有条不紊各自分工协作,烧水,在产房周围放上数个火盆,又取出簧剪布条等器物摆放在边上,又有人放下产床四周的帷幔。 其中资历最老的赵乳医剪开李姬的绔管,净过手,往她身下摸去,手指搅动血水的声音仿佛十分清晰。 她的动作称不上轻缓温柔,像是在对待一个漂亮的琉璃瓶,毫无怜惜。 李姬的手紧紧揪住薄被子,额上脖颈上青筋毕现。 那只手在她体内摸寻着,李姬浑身寒凉,忽然感觉腹中一团柔软物什被狠狠拉扯了一下。 她终于忍不住,喉中溢出痛苦呻-吟。 侯在产房外的李姝被这凄惨叫声吓得心神一颤,不住踱步。 偏殿中,殷陈逐渐定了心神,她垂眸看着手心干涸的褐红色血迹,她竟差一点就将李姬杀了。 曲手,手上凝结的血壳顺着掌纹碎裂,扑簌簌落下。 屋外纷杂的脚步纷至沓来,殷陈看准时机推开窗,叫住一个路过的乳医,道:“李姬现在呈血崩之势,先以针刺入李姬人中、合谷、印堂、关元、三阴交、足三里,大敦、隐白穴位。再用人参三两,炮姜五钱,以水煎服。” 那乳医蹙眉看向她,见她裙裾染血,“你是何人?” “你若不按我所说的做,这一宫人都得为李姬陪葬。”殷陈沉声道。 那乳医眉心微沉,拎着药箱进了产房。 刘彻此刻正在凤凰殿外心急如焚踱步,他本在宣室殿内宣见卫青等人,听闻正在听博士讲学的刘闳旧疾重发,立刻赶到了凤凰殿。 两刻后,终于有太医走出殿来。 刘彻忙问:“二殿下如何?” “回陛下,二殿下已经暂时脱离危险。” 刘彻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看向边上的霍去病,霍去病过来扶他到席上坐下。 他还未休息片刻,小黄门来报,“陛下,合欢殿宫人求见。” 刘彻眉心一皱,李姬平时里便时常以头疼脑热来邀宠,自从王夫人被软禁之后他便数日未曾到过后宫,他眼神带着倦意,“何事?” 小黄门战战兢兢道:“李姬难产。” 霍去病霍然抬眼看向刘彻。 刘彻先是一怔,而后立刻起身,他起身太急,宽袖扫乱案上杯盏。 边上的侍从立刻服侍他穿鞋。 “陛下。”霍去病去扶他。 刘彻看向身侧俊朗的少年,没有说话,只握了握他的手。 刘彻很快赶到了合欢殿。 李姝梨花带雨,跪在刘彻面前控诉。 刘彻听到殷陈的名字,眸中深意翻涌。 殷陈被带出偏殿时,时辰已近日入。 合欢殿中,宫人大多神色严肃,望向她的目光如刺。 她忽而抬眼,看向已经退到长乐未央字样瓦当上的夕阳。 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仍萦绕在她周身,她衣裳上大片血迹已经干涸,结成了硬壳,如同盛开一朵褐红的暗纹芙蓉。 她垂眸看手心尚还残留的血迹,心从没有一刻如现在一般茫然,仿佛从两年前,她那倚靠着愤怒而强自支撑着的身体,骤然被劈去了一半。 身形摇摇晃晃,如同风中将灭未灭的烛光。 抬步跨过合欢殿门槛,她看到了坐在上首的刘彻,还有跪在殿中泪水连珠的李姝。 奇怪的是,殿中也只有这二人。 寂然空旷的大殿中,她的脚步踏在罽毯上,毫无声息。 刘彻看着少女清瘦如月下竹影般的身影,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少女灵眸微垂,面容丰秀,恰似少女时期的陈阿娇。 可当她抬眼,那双继承自母亲一般形状的眼眸,情绪异常凛然,隔着遥远的年限,似乎那股恨意丝毫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刻骨。 那个本该被窦太主当做弃子处理的婴孩,此刻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少女裙裾曳过来自千里之外的西域织着花纹繁丽的罽毯,越过一重重被挽起的帷幕,踏过经由能工巧匠费尽心思拼合不留一丝缝隙,不染一尘的木地板,越过灯影幢幢,行到李姝身边,跪下行稽首大礼。 刘彻这才回过神来,眸光恢复往常一般的锋芒,“起身罢。” 磕在交叠手背上的头颅随之支起,少女微垂着眸,头颅却高仰着。 她面上的茫然在此刻已经敛好,神色漠然听着身旁少女的抽噎。 “陛下,今日事发时仅有她与阿姊在席上,边上侍候的宫人都能作证,她与阿姊起了争执,竟伸手掐我阿姊的脖颈……”李姝声音已经喑哑,仍然字字泣血叩首控诉,“我阿姊因殷陈而早产大出血,此刻在产房生死未卜,此人心思歹毒,企图谋害皇嗣,望陛下圣断,还我阿姊和那尚未出世的孩儿一个公道。” 殷陈被她的控诉钉死,想必那杯酒也早在混乱中被处理了,李姝应当毫不知情,现下的伤怀情绪并不似假。 好一番,叫她百口莫辩的算计。 殷陈垂眸,没注意到上首刘彻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久久未移。 刘彻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荡起回声,“殷陈,你可有何想说的?” 此情此景,让她恍然回到了乞巧那夜的椒房殿,她无力再辩,原本低垂的眼眸抬起,定定望向上首。 屋中灯火通明,帝王身着黑色常服,威仪肃然,目光锋锐。 这样的目光,叫人心神都为之一震。 而少女却无丝毫畏惧,目光清明,澄澈,与刘彻的目光相接,无形之中,似有什么在迅速蔓延开来。 刘彻看着她,仿佛看到数年前的陈阿娇跪在宣室殿中,头颅高昂,语气不卑不亢,“为皇后,妾身骄纵跋扈,挥霍无度,不配为皇后;为君妇,妾身无才无德,忮忌成性,无以为君妇。与君相看两厌,徒增忌恨,妾身愿自请出宫,与君长诀。” 如今,她与他的女儿,十五岁的少女跪在殿下,依旧用这般目光直视他,仿佛能望透他。 那尖锐的目光如同无声的控诉。 殷陈眼眸松动,再度行大礼,“奴,无话可辨。” 李姝遽然看向她,愤恨的目光将她凌迟千万遍,“你为何要害我阿姊?你说,我阿姊有何处对不住你?你这毒妇……” 刘彻打断李姝声嘶力竭地发问,挥袖,“先将此女带到永巷狱。” 殿外候着的黄门小碎步进殿来,将她带走。 殷陈走出合欢殿殿门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去病。 霍去病看到她裙裾上大片褐红的痕迹,恍惚回到了六月的廷尉狱。 她的身边,似乎总是萦绕着血色。 洒金般的夕阳铺陈于巍峨宫阙之上,二人相向而行的这条路,森森阴冷。 殷陈被夹在宫人之间,手上没有被戴上镣铐,却似被无形的手牢牢锁住,她有些看不清霍去病面上的神情,幸好,她在一步步走近他。 终于,在距离仅有一丈距离时,她看清了他的神色,看到一向冷淡的少年眼中的惶惶。 他的眼神叫殷陈心神被霎时敲回了原位,他从来自信,倨傲,不会露出这般茫然的神情。 她勉力勾起唇角,朝他微笑。 二人始终目光相接,谁也没有回避。 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如旧,眸子微弯。 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7章 夜未央 “皇后,我的模样还如从前一般…… 李姬难产之事很快传遍了未央。 王夫人得到刘闳已经脱离危险的消息时方松了口气,接着便又得了李姬难产的消息。 瓶中尚还鲜妍着带着夜露的花,那朵突兀的秋菊,乍然似刀,刺入她心扉。 闳儿之事,会是李家干的吗? 如若不是,又是何人? 忽而一声夜枭鸣叫传来,王嫙心下一沉,这是窦太主的命令。 夜之未央,表面平静,暗里惊涛。 —— 各殿的庭燎逐渐燃起,此时若自上空俯瞰,恰如点点萤火囿于笼中。 卫子夫提笔写了尺素交给沉玉,沉玉匆匆出宫去,在殿门外碰着正往内走的霍去病。 “冠军侯万福。” “皇后可在殿中?” 边上的倚华立刻引霍去病进殿去。 “姨母。”霍去病见到卫子夫,先行了礼。 卫子夫颔首,“刘闳旧疾复发之事,可是你们二人所为?” 她状似讯问,殿中灯火在她眸中闪烁,却点不燃她眼底那抹幽暗。 霍去病眸中闪过一次诧异,干脆承认,“此事,是外甥的主意。” 卫子夫轻叹一口气,“糊涂。” “外甥知错。”霍去病头垂得更低,他确实是太想抓住李家的把柄了,所以才会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自在凤凰殿知道李姬难产之时,他的内心便已经暗暗觉得此事不对劲了。 他们的计划似乎总能被李家知道,而殷陈又是何时自何人口中得知此事与李家有关的? 这些疑问盘桓于他心中,却始终找不到突破点。 “我已让人去接淳于先生入宫,想必此刻他已到了合欢殿,我们也往合欢殿去罢。”卫子夫起身缓步走到他身边,扶起他的手臂。 霍去病站起身,看到姨母眉间愁思,“姨母,此事是外甥考虑欠妥。” 卫子夫声音依旧柔和,娟娟长眉下那双美眸中难得透出一丝锐利,“好了,事已至此,我们该想想对策了。” 霍去病从未在姨母脸上看到这般神情,他微怔片刻,举步跟上卫子夫。 —— 合欢殿中。 淳于文被皇后急召入宫时,心下一琢磨,大致明白了七七八八,进殿拜见今上,刘彻让他赶快进殿去诊治李姬。 淳于文走入内殿,先观李姬面色,只见她面色苍白无血色,气若游丝;再摸脉搏,脉搏浮大中空,如按葱管,浮散无根,稍按则无。已是失血过多,元气离散,脏腑之气将绝,无力回天之兆。 有参汤吊着,李姬暂且还有些生气。他凝着女子面容,叹了口气,抽出银针给她施针续命。 与此同时,卫子夫和霍去病出了椒房殿,前后宫人手持宫灯,莹莹照亮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的天。 卫子夫步调很稳,回头看一眼莹莹灯光下神色不安的外甥,“我已让沉玉去通知陈先皇后。” “姨母,李家此举意欲何为?” 卫子夫深深凝望外甥一眼,看着他锋利俊朗的眉眼,沉声道:“李家想断尾求生,而李姬便是这条尾巴。她以命相胁,要线索全部断在她身上,否则,殷陈便活不了。” 霍去病这才明白,在合欢殿外看到的殷陈为何看起来那般悲伤。 她是否也想起了自己也是这般被弃置。 “殷姑子是陈先皇后的女儿,陈先皇后定会护着她。” “你呢?你会护她吗?”卫子夫以一个长辈最柔和的眼波注视着少年,温柔询问。 二人一路出了椒房往西去,一路上,时有宫人在宫道两侧蹲身行礼。 霍去病一怔,微垂下头,声音却坚定,“会。” 卫子夫面上闪过一丝笑意,“那便让此事断在李姬身上罢。” “可是外甥怎能甘心?”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李姬此举本就是困兽之斗。李家在朝中盘根错节,陛下设立中朝不过十年时间,若现在挖掉李家,会将陛下的绸缪被打乱。你将自己卷入此事,恐怕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卫子夫语气平和,仿佛置身事外,冷静分析着局势。 可她是此事的受害者,若不是义妁的后手,她早已死在无声无息的毒害之中。 霍去病脚步微滞,间或设置在道旁的庭燎发出的火光带着炙热燎人的气息,微黄的灯火映在他面上,少年眸底深藏的情绪无可遁形,他十分不解,“那我们便顺着他们的意吗?” “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不该刨根问底,否则最后那个真相,会伤到许多人。”卫子夫的声音依旧平和无波,她知道该在何处停步,她靠着这些揣度坐到这个位置五年之久,仍然无可指摘。 不可否认,她曾利用过陈阿娇接近今上,重获宠幸。后来陈阿娇自请退居长门,她顺势坐上了后位。 除了她生下今上的长子这一主要因素外,还有便是她这知进退懂取舍的性子,她绝不会越今上的雷池一步。 她身份低微,小心翼翼走在今上身边,扮演着一个最契合于他的皇后。 她从未像陈阿娇一般炽烈地爱过,也不渴望今上虚无缥缈的爱,也从未想得到今上的心。她在美人如云的未央宫沉浮着走到今日,还是人们口中说的贤良淑德的皇后,靠的便是这一点淡泊性子。 人一旦野心膨大,便会乱了脚下步子。 王夫人想要踩着她的步子将她推下高台,可惜操之过急,既受人之柄,又受制于人。 李姬家世心计皆高于王夫人,可她的家族陇西李氏是个不可控的因素,她亦是个与阿娇一样的痴人,痴恋那个高位上的人。 她与她们最大的不同,或许便是她不对今上报以什么希望。 霍去病顿步,看向姨母,他的姨母从来都是淡泊如水的性子,她好似永远不会慌乱,“姨母这话我不明白。”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卫子夫长眉微弯,温柔一笑,她此前欠过阿娇一个人情,那么此次,她便当还了她的人情罢。 转过数面宫墙,二人便到了合欢殿。 淳于文施针过后,出到正殿拜见今上,“陛下,老叟已经暂且为李姬保住了心脉,但李姬失血过多,已是无力回天,她想见陛下一面。” 站在边上的李少翁本想劝阻,淳于文却暗自朝他摆摆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李少翁轻抬肩膀,依了他的暗示。 刘彻抬步进了内殿。 昔日那个天真活泛朱颜绿鬓的李姬,此时躺在床榻之上,槁项黄馘,屋中燃着数个火盆,她却仍冻得瑟瑟发抖。 帷幕轻摇间,刘彻走到她榻前。 看到今上,李姬挣扎着想起身。 刘彻按住她的肩膀,坐到她身边,温声道:“卿卿受苦了。” “能为陛下诞下麟儿,是妾身的福分。只是,妾身没机会看着他长大了。”她眼眶微红,视之叫人心生怜爱。 女子轻柔的声音让他心头也泛起一丝怜悯,他望向李姬的目光柔和几分,此前的忌惮也淡了下去,“你想要什么,朕都会赏你。” “陛下……妾身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阿姝能替妾身抚育孩儿,侍奉陛下。”她那双媚态横生的眼眸蓄满泪水,摇摇欲坠,“妾身做过许多错事,也自知对不住义太医,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妾身应得的……愿陛下不要迁怒于妾身的妹妹和李家……” 刘彻叹了口气,握住她冷如冰的手。 李姬垂眸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双大手,他此前从未这样拉过她的手,她想,他的手原来这般温暖。 暖得能驱散她一身寒意。 她第一次见到今上,是在一次年末宴上,雄姿勃发的年轻君王站在渐台之上,眼中含着睥睨天下的姿态。 那个少女的心,便从那一刻挂在他身上。 她走了多年,才走到他身边。 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卫子夫和霍去病走到合欢殿正殿时,看到了正在殿中的淳于文和李少翁。 二人见了她,跪下朝她一礼。 霍去病也朝两个老者深揖一礼。 她颔首,“二位请起,陛下在内殿?” 淳于文和李少翁起身,相视一眼。 李姬刚生产完,陛下见她于礼法不合。 二人目光交流一瞬,淳于文拱手回道:“回禀皇后,李姬已是回天乏术。” 卫子夫面上并不责怪之意,转眸看向霍去病,又嘱咐两句,抬步进了内殿。 看着皇后的身影离去,淳于文松了口气,“小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霍去病颇为无奈看向先生,“突生变故罢了。” 淳于文看向李少翁,二人双双叹口气。 卫子夫进到内殿时,李姬躺在床榻上,已是弥留之际。 她看向刘彻,乞求道:“陛下,妾身想与皇后说几句话。” 刘彻看了一眼卫子夫,松开李姬的手,走出内殿。 屋中仅剩卫子夫和李姬二人。 殿中布置华丽,垂下的纱帘重重,云母屏风隔开内外。 李姬有孕后生活用具一向用得最好,卫子夫记得她方入宫时的模样,少女鲜妍似开在最好时候的花,繁盛春景也压不住她的娇艳。 那一年,李姬十六岁。 她二十八岁。 现在,二十岁的李姬却从最夭矫的模样,变成了这般即将落入尘泥的枯败模样。 卫子夫看着她,神情平静。 内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8章 和解 “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殷陈再度醒过来时,是在椒房殿中。 只觉有羽毛在额上轻柔扫过,视线逐渐清明,看到卫子夫坐在她身边,手持帕子给她拭汗。 卫子夫见她醒了,将帕子收到袖中,微笑道:“醒了。” 她注视着卫子夫,张了张嘴,只觉喉头干涩得紧,声音也有些哑,“皇后。” 卫子夫见她醒来,将她扶起,又拿了个软靠枕垫在她腰后,倒了杯水给她润润嗓子,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皇后为何救我?” “你为何认为是我救的你?”卫子夫长眉微扬。 “只有皇后不追究,李家才得以保全。” “你阿母曾有恩于我,我也喜欢你。况且,我现在好好的,不是吗?”卫子夫目光柔如春风,抬手将她散落在颊边的鬓发往后勾了勾。 “皇后体内的余毒还未清除,怎么还算好呢?”殷陈抿了抿唇,此事确实是她太过冲动,她只想着去质问李姬,却没料到李姬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拖她下水。 卫子夫嘴角仍旧挂着笑意,拿过她手中的杯子放在床榻边的双层案上,“有殷姑子在,我想我的毒很快就会解了。” 殷陈垂眸,“对不住皇后,我没能救下李姬。” 卫子夫声音一如往常的轻柔,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她当时已经决意赴死。” “若非我想问个清楚,必不会陷入这般明晃晃的彀中。若非我大意,我定会发觉李姬的异常。”殷陈无法控制自责,她恨自己的大意让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救下姨母。 卫子夫握住她冰冷微颤的手,声音清润,“阿陈莫要自责,谁也没料到李氏会这般断尾求生。” 殷陈紧捏着拳,微长的指甲嵌入手心。 卫子夫哀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殷陈嗅着皇后身上清香,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抬眼,瞥见几步外的帷幕动了动,她心念微动,“翁主既来了,为何不现身?” 卫子夫放开她,转而看向帷幕。 殷陈眯眼看向那帘后慢慢走出来的女子,她易了容貌,眉目间却仍带着独属于她的风情。 殷陈知道她可以随意出入长门,没料到她居然还能到未央宫来。 陈阿娇似乎清楚她在想什么,扯扯身上的侍女衣裳,“我跟太主来的。” 卫子夫站起身,将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她走到陈阿娇身边,朝阿娇挑挑眉。 陈阿娇微微弯眸,走到床榻边。 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让殷陈莫名觉得空气中有些隐晦的气息。 阿娇坐到床边,一双明眸注视着殷陈。 她憔悴了许多,陈阿娇想。 殷陈也打量着她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模样,淮之的易容技术还真不错,靠得这般近,仍看不出一点瑕疵。 阿娇拿出一个琥珀笥箧,“我给你带了葡萄。” 透过半透明笥箧,颗颗饱满的葡萄显得格外莹润,殷陈舔了舔干涩无味的唇,她这几日总吃不下任何食物,此刻看着葡萄,咽了口口水,正想抬手去拿。 阿娇却已经拿起一颗葡萄递到她唇边。 殷陈看看她面上讨好的笑容,又垂眸看看她指间的葡萄,垂首,张口衔下那颗葡萄。 阿娇将笥箧搁在腿上,又喂了她几颗,道:“葡萄生冷,不能吃太多。等会儿我让人送些粥食过来。” 殷陈将目光停留在阿娇脸上,她们拥有着同样的五官轮廓,不过殷陈的眼角更为锋利,她注视着阿娇,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暖流,“你生我时,是否也受了许多苦?” 阿娇一怔,手上笥箧差点跌落在地,她扶住笥箧,手指抠在笥箧边缘,微笑摇头,“你很乖,我没有受多大苦。” 殷陈看向屋中布置,这是椒房偏殿,布置清雅,窗牗微敞,能看到不远处的荷塘和菊台。 大片的菊花自下蔓延往上,烧黄了一整个菊台。 口中的干涩好了一些,殷陈放于被子上的手指微动,“是吗?” 可是早产的孩子,怎可能会让母亲好受呢? 陈阿娇顿时有些无措,将笥箧放在双层案上,“我可以摸摸你的手吗?” 殷陈勾起唇角,伸出右手。 陈阿娇握住少女的手,摸到她手心纵横交错多道旧疤,指节根部还有厚茧,无疑,这是一双不同于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公主的手。 她是她的女儿,本来应该坐拥最好的一切,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殷陈本想收回手,但陈阿娇脸上的落寞和黯然让她停止了动作。 她抿唇,低声道:“我想喝水。” 阿娇如梦初醒,松开她的手,转身给她倒水,递到她唇边。 殷陈就着她的手啜饮了半杯。 过后,殷陈望向窗牗,与她再无话可说。 殷陈知道自己能这么快从永巷出来,其中定有陈阿娇的周旋。 她能感受到陈阿娇的好意,只是无法安然接受她的好意,她习惯于对一切竖起防御,对于陈阿娇的靠近,她就像只受过伤的野兽,对靠近的人,多是抱以谨慎或者攻击的态度。 阿娇前半生骄纵跋扈,此刻收敛起了骄纵,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却总不得要领。 她说不出讨喜的话,也生怕自己说错话。 她让淮之调查过殷陈喜欢的物件,可意外的是,殷陈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轻声细语问道:“你可有喜欢的物什?” 殷陈正怔怔注视着自己逐渐恢复气力的右手,听到询问猛地回过神来,“我的紫竹箫坏了。” “我重新给你找一支好不好?” “我想要一支一模一样的。” “我会你一支一模一样的。”陈阿娇信誓旦旦承诺道。 殷陈勾起一丝笑意,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竹子,何来一模一样的箫,“翁主见过今上了吗?” 陈阿娇一怔,“为何这样问?” “我这次害死了李姬,若不是有你在中周旋,恐怕会受许多磨难罢。” “可你没有害她。” “翁主为何坚信我没有害她?” 陈阿娇摸着被面上的刺绣,声音轻柔,“因为你是义妩的孩子,她将你养得很好,就算你遗传了我的冲动和桀骜,但你仍是个内心纯善的少女。” 殷陈乍然在她口中听到阿母的名字,心头犹如被重锤敲击,传来丝丝钝痛,她敛起神思,继续问道:“翁主与今上怎么说的?” “我啊,我让他放你自由,从此不受拘于宫中规矩。”陈阿娇眉目微弯,显现出亲和意味。 今上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怎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殷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今上怎会应下这样的要求?” 陈阿娇神秘一笑,半遮半掩,“这是他欠我的。” 殷陈听她如此说,便知这话题要终结了,索性就二人关系换过话头,“看来翁主与今上之间并不像传言一般势同水火。” “我与他现在算是相看两厌。”陈阿娇扣着刺绣,唇角那丝笑慢慢消失。 一向温戾的陈先皇后,竟也会如此多愁善感。 “好端端的,不说他了。”陈阿娇重新勾起笑容,指着窗外一处空地,“那里从前有一株桃树,我在树下埋了几坛桃花酒,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殷陈望向那处草地,“想必这地都翻过一轮了,应该不在了。” “真可惜。”陈阿娇略带着遗憾道。 殷陈一把掀开被子,反正她在屋中待得烦闷,正好出去走走,“我们去挖挖看,或许还在呢。” 阿娇扶她起身,取下椸上的襌衣给她披上。 于是椒房宫人们看到两个身着宫人衣裳的女子手执匕首,在草地上挖着什么。 沉玉过来将好奇的宫人们驱散。 陈阿娇挖了几下,手上都是泥。 殷陈看着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拿过匕首,“我来罢。” 她将匕首竖直往下插了几下,忽然匕首尖碰到一个坚硬物体,她将那物体周围的土刨开,土中露出一个酒坛轮廓。【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09章 王嫙 “要不……郎君去探探阿娜妮口风…… 少女站在廊下,身量纤纤,眸光潋滟。 秋风抚过她带着玉兰香的发鬓。 她缓缓走到他身边,沉水香和木兰香于风中交融。 霍去病的目光在她眉目脸流连,“姑子可好些了吗?” 殷陈弯弯眼眸点头,“李三姑子如何了?” “她如今是小李姬了,”霍去病纠正道,“听闻她仍沉湎于失去亲姊的伤痛之中。” 殷陈想起初次在披香殿中那个朝她竖起拇指的少女,她曾是那样英姿勃发生气盎然的少女,这一辈子便被锁在宫中了。 霍去病走在她身侧,听到她似有如无地轻叹,心中如落了一层轻飘飘的灰尘。 “郎君为何不问我是如何得知李氏之事?”二人沉默往前走了几步,殷陈问道。 “我在等姑子开口告诉我。” “我姨母在石壁上留下的信息除了解毒之法,还有关于李氏的信息。另外,阿娜妮查到契据尔跟随进入汉境的商队与陇西李氏有关。” 霍去病心中困惑,阿娜妮为何将这消息告知殷陈,却独独瞒了自己,“我此前审过契据尔,契据尔对商队之事一无所知,他被王庭安排进入长安,一是为了查探长安信息,二是为了报杀兄之仇。我已派人去寻找那商队,暂时还未有结果。