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1. 第一章
酒吧。
七彩斑斓的灯光交相辉映,投射到舞池中央的琉璃盏,转换为迤逦涣散的光晕,忽明忽暗。
音乐的律动,肢体的碰触,唇齿的呢喃,凝成浓稠的荷尔蒙,牵连包裹狂欢摇摆的年轻生命。
“砰”
一声巨响过后。
数十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接连闯入。
喧闹被一瞬间打破,空气氤氲酒色雾气如同被一场冷雨浇了干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静的可怕,被酒精麻痹的众人无措地互相对望。
吧台旁的少年曲着长指,纤细干净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酒杯。
杯中的浅红色液体浸着冰块,在杯壁挂起一层薄霜,少年有节奏地每一次碰触,都会连带着虎口的念珠一同发出脆响。
湿润黏连的哒哒声,在安静下来的酒吧,尤为突出。
“有人报警,这里有人吸du!都不许动!”
为首的警察大声喊道,轻抬下颌示意身后同事动手。
几位身着制服的警察绕过人群,在距离少年不远处的卡座停下,开始进行搜索。
染着杂毛混混模样的四五个年轻人,举着双手,一动不敢动,齐齐将目光投向稳坐在卡座中间的银发少年。
“有话好说,警官,我们全力配合。”银发少年脸上堆笑,刚欲起身,就又被身后的警察按回沙发里。
瞬间,他脸上笑意消失,抬眉飞扬跋扈的狠戾劲呼之欲出,跟苍白的脸色很是不搭,明显的割裂感如同青涩幼嫩的栀子花生长着不属于它的尖刺。
银发少年没多做言语,唇角压得极平,目光凝聚在吧台旁那个孤零零的背影上,再未发声。
谢景霄似乎感受到这束不太友好的视线,未加理会,依旧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酒。
他眉眼低垂,细长的眼睫落下阴影,遮掩住眸子里晦暗不明的光,视线停在红色液体震起的层层涟漪,欣赏着冰球搅浑帕灯投射来的彩光。
“头儿,垃圾桶找到针管。”
女警从垃圾桶里拎出来一根注射器,小心翼翼放进证物袋里。
针管内残留部分白色液体,经她摇晃泛起细密的白色泡沫,女警站起身,冷厉的眼神似是要把几个年轻人洞穿,冷哼一声,
“带走!”
“那是大哥的药!”
其中一个混混正欲起身辩解,下一秒冰冷的枪管抵在他脑袋上,瞬间哑了声。
“有什么话去警局说吧,带走!”
女警不怒自威,语气更是不容置喙,麻溜地将他们押走。
谢景霄见警察们要收队,放下手中的酒杯,出声道:
“是我报的警,需要跟你们回去做笔录吗?”
女警停下脚步,转身打量谢景霄,微微一愣。
见他一身宽大的对襟白衫,瓷白纤细的指节绕着一串漆黑如墨的古檀佛珠,声如其人,清冷出尘,竟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种酒吧烟雨风尘地。
但很快她回过神,轻咳一声,声音不禁柔软几分,“麻烦也跟着走一趟吧。”
一同前往警局还有酒吧经理和几个服务生。
警局的顶灯很白很亮,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似是要任何罪恶都无处遁形,许多人来这里,心中藏不住半点事。
他们也不例外。
服务生将自己看到全盘脱出,甚至具体到银发少年拿出注射器注射药物的时间。
谢景霄坐在警局门外的椅子上,等待被询问,他眼睛受不了强烈的白光,索性阖上眸子,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拨动手中的佛珠。
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是你报的警?”
听到有人询问,谢景霄才抬起眼皮,此刻他身边只剩下银发少年和两三个杂毛混混。
银发少年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写着“你完了”三个大字。
谢景霄并没理睬他的威胁,视线落在对面的女警身上,点点头,轻“嗯”一声。
“进来吧。”
女警推门而进,谢景霄紧跟其后。
“叫什么?”
“谢景霄。”
“你们认识吗?”
女警目光扫过外面靠墙的银发少年身上,抱胸不语,一幅二世祖的模样。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他们年龄相仿,但气质迥异,怀疑是谢景霄的恶作剧。
然而,眼前的少年却清冷矜雅,如高山白雪,连瞳孔都极淡,睫羽更是像吸饱水的淡墨,带着水墨画的书卷气,伴随他不停地拨动的念珠,更添几分禅韵,全然不是会戏耍警察的人。
于是,女警打消了这份心思。
“不认识,第一次见。”谢景霄如实说,“我看到他拿出注射器给自己注射东西,在酒吧那样的地方,想着可能在干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就报了警。”
“是一场误会,他是糖尿病,注射的药物是胰岛素。”
女警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抬头跟谢景霄解释道,
“不过你这种敢于揭发的勇气也很可嘉。”
“谢谢,如果没事,我可以离开吗?”谢景霄问道。
“等家里人过来保释。”
女警合上记录本,斜睨角落里的几个混混,小声叹了口气,其实是可以直接走,可是现在仍由他们离开,姓谢的少年肯定会被这些混混霸ling。
喊家人来,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家里人忙,离得也远。”谢景霄眸子又低垂下来。
“那朋友、同事呢?”
“没有。”
女警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继续问:“那你来上京做什么?”
“找未婚夫。”
女警眼前一亮,“那打电话给你未婚夫吧。”
“嗯,”谢景霄从白衫口袋摸出一个手机,停在那个已经拨了数十通的号码上,拨了出去。
忙音响起的同时,门口紧跟其后响起了铃声。
但很快电话就被挂断。
谢景霄转身看向门外,此刻银发少年身前正站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嗯,总算来了。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女警听到门外有骚动,推门而出,谢景霄也跟在他身后。
门外,银发少年身上狠戾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温顺,他乖巧地呆在男人身后,不怀好意地注视谢景霄,用微小的口型说道:
“你死定了”
谢景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一个,视线停留在他身侧男人身上。
裁剪精良的白色衬衫装裹着他精瘦的身体,纽扣被吝啬地扣到顶端,满满的禁欲气息。那张惊为天人的绮丽容貌更是明目张胆暴露在众人视野,眉目清淡如烟,处处透着难以接近的疏离,如松间细雪,触不到够不着的端方矜贵。
这就是那个跟他有婚约的老攻?
银发少年见谢景霄一直盯着男人看,赶忙向前走了一步,隔在他们中间,语气带了点埋怨和撒娇,
“表哥,就是他报的警!冤枉我吸du!”
檀淮舟微蹙眉头,见到谢景霄,如同黑曜石般波澜不惊的瞳子不易察觉掠过一丝惊疑,眨眼间,又变回凝结薄霜的模样,轻启薄唇,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又低又冷,不知不觉周身铺开上位者的威严气场,看似询问实则质问。
“谢景霄。”
“谢家二子?”
他语气难得添了兴致,轻挑眉头,舒展开来的桃花眼理应蛊惑瑰丽,但他的桃花眸子却平淡无痕,如安静的池面被风掀动,有了波纹。
“嗯,敢问先生您是?”
但没等檀淮舟开口,银发少年抢先一步答道,“檀淮舟,没错,就是上京圈那个檀家!”
谢景霄身旁的女警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惊,她猜到银发少年背景不一般,但没想到竟然跟檀淮舟有关联。
上京圈没有人不知道檀家,更没人不清楚檀家这位太子爷,反正这次是误会一场,她也不想掺和进豪门之间,于是开口道:
“檀先生,一场误会,那位先生注射胰岛素时被谢先生误会成吸du,我们公事公办,您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说罢,女警将手中记录本递到檀淮舟面前。
檀淮舟干净利落地签完字,女警长舒一口气,然后看向谢景霄,道:“你家里人还没来吗?你别急,在这里等等,要是来了,你去隔壁喊我就行。”
她指了指隔壁灯亮着的办公室。
“嗯。”谢景霄点点头。
见警察离开,银发少年嚣张气焰瞬间起来,由于身形娇小,站在檀淮舟面前,如同一个高傲狠厉,浑身炸毛的博美犬,
“你竟敢惹我?还把我送进橘子里?你说怎么办!”
闻言,谢景霄饶有兴致地望向沉默不语的檀淮舟,“檀先生,您说个处理方式吧。”
“我在跟你说话!你问他做什么!”被人无视,银发少年瞬间急了。
“自然是跟狗的主人说话,难道要同狗商量他拿不定的事情?”
谢景霄细嫩的指腹摩挲着古檀佛珠的莲花花瓣,沿着纹路一圈圈打着旋,不疾不徐的温润字节,竟是直白的脏话。
“你特码的!”银发少年被激怒,挥舞着拳头,就要朝谢景霄那张无喜无悲的脸揍去。
谢景霄闭上眼睛,迎接那一拳,嘴角无意识勾起嘲弄的笑容,鼻尖似乎已经触到拳头带起来的风,就连额前的几绺碎发都被扬了起来。
他知道,拳头根本不可能落在他脸上。
毕竟这里是警局。
“谢二公子,跟传闻不太一样。”
“淮舟!”
谢景霄抬起眼,对檀淮舟制止银发少年没有丝毫意外。
檀淮舟看起来斯文有礼,力气却不小,银发少年苍白的肤色涨得通红,可是被禁锢的胳膊依旧在他右手里拔不出分毫。
“怎么个不一样法?”谢景霄斜睨一眼银发少年,浅浅一笑。
檀淮舟不知何时掏出手机,骨节分明的左手在屏幕上翻动,停顿一下,将屏幕竖到谢景霄面前。
画面里是谢景霄的私人账号,生活照全是一米九满身腱子肉,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猛男。
谢景霄笑了笑,
“檀先生,虚拟的网络使用虚假的人设,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我不觉得有问题,不然若是有人像这位……”
谢景霄望向银发少年,清冷的目光带有几点戏谑,继续道,
“这么冲动,循着网络寻过来,至少能保证他找不到这个人,不是吗?还是说,檀先生被照骗欺骗过呢?”
檀淮舟不语,松开抓阮言归的手,不急不缓用长指理顺袖口的折痕,从容地掩饰一个事实。
他被骗过。
因为婚约,他自然调查过谢景霄,但他照片很少,对他的了解仅此私人社交账号。
甚至接受了那样的他会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见他脸黑,谢景霄唇角的淡弧加深,他早就料到外界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关在狭逼的笼子里,他都不了解自己,更何况是他檀淮舟。
纤白葱指将念珠顺到腕骨处,微微颔首,谢景霄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若檀先生想不到解决方式,那等改日,谢某携礼登门道歉,您看如何?”
“这事算了。”
“表哥!怎么能算!”
“檀先生大度,但谢某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你说。”檀淮舟绕过阮言归,抬眼,回望着谢景霄浅淡的眉眼,清心寡欲,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禁好奇他会提什么要求。
“其一,那位阮先生想要一个纹身,羞于开口,纹于股内侧肌,题‘母gou’二字。”
谢景霄忍着唇边笑意,薄淡的唇一张一合,音质温润却又带着凉意,动作端方却又带着疏离,如同他身上白衫绣着的风雪一样,不喑尘俗。
但偏偏说出来的却是糜糜之词。
阮言归只觉这些话异常耳熟,在酒吧他喝得醉醺醺,洗手间遇到一个古色美人,只记得那美人眉眼怠懒,身形单薄清瘦,腕骨还戴着一串木制手链,酒精作用下,那抹身影模模糊糊,现如今轮廓一点点跟谢景霄融合。
竟然是他?!
阮言归还跟同行的混混打趣:‘你知道越冷淡的人,床上越sao。’
说罢,还努嘴示意刚从洗手间出来的谢景霄。
混混1:“长得真正,不过老大,那人你说是个出家的漂亮和尚,我还信,但看不出他哪里浪?”
阮言归冷嗤一声:“欲拒还迎的把戏,裤子一脱,指不定腿根还纹着母gou呢!”
几个人围绕一起哄堂大笑,说了一堆污言秽语,自以为玩笑的东西。
阮言归那一刻瞬间明白,从头到尾,都是谢景霄故意的。
被人摆了一道,怒火中烧。
“你这王八蛋,你特么都是故意的!你死定了……”
檀淮舟差点以为听错,但阮言归像豺狗般的叫骂,证明确确切切发生,当事人从头至尾都是从容端庄,全然不像说过粗鄙之词。
不过,不用多想都知是阮言归口无遮拦,触了面前这位霉头。
“言归,道歉。”檀淮舟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对不起。”
阮言归意识到他这位表哥生气了,不敢再造次,“是他坑我进橘子里的!”
檀淮舟淡淡瞥了眼阮言归,对身后的助理淡淡道:“先带他回去。”
话音刚落,阮言归就噤了音,恶狠狠地剜了谢景霄一眼,还想说什么,就被助手蛮横地“请”了出去。
“道歉就不必了,毕竟谢某也不是跟阿猫阿狗计较之人。”
“谢景霄尼玛的!@¥!%”
阮言归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第二件事呢?”
谢景霄收回观赏阮言归猴戏模样的目光,云淡风轻笑了笑,徐徐道:
“今日家中人都知我是出门赴约,不想惊扰到他们,所以想麻烦檀先生在保释书签个字。”
怕他不同意谢景霄紧跟着补充道,“可以吗?未婚夫?”
2. 第二章
檀淮舟抿唇不语,注视少年那双极淡的眸子,无悲无喜,丝丝缕缕笑意未有丝毫浸进他眼底,眼尾缀着一枚胭脂色的小痣,宛如南池荷莲初开时尖头的粉韵,清冷中平添丝糜丽瑰艳。
一时间,他竟看的有些出神。
许久,才缓缓开口:“好,你在这里等一下,待会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已经顺利赴了约,可以给家里人交代了。”
谢景霄举起手机,按下快门键,“不介意我拍张照回去交差吧。”
檀淮舟不舒服抬手遮挡突如其来的闪光灯,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抱歉,忘记关闪光灯。”
谢景霄是故意的,谢家给他下达的任务就是无论如何今天都要跟檀淮舟见上一面,但被放鸽子不说,电话打了十几个愣是一个没接通。
好巧不巧,喝酒时遇上那位养在檀家外姓二少爷,便借这把东风烧他的营,请这位大忙人现身。
抓拍的照片里,檀淮舟表情管理还是不错的,仅是微蹙眉头,并未显得多局促。
只是后面‘上京派出所’几个大字尤为突出。
约会地点选在这里,安全感给足。
存好照片,不料此时谢景霄铃声响起,刚接通,就听见音筒那边传来毫无遮拦的辱骂声。
【谢景霄你个废物,死哪去了?一身狐媚子术连檀家少爷面都见不上,是不是跑去勾搭别的男人了?】
许是房间太过安静,手机那头女人的叫骂声异常清晰,檀淮舟压低唇角,漆黑如墨的眸子如同浸了整夜的凉雨,寒气逼人。
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被训的当事人。
谢景霄只是将听筒放在耳旁,清隽如雪的眉眼低敛,眼尾不知何时染了红,胭脂痣更是仿佛淬了血,在他莹白肤色的映衬下,糜艳至极。
他薄唇掀着淡弧,安静耐心地听着那边人污言秽语,脸上的情绪没有半点波澜。
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指尖抠进念珠的缝隙,檀木抵着柔软的甲床,绵软的指肉如同揉碎沉塘红莲,沁进绮丽的绯色。
忽然,他手里一空,再看时,手机已经到了檀淮舟手里。
檀淮舟毫不留情挂断电话,喋喋不休的叫骂霎时间哑了声。
走廊重新回归安静,落针可闻。
谢景霄转动念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那双极淡的眸子平静地望向面前的男人,弯出好看的淡弧,
“你这样会让我回不了家的。”
一如既往的清淡矜雅,却又不乏委屈和埋怨。
“她是谁?”
檀淮舟见不得他这幅模样,更别说他顶着跟那人极相似的五官。
如若不是他刻入骨子里的儒雅随性,不喑世俗的气质,是记忆中不可能出现的,他甚至都会觉得那人还在这世上。
此刻,他那浅色的睫羽在在白炽光下变得几乎白色,似是挂着水珠,干净易碎到想揉碎在手心里,就连眼尾的胭脂红,也想伸手触碰。
难以言说的情感慢慢从尘封的记忆里逃逸,但迅速又被檀淮舟压制回去。
“对不起。”
沁了风雪的语调竟变得清透润泽。
“我母亲。”
谢景霄如实答,嘴角的笑弧愈加苦涩,低敛眼眸,视线缩在古檀佛珠的莲纹上,细白的指缓慢摩挲,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哑意,
“我们的婚事,谢家很看重。”
檀淮舟立马了然,他对自己婚姻不抱希望。檀谢两家从小定下的婚事,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即便阮家托付给檀家的阮言归传成自己养的情人,也懒得做任何解释。
但对谢家而言,近些年谢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这场联姻无疑是他们攀上高枝的唯一途径,可谓是不能不看重。
“先回我家吧,明日我同你一起回去。”
“可是阮先生看见会生气。”
谢景霄从他手中接过手机,莹白的指尖不自觉用力锢住屏幕边缘按钮,屏幕亮起音量调节的图案后,手指下移,待屏幕全黑后,重新放回衣兜。
檀淮舟轻瞥他一眼,他垂眸摆弄手机,额前的碎发笼出一片阴影,将他的情绪尽数掩藏,像只无家可归的奶猫,警惕又小心翼翼。
“他是我表弟,跟我不住一块。”他下意识解释,语调变得柔软,“阮言归住在老宅。”
“那就麻烦檀先生了。”
*
上京的夜,浓黑似墨,一场冷雨的冲刷,晕作一副肆意斑驳的水墨画卷,旖旎绮丽。
独栋别墅外,黑色卡宴缓缓停下。
端坐的谢景霄捏着佛珠,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只漂亮不像话的手,修长且干净。
不知何时,檀淮舟已经撑开伞站在车外,微微弯身颔首,将冷彻的雨与静谧的月隔绝他们在身后。
“到了。”
冷冽低沉的嗓音似是催促,谢景霄将手刚覆上他掌心,就被他迅速握紧。
意料之外的温暖。
檀淮舟握紧他纤薄莹白的指,如同盘握二三月置于池中的瓷玉,轻薄的釉身透着寒意,稍一用力就会碎在掌心。
牵着他下了车,颔首就能嗅见若有若无的檀香,再望向他,对襟白衫的衣摆被雨水打湿,银丝绣的山河图清晰明了,皎色的月光映过他的侧脸,清冷透净得紧。
自己究竟是请回一位怎样的佛子。
雨水顺着伞面连成珠,化成线,黏连着滚落,打进月光下二人若即若离的影子里。
谢景霄的手被他攥紧在手心,两个人相依在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并肩走进庭院内。
一路无话。
灯亮时,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才散开。
“你去那边洗澡,里面有备用的洗漱用品。”
闻言,谢景霄点点头,换上拖鞋,向着侧边的浴室走去。
再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二楼一间房的门缝透出亮光。
谢景霄裹紧宽大的浴袍,带着浑身的水气,慢慢向上挪动步子。
他的眼睛受过伤见不得太亮的光,但却在黑暗中看得很清楚,所以走这么段距离,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咚咚’
微曲长指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回应。
指尖刚搭上金属把手,还没来得及转动,门便从里面打开。
因为门的反作用力,谢景霄身形不稳,栽了进去。
湿润,绵软,温暖。
手上奇怪的触感,让他立马意识到不对,他刚忙站稳身子,不敢抬头。
看到同款浴袍的衣摆,氤氲的水雾,瞬间明白刚碰到了那里。
“对不起,檀先生,我住在哪里?”
“抬起头。”
谢景霄抬起头,看见檀淮舟的衣袍半敞着,毫不吝啬地露出漂亮结实的胸膛,挂着些尚未擦干的水珠。
他感觉耳根微微升了温,忙将视线移至别处,长指凭空快速拨动虚无的佛珠,对上他幽深的目光,这才稍稍重归冷静。
檀淮舟注意到他红了耳,就连眼尾也被染上胭脂色,被鬓边碎发打湿的那颗小痣,此刻也如同淬了血,愈发旖旎靡艳。
许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他浅淡的瞳孔微微颤抖。
空气像凝滞一般,试图掩盖的特殊氛围缓慢铺开。
“非礼勿视?”檀淮舟打趣问道。
“嗯?”
谢景霄被他深邃的目光烫到,也没想到他开口会这样说,
“嗯,非礼勿视。”
他垂着头,试图不去看檀淮舟,但下颌却被长指箍住,迫使他与其对视。
“抬起头,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檀淮舟修长的手指覆上他的侧脸,霎时间掌心就传来他温热的体温,绵软的触感,肆无忌惮地用指尖揉捏胭脂痣,
“我们之前是有婚约的,你需要提前习惯。”
谢景霄不说话,抬头望着他浓黑瞳仁中的身影,面色绯红,双眼更是如同含着水。
安静浓黑的夜总会让压抑的东西,突破束缚。
包括谢景霄真实的自己。
他缓缓抬起手,纤瘦莹白的指去触碰檀淮舟胸前的水珠,沿着水痕一路不疾不徐地滑至他小腹处,动作未见停止。
刚挑开浴袍的一角,不安分的手就被人抓住。
“不要越界。”
低沉的警告突然从头顶传来,但明显带上浓浓的哑意,谢景霄停下动作,回望他,他的桃花眼晕起不可名状的欲,但却又被藏匿,留下冷漠疏离。
“檀先生?”
谢景霄浴袍太过宽大,被长指玩/弄,一侧已经滑落至小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如沉塘怒放的白莲花瓣,干净又易碎。
眼神更是水雾朦胧,冲淡他的瞳,纤长的睫羽悬着水珠。
檀淮舟鼻息间氤氲的全是他身上的檀香,不同于香水的烟粉气,那是长久出入佛寺被熏染出来。
徒然染指,他心中过意不去。
可偏偏他贪恋得紧。
檀淮舟克制住内心的冲动,伸手将他浴袍拢好,但刚碰触到他微凉滑腻的肤,触手可及的支离破碎,让那种不可名状的欲一点点土崩瓦解。
长指迅速沿着他的肩膀滑到他身后,托着他的尾骨,稍加有力,贪恋的檀香瞬间充盈他鼻腔。
许是掌心太过滚烫,竟灼得怀中人浑身抖动,连带呼吸跟着一同变得颤抖。
“檀……先生。”
谢景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乱了阵脚,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才堪堪稳住身形,只是呼吸不受控开始变乱。
灼烫的手指在背后游走,忽然,停了下来。
紧跟着,他的衣袍就被人掀开,露出大片背部皮肤,被嫌弃的袍子紧靠一根系绳孤零零地挂在腰间。
“这些伤疤怎么回事?”
3. 第三章
在暗沉的光下,谢景霄背后的肌肤透着莹莹的白。
檀淮舟曲着长指,指腹在他背上轻轻摸索,看似光滑的肩胛骨,碰触上去凹凸不齐,如同缠绕着去了刺的荆棘,深深刺进他的骨肉里,生根发芽。
“不要看……”
谢景霄忙不迭地将浴袍向上提,不愿意让他发现身后的伤痕,但手腕被他攥在手心里,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看……”
借着光,檀淮舟还是看清他背上的伤痕。
新旧不一的疤痕交错纵横,颜色虽已融入皮肤,但微微隆起,颜色更嫩白一点,宛如轻釉薄瓷上的碎纹,呼吸稍重就会碎掉。
不自觉地,檀淮舟的指尖染上寒意,碰触到谢景霄后背时,他的身躯下意识地轻轻瑟缩,赶忙收回手,蹙着眉问道:
“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嗓音清透润泽,带上缱绻的哑意,欲且克制。
谢景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重新穿好浴袍,水雾蒙蒙的眼对上他深邃探究的眸子,生气抱怨的字节哑在口中,化为不以为意的两个字节,
“家法。”
“明天搬过来。”
檀淮舟被他含着水的眼睛注视了好几遍,以前梦中也曾有人用同样的目光回望他,但醒来却只是一场虚妄,所以想让他留下。
转身,檀淮舟就要抬脚往屋里走,未等谢景霄继续开口,沁着凉意的音节再度响起,
“你睡隔壁。”
回到房间,檀淮舟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香烟,烟盒封口处微微卷起,一看便知开封很久。
他双指夹出一根,揿亮火机,窜动的火苗映得他瞳色更深,身后更暗,是化不开的浓墨。
不知何时,他的双眼也习惯黑暗,开始享受在密不透风的空间,熄灭所有灯,留一盏昏黄的壁灯,安静呆着。
似乎黑暗有个人会陪着他。
烟一入口,是说不尽的涩,喉结上下滚动,似是要努力润湿这又干又苦,仿若濒死的鱼张合嘴巴想要呼吸,可都是徒劳。
终究,檀淮舟抑制不住烟草的呛鼻,轻咳出来。
听到门关上,他才抬起头,房门旁空荡荡,已经没了谢景霄的身影。
指腹摩挲着银白色的打火机,机身歪歪扭扭刻着一个‘舟’字,字体的轮廓周边残留着粗糙刺手的毛边。
檀淮舟享受这种肌肤碰触后产生的刺痛,只有这样,他烦躁的情绪会得到另一个人的安抚。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屋外传来谢景霄的声音。
“檀先生,我把水放到屋外了,您记得拿。”
脚步声渐渐远去,檀淮舟才起身开门,门角处放着一瓶水,弯身握在手心,温热的触感。
特意温过的吗?
他拧开瓶盖,轻抿一口,甘冽的水润湿发紧发涩的喉,丝丝甜意涌上。
掐灭烟,望了眼隔壁暗下去的光,檀淮舟覆着水色的唇弯出淡淡的笑弧。
*
翌日。
天微微泛白,丝丝缕缕阳光便透过透明的玻璃,在床头撒下旖旎斑斓的光影。
谢景霄顿感不适,眼睛传来阵阵刺痛,掀开眼皮,金辉般的初阳上次见,是什么时候呢?
不记得了。
虽然他是谢家的二公子,但在谢家他的房间没有窗户,就算是正午白日也是凝成实质的黑。
在那种房子里,他被逼着学舞蹈,拉伸身体柔韧性,感受骨节一点点打碎重组,学书法、学棋艺、学各种礼仪则法、学习一切能取得上流青睐的东西。
凡是做错一点,就是一顿鞭子,带着倒刺的皮鞭毫不留情地掀起他的皮肉,然后被人虚情假意地涂上特制药。
疤痕去的很快,但代价是钻心的疼。
后来,慢慢接受了谢家赋予他的新身份。
一个取悦檀家的工艺品。
这样,他能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甚至有时还能借着谢家的势,惩治那些欺辱自己的。
对于他来谢家之前的样子,早已不记得了。
许是盯得太久,他的眼睛纵使半睁着,也是不舒服,迷迷糊糊地想要翻身,却听见耳侧传来声音,
“别动。”
音质清冷,但缠着勾人的哑。
谢景霄动作一僵,耳侧似是碰到那人鼻尖,丝丝热浪打在耳根,瞬间烫的不行。
“眼睛……疼……”
话音刚落,水光潋滟的眼眸覆上一只手,掌心微凉,瞳孔的酸疼得到缓解。
谢景霄认出手的主人,小声问道:“檀先生?”
