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
第1章 学长 事后烟。
《西.沉.》
“他告诉她,日出于西。”
-
2018年,宁县夏天高温三十八度,蝉鸣燥热。
班级自习课,聊天声音喧闹嘈杂。班主任冲进来,被这个职高里全年级最差的班级气得头疼。
敲着讲台桌大吼:“一个个的,马上写下你们现在最大的心愿,快点上交!”
彼时,施梦倩刚睡醒,眼线被汗水晕染。
她随手从数学试卷上直接撕下一角,潦草地写下那时的她知道,永远不可能成真的一行字。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亲爱的阿倩,
如今的你,如愿了吗。
-
Chapter01
大四开学后,程佳霓暂时结束横漂的群演生活,从横店匆忙赶回嘉南。
入秋连日小雨,长江一夜水寒,大街梧桐水色苍绿。
落叶飘零的十字路口文旅局新竖了一块蓝色路牌,几个年轻游客嬉笑着在互相拍照打卡。
“我们在嘉南相爱”。
她不爱待在学校。偶然会被人遇到戴着黑色口罩走在梧桐树下,只露出一双极具攻击性的狐狸眼。
仍然有很多人一眼就知道这是程佳霓。
雨夜发闷,她一个人走到宿舍阳台外透气。嘴里咬着一支薄荷爆珠烟,一边翻着厚厚的台词本,半蹲下的时候白色吊带紧紧裹着她漂亮的腰线。
阳台下几个快步经过的新生学妹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你不知道她?他们说她以前是社会姐。”
“我们没来之前,有阵子很多人闹她退学来着。”
二十二岁的程佳霓冷艳安静,朋友圈翻到底,日常不过是几张平面模特的片场照片。
凌晨杂乱的摄影棚,一身鱼尾黑裙的少女站在窗角,身后红日初升。
超话上关于她之前的谣言有很多,越传越凶,县城来的小太妹,谈过不下十个前男友,打架很凶。
没有人真的清楚在成为程佳霓之前,她到底是怎么样的。
舍友付暖敲了敲阳台门,做了个口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校门外的水果店,毕竟晚上八点以后打七折。
于是两人一同出了宿舍门。
今夜新生开学典礼,操场人山人海,老远就见着了灯光。
“佳霓姐,什么情况,我听文艺部的说,邀请过你去开学典礼当礼仪小姐?”付暖想起了什么,在操场门边看了几眼,“这次特邀嘉宾可是陈烬,这排面快赶上校庆了。”
陈烬算是她们的直系学长,也毕业于表演系,今年作为某爆剧男二人气高涨。
“没兴趣。”程佳霓瞥了一眼操场。
她不怎么结交朋友,也从不关心校园里关于她的讨论,永远独来独往。
很多人背地里都大肆说她难搞,只有付暖有时候会特意叫上她一起上课。
梧桐大道雨地潮湿,付暖热衷于各种八卦,一边走路一边刷手机。
又是一年开学季,短视频软件点开同城,几乎全部是嘉南的大学生们发的视频。
其中目前热度最高的一条视频,三万人点赞。
文案是“谁还记得嘉南艺大2019届新生报到神仙打架的那一年。服装表演专业的臣延,电影学院的杭烈,程佳霓”。
底下一堆人评论感慨,“哥们你说这话都暴露你快毕业了”“今夕是何年啊”。
视频最后几帧画面里,2019年深夜,校门口家长送孩子的长长堵车队伍中,司机狂躁不安摁着喇叭,路边孤身一人拖着行李箱的少女被吵得冷冷抬头。
长风吹起挑染着张扬紫色的黑发,唇红浓重,左腿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车灯落在那张骨相妖艳的脸上,一眼足以让人一生印象深刻。
“今晚真是,怎么各路神仙都出来了。”付暖看着视频啧啧感叹,“我看学院群里说臣延和杭烈都在台下看新生典礼,就差你了。”
“又不是打牌。”她被付暖逗得轻笑一声。跟那两位都不是很熟。
初秋橘子上市,深红甲油衬得她的手更加纤白,一颗颗捡着橘子。狐狸眼眼角天生开的肆意明媚,素着一张脸,依然肆意明媚到让人难以接近。
结账的时候水果店的老板跟她们还聊了一会儿天:“你们学校今天好像很热闹,出校门的人都少了不少。”
“办新生开学典礼呢。我敢打赌,从来没有一个开学典礼会比今晚更牛逼了。”付暖兴奋跟老板聊天,“夜还很长,鬼知道今晚还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程佳霓掀开了水果店被雨浸湿的门帘。
扑面而来一阵冷雨。
雨水在视线里蔓延。
校门外雨夜潮湿,夜风里梧桐叶一片片往下滴水。
车灯朦胧的马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蓝黑布加迪。
驾驶座上的人被遮挡得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副座上的女孩黑发垂落在他颈间。
漫不经心垂下车窗的手,掐着一支刚点的烟。
冲锋衣黑色长袖覆盖冷白的腕骨,昏黄路灯下,一寸寸落下修长指间的烟灰。
秋夜冷灰,猩红火光寸寸灼烧。
程佳霓长久看着,像在看一场淋得她生疼的江南雨。
“付暖,我先回去了。”她平静收回目光,“赶期中ppt汇报。”
付暖人缘好,在水果店里碰见了几个平时一起玩的女孩子,聊天聊的不亦乐乎,回身看了一眼:“可是雨还挺大的。”
程佳霓没说什么,一个人走入渐大的雨势里。
“她怎么就这么不乐意跟人讲话。”一个女生讪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会是心理有病吧。”
路灯下的人听到了后半句话,没装聋。
站在细雨里微微转脸轻瞥了身后一眼,灰色短裙下白皙的腿又长又直,唇红齿白,全然不像曾经抽烟很凶的人。
唬得说话那女的心虚后退,等她走远,才低声悻悻嘟囔了一句“社会姐”。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一定有不可示人的过往,却始终无法探到一丝一毫。
过了马路,校门口一路长街梧桐淌水。
程佳霓拎着一袋橘子淋着雨往学校里走。
冷风吹过,一场梧桐冷雨哗啦啦流下,淋得她无处可躲,抱着手狼狈低头踩着地上随处可见的发烂梧桐叶。
不远处就是那辆牌号为南A0617的蓝黑布加迪,漆黑的雨路,没打双闪,副驾驶座上与他暧昧的女孩不知去向,车内只剩下车主一个人。
雨痕遍布的挡风玻璃后翻下一盒蓝色烟盒,昏暗中半拢的修长手指后,打火机泛着薄蓝的火光跳跃。
她随便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一盒万宝路。
事后烟,够呛够烈。
莫名想起自己在职高颓废混乱的那几年,那阵子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一句特非主流的话。
抽烟钟爱万宝路,一生不走回头路。
漫天大雨落地,梧桐树下冷白光影明灭,车内火光熄灭,隔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雨雾弥漫的挡风玻璃。
程佳霓一动不动看着,却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么他呢,又愿意为谁折下一身反骨,心甘情愿再走一趟回头路。
昏天黑地里,夜风吹起她的长发。
公交车站牌上一个穿着棒球服的男孩子盯了她很久,同行的几个人也一直发出意味不明的起哄声,像是在打赌。
“妹妹,雨下这么大,淋感冒了怎么办。”对方势在必得的小跑过来,“我送你回学校吧。”
话音刚落,也没管她有没有开口,径自撑起了伞,举过两个人的头顶。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对方光明正大地靠近过来,一边得意洋洋低头看了她一眼。
“不用。”程佳霓往外走了几步。
“一起嘛,反正你也没带伞。”男生回头看了一眼公交车站牌上自己哥们一脸“你不行”的表情,厚着脸皮继续靠近她。
混乱雨夜,耳畔忽然传来极重一声响,吓得那个男生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视线里一道黑影一晃,砰然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雨地里。
几滴冰冷刺骨的积水溅到了她的腿上,等程佳霓回过神,只看见夜色里布加迪慢慢摇上的车窗。
那把黑色长柄伞就这么静静躺在雨路中间,冷冷横住两个人的去路。
-
程佳霓进校路过操场边的时候,开学典礼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停止。操场人山人海,拥挤到她这个稍晚过来看热闹的人都只能站在了最外层。
“下一个就是陈烬学长了。”前面的人声音激动到结巴,回头喊伙伴,余光看到身后不远处。手里的举着的手机悄悄点了自拍模式。
“绝了,什么好日子,嘉南艺大有点名的都在操场看典礼啊。”拍照的人压低了声音,“你身后是程佳霓。”
“我还以为是谁,敢不敢来一个再王炸一点的。”
“你做什么美梦,再王炸的那个,我想都不敢想。”
灯光摇曳,程佳霓撑着一把长柄黑伞站在最外头,安静按在伞柄上的深红甲油漂亮又危险。
伞间铺天盖地而下的不止有雨夜的潮湿,还有冷冽的雪松后调和淡淡的尼古丁气息,纠缠不清。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陈烬一身西装走上主席台,吸引了全场注意力,笑容灿烂在演讲台前对大家鞠躬。
能回到嘉南艺大演讲,不管对娱乐圈还是传媒界多大的咖位来讲,都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荣誉。
“亲爱的学弟学妹们,很荣幸今天能回到母校......”陈烬含着笑,流畅顺利地念着手里的稿子。
台下一切照常。
只是念至演讲稿一半的时候,一片寂静里,程佳霓睫毛颤了颤。敏锐捕捉到某个角落,有人极其惊讶的小声说了一句“我靠”。
紧接着有一个女生扯着嗓门,尖声喊了一声。
下一秒,人山人海里炸响了一片窃窃私语,整齐的队列瞬间乱七八糟,无人在意陈烬念稿词念到了哪里,纷纷往后回头找人。
一片混乱里,几个学生会的人怕出事紧急叫停演讲,走到台上维持秩序,也丝毫压不住台下的场面。
程佳霓眼睁睁看着四周乱成一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身旁几个疯狂后退的女孩子撞了一下,崴了一下脚,疼痛中茫然抬头。
不知是谁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
是柯昱西回校了。
两个月前英区苏克莱大街一带出了几起多人绑架案,涉及当地最大□□。一名来自中国的驻外记者和警察一起深入废弃工厂,最后孤身冒险从恐怖分子手里救下一个华人小女孩。
程佳霓记得那时她在横店当群演,刚结束一场淋雨夜戏回到出租屋。熟睡的舍友忘关的电视机声音嘈杂,放着午夜新闻台发灰的画质。
英区时间凌晨一点,监控里身后工厂因为爆炸散落成一地焦黑的砖头,带枪警察不断押着罪犯从一片废墟里头出来。
荒草空地上站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有着亚洲人的眉眼。无数话筒和闪光灯争先落在她身上,她惊恐瞪大双眼沉默,肉眼可见的颤抖。
下一秒一件黑色大衣落在她身上,骨节冷白的大掌轻轻搭在她的肩膀,画外音低沉又带着难以反抗的压制。
“backup”
恐怖分子指名道姓在外网宣称要报复他,导致本就不支持他如今事业的梁珍女士不顾一切给各方施压,逼他立刻回国。
“我们这一届居然还能见到已经毕业的柯学长。”两个不知哪个系的学生肩靠肩议论,“我之前听说他在校那会儿,和前几届那个表演系系花郑蕊走得很近。”
“表演系也分得出系花?那现在是谁。”
“程佳霓吗,我不喜欢她,长的就不好接近一女的。”
无数目光穿过纷飞的冷雨,落在操场边走来的人身上移不开眼。
混了四分之一德国血统的侧脸骨相优越分明,一众闪光灯下,耳骨上那枚银蛇钉叫嚣反光。
柯昱西穿着一件Gucci的极简黑色冲锋衣,肩线崩得笔直开阔,比所有人都高。没撑伞,雨水打湿了头发,索性屈了屈指骨把前额发灰的湿发往后挠,眉眼更显难惹戾气。
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唬得前排一群人瞬间鸦雀无声,在这个学校里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讨论他。
当年柯昱西在读时,当了四年学生会主席,艺术大学本就混乱复杂,愣是四年没出过一点大乱子,那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惯了的富二代都不敢惹他,更别说别人。
杭烈套着一身灰卫衣从人群里挤出来。望了一眼彻底乱了套的场子,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你非要这个时间点进校门吗,一点面子也不给陈烬留啊。”
身边一身黑的人阴冷抬眉,指间烟上的火光在雨夜里倏尔熄灭。
“我犯得着给谁面子?”