若商队真与李家有关,依照李家此前行事的周密性,阿娜妮纵有通天本事也不会这么快便能查到此事。” 殷陈也疑惑万分,“可……我姨母确是被李家所算计。若不是阿娜妮查到的,那会是谁给她的信息?或者她存心骗我?那此事是另有蹊跷?还是歪打正着?” 霍去病一时也难以厘清这中间关系,又道:“从轻汤兄长之事算起,好似你我行动对方总是会未卜先知,先一步做了部署,行事仿佛都在此人意料之中。” 殷陈在心中度了半晌,沉声道:“郎君想说,对方安插了内应在我们之中。阿娜妮的消息若是真的……”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见霍去病面色冷峻,心中也明白,李氏若真与匈奴有关,那么这必将是振荡朝野之事。 可仅凭阿娜妮一人之话,又该如何断定呢?阿娜妮狡诈,想从她嘴里套出句实话,不容易。 殷陈犯难看向霍去病,“要不……郎君去探探阿娜妮口风?” 霍去病转眸看她,反问道:“为何要我去?” 殷陈穿着紧束腰身的曲裾,步子没有被裙裾所束缚,保持着同他并行的步子,摆弄腰间那环佩,“她厌恶我,决计不会同我说实话,但她与郎君是合作关系,想必不会欺骗郎君。” 霍去病瞥见她手上动作,此次,他没有反驳,应了声:“好。” 殷陈听他干脆应好,心中却隐约有些烦躁起来,索性又问起旁的事,“刘闳如何?” 她这几日在永巷中,对外面发生之事一概不知。 “那日他旧疾复发后,经由太医调理和先生施针,身子已然恢复。” 听他这般说,殷陈松了口气,不过此事过后,王夫人这条线是全然废了,“我想去漪澜殿一趟。” “好。”二人往正殿去与皇后告别。 霍去病不是头一次见到陈阿娇,他初次入宫时是元光三年,彼时帝后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 他曾远远看过陈阿娇几次。 他离陈先皇后最近的一次,是元光四年,他侍奉在宣室殿外,先皇后与陛下在宣室殿中单独呆了许久。 陈阿娇出宣室殿时,纁色曳地的裙裾缓缓拖行过宣室殿的门槛。 她在宣室殿门停下,正停在霍去病面前。 鬼使神差地,他微微抬眼,看到那个平日里高傲跋扈、眼波明艳流转的皇后面色憔悴,眼中含泪。 半月后,陛下的废后诏书便下来了。 陈皇后于宫中施行巫蛊被废,迁出椒房殿,移居长安南郊长门宫。 陈阿娇明显不记得他了,她坐在榻上,饶有兴致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霍去病任她打量,抬手揖了一礼,“晚辈见过堂邑翁主。” 陈阿娇撑着下巴,微微勾唇,“卫家人果然生得都不错。” 卫子夫嗔怪瞅她一眼,“去病请起罢。” 殷陈也向坐在榻边执杯的陈阿娇和卫子夫行了拜礼。 卫子夫微笑看着立于殿中身形窈窕亭亭玉立的少女,道:“看来你的眼光不错。” 殷陈才知身上的衣裳竟是陈阿娇备的。 陈阿娇面色微醺,含笑望向殷陈,眼中似有泪光,但也在眨眼间隐没在了眼底,挑眉骄傲道:“那是自然。” 时隔三日,殷陈再度走到漪澜殿时,心情却与此前不同了。 经由李姬之事后,她竟对这些挣扎在后宫之人有了不同的感受。 她由最初的厌恶到如今的理解,甚至有些佩服她们在泥沼中挣扎。 深秋的寒意来得又快又急,漪澜殿中已经遍布荒芜气息。 殷陈经由漪澜殿宫人带路,去寻王夫人。 绕过正殿,穿过几重回廊,越过一方落满枯叶的池塘,便到了漪澜殿的竹林。 王嫙着一身素白衣裳,于竹林中央的空地拔剑起舞,此时无歌无乐,她面上素净,一派怡然自得。 殷陈站在不远处,默然看着。 她清瘦纤巧的身形飘然如仙,裙裾随动作飘动,手上剑破风而来,直指殷陈。 殷陈站在原地,直至剑刃在她侧颈吻过,几缕青丝落下。 王嫙才收了剑势,卸了力,笑道:“你来了。” “难得看王夫人如此开怀。” 王嫙将钱归鞘,抬手将落在她肩上的青丝拿下,目光扫过她周身,悠悠道:“你穿这一身衣裳,更像陈阿娇了。若是神情再倨傲些,目光再锐利些,简直就是二十年前的她。” 殷陈不置可否,字字清晰,“李姬死了,李家现在形势大乱,王夫人何不趁此机会再行谋划,回到从前的位置。” 王夫人不施粉黛的素净面容上长眉浅淡,此时面上薄汗微涔,略露浅驼,弱质纤纤中带着坚韧,她将边上的另一把剑递给殷陈,“与我练一会儿可好?” 二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殷陈心知王夫人故意不回答,索性抬手接过剑,拔剑出鞘。 她两只手臂的伤都还未好,仍用左手持剑。 只觉眼前剑光一闪,殷陈挽了个剑花,眸光变得凌厉。 王嫙笑着招架她,二人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0章 相拥 少女欢娱的泪水洇湿他的衣襟。 风过竹林,哗啦啦作响。 王夫人这话无端透露出的凄怆,叫殷陈霎时怔住,不知是这穿林而过的风还是王夫人的话,叫她浑身起了战栗之意。 殷陈忽觉眼前有些朦胧,她眨眨眼,试图逆着光看清王嫙,待到终于看清她,却见她正定定望着自己,脸上漫起笑意。 王嫙对今上的宠爱并不期许,她所能表现出来的让他喜爱的特质,不过是因他喜爱,她才成为这样的王夫人。 没有王夫人,也会有张夫人赵夫人,这些女子的爱意来自哪里,刘彻心里自然清楚。可他仍享受着她们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享受她们为他折腰,他也会时不时施舍一些怜悯,让她们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曾经的王嫙以为,他待自己这般好,自己或许是个特例。 她如今才明白,他才是这场游戏当之无愧的胜者。 殷陈看着王嫙脸上释然决绝的笑,默然摇头,“不,你只能掌控你的死亡。当然,这死亡还得再思虑周全之后,你的孩子交给谁来养?他今后会否因为没有母亲被欺负?所以,王夫人最终还是得示弱,为刘闳挣一个靠谱的前途。” 王嫙眸中深意翻涌。 殷陈只是凝望着她,望见她眸底情绪逐渐由沸腾到冷却,最终化作一滩死水。 竹林间的落叶在风中或不停翻飞,或飘飘然落下。 殷陈抬手夹住两片竹叶,合拢置于唇间吹出一曲清幽小曲。 在这清幽乐声中,王嫙站起身,慢慢踱步,半晌,她悠悠的声音传来,“我无法反驳你的话。” 殷陈将竹叶松开,仰头看王夫人。 王夫人停在不远处,身量依旧纤纤,殷陈看出她身形有一瞬间微微晃动,似是被清风吹动。 或许她对李姬的感情不仅仅是恨意,她与她或出于相互利用,或半是真心伴随着龃龉走过数年,这样复杂的情感,伴随着李姬的逝去,终究没入黄土。 王嫙忽然道:“若你能帮我,我可以告诉你,你姨母在何处。” 殷陈眉心一跳,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急声道:“我姨母?” “我虽是被李姬拿捏着,却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她身边也有我的人。”王嫙的声音在秋风吹过竹林的唰唰声中显得极其笃定,笑着看向激动不已的殷陈,道,“你以为你是如何查到李家的,那个妇人是我的人。” 殷陈左手紧紧捏着指节,极力压制面上的情绪,“王夫人为何要帮我?” “帮你?”王嫙调笑着摇头,语气相当平淡,并不屑于挟恩图报,“我可不是帮你,我在帮我自己。我救义妁自然不是因为我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想用此人反制李姬,她现在既已身亡,又将罪责揽下,李氏也没有再钳制住我的把柄,那义妁于我也无甚用处了。所以,权当与你做个交换罢。” “夫人大恩,殷陈铭记于心。”殷陈即刻俯身,朝她一拜。 王嫙扶起她,抬首凝视着东南方,“我这一生铸错无数事,或许这是唯一做对的事。” 漪澜殿位于未央最西边,殷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望着正是前殿方向,“王夫人想要我作甚?” 闻言,王嫙回过神,正色朝殷陈施施然一揖,她此刻没了平日里的规矩束缚,施的揖礼颇为豪气,“我希望殷姑子,能在我死前让陛下来见我一面,这样,或许能让李家对闳儿有所忌惮。在我死后,李家定会找寻机会对刘闳出手,请殷姑子护住刘闳。” 她语气诚挚,这是一个母亲为她尚未长成的孩子所做的最后的筹谋,以自己的命,给他最后一次养分。 殷陈看着她低伏的身子,托起她的胳膊,“王夫人信我?” “因为你有这个本事,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便知道。”王嫙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她瞧着少女如盛开在秋日的木芙蓉一般秀致的面容,“可惜了,窦太主没能料到这一点,否则,今日时局恐会大不同呢。” 殷陈暗自琢磨着她话中意味,“你见过窦太主了?” 王嫙颔首,“若不是她,你当我为何会见你?你算计了我的孩子,我本还想杀了你的。” 殷陈才想起她方才剑招凌厉,原是知道了自己所做之事,她站起身朝王嫙行礼,诚心道:“此事是我之错,望王夫人海涵。” “还好我的闳儿无事,否则,我定不会饶过你。”王嫙难得用这般气恼的语气说话。 殷陈偷偷抬眼打量她,见她目光清明并无恼怒,松了口气。 王嫙抬手扶起殷陈,接着道:“李蔡此前机关算尽,却没料到最终是你破坏了他的计划。” “就算没有我他也不可能会成功,因为陛下,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戏耍的人。” 王嫙心道,她不愧是陈阿娇的女儿,果真将这个薄情寡义的帝王,看得极透彻,“你来长安,除了你母亲的遗言,定还有别的缘由罢。” 殷陈点头,“我在定襄时收到一封无名信件,信上言明叫我到长安来,长安有些有趣的事。可我觉得,这些事可不算有趣。” 王嫙目光柔和,“殷姑子猜到此人是谁了吗?” 风中传来不远处木樨花的香气,殷陈摇头笑道:“或许天意如此,让我来长安一遭。” 王嫙嘴角笑意渐浓,“果真人算不若天算,走到今天这一步,倒也不枉此生。” 二人在竹林间漫步,王夫人颇好心情地说起了从前,“我幼时并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为天子的夫人。我初到长安是为探亲,彼时天真烂漫恰巧被路过的窦太主掀开车帘瞧见,她言可以保我荣华一生,我母亲便说,‘苽奴,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哩。’我便跟了窦太主,她赐我名嫙。在卫皇后独占宫中恩宠时,将我送进了宫,那是建元五年。我十四岁。” 那年,亦是殷陈出生后的第一年。 那年,卫夫人生下了卫长公主,极尽荣宠;陈皇后沉湎失女之痛;八月,窦太皇太后崩逝。 从此,那位年轻帝王没有了掣肘,一步步将权势收拢于自己手中,此后十数年中,他推行的政令也确实将大汉推上了更鼎盛的时代。 殷陈心中暗道,以隆虑公主的名赐予一个贫贱之人,如此行事,当真是窦太主的风格,怪不得隆虑公主同她关系如此僵硬。 但她懒得关心陈家的家务事,只轻叹一声,“世上之事,当真阴错阳差。我还有一事想请求王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1章 姨母 “何谓万不得已的时刻?”…… 阿娜妮望着案上倾倒纷乱的六博棋子,怔怔出神。 她如此苦心筹谋,想让殷陈冲动杀了李姬,却还是低估了她。 这般才好,殷陈还没有完全丢失掉那点她最爱的东西,她仍旧是那个想要所有人都好过的从未失了善意的少女。 她复将六博棋摆好,心中平静不下来。 她想了月氏大片大片的草原,风吹过草原时,绿浪翻涌。她的额吉在绿浪上起舞,朝着神山祈祷神明保佑她的女儿平安一生。 月氏王有上百个女人,她的额吉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出生时体带异香,巫者称此乃祥兆,举国沸腾。 后来,她逐渐长成月氏神山雪莲一般的美丽少女。 她傲娇自满,是月氏王城中最目中无人的公主,她亦乐善好施,将少女泪赠予前来求药的民众。 额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忧心忡忡。 她那时并不知道,额吉为何会时不时用那般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 直到十四岁那一年,匈奴大单于君臣单于身死,左谷蠡王伊稚斜夺匈奴太子于丹位。 匈奴贵族因此被清洗了一番。 而那年的蹛林大会时,她的美丽终究被窥见。 那个一生美丽善良温顺如羔羊的女人,为了女儿不被献给匈奴单于,带着女儿逃出月氏王城,却因女儿身上的异香终被人发觉。 为了护住她的女儿阿娜妮,她死于月氏人的流矢之下。 最终,她死去了。 她的牺牲毫无意义。 阿娜妮仍旧被押登上东去王庭的橐驼车队【1】。 她被月氏王冠以守护月氏和平的含义,可她守护的月氏,却再也没有她的额吉。 在王庭,她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女为了救同伴,不惜到她帐中偷盗药材,为了守护同伴尸身不惜以命与野狼搏斗。 她想,这样的少女,与她的额吉一般可笑。 可当她看着少女徒手挖坑掩埋了同伴的尸身,跪在坟茔前痛哭,流沙的月色那般凉,月下的蜷成一团的孤影,让她的心中那股汩汩热流往外涌出。 阿娜妮敛起眉间难得出现的忧色,扭头看向直棂窗外那支斜斜掠过的木樨枝。 她最喜汉境这小小的一簇簇开得热闹的金黄色小花,香气袭人,甚至能盖过她身上的香气。 站起身,推开窗棂,摘下些木樨花收拢于腰际的香囊中。 宣平里,南陵那个妇人此刻被送到冠军侯宅中。 她看到殷陈时面露惧色,殷陈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拿针扎她。 将人送到的董偃朝她一拱手,“人已送到,董某便先告退了。” 殷陈唤住他,与董偃一同走向中门。 霍去病看着二人背影,又转头睨向那浑身污秽的妇人,吩咐青芦,“带她去清理一番。” 见君侯的目光总望向连廊远去之人的背影,青芦心中了然,叫上几个丫鬟一同将人带走。 殷陈与董偃并行于连廊下,殷陈开口道:“多谢董君相助。” 董偃微笑,温声细语,“董某职责所在。” “窦太主可好?” 董偃未料到她会主动问起窦太主,看着她嘴角那抹久久不散的笑意,“太主近来插花品酒,颇为清闲,姑子若想见太主,可自行到太主府去。” 殷陈颔首,又道:“隆虑公主呢?可有何动作?” “公主,近来张罗着年末宴请长安贵妇。”董偃虽不知她怎么转了性子一般关心起陈家家长里短来,依旧如实相告。 殷陈琢磨着看向董偃,他那张生得极俊朗的脸上仍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董君可知,窦太主与隆虑公主为何不和?” 董偃一怔,侧首看她,道:“公主与太主并无不和。” 殷陈只是看着他,目光澄澈。 “若姑子真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太主应该很期盼姑子的到访。”董偃被她瞅得无法,只得如此说道。 殷陈撇嘴,“我与她见面总是要争吵的。” 董偃不置可否,微微敛眉轻笑一声,“姑子留步,便送到此处罢。” 殷陈朝他颔首,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回廊拐角,正待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袍摆飘过。 她咳了一声,“郎君为何行事鬼鬼祟祟的。” “哪有,我只是路过罢了。”霍去病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去。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自己在他怀中恸哭之事,懊恼嘶了一声,转身往东院去。 青芦将妇人再次带回偏房,霍去病已然坐在上首,目光沉静,沉声道:“室人是王夫人的人?” 妇人一惊,连忙跪下。 “王夫人已经将事情始末告知于我,是你将义妁救了,其现在身在何处?”霍去病垂眼看着她,继续道。 妇人抬眸看着座上面若冠玉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在民妇家中。” 殷陈整夜坐立难安,她时而踱步,时而转头看向窗外,期盼着天快些亮,好去南陵接姨母。 青芜和红雪起夜看到主屋窗棂上映着的纤影,相互推诿一番,最终红雪叩门,轻声道:“姑子早些歇息罢。” 红雪正纠结于该不该将殷姑子近来冒出大簇白发之事告诉君侯,可看殷姑子这两日难得高兴,便想着过几日再说。 第二日,殷陈早早起床,套了身短褐长裤,正想问阿大牵匹马,走到中门处却见霍去病已经站在那处。 身边正是踏云和栖霞。 两匹骏马此刻正相互蹭磨脖颈。 而他站在骏马前,一身满绣长生暗纹鸦青色骑服,手持银鞭,身姿如松。 殷陈弯眼一笑,“郎君这是要去营中?” 霍去病拿鞭子敲搭手心,“索性无事,陪姑子去南陵,顺便兑现之前的诺言。” 殷陈一想,他是曾说要教自己策马来着,也不多扭捏,走过去拍拍栖霞的脖子,接过栖霞的辔缰。 霍去病将手上鞭子递给她,“栖霞虽性子温和,但姑子要掌握驭马之术,仍需借助马鞭。” 殷陈接过鞭子,银鞭柄上尚残留他手上的温度。 霍去病又将手带递给她,“缠上手带。” 殷陈听话照做,将右手缠好后,待缠左手时右手却使不上力。 霍去病走到她身边,接过手带,将手带绷直,看向她的左手。 殷陈举起手,看他细心将手带缠绕在虎口手腕交叉,手指温度灼烫,时不时触过她的肌肤,叫她浑身泛起难以抑制的酥麻感。 殷陈偷偷抬眼看霍去病,他半垂着眼,修长手指动作利落,似是心无旁骛,耳际却悄然攀上红霞。 目光滑过他的下颏,慢慢下落到脖颈,喉结。 她忽而回想起昨日情形,呼吸一滞,连忙垂眼,见手带已经缠好。 “姑子握一下手,看看松紧度。”他退后两步,拉开二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说话时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殷陈照做,张合两下手,并无不适。 “姑子之前怎么上马的?” 殷陈将栖霞牵到台阶边,脚尖使力一蹬,翻身上了马。【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2章 宣判 “你来当我的女儿好不好?”…… 那是她阿母的妹妹,她今年不过三十,怎能满头华发了呢? 她甚至不敢接近,只呆愣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竟说不出一句话。 义妁生得很像义妩,杏眼圆脸,只是她瘦得厉害,脸颊凹陷,浑身骨骼嶙峋。 “阿陈,怎的不叫人呢?”义妁看着她,嫣然一笑。 殷陈的泪水就在那一瞬翻涌而出,她快步奔过去,站在姨母面前不知该如何动作,一时手足无措,只呆呆站着。 义妁让女使松手,然后抬手,将面前少女拥进怀中,“这段时间,辛苦我的阿陈了。” “姨母,不辛苦,我一点儿都不辛苦……”殷陈环住义妁的腰,悲声道。 姨母身上的气息与阿母一般,让殷陈心安。 义妁轻抚着少女脊背,这才看向站在后头的霍去病,“霍侍中秋日里可还觉得难受?” “多谢义医者关怀,晚辈确实想向医者求一服药。” “可以,但得先等我家外甥女哭够了再说。”义妁笑着打趣道。 殷陈破涕为笑,又偷偷看一眼院中面色如常的女使们,心中暗自恼恨自己又在霍去病面前痛哭流涕。 昨日她在未央宫躲进他怀中喜极而泣的场景,事后在脑中不断回想起,总叫她懊悔不已。 关键是她昨日哭得太过痴迷,竟不知他有没有推开自己。 此刻只得站在姨母身边,任昨日的羞赧攀上耳际。 她垂眸注意到义妁的身姿微颤,搀扶住义妁,“姨母。” 被囚困于水牢两年,义妁下肢早已不大灵便,僵直得连站立都要旁人搀扶,她拍拍殷陈的手,“进屋详谈罢。” 殷陈扶着姨母进屋去。 三人于屋中坐定,义妁看看霍去病,又看看坐在身边的殷陈,“你们二人,真像是一双玉人一般哩。” “哎呀姨母,我与霍郎君只是,友人罢了。”殷陈被打趣得窘迫万分。 霍去病面上依旧平和。 义妁注视她耳际尚未消退的红,眸光似有穿透一切的清明,她拉长了尾音,“哦,是吗?” 殷陈原本的伤怀被义妁两句话打散了,她没想到姨母竟是这般活泼的性子。 义妁拿起边上的陶杯倒水递给二人,“王夫人肯将我的所在告知你们,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殷陈捧着水杯,颔首。 义妁瞥一眼屋外的女使,摸着陶杯杯壁,“我也没料到王夫人竟会救下我,想必她与李家之间的合作已经破裂。” “姨母,李姬已然身亡。” 义妁早知王李二人虽面上装得平和,实则各怀鬼胎,李家对她下手那日,她便知李家要丢掉一颗棋子来保全李家,却没料到此人会是李姬,她饮了一口杯中浆液,“看样子,阿陈已有了决断?” “我绝不放过李家人。” “你要如何做?”义妁含笑看着她。 “我会杀了李蔡。” “然后呢?”不待殷陈回答,义妁又道,“你疾恶如仇的性子,真像我与你阿母幼时一般。可你瞧,我们的下场如何?” 殷陈却不解,放于案上的手紧紧捏拳,“姨母难道想息事宁人,他将姨母害成如此模样,我绝咽不下这口气。” “我比你更想杀了他,可是,阿陈,这世上有太多事,我们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去做。你要让你舅父为难吗?要让,”义妁顿了一下,语气平静,眸光蕴含着让殷陈心颤的意味,“堂邑翁主为难么?” “难道我便要任由他祸害这么多人之后全身而退吗?我不服。”殷陈难得这般不冷静,或是在最熟悉的人面前,她早已收起伪装。 霍去病静静倾听姨甥二人的话,手指摩挲陶杯略微粗粝杯壁。 义妁抬手握住殷陈握紧的手,她道:“阿陈,世上之事本就如此,不该执着。” “所以,当初姨母救我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吗?姨母今日后悔吗?”温暖的手心让少女眸中凌冽恨意渐渐消退,殷陈认真看向义妁,轻声询问。 她眸光清凌凌,分明有些害怕,害怕姨母说后悔,那会是个让她万箭穿心的答案。可她明知,若救一个人会让自己与阿姊天人永隔,会让自己经受如此多的磨难,谁会不后悔呢? 若她们做出另一个选择,或许世上已有两个最出名的河东义女医,或许,她们会与太仓公淳于意一般名声显赫。 这般想来,救她的确是个错误的选择。 义妁蛾眉微抬,声音和缓似水,说出的话出乎殷陈的意料,“救你是我此生做得最正确的选择,瞧瞧,我们的阿陈长成了这般健康的姑子。” 说着,她似乎又回到了建元四年的深冬。 椒房殿内灯火摇曳,女子的悲泣似乐声,忽近忽远。 “阿母,阿娇什么也不要,只求阿母放过那孩子……”发髻松散的陈阿娇拉着窦太主的裙裾,悲切哭泣。 “阿娇你糊涂!卫子夫那贱婢现在也怀了孩子,若她生下陛下的长子,你该如何?为了怀上这个孩子,阿母延请天下名医,我们努力了多久,你知多少人觊觎你如今这位置,阿母将你推上后位,你不该如此意气用事。你做不到的事阿母替你做,今夜过后,你仍是这大汉最尊贵的皇后。忘了这孩子罢,她今生与你无缘。” “阿娇不奢求甚了,阿娇甚也不要了……求求阿母让我看看孩子,就一眼,阿母,她是我的孩子……”陈阿娇红唇褪色,面白似骤雨打过的梨花,她仪态尽失,跪伏于地,涕泗涟涟。 刘嫖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知道阿娇若是看到那孩子,定会舍不得的。 狠狠心扯开裙裾,转身出了寝殿。 椒房寝殿中纱帐被门缝中窜进来的风摇动,白木香的气息越发浓烈。 跪在殿外的义家姊妹,看到窦太主的裙裾停在眼前,听到她沉声道:“你们二人,将那孩子处理了。” 闻听此言,姊妹二人心尖一颤,义妁刚要抬首询问,被义妩摇头制止。 黄莹莹的灯影下,窦太主冷漠的声音宣判了那还未睁眼的女婴的命运。 时节正值正月末,长安冬夜这样冷,义家姊妹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双双无声叹了口气。 义妩伸手替孩子掖敞开透风的襁褓,谁料那只小小的温软的手,忽而抓住了她的手指。 “阿姊,我们是医者,医者该救死扶伤,不该见死不救,对不对?”义妁轻拍着襁褓,轻声坚定道。 义妩摇摇被女婴死死抓住的手指,她的心软成一滩水,“她们不要你,我和阿妁要你,你来当我的女儿好不好?” 未央宫高高的宫墙内,这对来自河东的姊妹改变了女婴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至此,姊妹二人一人被困宫中,一人逃亡南越,十三年后,在将要重逢时,又因李家阴谋,阴阳两隔。 怎能不恨呢? 她这两年间都是靠着恨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3章 心悦 “是,我心仪于殷姑子。”…… 很快,齐溪便被皇后下旨,放出永巷。 她出永巷门时,见眉若远山的少女,婷婷袅袅站在永巷宫门外,身姿似修竹。 殷陈揖了一礼,“姑姑安好。” 齐溪连忙过去扶起她,“是我得多谢姑子费心救我出永巷。” “姨母正在宫外等着姑姑呢。” 齐溪双眸含雾,她得知了义妁的消息那日,喜极而泣。 此刻听到义妁的消息,仍然控制不止声音发颤,“阿妁,她可还好?” “姑姑还是亲自去问姨母罢。”殷陈笑着接过她的包袱,挽过她的手臂。 到了清平坊,齐溪扯了扯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又扶了扶发鬓,“姑子瞧我发髻乱了吗?” 