“嗯?”
“你怎么走错房间了?”
“嗯…你很好闻…”
好闻?
谢景霄抽抽鼻子,只闻到淡淡的木质香,类似于湿润雪松被阳光曝晒后,清凉舒爽的甜意,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闻起来暖洋洋的。
可是,这是檀淮舟身上的气味,很淡,只有凑近能闻到。
而他自己不喜欢香水,身上并无什么气味。
“什么气味?”
任谢景霄再问,身后再无应答,传来的只有平稳的呼吸。
谢景霄不敢动,就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动作,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身侧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揉了揉酸疼的肩背,穿戴整齐出了门。
檀淮舟这栋别墅不大,冷色调的设计,只有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尤为特殊,是极致的红,似火一般灼目。
在简约低调的房间尤为瞩目,张扬肆意。
谢景霄目光在那间房子未多做停留,他回到谢家第一课,就是多做多听,不要问不该问的。
他将这条奉为圭臬,谨记于心。
他立在镂空雕琢的木制扶梯旁,顶端的盘扣未系,露出他精致漂亮的锁骨,柔顺的发丝散在耳侧,窗外投来的阳光正好给他的侧脸镀上一道金边,银金色睫羽微微颤动,如同一幅意境深远的工笔画般。
檀淮舟听到动静,仰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握着咖啡杯的动作一怔,看了眼助理,
“今天的事往后推,去趟谢家。”
助理惊愣片刻,因为一刻钟前,檀淮舟说的可是“你陪谢公子回趟谢家,收拾一下行李,搬过来。”
这才多久,竟然变了卦。
“不用了,檀先生您公务繁忙,我自己一个可以的。”
谢景霄从楼下下来刚好听见他跟助理的交流,忙不迭开口。
助理也看向檀淮舟,但没想人家根本不搭茬,眼睛瞥了眼餐桌方向,“早餐在桌上,吃过我们出发。”
谢景霄叹了口气,父慈子孝的戏码终归还要上演一遍。
几人驱车来到谢家住宅。
谢家不同于檀淮舟的单独别墅,他们住在的是高档小区的别墅群。
刚进入小区,保安只觉谢景霄面生,竟将他们的黑色卡宴拦了下来。
谢景霄揉了揉发疼的眉角,抬头正好对上檀淮舟略带狐疑的目光,他确实不爱出门,请的各种老师都是□□。
正打算解释,就见一个稍微年长的保安从旁闪了过来。
“谢小公子?”
谢景霄认识他,上次他后妈闻人月扮演贤母时,他也是观众之一。
“赶紧放行。”年长保安对身后值班室同事说道,转头满脸堆笑对谢景霄说,“您不喜欢出门,他们不认识,多多体谅。”
“没事。”谢景霄重新摇上车窗,听到后面保安们的窃窃私语。
【他就是谢家那个病秧子?】
【小声点,这里面哪个不是非富即贵,他也是好命,生在谢家,连小妈对他都是尽心尽责。】
尽心尽责吗?
确实。
“看来我相信你的假照片也情有可原,毕竟你小区保安都能把你拦下。”
檀淮舟视线扫过他清隽如画的眉眼,落至他转动念珠的皓骨上,见他动作一滞,满意地勾起唇角。
这男人竟还记得他照骗的事,非得在这种小事上掰回一局。
“嗯,可能檀先生打探消息的方法是询问保安吧,挺接地气。”
谢景霄拇指轻轻研磨念珠的莲纹,嘴角挂起淡淡的笑弧,用清冷润泽的嗓音接着说,
“我以为网上说商战是关电闸,解散群这些低端方式是在开玩笑,但现在想想这种朴实无华的方式也不是不可能。”
“郑助理,你反思一下。”
檀淮舟一招祸水东引,将祸事引到副驾的郑助理。
“先生说的是。”
郑助理叹了口气,打工人常态,习惯了。
卡宴停稳后,谢景霄说道:“您在车里等一下,我收拾东西很快。”
见檀淮舟点头,谢景霄这才推开车门,下了车。
站在谢宅门外,谢景霄吸了口气,按响门铃。
听见门锁连动的声响,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卡宴,檀淮舟那个位置能看到屋内,但由于视野死角,里面人看不到屋外。
门刚打开,帮佣刘妈见到是小少爷微微一惊,随即向屋里喊道:
“太太,小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里面迎面飞来一个青瓷杯,
瓷杯碰撞到门框四分五裂,谢景霄不加躲闪,清晰感受到锋利的瓷片擦过喉管,在白皙的颈部留下一抹刺痛。
刘妈惊得叫出声,眼前的二少爷,已经被滚烫的茶水溅透半个身子。
但他丝毫微动,平淡如水的眸子未起半点波澜,垂手而立,漆黑的古檀念珠悬在腕骨上,如超脱的圣人般。
“小少爷,夫人很生气,您要不……”
“没事的,我知道。”
“小贱蹄子,长能耐了,还有脸回来?!”
4. 第四章
听到这熟悉刻薄的声音,谢景霄淡然地望着身穿红色旗袍的妇人,徐徐向他走来。
她皮肤白皙,五官也是说不上来的精致,生气愤怒的情绪撕扯她僵硬的嘴角,人造的娇美脸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
这人正是谢景霄的后妈闻人月。
闻人月自从嫁入谢家,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特别是她这个便宜儿子,自己对他非打即骂,他都未曾有半点不满。
昨天他竟然挂断自己电话,还关了机,真是长能耐!
那种仍由她把玩的物件突然不受控的感觉,让她很恼火。
她抬手就要去拧谢景霄的耳朵,却没想被他轻轻侧头躲开。
鲜红的指甲恰好剐蹭到他下颌,无瑕的皮肤立马多出几条血痕。
看到这,闻人月立马慌了神,眼神闪过一丝无措。
因为她知道谢景霄这张脸碰不得,上次不小心刮伤他的脸,可是挨了谢父不少打,还罚了一个月的零花钱。
这张脸金贵得不行,谢父常年寻一些珍贵药材调理,更别说护肤品之类,从不克扣。
“景霄,妈不是故意的。”
说着,闻人月就要上手触摸谢景霄的伤口。
谢景霄眼神未掀起半点波澜,偏头躲过。
“啪”
耳畔一声清脆声,闻人月伸来的手被人打开,谢景霄蓦地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正常。
才来吗?
他被男人护到身后,垂手而立,白衫已经吸饱留着余温的茶水,此时早已凉透,化成珠子,一颗一颗顺着手腕,滑过指尖,凝聚在悬在指骨的古檀佛珠,欲滴未滴。
闻人月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碎掉的青瓷碎片毫不留情地扎进她的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疼得她倒抽冷气。
身旁的刘妈赶忙去搀扶她,但好巧不巧碰到她身上的伤口,尖叫出声,
“滚啊,不长眼的东西。”
“去医院。”
檀淮舟干净利落地脱下黑色风衣,将谢景霄整个包裹住,抬手就要揽他的腰。
如果说之前是他想将谢景霄搬出谢家,那现在就是他以后必须留在自己身边。
然而,刚要触到他时,谢景霄微不可查地向前躲闪,让他手指扑了个空,檀淮舟眉心微蹙,看向他。
谢景霄陷在他身下的阴影里,鸦羽般的睫羽下尽是没有感情的晦暗。
他这是在怪自己来晚了吗?
压平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手上稍一用力,谢景霄整个人就落入自己怀里。
瞬间,浓郁的潮意穿透单薄的布料迅速袭来,紧接着腰间微微吃痛,怀里的人如同只小奶猫,悄悄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再动,就把你留下来。”
檀淮舟俯在他耳畔,语调压得极低,带着丝警告的口吻。但他却握上他那冰凉纤细的手,绵软的肉感,顺着潮湿的掌心一路向下至单薄指尖,轻轻揉捏,动作极温柔,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这个精美的易碎品。
只是接了个电话的时间,他竟能搞出一身伤。
“走吧。”檀淮舟低头望了眼谢景霄,淡淡地说道。
谢景霄似是没有听见,遍体的寒意仿佛被指尖灼人的烫意驱散,站在原地没有动,淡漠地看着地上的闻人月,
“我回来取东西,取完就走。”
“你要去哪?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你父亲什么?!”
闻人月不再顾忌创口带来的疼痛,爬过来就要揪他的衣摆,生怕他下一秒就跑了。
闻言,谢景霄轻笑出声,但笑意却像是怒放在风雪上的霜花,看似明媚精致,实则寒气逼人,眸底的嘲弄一览无余。
他抬头望向身后的男人。
檀淮舟背着光,灰暗的光影下,他半个面部轮廓陷在阴影里,漆黑幽深的瞳孔藏匿其中,显得格外深邃。
“怎么了?”感受他投来的目光,檀淮舟问道。
音质低沉,如同山壑涌动的暗流。
“能告诉她你是谁吗?”
檀淮舟轻挑眉头,望向气质全无的闻人月,下意识紧了紧环在谢景霄腰间的胳膊,
“伯母好,我是檀淮舟,景霄的未婚夫。”
倏地,闻人月眼睛瞪大,刚才这男人进来,她只当是谢景霄勾引的那个富家公子,全然没想到会是檀淮舟。
“你是檀氏集团的檀总?”
她嘴唇嗫嚅,不信邪地再次确定,但透过门缝,看到他身后那辆黑色卡宴的车牌时,那颗心沉入湖底。
【京A00401】
“正是。”
“瓷盏呢?”谢景霄问。
闻人月脸色一白,心虚地看向一地的碎瓷。
谢景霄视线也落在青瓷碎片上,指尖狠狠扣紧佛珠,似是要把木珠嵌进自己骨血里。
他早该想到,这女人稍不开心,就会拿出瓷盏沏茶,以来威胁。
“檀淮舟,”他语气凝重,透着森森寒意,没再像之前称其为‘檀先生’,“我做什么你都会帮我的,是吗?”
檀淮舟怔愣一下,以前有人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是“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放心去干!”
那人跟谢景霄五官长得很像,眼睛里面永远有星星,亮闪闪的,而眼前的少年眸子却是清清淡淡,如同水中的月亮,清透而凉薄。
“嗯,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吧。”檀淮舟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收回手,整个人柔和不少。
得到应允,谢景霄弯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散落一地青瓷碗片。
那是一盏冰花青瓷盖碗,遇水化冰,水干现花,是一盏孤品。
也是谢景霄母亲留下来的。
闻人月答应他,只要他能安稳顺利嫁到檀家,就将茶盏还于他,却没想到今日当着自己面四分五裂。
瓷片棱角锋利,稍不了神就会划破皮肉,谢景霄面无表情一片片捡拾,短短几片,就已经将他莹白的指划开口子,沁红瓷片。
最后一片散落在闻人月手边,谢景霄迈着步子逼近她。
“你要干什么!”
闻人月惊呼出声,她明显能感觉谢景霄浑身散发的冷意,也知道那瓷盏对他多重要,心虚地大叫。
但谢景霄直接无视她,跨过她,眼里只有那枚碎片。
拾起后,格外小心地放进衣兜里,而后扭头对檀淮舟勾了勾唇,
“你去车里等我,我很快的,不会让你久等。”
檀淮舟没再多问,点点头,转身回到车里。
谢家宅门关上最后一刻,他看见谢景霄不知从哪找的棒球棍,紧接着是闻人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东西碎裂声。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闻人月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坐在前排的郑助理有点担心地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
檀淮舟坐在后排,轻阖眼眸,养尊处优的手四指交叠放在翘着的二郎腿上,裁剪得当的西裤装裹的是满满禁欲气息,似乎很享受屋内别样的交响曲。
忽然,那双冷冽淡然的桃花眸倏地睁开,打了郑助理一个措手不及,躲闪不及,郑助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檀总,照谢小少爷这样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他不会的。”
檀淮舟温润笃定的音节刚落下,谢家宅院的门就打开了。
谢景霄抬步走出,小臂搭着檀淮舟黑色大衣,身上的对襟白衫已近乎半干,茶水晕湿的地方颜色稍深,泛着古宣沉淀的棕黄,领口处散落着几滴殷红,像是有意为之,构成一张意境深远的浓墨写意画,古韵十足。
车门微动。
檀淮舟看见黑色大衣下的一小袋衣物,开口问道:“就拿这些吗?”
“嗯,我没多少东西。”谢景霄将大衣递还给他,“怕弄脏,就先脱下来了。”
檀淮舟没有接,“穿上吧,天气还凉,小心感冒。”
谢景霄点点头,坐在他旁边,刻意地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郑束,去医院。你,坐过来。”
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口吻。
谢景霄眉眼低垂,盯着攥紧的念珠,檀木雕刻的莲纹深深印在掌心,“我身上太脏了。”
“过来。”
谢景霄只能向他身侧挪了挪,车内亮着几盏暖黄色灯,映着他那端方雅致的面容,寻不到半点情绪。
忽然,手被他抓起,檀淮舟灼人的体温顺着肌肤传来,谢景霄下意识微蜷指骨。
“不要乱动。”
檀淮舟掰开缩起来的手指,用白色帕子慢文斯理地擦拭他掌心的污痕,巧妙绕过细小的伤口,一点一点,像是清理一件出土的珍宝。
茶污缓缓渗进帕子里,谢景霄几次想收回手,说自己可以,但见到男人睫羽下的认真耐心,那些字节便哑在嗓子里。
车内没人再说话,落针可闻。
“之前在通电话,没来得及。”
安静局促的气氛下,檀淮舟竟先出了声。
谢景霄有些不解,但想到刚才的事,瞬间了然,檀淮舟是在解释之前去晚的事。
他是不是怀疑刚才疏远他,是在赌气?
“工作要紧,再说,”谢景霄顿了一下,释然地笑笑,“我早就预料到了。”
“嗯,以后不必再演给我看什么,既然我说了让你搬过来,就不会食言。”
被人拆穿,谢景霄身形一怔,连带莹白的手指曲了一下,刚凝住的伤口,再次裂开,赤色的血珠再次沁了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
“不要乱动,”檀淮舟握住他的指尖,颔首轻轻吹着,“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好好爱惜自己。”
“好。”
谢景霄应了一声好,得寸进尺般侧头枕上檀淮舟的肩,闭上眼睛,享受淡淡的雪松味缓缓袭来,清新惬意。
车平稳地行使着,缱绻的潮意有规律地扑在檀淮舟耳畔,丝丝温度越来越高。
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微曲指骨,去探谢景霄的额头,滚烫一片。
“郑束,速度快点。”
5. 第五章
夜色似是一滴浓墨,在上空四散晕开,地处上京外郊的独栋私宅映出暖黄色的光影,幽深温暖。
白色被褥包裹的谢景霄拧着眉心,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略长的发梢被鬓边沁出的细汗濡湿,搭在纤瘦单薄的肩头,黏腻又难受。
烧还未完全退掉,他整个人仍在昏睡中,不舒服的本能让他挪动身体,刚一动,几绺发丝就刮蹭到处理过伤口,泛白的唇挤出一声嘤咛。
出去端水的檀淮舟,听到那声小猫似的低吟,迅速坐回床边。
他垂着眸,修长的指骨微动,将碰到伤痕的发丝捋后谢景霄耳后,裸露出几道上过药的红痕,衬得谢景霄原本冷白色的肤色更加白皙,彷如细瓷般。
檀淮舟见他没事,润湿棉签,一点点涂抹在谢景霄干涸发紧的唇。
烧糊涂的人是喜欢耍小脾气的,谢景霄也不例外,扭动着,不愿意让棉签靠近。
檀淮舟无奈,只好放下棉签,稍加用力,将他抱在怀里,谢景霄半个身体倚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的颈窝,温热的潮热夹杂着不舒服的哼唧,在檀淮舟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轻喘着。
迷糊中的谢景霄并没有立即转醒,梦中的他满身是伤,淋着滂沱大雨,无限的寒意往他的骨髓里钻,从头顶冲刷而下的雨水稀释着伤口冒出的鲜血,混成一滩滩血水,在身旁散开。
他不记得为什么要淋这场大雨,也不记得怎么搞得这一身伤。
只记得很冷,很冷。
“冷……”
但谢景霄还未呢喃出声,梦境中,有人在他身后撑起了一把伞,伞面之下他被人拥入怀,暖意瞬间流过四肢百骸。
他缓缓睁开眼睛,睡得太久,眼前事物都是模糊斑斓的光影,光怪陆离,索性重新闭上。
然而唇瓣微动,像是自语般,叫出一个“檀”字。
“醒了吗?”
檀淮舟听到他细若蚊蝇的喃语,微微敛眸,单手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双敷着水色的唇瓣依旧不停嗫嚅,檀淮舟只能身体前倾,尽可能地靠近他。
“檀……”
“我在。”
“渴……”
那场大雨冲刷过后,带走了谢景霄身体的水份,也带走了他的生机。
入耳的声音似是断了弦的提琴,喑哑滞塞。
檀淮舟眉头微蹙,再次探了探谢景霄额头的温度,发现没再升温,这才松了口气。
他刚想端起玻璃杯,却没料到谢景霄竟先凑了上来。
正好触上他的嘴角。
药香混着他身上独有的檀香,一瞬间窜进檀淮舟的鼻腔。
面对谢景霄突如其来的索吻,檀淮舟只是愣神片刻,随即熟悉的君子立法取代原始冲动。
他用鼻尖简单碰触谢景霄温热的鼻头,缱绻旖旎气息短暂交融后,落下一声宠溺的‘乖’,便不再留恋。
他不想趁人之危。
简单喂了谢景霄几口水,看他露出一脸餍足,檀淮舟才将他重新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起身准备离开。
但迟迟没有挪动步子,他静静看着床上陷入沉睡的人,安分乖巧。
恍惚间,檀淮舟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理应是不安分,还会像八爪鱼一样抱着被子。
明明他的身影能跟记忆里的轮廓重合,但为何谢景霄偏偏不是他。
檀淮舟眉头浮现一抹躁意,眸底的黑意愈加浓稠,单指松了松脖间的领带,听到房间响起细微均匀的鼾声,叹了口气,迈步离开。
*
第二天,谢景霄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但屋子里光线极暗,像是有堵密不透风的墙,将阳光尽数格挡在外。
他眯着眼,习惯性伸手去枕边摸索手机,可是指尖没有碰到任何冰冷的物件,才揉了揉眼睛,揿亮身侧的夜灯,双手撑着床沿,缓缓起了身。
房间依旧是之前那个,冷色调的装潢,简约的陈设,改变的只有窗户上悬挂的深色窗帘,布料色彩绮丽,尾部更是螺钿织银,暖黄的灯影之下斑斓靡丽。
他是睡了多久?都已经是晚上了吗?
只记得是在檀淮舟车上睡着,当时还枕着他的肩,只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很清爽,创口的疼痛会减轻一点。
在床上怔坐片刻,他昏沉的灵台逐渐晴明,下床走出卧室。
刚开门就被房间内的暖阳迷晕了眼,谢景霄扶着门框,又退回房间,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
紧接着,就听见楼下响动,待眼睛逐渐适应,带着迟疑慢慢走下楼。
“谢先生,您醒了?”
说话的是檀淮舟的助理郑束,他在摆弄着几碟餐食。
“嗯。”谢景霄轻“嗯”一声。
饭菜的香味仿佛凝成看得见的热气,钻进谢景霄的鼻子里,肚子就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很饿。
但四下观望并没看见檀淮舟的身影,不禁开口问道:“檀先生呢?”
“今天是檀总参禅的日子,他一早就走了。”
郑助理弄好碗筷后,抬头看向谢景霄,
“谢先生,您收拾一下过来吃饭吧。”
与其说檀淮舟信神佛,不如说整个檀家都是神德寺的香客,这是谢景霄早已知晓的,其中,每月初八都是檀淮舟去上香听禅的日子。
谢景霄洗漱出来后,刚在餐桌前落座,就听郑助理开口说道:
“您昨天病的不轻,所以饮食檀总特意吩咐过,要清淡,吃完后,您要记得吃药,药已经分装好,放在茶几上。”
他指了指身后。
“我睡了多久?”
“您昨天高烧不退,檀总陪您从医院接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谢景霄低头往嘴里送着饭菜,昨晚他睡的昏沉,分不清现实跟梦境,隐约听见有人诱哄着他乖乖换衣服,那人还喂他水,照顾他,又冷又热,他觉得那人好看,似乎含含糊糊偷亲他一口。
人影交叠,当看到自己身上干净的睡衣后,他确定了。
确定那个人就是檀淮舟。
“对了,您换洗的衣服在房间的衣柜里,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走走。”
郑束走到大门边,脱掉鞋套,手刚放在把手上,听见身后谢景霄清冷的声音响起。
“您要走了吗?”
郑束看看腕上的手表,“檀总那边快结束了,我过去接他。”
“我跟你一块去吧。”
谢景霄放下碗筷,虽然很饿,但他食欲不佳,刚吃几口就饱了。
看到桌面上几乎没有动的饭菜,郑束眼皮跳动,这可是檀总专门要求他跑了几家私房菜凑到一块的,就吃了几口。
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搬出自家檀总镇场子,
“檀总让您好好吃饭,另外他听禅并不喜欢别人打扰。”
谢景霄抽出纸巾,慢文斯里擦完嘴角,“我吃饱了,我跟你一块在外面等就行,郑助理,你等一下,我换身衣服。”
郑束自知拗不过他,只能作罢。
*
神德寺地处北山,接连下雨好几日,难得放晴,山上依旧烟雨蒙蒙,随着佛寺的一声钟鸣,一片树叶徐徐坠落,不偏不倚砸在刚下车的谢景霄肩头。
神德寺距离这栋私宅不远,但香客极多,去山上的路都要徒步爬上去,但像今天走后山一路畅通无阻也是第一次。
谢景霄从肩头取下那片枯叶,拿在手里把玩。
浅棕色,跟自己衣衫的颜色相近,都是没有生机的色彩。
“檀先生结束还要多久?”谢景霄眼睛盯着叶片的纹路,没有抬头,薄且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捏碎枯叶。
“还需要一两个钟头,要不您去车里等吧。”
郑束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肤色因为大病初愈呈现轻微的病态,站在秋风里,就犹如他手里的枯叶,孤寂且易碎。
“我去下面走走,结束了给我打电话,”谢景霄淡淡一笑,“就是檀总挂断次数最多的那个。”
不等郑束回答,谢景霄就自顾自向山下走去。
檀淮舟参禅的庙宇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秋风扫过,只剩下寂寥。
他本以为山下会热闹些,但许是淡季,香炉烟气也只是袅袅几缕,香客更是寥寥。
红砖绿瓦下供奉的是诸天神佛,他下意识拨动绕在指骨上古檀佛珠,抬步跨过些许残破的门槛,望向面前的佛像,双手合十,虔诚叩拜。
内心空荡荡的,额头触地,不知自己在求什么。
他习惯性地拿起供桌上签盒,木签摇动,缓缓落下,拾起。
熟悉的空白爻。
“又是空卦吗?”旁边的僧尼认出了这位特殊的香客,次次占卦都是空卦。
“嗯。”谢景霄点点头。
僧尼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口中喃喃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佛祖又怎会知道。”
他每次求签都是为他人求,但自回到谢家后,他刻意忘记他们的相貌,又想得知他们现状,拼命想起,又忘记,如此反复,以至于现在脑海残存几道虚影。
所以卦卦都是空。
他将签盒放回原位,站起身,向着屋外的菩提树走去。
树冠极大,缀着一树的红绸,虽以入秋,却依旧拥有极强的生命力。
“要不要给家人朋友求一个呀?祈福很灵的。”
被人群包裹的小桌上放着各种木牌,摊主小姐姐热情地递给谢景霄一个。
他接过,桃木制成的牌子留有空白,供人书写。
家人吗?
他们称不上家人。
小姐姐似乎看到谢景霄的迟疑,开口补充道:“给另一半祈福也是可以的。”
另一半?
檀淮舟吗?
谢景霄握着木牌手一紧,释然地笑了笑,提起笔。
【希望檀淮舟
岁岁平安,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他落完笔,站在树下,双手合十,捂着那枚木牌,阖眸虔诚地重复祝福语。
片刻后,抬眸望向树伸出的一段枝丫,就要将手上祈福牌挂上去。
然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先他一步,握住了那枚牌子。
6. 第六章
本就踮起脚尖,许愿牌莫名被抢,谢景霄重心不稳随着惯性向后踉跄几步。
一丝怒意爬上眉梢,转身间,又将戾气收了起来,他波澜不惊的眸底映出一幅熟悉的面容。
“东西还给我。”
谢景霄率先开口,声音清冷,似是落了霜雪的璞玉,润泽清透,冷而不寒。
但年轻男人根本没有理他,他一身灰色休闲装,戴着顶鸭舌帽,耳垂的银色耳钉奢靡夺目,浑身都是对他的不屑一顾。
他是谢景霄同父异母的哥哥谢景云,也就是闻人月的亲儿子。
闻人月作为第三者成功上位,他也从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变成了谢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现在更是当红男星,风光无限。
当年能跟檀家联姻,谢初远自然先考虑的是大儿子,但谢景云坚决只做上面那一个,誓不做0,谢初远才没办法,把离家出走的谢景霄抓了回来。
谢景霄在谢家这些年受的折磨,谢景云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当年谢景霄比谢景云个子高,他就撺掇给谢景霄定期注射一些抑制生长的激素药剂。
以至于谢景霄自那以后生长极为缓慢,就连皮肤也变得如新生儿一般白皙细嫩,稍一用力都能留下红痕。
当年谢景云最为享受就是,手握皮鞭甩向谢景霄后背最娇嫩的地方,鞭起鞭落,瞬间绽出朵朵斑驳红莲,靡丽艳丽至极。
他戏谑地称之为‘作画的艺术’。
不过药剂注射已经错过生长发育的爆发点,对谢景霄而言除了皮肤变好点,吸引到谢景云这个疯子,其实没什么其他坏处。
谢景云当初还以为多吃补品,定能超过谢景霄,最后也只是堪堪身高平齐,今日穿双平底运动鞋,竟远看还要比谢景霄低点。
“祝檀淮舟,岁岁平安,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谢景云语调上扬,抬眸满眼戏谑,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桃木牌的文字,未干的字迹逐渐晕开,模糊不清。
“还给我。”
谢景霄加重三个字节,手指抻开向上,微微抬起,薄且纤细的指骨悬着那串黑色檀木佛珠,轻轻摇晃。
一身素衣挂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衣摆随风而起,显得他整个人在风中孤立无援。
“想要可以,把这里扫干净。”谢景云把玩着木牌,将脚边的扫帚踢到他面前,扫帚挂着尘土瞬间蹭在谢景霄素色裤腿上,灰蒙蒙的。
谢景霄眉间低敛,扫了眼扫帚,看见远处的几架摄像机,瞬间了然。
他是来录制综艺的,可能节目组布置的任务就是清扫这里,自己正好被碰到,成了现成的苦力。
“如果我说不呢?”