小雨淅淅沥沥,雾夜梧桐飘零。
杭烈知道他这会儿被逼回国了心情也不好,见他淋得一身雨水,一口京腔转移了话题:“祖宗,下这么大雨你就这么淋过来的啊,你伞呢。”
柯昱西双眸漆黑冷然,下巴微扬,不经意间往远处一瞥。
“送人了。”
程佳霓被挤的只能后退站在操场最边上角落里,此刻黑色发绳低盘起湿漉漉的长发,一段天鹅颈修长雪白。
一身冷色调,手中那把黑伞更显矜贵。
他别过脸,没什么情绪勾了勾唇角,低身闲散躲入杭烈的伞下。
“还挺衬人。”
作者有话要说:
灵感大概是某一天在长江边看日落,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声音。“你相信日出于西吗。”在不可能发生奇迹的绝境之中,有人不信命,不顾一切亲手捧起他的太阳。昱西和佳霓都是我很喜欢的好孩子。他们告诉我,明明觉得自己不需要爱的人,在被爱的那一刻,也会流泪。部分剧情和上一本《狂吻》有联动,谢谢大家的阅读。
第2章 黑 素戒
Chapter02
那夜的开学典礼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依然被津津乐道。
嘉南的秋风吹黄了梧桐,程佳霓除了拍摄跑业务需要,衣柜里差不多全是清一色的黑灰。
就算是和无数人一样穿着的黑色大衣,站在人堆里依然是第一眼看到的那个。
她不常住校,回到已经再婚有新家庭的程冰家,通常凌晨两三点。
走廊尽头就是她的房间,原本是一间储物室。门上加了一道她自己新买的锁。
辛严有时候没有睡,坐在客厅打游戏。看着她站在门口脱下高跟鞋,闻到空气里香甜的香水味,不怀好意舔了舔下唇:“程佳霓,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去做......”
话音刚落,地上的鞋下一秒砸落了他的手机。
“操。”沙发上的人站起来,几步掐住她的脖子,“吃我家住我家,给你脸了。”
“让你们家把施国满的赔偿金一分不少还给我。”程佳霓疼的脸色苍白,嘴角依然上扬,“我马上滚。”
辛严骂了一句脏话,回房摔上门。
程佳霓捂着脸被他摔得撞到墙壁上,冷着眼从地上爬起来,放下刺痛的手。
她靠脸吃饭,不能留疤。
回房间躺在床上,关不紧的窗户里吹来南方的晚风和一城不夜的灯火。
她想起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那天。
2019年,玄武湖的桂花开了,程佳霓十八岁。
买了凌晨最便宜的机票,离开北方,孤身一人飞往嘉南市。
午夜航班上半梦半醒,感受到飞机气流下沉,她不安睁眼。
剧烈耳鸣中,耳机里Eason一句句不甘地唱着《富士山下》。
“曾沿着雪路浪游,
为何为好事泪流。”
空姐路过她身边善意提醒她飞机即将降落。
机舱关了灯,窗外灯火照亮了万丈高空,黑暗中闪耀的纸醉金迷落在她的掌心,怎样都无法握紧。
隔壁坐着的一个中年女人盯了她很久,带着浓重的江南口音好心提醒:“哎呦小姑娘,你在哭什么啦。”
程佳霓一怔,眼角真的落下一滴眼泪。
这便是她对这座南方灯火通明大都市最初的记忆。
一座让她不知怎么回答为何泪流的地方。
-
第二天她还得回学校,一整天满课,一直上到晚上十点。
最后一节课是电影艺术赏析,一百多个人的公共课,老师是个中年古板老教授,每节课都是一张张枯燥念着ppt。
晚十去上课的路上氛围比早八好点,大家倒还能笑得出来。
程佳霓在路上碰到了付暖,对方愧疚于那夜下着大雨让她一个人从水果店回来,抛下一大堆子人过来找她。
她穿了一件杏色鱼尾裙,奶咖色外衣,秋风吹起长裙步步生莲的裙摆。
身材极好,天生妖媚的眼睛在雨夜里像是狐狸成精。
校园里的广播忽然打开,把路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付暖捂着心脏抱怨:“搞什么搞什么,今晚的校园广播怎么推迟了一个小时。”
程佳霓向来不关心这些,摇了摇头:“不清楚。”
正要往前走,衣角被身边人扯住。
身旁的人流也都慢了下来,付暖脸色变了变,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安静听。
一片沙沙作响中,嬉闹的人声从里头传来。
不知道广播站的人在起哄些什么,一个男声起哄得尤其起劲。
“念稿子多没意思啊,来都来了,学长不唱首歌再走吗。”
很久以后,才终于达成了某种妥协。
《富士山下》的前奏和雨雾一起弥漫在寂静的夜晚,路上来往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天地秋风不停,广播站那头的人低笑着试了几句音。
粤语声声咬字低冷。
“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终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秋夜苍凉,长路起雾,周围一瞬间人声鼎沸。
程佳霓听了几句旁人的闲聊,没什么情绪地低下头:“好像他们都认识那个学长?”
“你不知道吗?”付暖声音忽然提高,“你真的不知道啊?”
“隔壁班那个孟莹莹你认识吧,大一的时候她为了给自己校园账号引流,搞了个什么最喜欢哪对校园情侣的投票,特无聊,还有三百多人参加。”
“就很离谱,第一居然是你和柯昱西哎,你们连见都没见过吧。”付暖继续情绪高涨聊起大一往事,“不过也正常。”
“正常什么。”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被别人拿来投票做引流这件事。
“我先去跟刘可妍打个招呼。”付暖见着了别的班的熟人,拍了拍她的肩往前走。
不忘转头比划了一下。
“你们长了两张绝配的脸。”
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吹的她裙摆下露出极细一截脚踝。
路面上梧桐树影摇曳,广播里的《富士山下》仍在继续,粤语句句标准温柔。
有一瞬间怪这耳畔的风声太大,程佳霓已听不清他是不是随性改了词。
是“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还是“你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
课是六点半开始的。
教室里一百多个人坐在一起,空气里也有了暖意。程佳霓戴着口罩,裹着外衣坐在最后一排,临着窗,挨着付暖,连日的疲惫让她昏昏欲睡。
长发散落下遮住半张脸,漂亮又破碎。
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噩梦。
回到了北方风雪交加的宁县。
梦到她十五岁坐在一堆混混里抽的第一支烟,梦到很多人叫她“倩姐”。
梦到冬天结冰的北方,除夕夜,施国满一身酒气拽着她的头发往冰面上砸。血留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然后雪夜寂静下来。
她颓废坐在巷口的雪地里,视线混着血,看到细雪纷飞的路尽头慢慢清晰起来的一个和这座破旧小县城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身黑,只有手上随意握着的那盒县城小卖部刚买的万宝路,是深蓝。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程佳霓惊恐发作,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半个甲片不知不觉已经深深扎进掌心,鲜血一滴滴渗出来。
老教授不怎么管学生,前排坐着的女孩是录音专业的,整堂课一直在讲话,听的付暖耳边嗡嗡嗡的很烦躁,光顾着各种在微信上跟别人吐槽这几个女的,没察觉到一旁的程佳霓满手是血。
嘉南艺大多得是富二代官二代,那几个人百无聊赖凑一起在聊新认识的男生哪个更有钱。
“暴发户没意思,长得漂亮的来者不拒。”说话的是个穿皮衣的女生,语气里一股高高在上,“所以要追得追有家底的,可惜人家从小就在圈子里长大,要玩也在圈子里玩,圈外人都瞧不上。”
“比如?”另一个女生明显天真一点,好奇凑过头去追问。
对方眼眸一抬,红唇里暧昧吐出一个名字:“柯昱西啊。”
“傻逼吧,柯昱西这样的主动追人都够呛,还喜欢她们。”
付暖真的被吵疯了,书“啪”的一声摔在桌上。
恰在此刻,讲台上老教授这几周对于台下学生不好好听课,还讲话打扰别人上课的行为深为不满,这会儿铁青着一张脸停止讲课了几分钟。
大家都识趣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再说话,教室里安静下来,显着付暖的声音格外突兀。
没等前排那几个看着不善的女生转过头来吵架,老教授已经指了过来:“来,那个坐在窗边的女生,你上来告诉我,你们在聊什么。”
老教授年岁已高,看过来也不知道谁在讲话,只觉得坐在窗边的人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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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郑蕊 远光灯。
Chapter03
新媒体部门面试教室灯火通明。
今年报名的新生都知道新上任的部长是杭烈,一个个都把简历往这扔。
柯昱西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白色西装裙,沉默不语的人。
“借个火。”
杭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搭上他的桌子,抽走了桌上的打火机。
“昱西。”郑蕊站起来,“柯昱西。”
一路追了出去,一直追他到校门口。
他今天没开那辆布加迪,换了一辆车型低调的迈巴赫。低身进了黑色车中。
郑蕊一直在后面追了几步路,驾驶座上的人被烦的啧了一声,一脚刹车,最终划了几下触控屏幕。
车门悄无声息打开。
郑蕊脸色微微一喜。提着包坐上来,语气温柔:“我听梁阿姨说你跟家里闹脾气,在市中心租了栋别野,从半山别墅搬出去住了。她不放心,让我去你家看看。”
梧桐夜风,今夜迈巴赫里的人一身黑衬衫压不住冷戾,矜贵里都透出一丝嚣张难驯。
柯昱西始终没接她的话,半趴在方向盘上,衬衫崩的宽肩窄腰。
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她是以为他要帮她系安全带的。
“这是什么。”
等到他收手的时候,从她包里捡出来两样东西,嗤笑一声晃了晃。
郑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么点破度数,就想喝得过我?”驾驶座上的人半挑了挑眉,拎着那瓶红酒看了看。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对方脑子在想些什么。
郑蕊靠着副座,逐渐急促慌乱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强装镇定。
死寂的夜色里,视线里的人顽劣把玩着另一样东西,低下头轻笑扯了扯嘴角。
随意咬住铝箔纸的一边,用嘴撕开了包装。懒洋洋拉长了音调,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还想跟我睡?”