殷陈知道这种情绪,是近乡情怯,她握住齐溪的手,道:“姑姑不必紧张。” 齐溪长舒一口气,跨进东院。 抬眼,便见义妁站在廊下,一如从前一般温柔注视着自己。 “阿溪。”她这样唤她,一如从前当值一日回到房中,大叫一声,“阿溪!我饿了!” 齐溪便会端出一碗留给她的食物,看她吃得双颊鼓鼓,“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齐溪看着她,几步走过去,与她相拥而泣。 二人是年少相伴于深宫走过了十数年的伴侣,义妁拭去她的泪水,“你怎的也生了这样多的白发?” 齐溪揪揪她的面颊,嗔怪道:“瞧你瘦的,看来我又得养你个一年半载才能将你喂回从前的模样。” 殷陈站在院外,听着二人相拥打趣,嘴角笑意渐浓。 还好,她终究救回了齐溪姑姑,只是,似乎又多亏欠了先皇后一些,她与今上的关系,当真如她所说的一般相看两厌吗? 为何今上会愿意听她的? 霍去病正在小阁中看阿大送来的信息,青芦道红雪求见。 他将缣帛收入袖中,“何事?” 红雪躬身一礼,“禀君侯,婢子这两日发觉殷姑子有些异常。” “何种异常?”事关她,他甚至没发觉自己的声音瞬间变得急切。 “婢子这些日子给殷姑子绾发时,发觉她生了许多白发。”红雪如实道。 霍去病去到院中时,见先生和哈森正忙得脚不沾地。 哈森见他,颔首,“见过君侯。” 他的汉话在淳于文的教导下飞速进步。 淳于文见他面有忧色,“怎的了?” 二人进屋去,霍去病说完此事后,淳于文揉了揉酸胀的额头,“我等会儿去见见义医者,她应当知道殷姑子旧疾为何。” “先生。” 淳于文看着他,“过来,我把个脉。” 他乖乖伸出手。 淳于文摸上他的脉,“近来没有入梦?” “是,自从上次之后,便没再入梦了。” “难道真的解了吗?”淳于文喃喃道。 “你得去试探一下殷姑子,看她近来是否还会陷入梦魇。” 义医者让他劝导殷姑子,先生让他试探殷姑子,他顿觉身上责任重大。 第二日,他在东院门口等着殷陈,二人策马往北军马场去。 行到路口,不速之客阿娜妮侯在路口,“好巧,君侯。” 殷陈看向阿娜妮,她还真是言出必行。 阿娜妮朝她挑眉,挥挥手中鞭子,“恰好我近来颇觉无趣,正好一同去策马。” 她身后还跟着卫二卫长的车驾,当然,平阳侯曹襄也在其中。 殷陈看着这一大群人,挑眉看向霍去病,“郎君邀请的吗?” 霍去病睨向曹襄,曹襄呵呵一笑,打马到他身侧,“我们许久没有同游了嘛,这不是顺路。” 殷陈将齐溪姑姑早起给她做的朝食饼子挂在鞍边,抬手作揖,“见过诸位公主,见过平阳侯。” 刘嫦素手褰开车帘,“殷姑子不必多礼。” 刘姀现在还生着表兄的气,傲娇地瞅一眼霍去病。 霍去病了解这位骄纵异常的表妹,朝车内二人颔首。 刘嫦照常浅笑,而刘姀气嘟嘟撇过脸去。 曹襄策马走到殷陈边上,“多日不见,殷姑子颇神采奕奕哩。” 殷陈莞尔,拱手与他相互恭维一番,“平阳侯风采依旧。” 阿娜妮趁此机会策到霍去病身边,待殷陈回过头看向她时,阿娜妮盈盈一笑。 众人出了厨城门,过了横门桥,往马场去。 秋高气爽,道旁青草衰败,北军的草场靠近温泉,依旧青绿一片。 曹襄早联系了草场,马奴将两匹温顺的马儿牵来,曹襄和霍去病一起调整了马具,侍从这才扶两位公主上马。 殷陈和阿娜妮策马在一旁,殷陈看向两位公主。 暖阳照在阿娜妮如凝脂一般的面上,眼瞳更显瑰丽深邃,她身跨白马,此时身着一身黑色骑服,手袖扎紧,发髻挽成利落的高髻,不施粉黛的面上笑容明艳,“听闻你与冠军侯在宫中举止亲密,我在想一向冷静自持的殷陈为何会这般控制不住自己?” 殷陈收回视线,睨她一眼,“人都是会变的,我倒想问你,你处心积虑想让我杀了李姬,这于你又有何益处?” 阿娜妮讶异,“这个嘛,好玩呗。” “好玩?”殷陈咀嚼着这两个字,这确实很符合阿娜妮的性子,看来阿娜妮是不会同自己说实话了。 “你瞧卫二公主的眼神,她似乎并不对冠军侯死心呢。” 殷陈眯眼看向刘嫦,她眸光潋滟看向霍去病,笑着与为她调整马具的霍去病轻声细语。 殷陈遽然收回目光,漠然道:“那与我有何干系?” “没有干系吗?”阿娜妮反问。 殷陈懒得与她打哑谜,小腿叩马腹,栖霞得令,扬蹄慢行。 阿娜妮催马追上她,颇好心情道:“你生气了?” 殷陈最怕阿娜妮乐此不疲地招惹自己,从王庭到长安,殷陈发过狠,也尝试过忽视她,可她就像甩不掉的魂,“为何这般缠着我?” “我没有朋友,你恰好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阿娜妮毫无愧色,爽朗道。 “朋友?我想公主对朋友的定义有些误解,我与你从来都不是朋友。” 阿娜妮一脸无所谓挥鞭,“那便算我一厢情愿。” 二人僵持间,卫长卫二也策了过来,两姊妹嬉闹间策到二人身边,刘姀看向二人,道:“你们二人的关系倒是好了许多。” 刘姀这话说得殷陈有些答不上来,她只得朝两个卫公主颔首致意。 刘嫦策到殷陈身边,温声道:“殷姑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曹襄和霍去病此时也跟过来,曹襄看着策马离开的刘嫦和殷陈,道:“她们二人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刘姀朝他勾勾手指,他立刻策到刘姀身边,二人也慢行策远。 只剩霍去病和阿娜妮二人留在原地。 “君侯很不高兴见着我?” “公主说笑了。”霍去病看向不远处并辔而行的刘嫦和殷陈,淡声道。 阿娜妮拍马与他慢行,“君侯近来在调查某事,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君侯尽管开口。” “说来,我确实有个问题,公主是怎么查到那商队背后与李氏有关?”阿娜妮身上的异香幽幽袭来,霍去病收回视线。 阿娜妮便知道这二人都是来问这件事的,忒没趣,“我……猜的,并无证据。” 霍去病侧目眄向她,“公主若再如此行事,我不介意毁约。” “君侯何必这般恼怒,我做如此猜测也是有根据的,君侯为何不想想究竟是谁泄露了安插在匈奴王庭的内线?幕南一战中苏建赵信部遭遇伊稚斜大部队真的是巧合吗?当时跟随大将军出征的部将中正有李蔡,也就是在幕南一战,他一战封侯。当然,这些也是我猜的。”阿娜妮巧笑倩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4章 聚首 “那还不是我讨人喜欢嘛。”…… 两匹骏马飞驰在草场上,马上少女衣袂飘飞。 曹襄和刘姀看到刘嫦和殷陈齐头并进,刘姀抬手横搭于眉间,动作间满绣暗金卷草纹的衣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她颇有些疑惑,“那是阿嫦?她何时学会策马的?” 曹襄今日穿一身暗翠色骑服,衣缘滚了一圈细细的乘云纹,“她前段时间寻我,让我教她策马来的。” 刘姀暗自叹口气,她定是想偷偷学会策马,好与表兄一同策马。 刘嫦自小体弱,只喜看书刺绣,竟能为一个男子做到如此地步,叫刘姀不知是怪她执着还是佩服她的勇气。 可真心不是努力便能得到的。 刘姀看着阿嫦于马上飞驰的模样,看样子,她已经慢慢放下了。 曹襄朝还落在身后的阿娜妮和霍去病二人挥手,“时候正好,我们也来一较高下可好?” 待到四人并列,刘姀看向阿娜妮,“早闻月氏人个个都是策马高手,可要让着我些。” “定然。”阿娜妮朝她俏丽一笑。 马奴一声令下,四匹马儿飞驰而出。 天高云轻,衣袂鲜亮的少年们在马场上肆意奔腾。 刘嫦逐渐没了体力,落后于殷陈。 几匹快马也一一驰过她,她看着飞驰在殷陈身边的霍去病,驭马慢慢停下。 刘姀也勒马在她身侧停下,“阿嫦可是累了?” 刘嫦此刻的肌肤泛出健康的红润,胸口微微起伏,她抹一把汗湿的鬓角,“我便不追了,姊姊去罢。” 刘姀朝她眨眨眼,笑道:“那你等着阿姊给你赢下一个好彩头。” 殷陈还是头一次这样欢畅驰骋,她忍不住欢呼一声。 栖霞听到她的欢呼,四肢加快飞驰。她的衣袍鼓满了风,凉风擦过耳际,滚烫翻涌的血液直冲颅顶,恣意自在如同被放出笼子的鸟儿,随时要乘风而起。 霍去病策马随在她身侧,注意着她的动作,谨防她太过开怀而松懈。 但他随后便发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殷陈已经掌握了策马技巧,甚至还能青出于蓝地改善了更适合她身形的姿势。 栖霞是今上特意赐给他的骏马,体型比普通马儿更高大健壮。要控制这样一匹高头大马,对她来说其实十分吃力,她此刻微微躬身,随着栖霞的节奏调整自己呼吸节奏。 踏云也许久没能撒过欢了,它与栖霞齐头并行,谁也不愿落后。 阿娜妮毫无意外被冷落了,她听着身边曹襄和刘姀的打情骂俏声,又看看前方并行的霍去病和殷陈,索性控缰慢了下来,等着刘嫦。 刘嫦慢策到她身边,道:“公主怎么不跟上去?” “就算跟上了也插不进去,幸而有你与我作伴。” 刘嫦侧目瞅她,见她面上并无戏谑之色,“你可不像这般轻易就会放弃之人。” “谁让我遇到这世上最克我的人了,但我猜他们必不可能这么顺利在一起,我还有机会不是吗?”阿娜妮转转手中银鞭,语气颇意味深长。 刘嫦不置可否。 结束跑马后,几人坐在草场边的银杏树下吃侍从带来的糕点。 刘姀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早已忘了自己还生着霍去病的气,埋怨他又将自己的魁首拿走了。 曹襄也同仇敌忾,发誓下次定要拿个第一给皎皎。 黄澄澄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殷陈拾了几片银杏叶捏在指间,听着几人打趣说话。 几人正笑闹着,忽听一阵喧闹,原是又有人来跑马了。 竟是公孙敬声和张贺一众少年郎,边上还跟着勾肩搭背的赵破奴和仆多,意外的是,一向不喜这些场面的高不识竟也在其中。 殷陈没料到今日能遇到这么多熟人,看来这回是躲不过仆多和赵破奴的追问了。 霍去病侧首与她道:“若不想见,我便将他们打发走。” 殷陈将手中拧成一小撮黄色小花的银杏叶丢下,“算了,躲了这许久,是该见一面才是。” 赵破奴和仆多看到嫖姚在此,立刻分开立正站好,正正衣冠。 终军[1]一拍佩剑,道:“哟,今日难得见冠军侯,可介意我们加入?” 还未待他回答,几人便立刻挤了过来。 满满当当一群人坐在树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倒是营造了一番火热气氛。 霍去病看向停在不远处高不识三人。 三人显然也看到了殷陈,仆多对着殷陈打手势叫她过去。 说到打手势,还是仆多教她的。 殷陈随手在案上抓了一兜果脯,走过去分给三人,“仆军士,高军士,许久未见了。” 仆多一拍她的肩膀,将她拍得身姿一斜,气哄哄道:“听赵破奴说你早到长安了,怎的不来寻我?真不够义气!” 高不识嗅着手心散发着甜腻气息的果脯,笑笑不说话。 赵破奴和仆多照例在她耳边说个不停,殷陈向仆多一礼,及时承认错误,“我到长安是有事,实在抽不出空来,万望仆军士见谅,待之后再聚我定自罚三杯。” “何事?可解决了?要不要我帮忙?”仆多倒不是真埋怨她,一听她这话立刻关切道。 高不识心道,仆多这傻小子又被殷姑子绕进去了。 在流沙那半月,仆多就没少被她套,还傻呵呵地为人家奔忙,俨然成了殷陈的跟班。 殷陈笑着支起身子,将一块果脯扔进嘴里,“当然解决了,我可是无所不能的殷姑子诶。” 霍去病微微侧首,装作不经意听她与三人说笑。 终军道:“又要到君侯生辰了,今年还如往常一样在詹事宅办吗?” 霍去病听到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点头,“自然,我阿母乐得包揽此事。” “真羡慕君侯有个万事都帮自己打理好的母亲……” 霍去病但笑不语,心思依旧停在不远处还在与赵破奴仆多聊得火热的殷陈身上,半晌终是忍不住,起身朝不远处的四人走去。 阿娜妮注视着他的背影,意兴阑珊捏着果脯,指尖沾上黏糊糊的糖浆。 坐在她边上刘嫦拿过便面遮挡半张脸,侧过身与她耳语,“看起来,公主的机会似乎并不大呢?” 阿娜妮将果脯扔下,故作咬牙切齿,想拿脏手揩在她衣裳上,刘嫦连连道自己错了,下次再不敢打趣她了。 另一半殷陈听仆多讲述军中趣事,嘴角笑意更甚。 仆多一拍手下了决断,道:“待到我们休沐,请姑子一聚可好?” “好哇。”殷陈欣然应下。 高不识咳了一声,几人随后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正是霍去病不紧不慢地踱过来。 “嫖姚明明就跟姑子在一起嘛,还说不知姑子住处,骗人。”仆多心直口快,语气幽怨道。 殷陈望向霍去病,长眉微挑。 霍去病丝毫没有被戳破的窘然,一脸正经看向三人,“你们怎么在此?” 仆多正要答话,却被赵破奴抢答,“我们路过,路过。” “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5章 送别 “我想要多少,郎君便给多少吗?…… 殷陈回到东院已是黄昏后,齐溪和义妁双双坐在廊下等着她。 她走过去张手抱抱义妁,在义妁怀中蹭蹭,撒娇道:“姨母。” 齐溪笑着看着二人,义妁拍拍她的脊背,“好了,多大的姑子了,竟还这般撒娇,臊不臊?” 殷陈才不听,又在姨母怀里腻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起身,“姨母今日可有好好吃饭?我给姨母把把脉。” 俨然一个经验十足的医者。 义妁眨眨眼,将手递过去,“嗨呀,竟不知我们阿陈是个这般负责任的医者呢。” 殷陈皱皱鼻子,认真摸脉,“脉象还行,我等会儿看看姨母身上的伤。” 齐溪咳了一声,“阿陈,你可吃过餔食了?” 殷陈转眸看向齐溪姑姑,摇头,“我与霍君侯在东市吃过了。” “我与你姨母想着这几日总住在侯宅总打扰人家不大好。毕竟冠军侯是个未婚男子,不方便。我与你姨母想往定襄将你阿母带回河东落叶归根,你要随我们走吗?” 殷陈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义妁抬头揉揉她的头,“阿陈可想要留在长安?” 殷陈知道姨母和齐溪姑姑想远离长安是非,却没料到这般快。 可她来长安也是为了姨母,如今事毕,也是时候离开了。 夜里,她点灯抄书,看着案边堆放着的抄好的书简,挑了一卷翻开。 她的字遒劲有力,与殷川如出一辙。她常抄父母留下来的手记,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又与父母重新活了一番。 夜凉如水,风将一片落叶送于她案前。 抬手拾起落叶的同时,婉转若空谷鸟鸣的笛声随风传来,她静静听着,一直焦躁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静了下来。 秋夜清寂,脚步擦过地板的声音在回廊下渐渐向后苑去,她手持灯盏,在莹黄的灯盏辉映下,玉颜光润。 忽而风起,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她抬袖遮住灯盏。 待风止,殷陈抬眼,霍去病身影悄然现在眼前。 她放下衣袖,被拢在怀中的光晕骤然扩大,少年面容如玉,廊下二人相对而立,殷陈含笑看向霍去病手中玉笛,“笛音本该悠扬,可郎君却似有心事?” 霍去病眉梢微扬,“姑子想窥探我的心事?” “我虽不擅聊慰,但是个极好的倾听者。”殷陈笑望向他,眸中映着潋滟金灿的光晕。 话语间,风又起,烛光再次摇曳。殷陈一张含笑容颜骤然闯进他的眸中,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今夜无月,星子倒是多。转眄流精间,少女眼眸恰如此夜最明亮的星辰。 夜风燥热,吹得他心湖泛起涟漪。他庆幸暗夜能掩饰自己那一瞬的恍然,转过身去,“姑子随我来。” 二人并行廊下,行走间烛光微晃,殷陈注意着烛光,因而没有发觉,她在看灯的同时,秀致无双的轮廓也落在了身侧少年的眼中。 殷陈有许久未到小阁来了,阁中布局与从前相差无几,她将灯盏搁到案上,一撑下巴,看向坐在边上的人。 霍去病早已收起了方才的情绪,任她打量。 殷陈看得久了,终于忍不住尴尬移开目光,望到他身后的书架,“郎君平时都看甚么书?” 霍去病将架上一卷常翻的书简抽出来递给她。 飞蛾围绕着案前的烛火飞舞,撞得灯影晃动,推开书简的哗啦声尤为清晰,殷陈一瞧,竟是山海经,“没想到郎君竟看的是这样的书,我听闻今上有想教郎君学习兵法,但郎君却拒绝了,道,‘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她语气认真,眸中充满好奇。 霍去病默了默,那是他首次随舅父出征回来时,今上怪他冲动,竟敢带着几百人就去偷袭匈奴运输部队,还中了暗箭险些丧命,对他好一顿斥责。他自小便不怕今上的斥责,今上无奈,与舅父商量了一下,决心要给他灌输一番兵法理论知识,好叫他学会稳扎稳打。 他断然拒绝,说出了那句话。 实则他自小长在舅父身边,又在今上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已对兵法融会贯通。 “说这番话,不过少年意气。” 殷陈抚过书简,这是南山经的其中一段,曰:“……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郎君为何事烦忧?” 他凝望着她,该说些什么呢?他什么也没说,转而寻出一个绝佳话题,“之前所说的那个启发对军中训练很有用,姑子想要多少报酬?” “我想要多少,郎君便给多少吗?”殷陈知道他不在乎钱,乍听此言还是有些错愕。 “自然。” 殷陈好一番思量,自己在长安三月吃住都在他家中,若要多了岂不是显得很没眼力见。 可……她本就是没什么眼力见的人。 “五金。”她毫无犹豫漫天要价。 霍去病摇头。 殷陈撇嘴,还说多少都行呢,小骗子。 刚想改口,却听他道:“翻个倍,五十金可好?” 这哪是翻个倍,是翻了十倍! 那只蛾子仍不知疲倦地围绕烛火飞舞。 殷陈诧愕抬眼,只见少年眸中笑意渐盛。 莫不是在诓她? 殷陈虽脸皮厚,但也知自己斤两,一金可购三石米,五十金够一个五口之家十五年的粮食供给,她怎好意思收他如此多的钱,“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郎君不必介怀。” 霍去病难得见她窘然,语气颇为真诚,“还得加上这段时间姑子为我之事奔忙,劳心劳力,值得这么多报酬。” 殷陈连连摆手,“我真不能收。” 霍去病笑而不语。 殷陈知他是个固执之人,下了决心之事旁人无法改变,见拒绝无果,她想起来见他的目的,“对了,我也有事要与郎君说。” 霍去病颔首,“姑子只管说。” “长安事毕,我是时候离开了。” 霍去病一时愕然,没料到她竟是来同他道别的。 殷陈坐在不远处,灯盏的光晕让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她等了许久,正当她以为他方才是否没听清的想再说一遍时,霍去病终于开口,“姑子,留下罢。” 殷陈没想到他会出言挽留,怔愣片刻,摇头,“我不能,我也没有理由留在长安。” “可,当年之事尚未查清。” “我已不想再追究当年之事。” 霍去病搜肠刮肚,找一个能让她留下的理由,“姑子说过要为我做的事还未完成。” 怎么可能呢?当初就在这阁中,他说要她救一人,而皇后之症她也确实解开了。殷陈疑惑瞧向他,“不知郎君所言是何事?” “皇后之疾还尚未完全解开。” “可,我已将此毒解法给郎君了,宫中的太医,或者先生便可施针,我自知医术鄙陋,比不上淳于先生,想必皇后也不会介意的。” 然而第二日一早,沉玉便亲至冠军侯宅,拉着她道:“姑子,皇后希望你来为皇后施针。” 殷陈看着自己已经收拾出来的箱笼,疑惑道:“真的?皇后真的如此说?” 沉玉颔首。 殷陈看向一旁姨母和齐溪姑姑。 义妁站在在中门处与殷陈道别,“既是皇后相留,那阿陈便留下罢,我先去定襄等你。” “可我舍不得姨母。”殷陈拉着她的衣袖。 “小姑子可真是黏人啊,怪不得阿姊当初如此烦我粘着她呢。”义妁笑着打趣她,怜爱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6章 愿望 “不若,姑子应下我一个愿望罢。…… “姊姊?” 殷陈听到熟悉的声音,松了口气,看向来人。 “姊姊怎么气喘吁吁的?”李延年递上一方帕子。 “延年怎么一个人出来?班子今日不忙吗?”殷陈接过帕子,又警惕环视周围。 “忙中偷闲罢了。姊姊呢?” “我方送别亲人回来。”与他说着话,猛烈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殷陈收回目光,将那张帕子捏在手中。 “我自中山来到长安几月还是头次单独出门,没想到一出来便遇到姊姊了。姊姊可否同我去逛逛?”李延年笑眼弯弯,将她往人流量少的地方带。 “好。”殷陈欣然应约。 二人并肩走在东市中,李延年让她走在内侧,将她与人群隔绝开来,“我方才看到姊姊神色慌张,可是遇到了难事?” 李延年今日身着松霜绿曲裾袍,他并不似士人出门必佩剑,只在腰间挂了一枚青白色卷草纹鸡心玉佩,丰姿冶丽,引得路人回望。 他已然习以为常,并未受影响。 殷陈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地往他身边藏了藏身形,朝他一笑,“不过是忽然想起亲人忘了些物什,只能待我回去再将那物什带与她了。” 李延年眉眼微弯,行走时腰间垂挂的玉佩微微摆动,“姊姊,近来有个长安贵人邀李家班子去演出一场,我怕……” 殷陈讶然,李延年自小便是极稳重的性子,他温和有礼,气度非凡,处理班子各类琐事也井井有条,颇有秩序,“延年也会紧张吗?” “其实我很容易紧张,当年第一次上台演出时出了岔子,当时被我阿翁一顿责骂,还哭了呢。”李延年说起从前之事。 殷陈在中山待过半年,识得那已故的李家大人,那是个极严苛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心疼这个小小年纪便肩负起重任的少年,“若你紧张,那日我去给你助威可好?” 李延年欣喜一笑,面上梨涡浅浅,“多谢姊姊。” 殷陈看着快走到了卖成衣的市,道:“上次借了你的衣裳,不过那衣裳我弄破了恐是不能再穿了。要不现在去挑一身,我赔给你可好?” “不妨事的,那件衣裳本就有些短了,我正愁不知处理呢。” 闻言,殷陈认真打量他,他明明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年,个子却如竹抽条,快赶上李广利了。 他既如此说,殷陈也不再坚持,思索片刻,又道:“我闻东市有家西域人新开的炙肉店,手艺极佳。既不要我赔你衣裳,要不我请你吃炙肉?” 李延年笑着应下,他知道殷陈的性子如此,她从不欠旁人的。 若是亏欠旁人,她会浑身不自在,多方寻找补偿,直至偿还完毕。 他于心中暗自叹口气。 走到炙肉店,西域人的汉话带着微扬的声调,招呼二人坐下。 在二楼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殷陈撑着下颌,斜眼看街道上的行人。 李延年见她望着窗外,也不打断她,只倒了杯水推到她手边。 殷陈回过神来看到手边水杯,朝他一笑。 炙肉上来,殷陈挑着吃了几箸。 “为何总觉得姊姊有些心不在焉的?”李延年在看了她数次,见她兴致缺缺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殷陈敲敲脑袋,“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李延年闻言一惊,望向窗外,只见人流如织,“姊姊可瞧见是何人了?” 殷陈摆首,“或许是错觉罢。” 李延年被她这话说得也食不下咽,二人出了炙肉店,本还欲让她到李家班子坐坐,殷陈却拒绝了。 若是将祸水引到李家班子可就麻烦了。 问了李延年演出时间,看着他进入金霞市,殷陈才回头沿着太常街往宣平里去。 她在太常街上慢行,走走停停,在各家铺子前流连,偷偷买了一柄匕首,快速转进一条窄巷中。 脚步声随即跟来。 殷陈抽出匕首,背脊紧贴在墙上,只待那人走近。 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殷陈屏住呼吸,盯着前方。 一双革靴出现在眼前,殷陈猛力往前一刺,却被来人轻易格挡住。 殷陈抬眼望向此人,面白无须,年方及冠,浓眉大眼,下颏处横亘着一道旧疤。 “阁下是李敢?”殷陈卸了几分力。 李敢似乎很是震惊,“你如何识得我?” 她随便这一诈此人竟就承认了,还真是憨直。 “为何跟踪我?”殷陈见他格住自己的剑尚未出鞘,收回了匕首。 “我是李姝的兄长,她让我将一物交予你。”李敢自怀中掏出一方交叠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殷陈疑狐看向那张帕子,她并不记得有什么东西遗落在李姝那里。 李敢见她迟迟没有接过,将手帕打开,里面是几根银针。 殷陈捻起一根银针,“她有何话带于我?” “物归原主。”李敢如实答道。 殷拿起针对着阳光,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多谢李郎君。” “我妹妹性子急躁,此前若有对不住姑子的地方,还望姑子多多担待。” 殷陈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眼中满是真诚,不是装得极好,便是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我想,她还轮不到我来担待。” 