谢景霄平压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语调依旧平稳,如山间潺潺流水,清冽而无波澜
谢景云鼻腔轻哼一声,见四下无人,走进几步,靠近他耳边,轻声道:
“你是又想挨鞭子了?”
闻言,谢景霄轻笑出声,他怕是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正欲开口,就见迎面跑来一个明媚开朗的小姑娘,身后还跟着扛相机的摄影大哥。
“谢哥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跟摄影大哥找了你半天!”
小姑娘轻喘着气,小鹿般的杏眼盯着谢景云。
此刻,谢景云已经跟谢景霄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身上的阴鸷气息全无,露齿而笑,整个人如同小太阳般,阳光温暖。
“千云,抱歉哈,我在找扫帚,想着三点前打扫完,这样后面我们能休息会。”
谢景霄目光落在小姑娘身后的摄像机上,红色按钮一闪一闪,看样子是在录制。
“你人真好!”
沐千云浅浅一笑,瞥见他身侧的谢景霄,瞬时间怔楞一下,刚才听摄影大哥说直播间一直在说什么清冷小哥哥,她两都没看见,很是后悔。
现在眼前这个素衣加身,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怕应该就是本尊,沐千云小跑到他身边,露出星星眼,
“小哥哥,你是庙里的工作人员吗?”
摄像机紧跟着凑近谢景霄那张与世无争的脸。
谢景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握紧古檀佛珠,摇摇头。
“他是我弟弟,”谢景云又贴近他身旁,胳膊熟稔地搭在谢景霄肩头,对着镜头表现出亲密无间的样子,“他刚看我在打扫卫生,还要过来帮我,哪能让他这少爷身子干这些粗活吧?!”
“他就是那个……”
‘私生子’三个字在嗓子边刹住车,沐千云知道谢景云曾隐晦提到家里有个病弱的私生子弟弟。
今日见谢景霄脸色苍白如纸,衬得眼尾的胭脂痣红的滴出血,单薄羸弱,定在家中养尊处优。
不禁觉得谢景云十分大度,生在豪门,对私生子都这么好,
“小哥哥,你有景云这样的哥哥,在家一直帮你,真是太幸运啦!我也一直想要个哥哥……”她撅撅嘴,艳羡地看着谢景霄。
“清扫不是本来就是你的活吗?”
谢景霄稍加用力,将谢景云扣在肩头的指骨掰开,刻意地跟他保持距离,
“你一直在外,也就月末回家小住几天吧。”
看他表现,谢景霄猜到节目应该是实时直播,谢景云想借他立人设。
“你看,又怨上了,都跟你说了,哥哥忙,体谅一下。”
谢景云随性抬手捏了捏谢景霄的脸颊,暗中使力,扯得下颌伤口生疼,却没想到谢景霄云微红的眼角淌出凉泪。
众人皆看见这一幕,沐千云脑子一时间只冒出一个词,‘佛子垂泪’。
谢景霄手覆上他的手,暗中握紧谢景霄的手背,牵动他的动作幅度缓缓加大。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淡弧。
谢景云意识到不对,想要收回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滴答。
一滴赤红的鲜血,落在素衣之上,似是一朵红莲绽放,易碎旖旎。
谢景霄微卷的睫毛变得湿润,眼尾似是被涂上一抹胭脂,悬着一滴剔透的泪珠,欲滴未滴。
“啊!”
沐千云率先意识到不对劲,那点殷红太过刺目,
“景云哥快松手,你弄疼小哥哥了!”
他们背地较劲,一个想抽回手,一个不让。
但当沐千云喊声,谢景霄这才稍稍松力。
“是他……”
谢景云收回手正想辩解,却听见谢景霄率先开口。
“哥哥是想说我故意伤自己吗?”
谢景霄白皙娇嫩的脸蛋赫然是两个指印,仿若白玉青瓷被人恶意涂抹上污垢,眼眸却又是了然淡漠,似乎被欺负的不是他,
“把东西还给我,我要走了。”
见此场景,沐千云只觉刚才美人落泪是自己恍惚,但细想之下,是疼极了的生理性泪水。
而且谢景霄下巴上的伤明显是被人故意为之,如果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怎会伤成这幅模样?
她蹙了蹙眉,看向谢景云的眸光染上些鄙夷。
立人设的狗!
“什么东西?还给人家吧。”沐千云有些生气地问道。
一时间,谢景云只觉手上的桃木牌滚烫无比,如同个烫手山芋,但面对镜头,他还是沉住气,
“我就跟他闹着玩,给吧。”
说着,就将木牌扔给谢景霄,但他使的力度过大,直直扔进了还留有残香的香炉里。
炉鼎内残烟袅袅,还有很多燃着的香烛。
谢景霄奔向炉鼎旁,目光急切地望着压在残香上的木质挂牌,余光看见沐千云靠近,就要伸手去拿。
被沐千云拦住动作,“你疯了!会烫伤的!要拿也是他拿。”
刚才谢景云背地的小动作,她看得清清楚楚,直接对这个人失望透顶,气愤的情绪达到巅峰,恶狠狠地瞪向谢景云,
“你刚才故意用力,小哥哥离你那么近!明明可以直接递,你偏用扔。”
“就是些香烛没什么的温度。”
谢景霄出言辩解,眉骨间尽是急切。
“再不快点,牌子都要烧着了。”沐千云跟着催促,“景云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你钻过火圈,最不怕这些。”
谢景云汗颜。
合着谢景霄会烧伤,他就没啥事。
镜头拉近。
谢景云只能硬着头皮,从燃烧的香火之中拿出那块许愿牌,看似温度不高,其实滚烫无比,密集的燃香难免会碰到皮肉。
刺啦啦,疼得他眉头紧锁,不敢出声。
刚取出牌子,沐千云就抢先夺过,安安稳稳地放在谢景霄手心,这才放下心。
谢景霄淡淡一笑,双手拢着,尽可能避免与沐千云的碰触,而后微微颔首,道了声“谢谢。”
沐千云看着谢景霄的端方知礼,全然是豪门大家养出来的富家公子,对说他是私生子开始起疑。
牌子落下,她看见了‘檀淮舟’三个字,惊讶出声。
“你认识檀淮舟?”
“他哪里认识,整天呆在家,”谢景云勾唇瞥了眼谢景霄,戏谑地继续说,“总有人肖想天上月。”
虽然檀谢两家有婚约,但是檀家根本不把谢家放在眼里,旁人都觉婚事要作废,只是谢家死撑着不愿意放弃。
谢初远都打算改变主意,将谢景霄塞给檀家中年丧妻瘸腿的檀家二叔,只要攀上檀家高枝,嫁给谁,其实无所谓。
谢景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着佛珠印刻的莲纹。
见气氛尴尬,沐千云出来打圆场,“哈哈哈太子爷谁不喜欢呢!听说他也经常来神德寺烧香祈福。”
“所以你是来碰运气的?”
沐千云没理会说风凉话的谢景云,继续说:“你可千万别去,檀淮舟可不喜欢被人触霉头,之前听说有人打扰到他,他直接将人从石阶上踢下去了。”
“嗯,我知道……”
话未说完。
“你怎么跑这里来?”
谢景霄回身,略宽的袖摆碰响许愿树枝叶悬着的银铃,而后他整个人撞进极致的黑色之中。
银铃脆响,满树红绸纷飞,随性洒脱与克己复礼,构成一幅绮丽缱绻的写意画。
7. 第七章
“我下来走走。”
谢景霄露出一抹笑意,望向男人,清隽侧颜恰好在斑驳树影间,衬得他越发的深邃神秘。
“你结束了吗?”
“还没,出来透透气。”
檀淮舟眼睫垂落,视线落在谢景霄泛红的皮肤上,指骨微弯触了触还未消散的红印,
“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谢景霄只觉他手指滚烫,生理性闭了闭眼,眼尾的胭脂红更加浓稠。
薄烫的指尖上移,轻缓揉动,似是要将颗靡丽勾人的泪痣揉进骨肉,丝丝潮意顺着指缝传来。
檀淮舟蹙了蹙眉,薄唇低低吐出藏着寒意的两个字节,
“哭过?”
而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谢景霄身后的几个人身上,看到正在记录的相机,眉骨下的阴郁凝得更实。
谢景霄主要到他的神色,之前又听说过檀淮舟不喜欢采访,所以纵使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但对他的报道也鲜少。
他拽了拽檀淮舟的衣袖,“起风了,吹的眼睛疼,我们回去吧。”
檀淮舟轻‘嗯’一声,转身向着庙外的石阶走去。
谢景霄转身,无视沐千云和谢景云或是探究,或是惊疑的目光,道了别,追上檀淮舟脚步。
北山的石阶是顺山而建,是古时匠人一点点在山石里开凿成型,岁月洗礼,石梯凹凸不平的地方已被磋磨得锃亮平整。
谢景霄刚踩上石阶,比他快三步的檀淮舟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檀淮舟沉默不语,将手伸到他面前,覆手向下,指骨微蜷。
他西装袖口被袖扣束缚着,单单露出部分冷白色的腕骨,矜贵清雅。
谢景霄微微一愣,明白他的好意,随后纤长莹润的手指握上他递来的手腕。
指尖刚攀上他肌肤的温热,竟有几分灼人,慌忙远离,若有若无地搭在他手上。
谢景霄耳尖溢出一点薄红,仿若四周刚刚冒出红意的树叶,朦胧无措。
檀淮舟侧回身,眸光瞥见他耳后的淡绯,紧抿的唇勾出一抹淡弧,收起目光,向山顶走去。
秋日阴雨蒙蒙,光滑的石阶泛着莹莹水光,石缝间溢出几抹翠色。
谢景霄踏脚踩在薄薄的青苔上,松软滑腻的触感隔着鞋底传了上来,身形踉跄,情不自禁抓紧,镶嵌有蓝色宝石的袖口硌进手心。
再抬头时,就看见檀淮舟眼尾意味深长的笑意。
原来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
“檀先生!”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檀淮舟和谢景霄同时顿住脚步,向后看去。
不是别人,是谢景云。
他几步并一步地爬着石梯,头顶的鸭舌帽也被他拿在手里当扇子,气喘吁吁。
刚才谢景云看着谢景霄跟别的男人离开,本想直接开口骂他,但碍于摄像机还在直播,又见檀淮舟气质与众不同,便将话活活吞在肚子里。
待他们走后,才听见沐千云惊呼出声,说那是上京的太子爷。
自己不信邪,拿出手机各种搜索,在为数不多的照片里,才确认那个男人就是当年谢初远最开始要他嫁的。
他原本以为檀家怎么会让檀家家主跟落败的谢家联姻,定会翻脸抵赖,或者让其嫁给檀家未婚的其他人。
之前谢景霄连檀淮舟电话都打不通,他更加肯定了心中想法,但今日却看见两人亲昵的场景,不愿意相信。
谢景云索性支开沐千云和摄影大哥,慌忙追上他们。
他终于在半腰处追上檀淮舟二人。
“有事?”檀淮舟低敛眉眼,居高临下地冷眼扫视谢景云,语气冷冽,没有添加任何其他的情绪。
谢景云身形怔住,自从他成为了真正的谢家大少爷,而后又出道及巅峰,收获的目光都是崇拜,或是羡慕,像这种上位者审视阿猫阿狗的眼神,还是第一次。
不由地紧张起来,暗中他抓紧鸭舌帽的帽檐,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是檀淮舟先生吗?”
“嗯?”檀淮舟鼻腔传来一声上扬的轻嗯,他觉得手腕处钝感增加,下意识看了眼谢景霄,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但他似乎不知道他薄透的指尖在稍稍用力。
他不喜欢这个人。
“我是景霄的哥哥谢景云,很高兴认识您。”
谢景云凑近几步,伸着手,想要跟檀淮舟握手。
檀淮舟无视他的动作,拧紧眉心,透露出不耐烦,直接开口:“有事?”
手悬在半空,掌心凝结的汗液随风蒸发,钻进彻骨凉意,谢景云尴尬地收回手,从新插进兜,指甲不自觉扣紧皮肉,隐隐的痛觉才让大脑清晰,
“我弟弟年纪小,懂得东西少,可能会惹您不开心,要是您不便于训他,可以告诉我,长兄如父,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您可以留个联系吗?”
“谢先生是想当我父亲?”檀淮舟挑挑眉,略有揶揄地问。
谢景云一时语塞,知道自己说错话。
这位发家史圈子里都清楚,但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出一星半点。
檀家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一步步踩着檀家其他继承人上位,其中一个便是他那沾花惹草的父亲。
手段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谢景云赶忙否认。
“如果没什么事了,我还有事,不喜欢被人打扰,”
檀淮舟不再搭理他,低头对谢景霄说,“我们走吧。”
“那他……(啊!)”
谢景云忙去追他们,刚巧踩在石阶浅翠色的青苔上,一时间踩空,慌忙中去够谢景霄衣摆,但却没碰到,重心不稳,从石梯滚落下去。
谢景霄瞳孔放大,也是一惊,看向檀淮舟时,却见他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甚至眸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男人不疾不徐地从口袋摸出手机,熟练地拨通电话。
【郑助理,处理一下石阶的事。】
挂断电话,他感受到谢景霄的狐疑目光,抬头刚对上一瞬,他又迅速将视线移至别处,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男人清冽的嗓音,沁着点山间的潮气,如潺潺流水般,徐徐而来。
“原来不是你踹的?哈哈”
谢景霄轻笑出声,笑容明媚阳光,那一刻不再拘入端方雅致的禁锢中,仿若夏日里向阳而开的沉塘红莲,绚丽又充满生气。
他眼眸勾着好看的弧度,望向檀淮舟的神情有些同情。
原来对他的误解这么大。
檀淮舟看见他这样,心头悸动,恍惚中,迅速转回身,隐去眼底晦暗不明的光子。
“对不起…”
谢景霄察觉到檀淮舟变化,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懊悔方才的一时间忘形。
被困在一尊精心打造的泥塑中,他明白自己越界了。
“方才一时失态,实在抱歉。”
剩下的石阶屈指可数,檀淮舟收回手,不发一言,在前带路。
谢景霄尴尬地收回手,悬空的指尖,如同裹进霜雪,彻骨的凉意,让他微蜷指骨,将那枚字迹模糊的桃木牌握进发凉的手心。
他之前计划好,只要安分守己地跟檀淮舟领证,他与谢初远的约定就可以终结,那时再离婚,他就可以重获自由。
现如今,惹怒他,不知还会不会如他所愿。
古朴石梯的尽头是一方平台,崖柏以山而长,围成的石栏镌刻着佛家戒律,系着红黄相间的绸条,随风扬起。
山石更是整个被雕琢成一尊巨型的佛像,低垂眼眸,悲天悯人,俯瞰芸芸众生。
谢景霄眉骨间情绪略沉,见前方檀淮舟在平台上停下脚步,气氛越发沉重,思忖再三,张了口,
“刚才……”
话未说完,只觉一股巨力将他拉扯他,再回神,全身已经被清甜的松木冷香包裹。
紧接着,唇齿被人蛮狠撬开,冷香快速贯穿舌尖的每个味蕾。
来势凶猛,谢景霄生理性地向后退,直至石栏处,退无可退。
冰冷的石柱硌疼了他,鼻腔逃出一声闷哼。
而后男人灼烫的掌心熨贴着小腹慢慢划向腰窝处,隔开了谢景霄跟石棱,形成临时性肉垫。
温热的舌尖在谢景霄唇舌间肆虐,剥夺着仅有的空气。
他呼吸愈加急促,脑子一片空白,紧闭的眸缓缓睁开,映入眼的是檀淮舟放大数倍的精致眉眼,危险且具有侵略性。
谢景霄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撑着石栏,腕骨上的乌檀木珠雕琢的沉塘古莲左右摇摆,不断拍打着石壁的戒文。
【不为邪欲,心不贪色】---第三戒yin邪。
荷莲、戒律,唤不醒谢景霄的理智,沉醉在靡靡之色。
念珠脱腕,滚落在地。
红绸飞舞,遮挡戒律。
“别走……”
檀淮舟沾了欲的声音磨得嘶哑。
他鼻间潮意越来越烫,灼得谢景霄全身在颤抖,不得已,攀上檀淮舟的身子,迷糊间,望见佛祖怜悯的神色。
霎时间,犹如一声佛号在混沌的灵台响彻。
谢景霄迷离的神志重新回归,他伸手推开了檀淮舟。
檀淮舟浓稠的墨色,逐渐化开,看到谢景霄的样子不禁轻笑。
莹白肌肤的红晕尚未散去,鸦羽般纤长的睫毛悬着几滴生理性泪水,被眼尾灼红的泪痣染成胭脂色,有了半分余温,敷着水色的薄唇刚像是涂了口脂般,旖旎靡丽。
空气再次钻入鼻腔的舒畅,让谢景霄软得身子恢复了点,刚弯身想去捡掉落的佛珠,一阵眩晕感袭来,向前栽去。
再次跌进檀淮舟怀里。
“我来吧。”
檀淮舟捡起乌木念珠的同时,瞥见不远处散落的祈愿牌,成色崭新,便一同拾起来。
他低垂着眼,认真地将佛珠重新套在谢景霄单薄微凉的手腕上。
谢景霄注视着他的动作,一丝一点都是勾勒出的端方自持、温润凉薄。
若不是裁剪得体的西装微微发皱,他都要怀疑刚才的登徒子另有他人。
“这是给我的祈愿牌?”
他的语调上扬,谢景霄只觉大事不妙!
8. 第八章
“不要……(看)”
模糊斑驳的字迹,依稀只能分辨出几个字,檀淮舟长指摩挲着那枚许过愿的桃木牌,清隽的眉眼微微上扬,
“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清冽沉哑的嗓音混着鼻尖还未平息的滚烫,扑在谢景霄的肌肤上,灼得他睫毛颤了颤,视线移向石壁镌刻的戒律上,纠正道:
“还有岁岁平安。”
他挣扎地站稳身子,刻意跟檀淮舟保持距离。
指尖拨动起念珠,乌色珠子蒙着层灰尘,仿佛在诉说刚才的荒唐。
谢景霄迫不及待地转动,试图用指腹拭去附着的尘埃,心中一遍又一遍默背清心咒。
“岁岁平安,平安喜乐,这‘平安’二字写了两遍。”
念珠一顿,熟稔的清心咒一停,竟然忘词了。
谢景霄颓然地睁大双眼,他自信佛来,日日求得只是平安二字。
可是记忆残存的模糊身影,求得的却是根根空签。
那便是生死未卜。
所以他会下意识地祈求檀淮舟一世平安就好。
“平安,很重要……”
谢景霄唇瓣嗫嚅着,褪去方才的一身红尘欲望,声音很低,清冷空洞,
“很重要……”
檀淮舟握着祈愿牌的力度不经意加大几分,想起曾经的一地残骸,
“确实很重要。”
他弯身捡起一块石块,在地上磋磨一阵,棱角变得锋利,以石为笔,刻下‘xie jing xiao’。
谢景霄看到扭扭曲曲的字,“这是干嘛?”
“你的名字笔画太多。”
檀淮舟拍了拍手,弹去灰尘,四周张望,看到不远处的崖柏,抬脚走去。
谢景霄被他逗乐,但又想到之前打趣他,惹得他喜怒无常,便只抿唇浅笑,不发一言。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系牌子的檀淮舟并未回头,只露给谢景霄一个背影,宽肩窄腰,周身铺开气场都是端正雅致君子该有的。
谢景霄以为他是说自己现在的笑容,不确定地抬起手,微凉的指尖划过唇角的淡弧,试图记住这一刻他喜欢的笑意。
“外面是不是传我,不近人情,听禅时会把打扰到我的人踢下山去?”
檀淮舟走回谢景霄身边,握住他在测量笑弧的手,凑近他几步,微微躬下身子,
“我是说你刚才的笑。”
谢景霄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不会吵到你吗?”
“不会。”
檀淮舟敛着眸,薄唇动了动,似是自语般,
“以前有个很吵的,我都习惯了……”
谢景霄知晓他在说什么,上京圈都知檀淮舟有个早逝的白月光。
他不是傻子,几次三番下来,他可以确认自己跟白月光有几份相似。
因为檀淮舟眸底柔软时,都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
包括刚才佛前那个热烈炽热的吻,他的占有、侵略、思念,仿佛开闸的洪涝,将他的堤防冲得崩塌溃烂。
佛珠一颗颗慢悠悠地穿过指缝,像是冷雨般,点点渗透进刚刚燃烧跳动的心脏。
他只要跟檀淮舟领到结婚证就行。
结束后,要干什么?
试着找回以前的自己吧。
见谢景霄沉默不语,檀淮舟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在我身边,做你自己就好。”
“谢谢,檀先生看到的就是我真实的自己。”
谢景霄想到他之前问,淡漠地再次开口,
“外界确实说您不近人情,但在我看来,檀先生清者自清是顶好的。”
“那便好。”
檀淮舟眉心柠起,突如其来的敬词,让刚拉进的距离,又隔上一堵墙,狭逼堵塞,压得他喘不过气。
“还有,再不去,怕是说禅的师父要等久了。”
檀淮舟转过身,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有脚步声,“你陪我一块吧。”
嗓音哑哑的,失了平日的凌厉。
谢景霄叹了口气,瞥了眼风中摇曳的祈愿牌,尾端的红绸在空中缠绕。
他的名字同檀淮舟也如这般,纠缠在一起。
“等等我。”
*
听完禅已接近下午,天边赤红一片,似是凝成实质,映得几人身影拉得极长,恍如一幅笔触厚重的油画。
跟庙里的师父告别后,檀淮舟走在前,谢景霄刚要跟上。
就听身后师父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他顿住脚步,将不停歇拨动的佛珠,拨回手腕,转身恭敬行礼,
“多谢师父提点。”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追上檀淮舟,跟他并肩进入黑色卡宴里。
“檀总,今天的事有点麻烦。”
郑助理拿着平板电脑,长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一个页面,偷偷看了眼身后的谢景霄。
见他倚着窗,浅色的眼睫下划过窗外层层叠叠的风景,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倒影在镜湖的圆月,安静平淡。
“有话直说。”
闭目养神的檀淮舟,用冷调的音质说。
“是关于小佛爷的。”
谢景霄瞳孔动了动,由窗外转向郑助理,
“小佛爷?”
郑助理意识到说错话,赶忙改口,
“是关于谢先生的。”
“小佛爷。”
檀淮舟薄唇含着笑,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睁开眼,上下打量一番身旁本尊。
素衣加身,手腕的乌檀念珠半刻不离身,眼尾泪痣衬得皮肤愈加瓷白,就连眼眉都是凉薄的淡色,清冷雅致,无欲无求。
除了那殷红微肿的唇瓣。
不经意间,笑意更浓,檀淮舟像是做最后的总结,
“衬得上‘佛爷’二字。”
郑助理也跟着点点头,然后又慌忙摇头,他是来汇报工作的,不是欣赏美人的!
还有,就是自家总裁那种‘不愧是我的人’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檀总!”他声音拔高几分。
随即收获檀淮舟一击眼杀,“我听得见。”
“网上流言对谢先生很不利,您看……”
郑助理把平板电脑递给檀淮舟。
屏幕里全是几个爆红的词条。
#小佛爷#
#神德寺#
#谢景云受伤#
#谢景云的弟弟佛子入世#
#当红男星谢景云遭弟弟刁难#
#表面佛爷背地罗刹#
#男星谢景云疑似被弟弟推下楼梯#
“这!……”
谢景霄瞥见最后一条,赶忙凑近,如玉的指尖指着屏幕的红字,微微颤动,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含血喷人……”
他的手指蓦然被人握住,夹在指腹轻轻揉捏。
“外界说外界的,谢先生清者自清也是顶好的。”
闻言,谢景霄动作一僵。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抬头正好撞进檀淮舟含笑的弯眸里,他对此事饶有兴致。
“檀先生是懂现世报的。”
檀淮舟随性地钩住谢景霄发凉的小指,
“我信佛,郑助理,你继续说。”
“谢先生的母亲也借此热度控诉谢先生前些天的所作所为,连同檀家一起,导致檀氏股票有所波动。”
“现世报,挺准的,”
谢景霄任由他玩弄左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拨了拨佛珠,
“我也信佛。”
檀淮舟听闻股票波动,眉头连抬都没抬,这种事见惯不惯,只要最后他是赢家就行。
但听见谢景霄后半句,不禁轻笑出声,手指向下翻动,点开闻人月发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闻人月娇媚的脸蛋,青紫成片,那双引以为傲的眼球,也充着血,整个人憔悴不堪。
檀淮舟啧啧出声,“佛爷下手挺重。”
谢景霄白了他眼,“我不打女人。”
但他也看见闻人月脸上的伤不是装出来的,鼻青脸肿只可能出自一个人手笔。
那就是他的父亲谢初远,家暴是会遗传,外人面前文质彬彬,背地里是个只会殴打妻女的畜生。
闻人月、谢景云挨打之后,都会将气撒在他头上,所以那个家他最恨的,就是他的‘好’父亲。
“打电话给谢初远,让他管管家室。”檀淮舟悠悠开口。
“那谢先生哥哥那边呢?加大赔偿力度吗?”
“为什么要赔?”
檀淮舟浓黑的眸底闪过一丝精明,唇齿间都是揶揄的笑意,
“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花钱?郑助理,是谁教你铺张浪费?”
郑助理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之前出的几次事都是花钱了事。
那石阶摔不死人,但轻者擦伤,重者脑震荡骨折,医院躺个百天是没有意外的,所以每次檀淮舟出于对伤者同情,都会赔付他们金钱。
久而久之,便有了檀淮舟一言不合把人踹下楼梯的谣言。
但自家总裁就是怕麻烦,对此事不闻不问,主打一个‘他说任他说,清风拂山岗’的佛系。
“那我就按流程处理。”
郑助理掏出手机准备联系神德寺主持,想要调取那边的监控。
“郑助理,你是给谁办事?”
檀淮舟重新合上眼,骨骼分明的长指稍加用力揉捏着谢景霄绵软的手背,微凉莹润的触感,像是小猫的肉垫,十分解压。
郑束拨号的动作一停,“自然是给您办事,檀总。”
他将手机重新收回口袋,自然明白檀淮舟的意思,这是不愿意轻易帮谢景霄。
可为什么自己是他们play的一环?