郑蕊不知道他是同意还是拒绝,分手以后也敢想跟他继续纠缠,只是因为仗着自己母亲和梁珍是好友。
她犹豫了一下,一咬牙开始解西装裙的扣子。
下一秒,耳畔漫不经心“啪嗒”一声轻响。那包东西径自携着一股冷风扔在了她大腿边。
“大小姐。”昏暗里的人后仰在驾驶座上,空间算是宽敞,对于他的身高来说仍然稍显拥挤,尾音三分慵懒里透着让人生畏的寒意,“你能让我爽吗。”
郑蕊自讨没趣,最后是一边红着脸,一边眼角含泪下的那辆车。
十点过半,学校里零零散散走出来不住宿的几群人,站在校门口打车各自回家。
程佳霓准备赶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姑妈家,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往公交车站走来。
擦肩而过的就是一个从一辆迈巴赫里下来,扣子凌乱开着,耳尖泛红的女人。
她不爱管别人的事情,大概也能猜到那个女人刚才干什么了,只看了对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后视镜里的人小脸被秋风吹的泛白,连日的疲惫,让她那双狐狸眼有些提不起神。
车窗外搭着一只手,挑衅般不经意间松开,晚风吹落一抹白色铝箔。飘落到程佳霓的脚边。
一盒撕开了的冈本。
她表情细微变了变。盯着地上的东西盯了几秒,抬头,只来得及看见慢慢摇上的车窗。
-
今夜的公交车站似乎多了不少人,平日里这个点,只有程佳霓一个人会等公交车回家。
她站在公交车牌下摘下耳机,谩骂声才渐渐清晰起来,于是往另一头望去。
“看你妈啊。”站在最外层的那个女孩子大概是负责查看周围情况,看见有人盯着她们,虚张声势朝她吐了一嘴烟。
手臂上的纹身是一圈藤蔓。
一身咖色大衣的人红唇妩媚,歪着头居高临下看了她几秒,索性走了过来。
那女的被她不是预想中的反应给搞慌了,急忙推了一把为首的另一个女孩:“欣姐,有人过来了。”
赵欣不耐烦直起身,给了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孩一巴掌,看也没看骂了一句脏话:“别他妈多管闲事。”
没来得及反应,腰上挨了不轻不重一脚,没站稳,狼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这才抬眼看向来人。
“是你啊。”赵欣不怒反笑,“他们都说你以前是个小太妹,原来是真的。”
程佳霓懒得搭理她们,伸手把坐在地上一脸巴掌印的人扶起来,这才看了她们几眼:“欺负人真挺贱的。”
“你他妈又是什么好东西。”赵欣本来脾气就暴躁,拿她当一类人才没有马上发作,眼下一下子就炸了,“你那点破事学校论坛上都传遍了,装什么好人。程佳霓,你装什么装啊。”
她仗着自己在校内混的很开,自以为知道她那些事情全是对的,骂骂咧咧骂开了,大抵意思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程佳霓扶着那女孩,没说话。
夜色铺天盖地,像是那些年她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脏水。
宁县混乱的职高,她高马尾,红白校服,直着背站在北方的雪天。
“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打人。”教导主任望着双方各执一词,头都快炸了,一遍遍问着眼前人。
“说个屁啊,老师你看她长得就是一副女混混的样子。”中年女人把自己怯懦不敢说话的女儿护在身后,咄咄逼人。
她始终没说话,那双狐狸眼轻挑,不言不语看向那个女孩。
施国满喝得半醉,在她班主任的带领下赶来学校,见到她的第一面,什么话也没说。
一脚狠狠踢在她膝盖关节上,程佳霓毫无防备,直直跪在了覆盖着薄薄一层雪的坚硬水泥地上。
她没说话,也没哭。下了课的走廊人来人往,学生们都好奇从楼上低头看热闹,只看见跪在雪地上的人抬着头,高马尾张扬肆意。
这就是她无可救药的十八岁。
没有救世主,也绝不低头。
“让她走。”程佳霓收起往事思绪,回过神往后拉了一把那个无故挨巴掌的女孩。
“烂事做多了怕遭报应,想当好人了是吧。”赵欣扑哧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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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祁昭 南方
Chapter04
玉兰树影拉长,夜路公交经过程冰家的小区。
她二婚的丈夫叫辛林,开了一家小公司,算是小老板,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保安室还亮着灯。
小区外24小时便利店的营业员轮班到了一位中年阿姨,昏昏欲睡突然被人叫醒。
脾气不算太好,把一包煊赫门没好气摔在柜台上。
视线里那只拿烟的少女的手被冷风吹的发白,卸了甲油的指甲甲型很美,粉里透白。
阿姨这才后知后觉,抬头打量已经离开的人的背影。
在宁县那几年她烟瘾太凶,总是用最浓的甲油,去掩盖被烟熏的泛黄的指甲。
凌晨四点盘腿坐在KTV包厢的窗边,对面朋友不知说了什么,于是她开始放肆大笑,笑的泪水从烟熏妆浓重的眼角流下来。
像是想用满不在乎的笑,去掩盖生活最痛的苦难。
KTV窗外是宁县寂寞孤独的秋天。
那时的程佳霓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能够穿着最素的颜色,安静走在一个南方大都市的街头。
走在一个没有一个人再能认出自己的地方。
到程冰家楼下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间,是十一点半。
程冰没工作,天天找小姐妹打麻将逛街。
烫个大波浪的卷发,偶尔趁程佳霓不在家,会来她房间翻她的化妆品和香水。
程佳霓找她对峙,她就破口大骂她白眼狼,毕竟当初肯去宁县警察局把她领到嘉南市来,同意让她过来读大学,程冰觉得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平日里,程佳霓除了每个月在微信上定时把自己兼职的一部分钱发给她之外,聊天记录除了转账记录,再无其他。
此时转开了门锁,一片漆黑。
辛严蹲在阳台上打游戏,回身望她的表情阴晴不定,做了一个口型。
“滚过来。”
程佳霓刚脱了大衣,只穿着一条针织裙子走到阳台外,破门在她身后被风吹的重重关上。
“我的烟呢。”辛严翘着腿看向她,“你不会忘了吧。”
她没什么反应站在冷风里,不屑压低了狐狸眼:“你自己没长腿?”
“程佳霓你他妈的再顶我一句嘴试试。”辛严没想到她还嘴,摔了手机,站起来把她堵在四层楼高的窗边。
房子的门窗被她撞的吱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程佳霓半个个身子几乎被辛严堵的掉出窗外,肆无忌惮笑了。从口袋里摸出自己买的煊赫门,挑衅一般点了一支烟,熟练地吐出烟圈。
“你有种,就把我推下去。”
在这低头点火的瞬间,她仿佛才找回一些以前施梦倩张扬堕落的影子。仰头,盯着他的眼睛笑:“你算老几啊,整天他妈他妈的。”
平日里那个安静冷漠的程佳霓此刻像是终于掀起了自己那层伪装。
辛严愣了一下看着她熟练抽烟的姿态。
不知为什么一闪而过想起很久以前偷听到辛林和继母程冰争吵。
要不是为了那笔施国满工地老板开出的让人满意的赔偿金,他们家绝对不会收养一个女混混。
“她敢在咱们家横,信不信我打死她。”辛严当时不以为意。
后来他才慢慢明白,程佳霓的横是来自骨子里的倔犟,不服输。
辛严当然不敢真的推她下楼,回过神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包煊赫门,一把反锁了阳台门。
站在门外踹了一脚,虚张声势用嘉南本地方言骂了一句很脏的话,回房睡觉了。
独留程佳霓捏着那支未燃尽的烟,一个人坐在窗角吹风。
记忆也被风吹回很远很远。
在宁县那会儿的秋天,职高的晚自习本就乱哄哄的,忽然传来说一中有个女的因为长期遭受校园霸凌跳楼的事情,班级里一下子全是讨论声。
她那时候背了不知多少逃课处分,和几个好姐妹一起翻墙出职高,进一中看热闹。
跳楼的女孩子叫祁昭,没受什么大伤,听说后来是双方家长达成共识,用钱摆平的这件事。
“啧,真可怜。”同行的姐妹感慨着,“我估计这小姑娘成绩能上985,马上就高考了,要是一直被霸凌影响了怎么办。”
程佳霓那时总觉得祁昭是和她一样活在黑暗里的人。
她甚至天真幻想,也许她们可以成为朋友。
直到几天后,她坐在职高教室里。下课时间,同学们还在起劲聊着一中这件事。她无意中扭头拿后桌的餐巾纸,看见了那个坐在最后一排从嘉南市来的狂傲落魄富二代,段京耀的眼泪。
程佳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祁昭。有人永远把她当唯一选择。
有人甘愿为她死,也愿意为她好好活。
她们这辈子都成为不了朋友,因为她们是不一样的人。
此刻程佳霓的脸颓废贴着阳台冰冷的玻璃窗。
祁昭能站起来,往前走,是因为有人永远在她身后看着她。
而程佳霓,没有去死的勇气,也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只有在深夜,颓废点一支烟,长发被风吹的掩住半张脸。
清醒又痛苦。
-
早上程佳霓是被程冰高跟鞋走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的。
在阳台上睡了一晚的腿发麻,额头被整夜的风吹的有些发烫。
程冰没多问一句她为什么在阳台上,也看不出来昨夜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和辛严两个的吵架。
坐在桌边匆匆忙忙吃着早饭,吃完准备去陪辛林见客户。
程佳霓去洗了个澡,一边擦头一边冲了点感冒药。
手机微信备注为Andy姐的对话框弹出,关切问她起床了没,今天别迟到。
Andy是她曾经同校的学姐,最近负责长江大厦周年店庆。大厦一楼几家高奢店急缺临时站店柜姐,她特意帮程佳霓向大厦经理那边递了模卡,对方也很满意,邀请她来面试。
面试那天来了不少人。程佳霓白衬衫黑色牛仔裤坐在最后一排。
一对一面试的时候那个头发花白的hr很喜欢她,跟她一直在聊天。
对方随口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霓,你给我一种从不穿白色的感觉。
还记得你第一次穿白色的样子吗。
她想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不记得了。”
hr表示遗憾。
程佳霓撒了谎。
在宁县那会儿她确实从不穿素色,一头挑染着紫色的长发,坐在朋友的摩托车后座笑的明艳自由。
除夕夜那天县城江边有烟火,她跟一位叫李薇的朋友一起去看烟火。
桥边人山人海,像是过年赶集,李薇想买条裙子,一家摊位一家摊位的试着。
她没看上的,就站在简陋的试衣间外玩手机等李薇出来。
程佳霓宁愿冻死也要漂亮,大冬天穿的极其单薄,站在桥头。
空气里分不清是车轮的灰尘还是细雪,冷风吹的她天鹅颈发红。
江桥上对面走来几个看烟花的人。柯昱西看不上这个小城里段京耀结交的那些职高的朋友,不屑搭理,自己一个人漫不经心走在最外侧。
程佳霓那时在外面习惯了跟他装不熟,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头顶落下一块纯白的围巾,没来得及为她系上,对方就已经走远。
她调整了一下围巾,怔怔回头,只望见一身黑色卫衣的背影。
低调的要死的颜色,在他身上还是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手机闪过一条短信。
别扔。送你的。
下一秒李薇拉开了试衣间的帘子大叫:“倩姐!你看我穿这一身......”