李敢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殷陈不知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李姝眼中是害死李姬的凶手,眼中疑惑更深,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堵住了大半个巷道,“劳驾让个路,我要出去。” 李敢反应过来,立刻侧身让过她。 殷陈走出巷子,快步赶回宣平里。 阿大刚从外面回来,在坊门与他相遇,“姑子安好。” 殷陈朝他一颔首,“阿大安好。” “姑子要去寻君侯吗?” “他今日没去营中?” “没呢,我正要去小阁见君侯,一同去罢。” 殷陈一路与他闲聊,“我瞧你近日都不在宅中,在忙甚?” 阿大神秘兮兮看向她,“不过一些琐事,姑子,再过两日便是君侯生辰了。” 殷陈一惊,“霍郎君生辰?” 阿大挑眉,“我得先去换个衣裳,姑子先去见君侯罢。” 殷陈嗅嗅身上炙肉味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抬步进入后苑。 走到阁外,她往内瞧去,见坐在案边的霍去病正抬眼看她。 她悻然一笑,抬步进阁。 霍去病起身给她倒了杯重阳酒,殷陈拉过一个坐垫跪坐在他案边,接过白玉杯,“多谢郎君,对了,我今日遇到李敢了。” “他可有为难你?” 殷陈将银针放到案前,“他将此物交给我,说是李姝给我的。可这不是我的针。” 霍去病盯着那几根银针看,“姑子觉得有何异常?” “暂时看不出来,但我瞧李敢像是并不知晓此事一般。” 霍去病饮了一杯菊花酒,他这几日调查了李家人,李敢确实与此事无关。 “姑子可觉得身子有何不适?” 殷陈小口啜饮着酒,“没有,怎的了?” “我记得姑子此前常流鼻血,先前又有吐血。”霍去病盯着她的眸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7章 生辰宴 “我可有打扰你们?” 殷陈睫毛轻颤,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她抬眼,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的人。 秋日的天不似夏日亮得那么早,她见此人身子颀长,几乎以为是在梦中,与梦中少年渐渐重合,她下意识叫出口,“阿稳?” 她的声音是方睡醒的喑哑,霍去病听到这两个字,神色一滞,眸底情绪变了又变。 此刻,殷陈视力逐渐恢复,她看清了周围,这是在长安的冠军侯宅,也看清了少年模样。错愕了一瞬,心底打起了鼓,不知他是否听到了方才自己叫出的名字。 二人相对着尴尬了一阵,心底各自计较着怎么打破僵局。 “姑子给我做的?”霍去病在原地忍了一会儿,决心忽略她方才错愕叫错的名字,问道。 殷陈心道幸好他没听到自己叫错了名字,否则还真不知如何搪塞过去。 她已经许久没梦到过那个名唤阿稳的少年,方才那一瞬,她真的以为霍去病是他。 可,她偷偷打量他,幸好不是他。 她的过去诸多不堪,她还没做好决心让旁人去看。 “我阿母说,过生辰须得一早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才行,我缠着庖厨教了我一日,这碗我还亲自尝过了,味道还行,也无毒。”殷陈收敛神思,将食案中的碗端出来,又拿过箸递给他。 霍去病撩袍在她身侧坐下,接过箸。 咸淡刚好,也做熟了。 他破天荒地吃完了一大碗汤饼。 殷陈本以为他不喜汤饼,没料到他吃完了一整碗。 殷陈撑着下颌笑着看向他,对自己的手艺又多了一丝自信,“郎君还是第一个这般捧场的人。” 霍去病当夜便明白了她这话是何意思,但他此刻只是笑看向殷陈。 “郎君现在是要入宫去?” “嗯,陛下和姨母唤我入宫,我过生辰都会先去宫中见过他们。” “啊?那你可还吃得下?”殷陈看着空了的碗,没料到还有这一茬。 “还行,吃一些就够了。”霍去病站起身,“多谢姑子费心。” 殷陈笑着摆手,“郎君喜欢便好。” “对了,等会儿陈宅的宴席,姑子要不要来?” “今日恐怕不行,我答应了一个朋友,今日去见他。” —— 殷陈端着食案出门时,刚巧见着了淳于文,她笑吟吟打招呼,“先生早啊。” “小姑子今日这么开心?”淳于文笑道。 “有吗?”殷陈依旧笑望向他。 淳于文看着她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去,原本含笑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那日义妁来见他,二人就殷陈的病症展开了一番讨论。 义妁道:“阿陈的病症是胎中带来的,我自知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还劳先生费心,此病症困扰了我阿姊数年,她带着孩子走遍汉境,寻求各方名医,终是知道此毒,或是来自西南的蛊毒。” “蛊毒?”淳于文拧眉,“蛊毒怎么会自胎中带来?” 义妁颔首,“此便是困扰之处,听闻西南人多有饲蛊人,我本欲带她走一趟,只是现下这身子怕是走不去西南了,我将方子写于先生,阿陈在长安这段时日,便劳先生费心了。” 她的发已经有变白的趋势,想必这病症已然入骨。 这样一个少女,叫他心生怅然。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淳于文回过神来,还有霍去病那自小便不叫人省心的小郎君,这两人,该怎么办呢? 他摇摇头,哀叹一声,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少年人。 殷陈去到李家班子时,李延年正嘱咐班子众人检查要带的乐器。 李惊澜拉着她到近前,“阿姊,次兄说你今日会来我还不信哩。” 李延年挑眉:“我何时骗过惊澜。” 殷陈看着班子中忙碌景象,“上次忘了问延年,是哪位贵人相邀?” “詹事府。”李延年道。 殷陈一怔,没料到这般巧。 李惊澜拉着她往边上的亭子去,又将自己爱吃的果脯都推到她面前,见她怔愣,道:“阿姊怎的这般神情?” “无事。”殷陈朝她笑笑。 待到收拾好,李家班子众人抬着箱子往宣平里去。 殷陈左看右看没见着李广利,“广利阿兄不在吗?” “长兄这几日都不在班子。”李惊澜牵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见怪不怪道。 殷陈被李惊澜扯得没法子再想,一行人浩浩汤汤进了宣平里,陈宅的管事在坊门候着,李延年上前一揖,递上帖子,“劳烦。” 管事的是个中年妇人,瞧他生得一副好模样,面上笑容扯得更大,“今日得辛劳李班主了。” “延年定当不负所托。”李延年面上梨涡随着笑意显现,又与妇人客套两句,妇人带着众人进入清平坊,从角门入了陈宅。 殷陈在清平坊住了三个月,还是头一次来陈宅,陈宅布局与冠军侯宅差不多,只是中间多了一个巨大荷塘,此时残荷瑟瑟,别有一番萧索气息。 筵席设在大堂中,此刻客人陆续到了,三两聚在荷塘边闲话。 众人不便打扰主人宴客,遂绕过荷塘,沿小路通往大堂后。 李延年吩咐班子众人调试乐器,将曲目再次练习几遍,以免出错。 殷陈在旁帮忙调校琴音,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事宜,感叹他已经从一个半大的孩子成为了李家班子的主心骨。 她想,若是自己接了殷家班子,恐怕做不到他这般。 李延年似有所感,侧目看她,与她相视一笑。 殷陈撩拨琴弦,一串铮铮琴音自她指尖流出,“调好了。” 李延年换上身细腰曳地的接袖曲裾,面上浅浅妆点,眉与春山争秀,眼眸灿灿若星辰。 殷陈目不转睛地瞧他。 “姊姊为何这般看我?” 殷陈挑眉,“自是李班主容颜绝艳,叫人视之心生欢喜。” 李延年哑然失笑。 待到日出时,终有人来提醒准备上场了。 李延年深呼吸一口气。 殷陈拍拍他的肩膀,“莫紧张。” 李延年颔首,“有姊姊在,我不紧张。” 李延年带着众人往前去,殷陈则和李惊澜留在后堂。 因起得太早,李惊澜此刻有些困倦捂嘴打了个哈欠,“阿姊,我有些饿了。” 殷陈想了想,带着李惊澜往大堂去。 她看到陈沅正在不远处,朝他招招手。 陈沅指指自己,殷陈颔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8章 生辰宴(二) 这般少年,合该是耀眼的…… 殷陈盯着他真挚的目光,“我妹妹还在此处困觉,我得守着她。” “此处风大,恐会着凉,我叫人带她去客房休息。”霍去病接着道。 殷陈再无法回绝,回去将熟睡的李惊澜抱出了后堂,又交代了看护她的丫鬟,若是她醒了便来寻自己。 三人走往前堂时,引起一片哗然。 卫少儿的笑容在看到殷陈时显然一僵。 殷陈,怎会在此? 公主们更是惊讶万分,纷纷有意无意瞟向刘嫦。 刘姀一一将这些目光瞪了回去。 众人被她这一瞪,悻悻然移开目光。 卫少儿看向儿子,眸中满含不解。若不是要招待客人,她早飞奔过去问个清楚了。 陈掌到底冷静许多,立刻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夫人且去休息片刻,这有我呢。” 卫少儿颔首,又笑着朝众人致歉一番,才离席而去。 阿娜妮和殷陈坐到女席的后面,卫君儒本坐在前头,也忍不住回首看去。 众人对这个少女,充满了好奇。 乐声台上依旧在继续,李延年乍然看到殷陈出现在席上,眸中闪过震惊。 殷陈双手合拢置于下颌,歪歪头,示意李惊澜在睡觉。 李延年微微颔首,心绪略有纷乱,脚下不差分毫踩着乐声舞动。 他抛袖,长袖往两侧飞出,又快速收拢回怀中。 这跳过很多遍折腰舞,此时却尤为吃力。 他现在才深刻明晰,她同长安这些他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贵人坐在席中,观赏着他在台上的独舞。 此刻的他无疑是引人瞩目的,原本喧闹各自私语的席间渐渐安静下来,全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不在乎旁人以何种目光看他,或戏谑,或狎昵,或好奇,或欣赏,他都不在意。 自五年前走上台以来,他早已习惯在台上做一个舞者,无论面对着什么,他依旧是那个天赋奇高的撑起一个班子的李延年。 今日,他心中莫名的情绪的如同浸透了水,一点点沉重下陷,让他的呼吸难以平稳,面色发红。 抛袖如云,舞动如风。 一舞毕,赢得满堂彩。 这是日复一日的苦练形成的记忆,就算他心绪略有扰乱,依旧无可挑剔。满堂叫好声中,他望向坐在女席后排的殷陈。 却见她的目光越过重重阻碍,投向了今日筵席的主人。 李延年不动声色看向那个少年,他记得他。 那个曾在后台给李家班子解了昭平君刁难的少年,他是长安最耀眼的少年,两次功冠全军的最年轻的君侯,今上最为倚重的人,皇后的外甥。 这般少年,合该是耀眼的,夺目的,犹如高山之松,万人仰视。 他敛起神思,领着班子众人再唱一曲祝寿歌。 歌曰: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受天之祜,四方来贺。 寿之永永,筵开锦绣。 称彼兕觥,万寿无疆……”[1] 齐声唱罢,他遥遥举杯相贺。 霍去病亦执杯向他,饮了一口,算是主人家的回敬。 李延年饮罢美酒,领着班子众人退场。 又有歌舞者上台,盘鼓舞,角抵,百戏等曲目应接不暇。 刘姀意犹未尽小口啜饮着佳酿,“诶,阿嫦,你觉得这李延年如何?” 刘嫦不胜酒力,方才多饮了一口,现在面色红润,如同上了胭脂,“姊姊想作甚?” “他这般出色,不该困于市井。”刘姀若有所思笑道。 席间刘陵站起来,朝霍去病举杯,“我祝君侯,安乐如意。” 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七嘴八舌举杯。 “长寿无极。” “生辰吉乐。” “千岁万岁,岁岁逢春。” 霍去病一一喝过酒,边上曹襄看着他一杯杯饮下,有些担忧看向他。 他摇头示意无事。 终于轮到阿娜妮,阿娜妮端起琉璃杯,起身向霍去病举杯,“我的家乡月氏有句俚语,译成汉话是君当长命如神山,我祝冠军侯。” 言罢,她弯眼一笑,仰杯饮尽。 霍去病颔首,也将杯中酒饮尽,他的目光掠过阿娜妮,望向她身侧的殷陈。 阿娜妮察觉到了,笑容微滞。 席上各家少年郎却将目光都投向她,她只得维持体面笑容,捏着空杯坐下。 阿娜妮坐下后,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殷陈。 殷陈长呼一口气,正待倒酒举杯,一个丫鬟匆匆来报,“那位李小姑子同陈二姑子争吵起来了。” 殷陈霍然一惊,李惊澜和陈茵? 这两个小女娃怎么会遇见? 她放下杯子,朝霍去病拱手致歉,匆匆离席。 霍去病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人群中,不知是谁叹了口气。 殷陈离席后,为避免冷场,曹襄出来打圆场,举杯朝霍去病祝贺,“祝冠军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众人闻言一笑,这个小风波就这般掩盖了过去。 阿娜妮看着殷陈案上那杯没有倒满的酒,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宴席都在顺利进行,主人家尽善尽美,客人宾至如归。 但殷陈的坐席,却一直空着。 霍去病时不时望向那个空坐席,但他离不得席,只能看向终军,“劳烦子云替我寻个人。” 终军挑眉,他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毕竟,他的神色从那个人离开后便一直不怎么好。 终军悄悄起身离席,沿着荷塘小径往后堂去。 只见两个年岁相仿的五六岁女童围着她,她坐在亭中,横笛于唇下,吹奏一曲蒹葭。 秋风吹皱池面绿波,残荷瑟瑟摇曳。 少女那双含雾灵眸半垂,吹出的笛声悠扬。 两个女童拍着手合着拍子,一个女童笑吟吟拉着另一个起舞。 另一个面上略有嫌弃,但一瞬之后,也便笑着踩着乐声舞动身姿。 终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幅如画般的场景,他想,或许她在此,比在席上更自在些。 他回到席上,霍去病问道:“可瞧见她了?” “嗯,她当来不了了。” 霍去病闻言皱眉。 “她既已离开,何必再让她到席上承受这许多人探究的目光。”终军这才悠悠道。 霍去病霎时无话可说,他竟忘了她本不该出现在此,是他贪心,竟未考虑到她的感受。 终军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弯唇一笑。 宣平里一派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而长安另一边的乐安侯宅,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李蔡捏碎一只琉璃杯,尖锐的碎片刺入他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他面色晦暗,“好一个殷陈,我竟没料到她竟是陈阿娇那个早该死去的女儿,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19章 小骗子 我贺郎君,旦逢良辰,顺颂事宜…… 夕阳半斜,道旁胭脂梅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疏落的影子映在墙上,如同谁信手挥毫留下的墨迹。 殷陈慢慢朝他踱去,嗅到他身上的酒气,“郎君今日喝了多少杯?” 霍去病颇为认真思忖一阵,“不多。” 看着他的反应,殷陈可不信这不多二字。 她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这是几?” 霍去病盯着她飞舞的手指,“十二。” 十二个头,殷陈腹诽,看来他醉得不轻。 “阿大呢?阿四呢?”她转头看看周围,他这喝得醉醺醺的模样,若是被旁人看见不定得传成什么样子。 霍去病似是嫌她吵闹,总说些他听不懂的话,索性不答了,就直愣愣盯着她。 殷陈眯了眯眼,正想坏心眼地弹他一下,却听他一字一句道:“殷姑子还未给我说过祝寿词。” 语气颇为幽怨委屈。 殷陈曲着正要发力的手指放了下来,他这醉着还记着这事呢? 殷陈后退一步,左手搭于右手之上,朝他郑重一揖,“我祝郎君,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这是汉人最常说的祝寿词。 可他显然不满意,嘴角耷拉得更下,委屈之意更为明显,嘴里嘟囔道:“这是旁人都说过了的,真是没诚意。” 殷陈不知道他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今日席上那么多人,自当是什么吉祥话都说过了。她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半晌,怨恨自己肚子里竟没几点墨水,不能如同司马相如一般出口成赋。 霍去病站在边上,目光直愣愣盯着她,颇有种她说出的话不让他满意,他便不放过她的意思。 殷陈偷偷抬眼看周围,平时也没见周围这么安静啊! 她硬着头皮,举手齐眉,缓缓下压,声音恰似方打过霜的脆柿,声声脆甜,“我贺郎君,旦逢良辰,顺颂事宜,长宁岁岁,福康永永,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在她行揖时,霍去病眸光有一瞬的清明。 在殷陈再次抬头看向他时,他的目光又恢复了懵懂。 “郎君,这回可行了?”殷陈讨好一笑。 他被她眸底的笑意所感染,嘴角微微勾起,撇过脸去,“还算过关。” 殷陈歪头看他,起了兴致,“郎君与阿娜妮今日说了甚?” 霍去病状似思索,“她问了契据尔的情况。” “没别的了吗?” 霍去病醉眼迷离,却没被她套进去,“姑子为何总问起她?” 殷陈想他这喝醉了戒备心还这么强,怪不得能做今上心腹。 许久之后,霍去病听到她的回答,“因为我,有些在意郎君。” 阿大自陈宅出来后寻了许久,终于在路口看到霍去病的声音,他松了口气,对殷陈道:“哎哟,我就拿个披风的功夫,君侯就跑没影儿了,吓死我了。原是跑到这来了,多谢姑子啊。” 殷陈挑了挑眉,“看样子你家君侯醉的不轻,记得吩咐庖厨熬一锅浓浓的姜汤喂下去。” 阿大应下,将手中披风披到霍去病肩上,心中纳罕,方才君侯还清醒着哩,难道是吹了凉风酒意上头了? 殷陈看着墙上微微晃动的树影,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最终吐出三字。 “小骗子。” 霍去病打了个喷嚏,阿大紧张兮兮拉紧披风,正偷偷抱怨着,却见霍去病眼神澄明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哆嗦,“君……君侯……” 霍去病扶额,“别念了,念得我头疼。” 阿大悻悻然闭了嘴,扶着他跨进中门。 —— 霍去病回去后果然生了场病。 淳于文面色凝重,看向阿大,“他今日吃了甚?” 阿大挠头,“今日在陈宅吃的我都事先看过,并无甚问题。” 淳于文忽然想起今晨在廊下遇到端着食案离开的殷陈,唤来青芦。 青芦道:“今晨殷姑子是端了汤饼送来的,我问过庖厨,殷姑子从昨日起便缠着他让他教她做汤饼。” 淳于文心中了然,转眸睨向床榻上烧得面色红润的霍去病,这小郎君平日里挑嘴得很,没料到他栽在了殷姑子手中。 “殷姑子的手艺当真如此了得?”淳于文看向青芦。 青芦美眸飘忽,“据庖厨说,殷姑子用过的庖室一片狼藉,几人收拾了许久呢。” 阿大抿唇忍了许久,终于忍俊不禁,撇过头笑出声。 霍去病睁开眼,看到三人在边上窃窃私语,阿大还笑得一脸开怀,淳于文无奈抚须,“青芦,你今后可要严格控制你家君侯饮食,莫让他再乱吃殷姑子送来的食物了。” 青芦应诺。 霍去病咳了一声,声音喑哑,“先生?” 三人俱是一惊,转过头看他,淳于文走到榻边,手背试探额温,“可感觉好些了?” “喉咙疼。” 淳于文摇头叹息,“你若不愿辜负她的好意,吃个两口便算了,竟还全吃了,你啊你……” 他自小的饮食须得严格控制,一不小心便会引发旧疾,这些年处处小心,这般引发淳于文还真是没想到。 霍去病沉默听着淳于文训斥,犹如幼时贪吃吃了旁人送的食物,垂头乖顺听着他唾沫横飞的训斥。 阿大和青芦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淳于文说得口舌干燥,霍去病这才递上一杯水。 淳于文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算了,我知你控制不住你的心,可你应当清楚,殷姑子她不会是你的良配。” “先生,我也不是个良配。”他悠悠道。 淳于文抬手叩他的额头,拿出药丸递给他,“你啊你,你叫我说甚好?吃了罢。” 霍去病拿起那漆黑的药丸,丢进嘴里嚼碎。 淳于文又倒了杯水递过去,“饴糖呢?” “不要了。” “你还戒了?”淳于文不可置信看向他。 他想,他有了比饴糖更能压制住苦涩疼痛的药物。 “这几日我同哈森研究那醉梦解药,又调整解药配比,待你好些,再试试罢。还有,殷姑子旧疾恐怕得往西南去寻解。待岁首过后,我决心带她往西南去一趟。” “西南?” “老叟一直想去西南瞧瞧,也算是云游罢。” “多谢先生。”霍去病起身叩谢。 “傻小子,谢我作甚。”淳于文扶住他的胳膊,认真看着他的眼眸,“我知你心悦于她,可一个男子的爱意不该是牢笼。” 淳于文说罢拍拍少年日益宽厚的肩膀,放手,才是从少年成长为男子第一步。 幼年时想要证明爱意,总会将自己的爱意化为束缚,将所爱囚于身边。 而这种爱意,终会演化为越缚越紧,叫人窒息的绳索。 霍去病出神望着屋中那盏莹莹灯火,那灯火忽而化作少女微弯的灵眸。 他何尝不知呢? 他盯着手背的牙印,翻手,那颗手心痣安然躺在手心。 他一夜未眠,因而不知东院内的殷陈梦中,惊涛骇浪,血雾弥漫。 她一次次试图冲破梦境,又一次次被灼伤。 月光倾泻入屋中,照到少女如玉的面容上,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一条搁浅的鱼。 窗外忽而轻巧跳上一只猫,它踱到她榻边,跃上床榻,走到她怀中卧着。 殷陈忽而觉得手边多了毛茸茸的触感。 她轻抚着猫儿柔软如云的毛,胸口那股窒息慢慢消退。 猫儿轻轻喵了一声。 “你的主人是谁?是他叫你来的吗?” “喵~” 第二日,殷陈起身时,那只猫儿已经走了,她怅然起身,捞起铜镜,忽而瞧见了发中晶莹。 她拨拨发丝,更多遮盖不住的白发冒了出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0章 秋狩 二人透过窗牗缝隙相望,屋中灯火…… 众将这才看向一直站在卫青侧后方不发一言的霍去病。 这位两次功冠三军的冠军侯,是当今年岁最小的以军功封侯的君侯。 霍去病前几日方过十八岁生辰,连正经军队都没带过几次,陛下这是疯了! 众将腹诽,却不敢明面上反驳今上,只是将目光都凝向霍去病。 这些目光中,有质疑,有好奇,有戏谑,有琢磨。 但他们都心道,这小子虽然颇得陛下宠幸,但终究是个黄口小儿,应当不敢接下这重责。 霍去病盎然出列,身姿挺拔,阔步走到前列,拱手行了军礼,“臣,领命!” 少年郎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承明殿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安静,紧接着众人皆不可置信看向那个少年。 他也疯了! 只有卫青嘴角含笑,看来陛下这个决定,确实够惊世骇俗的。 众将出承明殿时,已是下昼。 李广虽已经是花甲之年,但依旧有着悍将的骁勇之气,他凝眸看向走在前方的舅甥二人,眸底闪过幽暗。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任用外戚了。 李蔡封乐安侯之后已经转了文职,他当时并未在承明殿,得到这消息时,手上端着的精美琉璃盏摔落在地,溅起一地水渍。 “可惜了。”他盯着脚下一地破碎的琉璃片,嘴中喃喃道。 —— 临近岁首的大半个月,殷陈除了每隔几日进宫为皇后施针,便是在东院中抄书,与院中丫鬟们闲聊打趣,倒是十分惬意。 淮之送来了一只紫竹箫,倒是与她原本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殷陈拧开箫管,锯齿状的薄刃泛着银光,照着她黑亮的瞳仁。 淮之坐在墙头,姿态如只猫儿一般,望向院中那个如竹清瘦般的疏影,问道:“姑子瞧瞧可还有需要改的地方?” 殷陈将箫旋回去,置于唇下吹了一曲,“没有了。替我多谢她。” 淮之颔首,正要跃下院墙离去,却听少女脆生生悦耳的声音响起,“淮之,你现在的脸可易容过?” 淮之轻笑一声,回头一笑,“姑子猜猜看。” 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身影,殷陈将紫竹箫敲在手心。 长安的九月很快在暗流涌动中,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岁首来临前两日,今上亲率期门军临上林苑射猎。 霍去病自是陪着去的。 深秋的天露白,院中杂草结了霜露,已经有了呵气成霜的气势。 一大早红雪和青芜便要她换上了厚衣,她身形清瘦,穿上这样厚的衣裳,依旧身姿轻盈,没有笨重感。 青芜道:“姑子今日怎么这般开心?” 红雪正替她整理腰带,闻言也看向她嘴角那丝笑。 “有吗?”殷陈笑着挑眉,“大约是今日天气不错。” 