‘你还握着人家手!’郑助理面露微笑,无声咆哮。
“檀总,大概就是这些事。”
郑助理转过身,轻轻叹气,在手机上一阵敲打。
【发送:神德寺主持
您好,我是檀总的助理,需要调取今天下午2点-5点石阶的监控,麻烦您发送至邮箱:xxx@XX】
檀淮舟微微侧身,在谢景霄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求我。”
9. 第九章
那晚回家后,檀淮舟本以为谢景霄会像之前那般请求他做事,但没想到他洗完漱径直回了房。
接下来几天,网络上对谢景霄群起而攻之,谢景云的粉丝更是找出了别墅地址,经常上门骚扰。
但谢景霄对此熟视无睹。
独栋别墅书房。
“檀总,今天加强了周边的安保措施。”
郑助理垂手而立,看着坐在玄青色沙发里的男人。
房间灯光晦暗,仅揿亮盏暖黄色壁灯。
檀淮舟没有说话,沉寂下来的房间,只有茶汤浇盖在白瓷茶杯迸溅的水声,微蜷的茶叶上下翻滚,逐渐展开。
升腾的袅袅茶香,模糊了他空山新雨般的眸子,冷而不寒,如同昏黄暗淡的古董油画,矜贵雅致。
“继续说。”
听到这冷调的声音,郑助理收回目光,继续补充道:“谢先生今日出去了一下,满身是血。”
‘当啷’
“檀总!”
如玉长指夹着的茶碗,碗盖滚落,茶汤从指腹倾泻而出,顷刻间,杯中茶水溢满为患。
郑助理慌忙抽纸擦拭,冷白色肤色迅速泛红,红意遍布全指。
“他怎么样。”
“谢先生没事,只是被极端粉丝泼了血浆,洗完澡便又回房了。”
檀淮舟抽回手,桃花眸冷厉地瞥了他一眼,拿着纸巾擦拭残留的水渍,
“你下次这样汇报,就趁早收拾东西。”
郑助理自制酿成祸,越发心惊胆战,“我去取药箱。”
“药箱在谢景霄房间里,你先回去吧。”
“好的,檀总。”
闻言,郑束逃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几天他莫名从总裁特助变成住家保姆,负责谢景霄的饮食起居。
起初还暗自庆幸不用跟老板汇报工作,但自从独栋别墅被人曝光在网络上,他就从住家保姆转变专职保镖,要随时跟檀淮舟汇报谢景霄行程,是他之前活的两倍!工资没变!
郑助理走后,檀淮舟发烫的长指揉了揉眉心。
那天之后,谢景霄就闭门不出,也不找他搭话,对他最多也是几句客套。
他们好像陷入冷战。
檀淮舟指尖隐隐有了疼感,正想起身。
‘咚咚—咚’
书房门被有节奏地敲响。
“进。”
檀淮舟烦躁地开口,以为是郑助理折返回来,心中的烦闷全部集中在这个字。
茶色实木松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檀先生,药膏我放在门口。”
语调平缓,没有夹杂任何杂质,仿佛空中化开的薄薄茶香,虚无缥缈但又存在。
“谢景霄,你进来。”
听到门外是谢景霄,檀淮舟起初还为刚才语气不好有些自责,但仅仅停留半秒,就被他凉薄疏远的样子惹恼了。
谢景霄顿住脚步,推开门。
就见檀怀舟整个人陷进真皮沙发里,交错的光影里,他系在顶端的衬衫纽扣松了两个,袖口被挽到小臂,薄肌显露,有了靡靡之意。
“看够了没有?”
谢景霄眼神瞥开,视线落至他的发红的手指。
他走到檀淮舟身前,掌心攥着那根淡红色的烫伤药膏,递到他面前。
“药膏。”
檀淮舟没接,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
但很快,手背传来丝丝凉意,望去时,就见谢景霄托着他的手,单薄的指尖敷着药膏,缓缓涂抹到他皮肤泛红的地方。
动作轻柔,一边涂抹一边用嘴轻轻吹气。
他身上的檀香味又浓郁了几分,檀淮舟不用靠近,安静的梵香都能悄然入鼻。
涂抹至尾指,谢景霄动作更加缓慢,像是修复瓷器碎掉的薄胎轻釉,小心翼翼。
空气静谧到落针可闻,檀淮舟却先沉不住气,开口询问:
“是郑束告诉你的?”
谢景霄没有抬头,淡色眼睫下的专注没有丝毫打断,扯了个谎,
“不是,我听见的。”
谢景霄刚才接到郑助理电话,想让他给檀淮舟低个头,不然以檀总的脾性,今晚定然不会处理伤口。
他不知道低什么头,是网上的流言蜚语吗?
看到时,是气急了,他不喜欢被人凭空诬陷,全身都在颤抖。
但事后他想通了,就如神德寺主持说的那般,‘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就如同与他在佛前行荒唐事,佛珠坠地,蒙了灰尘,反复揉搓,依旧都觉得仍有尘土。
但他没做过的事,就算一身狗血,也还是清白之身。
还有就是,母亲留有的瓷盏还未修复,迫在眉睫,他在想办法修复好。
这些天他购置了一些古陶瓷修复的物件,但跟专业的比起来还是差些距离,所以一直没有进展。
这几日确实无心关心其他事。
所以澄不澄清,暂时都无关紧要。
他喜欢秋后算账。
“那你到是听力挺好。”
“谢谢先生夸奖。”
谢景霄扭上药剂瓶盖,抽出纸巾清理干净指腹,正打算起身。
却被人拉住手腕,又跌坐回沙发里。
“还有什么事?”
“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您是说网上的事,”
谢景霄淡漠地望向他,与他暗影下的眸子注视,
“我只是觉得檀先生说得对,清者自清。”
“求我很难吗?”
檀淮舟把他柔弱无骨地扣在掌下,凑近他,鼻尖似是快碰到他的鼻梁,
“你之前寻我庇佑,不也求过?”
谢景霄下颌被他烧伤的手扼住,刚散去的绯色,再次聚拢,
“刚上过药,这样会加重。”
他抓着檀淮舟的腕骨,稍稍用力,想要挣脱他的禁锢,纹丝不动,继续开口,
“你想要我怎么求你?”
这么一问,把檀淮舟也问得一时愣住,他确实没去想谢景霄会怎么求他。
当时在车上也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你不也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谣言?”
谢景霄笑了笑,无奈地端起桌上盛满茶汤的瓷杯,轻抿一口,唇上霎时间敷上一层茶色,
“我同这白釉瓷杯一样,在被打碎之前,不是已经是你的?”
檀淮舟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眸底墨色愈浓,
“你知道你说这话代表什么吗?”
谢景霄望了眼赤色大门方向,那道与众不同的大门紧锁着,掩藏着檀淮舟不愿诉说的秘密。
而后,他弯身捡起已经碎成两瓣的碗盖,将它们拼凑成一块,想要重新放回茶碗上,但徒劳无功,重新散落进剩余的茶水中,
莹白的指腹在碗沿打着转,继续开口:
“茶盖坏了,想要继续用这个瓷碗,就得重新配一个瓷盖,虽然不是原配,但至少跟之前的相似。”
空气中的茶香逐渐稀薄。
暖竭色的灯光下,谢景霄瓷白的肤色似是有了暖意,眼尾的泪痣却依然醒目。
看着那枚胭脂痣,檀淮舟用指腹触了触,紧接着掌心熨贴着他的侧脸,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嗯。”
谢景霄轻‘嗯’一声,“更何况我们还有一纸婚约。”
檀淮舟颓然地松开手。
他怒极反笑,笑意不达眼底,刻在骨子里的君子礼法,不允许他金屋藏娇,但现在谢景霄竟是公然提出来,称他心甘情愿地当这笼中雀,
还当真是个听天命,顺人意的主,
“你还真是谢家教出来一个极好的联姻物件。”
谢景霄挑挑眉,他开始不理解檀淮舟。
若不是郑助理打电话让他让一步,他都不知道檀淮舟为这些事在赌气。
所以他就求他了,甚至做到最大限度的让步,愿意当他养在金丝笼里的替代品。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更气了。
“滚出去。”
“檀淮舟。”
谢景霄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离开,长指勾上他的第三颗扣子,不断凑近,浓稠的雪松香气,钻进鼻腔,
“到底要怎么求你?”
清冷的声线绕在耳畔缓缓晕开,檀淮舟以为自己听错了,望着他那双极淡的瞳子,一闪而过的偏执。
紧接着,唇瓣一痛。
他竟然被谢景霄咬了?
稍纵即逝的吻,而后是他淡漠的嗓音。
“我确实不知道你指的求是什么样的?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你就恼了,想来是方法错了,所以换了一种。”
檀淮舟唇角吃痛,喉结上下滚了滚,浑身的压抑缓慢消散。
“我有件事拜托你。”
“我会让郑束处理。”
谢景霄笑意更浓,原来一个吻打发的,害他说了一堆没用的屁话。
“不是谢景云的事,我需要一些东西,谢家断了我零用钱。”
谢景霄斜睨他一眼,果不其然,他的嘴角翘起一点弧度,
“养鸟都知道投喂,更何况是金丝雀。”
弧度再次垮掉。
*
两周后。
房间里,燃着方角檀香,袅袅起烟。
谢景霄穿着随性的长衫,坐在古色古韵的太师椅上,闲适地攥着细长的毛笔,一点一点给拼接完整的冰花青瓷盖碗上着色彩。
残缺的地方被小心地用石膏补好,翠色薄釉要仿起来难度极大,还好檀淮舟送来一部分价值高昂的颜料,这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勾勒完最后一笔,谢景霄松了口气。
拿出沉寂很久的手机,刚一打开就有几百条私信,长指一弹全部消失,耳边似是也清净不少。
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查看关于自己的信息。
前些天,谢景霄一心扑在古陶瓷修复上,不想理会谢景云在网络扑棱出的风。
檀淮舟并没有插太多手,单是闻人月时隔几日删掉了控诉视频,她又以私人账号发表了澄清公告。
承认是伪装伤痕。
网上对谢景云被推下楼梯的质疑声越来越大,纵使谢景云公关一直努力,但还是难以掩饰。
其实谢景霄一早知道,就算檀淮舟不打电话警告谢初远,谢初远都不会包容闻人月胡来。
毕竟他是谢初远给予厚望精美的联姻品,他怎么会包容自己设计的东西蒙尘。
何况压根无尘!
这也是寺庙师父给他的启示。
一旦闻人月发表澄清,对他的谣言定会不攻自破,还不如作壁上观,看网友的表演。
果然没让他失望。
之前骂谢景霄的网友,现在化成自来水,一波反噬全部都聚集在谢景云自己私人账号。
他转着念珠,手指落在谢景云的联系方式上。
他的好哥哥受伤这么久,也该去看看了。
10. 第十章
天气渐渐转凉,清晨的萧瑟冷风,仿佛是浸过冰雪,寒气逼人,就连繁绿一夏的树叶也遭不住,化成枯叶,片片坠落。
谢景霄紧了紧黑色的中山装,用银线细绣的兰亭序,仅是寥寥几笔,就衬得他满满的书卷气。
时隔近一个月,他再次落脚谢家别墅小区外,仍是那日的保安值班,只不过这次没有拦他。
护栏门缓缓开启,谢景霄微微颔首,同年轻保安道了声谢谢。
他留意到,这里的保安看他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
就连面前身材壮硕,足足高出他一个脑袋的年轻人,也在同他刻意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不愿靠近。
听到谢景霄的道谢,年轻保安怔楞片刻,尴尬地跟着笑了笑。
看见谢景霄身影远去一段距离,他才撞了撞身旁同事的肩膀,说道:
“他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着也不像是打人拆家的暴tu。”
同事没有说话,神情木讷,直愣愣地注视着地上一小团化开的血水。
处在下风口的谢景霄抿唇浅笑,保安的私语声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闻人月真是不负所望,将家中丑事闹得人尽皆知,看来她身上的伤也是算在自己头上的。
站在谢宅门前,谢景霄习惯性地去摸身上的钥匙。
但刚碰到金属凹凸尖锐的缺口,不禁苦笑,谢家几载他都不配有一把开锁的钥匙,只是在檀家几日,就养出来自己开锁的毛病。
微蜷指骨,在月白色的门上轻叩几下。
门缓缓打开,开门的是刘妈,瞧见是谢景霄,身子一下子紧绷起来,声音断断续续,
“二……二少爷。”
“刘妈,家里就你一个吗?”
谢景霄拎着几样精心挑选的礼物,目光向室内深处探了探。
“不不,都在,您……您快进。”
刘妈赶忙将谢景霄迎进门,见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向鞋柜内侧,着急忙慌地出声制止,
“二少爷不用麻烦,您不用换鞋了,地我还没擦,您直接踩。”
谢景霄蹙了蹙眉,直起腰,看到刘妈局促不安地双手擦着身前的围裙,很是紧张。
往日里,刘妈向来不将他这个不受宠的二少爷放在眼里,谢景霄不知道吃过多少次残羹剩饭。
今日她的变化,属实让谢景霄不太习惯。
出于礼貌,他还是踩了双一次性鞋套。
“他们人呢?”
“在用早饭,我灶上还烧着东西,您自己过去。”
谢景霄点点头,将东西放在鞋柜上,走向餐厅。
刚一进去,就看见正位上的男人用着餐,藏蓝色双襟马甲下的衬衫整理得严丝合缝,袖口未系袖扣,露出半截白皙腕骨。
他慢文斯理地握着刀叉,在流心蛋划开一条小口,鹅黄色的蛋液顷刻间泻了出来。
仅是几点简单动作,就将上位者的压迫感铺开。
谢景霄眸光一深,没想到谢初远竟在家,过去这么久,他对这位父亲还是心怀恐惧,表面冷静道了声:
“父亲。”
“回来了?坐下吃饭吧。”谢初远头没抬。
餐桌上方灯光璀璨,耀得看不清他金丝镜框下的半分神情。
谢景霄挪动步子,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
对面的闻人月自从他进门,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自顾自地小口喝着瓷碗的清汤,连头都未曾抬过一次。
刘妈快速在谢景霄面前布置了一套餐具。
谢景霄并未动筷,低敛着眸子,缓缓拨动念珠,一字未发。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母亲卿雨烟在时的规矩。
大家闺秀爱上浪荡子,郁郁而终。
浪荡子抱着本厚重的繁文缛节,画地为牢。
谢景霄每每看见他这副模样,只觉胃中一阵翻滚。
自以为是的深情。
等了半晌,楼梯上传来谢景云睡意朦胧的喊声。
“刘妈,给我把饭送上来,我在上面吃。”
刘妈对着二楼护栏指了指餐厅,又作出噤声的手势。
“老头在?那我换个衣服下来。”
谢景霄眸子微抬,目光落在谢初远的身上,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将叉子上最后一块蛋清送进嘴里,拿着餐帕擦拭嘴角。
他对谢景云向来如此,包容溺爱。
“你特么还敢回来!”
刚下楼梯的谢景云,脸上还浮着淤肿,腿上打了石膏,一看见谢景霄,就要跳过来打他。
‘啪嗒’
谢初远仅仅只是将刀叉放在桌面上。
怒气冲冲的谢景云瞬间停止动作,嚣张气焰也浇灭大半,强压住胸口的起伏不定,
“爸!他害得我从石梯上摔下去,还害我人设全无,现在好多代言都丢了。”
“你李叔那还有部电影,改日让他跟你谈。”
谢初远声音冷淡,而后将视线落在身旁的谢景霄身上,
“宅子是你砸的?”
“是。”
“你跟小云去领罚。”
“我去取鞭子!”
谢景云一瘸一拐就要上楼。
但见谢景霄却坐在凳子上微丝不动,谢初远将用过帕子摔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指背撑着头,幽深的眼神穿过镜片,似是夜晚平静的海面,蕴藏着不知名的危险。
“今日回来,只是出于礼数,探望受伤的兄长。”
谢景霄淡笑着,淡漠的眸子弯出好看的弧度,笑意不达眼底,与他对视着。
“爸,他不听话了。”谢景云一脸幸灾乐祸,在这个家里,谢景霄地位最低,顶撞长者,可不是一顿鞭刑能解决的。
“霄儿这是觉得自己找到依仗了?”
“不全是,我只是觉得跟您还是要讲清楚。”
“嗯?”
谢景霄攥着佛珠,沉塘莲纹深深烙进指腹里,缓缓开口,
“我与您不过等同于交易关系,您要我完成的是和檀家联姻。
之前呆在谢家,不过是想借谢家的势,去接触檀家,可是这么久,连根线都牵不上。
所以我不打算靠谢家了,所以自然不会去领谢家的罚。”
谢初远轻笑出声,端起水杯,轻抿一口,“看来你的病越来越重,都忘记你六年前是怎么回的谢家。”
谢景霄蹙了蹙眉,他确实记不太清六年前为什么回谢家,只记得回来很不体面。
像是条狗一样爬回来的。
“您当年上卿家大门不也一样吗?”
谢初远的发家史,圈内人心知肚明,当年谢初远为求娶卿家独女,在人家门口跪了三天,倚着卿家的势力,才有了今天。
见谢初远握杯的手紧了紧,指尖都开始泛白,谢景霄唇角勾了勾,
“您是商人,商人逐利,我若继续留在谢家,怕是檀淮舟连您是谁都不清楚。
而且您若失了我这枚棋子,你那泥潭上盖起的高楼大厦,怕是风一吹就倒了。
想必,您之前也接到过檀家的电话。”
谢初远眸子暗了暗,他不但接到檀氏集团打来的电话,甚至没几日,几个到手的大订单就跟着黄了。
他之前以为是谢景云和闻人月得罪了檀淮舟,谢景霄跟檀淮舟只是认识,现在看来两人关系并非这么浅淡。
谢初远盯着谢景霄那双寡淡的眸子,没有什么起伏波澜,心中恨意四起。
这双眼睛他痛恨至极,不论什么时候,都显露不出任何情绪,还有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就算挨鞭子,被打的皮开肉绽,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不懂,为什么谢景霄都滚回谢家,还能保持这种揶揄的态度。
“你怎么能证明你跟檀总的关系?”
“不用证明,赶在明年入春,我会跟他结婚,到时候我们的关系正式结束。”
‘啪’
谢初远将杯子重重磕在桌面上,传出的巨响让闻人月跟谢景云打了一个哆嗦,但是谢景霄未动分毫。
“你是要跟我断绝关系?”
“是。我们的父子情分早就尽了,不是吗?”
谢景霄觉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个逼死亲妈,残害自己的混蛋,有什么资格称作父亲。
“那要是你不能呢?要是你刚结婚就离婚呢?”
“三年。”谢景霄竖起三根莹白纤细的手指,“我能保证三年不会离婚,够你倚着檀家的势,东山再起,完不成我悉听尊便,不过……”
“不过什么?”谢初远问道。
“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把我母亲的瓷坊还给我,那东西对你来说,只是个落灰的破宅子。”
瓷坊是卿雨烟的东西,虽说是卖瓷器的,但是却在郊外的一片竹林里,人迹罕至,到是离檀淮舟的私人别墅很近。
“什么利益都还没带来,这就妄想着分谢家家产,你做梦!”
听到谢景霄开口就是要房产,一直不说话的闻人月当场坐不住,开口喊道。
“可以。”
“谢初远!你当年不是亲口承诺谢家的东西全是景云的吗?你现在要反悔?”
“闭嘴!”
闻人月还想说什么,就见谢初远身上寒气逼人站起身,立马住了嘴,用手护住脑袋。
但谢初远只是从她身边穿过,径直进了他们卧房。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了谢景霄,
“东西都在里面。”
但到半空,他又抽了回来,
“你必须先做一件事,我才能把这些东西给你。”
“什么事?”谢景霄问道。
谢初远望了眼楼梯拐角伤痕累累的谢景云,“在网上发澄清,跟他道歉。”
11. 第十一章
谢景霄不在意地收回手,尾指漫不经心地勾着念珠落下的流苏,一圈一圈缠绕,思绪略沉。
果然,就算锦衣加身,恪守礼法,但刻在骨子里的卑劣还是难以根除。
就好似腐肉里盛开的靡靡之花,再怎么绚丽,也是烂泥一坨。
跟谢初远讲道理,完全是浪费时间。
数秒之后,他薄唇微动,溢出几个清淡的字节。
“你没睡醒吗?”
轻飘飘的声音,仿佛秋风轻柔地将枯叶卷起、撕碎,而后化作漫天的碎片,温柔又无情。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没听清吗?”谢景霄轻笑出声,“那我就再说一遍,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就算做了,也不会跟一个没脑子的蠢蛋道歉。”
“你说谁没脑子!”
谢景云从来没想到家里一直乖顺的谢景云,竟然会骂他,气得他直跳脚。
手里握着鞭子,作势就要朝谢景霄身上抽。
鞭子还没挥起来,一个板凳擦着地朝他快速飞来,躲闪不及,那条支撑身体的好腿受到撞击,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形不稳,结结实实向前跌去。
椅子的棱角正好卡在他小腹以下。
“啊!”
谢景云张着嘴,窒息的疼痛让声音哑在嗓子里发不出,面目扭曲地捂着小腹以下,在地上打滚,打了石膏的伤腿踢到台阶,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想去抱腿,但裆胯的疼痛更甚,直冲天灵盖。
闻人月见儿子这副惨样,赶忙去扶。
谢景云倚在闻人月怀里,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哆哆嗦嗦地抽着冷气,狠毒的眼神要将谢景霄生吞活剥。
谢景霄视若无睹,淡然地收回脚,白瓷般的长指微蜷,轻缓地弹弹落在黑裤梵文银绣上的薄尘。
目光斜睨了一眼身侧的谢初远,他表面波澜不惊,指关节却深深陷进文件里,下颌的青筋凸起,显然一幅气急的模样。
“谢初远!你看你养的白眼狼!”
闻人月满脸泪水,颤抖地指着谢景霄,声嘶力竭地吼道。
‘啪’
‘滴答滴答。’
愤怒到极点的谢初远扬起巴掌,就要碰到谢景霄时,银光一闪,一把锋利的银刀挡在他面前,来不及收力,掌心偏转方向,皮肉擦着锋刃而过。
谢景霄长指翻转,反握的餐刀顺着指背,以一个漂亮的弧度转到他虎口。
干净透亮的刀背映出他一双淡眸,刀身的血色正好遮住他眼尾的泪痣,越发衬得他薄情。
“说来玩刀的技巧还是当年您教我的。”
当初卿雨烟在时,谢初远总会找些稀奇玩意逗谢景霄开心,玩刀也是其一。
作为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玩刀对于谢初远而言,是为数不多能拿出炫耀的本事。
“你你……”
谢初远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面目狰狞,跟方才的谢景云一个模子刻出来。
见他浑身戾气溢出,谢景霄勾唇浅笑。
那强套上的君子皮囊就要撕碎了吗?
谢初远甩了甩手,将掌心的浓浓血腥随意擦在白色衣袖,沾满血污的伤手缓缓移动,伸向刚才掉落在桌面的文件夹,
“你不是想要瓷坊,跪下求我,不然……”
声音又低又冷,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阴寒无比。
在他指尖刚要碰到文件夹,钢刀的尖刃插在谢初远的指缝间。
“我劝父亲您好好想想,再说话。”
而后,传来的是谢景霄无波无澜、一字一顿的嗓音,像是深壑的暗流,沁着透骨的凉意。
对于谢初远这种靠狠上位的人,想要与他谈判,要做的只能比他更狠。
这一点谢景霄悟了几年才明白。
“大厦将倾,”
谢景霄松开握刀的手,指骨微曲,画出一道弧线,做出坠落的手势,嘴角的笑意更浓,
“父亲又想居无定所?可是您年老色衰,还能获得富家小姐的垂青吗?”
他倚着椅背,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把古檀念珠从腕骨拢至指骨,闲时地拨弄着,仰着头戏谑地与谢初远注视。
时间仿佛停滞下来,偌大的房间变成了一张巨型蜘蛛网,两个被困住的猎物,谁若动就会沦为盘中餐食。
许久,谢初远才收回手,将衣袖挽至小臂,有意遮挡住衬衫的污痕,
“记住你今天说的。”
谢景霄挑了挑眉,掌心按在文件夹上,将其拖了回来。
当着谢初远的面一点点检查里面的文件,待检查无误,轻嗯一声。
“时间不早了,看到景云还要恢复一阵子,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长指再次握上餐刀的刀柄,钢刀刀尖杵在木质核桃色的桌面里。
腕骨稍稍用力,伴随刺啦声,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出现在桌面,手臂向后一扬,桌布连带上面的瓷制碗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一地残羹,却未有一滴落在他的衣摆上,薄唇一张一合,
“早餐很好吃,多谢款待。”
谢景霄抬脚就要离开,走到谢景云身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满脸铁青的男人。
“父亲,愈加之罪,我是不会认的,但是我做过的,今天破个例,卖您个面子,之后会上网给景云道歉的,您放心。”
说完,抬脚就朝谢景云那条好腿踩去。
‘嘎巴’
“啊!!!!!!”
谢景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哥哥,可以在家多住些时日了。”谢景霄薄唇抿着极淡的弧度,徐徐说道。
“谢景霄!我不会放过你!!!”
谢景霄收回脚朝着屋内三人微微颔首,忽然瞥见鞋柜上滴着血的礼物,快走两步,
“缺什么补什么,我特意给你带了礼物。”
将手中的东西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抛到谢景云脸上。
闻人月赶忙拿下来扔到一边,里面血淋淋的物件跟着滚落出来。
一张满嘴是血的猪脸。
谢景云瞬间明白,谢景霄这是在骂自己是个含血喷人、不要脸的猪头!
怒极上头加上几连痛击,谢景云再也扛不住,昏死过去。
谢景霄拂去衣角折痕,抬脚走出囚禁自己多年的牢笼。
*
秋天总是阴晴不定的,谢景霄刚走出小区,天色就变得昏暗,云层凝聚地仿佛变成实质。
他把文件夹护在身下,伸手去探是否下雨。
‘滴答’
晶莹的雨珠落在薄且柔软的指尖,顷刻间化成细碎的水点,消失在空气中。
冰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瑟缩一下,视线落至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若不是今天檀淮舟有场商业活动,跟郑助理一早离开别墅,他都没有机会出来。
由于之前的泼狗血事件,谢景霄就被剥夺了独自出门的资格,出门透气都要郑束跟在身后。
对于这种保护措施,谢景霄并不在意,至少现在还能出来。
雨势说大就大,雨丝变得密集。
谢景霄看准公交站台,正打算挪步。
头顶便投来一片阴影,悬在半空的手背覆上一层暖意,灼烫的指腹轻轻捻揉谢景霄指尖的一抹水色。
骨骼分明的手,宛如珍瓷白玉一般,熟悉又漂亮。
谢景霄薄唇抿出一条好看的弧度。
“怎么偷跑出来了?”