下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边。
面前人穿着牛仔吊带,黑色长靴,从脖子上纯白的围巾上,缓缓抬起一双眼线飞扬的狐狸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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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猫 冰可乐
Chapter05
几天之后,孟莹莹才发现有人点开了这条两年前的投票链接,并且为程佳霓和柯昱西投了票。
通过她对这个微信ID的好奇破解,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这正是程佳霓本人。
孟莹莹这张嘴的传播能力不负众望,一时间在嘉南艺大校园圈子里传的沸沸扬扬。
那个表演系的程佳霓在追柯昱西。
学生之间对程佳霓的传言愈演愈凶,搞得都传到了杭烈耳朵里。
同为电影学院,导演系和表演系有一节公共课是重合的。
两个人都不是按时上课的性格,全都迟到了,一前一后坐在倒数第一排和倒数第二排。
抄笔记作为结课作业的课本就管的不严,后几排的学生基本都在讲话。
程佳霓带着一顶黑色渔夫帽坐在杭烈后面,无聊开关着手里的蓝牙耳机盒。
杭烈没认出身后女生,听课听到无聊,趴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课才上到一半,醒来打了一视频通话。
“你搁哪呢。”杭烈戴着耳机,压低声音,随手把手机支在墙壁边上,“今天谁组的局啊,这哪家KTV灯光这么阴森。”
“嗯?”
视频对面的人大概也是刚睡醒,软着骨头半倚在沙发上。
镜头不稳,灯光闪烁的画面里不停晃到身边的男男女女。
他还想睡。睡眼惺忪闭上眼,半张脸枕入支在头侧被黑色卫衣长袖覆盖的手臂上,暗蓝的包厢灯光落在他睡到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上。
耳骨上的银蛇耳钉因为睡姿,按压到耳尖泛红。
“你知不知道学校里最近的事儿啊,跟我同届一女的叫程佳霓,好像对你有意思。”杭烈是真不想听课,宁愿把对方喊醒,找话题继续跟他聊天,“都传疯了,你管不管这事儿。”
“你要觉得烦,我找人私下跟她说了得了。”杭烈漫不经心转着笔,话一多就收不住,噼里啪啦往下讲,“哎,右边呀啊。”
手机对面的人慢慢睁开眼,倒是没在看杭烈。也没在听他讲半个字。
目光淡淡望向他的身后。
程佳霓坐在最后一排抬起脸,渔夫帽半遮住眼睛,和杭烈手机频幕上的人目光交汇上。
视频通话画面中,灯光明灭的KTV包间里,他的腿边突然入镜一条暗红长裙。
“柯老板,借个火嘛。”
画外音娇媚嗲气。柯昱西抬眼,抬起衣袖递过去一支打火机。
衣袖牵动宽松卫衣,里头不知道穿没穿,露出脖颈下极淡的暧昧咬痕。
淡色的瞳色倒映纸醉金迷的游戏场,看什么都深情。
程佳霓自觉别过脸,不再盯着前排一无所知的杭烈视频通话页面。
后知后觉想起刚才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年轻女孩侧脸,像是前几天在热搜上看到的那个小明星周妗。
下课铃在这一刻尖锐响起,终于下课。许多学生第一时间站起来往外走。
“哎。”杭烈举着手机屏幕不死心继续追问,“就那表演系女的追你那事儿,你真没啥想法吗。”
一片嘈杂声中,杭烈终于不用憋屈戴着耳机压低声音说话了,直接断开了耳机链接,拿着手机站起来。
程佳霓一边收拾书本,一边抬头,和手机屏幕里的人猝不及防再一次对视上。
周围人声喧嚣,手机扬声器那头传出的声音低低失笑。
“没什么想法。”
“就追呗。”
音调里绵长的困倦,揉着几分不在意的笑意。
人来人往,在杭烈回过身发现自己之前,程佳霓迅速拉下帽檐,收起书走了出去。
长廊里秋夜风凉,周围都是下了晚课的同学。
她挤在人群里的背影冷艳惹眼。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肩膀被人故意撞了一下。
她差点摔下楼梯,踉跄着站稳。淡然抬起那双眼,看到了赵欣阴阳怪气的表情。
“不好意思哦同学。”
那晚程佳霓救了那个被霸凌的女孩,算是和她结下了梁子,准确的来说,是赵欣单方面看她不爽。
“妈的装什么装。”赵欣本来脾气就炸,私下没少和好姐妹吐槽,“你们说说,她立什么好人牌坊啊。”
此刻赵欣和几个朋友路过教学楼,一眼就看到了她,走过来挑事。
周围很多学生,她也不好再怎么样程佳霓,站在楼梯边得意瞪了她一声,就和朋友一起下楼了。
一边下楼梯,一边赵欣已经把这事抛之脑后,还在扭头跟别人眉飞色舞聊天,脖颈后面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
一个黑色手机壳在台阶上滚了几阶,落在路边。
“谁啊。”她愠怒回头,对视上站在楼梯口的人的眼睛。
程佳霓单手握着手机,黑色大衣衬得手指修长冷白,天生深唇浓艳。
“不好意思哦同学。”
一摸一样的语气和话语,一字一句奉还给楼梯上捂着后脖颈吃痛的人。
-
今夜风大,市中心灯火不休,高楼耸立间长风呼啸。
金潮KTV灯牌闪烁,门口停着两排让过路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豪车。
KTV四楼走廊过道落地窗边,站了几个衣着暴露一身香水的女人,点了几支烟往窗下看,几个人正放肆谈笑。
她们在猜车。
“开兰博基尼那个,你敢上吗。”为首的女人一头短发,叼着烟调侃面前长相清纯的女孩。
“周姐,别难为新来的了。”另一个女人有些半醉,一手揽过那女孩,大着舌头指着楼下,“兰博基尼算什么。妹妹,要上,上那辆布加迪啊。”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你他妈比我更坏啊。”被叫周姐那个女人吸了一口烟笑了。
“我操,我在嘉南市待了快三十年了,没见过这款色的车。”半醉的人揉了揉眼睛,“你上不上,你不上,我可必须得去......”
“去去去,知道他是谁吗。”李东洋拿酒路过,正听到她们谈话,吓得他赶紧把几个人赶开,“待在嘉南三十年待的不耐烦了是吧,还想再待三十年,以后看到这车就绕道走。”
KTV是李东洋家开的,今天他生日,也是他组的局请的各个圈子的朋友。
这会儿刚赶完那几个女人,拿了酒推开了四楼最大的那间包厢。
想着幸好自家这KTV整的隔音好,走廊上的人说话包厢里都听不见。心有余悸不由看向坐在角落沙发里的人。
乱七八糟的社交场,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柯昱西面朝着窗外整个嘉南市辉煌的夜色,背对着所有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
孤独又耀眼。
李东洋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包括前几年他在港地闹的整个嘉南上流圈子都听说的那场车祸。
提了一瓶酒,走过去喊走了沙发不远处那几个目光暧昧的女人,拍拍他的肩膀:“柯老板,看什么呢。”
柯昱西这才抬脸。
视频镜头停留在杭烈不远处,站在楼梯口一身黑大衣的人气势汹汹的模样。
“小猫。”他转过身,呼吸很轻。卫衣和沙发布料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五官在窗外灯火下深邃戾气,“看小猫吵架。”
骨节轻敲了两下手机屏幕,挂掉了视频通话。
只留给一头雾水嘀咕“小猫吵架有什么好看的”的李东洋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
-
后来的半个月,程佳霓为了长江大厦店庆一直在品牌店里忙。
最后几天在LUNA上班那会儿,深夜十一点下班。
Andy约了几个商场高层包括她一起吃夜宵。
Andy这么做,知道她最近在找演艺公司签约。有意在帮她,想毕业以后直接让LUNA签下她。
“霓,你知不知道娱乐圈水有多深。”吃完饭,Andy靠近她说话,“想要混出头,吃苦不说,多的是你看不见的规则。”
她笑她幼稚:“你太年轻。这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脸蛋。”
“或许。”程佳霓低着头良久才说话,“我不一样呢。”
Andy笑出声来。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霓。你看。”她拍了拍程佳霓的肩膀,让她看身后满城灯火,“长江大厦附近的房子都是三十万一平米,两百平方起拍,这些有钱人的灯火,漂亮吗。我们这些人,像不像扑火飞蛾。”
“霓。你也只不过是,其中漂亮一点的一只飞蛾。”
只要是飞蛾扑火,最终的下场,就是自焚。
“你认识她吧。”Andy把手机轻扔在桌上,暗色光线里,手机屏幕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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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kiki 欠我一人情
Chapter06
走出了711,程佳霓在路边一边找出租车司机,一边往街口走。
手机屏幕始终亮着,一直停留在打车页面。
因为午夜肯接单的司机的并不多,低头看了几次手机,都没有附近司机响应。
她没来过市中心的高级住宅区,摸不清路。
雨夜风湿润,吹的人不由抱住胳膊,松了鲨鱼夹的长发一圈圈绕下,随风飞扬。
她就这样孤单一个人,有些狼狈走在离街口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柯昱西坐在街口白色大理石栏杆上。
很久没见,他剪了头发。没吹干的前发淌着水珠,湿漉漉的碎发触着眉毛。脚下卧着一团雪白的大狗,呼吸微微起伏。
一只手绕着狗绳,另一只握着一听蓝色罐装可乐。
单手指尖扣在铁环上,泛白的骨节微微一屈,冰可乐的细密气泡弥漫在光亮的空气里。
程佳霓有些刻意的往后望了望,又不知道退到哪里去。
这条街后面在施工,堵住了。
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她在追他,知情人都知道正是因为柯昱西毕业了不在学校里,她才敢闹这么大。
结果这会儿两人就碰在午夜一条街上。
柯昱西眉骨很高,微微挑了挑眉,死寂中对视上路灯下程佳霓有些尴尬躲闪的双眼。
“你想怎么走。”他从栏杆上搭下来一条腿,轻笑盯着她,“这儿就一条路。”
即使坐在栏杆上也难以收起腿,路灯光影朦胧,留给她经过的空间实在暧昧。
她没作声,穿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
这条街本就窄,人行道也窄,她就从栏杆边半坐着的人眼皮底下经过。
察觉到脚边那只白色大狗蠢蠢欲动想要上前蹭人,柯昱西不动声色收了收狗绳。
细小的动作没逃过程佳霓的眼睛。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面前人舒展开笑容,声音很低。
“谢谢学长。”
Andy这会儿大概是酒醒了,不偏不倚在这个时间发微信问她有没有到家,程佳霓如实回答说没有。
于是对方给她弹出了一个电话。
“sorry啊霓,我喝多了,都忘记这么晚了找人送你回家了。”Andy很是自责,“怪我怪我。”
“没关系的Andy姐。”程佳霓笑起来声音仍好听,往回不经意般瞥了一眼,“你不喝多,怎会同我讲娱乐圈那么八卦。你还跟我打赌,周妗和她现在身后那位金主能在一起多久,下次再同我讲他们分没分手吧。”
Andy被她逗笑了。
身后传来指尖按压在可乐罐上,微微凹陷进去的声音。
程佳霓回过头,对视上一双漆黑冷沉的双眸。
挂了电话之后,程佳霓收起笑容,一个人继续挎着包往前走。
夜雨来势汹汹,渐大。
柯昱西腿长,几步就追平了她。
她不解地停下脚步,抬头。
“有驾照吗。”刚洗完澡的人身上是舒服的皂香,看着她眼睛问。
“到手三个月。”程佳霓如实回答。
视线里那张骨相深邃的脸微低下头,靠近了几分,冷白的手指勾着一串车钥匙缓缓抬起。
“那帮我开会儿车?”