她出了东院,踱到身着一身白色官服的霍去病面前,明知故问道:“郎君要出门去?” 霍去病看着她近来长了些肉的面颊,点头应了声,“伴驾上林。” “带我一同去罢。” 少女微低着下巴,脸上又现出一贯的讨好笑意来。 “姑子为何去上林?”霍去病正缠着手带,闻言来着兴致,索性背倚门框,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可是向来不喜这般大场面。 殷陈偷偷觑他,脚尖蹭着地面地砖的缝隙处,“据说上林苑豢养了许多珍奇异兽,我想去开开眼界嘛,近来总困在院中忒没意思了。” 霍去病面上笑容依旧,手带缠好,半晌没回应。 殷陈见他这样子想是这理由糊弄不过去,正思索着找个别的理由,却听他开口道:“去换身衣裳,扮作我身边的护卫。” 殷陈面上绽出愉悦笑容,欣然应好,脚步雀跃回去换衣裳。 “今日上林苑人多眼杂,姑子须寸步不离跟着阿大。”霍去病看着她换上利落的骑服,学着阿大的样子站在阿大身边,个子却比阿大小了一圈。 绑发的纚带微微飘动,她一张英气面容上喜气盈腮,似是真的欢喜得紧。 “诺。”殷陈笑嘻嘻拱手道。 他惯于策马,此回也是策马赶往上林。 殷陈这回没有骑上栖霞,毕竟栖霞是今上赐的马,她一个小护卫骑上太过招摇了。 阿大在马厩给她挑了匹性子温顺的马儿,“这匹马叫追风。” 殷陈拍拍马儿的头,追风乖顺用鼻子蹭蹭她的手。 三人策马出了长安城。 此次期门军千人随今上狩猎,正在安门外按队列排列整齐,整装待发。 期门军持甲盾居外为前导,中接仪仗队执大纛开路。 引驾仪仗主要以乐、仗为主,陪同皇帝出行的文武官员便在其中,霍去病策在前方,与舅父闲聊。 接着便是前护卫、前鼓吹乐队、今上车驾便在期间。 今上此次乘坐法驾仪仗,乘六驾木路车,侍中随车,奉车郎驾车,属车三十六乘。 旌旗随风飘摇,前拥后簇、车乘相衔。 马儿与训练有素的骑士一般巍然不动,并没有被飘动的旌旗所影响。 殷陈与阿大跟在队伍的最后头,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队伍,不住啧啧称奇。 吉时一到,仪仗队浩浩汤汤有序往上林苑去。 上林苑中红枫似火,摧枯拉朽烧了一整片,煞是壮观。 殷陈乖乖跟着阿大,扫视引驾仪仗中的官员们。 很快,她便瞧见了李蔡,目光在李蔡面上多停留了一瞬。 因是秋日,官员都着白色官服,在这满山金黄中倒是极显眼。 李蔡似有所察,转眸定定望了殷陈一眼。 隔着各色旗帜,隔着人山人海,两道目光在空中相触,她勾出一丝似有如无的笑意,若无其事移开眼。 今次狩猎也有宫妃陪同,李姝赫然在列。 她伴在今上身边,面上红妆堆砌,一双英气的长眼勾勒得微微上钩,竟凭空多了妩媚之态。 李敢在前护卫队中,他背着良弓,箭箙中露出的箭羽染青。 在看到李敢时李姝的目光有些松动,也只是一瞬,接着便低着眉眼曳着裙裾跟在今上身后,走到上林别馆中。 待期门郎都进入上林苑中后,各官员带着的护卫等闲散人员只能待在边上候着,殷陈听闻上林苑有个供奉神君的蹄氏观极为灵验,颇有兴致问起阿大。 阿大扭头看她一眼,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她面色被这上林的秋色映得更为红润了些,“竟不知姑子信奉这个?” 殷陈牵着追风走在他身边,抬手接住一片吹落而下的枫叶,捏着叶梗将红叶转得如一团火焰,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霍去病参加完繁琐的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1章 撩拨 否则怎会这般想,亲吻她。 “明日便是岁首了,我有些想家了。” 其实她并没有一个称为家的地方,她所能称为家的,只有殷家班子。 可现在殷家班子已经消亡,而她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像一缕游魂游荡于世间,既无来处,更无归处。 霍去病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道:“外面冷,进来说话。” 殷陈伸手将窗牗推得更大些,一弯腰,单薄身子便自窗牗钻了进去。 她还真像只猫儿一般不走寻常路。 霍去病抬手撑开窗牗,让她顺利钻进屋中。 屋中燃着火盆,暖意融融。 殷陈坐到毛茸茸的皮毛坐席上,撑着脸看他。 霍去病坐到她对面,拿过酒勺,将放在炉边煨着的酒舀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多谢。”殷陈摸着温热的杯壁,目光仍停在他面上。 “为何这般看我?” “因为,鲜少看到郎君这般模样。”殷陈说着弯弯眸子,他的发用纚带束着,发髻有些松散,发际有些张扬的碎发修饰着,让他整个人少了一丝平常的倨傲,多了些少年气。 霍去病神色自若。 殷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他本就是个少年,饮了那杯热酒,方觉身体暖了过来,“那郎君为何不睡?明日不是要狩猎吗?仔细养不好精神,明日输给那群期门郎。” “我想,旁人还赢不了我。”霍去病挑眉,又给她舀了一杯。 殷陈却觉得这酒虽烈但异常好喝,又饮了一杯,热酒入喉,香醇中透着微微辛辣,烧得她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又问:“郎君为何夜不能寐?” “我接下了一个重任。”霍去病也饮了半杯酒,道。 “郎君没有信心完成这个任务吗?”殷陈索性倾身,接过酒勺给自己盛酒。 霍去病将酒勺递给她,听着酒水撞入玉杯的泠泠之声,摇头,“不是。” “郎君是怕信任的人会失望?”殷陈示意他将杯子递过来,帮他也盛了酒,递过去。 “嗯。”霍去病接过温酒,仰杯饮下。 殷陈没有继续问下去,继续饮下杯中酒,闭眸思虑半晌,道:“我想问郎君一个问题。” 霍去病抬眼示意她问。 殷陈在案边摸了只杯子,又将自己的空杯拿起来,两相敲击,发出脆响,“比如这是两个人,一个在学步时总是摔跤,另一个则极为顺利地学会站起,走路,甚至比第一个人的天赋更高。” 霍去病盯着她手中那两只杯子看,“然后呢?” “郎君认为,这二人之后的路,谁会走得更顺遂些?”她执着两只玉杯,眼神迷离。 霍去病指腹笃笃敲击着案面。 酒器中的酒咕嘟嘟地冒出气,风从窗棂缝隙里吹来,将冒出来的酒气打散,酒香夹杂着安神香萦绕在屋中。 寂寂沉夜,风声,敲击案面声都清晰地鼓噪着耳膜。 霍去病敲击案面的频率变慢,看向笑得狡黠的殷陈,“在学步时摔过很多次的人,在此后的路上会知道如何避免摔倒,也知道怎么摔会伤得更轻,所以他的路,会越走越顺。然后刚开始便没有摔倒的人,反而会在之后的路途中经历越来越多的挫折,最终难以再次站起。” 殷陈放下杯子,一脸神秘地摇头,又给自己舀酒,“其实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这两个人的命运,并不是我们现在的话去既定的。人生的路太多,每做一个选择,便会催生出太多可能。或许二人会夭折于幼时,或许会死于病痛,灾祸,或许有幸活到寿终正寝,但一时的顺遂是真的顺遂吗?” “姑子莫不是在耍我?”霍去病听着她这话,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微笑道。 她一片混沌的脑中正想着该如何形容此事,双手撑在案上,支起上身,面前被她放下的空杯被她的动作碰倒,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她眼眸一亮,似是想到了极佳的说辞,继续道:“没有人可以界定还未开始的事情的结果好坏,在未开始做前便忧心结果,那可不像是郎君所会做的事。若郎君是这只倾倒的杯子,这个信任你之人便是将你扶起,注满,将你高举之人。同样,若他松手,你将重重坠地。可郎君却不是杯子,若郎君比作一样物什的话,我觉得郎君如月,即使月有阴晴圆缺,会被乌云遮住,但月仍是月,高悬于夜空,不会坠落,亦不可摘取,不为人所污蔑而晦暗。信任你之人不会每逢晦朔日而将你弃置,因为过了这段晦朔之日,月仍会皎洁。郎君若因为怕信任之人失望而退缩,便是将自己化为了杯子。郎君是月,不是杯子。” 她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霍去病笑望着她,见她星眸微饧,香腮带赤,“姑子喝醉了。” “才没有,我的酒量很好的,我自小便会与小春阿姊殷朗阿兄她们偷荔枝酒喝。不许转移话题,那郎君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殷陈不满地蹙眉,大言不惭地吹嘘道。 “姑子说错了。”霍去病放下杯子,眸光澄明。 殷陈唔了一声,疑惑看向他。 “我不是月,且把我比作一盏灯罢。” “为何?” “月高悬于天上太过孤独,灯却恰好只能照亮一个人。待到天明,灯油燃尽,也就灭了。” “郎君怕孤独吗?” “怕。” “可灯太容易熄灭了,风吹雨打,油耗灯枯。若郎君是灯的话,那我便护住灯,不让灯熄灭。”她说着,抬手将案边的灯用手拢住,抬眼,水盈盈的眸中倒映着昏黄的灯光。 他看着她孩子气地护着那盏孤灯,心湖忽而起了圈圈涟漪,久久未平息。 殷陈忽而吃痛缩回手,原是被火焰燎着了。 霍去病起身走到她身边,捉过她的手腕,看她手心被撩起了一个小水泡。 他早该知道的,喝醉了的人做事本就不符逻辑。 殷陈看向他微扬的眉,低垂的眼,视线慢慢下滑到他那颗叫她心痒的眼下痣上,笑呵呵道:“郎君关怀我?” 霍去病只顾着看她手心,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姑子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不碍事,等会儿我挑破了就行。”殷陈想撤回手。 霍去病却严肃看向她,将她的手腕拉住,不让她撤手,“那要怎样才算碍事?” 殷陈一怔,他从未这般质问过自己,嘟哝道:“一个水泡而已,在王庭时,我还曾用青铜针缝过伤口,这对于我来说,真的不碍事,一点儿都不疼。” 霍去病听到她的轻声嘀咕,才发觉二人靠得这般近,近得他的视线被她的干净得如同刚淋过一场大雨的新叶的脸全部侵占,他看她未经修饰的眉,看她那双含笑的醉态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视线下滑到她微微下撇的,颤动的唇瓣。 霍去病敛去眸中神色,抬手拔下她发上玉簪,按出一阵银针,“有毒吗?” 殷陈盯了那根针半晌,摇头。 他挑破手心水泡,又掏出先生给他备的药膏,挖了给她敷上。 凉丝丝的药膏碰到伤口,她嘶了一声。 “疼吗?” 殷陈笑吟吟点头,“若郎君心疼我,不若让我干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做完了我便不会疼了。” 面对这醉酒之人,他只得妥协颔首。 “郎君不可阻止我。”殷陈又加了个条件。 “……好。”霍去病拿起边上的干净手带给她将伤口缠上。 “我想……”殷陈狡黠一笑,她原本是跪坐斜欹在案边的,此刻支起上身,凑近霍去病。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几乎是呼吸相闻。 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发上玉兰发油的香,呼吸间,还有些酒香。 这骤然侵袭鼻端的气息,让他晕眩了一阵。 殷陈抬起手,迅速摸向霍去病眼下的痣,得逞地就着不安分的指尖动作继续那未说完的话,“想摸摸郎君的眼下痣,从在流沙中的时候就想了。” 少女冰凉的指尖在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他只觉脑中忽然轰隆一声,竟有刹那空白。 不知是谁的呼吸凌乱起来,霍去病怔在原地,双手仍在为她缠着手带,他竟有些分不清,这是否是梦境。 而后被刻意屏蔽的声音才又逐渐传入他的耳中,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屋外的风声仍在敲打窗棂,屋中酒器中煨着的酒水滚开,咕嘟声顶开酒器上的盖子,发出铜器碰撞的声音,并不刺耳。 而脸上的触感像是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拂过,一下下挠得生痒。 指腹轻轻扫过霍去病的眼下,他脸上的皮肤很细嫩,是上好的丝绸触感,指腹能感觉到那颗灰色泪痣的凸起。 她反复摩挲着他眼下那粒痣,原来是这般触感。 霍去病的目光锁在殷陈的脸上,他也只能看着她。 霍去病不自觉咽了口水,听见自己的清晰吞咽口水的声音,心口漫过一股暖流,经久未息。 冰凉的指尖慢慢下滑,刮过他微烫的脸颊,沿着下颌线慢慢落到下颏。 她的撩拨青涩得毫无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2章 毒计 “你若再动一下,必会死在我箭下…… 殷陈记得这个声音,赌坊内杀了王实之人的声音。 她没有带韘,仅用中指和食指拉弓,这是匈奴射雕手常用的姿势。 她睥睨着不远处的李蔡,“我来此,就是为了杀你的。” 李蔡微眯着眼,就算那支利箭指向他的心口,他仍然面色平静,声音带着中年男子特有的沉稳平淡,“在我死之前,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杀了我吗?” 殷陈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弓弦拉到极致,她一松手,箭矢破风而出。 李蔡瞳孔微缩,迅速侧身,此箭原本该穿进向他心口的,只钉在他肩上。 但力道也大得让他往后退了几步。 李蔡没料到这姑子看着弱不禁风,竟能将期门郎专用的重弓拉出这般威力。 他抽出随身佩剑,劈断箭尾。 殷陈抽出挂在鞍边的刀,飞身下马,疾步如风,瞬间移动到李蔡面前,她出招又猛又快,刀刀直朝李蔡命脉砍去。 边上的落叶被二人扫起,纷纷扬扬间,李蔡冷不防被一刀击中,血雾溅上落叶。 李蔡动作迟滞,心中霎时明了,箭上有毒。 殷陈下一刀已经再度朝他劈去,此回是横劈向李蔡脖颈。 李蔡立时竖剑格挡,接着反撩刀刃,仗着自己的兵刃灵活,双手齐发力,相接处划出一道火光。 刀与剑不同。 刀的杀伤力虽大,但一旦缺少了挥刀前施加的力,便缺失了许多爆发。 殷陈此刻被他架住,一下子竟无法再施力。 李蔡自然知道这一点,脚下一动,侧踢向殷陈。 殷陈迅速摇身躲避这一脚,一时不防,只瞥见一道银光直刺心口而来。 她且往后退去,再无时间蓄力挥刀,摸向腰间的匕首,格向那道银光,堪堪击偏了剑尖。 这一击逼得殷陈连连后退,因方才硬挡下一剑,右手腕骨泛起针扎般的疼,微微颤抖着。 边上坐骑早被兵器碰撞打斗声吓得飞奔而去。 李蔡哼笑一声,“看来你并不似看起来一般强悍。” 殷陈啐了一口血水,“你是如何与匈奴人联系的?还是说,你与赵信有联系?” 李蔡原本戏谑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明白此女究竟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盯着他,叫他心中骤然翻起惊涛骇浪。 他猛地抖剑再次刺向她。 殷陈翻转匕首为反握,后退两步蹬上树干,借力上树后翻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踹到树干上。 折断的箭忽然受力,往内再度没入皮肉,李蔡闷哼一声,折身再刺。 李蔡心绪被扰乱,此时剑势也失了准头。 殷陈灵活如鬼魅,正要举起匕首再刺,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殷陈!你若再动一下,必会死在我箭下!” 这声音,正是李姝。 陇西李氏,箭术奇佳。李姝站在不远处,张弓对准了正要对李蔡下杀手的殷陈。 殷陈垂眸看着捂着肩头痛得面容扭曲的李蔡,眸子弯出嘲讽笑意,“其实,我并不怕死。” 她再度举起匕首,猛力向下扎去。 李蔡瞳孔睁大。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破风声,紧接着便是当啷一声响。 那几近刺向李蔡心口的匕首被飞来的一箭射落,匕首掉落在李蔡身侧。 李蔡松了口气。 殷陈瞥向那支斜没入泥土的箭,染蓝的箭羽仍在嗡嗡摆动。 左手被这股力道震得不住颤动。 她转头看向箭矢射来处。 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立在不远处,马上之人手挽雕弓,背对朝阳,拉出一道利落的影子,面上神情冷峻。 他朝她微微摆首。 殷陈皱眉看他。 她不甘心放弃。 霍去病转眸看向李蔡,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和清冽,“我适才看花了眼,竟将乐安侯当成了猎物,还望乐安侯见谅。” 李蔡冷笑一声,勉力站起,李姝警戒看向二人,松开手过去扶李蔡离开。 殷陈拾起匕首,又拔出那支没入泥土中的箭,缓缓站起身,望向马上之人。 “姑子何时有这般打算的?”霍去病眼下青黑未消,直视着身影落拓的少女。 “从知道是他害了我姨母的那一刻起。” —— 李蔡被李姝搀扶着离开了那地方,他额上泌出汗珠,拍拍李姝挽在自己臂上的手,“好了,阿翁无事。” “阿翁今日叫我埋伏在此,我才算看清了殷陈的狠毒。”李姝心疼地看向父亲的伤,担忧道,“得快些回去叫太医处理才行。” 李蔡只觉心口钝痛,咳了一声,“王夫人近来如何?” “王夫人?她仍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不过我瞧近来太医总往漪澜殿去,想是她身子已经不大好了。” “你多替你阿姊去瞧瞧她罢。”李蔡再咳,只觉肩头那支没入血肉的箭牵连着浑身筋骨,连走动都让他难受。 “为何?我与她又不熟。”李姝撇嘴抱怨。 “阿姝,你如今是陛下身边人,不可再如从前一般任性了。”李蔡拖着步子,肩头血液不断冒出,沿着脚步一路蔓延。 李姝看着父亲痛得不住颤抖的脸和不断渗出血迹的肩头,将心底的不满压下,又赶紧上前扶住李蔡的胳膊,“阿翁为何要故意让她伤你,以阿翁的身手,她功夫再好,也不可能这般轻易伤了阿翁。” 李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 “姑子当真以为今日能杀得了李蔡吗?”霍去病下了马,走到她身边,看向她不住颤抖的指尖。 “若不是你阻止我,我定能杀了他。”殷陈揉捏酸麻不已的右手手腕,听着他的脚步越发靠近自己,轻声埋怨道。 霍去病拉过她的手,看到她手上因拉弓而勒出的两个血痕,“他出自陇西李氏,身手不在你之下。今日这般轻易让你伤了,或许另有目的。” 殷陈自然知道,只是她不愿就此放弃,所以必须要试探他一试。 霍去病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洒在她指上伤口之上,“若要杀他,须得抓住他的把柄才行。” “我方才诈他与匈奴有联系,他神色不对。”殷陈抬眼看向霍去病。 “有证据吗?” “契据尔。我们得保住契据尔的命。”殷陈心思一转,手也一动。 霍去病握住她的手腕,“莫动。” 殷陈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激动反抓住他的手,道:“契据尔在何处?” “契据尔现在很安全。”霍去病心中暗叹了口气,耐心道,“你所能想到的,他早就考虑过了。带契据尔进入汉境那商队我已经寻到了,与李家并无干系。” “或许是他藏得太好了。” “既然查不到,姑子该以何种罪名给他定罪?你若在此处杀了一个大汉君侯,知道会让自己陷入何种境地吗?”霍去病给她包扎伤口,沉声问道。 殷陈抬眼看向他,无言以对。 “依我看来,李蔡不会那般轻易就让你得手,今日之事定有蹊跷。且回到阿大身边,待我回去再说。”霍去病将手带缠好,冷静吩咐道。 殷陈听着他沉稳的话语,心道此事确是自己冲动,刚想说话。 霍去病却捏捏她的手,掌心的温暖渡到她手心,眸光坚定,“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李蔡受伤之事,到底没有惊动人。 这让殷陈心底更是没了底,她坐在院中思索着霍去病的话,直至薄雾渐起,星辰挂满天际。 此次秋狩战果颇丰,刘彻还猎得一只一角而足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3章 细作 “舅父可悠着些,别将他打死了。…… 王夫人病逝后,宫中沉寂了数日。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而至,长安一片银装素裹。 这一月内,殷陈常来往于宫中和宣平里。 霍去病忙于军中训练,与她隔个几日才能相见,她亦是独去宫中给皇后施针解毒,期间倒是常见着陈掌。 陈掌时任少府詹事,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 总爱与她套着不熟练的近乎。 又在宫中甬道见着那熟悉的身影,殷陈笑道:“陈詹事,好巧。” 陈掌勾起笑容,“好巧。” 过后便一路无话,到了车驾处,殷陈停步,“詹事是否有事想问晚辈?” 陈掌悻悻然,“姑子看出来了?” 殷陈心道是个瞎子也应当看出来了。 “实则是夫人相求,我也想有些好奇,姑子与去病是何时相识?” “去岁春四月。” “春四月?”陈掌心道,春四月,可是他在营中之时啊! 殷陈笑而不语,“詹事还有何事问晚辈?” “姑子与去病的关系……”陈掌话问出口却犹豫了。 呼出的热气朦胧了少女的面容,殷陈抬眸看向一身素色官服的陈掌,“我与君侯的关系?”她状似忖度,又道,“我恐怕没办法回答詹事这个问题,因我也甚是迷茫。” 冰天雪地中,少女声若美玉相击,陈掌闻言微讶。 “晚辈告辞。”殷陈行礼告退。 陈掌抹了一把手心的汗,喃喃道:“这等差事,我着实办不来嘛。”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而这好大雪首先引来的不是丰年,而是难民。 流亡者,逃难者,皆聚于官道旁。 刘彻在温室殿中踱步,除了这难民问题外,淮南衡山二国亦有了异动。 殷陈一边抄书一边抬头望窗外光秃秃的树桠上凝成的冰碴子,青芦组织丫鬟们缝厚冬衣,做护膝。 淳于文的醉梦解药已经配好,他近来倒是十分关注殷陈。 殷陈皱着鼻子看又寻到东院来一脸热切的淳于文,道:“先生,我再没新鲜故事与你讲了。” 淳于文却拿出六博博局,“来,同老叟下一局!” 殷陈颇为无奈放下笔,“先生如何看这难民问题?” “不好说,得看上面决断,看来我们过几日也当要出份力了。” “何时启程?”殷陈忙问。 淳于看向一脸热切的她,屈指敲敲她的额头,“急甚?” 殷陈揉着额头撇嘴,“流民可等不了多久。” 这日,霍去病难得自军中回来,他携一身风雪,先去见过了淳于文。 淳于文给他倒了杯热饮,观他面上被冻红的裂口,翻出药膏给他涂上,“关于这醉梦解药,已经调配得差不多了。我这一月来观察殷姑子,她虽仍困于梦魇,但较之过去,不知是掩饰得更好,还是对入梦者有了防备,你始终没能再入她的梦。” “先生说这事好,还是不好?” “这得看你,你若想救她,那便不好。你若要脱梦,现在这状况恰是最好。不再入梦,亦是你最初想求的结果。”淳于文看着他眉目间的神色,声音悠然。 霍去病默然不语,杯中热气缭绕在他周身,驱散了他进屋时的一身寒意,猩红的木炭噼啪炸了一声。 他饮了一口热乎的热饮,下了决断,“先生,待我此次回来,便用解药罢。” 他又去东院去见殷陈。 殷陈看到他脸颊的冻伤,翻出一瓶药递给他。 他接过小陶瓶子,收到袖中。 殷陈又将窗缝拉紧,不透一丝风,打发红雪青芜去庖厨端些吃食过来。 霍去病坐在边上看她忙活,目光落到案上那卷书简上,她的字字形飘逸灵动,又不失大气,架构舒适得当。 这字,倒是有些今上的风骨。 殷陈将边上的火盆推往他那边去一些,将书简一卷,“李家近来可有何动向?” 霍去病摇头,“想是上林猎场中姑子伤他较重,李蔡除了养伤上朝外,倒是并无异动。三皇子刘旦早产体弱,想必李家是想要李姝再怀一胎以防万一,补品药材倒是不断往宫中送去。” 屋外的风雪更甚,吹得窗棂微响,“今上会如他们所愿吗?” “今上子嗣尚薄。况且,近来事多,今上暂且不会分心去管此事。” 殷陈已然隐约听到了近来诸侯国并不安宁,“郎君是要远行?” 霍去病颔首,“此次出行得十日左右,姑子在长安须得万事当心。” “好,那我在长安等郎君回来。”殷陈应了,琢磨着又问道:“此事若是李敢和李广可与此事有关?” 霍去病摇头,“就目前来看,并无关联,但仍须警惕。” “郎君何时出发?” “明日。我今夜去舅父那里,明日一早回来。” “好。” 吃过饭食后,殷陈看他打马离去,转向一旁给他送来大氅的青芦,心念一动,便叫青芦也教自己做一副护膝。 青芦倒是十分用心且有耐心,但殷陈虽是个十分会施针的姑子,却对女红一物一窍不通,她一向笑吟吟的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出言安慰道:“姑子不必气馁。” “我没有气馁啊!”殷陈眨眨眼看向她。 青芦认命教授,看着她将手指头扎出十几个洞终于将一副护膝做好,欣慰一笑,不忍打击她,“姑子还是,很有天赋的。” 殷陈可没甚自觉,听不出青芦话中的揶揄,拿着那副护膝对着灯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显然满意得不得了。 —— 霍去病打马到了大将军府。 两年前,卫青妻亡故。 卫青封了大将军后,陛下做主赐婚大将军和平阳长公主。 平阳见是他,忙将他引到屋中,“这雪下得可大哩,瞧你这落了满身,等会儿化作水该冷了,且进屋去将大氅脱下来烘干。” 几个丫鬟忙过来想为他解下大氅,霍去病抬手制止,自己将大氅解下递过去,“请问公主,舅父在何处?” 平阳面色在他这声公主出来时变了一变,很快平息下去,道:“在书房中呢。” 霍去病遂与平阳告了辞,去寻舅父。 平阳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无奈道:“这孩子,竟还不愿意唤我声舅母。” 霍去病行到书房门口,忽见舅父门外的仆从中多了个眼生的,看向任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4章 长门 “来打秋风。” 雪下了一夜仍没有停下的迹象。 第二日一早,殷陈早早在东院门口,呵着气望着中门连廊处。 红雪打着呵欠给她披上厚衣,“姑子一大早就站在这等着谁呢?” 青芜端来火盆子放在边上,用火钳拨弄炭火,朝红雪挤眉弄眼一番,红雪恍然大悟看向殷陈手上的物件。 殷陈抱着个包袱,眼神殷切。 冰棱子受热滴下水来,她将包袱往怀中一卷,心中暗道是不是起晚了。 红雪和青芜在后头分享着烤栗子,时不时笑说上两句悄悄话。 殷陈不住往中门处看,听到脚步声,眼神一亮,转过回廊,却见是几个仆从扛着竹笤帚扫雪归来。 她暗自懊恼啧了一声。 又有脚步声响起,她又伸脖子一瞧,见是阿大和鸾芦说笑着路过。 她用鞋尖去蹭地上砖缝的水渍,左一圈右一圈,蹭了个黑乎乎的圆圈出来。 霍去病拐过影壁,走到东院拐角处时,便见东院门口一抹海棠色,殷陈低着头不知在瞧什么。 他驻足原地看她。殷陈似有所察觉,也抬眼望向他。 看到那回廊尽头的身影,殷陈原本蔫蔫的神色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麦苗一般鲜活过来,抬步朝他走去。 但又恐自己表现得太过热切,在走到廊下时特意慢下步子。 红雪和青芜悄悄探出头去,眼神促狭。 殷陈手捻着包袱边角布料,“郎君刚回来吗?” 红雪和青芜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没想到殷姑子也会有没话找话的这一天。 霍去病颔首,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包袱,“是专程等我吗?” 专程。这个词含义太深,殷陈忽而有些脸热,故作轻松将包袱往他手中一塞,“倒也没有。是昨日青芦拉着我做女红,我随手做了样物什,想着郎君或许能用上,当然郎君若不想要,就给赵破奴和仆多,高不识也行。”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又仰起脸,朝他一揖,“此去,祝愿郎君早日凯旋。” 霍去病拿着尚还微热的沾染着些许香气的包袱,听着她话赶话地说出一长串话,也回揖一礼,道:“我定早日归来。” 殷陈说罢雀跃踱回东院,又在进东院门时扭脸,见他仍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朝他粲然一笑。 霍去病看她进院后,才拎着包袱去寻先生。 “来就来,还带甚礼,怪见外的。”淳于文抬手想接过包袱。 霍去病将包袱往后收,“不是给先生的。” 淳于文的手尴尬停在半空,半晌收回来抚抚胡须。 “不过,我确实有东西给先生。”霍去病又拿出一个小漆盒。 淳于文兴冲冲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根银针,“这是何物?” “昨日在大将军府抓住的淮南刺客所用的暗器,劳先生瞧瞧有何蹊跷。” 淳于文用帕子隔手捻起那根针,又看一眼他紧紧拎在手中的包袱,嘁,当谁会抢他的一样。 仔细检查了银针过后,他干脆下了决断,“有毒。” “先生可知是何毒?” “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等我再研究两日。”淳于文将针放回盒中。 “我现在就得出发了,待我回来之后再请教先生。”霍去病朝他一礼,退出门去。 淳于文摇头啧一声,将漆盒放到案上,又拿起边上那盒解药,掂掇这几日该怎么撬开这殷姑子的防备。 第二日一早,淳于文与殷陈二人与长安城内的医者们随着廷尉府官员一同前往到城外去救治流民。 廷尉府官吏将流民人全数聚在华阴。 流民有数千之众,且每日死去者亦有数十人不等。 冻死者的遗骸堆叠道旁尚未来得及掩埋,身着单衣的妇人合手祈祷,数人瑟缩簇拥成一团汲取热量,有人怔怔出神,有人仰头伸手接雪。 数年前,殷陈曾见过这般人间炼狱,如今再度看到,仍旧触目惊心。 淳于文一到地方便先给她安排任务,叫她查看流民伤势,将流民分伤情轻重分别安置。 殷陈依言照做,一路看过去,多数的人身上的皮肉已经有了黑紫之色,肿胀如同死肉一般。 更有甚者冻伤处的皮肤发生了糜烂,肢体僵硬、面色发绀。 这已是极其严重的冻伤之兆,再不进行救治,恐熬不过今夜。 雪仍密密麻麻不知疲倦落下来,叫人喘不过气。 殷陈一路走过去,裙琚忽然被一个妇人抓住,她面色发青,意识已经不大清醒,牙齿打颤,祈求道:“求姑子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女儿。” 殷陈蹲身探她怀中那女童鼻息,清浅微弱,身子已呈现僵硬之状。 女童身上只有两层薄薄的满是补丁的麻衣,殷陈取出红雪备的厚衣将女童裹住。 如此走遍整个营地,越到后面,心情越沉重。 淳于文和哈森则去看查看营地的被褥,大多数人夜里只能挤在一起御寒,被褥等御寒之物俱缺。 淳于文叫张贺吩咐官员先去长安筹集御寒之物,再分派人去药铺采购千斤姜块、甘草、斑蝥苏木、当归、川穹、血竭、益母草、马齿苋、桂枝、丹参、王不留行等药材。 看这流民营中情形,自长安带来的药材恐怕顶不住两天。 张贺应下,又与李右监商议分头行动。 一日后张贺回转,搓手道长安药材价钱较之前翻了十倍不止,且若不拿出钱财,那些药铺竟要关门赶人,若以廷尉名义去,那些人更是连门都不开。 他们在长安各药店盘桓一日,竟只凑到了数百斤药材。 张贺面上因策马而有些冻伤,目中赤红,原本清隽的面容此刻因焦急也显出了老成意味。 殷陈在华阴流民营待了两日,打马往南郊去。 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长门于晨光中屹立着,伟丽异常。 长门看守森严,殷陈正琢磨着如何翻进去,忽然觉得手臂一痛。 她抬眼,见一身黑衣的淮之站在高处抱着手,“殷姑子到长门作甚?” 殷陈捡起那颗砸中自己的石子,原是一颗绿莹莹的玉块,她将玉块往上一抛,道:“来打秋风。” 长门宫原名长门园,乃窦太主献给今上的别宫,现为废后居所。 淮之引她自角门进入长门宫。 长门宫以呈东西走向,长方形制,角门位于东南角,期间奇树旁斜,一株高大银杏立于中央。 二人穿林而过,一路上冰棱子坠满枝头,压弯了高枝,似乎要化作獠牙将来人一口吞下。 殷陈抬手掰下一根冰棱,一时间,原本连作一片的冰棱子都被波及,冰裂声细细密密不绝耳语,落到地上也悦耳至极,恰如碎琉璃声。 她一路抬手将这些獠牙全数打掉,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拍手。 待她玩够了,淮之瞧着一地碎冰壳子,心中暗笑。 长门中引水为池,此时池水结了冰,仔细看,还能瞧见冰面下各色鱼儿缓缓游弋。行走在长门宫中,只见其中堆石为山,屋宇壮丽,金铺玉户,雕梁画栋,木兰刻榱,文杏饰梁。雕楹玉碣,重轩镂槛,极尽奢华,蔚为壮观。 她一路随淮之于宫中向西穿过道道宫门,踱过几段宫道,终于走到陈阿娇所在的宫殿。 仰头,呼出的雾气氤氲了匾上铁画银钩的芷兰殿三字。 陈阿娇正拥着厚氅在殿中写字,一缕寒风从吱嘎打开一丝缝隙的殿门窜入殿内,案边那盏错金朱雀灯被吹得明灭跳跃。 她正以笔头顶着下颏,见殿门处穿着淡杏色上襦的少女侧身走了进来。 吸满的墨汁缓缓下凝,在笔尖凝成一滴黑色珠子溅落,落到帛上,轻微“哒”地一声响起。 几点微小的墨渍溅到帛四周,墨汁由远及近,扯成一朵难以复刻的花。 殷陈回身将殿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5章 埋伏 “别打死了,留活口。” 殷陈揣着阿娇给的一百金出了长门宫,在打马启程前,回头再看了一眼这座囚困了陈阿娇的别宫,别扭道:“我瞧宫中太过冷清了些,待再过几日我忙完此事再来。” 这对母女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地口是心非,淮之负剑站在殿门口,看着少女打马而去,“若你给了她希望却又不来,那不若不做这个承诺。” 殷陈往长安各药铺将药材购买完毕。 店主看她出手豪爽阔绰,又是孤身一人,心中暗自生一计。 殷陈到东市雇了几个拉药材的伙计,正要回转,却见巷口安静得有些诡异。 雪地上映着尚未被覆盖完的纷杂脚印,殷陈掠过周围环境,睫上结层白霜,眸底似是漫上了寒冰。 纷纷扰扰的雪无声落到身上,顷刻化作水汽,她抽出腰间别着的紫竹箫,缓步往前,鞋底踩在新雪上,轧出嘎吱声。 在她到达巷口时,眼前忽而银光一闪,她迅速折腰,刀锋贴面扫过。 她倒退两步,看清了巷口埋伏之人。 约有十人。 “谋财?”她噙笑问道。 那几人对视一眼,一哄而上。 这几人身手不错,不像是市井之人。 她压下心底猜测,旋开紫竹箫,脚底一铲积雪,积雪往上抛起,趁机急急后退,飞身上墙,借力飞踢先将近前一人撂倒,而后夺过那人手中刀。 沉手,是精铁锻造。 那几人似乎也没料到眼前看着瘦弱的少女竟能有如此身手,捏紧刀,爆喝一声,又劈了上来。 殷陈将紫竹箫别在腰间,她最擅用的,仍是刀。 雪越下越大,几乎要将眼前视线遮盖住。 她以右手持刀,冻僵的手握紧刀柄,心底忽而冒出一句话,“刀客的手是脏的,但刀须不留血色。” 那个教她用刀的男子,最终被她一刀了结。 这些人,也不会是例外。 她的刀化作着冰天雪地间唯一一抹亮色,所到之处,皆溅起一片血雾。 然这些人的身手也皆是个中好手,她的体力逐渐不支。握刀的手不停颤动,她换手执刀,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断近到面前的刀刃,那断掉的刀刃,反弹入面前之人的喉咙。 血雾染红了洁白的地面,也叫她眼前恍惚起来,手脚发软。 她心道不妙,狠狠咬了一口舌头,直至嘴中铁锈味儿漫延,意识才回笼了些。 剩下几人见她脚步踉跄,看出了她的力不从心,“一起上!” 殷陈双手持刀,被几人迅速围困起来。她挥动着刀,却只顾得到前面,冷不防手臂被剌了一刀。 血色染红杏色的上襦,殷陈腿一软,竖刀撑地,勉力撑住身子。 殷红血水顺着刀身慢慢洇到雪中。 如同落了一地红梅。 她眼眸通红,抬眼看眼前几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待你到了地下便会知道了。”那人抡刀往她头上劈下。 忽听当啷一声,原是一颗弹丸射偏了此人刀刃,一人声音自巷口传来,“哟,许久没见着这般事,青天白日里竟敢当街杀人。” 殷陈趁几人分神看向巷口之际,翻刀劈向几人,几人躲避,包围圈被她撕开一个口子。 她迅速滚身而出,借着矮身的瞬间转刀为反握,猛力挥臂,臂力带着刀刃切向一人小腿跟腱。 那人应声而倒,殷陈看向巷口那人身后又出现了一群人,原是李家班子众人都来了,扛着班子里带来的扁担木棍,甚至还有锄头菜刀。 李广利一声令下,众人一哄而上,将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回轮到几人被围在中间,李广利来了一招乱拳打死老师傅,众人手上扁担木棍锄头皆往几人身上招呼而去。 几人招架不住,拼命挥刀抵挡。 殷陈撕下衣角包扎伤口,不忘嘱咐道:“别打死了,留活口。” 待到几人鼻青脸肿被擒住时,仍是一脸懵。 他们哪能料到自己会被这般擒住。 李广利将弹弓别在腰间,过去看殷陈,“阿陈,要不要紧?” “无事,阿兄怎会在此?”殷陈靠在墙边,嘴角的血色干成了褐红色。 “我听闻一个极美丽的姑子在东西市各个药铺买药材,便猜到是你。”李广利看向她唇边的血色,目光有一瞬微凝,“嘴怎么了?” 听着他这般逗自己开怀的话,殷陈笑着抬手揩去已经干涸的血迹,道:“咬到舌头了。” 李延年捆好那几人,走过来递上一方帕子,“姊姊,这几人如何处理?” “劳延年替我将他们押送往廷尉府,告诉李右监,或与淮南有关。”殷陈接过帕子。 “姊姊身上的伤……”李延年应下,还待再问。 李广利挥手打断他,“好了,这有我呢,你且去罢。” 李延年又看一眼面色苍白的殷陈。 殷陈朝他笑笑。 他才带着班子众人踏雪归去。 “阿兄怎的不走?”殷陈侧首看向边上抱臂站着的李广利。 李广利面色严峻,“淮南?你又惹了些什么事?” “阿兄,我可不是惹事的人,只是怀疑罢了。”殷陈朝他讨好一笑。 这般口齿伶俐的小姑子,叫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先去药铺将伤口包扎好再说。” “我已经包扎好了,我可是个极好的医者好吗?” “医者不自医。” “阿兄何时懂得这么多了?”殷陈歪头看他,一双亮莹莹的眸子盈满笑意。 李广利盯着她面上笑容,忽而转身先走,“快点啦,瞧你脸白的,等下该失血过多了。” 处理好伤口后,李广利又道反正下着雪无事,同她一起将药送往华阴。 一路上有李广利,倒是热闹许多。 将药送到后,李广利又无所事事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殷陈忍无可忍,“阿兄该回长安了,别让室人担心。” “我阿母知道我与你在一起,才不会担心哩!还有,我又不是帮倒忙,你瞧,你手伤了嘛,我正好能帮你干活。”李广利将热帕子拧得半干,递给她。 殷陈接过帕子,“可我买药将钱用光了,可没钱付阿兄报酬了。” “嘿,我是那样只看钱的人吗?”李广利怼怼她的胳膊,过去帮她按住不住乱动的病患。 淳于文偶尔瞥过殷勤异常围着殷陈转的李广利,眉头蹙紧,“怎么感觉这个家伙,有些来者不善?” …… 李右监打马而来,“殷姑子!” 殷陈揉揉软疼僵直的腰肢,朝他走去。 “那几个杀手吞毒自杀了。” “他们身上可有何异常?” 李右监递出两根银针,“在其中一人身上,发现此物。” 李右监知道她也有这样的银针,此刻惴惴不安看向她。 殷陈拿过一根毫针,眸中深意更甚,此针构造,确实有些像她的针。 “好,此针我拿一根,另一根劳烦李右监保管好,另外,我去过的药铺也派人监视着。”殷陈将针收好。 李右监应好。 夜里,她对着豆灯看那根针,淳于文进帐,凝神一瞧,“姑子在何处得到此处的?”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6章 中毒 “你所谓的毒真的下在了我身上了…… 淮南国。 刘安惴惴不安握剑,淮南太子刘迁驻守城门,眼见一列玄甲骑兵正扬起灰尘,飞奔而来。 刘迁立于垛墙后,名身后弓弩手上弦,只待他一声令下,即可万箭齐发。 临到城墙下,前方骑着骏马的小将抬起一只手,各列旗手挥旗,跟随在身后的两千骑兵立刻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如同一片巨大阴翳投在城外。 雷鸣般的马蹄声随即止住,风声猎猎,马上玄甲小将仰头看城墙上的刘迁,“太子刘迁!吾乃天子所派前来视察淮南使者,还不速速开城门!” 声若击磬鸣钟,沉稳而清晰,由猎猎长风送到刘迁耳中。 刘迁俯瞰着那两千骑兵,他早知天子会派这霍去病到来,而他已然早有对策,此刻不慌不忙回道:“既是天子使者,可有使节?” “自是有的,太子到城门一探便知。” 刘迁在跺墙后来回踱步,时而望天,时而敲敲腰间宝剑,“冠军侯这是要诈我?不若你教身后部下退却半里,你我二人在城门外相见即可。” 赵破奴浓眉一挑,正要扬声开骂,霍去病乜他一眼。 他嘴唇嗫嚅两下,悻悻噤了声。 寒风似刀,刮在面上似是将将皮肉刮透,城外人马静立,城墙之上,弓弩上弦,手指勾在悬刀之上,分明是蓄势待发之势。 盐粒般的雪霾洒下来,不多时,城外便已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那片阴翳仍是原来的模样,雪落在那片阴翳上,消失得无踪无影。 霍去病在阵前不慌不忙驭马漫步,检查队列。 战马不耐烦地喷了两下鼻子。 刘迁看他如此表现,心中一时打起了鼓,他此刻为何还能如此闲庭信步? 两相僵持了半晌,霍去病已经绕过整个方阵,走到阵前,“太子,你可想好了吗?” 刘迁咽了咽口水,他自是知道霍去病此人是个骠勇又心思细腻之人,现在仍在于与自己僵持是在盘算着什么。 现在淮南国正是空虚之时,衡山国的增援却迟迟未到,难道是出了岔子? 霍去病却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看向赵破奴,赵破奴这憋了半日的话终于能说出来了,“我劝太子还是别等了,衡山王已然束手就擒,识时务些趁早开了城门,让我们进去好生与你老子详谈,或能放你一条生路!” 骑兵们闻言皆放声大笑,笑声震天,冰天雪地里,这笑却似一把明晃晃的刀,悬在刘迁颅顶。 他一手扶到跺墙上,“不可能!你诈我?” 却在此时,霍去病迅速弯弓引箭,箭矢倏地飞出,正中刘迁肩头。 此一举动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形势陡转直下,刘迁被此箭威力贯得倒退两步。 “淮南太子刘迁拒天子使者于城外,其心当诛,城墙上诸将士听令,天子遣我来此是为探明淮南王刘安谋反之事,我知你们大多数人为形势所逼,现在放下武器者,不杀!若还负隅顽抗者,诛!”霍去病再次扬声喝道。 城墙上将士本有是被用家人挟持者,本来心中就摇摆不定,此时听闻霍去病如此说,更是犹疑,原本僵直放在悬刀上的手渐渐松了下来。 刘迁举剑劈断肩头那只贯穿了肩胛的箭,与城外气定神闲的霍去病两相对望,刘迁举剑怒道:“将士们!霍去病中了毒,他捱不了多久!” 城墙下的玄甲小将笑道:“哦?是吗?你所谓的毒真的下在了我身上了吗?” 说好的衡山王援兵迟迟未到,刘迁此时竟也迟疑了起来,可形势已到了不容许他再反悔的地步了。 他不再拖延时间,硬着头皮厉声下令,“放箭!” 箭矢齐发,对准了城墙下的队伍。 霍去病抬手,身后精骑立刻如潮水般四散开来,竟无一支箭矢落到那片阴翳上。 霍去病拔刀砍掉朝自己飞来的数支箭矢。 刘迁正要再次下令放箭。 霍去病却厉喝道:“伍被!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刘迁一怔,正要回防,余光银光一闪,明晃晃的刀刃赫然横在他脖颈前。 正是此前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伍被,他目眦欲裂,怒骂道:“伍被竖子,你竟敢背主!” “我忠的主子,从来只是大汉天子一人!”伍被身着军士甲胄,满身风雪,掷地有声道,“将士们,淮南王刘安密谋造反,置淮南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顾,又胁迫我们为他所用,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冻死者冤魂还未得安息,我们怎能容忍淮南王铸下如此谋逆大错?如此大逆不道蛀国之行,我不忍也,淮南人不忍也!” 伍被口才了得,殷殷之语,让众将士不禁神情松动,更有家人被胁迫者潸然泪下,渐渐放下手上弓弩。 刘迁气急败坏,却碍于脖颈处横着刀而不敢轻举妄动,咬牙道:“你以为你现在背叛我们,天子就会放过你吗?” 伍被冷笑,“伍某从未想过能活着,死我一人,能换淮南百姓安稳度过今冬,死有何惧?” 城门随后洞开,霍去病领兵顺利进入淮南都城。 淮南王刘安听闻城门已然打开,率兵反抗,然不到半日时间,就兵败如山倒,刘安收监,党羽多有伏诛。 刘迁闻城中兵败,自刎于城墙,后被伍被救下,不曾殒命。 一时间,大雪漫漫,血色弥漫于整个淮南国都。 半日后,自长安而来的法吏赶到,逮捕了淮南王刘安、淮南王后荼、淮南太子刘迁等数千人。 法吏又自淮南王宫中搜出了印玺、奏章、官印等谋反器具。 中尉书奏向上呈报。 待一切尘埃落定,霍去病心口忽而一滞,眉头紧蹙,俯身呕出一口黑血来。 赵破奴等人见状慌了神。 霍去病摇头,他在城门与刘迁对峙时已然觉察出了异样,抬袖擦去嘴角血迹,“莫声张。” 仆多急得原地乱转,“这可如何是好?” 高不识寻来军中医工,医工摸脉,神色大变,“此毒已快侵入君侯心脉,须得尽快封住穴道,不可再策马,否则此毒必会迅速蔓延。” 他颔首,似是料到此事,声音带着一贯波澜不兴,“烦请医工费心诊治。” “属下定全力医治。”医工拱手。 高不识心下一琢磨,看向赵破奴,“赵破奴,你现在回长安去寻淳于先生,耽误不得!” 霍去病摆首否决高不识的提议,“军士无故逗留在外,恐授人以柄。你们都得速速归长安,我身边留下几个亲卫即可。” “嫖姚……”高不识还欲再劝。 霍去病抬眼看向他,沉声道:“高军士,你是我部下最心细之人,由你带军回长安述职,不得耽误。” 高不识只得拱手领命。 他将一应事情吩咐完,睨向在一旁急得直搓手的赵破奴,笑道:“我还不想将踏云和栖霞给你和仆多,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此站打得这般漂亮该高兴些。” 赵破奴抹了一把鼻涕,眼中含泪,朝他抱拳,“嫖姚在此等我,我很快便带淳于先生过来!” 待赵破奴等人走后,霍去病摒退医工,与和他里应外合解决了淮南反叛的伍被对坐而谈,“伍谋士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是伍被给长安送了信,说淮南王已经安排的细作进入长安大将军府和丞相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7章 失约 “我亲自来寻你了。…… 赵破奴一路飞驰,两匹马换着骑,终于在两日后接近长安,恰好路过运输药材的张贺。 张贺叫住他,“赵军士?” 赵破奴此时脸上已经冻得尽是青紫裂伤,他奔驰往前,半晌才反应过来,勒马停下,回头看去,“张左监?” “你这般急匆匆要作甚去?”张贺打马跟上他。 “我得……我得去寻淳于先生,嫖姚他……”他声音哑得出奇,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想是已经冻麻痹了,说着便拍马要往长安去。 “淳于先生?淳于先生就在华阴!”张贺急急叫住他。 张贺交代了运输药材的御者几句,便与他打马往流民去。 赵破奴这一路颗粒未进也不觉得饿,只是满心怅惘此刻终是得到了攀靠,眼眶被寒风吹得泛红,翻身下马时腿脚麻木支撑不住,直往地下跪去。 幸而张贺在侧,眼疾手快扶起了他。 淳于文此刻正在指导哈森舂药配药,乍然一个满脸青紫彪形壮士闯入,抓住他的衣袖往外拖去,声音粗粝,“先生快跟我走!” 淳于文识得赵破奴,却也不知他为何这般,正两相僵持着。 张贺赶过来解释,淳于文听罢,交代哈森几句,让他代为掌管自己的事务。 此时正巧殷陈和李广利也拿着空药罐过来。 殷陈一看到赵破奴,颇为惊愕,“赵军士?” 她又环视周围,却没有旁的军士身影,奇道:“现在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淮南吗?” 赵破奴一看到她,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语无伦次道:“殷姑子……嫖姚他……” 听到嫖姚二字,殷陈手上空药罐差点跌落。 李广利余光瞥见她面色瞬间变得煞白,握住她的手腕,只觉她浑身僵直,整个人冒着森森寒气。 李广利看到她眼底泛起的茫然,愣了愣。 淳于文深深看殷陈一眼,“我们得往淮南去。” 殷陈将药罐递给李广利,回去收拾物什。 淳于文也转身进帐收拾,看到放在边上的漆盒和醉梦解药,一齐扫入包袱中。 几人找廷尉府借了几匹马,打马离去。 李广利手提两个空药罐,问张贺,“他们这火急火燎的作甚去?” 张贺无言摇头。 李广利将药罐往张贺手上一塞,“我得跟去瞧瞧!” 张贺连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走了,殷姑子负责的这些病患怎么办?” 哈森立刻将边上熬好的药膏递到他手上,“辛苦李郎君了。” —— 三人打马往淮南,并不沿官道走,只抄近路。 路上赵破奴将淮南情况告诉二人,殷陈这才明白昨夜的心悸来自何处。 她望向白茫茫山巅,只觉心口堵得慌,抬手往下扯面衣,手竟止不住轻颤。 “殷姑子。”淳于文看她怔愣,出声叫她。 殷陈捏着辔缰,笑道:“先生,霍郎君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般安慰先生,也这般安慰自己,声音愈加坚定,心中却愈加忐忑。 淳于文思索着近日发生之事,总觉得有些蹊跷被自己忽略了。 但待仔细一想,却又抓不住什么。 疾行了两日多,三人终于来到淮南地界。 淮南地处江南,江南冬日也多水汽,虽下过一场大雪,已然全数化了。 城中已经恢复了平常秩序,商贩叫卖,行人络绎。 口音是独特的温吞的雅言。 若是平日里,殷陈必得在这新奇的地方闲逛上一日,此时,她只记挂着霍去病,心中埋怨着路程太远,行人太拥堵。 赵破奴问过一个法吏,带着二人往王宫去。 淮南王宫不同于未央壮美,多了丝独属于江南的秀美,楼阁高跺,形制精巧,院落也透着小巧可爱。 