泠泠脆音带着灼灼热浪,烫得谢景霄耳根染上一层薄绯,
“一样东西落在谢家,过来拿。”
檀淮舟伏在他耳畔,浓郁的檀香氤氲在鼻腔,携卷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不由地让他蹙了蹙眉,
“受伤了?”
“没有。”
“受委屈了?”
“都没有,”
谢景霄抽回被他蹭热的指尖,仰头看向檀淮舟。
坚毅流畅的下颌略带些许胡茬,剐蹭到他的额角,谢景霄下意识眯了眯眼,眼尾晕起一抹浅淡的胭脂色,衬得他呼吸稍重一点,就似乎会碎。
“不过闯祸了。”
檀淮舟唇角勾出一道淡弧,仿若墨香书卷刻画的冷面君子,顷刻间有了温度 ,
“什么祸?”
谢景霄攀上他执伞的手腕,稍加用力,浓黑色的伞面缓缓倾斜。
两个人彻底笼罩在黑暗中,但谢景霄却看得清他唇角的笑意。
唇瓣轻触,蜻蜓点水般的吻。
“不是什么大祸,你会帮我解决的吧?”
“这点不够。”
话音刚落,谢景霄觉得颈后一烫。
干燥灼人的掌心托举着他的枕骨,纤细的长指cha进松软的发丝,力道一点点加重,不断加深着刚才的轻吻。
津液交替,檀淮舟用齿贝轻轻研磨他细嫩的唇瓣。
逐渐地,甜腥味弥漫,舌尖一一扫过,与味蕾上独有的檀香相融合,仿若莲瓣染血,有了说不尽道不明破戒味道。
谢景霄指骨颤抖,拖着乌黑古檀念珠,攀附在檀淮舟手腕上,摇摇欲坠的身子才堪堪稳住。
与此同时,檀淮舟冷白肌肤也烙上了沉塘莲纹,充斥着离经叛道的缱绻旖旎。
雨珠越滚越大,打在伞面上,发出声响,而后迸溅开来,再次发出声响,似是要掩盖住伞内的靡靡之音。
“疼……”
听到细小的求饶,檀淮舟才放开他,托着他腰窝,见他站稳身子,这才将伞重新竖正。
瓷白的肤色也是难得见了一层薄绯,眼尾红的更是能滴出血来,嘴角还有残留津液,檀淮舟抬手替他拭去,
“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开会。”
“有事推迟了。”檀淮舟视线清扫过对面几辆黑商务车,未多做停留,“还是想吃点东西再回去?”
“你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谢景霄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文件袋。
12. 第十二章
北郊的雨小了些,但氤氲的雾气却迟迟散不去,笼罩层层叠叠的竹林周围,虚无缥缈得不似人间所有。
一辆黑色卡宴穿梭而过,荡起成百上千或金或青的竹叶,仿佛珍贵的金镶玉掉落水中,溅起斑驳水点,晕开翠金相间的光子,突兀地打破竹林本有的清幽宁静。
车辆缓缓停下,谢景霄同檀淮舟一起下车。
竹叶铺在青瓷碎片镶嵌而成的小路,松软滑腻,谢景霄不由抓紧檀淮舟递来的手腕。
细瓷般的指骨陷进浓黑色的布料里,细小的青筋凸起,如同青瓷薄釉的细纹,易碎精致。
“慢点。”
檀淮舟撑着伞,地面湿滑,一方古典小院已经在雾气中露头,偏偏身旁的人急不可耐地向前冲。
谢景霄轻嗯一声,但脚下动作却未减缓半点。
许久,他才正式到底青砖绿瓦下乌青色木门,两边半卧着两个石狮,竟同他一般大小,历史久远,留下很多斑驳痕迹。
谢景霄喉结滚了滚,颤抖地从文件夹中取出钥匙,颤颤巍巍地往锁口里送,却半天插不进去,淡色的眸子涌上急切。
忽然,手背抚上一层暖意,精瘦的长指引导着他的动作,将钥匙送进锁口里,缓缓转动,轴承运作。
‘吧嗒’一声。
“谢谢。”
檀淮舟摸到他掌心的细汗,眉心微折,自打他上车就沉默不语,盯着褶皱的文件袋思绪深沉,喊他也没反应,想来这宅子对他意义非凡。
于是,抬手替他将沉重的门推开。
伴随木门擦地的‘刺啦’声,屋内的场景也显露在二人面前。
入目便是一树山茶花。
大片红火的山茶花肆意盛开,如火焰一样炽热地爬出瓷罐垒成的围栏,高洁孤傲地不愿局于一方小天地。
檀淮舟只觉身前人在微微颤抖,他轻缓靠近,顺着腰间滑向那双细嫩的手。
指骨微蜷,轻轻将他裸露的皮肤包裹住,谢景霄指尖又薄又冰,如同一件精美的玉髓,稍一用力,就能揉碎。
忽然,檀淮舟指背传来一点潮意,他抬眸轻扫一眼伞面,确定不会淋湿谢景霄,才收回目光。
‘滴答’
又是一滴。
带着丝薄热。
檀淮舟小心翼翼偏头,借着暗淡的光线,这才发觉谢景霄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鸦羽般的睫毛湿哒哒地黏连,在眸底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眼尾更是红的如这一树火花,就连鼻尖沾染上一层薄绯,整个人看起来易碎极了。
环在谢景霄腰间的手使了点力,胸前紧贴着他单薄的脊背,待他身上寒意散去大半,才开口询问:
“还要继续看吗?”
谢景霄没说话,指尖托起一朵极艳的花朵,刚碰上,花朵就滚进手心。
他唇角微动,似是在自语:
“我母亲很喜欢山茶。”
“很漂亮。”
“对,很漂亮。”
谢景霄目光移向旁边的木门,抽了抽自己的手,
“去那边。”
檀淮舟松开他,将纸巾递到他手里。
“谢谢。”
谢景霄接过后,并没有急切地去擦拭泪水,将门推开,按亮灯。
莹白的灯光霎时间闪过,谢景霄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侧头躲闪,还是耀得他有点头晕,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撞上刚合上门的檀淮舟。
谢景霄的视线再次陷入黑暗,眼睛覆上一抹灼热,清淡的雪松冷香扑鼻而来,谢景霄脑袋的昏沉散了几分。
而后,听到接连几声顶灯的开关声。
“好了。”
耳边再次传来檀淮舟清冽的嗓音,谢景霄才缓缓再次睁开眸子。
满屋子的瓷器,青瓷玉盏,数不尽。
他快走几步,拿起一盏白瓷马蹄杯,指腹划过雕琢花纹的纹路,透过凹凸的轮廓,他似是碰上另一个人的手指,如这薄胎轻釉一样,清透润泽。
而后是青釉雕花倒流壶、九龙瓶、玉壶春……
逐一摸过,转身对着站在门侧的檀淮舟莞尔一笑,“这些都是我母亲的作品。”
嗓音清冷低润,像是经历百年风霜,透着隐隐傲气。
谢景霄自打记事起,这间瓷坊就在,母亲将一生心血都倾注在这里,他以为谢初远会把这些东西都尽数变卖。
没想到,这里还在,东西还在。
谢景霄长指握着刚才那朵山茶花的花瓣,轻轻揉捏,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
他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破宅,泥泞不堪,灰土漫天,却不曾想一尘不染,就连门外的山茶树都修剪得工工整整。
有点不懂谢初远的用意。
花瓣在他的指尖一点点揉碎,殷红的汁液瞬间将白皙肌肤染成了胭脂色,仿佛上了一层淡红的釉色,靡丽旖旎。
谢景霄低敛眼睫,看见那朵娇艳的山茶被自己□□的遍体鳞伤,瞬间了然,薄唇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弧。
迟来的深情吗?
真贱啊。
他又缓缓抬起头,与今天一直陪着自己的男人视线相撞,嘴角的笑意更浓,
“檀淮舟。”
又轻又薄的三个字节。
“嗯?”
檀淮舟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谢景霄身上,没有被满屋子的琳琅瓷器分去半点,所以即使他声音再小,也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听到这声如山泉水清淡的嗓音,谢景霄心头颤动,不易察觉地握紧支离破碎的山茶花,莹莹花香沾染古檀念珠而不自知,
“谢谢你。”
檀淮舟轻笑出声,抬步走到谢景霄面前。
伏下身子,认真地注视谢景霄的眼睛,温热的掌心熨贴在他冷白色的脸颊上,掌心稍稍用力,轻轻擦拭去浅淡的泪痕,
“谢谢就完了吗?”
谢景霄自然懂他什么意思,羞赧地低下头。
雪松的温香越来越浓郁,谢景霄会下意识地去沁入这暖香之中,就如他第一天说的那样。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得喜欢,但很显然现在并不讨厌。
谢景霄的指尖被他攥在手里,一点点擦拭上面的胭脂色,不急不徐,仿佛在擦拭心爱的瓷玉,温柔谨慎。
“你母亲应该和你一样。”
檀淮舟低垂眉眼,他已经隐约猜出大概。
单从摆放的瓷器来看,润泽透亮,雕刻的花纹,多以云纹花卉为主,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它们的制作者是清冷出尘的古典美人。
闻言,谢景霄愣了愣,想到那一身云烟色旗袍,含蓄内敛,将世家的传统浸进骨子里的女人,眼角又开始变得湿润。
紧跟着脑袋闪过痛意,冲天的焦火画面一闪而过。
他清楚那把火将他的过去烧得干干净净,但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的他,或许确实像檀淮舟所说,仿着他母亲生长,如一朵清新淡雅的芙蓉 ,可能这也是母亲希望的样子。
半晌,谢景霄才唇角微动,嗫嚅道:“或许吧。”
檀淮舟视线落在另一半半开的木门上,“去那边看看?”
谢景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点头。
檀淮舟挡在他身前,推开门,揿亮灯。
这次灯并不像刚才那般炽热,鹅黄色暖光如同点燃的是一根摇曳的火烛,映照的墙壁烛影攒动。
交叠的书筒画卷,整洁的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仿佛上一秒还有在这里挥毫书写。
谢景霄坐到梨花木椅上,摘开紫檀色炉盖,里面还残有半截干净的塔香。
伏身轻轻闻了闻。
四叶饼子香。
沁人心脾的荔枝甜香,是得知闻人月母子存在后,母亲最常用的香薰。
浓烈的荔枝清香总能让人暂时忘记生活的苦楚。
但谢初远凭什么好意思用这香!
谢景霄眉心微蹙,指腹一点点用力,半截塔香化成粉末从指尖流落。
他知道母亲嗜酒,但出于世家约束,每次也只是浅尝辄止,所以最爱的就是混着酒香的洪驹父荔枝香。
与四叶饼子香都是荔枝清香,但却少了最重要的酒香。
自从知道谢初远出轨,母亲就舍弃了心爱的酒香。
舍得干净利落,就如她喜欢的满树山茶,最绚烂时整朵凋零,失我者永失的决绝。
但为何舍不了谢初远?
因为爱他,还是因为自己。
半晌,谢景霄抬头,却见檀淮舟的目光锁在墙壁悬着的山水画上。
暖色的光打在他线条流畅的侧颜上,反衬出一层浅淡白光,桃花眸底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又被强压回去。
谢景霄顺着他的视线,看清画面内容。
一叶扁舟从起起伏伏的青山中穿过,肆意洒脱。
“你母亲姓卿吗?”
檀淮舟紧抿的薄唇动了动,问出他进入瓷坊后的第一个问题。
谢景霄目光移向角落,落款正是他的母亲。
【卿雨烟】
“对,姓卿,你看的那副画叫轻舟,”
谢景霄留意到檀淮舟听见‘轻舟’二字骤然锁紧的瞳孔,好似被雨水冲刷的夜幕,幽深神秘。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说:“轻舟已过万重山。”
“轻舟已过万重山。”
檀淮舟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而后边收敛了所有情绪,额角的青筋跟着缓缓消失,又恢复之前端方雅致的君子形象。
“怎么了?”
“没事。”
檀淮舟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清隽的面容,眸子缓缓化成一摊水,紧跟着声音染上一丝哑意,
“轻舟,轻舟。”
13. 第十三章
“卿舟,卿舟。”
檀淮舟恍了神,指尖勾着他耳鬓的发丝,细软的绒毛不知不觉有了潮意。
金属混着汽油的潮润。
檀淮舟记忆跳动,一点点翻滚出来。
盛夏的雨,总是很着急,就如少年轰鸣的发动机,急不可耐地催动车轮,毫不犹豫碾过沉积的水洼,掀起连片的水花。
嗡鸣声停止,雨也戛然而止。
跨坐在黑色机车的少年,摘下墨色头盔,甩了甩吸饱水的发丝,随意抓弄几下。
初晴的阳光刚好洒在他身上,五官被雨水冲洗白皙干净,咧嘴一笑,万千星辰似是坠入他的眼,
“阿淮,上车,送你回家。”
檀淮舟手里精致的蓝莓蛋糕,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听耳畔又传来他玩笑般清透润泽的声音,
“看样子以后我不在,你也不是一个人哟。”
溢在嗓子的话吞了回去,檀淮舟想告诉那是他托人好不容易买到的,用来和少年一起庆祝的。
少年发梢的水凝成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鸦羽般的睫羽,划过脸颊,流至黑色休闲装,消失不见。
没有一点湿润的深色痕迹,想必衣服早已被雨水浸透了。
檀淮舟抬手将他的发丝捋至耳后,触手就是他肌肤的凉意,如同掉入寒潭的玉髓,寒气逼人,唇角扯动:
“卿舟,以后不用接我了,就这点路,我可以走回去。”
少年不经意垂眸,而后视线落至远处消失的女孩身影,笑得明媚,露出一幅什么都懂的神色,
“好好好,知道了,嫌我碍眼是吧。”
“没有,没有。”
檀淮舟还想解释,但萦绕耳边的爽朗笑声,注定着所有措辞,少年都不会当真。
盛夏之后便是萧瑟的秋日,少年守信,一场车祸,再也没有出现在教学楼下。
檀淮舟收回思绪,入目是谢景霄那副与少年极为相似的面容。
许是盯得他久了,谢景霄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睫颤了颤,连带眼尾的胭脂小痣跟着氤氲起薄绯,清冷隽秀和记忆里的少年大相径庭。
半晌,谢景霄才开口问道:“你很喜欢那副画吗?”
檀淮舟不语,白皙的长指微蜷,触碰上挂在眼睫上欲滴未滴的泪水,轻轻向后拖拽,迤逦的水痕霎时间蔓延至眼尾,指尖熨贴着绯色泪痣,缓慢按压。
若是没有这颗痣,他会不会跟卿舟更为相似。
谢景霄蹙蹙眉,修长的手覆上他不安分的指,道了声“疼。”
柔软的闷哼,如同奶猫舌尖凸起的锯齿,摩挲着檀淮舟的心尖。
恍然梦醒,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晕着酒的醇厚,让他不知不觉染上些醉意,嗓音有了哑意,
“什么味道?”
谢景霄抬眸,视线落至刚才燃起的熏香,袅袅烟气从香炉缓缓升起,
“是我刚点的熏香,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没有,很好闻。”
谢景霄眼底清澈,眉间不经意地轻拧。
檀淮舟动作一缓,若是忽略那颗绯痣,他的相貌便能和记忆里重叠。
视线移至那副山水画,落在他母亲的姓氏上。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那幅画要是真喜欢可以拿回去。”
谢景霄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卿’
“画名的‘卿’是这个字。”
卿舟!
檀淮舟瞳孔微缩,手指都在颤抖,指背忽然传来凉意。
低头去看,是谢景霄指尖发颤的肌肤,目露关切。
“你怎么了?”
檀淮舟仅有的心里防线土崩瓦解。
身子倏地前倾,鼻梁碰触到他的耳垂,沉檀冷香,混着醉意,肆意而为。
舌尖轻触,冰凉的耳垂入口,齿贝轻磨,细碎的吻,落至谢景霄似能沁血的耳后,
“很喜欢。”
素来冷冽的嗓音,哑的可怕,如同琴弦下压有了割手的质感。
谢景霄耳畔是他越来越乱的呼吸,脖颈更是被扑袭而来的烫意,灼烧得斑驳一片,肩头止不住地颤抖,
“檀淮舟……”
“唤我阿淮。”
“阿淮……”
闻言,檀淮舟动作一顿,紧接着谢景霄整个人被他按在桌案前,眼底浓黑似是要化成实质,如同墨洒白宣,空白处一点点被逐渐吞噬。
仅有的一丝理智,绷断了。
细密的吻落在谢景霄的眼睫,顺着脸颊,缓缓向后移动……
昏黄的房间安静极了,沉香袅袅涣散墙壁攒动的人影。
谢景霄抓着他的衣袖,气息乱做一团,一只手隔着山茶花,紧紧攥着檀淮舟的衣袖。
可是无力的手,又被他握在掌心,禁锢在桌案上,手心里的花瓣被他揉碎,花瓣与花蕊分离。
檀淮舟斜眸瞥见,主意上头。
他叼起山茶花花蕊残留的唯一花瓣,放在谢景霄唇边,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
“乖,衔住。”
而后,淡红色的汁液被他当做染料,指尖为笔,在谢景霄唇边勾勒,慢慢向下移动,在他上下翻动的喉结打着转。
绯色印记衬得他皮肤更加瓷白,宛如精心雕琢的玉器,融着胭脂色的棉絮,缱绻旖旎。
谢景霄只能含着花蕊,口鼻间花香,沉香,雪松香混浊一团,他颤抖着呜咽,泪珠悬在纤长的睫毛上,欲滴未滴。
忽然,‘啪嗒’一声。
二人纠缠中,打翻香炉,火星四散,顷刻间在空中熄灭了,灼烫的香炉滚到谢景霄手边,烫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
“不要在这里……阿淮”
檀淮舟停下动作,望着谢景霄,他躺在卷轴散乱的桌案,纸卷揉作一团,打翻的火星燃了生宣的半角,徐徐青烟弥漫。
身后散乱着赤红色的花瓣,红的灼目,绮丽虚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谢景霄的声音带着靡乱的颤抖,耳垂肿肿的,雪白的肌肤叠着层层红晕,斑驳点点。
“对不起。”
檀淮舟吸了一口气,喑哑的嗓音带着克制的欲,缓缓流出。
谢景霄推开他,坐起身,想要将衣服顶端的几颗扣子扣上,但摸了半天都空空如也。
但他并未察觉到,莹润的指尖还是不停摸索。
谢景霄不懂为什么自己身体会本能顺从檀淮舟。
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欢他。
但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识?
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别摸了,扣子在我这。”
檀淮舟摊开手,几枚黑色的纽扣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哈?!”谢景霄不用看都知道脖子定是狼藉一片。
酥酥麻麻的痛感,檀淮舟唇角的残温,此刻都在皮肤上弥漫 ,如同被燃起的蜡烛香薰炙烤,时不时被燃着的火星碰到,产生的零星疼痛。
“没事的。”
檀淮舟替他顺去胸前山茶花瓣,但银丝细绣的兰亭序沾染上几抹殷红,与他脖间如出一辙,给他平添了几分靡丽之色。
“我们回家。”
*
回来路上,檀淮舟一路无话,若不是脖颈间遮不住的满目红痕,谢景霄甚至怀疑刚才另有他人。
不过无话也好,省的再遭什么罪,谢景霄索性闭上眼,一点点转着指上念珠。
檀淮舟开着车,抬眸透过后视镜观察少年。
不揾不恼,轻阖眼眸,似是入定,皮肤残余的迤逦之色,不遮不掩,非但不觉香艳,反倒显得他愈发清冷超脱。
他回忆着刚才的冲动,那燃烧的香薰好似犀香,奇香通幽冥,将他内心的肆意揪出来,堂而皇之地占据身体,诉说着对那具身体的渴望。
只不过他不确定百尺悬崖坠下去,怎么可能有生还可能?
……
回到独栋别墅,已接近傍晚,一天的事情太多,谢景霄没有什么胃口,径直回房休息。
他再起来时,天已经全黑,饥饿感支撑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冰箱。
原本冰箱基本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山泉水和牛奶没有其他什么。
但自他来后,冰箱里就被他塞得满满荡荡。
他爱吃甜食,所以食物大多以甜为主,甚至有专门一个格子,被他用来放蛋糕。
谢景霄习惯性打开最后一格,蛋糕还有一块蓝莓的。
他拿到餐桌上,刚用刀叉切下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就听楼上传来声响。
“檀先生?”他唤了一声。
“嗯,是我。”
餐厅的半截光线正好照在楼梯处,檀淮舟上半边脸陷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但通过抿紧的唇,谢景霄感受到他并不开心。
“我肚子饿,下来吃点东西,”
谢景霄舌尖卷走唇角的奶油,将面前的蓝莓蛋糕向前推了推,
“您要来点吗?”
他看见檀淮舟眉心微折,凌厉的侧脸轮廓一点点显露。
待他的目光落至自己手中的蓝莓蛋糕后,眼底更加幽深,像是海面露出一角的冰山,压抑着更深更浓的复杂情绪。
谢景霄不禁动作一滞。
‘咣啷’
钢叉从指尖滑落,郑助理之前什么都没跟他说,只告诉他想干嘛干嘛,所以不知道触犯了那条忌讳。
“晚上单吃蛋糕会胃疼,待会再吃。”
檀淮舟从他身边经过,打开冰箱,取出一些蔬菜和面条,走进露天厨房。
“你会做饭?”谢景霄松了口气。
“嗯,会一点。”
谢景霄撑着头,嘴边嘬着叉子上的蛋糕余香,安静地望向厨房。
檀淮舟在灶台前烧水煮面,宽肩窄腰,微黄的灯光勾勒出,流畅协调的动作线条,铺出禁欲色彩,竟让稀疏平常的事情有了观赏价值。
片刻后,两碗阳春面放在桌面上,一碗只点了几滴香油,没有丁点辣椒,被推到谢景霄面前。
谢景霄挑挑眉,眼底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惊异,“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之前有看见垃圾桶里你挑出的辣椒。”
檀淮舟紧抿的唇勾出一点弧度。
谢景霄信以为真,低头尝了口面条,“好吃。”
“跟蛋糕比起来呢?”
谢景霄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跟小孩子似的要比个高低,不由嘴角勾出一个笑弧,
“并列第二。”
“那第一是什么?”
“两个一块吃。”
说罢,谢景霄又吃了一小口蛋糕,推了推,
“你试试。”
檀淮舟望着桌面上的蓝紫色蛋糕,新鲜的蓝莓点缀其上,散发着甜腻腻的气味。
眸光略深,半晌没有动作。
“不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檀淮舟是喜欢吃的。
但他不清楚自己多少年没碰过甜食,与其说不喜欢吃,不如说不敢吃,所以每每吃进嘴里,都会恶心地吐出来。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自己讨厌甜食,连蛋糕都成了他的忌讳。
“不是,喜欢的。”
他用叉子剜了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回味,蓝莓的酸甜在味蕾迸开,然后是奶油的香甜,一点点冲击着味蕾。
正如他说,很好吃。
14. 第十四章
翌日。
谢景霄刚走出房门,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细闻之下,不禁蹙起眉。
循着气味,挪动步子,纤弱的指骨,微微蜷缩,搭在金属把手,刚使出一点小力扭动,就听见身后有人很小声地喊他的名字。
谢景霄愣愣地抬头,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走廊尽头。
那扇赤红色的大门赫然就在眼前。
张扬夺目的绯色,如同夜空盛开的烟火一般,绚烂而又稍纵即逝。
接着循声望去,谢景霄看见楼下的郑助理冲他使劲摇胳膊,眉头都紧紧锁在一块,疯狂示意他离开那里。
“谢先生,走!…”
见到谢景霄向后退了一步,郑束松了口气,但又听到白银色手柄转动的声响,整个人如同被抽干灵魂,倒抽几口冷气。
然后像风一样往二楼冲。
谢景霄也听到声音,扭头看见绯色大门开出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看见零星半点光亮。
紧接着看见檀淮舟坚毅流畅的下颌线。
门半掩着,他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冷调的光只照亮了他紧抿的唇,漆黑幽深眼眸处在阴影里越发深邃,缓缓下移,落在谢景霄悬在半空的手指上。
一时间,上位者倨傲气息压得谢景霄有点喘不过气。
“檀总,谢先生他不知道……”
赶来的郑束话刚说一半,就看见檀淮舟从门内出来,抓住谢景霄无处安放的手。
“睡醒了?”
又低又哑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
檀淮舟整个人显露出来,骨骼分明的长指轻笼上谢景霄的手心,顺着指缝滑至绵软的指腹,带着灼人的烫意,轻揉一下。
似是被烫了一下,谢景霄下意识缩回手,藏在身后,微曲长指,轻捻刚才他碰过的地方。
不知不觉,耳尖爬上一抹薄红。
他点点头,轻嗯一声,“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了。”
谢景霄嗅到檀淮舟身上扑来的冷香,混着烟草味,还有一味不常见的香薰。
他眉尖微蹙,视线移至虚掩着的缝隙。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里面很大很空旷。
‘吧嗒’
门关上了。
“东西准备好了吗?”
郑助理突然惊醒,全身下意识地绷紧,
“准备好了,都在车上放着。”
檀淮舟点点头,侧眸瞥见身侧的谢景敛眉轻笑,藏在身后那只手,却不动声色攥紧,
“怎么了?”
“什么?”