-
离开了驾校之后她几乎没怎么开过车。
沉闷的雨水一滴滴狠狠打在车窗玻璃上,雨夜汹涌。
柯昱西从后座半探过身,告诉了她布加迪的一些常用的按钮设计,就在后座侧躺下闭上了眼。
布加迪的驾驶座贴合着她的腰线。程佳霓看了副驾驶座上兴奋不已的白色大狗,甚至用爪子搭上她的胳膊,示意她快发动。
kiki是一只很倔的萨摩耶,柯昱西养了它很多年,是十八岁那年杭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说来也好笑,那天杭烈真心实意解释说因为感觉昱西从小到大都很孤独,所以送一只狗陪他,在场的两家大人们都很感动。
直到那晚喝醉之后杭烈才吐了真言,说他表面冷拽,内心他妈跟只萨摩耶一样骚包傻白甜。被柯昱西无情扔出家门,但是最终没把狗也一块扔出去。
kiki仗着智商低一点也不怕他,一天不出去玩就乱叫。雨夜柯昱西遛不了狗,只能过了零点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开着他那辆蓝黑布加迪,在空荡荡的嘉南市一人一狗转悠到天亮。
“紧张?”后座闲散躺着的人见她迟迟没有上路,睁开眼,“怕它,还是怕我?”
低笑里掺了几分藏不住的坏劲。
程佳霓没理他,系上安全带上路了。
雨夜凌晨的嘉南空无一人,道路宽阔,她的车速并不快。kiki只要能出门就很乖,也不会打扰她开车,专心致志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梧桐满路,遮得夜空只剩下雾蓝色一道长痕。
她没开GPS,柯昱西说去哪随便,天亮的时候叫醒他就行。
车内除了外面滔天的雨声,就只剩下后座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大概是真的很累。梁珍态度强硬不肯再放任他去入职新闻广电,这些天一直逼他回公司接手,母子俩就这么耗着。
一米九的身高挤在后座,空间狭小。
即使这样,柯昱西也睡的很沉。
到世茂路的时候,程佳霓靠边停了车,摇下车窗从驾驶座座位旁边摸了半盒万宝路出来。是他的烟,她借了一支。
又烈又呛,她自己都不知道当年她在宁县的时候是怎么一支支抽下去的。
县城里唯一的酒吧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开的,程佳霓去做过一段时间兼职。熟人局的时候她也会一同坐下陪着玩。
烂俗的DJ选歌震耳欲聋,印着鲜红唇印的酒杯交错,程佳霓的牛仔短裙下穿着渔网袜,坐在人群里笑。
桌上放着一盒蓝色万宝路。她们这群人,只有她抽万宝路。
前座的孟烟突然抬头,引导着众人往后边看。
“那不是你们班那个大城市转学来的富二代吗。”孟烟扑哧一乐。
段京耀坐在吧台边卡座上,黑色棒球帽压不住张扬银发。面前还坐着一个男生,背对着他们这群人,肩线开阔。
“那他前面的又谁。”孟烟显然起了几分兴趣。
跟段京耀待一起时间较长的贺辰缓缓开口解释:“是他从嘉南市过来的一朋友,来劝他回去。”
“这样啊,你们班那个富二代也挺惨,不然也不会来我们小县城一职高上学。听说他家里没出事之前挺牛的,认识的朋友也牛吧。”孟烟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指甲轻敲酒杯,八卦的话锋一转,“倩姐,你是不是在追段京耀来着。”
一桌子人都转了话题看向程佳霓起哄。
“追好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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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野 纹身馆
Chapter07
立冬之后,好像距离新的一年又更近了一些。
大学的课程几乎已经全部结束,大家都各自实习。LUNA中国区的负责公司向程佳霓抛过橄榄枝,最终她还是选择继续在她那个小经纪公司里续约自己的演艺事业。
她的新经纪人叫苏娅,刚入圈,跟她年纪差不多大,没见过一些大场面还怯生生的。
Andy气的打来电话骂她脑子想不开。
她偶尔回到学校住宿舍,同届的人听说她拒绝入职LUNA的事情,各种讨论声都有。
只有付暖一直鼓励她选择自己喜欢的路就好。
她还记得大一那会儿。程佳霓风头正盛,被国际知名导演选中拍了两分钟电影,电影院一出来就惊艳四座。
那会儿程佳霓敢用热水泼同剧组背后造她谣的女演员,把人骂的在酒店不敢出来。
有一天她一个人从学校食堂回来,在宿舍楼下看到了坐在台阶上像是在等人的杭烈。
见到她过来,站起来,吊儿郎当递过来一张东西:“你的啊?”
那是一张身份证。
程佳霓,汉族,1997年12月21日。
身份证照片上的人素着一张脸,眉眼英媚杀气。
“他让我问你。丢这么久了,也不吭一声。”杭烈低下头笑,“不打算要了?”
那天雨夜日出,她走的匆忙,没留意口袋里的身份证丢在了车里。
难怪哪里都找不到,后来索性补办了一张。
“我已经补办了。”程佳霓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杭烈的手僵在半空,得劲笑的越发觉得她有意思:“哦知道了,我应该再还给他。”
他当真收回了那张身份证,准备还给给他的那个人。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多看了几眼杭烈和程佳霓,她站了没多久,就往宿舍里走。
“程......佳霓?”杭烈把玩着那张身份证,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她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回头看着门口的男生。
杭烈没问她的身份证为什么会在柯昱西那里,只是玩味挑眉。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侧过头,支着大半个身子懒懒倚着宿舍大门的玻璃门,“他比所有人都更不好惹。”
程佳霓恍若未闻,别过脸,挺着背走向深不见底的夜色。
杭烈只当这姑娘长得就心高气傲,听不进旁人提醒。
被她整得挺没面子的“啧”了一声,下了台阶,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过去。
好事做到这,他也算是尽力了。
-
冬日北风肃寒。
十一月的时候,他们这一片的大学城里新开了一家纹身店,店主是一个叫薛青的女孩。
长相清冷,许多人奔着纹身师的脸去,开业不久生意就忙碌起来。
有一天薛青在小红书上无意中看到了程佳霓,知道她当过模特也当过演员,发私信问她能不能合作纹身模特。
纹身馆叫cyan,也是青的含义。
开在大学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里头的巷子里。店内的装修风格像薛青这个人一样极简,满墙挂满了她喜欢的乐队海报和CD。
程佳霓怕疼,薛青一眼就从互联网上爱死了她这张脸,两人一开始就这么在网上掰扯了好几个小时,她才答应想在腰上纹点小图案。
第一次走进薛青的cyan是深夜十一点,店里在放Eason的《富士山下》。音量很轻,在一楼回荡。
“谁都只得那双手/靠拥抱亦难任你拥有/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能接受”
薛青穿着棉麻白色长裙,从二楼走下来,银质的小巧耳饰反射昏黄的光线。
“你喜欢这首歌?”
程佳霓回过神,脱掉黑色皮衣,暖气的室内只穿着件白色吊带,讥讽勾了勾唇角。
“谈不上喜欢。”
第一次听别人讲粤语的时候她十五岁,还是那个小县城学校里人尽皆知的坏学生施梦倩。
没去过香港,听不懂也不会一句粤语。
那天校外朋友约了她去唱k,她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背起斜挎包翘了最后一节课就走。包里不是书,全是乱七八糟的化妆品。
她不用怎么化妆,涂一圈口红,站在人堆里就是一张极妖艳的脸。
校门口已经零零散散站了几个家长。柯昱西在等段京耀放学,蹲在路灯下在打电话。
黑色西装长裤因为蹲下的动作,露出一截骨感脚踝,脚上随意踩着一双看起来不菲的潮牌板鞋。
他说的是粤语,偶尔带几句客套的笑,少年的轻笑声被县城的晚风拉的很长。
柯昱西的父亲是香港人。
那年在来宁县找段京耀之前,他在香港国际高中当交换生,课业成绩门门优异,人缘也好,回大陆以后香港那边的朋友有时给他打电话。
那是程佳霓第一次听见别人讲粤语。
坐上朋友来接她的摩托后座,她松了发绳。
少女黑色的长发被小城的风吹起,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只野猫一样倔强的眼睛。
开摩托车的朋友是个寸头,叫赵戚。吹了一声口哨:“路边蹲着那男的,是不是你们班转学来的那个富二代的朋友。”
“不认识。”她坐在后座打磨着美甲,嗤笑勾唇,“关我什么事。”
他们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找不到交点一般。
那个时候十五岁的程佳霓还不肯相信命运。
就这么阴差阳错放任他们纠缠不清。
-
薛青养着一只暹罗猫,两人一猫在纹身馆里坐着,待到了天亮程佳霓才离开。
她和薛青也算是熟了,加了微信。
霓:【程佳霓】
“你名字真好听。”薛青看了一眼微信上她发过来的备注。
“嗯,改过名。”程佳霓收起手机,穿上皮衣往外走。
薛青抬头脱口而出追问:“那你之前叫什么啊。”
门口人停了停,一只手撑着门回头,一只手单手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霓:【施梦倩】
关了手机,裹紧了皮衣往巷子里走:“很土吧。”
程冰带她去警察局改名的那天,是她高三升大一刚来到嘉南市的那个暑假。
辛林看不惯她混子一样的样子,程冰就连夜带她去染黑了头发,买了一堆版型老旧古板的T恤。
大街两旁梧桐葱绿,她扎了一个丸子头,穿着一件黑T恤进的警察局拍身份证。
眯起眼看阳光穿过枝叶,一双狐狸眼漂亮到大厅等候区里后几排的人都忍不住看她。
程冰问她想改什么名字。
她忽然想起来到嘉南的第一晚,第一次坐飞机,她不顾旁人诧异复杂的目光,趴在飞机机窗上,看着江南霓虹闪烁的夜景。
她喜欢灯火,喜欢光亮。
纵然这座异乡城市,没有一盏灯火是在等她。
“佳霓,程佳霓。”她轻轻开口。
霓,在她的心里,是灯火的意思。
有了灯火,就不会再孤单了。
阿倩,从此不要再孤单流泪了。
程佳霓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从往事中脱离出来。
背着黑皮挎包走到大街上,烟灰色牛仔裤勾勒得她腰臀比优越漂亮。
身后薛青追出门,对着她的背影喊:“霓,我下周有朋友开业店庆,一起来玩吗。”
薛青那朋友酒吧店庆撞上周一,正好是她有早上通告需要去现场拍摄广告封面的一天。
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收工赶过来,所以没给薛青明确的答复。
嘉南最近在开发新区,成安山那一块在建旅游设施,薛青朋友的酒吧就开在山顶。
店庆那天,薛青一进山上酒吧,周围那几个朋友就围上来调侃。
“哎,你说的那个大四艺术生妹妹呢。来不来啊。”
“别光在微信上说人家长得特美啊,怎么不把真人带过来。”
“她长得就不缺对象,你们就别想了。”薛青发自内心希望程佳霓能来,呛声了自己那几个朋友一嘴。
酒吧主人叫陈密,家里也算是半个商圈的,不缺钱,毕业了以后开个店玩玩而已。
“密哥有钱啊,忽然之间开这么一个酒吧,得多少钱啊。”有人一边转悠欣赏酒吧装修,一边笑。
“可别损我了。”陈密耳尖都不好意思地红了。他也是第一次开店,忙的不知怎么整理一吧台的高脚杯,往酒吧落地窗外努了努嘴,“看到那边那个赛车基地了没。”
“真有钱的,都搁那玩呢。”
几个人转移了目光,顺着陈密的目光往外头望。
成安山上一直有一个赛车俱乐部,算是嘉南市最大的山地赛车基地,听说只有VVIP会员才能入场。
距离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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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oker 那你呢,学长。
Chapter08
程佳霓站在俱乐部门口吹着冷风,而薛青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我朋友第一次开店音箱都不会调,刚刚音箱声太大了,不好意思啊没听到。”薛青赶紧跟她道歉,“我把定位发你微信了。你赶紧过来吧。”
微信果然闪过一条地址,导航显示让她转身。
程佳霓才知道真的找错地方了。
她一言不发收了手机,在保安警戒的目光中灰溜溜往回走。
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场馆里看了一眼。