几人奔驰了两日,浑身早已被汗味混着灰尘覆着,狼狈不堪。 淳于文平时整理得根根柔顺的美髯此刻杂乱如草,殷陈鬓边发丝结成了绺状,面上更是冻得裂了口子,唇上干得起皮。 亲卫看到赵破奴,走过来道:“君侯半日前陷入了昏迷,这几日频吐黑血。” 殷陈一听这话,急急想闯进屋中,亲卫抬手阻拦。 赵破奴道:“她是殷医者。” 亲卫是知道殷医者的,只是眼前之人和那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子实在差别太大。 殷陈掀开门帘子,屋中放置了三四个火盆,将她一身寒气驱散。 几步快奔到床榻边,抬眼看去,见那向她保证定会早些回去的人此刻面色苍白,安静躺在床榻上。 她霎时心乱如麻,竟抽不出一丝头绪来。 干咽了口口水,想开口唤他,只觉喉头痛得过分;想走近,又怕自己一身污秽会让他厌恶。 她离床榻仅有四五步距离,竟连抬步的力气都没了。 门外淳于先生的询问声和亲卫的回答声渐渐变成了悠远的蝉鸣,她狠狠掐住指关节,强迫自己抬起步子,走向床榻。 床榻上露出的一角灰色皮毛。 那是出发那日清晨,她送于他的护膝。 她在边上铜盆中洗了手和脸,这才勾起惯常的笑容,“郎君,你怎么失约了呢?” “但我想你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我亲自来寻你了。”她触向他的手,发觉他一向温热的手冷似霜雪,“我现在浑身脏臭,你若再不醒来,我就……我就扑到你身上了,真的……” 床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怕极了。 她见过许多这般场景,流民营中的前一晚还在与她说话的人,第二日清晨便会被抬走。 她拉出他的手腕,搭手在他腕上脉搏上。 目光下移,看到了他手背上的牙印。 她心中一震,手指颤动。 她摸向那个牙印,她在流沙时曾为他处理过手伤,那时候,他手上并无这个伤疤。 她看向他苍白的面容,脑中忽而有根弦被撩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榻上霍去病的脸竟与那入梦少年慢慢重合。 她努力压下那颗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静下心来听脉。 脉息微弱,稍按则无。 这是她学习的第一个脉象。 阿母曾给她编了歌谣让她记住如何诊脉。 她此刻竟有些记不起来,嘴里不断嗫嚅着:“首分浮沉、二辨虚实、三去长短……” 这个脉象,是她从不会诊错的脉象。 她整理好思绪,又看了他的舌苔,眼球。 拿过痰盂,观察这几日他呕出的血。 明显的中毒之症,究竟是何毒? 究竟是谁下的毒? 她出门去问亲卫,亲卫将那日城门之事告知她。 “刘迁真的这样说?” “此前你们可见过刘迁?” “并不曾见过。” “军中之人都是信得过之人?” “能接触君侯的,也只有信得过的人。” 殷陈听罢,道:“带我去见刘迁。” “殷医者,他如今还是个重犯,自刎后被救回来,还处于昏迷中。” “我有办法让他醒过来。”殷陈目光若锋刀。 亲卫乍然瞧见她眼神,心中悚然,带她去往关押刘迁的宫殿。 淳于文待她走后,才去到屋中查看霍去病的症状,心道果然是中毒连带着旧疾一起催发了。 他手上的手带被拆下了。 淳于文叹息,终究,她还是发觉了。 “你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吗?李广利这小子居心不良,日日都跟殷姑子待在一起,你再不醒过来,她就要被别人抢走了……那李广利虽然生得没你俊朗,但是个很能说会道的郎君,极会讨姑子欢心,你这般沉默寡言的小郎君可争不过他的……听闻淮南风景秀美,老叟这一路都没来得及看风景,小没良心的臭小子竟还敢躺在这里……” 他口中的臭小子仍旧静静躺在床上,任由他聒噪,他从前明明最不喜聒噪的。 长大了,竟也会忍了。 淳于文长呼出一口气,“这回你欠我的可还不清了,不醒过来的话,我可要让小姑子替你还的。你也不想她被我奴役一辈子罢。” 赵破奴在屋外听着屋中淳于先生的絮叨,眼眶泛红,默默转身出了院子。 他想起初遇霍去病时,那个倨傲十六岁小郎君站在他面前,下巴一抬,“你叫赵破奴?” 赵破奴瞥了一眼这个身形单薄盛气凌人的少年,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 “我瞧赵军士并不像旁人说的,果敢英勇恐怕只是无稽之谈。”少年矮了他一个头,口中说出的让赵破奴心中怒火激增。 赵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8章 李蔡 “我是李蔡,我也可…… 殷陈跟着亲卫往关押刘迁的太子宫去。 赵破奴在路上已经将淮南情况告诉了她,她问亲卫,“刘迁的妻子现在在何处?” 亲卫答道:“她未参与谋反之事,还在等待发落。” 太子宫中的布置倒是清雅,翠竹夹路,回廊环抱一池活水。 殷陈跟着亲卫走到关押刘迁的地方,亲卫与门口几个守卫说了两句。 守卫打开门,殷陈抬步进殿。 殿中空旷,淮南宫殿不比未央那般大气,但异常别致,摆放着许多精致玉器。 刘迁躺在床榻上,她环视殿中布置,慢慢踱近床榻。 刘迁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听脚步声逐渐靠近,越来越沉,心理压迫让他身子紧绷僵直。 最终,那脚步声停在了床榻边。 殷陈站在床榻边,影子投下一片阴影,覆在刘迁脸上,她盯刘迁半晌。 慢条斯理开口道:“听闻淮南王刘安于狱中自尽了。” “你的姊姊刘陵和岸头侯张次公也已被收监了,你躲在此处装死倒是躲过了一劫呢。” “我有些不明白,你既如此贪生怕死,为何要自刎于城墙上?是想嫁祸冠军侯吗?可你本就是叛贼,就算当时死了也不会变成泼向他的脏水。”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太子不惜用命来污蔑一个人?” 此话让刘迁再也忍不住霍然睁眼,只见一双明眸突兀盯着自己,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殷陈微微弯眸,继续道:“你若说出此人是谁,我或可保你和你妻子的性命,听闻你妻子现在快要临盆了,你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 刘迁眸中隐约有了松动,为了防止他再度自杀,他手脚皆被束缚在床榻上,此时动弹不得。 他不信还会有人能保下谋反之人的命。 眼前少女明亮的双眸似是有安抚的能力,她继续道:“你们在谋反初期时就将你的妻子送回了外姑[1]家,你的妻子对此事毫不知情,不是吗?” 这确实是个可转圜的理由,可谁敢在这时候沾上淮南之事? 刘迁终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住你的命和你妻子的命,就须得倚靠我。” 刘迁沉默不语。 殷陈没有再说话,站在床榻边好整以暇抱着手,目光停留在边上的铜镜上,镜中的锦帐摇曳。 刘迁心中纠结,若此人的保证为真,那么他确实可以赌一把,他如今已是别无选择,“你有何凭证能证明你所言所言非虚?你若没有凭证,我如何信你?” 空手套白狼的事殷陈此前没少做,但她此刻没有耐心与刘迁再周旋,哂笑一声,目光斜过他颈上的伤口,“你之所以躺在这里装昏迷,是因为没有旁的选择。最终或是死于诛灭,或是死在那人手中,都是死路一条,而我恰恰是你最后一个选择。所以,你只能答应我,就算我最终没能保住你的命,至少我会让你的妻子和孩子活下来,如何?” 刘迁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不得不认同她的话。 殷陈瞥向他转动的眼珠,暗自松了口气,“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冠军侯中毒的?或者,此毒是否是你所下?” “此毒是……”话只开了头,刘迁忽而神色一滞,眼球翻白。 殷陈立即去探他颈侧脉搏,却见他耳后钉着一根银针。 已然一命呜呼了。 她看着那根要了刘迁命的夺命暗器,转眸看向射来银针的暗处,厉声道:“别藏了!” 那道藏在锦帐后的人影走了出来,道:“殷姑子真是个聪明人。饶是你再聪明也救不了霍去病,没想到他会死在淮南,真可惜,那些爱他之人看不到他这般模样了。” 看到那人的脸,殷陈心中悚然,竟是李蔡。 她心下疑惑,长安官员不得无故离长安,李蔡不可能出现在淮南。 “你不是李蔡。” “当然,这个时候,他应当在与卫大将军应酬罢……”那与李蔡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他创造了一个极佳的不在场证明。 殷陈眼神戒备盯着眼前之人,“那你是谁?” 对方似乎有些为难,眉头皱起,“我是李蔡,我也可以是旁人,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谁。” 殷陈排出袖中银针,放言道:“神神叨叨,待我揭开你这面皮,自然便知你是谁!” 脚下一动,动作极快,一手打出几根银针。 对方摇身闪躲银针,她如猫般轻灵扑向男子,却并不与他正面对抗,反而趁他躲避银针时身后有空档,跃身到他身后,连接踹其后心几脚。 谁知对方却似被猫尾扫过,慢悠悠道:“身手不错啊。” 二人对话加上打斗,殿中声音应当早就传到了殿外,外头的护卫怎会没动作? 此人潜伏在此,是为取她性命? 殷陈脑中霎时百转千回,一手抽出袖中丝弦。 那是她阿翁琴上之弦,韧如铁丝,柔似线。 男子睨视着她的动作,“你便是用这琴弦杀了匈奴营八十七人的?” “自然,你当是第八十八人,很幸运。” “小姑子年纪轻轻,口气倒不小。” “你大可试试。”殷陈眼眸一戾,用尽浑身力气发足冲向他。 男主抽出短剑,剑仅有尺余长,殷陈躲过突刺,双手迅速一翻,试图用丝弦套住他的手腕。 谁知此人动作竟快如闪电,霎时收了手,她的丝弦只堪堪擦过剑刃,擦出刺眼火花。 殷陈见机蹬踹他小腿,对方迅速腾挪,反而一个扫堂腿扫来。 殷陈迅速后闪躲避,不妨被他一剑划过右手手臂,顿时鲜血如注。 她心中纳罕,此人动作快得不似常人。 她的灵巧在此人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笨拙来。她最大的优势便是灵巧,此人能快速看破她的意图,她的优势尽失,被此人死死压制住。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看来你的手伤并没有好透,真可惜,我还以为能遇着个对手了。”男子语气惋惜。 话语虽带着惋惜,手上动作却直逼殷陈命脉而去。 他的动作如鬼魅般,快而诡异,殷陈原本以为他要攻左手,却见银光一闪,剑势突变,直划脖颈而来。 殷陈猜不透他的路数,只能快速闪避,并将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东西掀抡向他。 谁知他并没有被影响,下一剑便刺入殷陈肩胛。 剧痛带着血雾泄了出来。 那剑似是带着倒刺,将她皮肉捣了个稀烂。她极能忍痛,此刻也忍不住低吟出声。 束发的纚带也在打斗中散开,此刻发丝合着冷汗贴着面容,煞白面孔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中竟出晶莹泪水。 对方似是对她这表现十分满意,趁她受伤反应迟钝之际移步过来,抬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殷陈只觉头皮一痛,好似要被掀起。 男子玩心大发,揪住她的长发如同钳制住了她的软肋,将她往后拖行。 背脊贴着地面,肩头血色挂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殷陈抽出藏于腰间的匕首,往上一挥,割断了发丝,同时另一只手排出几根银针掷向男子。 男子摇身躲过她的偷袭,但见手中齐齐断掉的发丝黑白交杂,眸中闪过疑惑之色。 趁他失神,殷陈滚身往边上去,拉到安全距离,颤巍巍站起身,“奇怪,我与你又不是有情人,你要我的头发有何用?” 那人似是没料到这一变故,丢下手中发丝,“你究竟多大年纪?” 殷陈此刻像一朵被打入泥中又奋力挣扎扬起芙蓉面的花,浑身散发着生机勃勃,“我啊,我这是要死了,可惜你这般厉害之人,竟只配来杀我这将死之人,可悲啊。要是我在全盛时期,你可打不过我。” 她惯常喜欢对敌人口吐狂言。 “信口雌黄!”男子将手中发丝一丢,眸中几欲喷火。 “就算你能打败我,那只能证明你这懦夫只会趁人之危。我几日不眠不休赶到淮南,现在饥肠辘辘,连平时三分力气都没使出来。你瞧你,竟被我这黄口小儿气得如此模样,是不是我说对了?不过你可别太过生气,仔细这张面皮掉下来,可粘不回去了。” 那人眸光沉沉,再次持剑冲将过来,此次剑招较之前更为阴戾。 殷陈一壁招架一壁不忘嘲讽,嘴角的笑意刺眼如同阳光。 男子手中剑几乎剑剑都划过她皮肉。 她身上衣衫破烂,嘴上却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29章 叩问 “谷雨前一日,我曾…… “阿母,闯闯好疼。” 她这般呢喃,似轻诉,似撒娇。 她清醒时似乎从未喊过疼,可她就带着满身伤痕活下来的,怎会不疼? 旧疾噬心,手伤恢复时亦有烈火烧灼之痛,梦魇更是将她折磨得夜夜难眠。 她如今蜷缩在榻上,就似一只满是裂痕的琉璃杯,叫人看一眼都觉心惊。 淳于文心中忽而升起茫然,这样的少女所展现出来的悍戾,是否都是自我防御? 他从未遇到过这般病人,想必兄长在世恐也无解。 亲卫叩门送来热水,淳于文坐在榻边,拿起簧剪剪开殷陈已经被血浸透的衣裳。 她左肩那只青鸟刺青在血污中抬眼看向他。 而她身上遍布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饶是他曾看过许多患者,也不由得心神一滞。 此时,昏迷中的殷陈猝然睁开眼,眼中满是警惕。 淳于文惊得一怔,手上动作顿住。 她像一只落入猎户陷阱即将被脱皮的狐狸,血红的眼眸中满是不信任和警觉。 “殷姑子?” 殷陈似是才认出他的模样,眼中戒备消退,颤着手想接过簧剪,“先生,我自己来。” “为何事事都如此要强?你的手几乎要废了,整个身子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我是医者,别把我当成伤害你的人。”淳于文语气难得透着严厉,他平时是个极和蔼的老者,就连责备也以怜爱和退让结尾。 殷陈双眸血红看着淳于文,如同面对猎户龇牙咧嘴的展示自己唯一利齿的狐狸,声音喑哑低沉,“但我从来都是如此过来的。” “从来都是如此过来的,便是对的吗?” 殷陈不解,却也无言反驳,只缩在榻上,与淳于文僵持着。 “殷姑子,请你仔细看看我,我唤作淳于文,行医已有三十余年。你觉得我会伤害你吗?”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殷陈。 殷陈看着他,良久,摇头。 淳于文接着循循善诱,“予你伤疤之人才是最丑恶的人,伤痕是你身体的自我救赎。你也是医者,你告诉我,医者为何不自医?” 淳于文决心今日必须要跟这小姑子掰扯清楚,否则她一辈子都会困囿于原地。 殷陈忍着剧痛坐起身,望了一眼屏风,答道:“因医者对自我伤势判断有误。” “你对自己的伤势了解吗?” 殷陈又摇头。 “让我来帮你,好吗?小霍还需要你来救,若没有你,他醒不过来的。”淳于文尝试着抬手,轻抚她的发顶。 殷陈原本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僵持着的气氛被打破。 淳于文松了口气,给她处理完伤口便出门去,待她自行用热水擦洗穿上抱腹后,才进门给她上了药。 殷陈洗去满身污秽,颊边有挫伤和青紫痕迹。 淳于文让她将衣裳披上,给她倒杯热饮,“方才发生了何事?” 殷陈将方才在太子宫遇到李蔡之事告诉他,又道:“我与他打斗时尝试以银针攻击他的面部,他都极快地闪避了。易容者的破绽在耳后,然我几次看过他的耳后,似乎并无破绽。若非他本身的模样,那么就是他的易容水平极高,就算靠得极近,仍看不出易容痕迹。刘迁死于他手,暗器是银针。” 淳于文拿出带来的漆盒,“那针是否与这两根针一样?” 那是在大将军府和淮南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银针,也是她的惯用之物。 殷陈颔首,端起杯子抿一口杯中热水,热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头,有些发痒,让她有一瞬间想咳嗽,牵扯得身上的伤如被撕咬,她强压下不适,“难道他想明目张胆栽赃于我?” 淳于文也想不通为何此人会在这时候暴露自己,“若说生得像的,一胎双生子或有生得极像的,看来得探查一番陇西李氏,至于易容的可能,你不是识得一个易容高手吗?” 殷陈想起淮之那张脸,“回长安后我去问问他。” 淳于文盯着盒中银针,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寒凉,殷陈虽没告诉他,但他已察觉这背后恐怕隐藏着更大的阴谋,“此人行踪诡秘,这几日你须得多加小心,不要单独行动,如要出去,叫赵破奴与你一起。” 殷陈颔首应下。 她思考着刘迁死前未能说出的话,连同上次在上林苑中李蔡的反常表现,长安城中截杀她的数个刺客,这两者是否有所关联? 这个疑似李蔡的人出现在此的目的为何?他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自曝身份杀了刘迁? 若他真是李蔡,那在长安的又是谁?淮南王谋逆之事是否与此人有关?更甚的,若他真的与淮南王谋反有关,上次她在上林所试探李蔡与匈奴之事亦有疑点,此事与匈奴又是否有关? 而,霍去病的毒又是何时所中? 这些疑问在脑中交杂成为一团乱麻,让她眉头紧锁。 淳于文见她的目光怔怔望着屏风,又道:“刚刚与那人打斗时,你是否又有了盖过痛感的快感?” 殷陈被他的话语拉回了思绪,点头应道:“甚至比之前更为汹涌。” 淳于文想起义妁的话,饮了一口水,道:“事到如今老叟须得告诉姑子实话,姑子身患旧疾,若不加以诊治,恐怕这旧疾会危及性命。” 闻言,殷陈竟一笑,扯着面上的伤,这笑无端多了些苍凉意味,她轻声道:“先生以为我不知吗?” 一时间,淳于文无话可说,她是如此聪慧的医者,应当了解自己的身体。或许唯有她自己想活着,才能止住这速度极快的枯败。 淳于文思索一二,又道:“让姑子不安的是何物?让姑子痛苦的根源又是何物?” 殷陈沉默不语,只不住摩挲指节,试图安抚自己狂躁不安的内心。 淳于文见她还想逃避,索性开门见山,继续道:“你痛苦的根源是自我厌弃,是你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你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无法接受现在仍活在世上的自己。” 老者的话锋利如刀,一下子将她强自掩饰的表象割破。 她陡然捏紧指节,是她没有原谅自己。 可她要怎么才能原谅自己呢?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刻漏滴滴敲打心房,她一遍遍扪心叩问,在这个陌生的淮南地界,呵气成冰的冬日,她的内心再度被剖开,她终于再次直面那个深藏于内心的,囚困于元朔四年的十三岁的殷陈。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开口,“我明白的,先生。可我该怎么原谅那个害死了殷家班子八十六人口的自己?我杀了罪魁祸首仍无法解脱,因为我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才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所以我在梦境中一次次终结自己的命来赎罪,让自己减少负罪感。可我仍没有放弃活下去,因为我阿母要我活着,我得活着。前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0章 居涂梦 “若是世上无人再唤…… 霍去病睁眼,眼前笼罩着一片大雾,举目四望,四周寂静得如同处于一个被隔绝了的瓶中世界,这瓶中只有他一人。 天穹忽高忽低,他抬步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 忽而眼前突现殷陈的身影,她笑着向他招手,欢快往前跑去,“郎君,快跟上我!” 他疾步追上去,却见少女身影渐渐隐入大雾,他迫切想抓住她,想让她别走,伸手一捞,那少女忽然不见了。 而后,眼前出现了一些深埋于记忆中的场景。 他望见一个少年独自坐在院中,呆望掠过屋脊的鸟雀。 他望见长安繁华街道人影幢幢,望见刘彻独坐案前目光悠远;望见少年初次策马不慎摔下马来,满身泥泞;望见卫青将他从泥泞中捞起来,笑着擦去他脸上的泥;望见卫少儿牵着陈沅与陈掌一家三口走在前方,少年脚下撵着一粒指盖大小的石子,偷偷窥视一家人的背影。 人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私生子”“野种”等语言语言潮水般朝他袭来。 大幕之中,一轮夕阳渐渐西沉,少女坐在沙丘上朝他笑,“那我叫你阿稳可好?” 往事一幕幕滑过,还未等他抓住,眼前场景却又如投石入湖般,震碎成波纹。 待他再次回过神来,大雾已经消失,眼前是一湾弯月一般的湖。 那是! 居涂泽。 他心中遽然一震。 这一日,是元朔六年的谷雨前夜,他与她初遇的前一夜。 东风狂躁,将他的心吹得狂跳。 眼前是数百顶白顶毡帐,点点黄光在帐中闪烁。 中间大帐中乐声靡靡,不时响起匈奴男子的叫嚷声欢歌声,身形窈窕腰肢纤细的舞姬跳着柘枝舞,那勾魂夺魄的影子被光隐约映在帐上,忽长忽短。 他是又入了她的梦了吗? 脚步声渐近,是两个匈奴人。 霍去病闪身藏进黑暗里。 “那秦女还是那模样吗?”一个匈奴男子的声音传来。 “哼,要这秦女屈服须得用熬鹰的法子,这两年要不是乌尤护着她,大单于又想留着她的命,她定会死在我身下。” 接着二人心领神会地□□几声,一人转身离去,一人掀开一个小毡帐的帐帘钻了进去。 帐中有锁链碰撞声传来。 然后帐中响起拖动的声响,男子如恶狼般身影映在帐上,他拉着那锁住少女手脚的锁链,掐着少女的下巴,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猥亵,“你给我伺候舒服了,我给你些好处如何?” “好处?你恐怕活不到给我好处那一日。”少女嘲讽自帐中传来。 霍去病瞬间如遭雷殛,手不自觉捏紧环首刀。 她的身影映在毡帐上单薄得如同易碎的影,依旧高昂着头颅。 匈奴男子震怒,又是一阵拖行摩擦的声音,少女难耐的咳嗽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裂帛声。 忽然,毡帐灌入一阵冷风,匈奴男子转头一看,毡帐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十分不满,看向背着光看不清面容的声音,啐了一口,“你没长眼!坏了老子好……” 话还未说完,长刀已经利落将他一刀枭首。 温热的一捧血液溅到少女面上,她怔了一瞬,继而拊掌笑得极明媚张狂,“瞧我说的对不对,你活不到明日啊!” 霍去病转眸俯视坐在地上,四肢被锁链所禁锢的少女。 她那双眸子映着点点火光,左肩头那只歪着头梳理羽毛的青鸟似乎也在打量着少年。 殷陈笑罢,抬手拢了拢破碎的衣裳,懒懒仰颈,抬眸看向那个手握长刀的少年,风将帐中灯吹得摇曳不定,他的面容在这微晃的闪烁的灯影中,忽明忽暗。 生得倒是一副好皮囊,目光沿修长脖颈下滑到札甲,身上的玄色札甲泛着暖色的光,铁札甲是汉军甲胄形制。 再顺势到少年那段腰肢上,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她嘴角微翘,用匈奴语道:“不是匈奴人?” 霍去病被她问得一怔,她怎会不识自己? 环首刀上的鲜血滴滴沁入泥沙中,霍去病思索着眼前景象,声如美玉轻敲,“汉人,我是汉人。” 殷陈默不作声将他审视完毕,似是在判断眼前之人的话是否可信。 被撕破的衣裳无法蔽体,她去剥地上那匈奴男子的衣裳,动作间,束缚手脚的沉重锁链哗啦作响。 在这期间,她思索着眼前情形,与他周旋起来,“汉人?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汉人?” 这段对话颇为熟悉,明日一早,他会以同样的话来问她。 殷陈手腕被沉重的锁链紧紧缚住,剥衣的动作依旧十分利索,霍去病蹲身想帮她。 殷陈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没有接受他的帮助,手上动作不停,“要不,你说两句汉话听听?” “我名阿稳。年十八,长安人士,尚未婚配。”他注视着她的神情,以汉话回道。 殷陈剥衣的动作轻微顿了顿,声音轻如蚊呐,被帐外的呼啸的风掩去了大半,“长安?长安一如当年否?” 霍去病却听见了,“不知你所说的当年是哪一年?” 废了好大功夫将那件裹着血浆汗臭熏天的衣裳剥下,殷陈状似认真地回想,最终摇头,举起手展示手上锁链,“记不得了。你能将这锁链劈断吗?” 霍去病点头。 殷陈双手搁在地上,绷直锁链,霍去病举起环首刀使力一斩,锁链从中间碎裂。 殷陈双手终于得以自由活动,抽出藏于鞋履底的银针在腕上的锁眼捅了几下,咔哒一声,那锁开了。 