谢景霄没反应过来,腕骨就被他扣住。
这才发现他雪白的皮肤上出了很多红色的小疹子,若不细看会以为是皮肤受力晕出的红绯,细细小小的。
难怪谢景霄刚才觉得手背火辣辣的,还以为是檀淮舟揉搓出来的。
现在看来应该是对什么过敏了。
檀淮舟显然也看见红疹,对身旁的郑束说道:“带他处理一下。”
看着谢景霄和郑束下了楼,檀淮舟微不可查地轻勾唇角。
转身进了房间。
黑暗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壁灯,灯光晦暗,仅仅映出相框的大概,依稀可见少年明媚的笑容。
檀淮舟走到桌案旁,倚着桌沿,抽出丝帕,擦拭着指缝,慢文斯里地将附在皮肤上的淡黄色物质拭去。
视线落在木制相框上,长舒一口气,指尖一勾,黑白相片应声倒地,搅混了香炉徐徐飘起的烟气。
他将炉盖打开,取出里面燃着的半截生犀,磨灭亮着的火星,自嘲地笑了笑。
檀淮舟抬手揉了揉额。
这些年不知道在干什么,从未考虑过卿舟还在世,只找了些歪门邪道的方式想引他入梦,但却无果。
甚至还有这犀角香,竟然妄想与鬼互通。
檀淮舟将香炉与黑白照片一同藏进抽屉里,转身看着皮质沙发上散落一地报纸文件。
弯腰随手捡起一两张,借着黯淡的光,报纸上一张发黄的照片赫然显露。
那是一道盘山公路被撞歪的护栏。
之前他只当是场意外事故,毕竟事发当日下着暴雨,从百尺悬崖栽进水里去,能打捞到一些机车的碎片已经是万幸。
檀淮舟从来都不敢奢望他还活着。
他阖眸轻笑。
上天恩赐,让他竟然重新出现在自己身边。
然而,他虽然回来了,却根本不认识自己,甚至连性格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景霄,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檀淮舟站起身将攥皱的报纸重新扔回茶几,竟打掉台灯旁边放置的芒果,咕噜噜地滚到檀淮舟脚边。
他拾起,放在鼻尖闻了闻,清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芒果的一角剥开一点,露出里面细腻的黄色果肉。
檀淮舟想到,第一次送他的东西是芒果,明知道过敏,还要吃完。
不过好在只是皮肤接触性过敏,吃了到没什么反应。
檀淮舟剥开尝了一口,薄唇顷刻间敷上层淡黄的水色,唇角动了动,像是自语:
“真是又馋又爱吃…”
*
吃完早饭的谢景霄,瘫在沙发上,檀淮舟早餐还没用,就接到几通电话,和郑助理一同匆匆忙忙离开。
所以偌大的一个别墅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刷着手机,无意间点到娱乐圈,竟看见谢景云的名字。
点进去看看,是他之前参演综艺发布的通告。
# 谢景云因为受伤住院,无法参加第二期的拍摄#
评论如谢景霄所料,清一色的“心疼哥哥”,当然也少不了骂他狼心狗肺,有谢景云这样的哥哥还不知足。
看到这里,谢景霄清冷的眼眸下意识翻出一个白眼。
这福气,谢景霄可是想全部给他们,而且必须雨露均沾。
突然想到,他之前答应过谢景云,要在网上给他发一则道歉视频。
瞬间来了精神,正好这时手机上方浮出信息框。
檀先生:【瓷坊那边已经有人打扫过了。】
谢景霄:【谢谢。】
檀先生:【回去谢。】
屏幕上显示出檀淮舟轻飘飘的三个字,却意外点燃谢景霄的耳尖,一时间,竟烧的能滴出血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请求檀淮舟任何事,都会被他索取报酬。
谢景霄都以为他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但想起昨日他那浓黑滴墨的眸子,仿佛是一匹饿极了的野狼,下一秒就能将他吃干抹净。
他还是隐隐有些后怕。
谢景霄:【请问你哪有神德寺的监控视频吗?】
檀先生:【?】
谢景霄:【我注意到石阶旁的树上有监控。】
檀先生:【我来处理。】
谢景霄:【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说。】
檀先生:【我让郑束回头发你。】
檀先生:【耶.jpg】
谢景霄看着屏幕上竖起的两根手指,叹了口气,他自然懂檀淮舟什么意思。
双份‘谢谢’。
几乎是同时,郑助理就发来一串网址。
郑束:【视频在云盘】
某度网盘显示的4.7个G,让谢景霄眉头挑了挑,但好在时间多,可以慢慢下。
他端着碟没吃完的餐后蛋糕上了楼,这是清早郑助理送来的,几乎这个牌子的所有味都有,唯独少特色招牌---芒果口味。
不过他也不在乎,有的吃已经不错了。
回到房间,找到一块之前放置瓷器的绒布,挂在墙上充当背景。
将手机支棱好,一个简陋的摄影棚就建好了。
不过房间内灯光很暗,拍出来的画面效果并不好。
谢景霄只能挪步到大灯开关前,按亮之后,整个房间都陷入白昼。
如同几个巨大的镁光灯,冲着他的眼睛照,谢景霄赶忙闭上眼,踉跄几步跌回床上。
待眼睛慢慢接受强光,才缓缓睁开,但生理性泪水还是在眼眶打转 ,谢景霄也来不及擦干,只能硬着头皮,将刚才构思的词一溜烟说了出来。
镜头里灯光明亮,衬得他雪白的肤色近乎病态,湿润的睫毛悬着几滴水珠,稍一眨巴,泪水就溢出绯色的眼尾,滚落到下巴尖上,而后滴在他手上的檀木佛珠,莲纹被濡湿,更有几分出水芙蓉的样子。
但这些谢景霄并没在意,他只在意他说词有没有磕巴。
闭着眼听了一遍,不错。
然后谢景霄立马走到开关前,将所有灯都熄灭,这时疼痛感才消失,安静惬意也随之而来。
他躺会床上,但网盘视频还没下载完十分之一,无奈地将长指移动到充值界面,几乎是付款成功的同时。
‘叮’
下载好了。
他在监控里找到那天的视频,可以清楚看见谢景云摔下去那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去抓他的衣摆,害得他身形摇晃,手跟着摇摆不定,好像是在努力去够谢景云,想要拉他回来。
但事实上必不可能。
不过这种画面能让他刚才的视频更有说服力。
谢景霄截取好这部分视频,缀在他拍摄的视频后面,还贴心地用张笑脸表情包遮住檀淮舟的脑袋。
谢景霄也是找了好久,但是软件自带的贴纸都奇奇怪怪,所以他只能选择一张可爱的黄鸡大笑。
一切准备就绪,他打开短视频软件,上传视频,艾特了各种谢景云的话题。
#心疼景云哥哥#
#景云哥哥受伤#
#谢景云神德寺#
…
甚至取了公式化的标题
#关于偶像男星谢景云受伤的相关道歉#
然后按下了发布按钮。
因为谢景云的账号是新号,没有任何粉丝基础,所以他还扯巨资买了热度推送。
所有一切结束后,将手机扔到一边,去摆弄他带回来的几样瓷器。
然而,在檀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端坐正位的男人,看着手机里播放的视频,一语不发,但周围空气都能凝出一层薄冰。
对面汇报工作的郑束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不敢在发出半点声音。
15. 第十五章
独栋别墅。
谢景霄不知不觉躺在白色大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呼吸间雪松冷香渐渐浓郁起来,他缩了缩身子,试图让自己距离更近一点。
脸颊传来丝丝凉意,沿着眉眼轮廓移动,他伸手抓住那缕飘忽不定的气息,半握着,枕在口鼻间。
干燥、清新,宛如盛夏里被曝晒的松木,凝结成柔软的松蜡,将他包裹,然后他甘愿变成被束缚沉淀的琥珀。
空气仿佛凝滞,谢景霄闭着眼睛,熟悉舒适的感觉,让他不愿意醒来。
过了许久,半掩的窗吹来一阵秋风,拂过他细汗濡湿的脊背。
猝不及防的凉意,使他不由自足地瑟缩一下,人才懵懵懂懂转醒。
他这才发现檀淮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床沿边,眉眼低垂,视线落在亮着的手机屏上,清冷又淡漠。
白色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到顶端,白皙的脖颈裸露在外,似是察觉到身侧的窸窣声,他眸光微瞥,紧跟着喉结滚了滚,勾了勾唇角。
“你怎么回来了?”
谢景霄从迷茫清醒过来,眼睛扫过床头的LED钟表,赫然才四点多,这个时间点檀淮舟一般是不在家的。
“品茶。”
檀淮舟眼神染上戏谑,目光下移,望着半梦半醒的谢景霄。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谢景霄这才发现,他还抓着檀淮舟的手,刚才枕着的也是这个。
慌忙松开,用袖口擦拭他熨热的掌心,仔细端详,还好没有流口水,否则人就要丢大了。
檀淮舟反手握住他慌乱的指,稍加用力,那几根纤弱无骨的长指就被他攥紧手心,他轻挑眉尖,
“清醒了?”
薄唇一张一合,冷冽的语调一如往常。
谢景霄像是只被抓住命脉的小狗,乖巧地坐起身,指骨上的炽热,穿过皮肤一点点渗进体温里。
他微垂眼眸,试图不对上他探究的目光,掩盖住耳尖的灼热,轻轻点点头,
“你回来怎么不喊醒我?”
檀淮舟望着眼前人,发丝与睫羽连成一条线,眸光晦暗,看不清眼底的光。
就算事情关己,也是这幅平淡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受委屈也何曾告诉我?”
他的音节磨平凌厉的棱角,回荡在空旷的室内,宛如触及到阳光缓缓消融的春雪。
“委屈?什么委屈?”
谢景霄倏地抬头,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檀淮舟没做解释,只是松开手,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他。
接过后,谢景霄看见画面上一系列鲜红的标题。
#谢景云解释一下#
#抱抱小佛爷#
#谢景云再发文#
#小佛爷檀氏#
#论欲盖弥彰是什么样的#
#神德寺什么时候修楼梯?#
“我不是给你打码了?”
指尖落在‘檀氏’二字上,谢景霄拧紧眉心,他并不想在公众平台,跟檀淮舟捆绑在一起。
不想让更多的人得知他们联姻的这层关系。
悄无声息地结婚,悄无声息地离开,免得给他徒增苦恼。
他伸手摸索着手机,一边抬头对上檀淮舟的视线,浅浅笑了笑,
“对不起,好像连累你了。”
谢景霄弯着极淡的瞳孔,笑意淡薄,檀淮舟不曾怀疑他的道歉是否走心,只是这凉薄的言词什么意思?
什么叫‘连累他了’?
他唇线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冷意四散,周身温度降了几度。
谢景霄很快察觉到面露不悦,心中大骇,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耐心地解释:
“之前想到你不喜出现大众视野,做视频的时候,没有提前告知你,是我的唐突。
但我也尽可能逐帧给你的面容,贴上贴纸,但我没想到这届网友这么厉害。”
他点开那段置顶的视频,画面里秋风瑟瑟,红叶摇摆落下,西装革履的男人,覆手而站,搀扶着他,模样像极了卷轴里充满墨香气的谦谦君子。
只不过,他头上贴的‘黄鸡大笑’表情包各位出戏,整个画面充满违和感。
特别是谢景云摔下楼梯那段,嘲讽意味拉满。
“我没有软件VIP,一些贴纸我用不了,这只鸡仔算是里面比较好看的了。”
视频一点点播放,檀淮舟脑袋上的表情包重复大笑动作,谢景霄终是没忍住,鼻息间传出一声细微出嗤笑。
稍纵即逝,他按下视频的停止键,将目光移开,神情又恢复之前平淡的样子。
“好笑?”
“对不起。”
听到沁上凉意的字节,谢景霄再一次低头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
下颌突然被钳住,谢景霄被迫抬眸,痛意上涌,呼吸不禁加快,“对不起……”
听到他又重复三个字,檀淮舟手上的力大了几分,清晰感受到他喉结剐蹭掌心的急促。
他的眼尾瞬间染红,但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但生理性泪水顺着他眼睫滑落,滴在他虎口的皮肤上,灼得他放开手。
刚一松手,耳边就传来剧烈的咳嗽,檀淮舟一时间乱了阵脚。
这些年,他居高临下习惯了,但凡有人忤逆自己,就抑制不住戾气,今日竟将气散在他身上。
他拍着谢景霄单薄的脊背,替他顺着气,见他喉结滚了又滚,呼吸才缓缓平稳。
檀淮舟不疾不徐开口,
“景霄,我与你本就异体同心,你的事怎么可能和我无关?再说,”
他紧抿的唇挂上一抹淡弧,
“寺庙那里一般只有檀家的人会去。”
谢景霄触碰脖颈处他留有的残温,动作一滞,缓缓敛眸,随后自嘲地轻笑。
檀家世代信佛,他何尝不知道。
神德寺地处北山,而北山顶峰是不对外开放的,是檀家世代修禅养性的地方。
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但却偏偏忘记。
当初自己被谢初远逼着吃斋念佛,何尝不是一句‘檀家信佛’的原因。
他信佛吗?
曾有无数次,他扪心自问,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在佛堂前长跪不起那一瞬,他是信的。
他求的一直只是那几道模糊身影的平安。
有所求,他心中便有一尊佛像。
自此,他便是信佛的。
谢景霄的眸光越来越暗淡,谢家如同是一座牢狱,而现在何尝不是换了一间华丽的金丝鸟笼。
他连谢初远都争斗不过,更何况是眼前的京圈太子爷。
檀淮舟要让他做笼中雀,他有资格说不吗?
似乎回到谢家那一刻,他就成了命运的傀儡,尽人事,听天命,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谢景霄长指挪动至枕边的古檀佛珠上,套在指骨上,轻轻抚摸,一点点推至腕骨处,如同枷锁般。
他尾指勾着佛珠下摇的流苏,低头久久才吐出淡泊的音节,
“我不清楚,下次不会了。”
房间徒留腕骨与古檀佛珠的磕碰声,久久散不去。
“谢景霄!”
檀淮舟猛然喊出声,打破木珠相撞沉闷声响,
“要借我的势是你,不愿让我掺和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可以吗?”
之前他确实借着檀淮舟的势,在闻人月面前砸了谢家,也是借着他的势,伤了谢初远和谢景云。
但这一切,都只局限于谢家。
若是要檀淮舟在公众平台公然偏袒他,他怕自己还不配。
“你为什么不可以?”
檀淮舟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而后指骨微蜷,笼罩住谢景霄磋磨佛珠的指尖,缓声继续道,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你会替我澄清吗?”
檀淮舟没接话,长指触碰到‘小佛爷檀氏’那条话题。
里面赫然是檀氏官号发的一则声明。
是关于有人恶意传播神德寺伤人事件谣言的处理方式,都会对其逐一追究法律责任。
更是放出来这些年各种摔下石阶的监控视频资料。
并且承诺会重新修葺石阶,加强保护措施。
“为什么之前出过那么多次事,不重新修一下?”谢景霄指着画面中古朴的阶梯问道。
檀淮舟顺下他腕上的念珠,浅笑道:
“那条路只有我会走,石梯破烂,我就会走得小心,会反复走,会想方法避免滑下去。
求神拜佛看似是去神位前问询结果,实则是过程中已经告诉了答案。
山路难走,所以步步为营……”
谢景霄瞳孔亮了几分,唇角扬起一点笑弧,“那你当时还扶着我?”
“有我在,你不需要独自走那石阶。”
谢景霄笑意更浓,送上门来的捷径,他怎么会有不走的理由。
蓦地倾身,将他玩弄念珠的长指按在被褥上,沉塘莲纹烙进彼此的皮肤里,但彼此面容上连眉头都未曾蹙一下。
他靠近檀淮舟几分,鼻尖似是能碰触到他呼吸间的热浪,语调微微上扬,
“所以你不介意我利用你?”
檀淮舟毫不在意手背的痛楚,饶有兴致眉头轻挑,
“很荣幸,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是商人。”
檀淮舟眸光下移,落至他的薄唇上,笑的张扬。
“登徒浪子。”
谢景霄轻嗤一声,远离他,并且将套在他手上的木珠顺了回来,挂回指骨上,轻轻拨动,
“你很闲吗?我以为上市公司老总会很忙的。”
“挺忙的,但不耽搁回家品茶。”
经他提醒,谢景霄才想起檀淮舟方才说他回家喝茶,不禁开口问道:“什么茶?”
“上好的西湖龙井。”
他本以为有人被欺负惨了,没曾想火急火燎赶回来,只有一壶煮好的绿茶,怎么都得尝一尝吧。
16. 第十六章
“西湖龙井?”
谢景霄有些疑惑,在他的认知里,檀淮舟是喜欢喝茶的,但更喜欢的是上了年岁的老茶。
但既然是他专程回来喝的,那定是很重要。
视线移动到他的指骨处,上次茶水烫伤的地方,好在及时上药,现在只留下一片被茶汤浸染的红痕,若隐若现,衬得他肤色冷白,似是透着袅袅茶香,越发有了几分古韵。
“需要我帮你泡吗?”
檀淮舟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不动声色遮住皮肤上未好的烫伤。
听到他的话,蹙了蹙眉,看来是理解成字面意思的品茶,但随即檀淮舟眸光一转,紧抿的薄唇微动,
“好。”
谢景霄环视四周,他现在住的房间只有简单几样家具,并不能在这里进行,于是开口说道:
“这里怕是施展不开,我们换个地方?”
檀淮舟轻抬眉梢,黑色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压制下去,仿佛夜幕下海面跃起的浪花,很快又被浓郁的墨色浪潮吞噬,重新回归平静,
“听你的。”
他声音平淡漠然,缓缓站起身,微蜷的指骨拉开脖颈处的纽扣,而后指了指隔壁的房间,
“去我那里。”
谢景霄半握着佛珠,抬眸看向他所指的方向,衣领敞开着,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长且直的睫羽缓缓扇动,点了点头。
他之前见檀淮舟喝茶都是在书房,本以为这次也是在那里,但他却选择了卧室,虽有不解,但还是欣然同意。
看到谢景霄一幅深信不疑的神情,檀淮舟嘴角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嗤,强压嘴角的笑意,缓声说道:
“我先过去准备东西,你收拾一下。”
“好的。”
*
檀淮舟的卧室门半掩着,谢景霄站在门外并没着急进去,曲指敲了敲门。
里面并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推开。
他的卧室也是极致的冷色调,布局与自己住的那间相同,只不过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旁放置着两个藤椅,侧头便能看见外面的场景。
外面细雨连绵,吹落枯黄的树叶,在地面碾落成泥,一幅黯然萧条景色。
反倒室内暖黄色的灯光,驱散冷色调带来的寒意,平添几分暖意。
谢景霄拢了拢身上的白色对襟长衫,绸面极软,松松垮垮十分舒服。
忽然,腰间一紧,灼烫的暖意熨贴上皮肤,他不由地身体绷紧。
紧接着耳尖触碰到身后人呼吸间的热潮,极淡的嗓音随之而来,
“你洗澡了?”
谢景霄嗯了一声,点点头。
在他的认知里,喝茶前需要焚香沐浴,不然身上的杂质会扰了品茶的雅致。
所以赶来时,迅速燃香洗澡,不过时间太干赶,沉香只燃了半截。
檀淮舟将头埋在他脖颈处,令人安神的古檀暖香迅速充盈他的鼻腔,手不由自主地探进绸缎之下。
他抬眸去看谢景霄的神情,见他眉眼半敛,纤细的睫羽投下灰色的扇形阴影,让他原本淡色眼眸幽深几分,但仍宛如沉塘镜湖的白荷,清冷雅致。
檀淮舟微蹙眉心,目光下移,谢景霄腕骨上的念珠已经落至掌心,悬在指骨上,墨色的流苏左右摇摆。
但细看之下,莹白的指尖已经深深陷进念珠缝隙,力道还在增加,柔软的指甲竟已拱起一抹淡弧。
他伸手覆上谢景霄发白的指尖,将佛珠悄无声息地顺走,许是被他身上的沉香气呛到,沾染上丝丝哑意,
“不疼吗?”
谢景霄虚空半握着消失的珠子,而后徒然握紧,语调极轻,“不是说喝茶吗?”
“东西准备好了,走吧。”
紧在腰间的力道消失,谢景霄这个时候若还不知道檀淮舟的心思,他脑袋就是被沉香熏傻了。
他站在门口并没抬步子。
“怎么?要我把你抱进来?”
“不……不用……”
听到檀淮舟的玩笑话,谢景霄想到方才他还说房间太小施展不开,羞赧地敛着眸,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叹了口气,挪步跟在他身后。
但没想到他却率先从柜子里取出套茶具,放置在木制圆桌上。
“这套瓷具是别人送我的,没用过,你看看行吗?”
谢景霄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歪了,唇角挂上淡淡的笑意,接过他递来的墨色瓷杯。
釉瓷细腻,轻敲之下,声音如磬,伶仃悦耳,上手就知是上等佳品。
“很好。”
与此放置在一起的还有茶筅,他眉心微微跳动一下。
“那就好。”
檀淮舟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点茶,檀淮舟笃定他是不会的。
毕竟当年毛毛躁躁,半刻都安分不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份耐心?
他正打算开口说‘如果不会,不用勉强。’。
但却见谢景霄半跪在他腿侧,用开水烫着盏壁。
弥漫起的水汽一点点模糊他的五官,略长的发丝从耳鬓滑落,但却也未影响到他动作丝毫。
他从茶罐盛出茶粉,一点点加水,调制成膏。
然后少量加入茶汤,如玉长指握着茶筅,拂动盏中的茶汤,使其泛起白色绵密的泡沫。
而后再加入少量茶汤,运筅击拂,如此反复。
这个过程很久,但谢景霄一直保持半跪着的动作,身形未曾抖动半分。
他白色衣摆随着动作幅度,有意无意剐蹭到身侧男人西裤裤脚。
轻微的触碰竟使得檀淮舟面色愈加深沉。
曾有几次檀淮舟都想让谢景霄坐会椅子上,但他神色专注,点茶中途停歇,就会功亏一篑。
他不想打扰谢景霄。
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茶筅碰盏的沙沙声。
檀淮舟越发后悔选了这里,藤椅与木桌高度不匹配,坐着不便于操作,想必谢景霄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动作。
谢景霄看着盏中没了水痕,微折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又调出少许茶膏,在白色的汤面慢文斯理作画。
一点点勾勒出荷叶睡莲的轮廓。
片刻后,一幅沉塘戏鸭图活灵活现。
他指尖缓缓使力,将墨瓷茶盏推至檀淮舟面前,站起身,抬头浅笑道:“尝尝?”
但话未说完,眩晕感来袭,他身形有些不稳,但好在被人抓住,径直摔进那人怀里。
“不好意思,有点晕。”
他整个人在坐在檀淮舟腿上,着急起身,但听身后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别动。”
檀淮舟这才发现他竟然轻的可怕,似是一只手就能抱起来,下意识紧了紧禁锢他的力度。
“你先尝尝,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谢景霄倚着他的身子,脑袋枕在他的肩窝,能清晰看他坚毅流畅的下颌,喉结上下轻滚。
“怎么样?”
“入口清香,你要尝尝吗?”
谢景霄还没反应过来,檀淮舟的唇边便落下来。
顷刻间,馥郁的茶香混着他身上的冷香,迅速充盈谢景霄的口鼻。
缱绻的清香非但没让他沉沦,反倒让他昏沉的脑袋更加清醒。
他抓紧檀淮舟的衣袖,防止摇摇欲坠的身子掉下去,“檀……淮舟。”
刚说出口,他都被自己发出的音节吓到,呜呜咽咽,哑的可怕。
果然,檀淮舟的吻顺着他的唇角滑落,落至他不安分的喉结,齿贝含咬住,不疾不徐碰触。
“你什么时候学的点茶?”
他嗓子里挤出的语调,沾染着绵密的欲,竟有了几分割手的质感。
谢景霄像是只长颈被扼住的天鹅,薄唇张张合合,咿咿呀呀凑不齐一整句话。
“是在谢家的时候?”
檀淮舟的语气带着质问,头顶的声音有了短暂地停顿。
他确认了。
缓缓松开口,将杯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随意将茶盏一放,然后抱着谢景霄站起身。
墨色茶杯没放稳,沿着桌沿转了一圈,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茶……茶盏……”
谢景霄双腿环着檀淮舟精瘦的腰身,头埋在他肩头,目光落在摔在地上的茶杯,抓着衬衫的手慌忙暗示。
“别特么管什么杯子,先顾好你自己。”
谢景霄再回过神,他已经被扔进柔软的被褥里,绵软舒服。
缎面衣衫上翻,裸露出半截雪白的腰肢,肚脐藏在银线绣制的浮云下,若隐若现。
随即,暖意覆盖上,谢景霄脑袋宕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直勾勾盯着檀淮舟。
他单手一颗颗解开衬衣纽扣,另一只手熨贴着他的腰窝。
檀淮舟倾下身子,咬住谢景霄脖间的一字扣,舌尖缠动,将其一颗颗顶开。
谢景霄紧抿着唇,但他鼻息的热潮,以及唇瓣时不时触碰,惹得他身体似是在触电,开始不停地颤抖。
“嗡嗡……”
檀淮舟放置在床头的手机不停震动,引得谢景霄将目光转移过去。
但很快脑袋又被人强行转回来,
“看我……”
他再次撞进檀淮舟炽热滚烫的眼里,竟发现自己像是只煮熟的虾子,伸手想要反抗,却被他握紧双腕,扼在头顶。
古檀念珠从檀淮舟手腕滑至掌心,如同皮筋一般,在谢景霄双腕上缠了两圈。
霎时间,阻碍他们的东西便消失了。
手机依旧嗡嗡震个不停。
俯在谢景霄耳鬓边的檀淮舟,眉头越蹙越紧,动作愈加烦躁,如同像是只被饿许久,好不容易遇见猎物的恶狼。
“你……去接一下吧。”
谢景霄眼神迷离,眼尾更是被檀淮舟蹭的染上层晕不开的胭脂色,靡丽旖旎。
他泛着水光的唇一张一合,气息断断续续,嗫嚅着拼成一句完整的话。
檀淮舟愤愤起身,接通后,语气极其不善。
但听对面说了几句,满是欲的瞳子一点点清明,声音也变回之前的冷冽,但却如同暗壑里的水流,寒气逼人。
关断后,他看向谢景霄,薅起一旁的被褥盖在他身上,遮住了他身上的靡靡之色。
“公司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晚点我让人给你送晚饭。”
“你不回来?”