杭烈站在看台上往下看,不知在跟谁说话,扔了一瓶矿泉水下去。
山下整座嘉南市的灯火闪耀明亮。
长长的赛道上走来的人看不清脸,逆着身后整座城市的灯火。
没接那瓶水,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的方向。
程佳霓赶时间,没多想就收回目光,走得飞快。
薛青约她的酒吧在俱乐部不远处,程佳霓推门进去的时候,灯光昏暗,一堆人坐在一楼已经喝过一轮了。
薛青站起来向大家介绍她:“这是我朋友,嘉南艺大的,拍广告刚收工。”
夜色里站着的人一米七多,打车刚从片场过来。天鹅颈戴着黑色一条choker没来得及摘下,脸上的妆也还没来得及卸,黑色半包眼线勾的她眼型很漂亮。
“她是明星吗。”
坐在最边上的女生忍不住偷偷跟同伴低语。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她社交账号。
关于她的一切都太少,只搜出来别人发的一张大一时候的表演一班大合照。
底下评论全都跑偏,忽略了发照片的博主,全在问最后一排那个女孩子。
那时程佳霓刚上大学,长发扎成高马尾,还保留着施梦倩的几分张扬不驯。
“下午拍摄还顺利吗。”薛青拉她去吧台拿酒,一边找话题。
程佳霓有的敷衍地应了一声。
品牌方的对接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短发女人,要求很苛刻,对着后期摄像机里她的脸部表情指指点点,导致拍摄延长了五个小时。
她心情不太好,随手倒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酒。
两个人重新回到酒吧的卡座上坐下。
一群人除了薛青她谁也不熟,只知道最边上坐着的那个叫陈密,是酒吧的老板。
程佳霓一个人坐在最边上,捧着玻璃杯。暗色灯光下,拢着玻璃杯的长甲涂着黑色猫眼甲油,一闪一闪。
那群人彼此都认识,聊天她插不进嘴,在场唯一跟她熟的也只有不久前认识的薛青。
身后酒吧玻璃门被推开,一阵冷风从外头吹进来。
屋里人都还沉浸在聊天中,灯光开的很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有别人进来。
落地窗外山顶的夜色繁华。
程佳霓喝得有些晕,揉了揉眼睛。
有人经过她面前的过道。
下一秒,一件看起来不菲的黑色西装落在了她光腿上,带着还未褪去的温暖体温。
空间小,面前站了人,离她很近。
程佳霓猝不及防一抬头,冰凉的手腕不小心触碰到此刻对方身上那件灰色毛衣下摆。
“你穿了裙子。”被外头冷风吹冻了的男人声音很低。
她确实穿了一条很短的黑色包臀裙。
因为怕走光,导致坐下的时候一直下意识微微交叠着双腿,及其不舒服。
察觉到她的不安,柯昱西俯身,平直盯着她的眼睛:“所以盖着坐。”
“柯老板来了啊。”对面陈密这会儿才看见有人进来,有些懊悔怎么没第一是发现,“烈哥呢,怎么不一起。”
柯昱西直起身往里走,在陈密身边的角落里坐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调侃:“他老爷子今晚一声不吭从北京过来逮他,刚问他怎么不在家,着急忙慌开我车回去了。”
陈密没抱多少希望柯昱西能赏脸来,特别听到杭烈有急事回家之后,更加惊讶他愿意一个人过来。
“那我一会送你回家。”缓过神,忙不迭笑了。
此前一直看他们比赛的几个女生,也发现了他就是之前开红色赛车的人,眼睛一直往那个角落里瞥。
“什么来头啊,这么帅。”
“不知道,陈密那圈子里的人。”
“哎。”其中有个女孩子刚从英国回来,“还真别说,长得特像我们那边新闻台以前一记者,也老帅了,华人留学生里很多打听他的。”
“可惜了,听说那记者家底特厚,不止有钱。个人资料网上都是抹去的,不让查。”
几个人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八卦。
程佳霓一个人坐在最边上,喝得有些头晕。盯着膝盖上的黑色西装发呆,无人注意到她膝盖上多了一件衣服。
对面薛青身边坐着一个男生,喝多了,一直往她这边看。凑过头在薛青耳边问了什么,大概是问她们怎么认识的。
“我和佳霓网上认识的,我问她合作,给我纹身馆当纹身模特,做个宣传。”
“美女,你还有纹身啊,纹在哪啊。”对面那男生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找话题。
不等薛青开口,陷在柔软沙发里的人淡淡开口:“腰上。”
是薛青给她设计的手稿,小面积的一张稿图。扎着青色的一只狐狸。
平淡的两个字,勾的对面那个男生忽然面红耳赤,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薛青也抬眼看向她。
陷在沙发里的人一身黑,只露着半截雪白的小腿。盯着她的脸,确实容易一下子忘记想说什么。
一屋子人寂静下来。
夜很深了,几个女孩已经在商量坐谁的车回去。
陈密不让,自称大晚上一个人住山上害怕,还想留会儿人,一屋子人笑话他男子汉胆子比谁都小。
察觉到什么暗示,陈密和大家一起笑完,忽然咳嗽了一声,像是为了活跃气氛:“玩游戏吗。”
不知从哪撕了一盒新的纸牌,放在桌上。
游戏规则很简单,在座的人抽牌。
抽到国王牌的人可以指定抽到最小牌的人干什么。
“李凯。”察觉到坐着的男生蠢蠢欲动使眼色,陈密接收到信号,扔了牌过去,“你洗牌吧。”
李凯就是一开始搭话程佳霓的那个男生。拿了牌,扫了一眼酒吧里的众人,目光在程佳霓脸上停留了几秒。嘴上解释:“怕有人没玩过,先说游戏规则,惩罚愿赌服输,别到时候玩不起。”
“能接受吗。”他舔了舔下唇,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对视上程佳霓。
她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直起身:“惩罚是什么。”
“什么都可以。”李凯低下头,话语在酒吧的喧嚣里突然变得含糊,“什么都行。”
话音刚落,一群人嘻嘻哈哈,催促他快点洗吧。
手里的扑克突然被人摸走了。
“我来吧。”
柯昱西压根都没管李凯什么表情。
径自弯下腰,挽起衣袖撑在桌上,懒散洗牌。扑克背面的花色在他修长手指间快速翻动。
“怎么麻烦柯老板亲自上。”察觉到空气一下子寂静,陈密赶紧笑哈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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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陷 所以你在耍我。
Chapter09
成安山那晚之后,薛青和程佳霓渐渐淡了联系。
再次听见薛青的消息,是她在一家车展上遇到了同校学妹,几个人休息的时候在一起聊天,聊起大学城那个纹身馆老板娘。
她们说薛青就喜欢认识漂亮的女孩子,带到他们那个圈子里去玩。
“佳霓姐,薛青要是见过你肯定也想认识。”几个人笑嘻嘻看着旁边拿纸杯接热水的程佳霓。
她披了一件杏色外套,一个人坐在黑色沙发上,握着一只白色纸杯。随便看过去的一眼,都像是电影里面最惊艳的镜头。
程佳霓很久没有沾酒,酒量也跟着不行了。只依稀记得在成安山的那天半夜,她出去站在薛青朋友的车边,脑袋晕乎乎的。
陈密从酒吧匆匆忙忙跑出来,站在薛青旁边叮嘱。
“你今天带来的那小姑娘,以后别带了,少打扰人家。”
“怎么了。”薛青不满看了他一眼,“李凯不是还想追她吗。”
“你别问了。”陈密打断她,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乌发白肤的人,声音压的更低了,“人家身后有人看着呢。”
陈密跟杭烈一样家里都是从北京那边过来的,说话也带点京城口音。
程佳霓坐在后座听得昏昏沉沉。等到车子发动,她才坐直了摇下车窗,探出去呼吸着新鲜空气。
回头看的时候,陈密的那家酒吧还亮着灯。
站在门口的人手臂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察觉到她的回头,避开视线低下头点烟。
视线恍惚,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是柯昱西。
副驾驶座上的女生跟几个熟人还在不知疲惫聊着今晚这个局里,那个只跟陈密熟的男人。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陈密刚刚回我,说他在国外当记者,被他妈逼回来管理家业。”
“算了姐妹,你换一个吧,这个感觉真追不上啊。”
车里一群人嘻嘻笑笑。
记忆跟断片了一样,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
程佳霓从成安山回家之后,关机倒头睡了一整天。
几周之后,在给某一个品牌拍完宣传海报下班之后的黄昏。
站在嘉南白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她才有空从微信里找出一片空白的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在键盘上敲下两人加上微信以来的第一句话。
霓:没想追你,学校里的事情,是我开玩笑乱说的。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话。
霓: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那我说句抱歉。
Alex:知道了。
平淡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
后来红灯变成绿灯,她索性把手机放进包里,跟着人群过街。
夕阳笼罩整座城市,人山人海,各自归家,像是一天中最爱意泛滥的时刻。
等坐上了公交车,程佳霓打开手机找公交乘车码,才看见屏幕上方一闪而过的未读消息。
Alex:所以你在耍我。
隔着网络屏幕,看不清打字的人什么表情。
字字平静,却有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她确实在耍他。
“小姑娘发什么呆,快扫码啊。”后面排队的大妈不耐烦催促。
程佳霓这才回过神,掏出手机扫完码,在后排窗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没再看手机,而是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指缝里看向梧桐落叶纷飞过的公交车窗外。
那是让她想逃离又抑制不住深陷的江南。
-
大四上学期接近尾声,年关将近。
宿舍里两个舍友都要考研,付暖找了一家公司签约直播带货,初期很辛苦,常常凌晨三点多才下班回来。时间长了,两个舍友难免背后有些不满。
而程佳霓也不愿意再住程冰家,两人一合计,索性和付暖在外面找了房子合租。
三室一厅,另一间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大一的学妹,叫陈心乐。
陈心乐刚上大学,没听说过程佳霓的那些传闻,一开始还安分。
她跟付暖比较熟,不知道程佳霓和付暖的关系,还以为是付暖在网上找的合租舍友。
而且平日里见程佳霓不怎么出现在客厅,暗中揣测她性格比较温吞。
总是精确找到付暖上晚班没法在夜里回来的日子,光明正大把自己的男朋友带到出租屋里。
狭窄的墙壁隔音效果总是很差,一片黑暗里,程佳霓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大,依然能听见对门两人的声音。
两人正到关键处,忽然听见什么东西重重砸在自己房门上。
“怎么了。”陈心乐男朋友被搅了兴致。
“哦,屋里还住着一女的。别理她,门都锁了。”陈心乐不屑回答。
下一秒,听见一声脚踹门的声音。
门外站着的人披着一头长发,手里掐着半支亮着的烟。
“几点了。”
“又不是在你房间。”陈心乐见自己男朋友在,梗着脖跟她提高了声音,“管得着吗。”
对面人没接话,直接开了灯,搬了把椅子坐在房间靠门的角落里。
“那你们继续。”
“你有病吧。”陈心乐衣衫凌乱,恼羞成怒想要关灯。
“有钱买套没钱开房?”程佳霓依然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怎么了,这么想让我听见啊,好啊,我开灯你们继续。”
陈心乐上大学以来没被人这么骂过,被她漫不经心又步步逼人的态度,当下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理亏的确实是他们,眼眶一红,哐当一声就关上门。
后半夜送走了自己男朋友,一个人站在出租屋里越想越气,直接不爽的关上门,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小姐妹。
吐槽了一大段,而对方只是惊讶地回了她一句:“你跟程佳霓住一起啊?”