她颇为自傲地笑了笑,这两年日日练习,就为了这一日呢,还不赖嘛。 又将脚腕上的锁链弄开,忽听帐外脚步声渐近。 “你好了没?这鬼风吹得尿都窜到嘴里……”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意识到不对劲,正要转身呼叫。 霍去病手上刀锋一闪,往那人影脖颈刺去,只听一声皮肉被切割的声音,那人喉中的呼声便随着溅在毡帐上的血湮灭。 殷陈心中暗忖,此人身手极好,与他作对似乎讨不到好处。她站起身,踢踢地上的锁链,披上毡裘,好奇道:“你既是汉人,又是如何到这居涂营来的?” 霍去病随口寻了个搪塞过去的理由,道:“我是汉军斥候,前来探明匈奴营状况。” 殷陈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缓缓靠近霍去病,盯着他的眼睛,似是要望进他深邃的眸中去,“据我所知,斥候的作用是探明敌情,你竟如此大胆潜入居涂营,还杀了两个匈奴人。这可是犯了军规,不怕暴露吗?” 他任由她靠近,眼底漾起浅笑,眼下痣微微上移,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眸,若多看几眼,怕是会魂牵梦萦。 “因为我动了心,我爱上一个小姑子她在这里,我不得不来。” 殷陈眉头轻蹙,她看清了他眼底并无戏谑之意,料想他所爱之人恐怕是同她被一同掳掠而来的少女。 可那些少女……早身殒流沙。 她撇过头,“你的爱人?” “她是这天下无二的少女。”霍去病看着她满是血污的侧脸,眸中满是柔情。 闻言,殷陈嗤笑一声,“喜爱一个人时,她自然是无可替代的。” “她姓殷,乳名闯闯。” 说罢,霍去病见她面上泛起疑惑,而后怒火中烧般喝骂一声:“登徒子。” 殷陈骂完才猛然反应过来,“你怎知我的乳名?你究竟是谁?” “我会告诉你的,但这里并不是一个详谈的好地方。”霍去病将刀上血迹抹净,贯入刀鞘,“我们得赶紧走,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手刃匈奴上。” 他取下刀鞘递给殷陈。 殷陈不明所以。 “跟紧我。”霍去病道。 “我对居涂营可比你熟悉得多,你跟紧我才是。”殷陈将灯一脚踩灭了,捉过刀鞘,抬步出了毡帐。 二人钻出帐子,黑暗中的居涂绿洲上,数百顶毡帐中透出的星火点点,风在毡帐间穿梭,怒号着将那些星火吹得摇曳不定。 “那你说我们该往何处去?”霍去病转眼看她,见她身形单薄,修长如竹。 “我得去杀一个人,一个早该死于我手之人。”殷陈看向中间大帐,眼底翻起一片恨意。 “乌尤。”霍去病直接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殷陈这下彻底对他起了兴致,她看向他那双微扬的眼,“你还知道些甚?” “我知你右手废了,左肩上有只青鸟刺青。还知此人跑不掉,你定会亲自手刃此人,但不是现在。” 殷陈披散的长发随风飞舞,她将信将疑地试探道:“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我便跟你走。” 霍去病站在原地权衡现在的情况,现在的殷陈并不认识她,便说明他不是入了她的梦。 那现在便是他的梦中,他斟酌了一瞬,道:“我名霍去病,我本该明日一早才能遇见你,但我太想见到你了,所以擅自决定先来找你。” 殷陈噗嗤一笑,顺着他的话继续道:“那你会被惩罚吗?” “或许。” 他的眼神真挚得叫殷陈有些疑惑,为何初次见面之人会有这般叫人沉溺的眸光,她轻声道:“那你来此是为了救我?值得吗?” “若能救你,我万死不悔。” 殷陈只觉今夜这阵东风真是奇怪,为何将这个如此奇怪的人带到她身边来。 她摩挲刀鞘的朱雀纹纹路,避开他那双太过直白的眼,想着现在确实不是一个好的刺杀时机,道:“走罢。” 霍去病看着她别扭躲闪的模样,嘴角扯出愉悦的弧度,将手递了过去。 殷陈盯着他伸到眼前的手,“作甚?” “我想你得牵着我。” 殷陈考量着这般做的是否合规矩,下一瞬,她冰冷指尖便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很大,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31章 引蛊 为了今夜,我可数日没…… “‘记住我。’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但第二日我见到他时,他却并不识我了。” 殷陈描述完那个梦境,淳于文这才恍然大悟,或许是他错了。 二人并不是因为醉梦而相梦,在二人相遇前,这场梦就已经注定。 淳于文揉揉她的头,“小姑子可要快些好起来,只凭老叟一个人可解不了此毒。” 殷陈苍白面上绽出一个笑,道:“这点小伤还奈何不了我。” 与淳于文聊完后,殷陈看着镜中如瀑的发丝发尾被齐整削去一半,藏不住的白色发丝如同夹杂在黑色发丝中,她拔下一根白发,想起那时与红雪青芜说起的玩笑话。 现在好似快要实现了。 不过,确实不大好看。 她忍着疼痛起身,随手抓起头发绾了一个高髻,又将玉簪横簪于发髻之中,看到玉簪,忽而想起李姝托李敢送来的那几根针,李姝是何意? 李敢口中的物归原主又是何意思? 她望向自己的手心,上林狩猎那一日李蔡的反常,又意味着甚么? 这一切似乎与霍去病中毒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得先将他的毒解了才行。 先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医者,他定会有办法的。 殷陈转头看向躺在床榻上之人,中间那盏碍事的屏风已经推开了,她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 他身上多处穴道封了针,因不能盖被,在床榻边放了数个火盆,殷陈俯身点点他紧蹙的眉头,“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老是蹙眉呀,仔细如同先生一般眉间生了沟壑。” 她抚平他眉间的纹路,轻喃:“庄生梦蝶或是蝶梦庄生?” 她是庄生,还是那只蝶? “若你现在梦见我,当知晓我为何初次见面就轻薄于你了,可你那时偏不识得我。” “我可是睚眦必报的姑子,你明白的。我还欠你一个生辰愿望,我从不亏欠旁人的,所以你得快些醒来,好让我还清了你才行,否则……” 指尖慢慢下滑,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忽而拐了个弯,抚过那粒眼下痣,摩挲了几下,“好了,我该去与先生研制解药了。” 在她转身的瞬间,霍去病指节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出了屋子,淳于文已经扎好了一个人偶,那个随行的医工和他正站在人偶前,边上的案上摆放一盘银针。 淳于文指着人偶道:“在中毒初期,医工已经先用针砭封住了几处主要经脉,又喂了解毒丸,但毒现在仍在体内游走,一旦抽针,怕是毒会顷刻侵入心脉,所以封锁经脉的针不能动。” 他捻起银针插在人偶各个穴位上,那正是现在封在霍去病穴位上的银针位置。 “问题便出在此处,毒被限制在一处,虽无法侵入心脉,但也逼不出来。”淳于文点了点人偶下腹处。 殷陈坐在边上,只能以手强撑着病体不倒下,苍白的面容昭显着身子的疲态,她的目光一如往常地清明锐利,抬手抽出靠近下肢的一根针,“先生的意思是,若要将毒逼出,须得打开某一处穴道。” 可此毒凶险,若引至下肢逼出,轻则跛脚,重则此腿不保。 殷陈迅速将银针插回去,直接否决这个提议,“不可。” “这是唯一的办法,君侯现在脉象如此微弱,便证明此毒凶险非常,没有时间等我们一一试出解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保住性命,腿之事可等解毒之后再做打算。”那随行的医工建议道。 殷陈怎能不知? 可她怎么忍心? “若他不能策马,那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以接受。”殷陈看向那医工,语气不容置喙。 淳于文手中捻着针,站在一旁眉头深锁,他怎会不知霍去病是个多要强的小郎君,他为了学习策马付出的心血比谁都多。 能于马上飞驰,是他此生少有的快活时刻。 他仍记得少年首次独自策马时眉眼飞扬的模样。 可他更是个医者,一条命和一条腿,他知道哪个选择是正确的。 霍去病才过了十八岁生辰,今后仍有许多时光。 就算不能策马,他仍可以做一个长安贵公子。 而不是孤零零死在冬夜里。 长安信件在第二日也到来了,不乏今上的关切之语。 殷陈看着缣帛上的字,提笔描摹了几笔陈阿娇的字迹,写了封回信。 信中书道:近日淮南多事,行程颇艰难,故于此地多逗留两日;贼子伏诛,目下并无异象,万望陛下康健,另大雨雪致使华阴流民增多,此事当交由御史大夫,方得妥善处理。 殷陈顿笔,最终于落款处写上,去病陈上。 她将信件交由赵破奴,又郑重叮嘱,“君侯病中之事,万不可走漏风声。” 这封加急信件在六日后呈到了刘彻面前。 自从高不识领着前往淮南的军队归来后,这半月来,他便一直在等着霍去病的消息。 他展开缣帛一瞧,这字形如此熟悉,他心头一震,视线落在那个“陈”字上。 陈,殷陈。 她在淮南。 刘彻手上稍用力,揉皱了缣帛边缘。 温室殿中灯影幢幢,温暖如春,隔绝了殿外呼啸的风雪,他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意,起身绕过殿中火齐屏风,踱过鸿羽帐,走到殿门处,两个小黄门推开殿门。 风雪顷刻灌进殿中,卷起他的玄色华服的边缘,冷意瞬间将暖意驱散。 举目望去,未央宫银装素裹,似乎又见陈阿娇一身雪色狐裘笑得开怀,走过来拉他出去看雪。 她倚在白玉栏杆处,抓一把雪揉成一个团子递过来,是一只兔子模样的雪团。 那时二人尚年幼,阿娇俏皮如同一只雪狐,乐意将雪踩得嘎吱嘎吱响,将冰得毫无知觉的手伸到他脖颈处取暖,笑得格外狡黠。 可惜流光易逝,当年的时光太短,短到落在他肩上的雪碎刚巧融化,那些回忆便随着雪花消逝了。 殿外雪花仍飘着,他道:“流民问题公孙丞相等人可安置妥当了?” “丞相正在殿外求见陛下。”小黄门恭敬禀道。 “他既身子不爽,此事便交由御史大夫去办罢。也不必来见我了,叫他回去好好养病去。” “诺。” ——— 淮南的夜虽不比长安冷,但屋外寒风呼号着,仍有刮进骨子里的架势。 这是殷陈到淮南的第五日,这几日她与淳于文一直在研究逼毒的方法,身上的伤还未好,眼中都是熬出来的血丝,面容比之前更苍白憔悴,叫人瞧着都心惊。 她坐在床榻边,火盆中的炭盆中的火光亮莹莹的,烘着她苍白面容多了些血色。 她的目光柔和,望向榻上沉睡着的霍去病,笑道:“郎君,此前你多番试探我,我都没告诉你,我的旧疾为何。”她顿了顿,接着道,“是蛊毒。” “南越人大多刺青都在右肩,我的却刺绘在左肩,是为了掩盖蛊毒痕迹。我阿母手记中有记载,西南有奇术,能引蛊噬毒。” 那是西南秘术,引诱蛊在经脉中游走,引导它吞噬掉毒,再将蛊毒引出。 一旦失手,蛊会在经脉中胡乱游走,最终导致患者迅速死亡。 她计划着将自己体内那蛊引入霍去病经脉中,这是一场豪赌。 所幸,她从来都不怕赌。她思虑了好几日,趁着淳于先生现在出门寻一种淮南没有的药材,终于下定决心引蛊。 “若不能策马,那会是天下让你最难以接受之事,你不忍心让今上失望。反正我旧疾在身,没几年能活了,若能救你,我亦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她故作轻松地笑一声,“你说过我会成为一个极好的医者,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独自救下的第一个人。我杀过的人很多,救过的可没几个。” 她脱掉衣裳,身上新旧伤痕斑驳,斜眼瞥左肩头那只栩栩如生的青鸟刺青,鸟喙处隐有个长蛇一般的细线在游动。 那是控制着她生死的毒,她自小便厌恶这条蛊虫,她无数次想脱离这蛊的控制,无论是剜去这块血肉也罢,舍掉这条手臂也好,可是这蛊与她是共生关系,她不能舍弃它,还得吃药压制。 义妩和殷川带着她寻遍汉地各个地方,拜访无数医者,终是没能解了判定着她寿数的蛊毒。 她曾经很怕,怕人瞧见她这个弱点。 可今日,她袒露了这个弱点,甚至还要利用这个弱点来实施一个逆天的计划。 她将衣裳搭在椸架上,又点燃一盏宫灯,将灯搁在榻边上,屋中被照得更亮堂了些,“为了今夜,我可数日没吃药压制它了,可能它窜到你经脉中时会有些疼。但,你应当不会像赵破奴一般爱哭鼻子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32. 入梦 “若我能救他,千万人…… 淳于文紧赶慢赶,风雪加身赶回到淮南时,已是日出时。 看到殷陈一夜变白的发时,心头一颤,顿感大事不妙。 他连包袱都忘了放下,急忙去探霍去病脉象,不出所料,毒竟已解了。 殷陈静默站在一旁。 他愤而转头看向殷陈,“殷姑子,谁让你这么做的?” “先生教训的是。”殷陈朝他拱手一礼。 她这礼行得端方,是极标准的时揖礼。 眼睫上凝出的白色冰凌此刻化作水,淳于文抬袖胡乱抹一把被风吹得发红的眼睛,将包袱往榻上一扔,一屁股坐下,这期间目光却没离开过一直弯着腰行礼的殷陈,半晌,他平复了呼吸,才道:“姑子何时如此打算的?” 从先生进门看到她时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开始,殷陈的心便一直在吊着,幸而淳于文开口打破了沉默,她顿了一瞬,偷偷抬眼看先生,见他的面色好了一些,才开口解释道:“先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况且,我姨母也早已告知过先生,我的病症早已从出生那刻注定,我的寿命至多能延长至二十岁,我不惧用我仅剩的寿命换他平安无虞。” 她的状况已经十分勉强,竟还敢引蛊解毒。 淳于文心下生出无力之感,他痛心疾首,满心怨怒此刻只能化作叹惋,“那你呢?你不过十五岁,你今后拖着残躯当如何?你考虑所有因素,为何单单不考虑自己的处境?”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个少女却似雪中突兀的红梅,眸中光华一如往昔,仿如一柄能撼天震地的利剑,“先生,我本该死于两年前的六月,这两年我其实过得生不如死。我也……考虑过后果的,我能接受这般后果。况且,我现在状况不算糟糕,顶多是多生些白发。我曾经还想着自己满头白发会是何模样,现在这愿景倒是实现了。” 淳于文无奈扶额,他早该知道的,她这般倔强的人,一旦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旁人根本无法撼动。 她说她愿意承担后果时神情那般坚定,让他顿时心如刀绞,再多的责备也堵在了喉头。 殷陈说完,才道:“先生,我现在亟需压制蛊毒的药,望先生赐药。” 淳于文长呼一口气,与她安坐席上,切过她脉象,“看来得加大药量,姑子之前几日吃一次药?” “三日。” “从现在起,得每日吃一次。”他嘱咐完,又起身出门去煎药。 在行到门槛处时,风雪吹进眼眶。 一行热泪悄然滴落,可叹红尘痴儿女。 淳于文步履蹒跚离去,殷陈转而望向灰蒙蒙的天。 今冬好大雪,风起云涌间,一场还未开始的造反悄无声息地湮灭于风雪中,淮南衡山二王造反数万党羽被诛灭。 这场大雪,也带来了路有冻死骨,白骨露于野的灾祸。 这是元狩元年的冬月。 殷陈往将要燃尽炭盆中丢几块新炭,炭火入盆,砸出一片噼啪声响。 转头看床榻上仍沉睡着的霍去病,她期望再看一眼,或许他便会睁开眼,俊美如玉的面容上那总是神采奕奕,不经意掠过她又停下的目光,总是透露着担忧的目光,让她心跳莫名慌乱的目光,会向她投来。 可她再度抬眸,床榻上的人仍安睡着。 雪密密麻麻下着,让人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伸手出去,一瞬间便能接住一捧。 她的手并不暖,雪落在掌心融得很慢。 淳于文端着药进屋时,见她盯着手心中的雪看,“先喝药罢,不必担心。毒既解了,他应当很快就能醒过来。” 看她喝完了药,淳于文掏出一块糖递给她。 殷陈接过饴糖丢进嘴里,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压住了那股苦涩,“先生,若过了时段他仍未醒来,我们当如何做?” 淳于文看向她,反问道:“姑子想如何做?” “入梦。” 淳于文颔首,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殷陈如今这身子,着实叫他担心,“姑子有把握吗?” 殷陈望向屏风上的彩绘,苍白的面上露出坚定笑意,声若珠落玉盘,“若我能救他,千万人阻我亦往矣。” 雪又缠绵落了两日,殷陈的伤慢慢好转,赵破奴代为处理霍去病的差事,只有晚间才到院中来看上一眼。 这是霍去病中毒的第十日,她与淳于文暂时没将毒已解了的消息告知旁人,一是怕消息走漏再引起那神秘人下手,二是刚好借此来让对方以为霍去病凶多吉少。 淮南连下了三日的大雪终是停下了。 日头照在白莹莹的雪上,刺眼得很。 殷陈团了雪团子捏一个小兔子摆在窗棂边,她的伤势渐好,只是原本乌黑的发此刻近乎全白。 赵破奴此日白日寻来,见她发丝全数白了,蹙眉看她,眸中满是担忧。 殷陈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怎的了?” “姑子的头发……” “哦,前几日给先生试药,配比搞错了,我做梦都想有一头比阿娜妮更漂亮的发,怎么样?我同那月氏公主,谁更好看?” 赵破奴纠结一番,老实道:“虽然我很喜欢姑子,但月氏公主形容艳绝天下……” “你跟你家校尉一样不会说话。”殷陈气恼将边上的雪团子砸过去。 赵破奴敏捷侧身躲过,“姑子,我这是诚实。” 殷陈噗嗤一笑,朝他勾勾手指。 赵破奴挪过去。 殷陈迅速将另一个藏在手心的雪团子砸在他身上。 赵破奴被砸得一脸懵,却见殷陈颇好心情哼着歌转身进屋去了。 他拍拍衣裳雪碴子,嘟哝道:“古怪的小姑子。” 殷陈推断着现在今上应该看到了信件,只要李蔡被派出去,在长安的若不是李蔡,那些官员定会有所察觉。 这日夜里,淳于文拿着醉梦解药而来,解药为香丸,放于香炉中。 淳于文絮絮叨叨叮嘱道:“在他梦中,或许他会不识姑子,姑子切不能暴露身份,只管用自己的方式引导他即可。”【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33. 小霍去病 “若要杀我,仅…… 殷陈小心靠近他,幸好他并不抗拒她的接近。 殷陈蹲在他面前,眼前小霍去病身上都是泥土,殷陈抬手。 霍去病警惕往后退了一步。 殷陈想替他拍去灰土的动作顿住,“你怕我?” 霍去病似是在斟酌,好半晌,才道:“蛇。” 原来是怕蛇。 殷陈掏出袖中那条“蛇”,正想解释,只见霍去病迅速掏出袖中小木剑一剑刺入那小青蛇的七寸。 殷陈抖开那条软绵绵的“蛇”,“不会咬人的,假的。” 霍去病看看那条吐着猩红信子的丑蛇,默然一瞬,收回木剑。 殷陈将假蛇复收回袖中,替他拍去身上脸上的灰土,又用帕子替他清理额上被石子砸出了细小的伤口,关切问道:“可还有哪里伤到了?” 霍去病怔怔摇头,“你为何帮我?” 殷陈轻轻揩去他面上最后一点灰,他的脸颊软肉手感十分好,她忍不住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 虽然小霍去病任她揉捏,但想到长大后的霍去病那能吃人的眼神,殷陈立刻松了手,清清嗓子,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偷偷告诉你,我乃天神派来拯救你的神女,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今后会成为人人敬仰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正所谓是,孟子曾曰:天将降大任于……” 她本想卖弄一二,但一时竟想不起来后面的内容,笑容一时僵住。 霍去病心中暗想,这神女似乎有些不爱读书呢。他接下话道:“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殷陈讶然道:“嚯,看不出来你这般年纪竟读了孟子。” “是我舅父教我的。”他提起舅父时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骄傲,他还是没能忘记让殷陈自证身份,疑狐问道:“那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是神女?” 殷陈没有想到他还不好骗,站起身负手装模作样绕着他踱步两周,“你叫霍去病,你阿母叫卫少儿,你有两个姨母,一个现在宫中,三个舅父,最喜欢的舅父是卫青……” 毕竟现在的霍去病只是个孩童,殷陈将他家里人全数数了出来,原本的怀疑也都化作了烟尘,原本郁郁的神色逐渐好转,好奇道:“那神女是从天上来的吗?” 殷陈一本正经地颔首,见他对自己的防备减轻,问道:“方才你为何不反抗,放任那些孩童伤害你?” “或许他们说得对。”小霍去病还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说这话时垂着头,语气低沉。 殷陈复蹲回他的面前,语气真诚,“不,他们说得不对。去病你记住,你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更不是那些口中的灾星煞星,你会长成一个温暖端方的人,你今后会拯救许多人,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大英雄。何况你有爱你的舅父,有阿母,有姨母,那个所谓的生父抛弃你,是他之错,不是你的错。” 霍去病看着眼前女子,他郑重点头,“阿姊是神女,神女不会骗我。” 听着他叫自己阿姊,殷陈莫名生了一丝得意,敛去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又郑重其辞问道:“那今后你若再遇到这事会如何做?” 霍去病垂眼思索,再抬眼,目光灼灼,“我会大声反驳他们,他们是错的,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不是煞星,也不是灾星。” 殷陈欣慰点头,“永远不要为莫须有的罪名低头,你便是你,你无罪。” 霍去病已经全然信任她,牵着她去他的秘密城池。 他对她介绍着自己幼时最为珍贵的一切,神色有自傲有期许也隐藏着些害怕,他怕眼前这个衣饰华丽的神女会嫌弃自己简陋的童年,所以显得有些惴惴不安,“阿姊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我都没有告诉舅父。” 殷陈听完他的话语,弯腰与他平视,询问道:“那我可以参观你的专属地盘吗?” 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诚挚地询问他的意见,他嗅到她身上好闻的清香,脸上泛起红晕,重重点头,又提醒道:“阿姊仔细碰头。” 殷陈得了他的应允,弯腰钻进去树洞,洞内别有天地,铺着一张草席,虽简陋无比,但是装着他整个童年最为珍视的一切。 边上的一个弹弓,一把小弓箭,小木剑,还有个坏了轮子的鸠车。 殷陈聆听他的介绍这些物件,时不时发出一些疑问。 此时小霍去病则会认真为她解答。 待他一一介绍完,殷陈估摸着时间快到了,嘱咐道:“你也要记住,我会在某一时刻等你,请你一定要平安健康地长大,来与我相遇。” 霍去病知道她即将离去,掏出自己的小木剑递给她,“阿姊带着我的剑,我便会识得阿姊了。” 殷陈将那小木剑挂在自己的腰间最显眼的地方。 霍去病看着她逐渐消散的身影,心中生了不舍,他急切拉住她的衣袖,“阿姊何时会来?” “天机不可泄露也。”她在这场梦境散尽前,笑着对他挥手作别。 再一抬眼,便是另一番场景。 长高了些的霍去病站在一扇门外,透出那扇门的缝隙,屋中女子婉转承欢的声音传来。 殷陈一时僵住,那是卫少儿的声音。 他竟窥见了这般场景。 她快步跑过去,一手捂住他的眼,“莫看。” 她牵着霍去病离开那地方,看着他怔怔的神情,这难道便是他的心结吗? 她想起上一场梦境那些孩子的语言,霎时如堕冰窟。 霍去病抬眼看她,轻声道:“我阿母会不要我吗?” 殷陈只觉心头忽而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她将他拥进怀中,温声安慰道:“不会的,阿母会永远爱你。” 殷陈的肩膀似乎濡湿了一片,少年滚烫压抑的泪落到她肩上。 原来他是这般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总是疏离的,是生怕被抛弃。 可卫少儿的性子却不是细腻的,她没能关注到孩子的变化,却抱怨着这孩子越长大便离自己越疏远。 “阿姊……”小霍去病眼泛泪光唤她。 殷陈讶异于他竟识得自己,“你为何叫我阿姊?” “去岁阿姊曾在巷口救过我。” 殷陈心中错愕,他的梦中世界竟因为自己的到来起了变化。 她忽然起了好奇之心,“那你瞧是去岁的我好看,还是今年的我好看?” “阿姊是神女,神女不会变老,所以一直都这般好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