檀淮舟俯下身,替他解开手上的束缚,唇角挂上一抹笑意,
“你要是想留我继续,那边也是可以不用去的。”
“不不不,公司事为大,你要是破产,我不扶贫。”
谢景霄脑袋也清醒过来,刚忙将他旁边的衬衫塞进他怀里,催促着,
“快去吧。”
檀淮舟在他眼角的胭脂泪痣上落下一吻,“乖乖在家。”
而后将衬衫重新套回身上,看向地上的碎瓷,
“碎了一个杯子,我一会喊人打扫,你别碰。”
“好,只是那套茶具……”
“没事,你不是有间瓷坊,到时赔我一套就行。”
17. 第十七章
瓷坊宅院。
满园的山茶花,经了一夜的秋雨,依旧颜色绚烂,在枝头盛开,毫无半点颓色。
倏地,乌青色木门被人推开,震落一朵赤红妖艳的山茶花,缓缓滚落到男人黑色皮鞋旁。
层层叠叠花瓣包裹的水珠,碰触到鞋面,立刻将其润上几抹水色。
谢景霄弯腰缓缓捡起,破碎决绝的花骨揉在掌心,不知不觉想到那日的荒唐事,耳尖斑斑红痕滚烫炙热。
抬眼望去,地面铺着一地娇嫩鲜艳的山茶花,朦胧烟雨,古桌石凳,皆是透着老旧照片的质感,如同翻开浸满墨香的书卷,裸露出诗雨江南的一角。
他刻意绕开雨打枝头滚落的殷红,径直走向里面的屋子。
屋子经过打理,添置了很多新家具,几盆干净的绿植,室内多多少少添了些生气。
大多数品质高的瓷器,都被谢景霄带回别墅,架子上零零散散摆布了些略有瑕疵的大件。
谢景霄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稀疏的陶瓷货架,单薄的指尖在胡桃木桌上,有节奏地轻扣,思绪略沉。
昨日檀淮舟提到制瓷,他便打算来这边看看。
母亲留下的这间瓷坊,已经闭门不营业十几载,想要盘活铺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这里地处郊外,人烟罕至,想要将瓷器卖出去难上加难,虽然檀淮舟说他是自己的靠山,但总不能事事求他,还是要自寻出路。
谢景霄拿起桌案上的刻刀,他侧着头,视线停留在尖刀顶端,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他的思绪移至少时,曾经母亲也是坐在这里,在拉好的泥坯上一点点雕刻上花纹,栩栩如生的纹样,让冰冷的泥土获得了生机,也很喜欢那样的过程。
面对空荡荡的架子,谢景霄叹了口气,为今之计,要去看看还有哪些能用的。
循着记忆的位置,他来到拐角的地下室,这是之前作为仓库使用的,他本以为里面会杂乱无序,没曾想成堆的材料摆放得井然有序。
他翻开一袋瓷土,放在指尖细细研磨,是很新的高岭土,不禁勾了勾唇。
看来是檀淮舟找人准备的。
谢景霄从中盛起一堆干燥的高岭土,放置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少量多次地注入水,一点点揉搓成泥。
掌心碾揉,长指拨弄,而后又cha进分散的褐色泥土里。
柔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缓缓蔓延,久违的惬意让谢景霄沉醉其中,似乎他的手背覆着另一双纤细柔弱的手,指导他的动作,一步步驯服顽劣的黄土。
成型的泥团按照他所想的拉伸延展,然后又聚拢成团。
像是有了生命般,在他的指缝间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等谢景霄将制好的泥团走出仓库时,天气变得清明,屋外的围墙射jin一道暖阳,划开晕在院子里的雾气,直直落在山茶树下的石凳上。
他颠瓷泥的手一顿,侧了侧头,穿过山茶花的缝隙,隐约看见石凳的对面有道人影。
单是露出黑色西裤的一角,谢景霄便已经猜到是谁。
他将瓷泥放在桌案上,纸巾随意地将手擦拭一下,便抬步走出去。
“你怎么来了?”
谢景霄看见缥缈雾气里的男人,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上,倚着桌案,长指揉捏着一朵娇艳的山茶花,花瓣的汁水沁红了冷白的指尖,宛如掺进几滴红釉的白瓷。
穿过树叶缝隙里的那束阳光,由于丁达尔效应,弥漫开七彩的光晕,耀得谢景霄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待他缓缓靠近,男人紧抿的唇扬起一点弧度,
“回家没看见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想着你可能来这里。”
檀淮舟稀碎的发丝搭在额角,眸光幽深。
伴随谢景霄一步步靠近,他嘴角的笑意愈浓。
直到他够得着时,才抬手揽住谢景霄,迫使他靠得再近一些,而后温柔环住他的腰,仰起头,
“我想你了。”
谢景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重心不稳,残存泥土的双手,不受控地抓住他墨色西装,
“别闹,我手上都是泥。”
“不嫌弃。”
谢景霄侧着身子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敛眸搜了一眼,屏幕上确实多出两条未接来电。
红色的一长串号码。
他指腹碰触到,跳转呼叫,慌忙又关掉,
“之前调了静音,忘记调回来。”
檀淮舟探着头,视线正巧落在屏幕闪烁的数字,十分熟悉,眉梢抬了抬,
“我不配一个备注?”
“嗯?”
见他不悦,谢景霄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之前一直拨打他电话无人接听,拨的太多,那串数字也就烂熟于心,没必要再去添加什么备注,便一直保持那样。
他将屏幕熄灭,将手机重新装回兜里,望着檀淮舟,眉眼弯出好看的淡弧,薄唇溢出不疾不徐的温润字节,
“打的次数太多,数字已经印在脑海里。”
檀淮舟顿了顿,下颌枕在谢景霄长衫的银色云纹上,“真的吗?”
谢景霄没做声,静静望着他。
他的桃花眼弯的多情,与往日平静无痕的冷冽样子截然不同。
谢景霄抬手,摸上檀淮舟的眉眼,之前虽然跟他距离很近,但大多数都闭着眼,扔由他摆弄。
今日也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他的五官轮廓。
他像是受上天眷顾,每一个棱角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以至于谢景霄按耐不住心中的躁动,不询问他意见伸手去触摸。
当在他鼻尖上留下一抹土色,谢景霄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但他却没忍住,唇角溢出一声极小的轻嗤。
檀淮舟没在意,只是轻微眨了眨眼,“怎么?喜欢吗?”
“嗯。”
谢景霄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待回过神,耳根滚烫。
这是在跟他表白?
檀淮舟轻笑出声,沾惹花液的指骨微蜷,趁谢景霄低头的功夫,在他鼻骨轻柔一刮,在他白皙肌肤上涂上一抹殷红。
含着花香的绯色,与他纤长眼尾的泪痣相衬着,懒散宽大的缎面白衫儒雅随和,整个人透着慵懒洒脱的瑰靡。
檀淮舟竟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似是不受控制般轻声呢喃:
“我也喜欢。”
“好了,知道你对你面容很满意了。”
谢景霄拍拍他环在腰间的长指,
“外面天寒,我们进去吧。”
…
刚走进里屋,檀淮舟视线就落在桌案上那块瓷泥上,缓步靠近。
“别动那个……”
谢景霄的话还是慢一步,他那漂亮纤细的长指已经cha进瓷泥里,还随意搅弄几下。
而后缓缓抬起,泥土的筋膜黏连着他雪白的指,悬在他的指缝,丝丝黏黏,仿佛是昨日在玩弄谢景霄的唇齿牵连而出。
一举一动都是矜雅自持,但却满是瑰艳糜丽之色。
“怎么了?”
檀淮舟发觉谢景霄耳根红的滴血,不知何故,悬起手,褐色的泥渣顺着指缝滑落,
“我没忍住。”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这么脏都下得去手。”
谢景霄抽出纸巾,想要替他擦拭手上污痕,但却被他躲闪开来。
“你要拉坯?”
他的目光移向一侧的几台拉坯机器,开口询问,
“嗯,架子上空空的,我打算烧制一批,看看成色,到时候再考虑卖货。”
“卖货?”
檀淮舟依旧下意识玩弄那团泥土,听他说要卖货,动作怔愣瞬间,
“零花钱不够用?我记得给你的卡是不限额的。”
“不不不,够花,”
谢景霄看了看屋外的山茶树,吸了口气,像是要宣布一样重要的事情,
“我想把这间铺子盘活。”
“这个简单,你负责制,我找渠道帮你卖。”
“不用不用,我想靠自己。”
注视着谢景霄越发镇定的眼睛,他应该下了很大决心,檀淮舟敛眸勾了勾唇,应了声‘好’。
如果自己插手,或许惹他不开心,随他去吧。
“但是这里很偏远,基本没有人会来,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你可以试试线上。”
“网购?”
“直播宣传,成本低,而且很扶持像你这种非遗产品。”
檀淮舟拍拍手,抖落沾粘在肌肤的土块,将手擦拭干净,
“手机给我。”
谢景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将手机递给他,
“密码0401。”
0401
檀淮舟拿手机的手一抖,险些将其扔出去,但很快又收敛神色,装作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生日,愚人节那天,还被人说过一出生就是个笑话……”
但话未说完,就被身侧的男人打断。
“4月1日就是4月1日,不是愚人节,你更不是什么笑话,那天是很特殊的一天,对你来说,是,现在对我来说,也是。”
檀淮舟垂着眸,一绺碎发随意散在睫羽,遮挡幽深瞳孔里涌起的浪潮。
他点击着屏幕的按键,薄唇一启一合,音质冷而沉,透着不容置疑。
“谢谢。”
谢景霄突然想起那辆黑色卡宴的车牌。
【京A000401】
“挺巧的,你车牌也是这个数字。”
“是挺巧的。”
檀淮舟目光变得柔和,他为得到那块车牌是费了蛮多神,但这些都不重要。
他在谢景霄的应用里找到‘某音’,点了进去。
刚一进去,好看的脸就垮下来。
谢景霄探头去看,发现屏幕上正是一个男菩萨在晦暗的灯光下,戴着猫耳,扭动腰肢,精瘦有型的腹肌在旖旎的灯光中凹凸有型。
这种擦边视频,谢景霄第一反应伸手去捂,但指腹正巧触碰到‘关注’按钮。
然后视频又下滑至另一个。
金丝框眼镜,湿透的衬衫,锁链耷拉在精致有型的锁骨处,蜿蜒的蛇形纹身若隐若现。
檀淮舟抬眸望了他一眼,指尖轻滑又至下一个。
暖色风衣,黑色高领毛衣,金属无框眼镜,随着音乐卡点,枫叶从空中散落,温柔一笑。
“佛爷,喜欢这几款?”
18. 第十八章
盯着画面擦边的男主播,谢景霄敛眸不语。
那号是新号,之前为了上传关于谢景云的道歉视频特意注册的,也是因为添加的话题都是关于谢景云,所以推送的视频都是此类外貌出众的男主播。
“小佛爷,这是认了?”
檀淮舟低头凑近他几分,好看的桃花眸虽也带着笑意,但却不达眼底。
见他沉默不语,反手握住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熨贴的凉意顺着完美的肌肉线条一直向下,滑至小腹,
声线故意压低,贴在谢景霄的耳侧,
“还好我也有,佛爷满意吗?还要继续向下检查吗?”
半握着他的手,还有往下的趋势。
谢景霄赶忙抽回手,悬在空中,一时间,无处安放,只能慢文斯理收入长衫衣袖中,藏在身后。
指骨微蜷,滚烫炽热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灼得他指尖轻微颤抖。
“那是软件随机推送的,我不用这个的。”
“是吗?”
檀淮舟看着右下角赤红色的‘99+’,眉尖挑了挑,
“真不用吗?”
“用过一次,是关于谢景云的道歉视频,我是通过他发送的。”
谢景霄顿了顿,腕骨上的念珠滑落至发颤的掌心,指腹摩挲着古檀佛珠的莲纹,顺着纹路一圈圈打着旋,冰凉触感逐一驱散不知名的燥热,他继续道,
“我搜索过,网友说这个软件流量大,看的人会多,至于那些……也可能是同我那兄长一样,卖弄……卖弄色相吧。”
卖弄色相?
他口中的温润字节,竟将刚才的几个视频全部概括完。
檀淮舟看见衬衣上残留斑驳泥尘,抬手掸了掸,那他刚才的举动不也被他归作‘卖弄色相’?
“好好好。”
他点着头,连声道好,眉心折得更紧。
“不过……”
“不过什么?”
“确实挺好看。”
谢景霄目光留在被他勾开的衬衣纽扣处,欲.色跃跃欲出,但却被檀淮舟发现,长指翻动,重新将其困住。
檀淮舟听到那几个字,鼻间轻哼一声。
没再理会他,在个人页面操作一阵,拿着手机在房间转了一圈,停在几台拉坯机器旁,
“我帮你把直播打开了,用哪一个?”
“就你脚下那个吧。”
檀淮舟将手机固定在板凳上,灯光有些暗,人像在里面看不太清,不过工作台上有专门的灯珠,照亮着拉坯转盘。
“把泥拿过来。”
索性他将手机凑得更近一点,画面里只存在明亮干净的转盘,然后从空掉下一块泥团。
谢景霄微眯着眼,够着去看手机摄像头,手机屏幕赫然印出他眼尾的胭脂痣,下一秒,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就把他的脑袋重新揪了回去。
“不许卖弄色相。”
听到檀淮舟的厉声警告,谢景霄清浅地笑出声,他还真是记仇。
他坐在工作椅上,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我可以做了吗?”
男人轻嗯一声,但随即从身旁工作台下拉来一把椅子,在他身侧落座,“开始吧。”
谢景霄只是淡淡看了眼,悄声给他挪开点空间,而后将手中泥团有力摔在转盘上,将其定在拉坯机上。
“为什么要摔?”
檀淮舟撑着头斜眸注视他的每一个动作。
“这是为了让它跟拉坯机更好的黏连在一起,一会动起来,离心力不至于让它飞出去。”
谢景霄手掌拍泥的动作一顿,测了一下身子,
“你要试试吗?”
“要怎么做?”
“用手拍。”
听着掌拍泥土的啪啪声,谢景霄视线落至手机屏幕上,左下角已经有几条留言。
【真是不要脸,蹭着我家哥哥热度,还敢开直播。】
【就是,有些人看似是人,其实都是吸血鬼!】
【这么着急套现了?把网友当傻子?】
……
忽然,他的下颌被人钳住,耳尖传来阵阵热潮,
“佛爷粉丝还挺多,这才上播几分钟,就有热度了,乖,看我,别看他们。”
细碎的耳语,微不可查。
“接下来呢?”
檀淮舟音调拔高几分,音质却仍旧深沉而又磁性。
“你手心沾点水,向下按,按成一个小土包的样子,”
谢景霄双手下压,作出按的动作,视线还是会有意无意瞥向直播评论,
“这一步还是让它稳定固定。”
弹幕上的话有了几条不一样的留言。
【woc!这两个主播声音好好听。】
【你看他们的手,骨节分明,本手控一本满足!】
……
“接着是推。”
收回目光,谢景霄牵着檀淮舟温热的手,在泥团来回推动,排挤出里面的杂质和气泡。
檀淮舟动作被他牵引着,但眼睛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纤长的睫毛色泽浅淡,每一次按压都会颤动一下,连带平静的水眸有了层层涟漪。
喉间溢出声淡音,“佛爷,用力点。”
声音有了几分哑意。
谢景霄似是没有听到,继续操控转盘旋转,缓缓使着力,只不过原本微凉的掌心,熨贴着檀淮舟手背的肌肤,越发拥有几分灼意。
他看到泥土在檀淮舟手里慢慢成型,伴随他的动作或高或低,温顺地像是只乖巧的奶猫。
可是他并没有教他这些。
缓缓松开手,打算静看檀淮舟表演,但刚一离手,成型的瓷土像是土崩瓦解的大厦,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瞬间分崩离析,重新变回一坨。
“怎么松手了?”
檀淮舟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惊慌,有些无措地看着挂在指骨上的泥渣,惋惜地叹了口气,语气幽怨道,
“功亏一篑。”
谢景霄挑眉笑而不语,这一连串的表情动作他尽收眼底,他这好看的脸蛋不去娱乐圈发展,简直对不起他的奥斯卡演技。
但他不打算戳穿,将散落在圆盘外的泥重新捡回来,手肘用力,再一次聚拢成团。
“我们再来一次。”
檀淮舟将手放在泥堆上,轻拍几下,然后没了动作。
“继续试试,按完刚才教你的方式。”
谢景霄颔首,目光落在他如玉的长指上,没去观察他的表情,精心等待他的下一波动作。
“我忘记了。”
平淡冷冽的声调,竟多出几丝无辜。
谢景霄勾唇浅笑,无奈地摇摇头,抬手,如同之前一样,手把手教他推泥。
冰冷晦色的土块在他们二人的手下,渐渐有了温度,也有了雏形。
两个人紧贴着,专注地注视手中初成型的泥胚,空气仿佛被定格下来,安静地只能听见齿轮传动发出的沙沙声。
沉醉在拉坯的乐趣中,全然忘记他们还在直播。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不成型的泥转变成一个茶壶形状。
泥做的杯盖在檀淮舟缀上一个葫芦,作为提手,划上句号,大工完成。
尝试盖上后,严丝合缝,谢景霄松了口气。
视线这才扫到前面的手机上,只见消息已经炸开。
从最初的辱骂,转变成后来的磕cp。
【他们那是在拉坯?那是在拉扯我仅有的xp!!】
【扮猪吃老虎!他明明就会,我也是制瓷的,那手法娴熟的没几年功夫不可能会!】
【不得不说,光看手,光听声,我脑子已经飞到某棠了!】
【他们两好茶,我都好爱!】
【拜托,他蹭我哥热度!】
【谢景云那糊咖都被锤死了,怎么还有家养狗搁这叫!】
……
如此云云,谢景霄这才明白檀淮舟的用意,他并不制止谢景云粉丝的留言,也不让他去关注。
这种自来水流量,无疑是在给他的直播间提供热度,所以很快便能登上推送位,让更多其他人进入直播间。
谢景霄收回目光,看向他们刚刚做好泥坯,有些拘谨,对着镜头说:
“新来的朋友可能不知道,这个是圆珠壶,因为壶身珠圆玉润因而得名。”
【旧来的朋友也表示不知道。】
谢景霄说话时,那双手无处安放,但很快就被人握进掌心里,听到身旁人小声说道:
“别紧张,我在。”
“现在我把它取下来,近距离给你们看一下。”
说罢,谢景霄抽出一根棉绳顺着壶底,缓慢将其与拉坯转盘分开。
小心翼翼取下来,捧在手心里,凑近手机镜头。
‘啪’
由于泥制的水分太多,竟从他手里直直滑落到手机屏幕前,谢景霄脑袋有了一瞬间的宕机。
无措地望着瘪成一坨的壶身,指甲发麻,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这是与檀淮舟一起做的第一个东西,竟被他失手掉在地上。
【圆珠壶变瘪瘪壶了…】
【耗时几小时,一坨泥还是一坨泥】
谢景霄不敢去看檀淮舟神情,余光瞥见身侧男人弯身将瘪到一块的壶,异常仔细从桌上取了下来。
随即听到身后传来清透润泽的嗓音。
“你们别逗他,他可喜欢哭鼻子,我要是哄不好怎么办?”
“谁喜欢哭鼻子?”
谢景霄抬头去看他,就见他将壶身捧在手心,谨小慎微地揉捏塑形,然后递他面前。
“圆珠壶数量那么多,而这瘪瘪壶天下独一份,你看看是不是挺可爱?”
“可是瘪成这样怎么盛水?”
“谁说不行?”
檀淮舟揭开壶盖,只见瘪瘪壶的壶肚里还有一点空间,谢景霄没忍住笑出声,
“一口水吗?”
“一口水不是水?”
“可是不一定能烧出来。”
“试试,”
檀淮舟将手中瘪瘪壶递给他,然后就着泥手揉了揉他眼尾的胭脂痣,
“眼尾都红了,还说没哭鼻子。”
“我那是痣,你是不是在我脸上涂泥?”
算了,不与他计较,谢景霄看向弹幕,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倒了,竟将他们的脸露出来。
不过是一个极其死亡的拍摄角度。
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直播关闭,连带后台全部关完。
再次进入应用,依旧残存一些历史弹幕。
【不是?声音好听就算了,这角度怎么有人颜值能顶得住?!还特么两个人?!】
【woc,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穿西装的主播像一个人吧?】
【上面的对个暗号,tan?】
【这是小佛爷的号,不用猜了就是那个人!】
【我是民政局,我自己来了。】
【说句题外话,那瘪瘪壶卖吗?太可爱了!!】
……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
谢景霄抱歉地笑笑。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卖弄色相。”
*
后面一个多月,谢景霄整日泡在瓷坊里,烧制各种瓷器,早出晚归,时常忘记时间。
檀淮舟公司那边事务繁忙,忙得顾不了家,甚至接连几天没回独栋别墅,无暇顾及谢景霄这边,只是中途托郑束送来一批直播设备。
在不影响他眼睛的情况下,能让直播效果达到很好。
谢景霄偶尔开几场不说话的直播,在画面里他专注地雕琢每一样器物,喝水的功夫,会抬头看看网友发的信息。
有些是询问制瓷工艺的,他会耐心解答,毫无保留。
有些则色询问檀淮舟的,他只是抿唇浅笑,不作回答,渐渐地,就有声音说他被大佬抛弃,但总会被几个嘉年华砸晕头,这种谣言也不攻自破。
谢景霄看了看榜一的黑色头像,主页虽然干干净净,关注列表也只有他一个安静地躺着。
他不用猜测就知道是谁。
这次他认真地雕琢荷叶的花蕊,突然听到手机传来特效炸开的声音。
循声望去,层层叠叠的蓝色城堡活跃在直播主页。
刚想回复,就听见瓷坊宅院的大门被推开了。
因为这一个月的赶工,瓷坊货架的空缺逐一被人填满,眼看差不多了,谢景霄才在直播间中挂出瓷坊住址。
便于感兴趣的网友,前往实地挑选喜欢的。
几个人在山茶树下显现出轮廓。
谢景霄放下手中刻刀,对直播间说了声抱歉,便急匆匆地下播。
与此同时,檀淮舟的信息弹了出来。
檀先生:【?】
谢景霄:【有顾客上门,我去看看。】
檀先生:【好。】
谢景霄刚放下手机,屋子里的门就被人推开,为首的年轻人一头浅色的银发,十分扎眼。
见到谢景霄后,银发少年自顾自地在他对面拉出椅子,坐了上去。
‘啪啪’两声,蹬在桌案地边沿,黑色马丁靴地铆钉深深陷进木桌里,带走胡桃色丁点漆痕。
“谢家二子,是吧?”阮言归率先开口。
“请问您是?”
谢景霄只是抬头故作疑惑地问道,重新拿起刻刀,在泥坯上继续雕琢,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少给我装蒜!”
阮言归从瘫在椅背上,瞬间弹起,恶狠狠地凑近几分。
他身后的几个杂毛混混,紧跟着上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谢景霄生吞活剥了。
“你特么把我送进局子里,就给我忘了?”
谢景霄手指在空中虚点,作恍惚状,似是在记忆里翻查许久,才记起有这么好人物,
“哦哦哦,阮先生,阿淮的表弟?”
“阿淮!?你叫我表哥什么?!”
阮言归瞬间急了,他还没见过有人这样喊他表哥,之前只是听说檀淮舟陪他一起直播,他只当是蹭热度。
后面小弟将录屏摆在他面前,他都觉得那人只是长得像罢了。
始终不相信,自己那持戒禁欲的表哥,会陪一个男人嬉闹,打死他也不相信。
但今天却听谢景霄轻飘飘地喊出一声“阿淮”,他瞬间对之前的信以为真。
“是檀先生让我这样喊他的,如果让您觉得不舒服,我可以不喊。”
其实谢景霄只是在他们第一次来瓷坊那天,喊过檀淮舟“阿淮”,之后一直称呼他‘檀先生’。
今天是故意这样说的,本来阮言归就是来找茬的,搬出檀淮舟,或许有一点震慑效果。
“你!”
阮言归站起身,双手叉着腰,气涌上头,原本病态的肤色更加苍白。
见状,谢景霄赶忙放下刀,站起身,看向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他真的很害怕阮言归在这里翘辫子。
混混见他起身,也立马露出戒备神色,却发现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用口型说着一个字。
“药,药……”
“你说什么,大点声!”
一个黄毛混混开口问道。
但话刚说完,就吃了阮言归一记肘击,“他说药,真特么废物连这都看不出来!”
谢景霄唇角溢出极淡的轻嗤,但却也被阮言归捕捉到。
“你笑什么笑,老子今天没吃饭!不用打你吗的胰岛素!”
谢景霄左右看看,摊摊手,“这里没有炉灶,要是想吃饭,开车去外面吧,我请你吃。”
“老子不饿!”
阮言归气的咆哮道,憋的脸色通红,竟让气色好上那么一点。
谢景霄瞬间了然,原来他得的糖尿病,是可以通过生气,可以直接气饱,真是太强了!
“你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浅浅一笑,“只是看你气色好多了。”
“你特么!”
“阮先生,您今天来是要买瓷器吗?”
“买个锤子,给我砸!”
阮言归在直播间蹲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谢景霄说出地址,想到之前的事,就气到不行,打算连人带院子一起砸了。
说罢,他便抄起身后混混递来的棒球棍,将谢景霄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扫而空。
东西落地的声音,仿佛是摔杯为号的信号,混混们抡圆棍子,朝货架上的瓷器砸去。
“这里有监控,你……”
阮言归立刻用球棍指着谢景霄的嘴,堵住他后半句要说的话,
“老子最不差的就是钱,你现在给我跪下来,说‘爷爷,我错了’,我就只打断你一条腿。”
谢景霄根本没有丝毫慌张,坦然地注视着他,云淡风轻地问道:“说什么?”
“爷爷,我错了。”
“孙孙真乖。”
谢景霄一放松,腕骨上的佛珠便滚落至掌心,轻轻揉捻着,薄唇起合溢出的淡泊字节,听进耳朵里,才方知挑衅味十足。
“找死!”
眼看棍子就要从头顶落下,却被他闪身躲过,单手撑在桌上,翻身跃过桌案。
这还要感谢阮言归将桌面清理干净,不然他还不能这么轻易近他身。
顺势拿起桌上的美工刀,趁阮言归不备,架在他大动脉位置。
阮言归发现目标消失,怔愣瞬间,就发现脖颈闪着寒光,只能威胁道:
“你敢伤我,我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你敢伤我,你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谢景霄笑着重复道。
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其他混混都在疯卡打砸瓷器的间隙,他不觉得一个病秧子能对他有什么威胁。
“呼,停停手,看看这里。”
听到谢景霄的声音,众人才停下动作,朝他望去,发现自家老大已经在别人手里。
“一堆饭桶!”
混混要靠近,谢景霄手上的刀刃就近了几分,俯下身子,在他耳侧轻语道:
“你是要现在报警,还是赌一赌,你表哥会偏袒谁?”
闻言,阮言归还没反应过来,宅院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几名警察蜂拥而至。
谢景霄将美工刀藏入衣袖内,朝为首的警官挥手,一看还是上次那位女警。
“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在你进门的时候,一头白发真的很扎眼。”
女警看到谢景霄也是一愣,但看间屋里的狼藉,瞬间明白发生什么。
将几个人全部扣上后,转身询问谢景霄有没有受伤,但还是要求他一起去警局一趟。
谢景霄点头应好,取出衣兜里的手机,按亮屏幕,只见画面定格在与郑助理的聊天界面。
谢景霄:【帮我报个警,不要告诉檀先生。】
郑束:【??遇到什么事?】
谢景霄:【小事,好解决。】
他结束与郑束的通话,点击檀淮舟头像,指尖轻点键盘。
谢景霄:【我开单了,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叮咚’
消息铃声在屋外响起。
19. 第十九章
“表哥?!”