陈心乐的小姐妹在网上当小网红,社交圈子吃得很开,嘉南艺大有名的那几个人她都恨不得去认识一下。
“你认识啊。”陈心乐没好气地回答。
“我朋友郑蕊,你听说过吧,家里特有钱的那个表演系学姐。柯昱西是她前男友,一直念念不忘来着呢。”大半夜对方在手机跟她一阵叭叭,“之前程佳霓在学校里追柯昱西追的大家都知道了,我看郑蕊这几天挺不高兴的,用不着你找她麻烦,她要是见着了程佳霓,肯定有好戏看了。”
陈心乐是记得她认识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学姐,家里开着一家很大的设计公司。
“她活该。”听好姐妹这么安慰,陈心乐心里平静了一点。
“她是活该。我也搞不懂,谁都知道别惹他们那个圈子的,程佳霓怎么就敢在学校里闹这么开。”手机那头好姐妹声音说个不停,“疯啦?”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
屋内人一身睡裙,来客厅抽了几张纸。陈心乐站在阳台外毫无察觉。
一片漆黑里,程佳霓坐在沙发上。
出租屋里夜色冰冷。
思绪搅动着回忆。
没有一座高楼的县城,酒气熏天的破屋,喝醉了就开始无休止打她的施国满,沾着她额头的血的那面破墙壁。
那时候在宁县的程佳霓,以为自己活不到十八岁成年,活不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她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混吃等死,不爱上学,张扬又戾气。
后来县城KTV的包间灯光昏暗。
他低头和别人有一句没一句笑着闲聊,指腹却温柔搭在她手腕间割腕留下的结痂的血痕上。
多年以后,再看到柯昱西重新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第一眼。
她只是很想赌,一个不可能爱人的人,全部的爱。
-
被程佳霓的态度凶过一次的陈心乐,知道了她也不是一个好惹善茬,连白日在出租屋里都不怎么和她碰面。
程佳霓自己每天忙,也懒得再去管这件事。
好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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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游戏 慢慢还我
Chapter10
熬到了大会结束,杭烈才长舒一口气,拉着kiki离开了。
“你待会儿要去哪里。”他跟几个熟人道别之后,又特意折返回来问正在收拾东西的程佳霓。
大四生大家都在外面实习,不怎么住学校。
不等她开口,杭烈就接着往下说:“我开车送送你吧。”
她没法拒绝杭烈的热情,就跟着他一起出了报告厅。
两人站在一起很是扎眼,一路上回头看他们的学弟学妹不少。杭烈跟她闲聊,问她是哪里人。
“宁县。”程佳霓如实回答。
“你从北方来江南啊,走这么远。”杭烈一听激动了,“我一哥们女朋友也是宁县人。”
“是吗。”程佳霓自然而然问了一句,“那我跟她还挺有缘。”
“她在德国读书呢。等回国了我带你们认识一下。”杭烈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那女孩叫祁昭,是你们县那一届的高考状元,你认识吗。”
你认识吗。
程佳霓指尖掐紧了黑色西装的衣摆,脸色有点发白。
“特别努力一小姑娘,听说遭遇了很多很多事情,可人家真的什么都扛过来了,现在在国外念硕士,好像下个月就回国了。到时候我喊你......”杭烈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甚至要掏出手机给她发祁昭的微信,“你要跟她聊聊吗......”
“不认识。”程佳霓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语调,“而且那年,我从职高转学,去别的县的学校复读过一年。”
“啊,你转学了,为什么啊。”杭烈没什么好多想的,自然而然顺着她岔开了话题。
那年冬天好大一场雪。
职高里闹的沸沸扬扬程佳霓校园霸凌。她被施国满一脚踢到跪在雪地里的照片在论坛里传遍了。
她一个人去找那个女生,平静问她为什么朝自己泼脏水。
那天她在卫生间听到女生的哭声和几个学校小太妹肆意的嘲笑,冲了进去救人。
“对不起倩姐。”对方支支吾吾,带着哭腔,生怕她录音,“我惹不起那些人。但是我妈非要问我我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后来施国满酒后在工地出事,差点连处理后事的钱都凑不出来。
程佳霓很少再去职高上学了,一个人去市里头打工,肯吃苦,长得好看,不少老板可怜她,也没有亏待她的工资。攒够了钱,一个人办理了退学,去了隔壁县城的私立高中上艺考班。
她知道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而生活,不管怎么样都还要继续。
“不想在职高待着了。”程佳霓什么也没多说,轻描淡写就把当年那些破事一笔带过,甚至眼底连情绪多余的都没有。
杭烈也没追问,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对了我接着说,我那哥们家里出事,被他姑妈送到宁县避风头,结果特喜欢那叫祁昭的女孩不肯回来了。后来快高考了,还是柯昱西过去想把他带回来的。”
“当年特复杂这件事。”杭烈顿了顿,一副“要不是时间不够我高低给你细细说”的样子,“我们这群人,也只有柯昱西能管他了。”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校门口。
杭烈正在找自己车子,一抬眼看到了校门口站着个穿酒红西装裙的女生,把kiki的狗绳递到了程佳霓手上:“我看见熟人了,过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程佳霓望了一眼不远处同样也在看她的郑蕊。
几秒之后,郑蕊直接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杭烈。”
“蕊姐。”杭烈不知道她走过来干什么,干脆站在原地。
“学姐。”程佳霓和她都是同一个老师带的,算是她的直系学姐,顺口也打了招呼。
“程佳霓。”郑蕊抬眼瞥了她一眼,“我好像认得你。”
“大家都一个学校的,见过吧。”杭烈站在边上笑。
“不。”郑蕊突然冷声打断,“是在横店。”
她的目光算不上友善,带有上位者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上上下下打量程佳霓。
而后者,天生长着一双让人败下阵,分不清善恶的狐狸眼。
横店六月酷暑,凌晨三点的影视城基地附近停着几辆大巴车,正在等待剧组开工。
郑蕊代替投资方朋友过来,盯一部平台下半年力捧的大制作的现场,凌晨从北京刚落地横店,跟着剧组几个负责人一起往影视城里走。
横店凌晨的路灯泛白。
郑蕊无意中抬头一眼就看到的人,已经化好了妆,穿着剧组刚发的群演服装,一身古装红衣,长发高高挽起,蹲在路灯下吃早饭。
那是一双在人群中格外突兀的明亮的狐狸眼。
“那小姑娘长得挺不一样啊。”周围两个实习生在暗中聊天,“说不定估计以后能红。”
“是啊,那个快倒闭的娱乐公司,星耀刚签的新人。”陈导笑着看了一眼,“没后台,够呛。能红也要看命。”
后来再见这张脸,是在学校里,听她信誓旦旦说要追柯昱西。
郑蕊身边的朋友都以为她知道这件事会生气,郑蕊本人反而没那么多想法,甚至根本没当回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长情的人,走到他这个身份上,也没必要犯痴情。
于是郑蕊不再看程佳霓,而是转头和杭烈攀谈。
“我今天回校去主题大会开场致辞的事情,柯昱西知道吗。”郑蕊皱着眉问杭烈,“你们都来了,他为什么不来看。”
她总觉得就算分手了,哪怕是看在以前是朋友的份上呢,就真的一分面子也不愿意给她吗。
杭烈没敢跟她说柯昱西现在烦她跟什么似的,含糊找补:“哦,他出差了,要是人在嘉南,肯定也来给你捧场子。”
郑蕊的表情才一瞬间明朗起来。
两人聊着天,程佳霓没什么想插进话题的心思,安静牵着Kiki站在一旁。
街旁的梧桐纷纷落叶,她拿出手机回了几个工作上的邮件消息,这返回微信页面。
最上面的头像还是那张雪夜伦敦桥下的人。
消息记录,停留在她最后发过去的那一句“那你帮我戴吗”。
越是没有回应,越是让她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的危险。
不再多想,抛开了心思查看邮件,手中紧紧攥着狗绳。
kiki温顺坐在一片梧桐落叶地上,好动地四下转着头。
学校门口的路是一段下坡路。
程佳霓只来得及看见那大狗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像是看到了什么暗地招呼它下指令的手势,突然拖着她开始往前跑。
杭烈在身后喊她放手。
她没遛过狗,只是无意识地牵着狗绳,沿着那条下坡路不得不顺着kiki拼命往下跑。
长发狼狈绕过脖颈,遮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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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偏爱 等她。
Chapter11
入冬之后,夜晚被慢慢拉长,天空黑的很晚。
南方的风潮湿,吹过一片渐次亮起的霓虹灯光。江南的冬天是刺骨孤独的寒冷。
柯昱西走之后,调了个头又回来,把车停在路边。
睡醒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
他一个人睁开眼,隔着挡风玻璃,对视上一城的灯火恍惚。
太阳早就落山了。
高楼耸立的写字楼,座座灯火辉煌,大厦之上人影匆匆。楼下经过几个化着淡妆的女大学生,站在高楼之下仰望。
不知是谁回头,在夜色里看见那辆车型张扬不菲的蓝黑布加迪,说了些什么,引得同伴都看了过来。
车上走下来透气的人很年轻。
倚着车门,气场骇人。微微交叠着双腿,低下头轻吸了一口指间的烟,白色的雾气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
那是一张骨骼感极强的脸。
“好帅啊,我能发网上捞他吗。”不远处的几个人窃窃私语交流,其中一个女孩自作聪明想到了好点子。
“你傻啊,一看就是在等人。”同行的人笑着推推她。
市中心办公区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落在他高大的身影上。
正对着一家叫星耀娱乐的公司。
楼层不高,公司里一层层亮着灯。
一楼大门大开,前台的招待位置坐着两个女的,一个二十出头,大概是实习生,一个四十多了。
“姐,咱们这公司楼下怎么总是有这么多豪车。”实习生百无聊赖询问。
“你也不看看,我们公司做网红孵化和艺人签约,帅哥美女多啊。”那四十多岁的女人笑而不语,显然入圈久,早就见多了这种事情,头也没抬。
余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门口,才彻底抬起头来。
“哪个这么好运。”
她一改之前不屑轻蔑的口吻,说这一口嘉南本地的方言,眼底兴致勃勃。
冬夜风寒霜重。
柯昱西穿着一件皮夹克站在冷风里,抽完了一支烟,才注意到手机上几十个未接来电。
是一串合作资方的名字。
他没再多看,不耐烦往上滑。
直接回拨给了最后一个打来的杭烈。
那边几乎是秒接通。
“你在哪啊,梁阿姨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杭烈正在家吃饭,听到铃声放下筷子就掏手机,引得对面坐着的老爷子脸直接挂了下来。杭烈连忙摆手解释,“爷爷,这是昱西,柯昱西。”
面对老爷子锐利目光继续的询问,他无奈一摊手,一口京腔:“您就这么不信我啊,真是昱西的电话,要不您亲自过来咱仨一块儿唠几句。”
对方脸色才微微缓了缓。
这么多年来,柯昱西的名字在上流圈子的长辈眼里一直是模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杭烈是北京人,因为陪从北京退休的老爷子休养生息一起跟着下了江南。
江南舒服,在这里没人管他,乐得直接不肯回北京上学,跟爸妈飙戏狂哭说只想陪老爷子,在京圈还背了一个孝顺孙子的美名。
而柯昱西,他父亲在大使馆工作,在他小时候就在各国出差。梁珍也忙,杭烈记得最离谱的那次,小时候柯昱西高烧四十度,梁珍为了谈跨国合作直接把手机关机,还是那个时候十岁的杭烈背着他走去的医院。
后来他父母离婚后,父亲接受调遣远赴乌克兰,梁珍也成了国内金融行业的翘楚,作为华人女性频繁登上国际的金融时报。
从小冷静踏实,让人放心的孩子。
人生唯一的波折,大概也就只有三年前在香港太平山下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让他丢掉了很多零碎的记忆。
“你怎么回事,一直不接电话。”杭烈赶紧收起心思,离开了餐桌走到客厅,压低声音问他。
“睡着了。”柯昱西真的刚睡醒,寒风吹得鼻音很重。
“你睡眠这么轻,怎么可能六个小时不接电话。”杭烈充满怀疑,“你不会不在家吧,你在哪睡觉呢?”