谢景霄抬头。
只见男人侧身绕过警察,清隽俊美的侧脸没有丝毫温度,似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镜片下的桃花眸彷如冬日结冰的镜湖,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他迈着稳重的步伐,周身铺开无形的气场,来自上位者的矜贵冷漠,逼得人难以靠近。
伴随他目光清扫屋内的片片狼藉,神色越发漠然。
但谢景霄的视线与他对上时,他凌厉的神色一点点化开,犹如锋利的笔触沁饱温水,滴落生宣缓缓晕开。
谢景霄半握手机,屏幕还定格在他跟檀淮舟的对话框上,一时间,他不知道干什么。
想到他手持美工刀,险些伤了阮言归,指尖不动声色地蜷了蜷,别开视线,不愿意与他对视。
黑色崭新的皮鞋落至他面前,笔直修长的西裤包裹着满满的禁欲色彩,随之而来是檀淮舟清冽的嗓音,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景霄喉结滚了一下,指尖扣紧手机的钛合金边框,屏幕跳转到关机界面。
他是要替阮言归算账吗?
上次在警局,他就是站在自己对面,身后护着阮言归。
这次要重演历史吗?
沉默良久,谢景霄才缓缓开口,
“我没伤到他……”
但这次他没有像上次置身事外,云淡风轻。
声音又低又弱,似是在无力地替自己辩驳。
“我问的是你,关别人什么事?”
谢景霄微敛的下颌,被人用指尖勾住,指腹沁凉,迫使他眸光上移,再次看向那双冷而沉的桃花眼。
他的眉尖微不可查地抬了抬。
檀淮舟今天意外戴了一个金属无框眼镜,银色链条缓缓垂落在黑色毛衣上,金属的光泽给他下颌轮廓镀上一层寒光,衬得整个人冷冽禁欲,不容靠近。
倏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移,两指撑着谢景霄的眼尾。
谢景霄的眼前瞬间黑了下来,灼烫的胭脂痣在充斥凉意的指腹下,轻轻被人揉捏,温度一点点下降。
“我没受伤。”
檀淮舟舒了口气,掌心被他纤长睫毛有意无意地剐蹭,渐渐产生痒意。
刚想收回手,又想到什么,熨贴绯痣的力度稍大,
“为什么让郑束不告诉我?”
“我自己可以应付,怕你担心。”
谢景霄眉骨生疼,想要抬手拂去他的指,但肌肤刚触碰,整个人就被他揽进怀里,
这一次他怀里不像以往那般温暖,潮意逼人,谢景霄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侧眸看向窗外,雨意朦胧。
秋天,总是喜欢下雨。
“对不起……”
谢景霄颔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鼻头蹭着他衣领,木质冷香沁入鼻腔,森森凉意,使得他的音节沾染上哑意。
檀淮舟动作一顿,随即拍着他单薄的脊背,一时间沉压的幽怨,彷如春雪消融,化成沁润万物的细流。
他双手下移,温柔地环住谢景霄,迫使他靠近一些,紧抿的唇动了动,思虑三番,才溢出几个极淡的字符,
“没事就好,不许哭鼻子。”
“没哭!”
谢景霄抬起头,鼻梁正好触到他的鼻尖,只见他嘴角的笑意愈弄,声音又低了下来,
“没有哭……”
他的桃花眼在镜片下,弯的多情,与往日端方自持的样子截然不同,
“怎么戴眼镜了?”
回答他的,是嘴角的一个细吻。
“你不是喜欢吗?”
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谢景霄想到之前连刷的几个视频,金属框眼镜、黑色高领毛衣,还有……
他薄且干净的指尖下意识动了动,还有堪称完美的肌肉线条。
耳根瞬间滚烫,烧的他眼尾泛上极淡的胭脂红。
但却被檀淮舟看在眼里,他凑近谢景霄灼得滴血的耳尖,牵引着他的手,覆上右侧小腹,充斥蛊惑的字节一字一顿地响起,
“这里,还有你喜欢的纹身。”
“哈?!”
谢景霄心脏漏了半拍,慌忙收回手,小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不由自主地握紧檀木佛珠的乌色流苏,却难掩指骨颤抖。
半晌,他才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这么胡闹……”
檀淮舟还想说什么,就听屋外有人敲响窗户玻璃。
“谢先生,麻烦您跟我们去走一趟。”
女警笑意浓浓,挑了挑细眉,而后转身侧了侧头,示意他跟上。
“这就来!”
谢景霄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步就要往出跑,腕骨却被人抓住。
“坐我的车。”
*
警局。
同样的审讯室,同样的警官,同样的被训人。
只不过这次谢景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眼睛是被人用手捂着的。
他倚着檀淮舟的肩头,阖眸小憩。
至于手,自从被檀淮舟抓住后,就再也没松过,本想被他握着,能够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现在反倒是自己的肌肤,像是块沁了雪水的玉髓,冰凉刺骨。
他尝试缩了缩手,没想到檀淮舟五指用的力度更大,桎梏着他细小的动作。
“怎么了?”
檀淮舟感受到谢景霄别头的动作,便放下手,侧头耐心询问。
见他极浅淡的瞳孔睁开又合上,反复数次后,才将目光落在审讯室的玻璃上。
“阮先生快要出来了,看到我们……”
谢景霄话说一半,审讯室的门就开了,传出他预料的声音。
“表哥!你们!”
阮言归是提前被带走,他出瓷坊大门的时候,只是看见一个极像檀淮舟的身影,但出声喊他,人家并没理睬,只当是自己错觉。
一来就被关进审讯室,现在刚出来就看见,表哥跟欺负自己的人相互依偎,坐在一块,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他还不理自己,更气了!
“小声点。”
寒眸冷厉,瞬间让阮言归的话卡在嗓子里憋不出来。
气的他脸色又红又绿,猛咳几声,身子一抖一抖。
银发强光的加持下,衬得他面色彷如一张白纸,形单影只不敢触碰的易碎,与之前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好似下一秒就会咳出血来。
谢景霄动摇了,想要起身,却被檀淮舟拉得重新坐回位置上。
“继续装,你得的是糖尿病,又不是肺结核,咳什么!”
话音刚落,阮言归就不咳了,但眼眶瞬间变得红红的,指着谢景霄,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咳,你就关心我的!”
檀淮舟抬眼,桃花眼里无波无澜,语气平平开口:“那是怕你死我地界上,我给老爷子没法交代。”
他顿了顿,视线扫了一眼身侧的郑束,“后来我让助理查过,糖尿病是咳不死的,肺癌晚期会。”
“噗”
谢景霄没忍住,浅淡的唇溢出一声轻嗤,而后又敛眸,不与阮言归对视。
“你笑什么笑!”
阮言归怒瞪一眼谢景霄,然后看向檀淮舟,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气急了,
“我…我……我这就告诉檀爷爷去!”
檀淮舟轻抬手,作出‘轻便’的手势。
“等一下。”
阮言归转身就往出走,却被人喊住,唇角抑制不住勾出一抹弧度。
但回头的时候,瞬间压平笑弧,抬起下颌,鼻腔闷哼一声,
“怎么啦?”
“记得照价赔偿。”
“檀淮舟!”
檀淮舟似是没听见,连头都没抬,低头看着谢景霄莹白如玉的指尖,攥在手里缓慢揉捏。
阮言归气冲冲朝外走去,马丁靴鞋底碰触地面的声音,被他踩得越来越大。
“站住!”
又是一声沉稳的男声。
“又怎么了!”
阮言归十分不耐烦地嘟囔一声,他不想听檀淮舟再说烦人话,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有人要逃跑!”
身后男人对着对讲机说了句,下一秒,阮言归就被两三个警察制服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不是审完了……”
阮言归脸贴着地,含含糊糊凑齐一整句话。
“都没人保释你就敢跑,就凭你故意□□,就能判你一个寻衅滋事罪,关你个一年两载,有你好受的!”
压在他身上的男警官从腰间抽出手铐,重新将他拷好。
两名警官又重新把他压回审讯室外。
谢景霄望向身侧的男人,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对面阮言归大声问道:
“表哥,你没保释我?!”
檀淮舟抬起他与谢景霄五指相扣的手,眸光寒凉,
“我们是原告。”
“你你你你!真有……”
“保持安静!”
一声呵斥,阮言归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垮着张沾满灰尘的脸蛋,眼睛水润润的,像是快要哭出来。
檀淮舟别开视线,落在谢景霄如同淡墨的睫羽,一点点用目光勾勒他清冷侧颜的轮廓。
“孩子要哭了……”
谢景霄侧了侧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他装的,你不了解?”
“挺可怜的……”
“你们两个别嘀嘀咕咕,谢景霄你也别装好人……”
阮言归没忍住,顶着警官冰冷的威压,大胆开口,但又收获一击眼杀,后半句话在口里含含糊糊。
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女警从门里走出来,看见檀淮舟问道:
“谢先生这边不追究,他可以被保释,但要保证随传随到,否则我们按照规定,将其逮捕。”
说罢,将手中的单子递给檀淮舟,
“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我今天不保他,你们按照程序走吧。”
“表哥!”
阮言归猛然站起身喊了一声,下一秒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20. 第二十章
从医院出来,上京已经进入喧嚣的夜生活。
只是这里远离繁荣的街区,稀稀疏疏的路灯接连亮起,昏黄的灯光将几人的身影拉的极长。
谢景霄眉目清冷,纤白腕骨悬着古朴的乌色佛珠,伴随他指尖轻点屏幕的动作,柔软的扶苏来回拂过略长的素色衣袖。
身侧是一身黑色风衣的檀淮舟,以往冷冽的桃花眸在镜片之下,竟弯出好看的弧度,折射出柔和的光子。
他的视线看似在谢景霄的手机屏幕上,但总会有意无意上移,落至他清隽的侧颜轮廓上。
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素,在地面上相碰撞,两个人身影相依着,在寂寥的秋风里,缱绻旖旎。
不远处的银发少年,与他们格格不入,连影子都比他们稍短一截。
“为什么我们不坐车去别的地方?”
阮言归裹紧身上的皮夹克,用力踢飞脚边的石子。
但没发现石子擦着谢景霄身后的栏杆飞出去。
他立马感受到一阵寒意,踢第二块的动作顿住,然后乖乖把脚收了回去。
“哥,我饿!”
“闭嘴,别忘今天谁救你的小命。”
阮言归闭了嘴,手指搓着口袋里的黄色糖纸。
今天在警局他因为饿得太久,促发低血糖,险些出事,多亏谢景霄塞在他嘴里的糖才逐渐缓过来。
然后又被他们拉进医院挂了点滴,全程就吃了几口白粥,现在饿的眼冒金星。
“要不去这附近看看吧。”
谢景霄记得视频推送这里有一个中餐厅,味道极好,好几个知名探店主播大力推荐。
可是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手机地图显示就是在这里。
现在几个人都饿着肚子,再找下去,阮言归指不定又能两眼一黑,晕过去,没办法只能就近对付一口。
“不是,这里?这里的饭能吃吗?”
阮言归环视四周,指着破破旧旧的矮层小商场,连外面的店面都空着,更别提商场里面又能有几家。
他把目光移向檀淮舟,
“哥你说句话啊!你看!你看…”
汽车飞速驶过,激起路边的尘土,正巧扑在几个小摊滋滋冒油的铁锅里,阮言归的指尖都在发抖。
“要不麻烦郑助理过来接我们一下?不好意思,我没料到网上的虚假宣传。”
谢景霄熄灭手机屏幕,敛着眸不敢与檀淮舟注视。
但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他有些尴尬地手指微蜷,扣紧手机边缘。
“没关系,就在这里吧。”
檀淮舟率先抬脚走进商场里,见两人没动,回头轻挑眉尖,
“再不快点,人家就要打烊了。”
“表哥!”
“你不愿意吃,就打车回去吧。”
檀淮舟等到谢景霄,牵起他的手,没再理会身后大喊大叫的阮言归。
“小孩还是病号,吃路边摊不好吧。”
“死不了。”
阮言归手机早没电了,身上一毛钱都没有,这荒郊野外的,能打到车有鬼了。
一跺脚,追上他们二人。
商场里面倒是挺热闹,围绕着很多年轻人,活力四射,慷慨激昂地喊着口号,似乎像是搞什么动员大会。
“他们在干什么?”
阮言归个子不高,在一堆大长腿的年轻人后面,就像是个银色小土豆,根本看不见里面。
只能侧头问表哥,但却发现檀淮舟二人目光都没瞥过来,自顾自地上了四楼。
他只好按耐住心中好奇,快步追上。
……
四楼只开着零星几家湘菜馆和火锅店,檀淮舟环视一周,才在拐角处找到一家拉面馆。
阮言归看着檀淮舟往清汤寡水的素面馆而去,急了,连跑几步,拦住他们去路,
“哥,我吃不了面!”
檀淮舟径直绕过拦路的小土豆,直接选择无视。
面馆的餐桌依靠围栏摆放排列的,所以他们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活动现场。
谢景霄单手撑着脑袋,透过雕花围栏看着下面展台。
整齐摆放着崭新的机车,少年们或拎,或抱,或夹着各色头盔,士气豪迈。
他的视线落在一台纯黑色的机车上,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面,思绪略沉。
就连檀淮舟将牛肉面推至他面前,都没察觉。
“我明天也要整一辆。”阮言归在对面暗下决心地自语。
“你确定你够得着?”
檀淮舟冷冷地拆除他,将打着两个荷包蛋的清汤推到他面前。
就只看了一眼,阮言归脸瞬间垮了下来,“清汤寡水,我不想吃,我要吃辣的!”
“给。”
檀淮舟把面前的糖醋蒜碟塞到他碗边,
“辣的。”
阮言归用筷子夹起一整颗蒜,用鼻尖嗅了嗅,“这是什么?”
“糖醋蒜,你没有吃过吗?”
谢景霄收回心神,盯着眼前叠得高高的牛肉,稍稍惊了一下,
“这家牛肉面这么实在吗?”
视线转到身侧檀淮舟碗里,就只是薄薄几片,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卧槽!”
谢景霄朝对面望去,只见阮言归吐着舌头,整张脸皱到一块,筷子上还插着啃了一大口的蒜头。
这傻孩子是一口咬下去,不辣才怪。
他猛喝几口清汤,才可怜巴巴望着檀淮舟,“哥,这不是人吃的……”
檀淮舟没有理睬他,拿起筷子,熟稔地卷起一小坨面条,冷白的指尖不合时宜地夹着一瓣蒜,慢文斯里地咬下一小口,唆了一口面条。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惊得谢景霄拿着蒜瓣,不知要不要给阮言归演示。
在他的印象里,檀淮舟作为檀氏的掌权人,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应当跟阮少爷一样,不会这种市井吃法。
但又想到圈子里他不可说的过去,也便能接受了。
“我劝你最好别吃,”
檀淮舟放下手里剩余的半块蒜瓣,抽出纸巾轻轻擦拭指尖,眼眸抬都未抬,
“小心胃疼。”
谢景霄动作一顿,把蒜瓣放回小碟里,淡淡地溢出一点笑意。
他确实沾丁点辣,就会犯胃病,但他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不知道檀淮舟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这里还有个人呢?”
阮言归也是饿急了,碗中荷包蛋一口气连汤喝完了。
在警局,他已经接受檀淮舟的双标,后面又知道二人有婚约,只能心安理得认命。
“不好意思,第一次请你吃饭,找了这样的。”
“还好,习惯了,牛肉面比上次的好吃,”
檀淮舟放下筷子,抬眼对上谢景霄歉意的目光,发现他刻意避开,低下头小口吃着面,掩饰心中愧疚。
他敷着水色的薄唇挂上抹淡弧。
所谓的上次,是卿舟骑着新买的机车,载他出去庆祝,两个人绕着山路跑的忘形,竟忘记回去的路。
南城那样的小镇,城区以外的地方人迹罕至,他们骑了好久,才看见一家面馆。
能开到那里的店,只能果腹,味道不能恭维。
檀淮舟仅吃了一口,面条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属实难以下咽。
最后还是卿舟,掰着糖醋蒜瓣,教他如何下咽,嬉皮笑脸地说:“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那碗面条算是檀淮舟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不过学着他的样子,味道变得特殊,竟也嗦完一整碗。
回去的时候,卿舟脸色越来越差,直至他宿舍楼下,弓起腰直不起半点。
那时候檀淮舟才知道卿舟吃不了半点辣,从那第一口蒜下肚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胃疼,但却装的跟没事人一样。
“上次?”谢景霄疑惑抬头。
但檀淮舟避而不谈,思绪回笼,视线绕过他,落至楼下的喧嚣,薄唇微动,溢出几个极淡的字节,
“景霄,要不要兜风?”
21. 第二十一章
“兜风?”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定格在一排排整齐的摩托车上。
谢景霄眉心轻折,印象里的檀淮舟总是穿着裁剪精良的西装,偶尔袖口处缀上枚精致的袖扣做装点,除此之外,周身上下没有任何其他色彩。
纵使今天檀淮舟换身行头,但端方持戒的修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他的举手投足,翻开古拙玉简的墨香气。
他属实想不到,书卷里染着禅意的谦谦公子去骑摩托,会有多么违和。
倏地,手心一凉,谢景霄下意识回头,发觉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副金属无框眼镜,被柔软的帕子裹着,露出银制链条的一角。
他不禁面露狐疑,白细指尖微曲,正好触到薄且冰凉的镜片,缩了一下,
“这是?”
“帮我拿一下。”
檀淮舟站起身,对着他弯眸一笑,向他伸出手,
“走吧?”
“哥,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呆在这,等郑束过来接你回老宅,”
檀淮舟握住谢景霄的手,摩挲着他微凉的指骨,斜眸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阮言归,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你最好乖乖等着,否则别想再踏进上京一步。”
“哼!”
阮言归掏出手机,对着檀淮舟二人按下快门键。
画面里,谢景霄正好被他护在身后,只留下较为模糊的侧脸轮廓,
“还金屋藏娇,我回去就告诉爷爷。”
檀淮舟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一个,牵着谢景霄转身离开,留下阮言归无能狂怒。
……
谢景霄站在路灯下,萧瑟冷寂的秋风掀起他素色的衣角,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震落薄肩上枯黄的银杏叶。
叶子徐徐落在他端着的袖口上,淡金的色彩,与他素麻色的衣袖融为一体,宛如金丝细绣上的图案,混着皎色月光,清冷透净得紧。
他干净纤薄的长指曲了曲,攥紧白帕包裹的金属眼镜,檀淮舟让他在这里等,但却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漫无目的地望向道路尽头,时间许是很晚了,街道两侧的小吃车已经收摊回家。
徒留在原地的,只有稀稀疏疏的落叶。
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缓缓涌上心头。
谢景霄倒不担心檀淮舟会不要他,自己先行离开。
他在意的是檀淮舟逞强,突然骑摩托会摔伤自己。
忽然,尽头传来一阵阵发动机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辆赤红色的机车从远处驶来。
骑手一袭黑衣,与仿赛张扬的赤色,彻彻底底地碰撞,相融,形成一幅张力十足的画卷。
谢景霄只觉画面熟悉,但却回忆起来,却又是一团雾蒙蒙的灰色。
在他发愣间,那道身影已经在面前减速。
刹车,长腿支地,男人随意将护目镜翻上去,露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挑眉尖,
“等久了?”
不等谢景霄回答,就已经把后座的墨色头盔套在他脑袋上。
一阵金属与汽油的混合气味,瞬间充斥谢景霄的口鼻,他混沌的脑海,渐渐清明。
待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檀淮舟身后,手已经被他牵引着扣在他腰间,身子却羞赧地不愿意贴近,与他拱起的脊背保留一点空间。
檀淮舟笑而不语,戴好护目镜,顺走他手里的眼镜,随意装进衣兜。
紧接着,连扭几下摩托手把。
胯.下仿赛立马发出几声巨大的嗡鸣,如同蓄势待发的红色猎豹,只听一声命令就要窜出去。
“好了吗?”
“你真的行吗?”
谢景霄还在迟疑,但下一秒他身子就弹飞出去,紧紧贴上檀淮舟的后背。
机车跑几步就会急刹一下,谢景霄身形颠簸,索性狠狠锁紧他的腰身。
见阴谋得逞,檀淮舟不再戏弄他,油门扭到底,仿赛‘蹭’的一声飞射出去。
他的笑意从唇间溢出,“佛爷,行不行?害怕了?”
骑行速度很快,两侧的路灯接连向后倒去,汇成一条靡丽夺目的灯带,耳畔的风呼呼啦啦的。
谢景霄撑在油箱的掌心,逐渐回暖,另一只锁在檀淮舟衣服上的手,用力到指骨泛白,宛如一块精雕的玉髓。
他抿唇不语,知道是檀淮舟耍的小伎俩,索性就依着他,侧头欣赏两侧的风景。
隔着护目镜,他敢去直视过往的射灯,惨白色的光晕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白洞,掩盖身后凝成实质的黑色。
他眼睛的伤其实早好了,但是却没办法直视强光,就连医生也说不清楚原因,只当是留下的后遗症。
只有谢景霄自己知道,每次看到看见强烈的白炽光,总会勾起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碎片。
那是他最不堪的记忆,也是他最不愿意记起来的碎片。
还好,他将那些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许是注视灯带太久,他再次收回目光,周身已经陷入无限的黑暗。
影影绰绰间,他只看见机车仪表盘跳跃闪动的数字。
一种濒临生死的恐惧感突然袭来,发亮发闪的指针混乱摇摆,他只觉脸上一片潮湿,心脏似是快要从胸腔跳出来。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又狠狠地将心脏压回去,反复揉捏。
混沌的脑海不断催促着他快一点,他也如着了魔般不断加速。
画面逐渐清晰,谢景霄终于清楚同他赛跑的是什么。
是死亡。
只有他骑得够快,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受控般喃喃自语,“快点,快点……”
前排的檀淮舟开始以为他是在逞强,索性再次加大马力,绕着无人的公路骑行。
但当他觉得腰间刺痛,谢景霄发白的指攥的极紧,似是要扣紧他肉里,檀淮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出声大喊几声:
“谢景霄!”
但没有人回应他,这里又地处盘山下坡弯道,不能停车,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喊:
“谢景霄!醒醒!别松手,马上到家了!”
谢景霄还被魇在记忆里,头疼欲裂,一个劲地埋头苦骑。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倾盆而下的大雨,嘈杂的声音总是混着一个陌生的名字,让他不明所以。
忽然,一声‘卿舟’,思绪瞬间回笼。
“啊?”他迟疑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开口,“卿舟是谁?”
“你特么在干嘛!”
前排传来檀淮舟咆哮声,谢景霄怔楞瞬,充斥眼帘的黑色雨夜消失不见,只留下安静下来的街侧路灯,昏黄的光线暖意十足。
机车徐徐停靠在路边,脑袋上沉重的头盔被人摘下,谢景霄迷茫地看着眼前焦急的檀淮舟。
他微凉的掌心熨贴上自己脸颊,但却没有感觉,此刻的大脑昏沉地像是一团浆糊。
能看见他唇瓣一张一合,但耳蜗里嗡鸣声震得听不见半点声音。
“阿淮……”
方寸大乱的檀淮舟听他嗫嚅出这两个字,浑身僵住,长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呼吸变得紊乱,半晌,才汇成一句话,“你记(起来了?)……”
但话未说完,就被谢景霄后半句堵在嗓子里。
“轻舟是谁?”
谢景霄只要不用力去想那些不堪的回忆,他就不会头疼,所以当他轻晃脑壳,那些回忆也就跟着一点点消散。
不过,他确实听见檀淮舟喊了一声‘轻舟。’
看到谢景霄靠在后座,侧着头,眼里清澈透净,檀淮舟跃起的心又重回胸腔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听错了吧,你是不是睡着了?喊你半天都没回应。”
谢景霄轻嗯一声,或许真的是自己错听了,缓缓开口,
“风太大,吵得我头疼,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他目光微敛,斜睨红色仿赛机车的黑色座椅,发僵的指扣了扣,
“我不喜欢这个,以后能不坐吗?”
闻言,檀淮舟幽深眸底闪过一丝哀伤,稍纵即逝,伸手将他从车上抱了下来,
“以后不碰它了,这里离家不远,我们走回去吧。”
“那它呢?不需要还吗?”
“买的,就扔这里吧。”
“不行,买的更不能扔!”
檀淮舟轻笑出声,轻柔地拭去他脸上泪痕,耸耸肩,
“那推回去吧。”
*
回到独栋别墅,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推着那沉重的摩托车,细汗早就濡湿檀淮舟整个衣衫,见谢景霄与平日无异,便在他眼尾落上一吻,上楼洗澡。
他脱去衣物,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顷刻间就浸湿整个面容,发丝湿哒哒地混淆他的眉眼。
不由地又想起今晚的事。
摩托车驾驶证是他回檀家第一个拿到的证件,老宅的私人车库里更是放着各式各样的摩托车。
只因卿舟喜欢,所以他也喜欢。
‘淮舟,我不喜欢这个……’
谢景霄轻言薄语,像是利剑一般直直插进他的心窝。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卿舟早死了,谢景霄根本不是卿舟,他该醒了!
但谢景霄之前那一声‘阿淮’,不是他又能是谁?
更别提他被魇住的事实,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愿意回忆,更不愿意去碰曾经的喜爱之物。
他指尖摩挲着腰间黑色莲纹,思绪略沉。
‘噗通!’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檀淮舟立即回神,随手抓起一样浴袍,就往隔壁赶去。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30章 第三十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最新章节、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小沥喵、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全文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免费阅读、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 小沥喵
《娇娇美人嫁入豪门后》简介:
【睚眦必报佛子受x念念不忘深情攻】【先婚(do)后爱】【预收《花瓶美人嫁给偏执大佬后》,求收藏>>】 1. 谢景霄,上京圈谢家二公子,天生的美人胚子,清冷出尘,如沉塘睡莲,珍贵易碎。 因为某个综艺一闪而过的镜头火遍全网。 镜头里,他站在男嘉宾身后的菩提树下,盘扣对襟白衫,漆黑如墨的古檀念珠,惊鸿抬眸,如佛子入世。 因而,得了个‘小佛爷’的名头。 后来,媒体翘首以盼他能进军娱乐圈。 谢景霄:私人珍品。 檀淮舟:我的。 2. 谢景霄清楚联姻对象有一个早死的白月光,但他对此事从不过问。 只因活人争不过死人。 一次意外,他终于踏进檀淮舟视为禁忌的房间, 他惊呆了! 整整齐齐排列的都是他曾经的物件,更有蜡烛香台供着他的黑白照片。 谢景霄:你能解释一下吗? 檀淮舟:私人周边。 3. 众人都知檀淮舟作为上京圈太子爷,处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处在名利圈,却能将君子立法刻进骨子里,只因心中记挂着已死的白月光。 谢景霄这尊佛子嫁过去,等同于出家,是找到‘真’归宿。 忽然有一天, 众人发现谢景霄腕上的古檀念珠不见了。 小
小沥喵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穿成少将军后一心只想苟命》作者:小沥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