“街边。”
杭烈差点被饭呛到,看着恃宠而骄正在他家沙发上坐着的kiki,一脸“你爹疯了”的表情。
想了想,又觉得确实他在家才会失眠。
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杭烈知道他一直怕孤单,一个人在家甚至会拉开窗帘睡,蜷缩在被窝里看着外头大都市彻夜闪烁的灯火,才能安心闭上眼。
“柯昱西。天挺冷的。”杭烈想了半天,才叹口气,“你早点回家吧。”
“家里也没人。”柯昱西大概是因为很久没睡一个好觉,刚睡醒,少了平日生人勿近的冷感,声音越来越低。
听得杭烈一怔,活泼话多的人憋半天,才说出一句“也对......”
很多个孤独的夜晚,柯昱西就是这样一个人半夜处理完工作,从国贸开车回家。
凌晨嘉南市的街道只剩下灯火和梧桐,孤独地在夜风里摇晃。
圈子里的公子哥都不敢开柯昱西玩笑,杭烈一开始还不信邪,很久之后才明白。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退让,也没有偏爱和妥协。
因为这些东西,也从未有人给过他。
“你给梁阿姨回个电话吧。”
杭烈才想起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
“有什么好回的。”那头的人自嘲轻笑了一声,“我的身份信息都在她那儿,买什么航班她都知道,还担心我偷着回英国啊?”
电话那头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好了好了,吃饭呢,等下再聊。”杭烈嘟囔着,放下了手机。
飘窗外落叶纷飞。
又是一个最冷的冬天。
市中心写字楼下行人来来往往。
冷风穿过梧桐枝叶,落满昏暗里站在布加迪旁边的人一身。
-
夜越深,灯火越不歇。
城市的天空半边灯火燃烧。
程佳霓刚从会议室开完会出来,在公司的食堂里和经纪人苏娅一起找个角落吃饭。
会议由公司高层亲自主持,大概就是对于每个人今年业绩的一些复盘。苏娅替她争取到了一部小网剧的女二号,预计明年过完年开春之后就开机。
她第一次有这么多戏份,发了消息找Andy报喜。Andy还是不看好她走这条路,依然表示如果她后悔,还可以找自己帮忙找别的路。
【傻孩子】
Andy面对她的兴奋,只无奈回了三个字。
苏娅倒显得格外天真,一边吃饭,一边真诚地抬头:“佳霓姐,你一定能成为闪闪发光的大明星的。”
对面人脱了西装只剩一件杏色高领毛衣,红唇唇线明艳,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喝了一口咖啡,扭头去看高楼下密密麻麻的灯火。
后桌坐了几个今年新进公司的新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八卦,聊的也都是娱乐圈的事。难免聊到了最近势头正猛的周妗。
“有人撑腰就是好。”白外套的女孩说话有些酸,透着几分阴阳怪气。
“她呀,哪里好羡慕的,现在算是大起大落吧。”接话的人穿着皮草,比那群人样子看起来都有背景,看起来像是颇知道周妗背景,“碰上个靠山,还真以为自己能跟人家一辈子,结果没几个月就分了。”
白外套的女孩显然跑偏了关注点:“什么靠山能这么厉害,捧她捧这么高。”
“喜欢的时候捧多高都行,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过举手的事儿。”皮草女点了一支烟,凑过去,“怎么,你想试试啊,要不我找洋哥组饭局,喊上你俩认识?”
“真的吗,琴姐。”白外套的女生大概二十出头,天真地放下筷子,“洋哥对你真好。”
“后面的,就看你自己本事了。”被喊琴姐的女生掐灭了烟,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样子,高深莫测笑了笑。
“这周六晚上怎么样,饭店地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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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赌 撑腰。
Chapter12
周六天气阴,一夜之间南方寒流倒灌,气温降至三度。
入冬之后,付暖只有半夜去公司直播,白天闲着没事,托同行小姐妹找了一份兼职在酒店打工。
丽奢酒店算是国内Top前三的星级酒店,老板听说是法国人,付暖不止一次回来向程佳霓描述过酒店的布置。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夹雪,收到付暖即将下班又没带伞的求救微信,程佳霓刚好休假在家,于是带上伞赶了过去。
大街上北风呼啸,行人都肉眼可见加厚了衣服。
天很冷,她穿了一件白色皮草外套,没化妆,脸颊冻得泛红,站在路边像一只冷艳的白天鹅。
酒店水晶吊灯晃在大理石地板上,金白的光线反射,晃人眼睛。
丽奢七十多层楼,内部有很多大厅。付暖大概在忙,没回消息。程佳霓只能先去了她所在的四十九楼。
电梯门到了四十多层打开,她才发现这一层是宴客厅。
包间大厅众多,过道上铺着厚厚的老式印花地毯,长廊上是上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走廊尽头是一个小阳台,可以鸟瞰到半座城的夜晚风光。
几个穿着正装的男人站在小阳台上,大雨与细雪交加的夜色里,聊着她听不懂的金融名词。程佳霓远远看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自己一会儿可以去哪。
接完付暖,她还要去预定的餐馆等赵戚一起吃晚饭。
“你好,你们这里有一个叫付暖的女孩子吗。”程佳霓拦下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对方只是生怕耽误了自己配菜速度一般,冷漠留下一句“不认识”。
灯火琳琅。
空气里浮动着水晶吊灯淡淡一层光晕,她站在过道边,素着那张脸,没化妆的狐狸眼也能完全衬得起那身优雅皮草,站在人来人往的纸醉金迷场子里,一点都不显突兀。
不远处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外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一个年长些的经理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事情,平静喊那几个愣住的服务员快去收拾。
程佳霓抬眼看过去。
几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从里头扫了一堆玻璃碎片出来。
那个之前被程佳霓拦下的服务员大概是刚来的实习生,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低声好奇和同伴嘀咕:“里头什么情况啊。”
不远处的经理听到了交流,回身瞪了她一眼。
“嘴巴给我长严一点。”
长廊顿时寂静无声。
程佳霓抱着双手往那包间门外移了移。
只听到寂静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一直在说对不起。
别过脸走开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室内的昂贵香氛精油的气息混着混乱的夜色,让她下意识回眸,对视上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佳霓。”在认出这张脸之前,对方先喊出了她的名字。
“佳霓,太好了你在这。”她口齿慌乱不清,“帮帮忙吧。”
对方正是几天前晚上那个所谓的“跟了洋哥”的琴姐。
算起来,跟程佳霓算是一个公司的同事。琴姐平日里做做主播,入圈早,年龄也比他们大一些。
于是程佳霓隐约感觉到不止琴姐一个熟人,又一次探头,往门里面看。
果然,站在中间穿着黑色吊带裙瑟瑟发抖的人,也正是前几晚那个穿白外套的女孩子周莉莉。
程佳霓没问怎么了,也没说帮忙,只是平静说了一句“还有事先走了”。
她不想掺合这个鱼龙混杂的混乱圈子。
这两人大概是走火入魔了,自从打听到了周妗为什么走红的内幕,在圈子里一心想找靠山,却不知道很多人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
“佳霓,求你了,你进去吧。”琴姐大概对里面场面也是真害怕了,一改平日的大姐大姿态,低三下气哀求她,“你长得漂亮,兴哥喜欢漂亮的,你替莉莉说两句,场面就散了。”
琴姐今天死皮赖脸求着李东洋带她去这场饭局,然后她得意洋洋带上了周莉莉,想日后在姐妹们面前也长长脸。
谁知道周莉莉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蠢货,一门心思只想勾搭那位传说中周妗的靠山,对谁都不在乎,翻了白眼。
结果不小心惹了在场脾气最不好的那位房地产开放商兴哥。
那兴哥本来就看不惯那一位爷,又不敢发作到本人头上,一个劲拿周莉莉出气。
琴姐找个借口出来躲一躲,结果就看到了程佳霓。她现在的目的就是拿程佳霓进去转移注意力。
“程佳霓。”琴姐拉扯着她的外套,“算姐求求你了。”
手上力道因为颤抖变得很大。
白色皮草滑落,露出里头极细的黑色肩带。
程佳霓皱眉拉衣服,长甲落在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长长的浅粉划痕。
冷着脸捂着肩膀走了几步,抬眼,猝不及防撞见走廊尽头的阳台方向走来的男人。
高楼外,嘉南市半边天空霓虹灯火燃烧。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一身挺拔高大,逆着半城灯火走过来。
与生俱来带着的不屑和淡漠。
没看在包间前面纠缠的两个人,推开包间门,径自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手腕上银色的腕表链子似是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
刺骨的冷意,像是透着青色的血管一点点往她身体里渗。
“佳霓......”琴姐被对方气场吓得好半天才缓过神,不抱任何希望地最后一次求了程佳霓。
“行。”对方红唇微启,忽然打断了她,扬了扬眉,“我帮你啊。”
琴姐愣了一下,内心暗喜。想着程佳霓真是年轻好骗。
表面上一脸感激,怕她反悔,赶快拉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室内是个宴厅,放着几扇水墨画的屏风,站着几十个服务员在边上。
屋内气温有点高,程佳霓一进去就感受到了热意,被风吹得发白的瓜子脸也染上了几分红晕。
“我带了一朋友过来。”琴姐陪着笑脸,看向李东洋,“洋哥不介意吧。”
李东洋正烦着,揉着眉心点点头,没说话。
那位兴哥算是暴发户出身,本来脾气就暴躁不好说话,今天还碰上个不识抬举的小明星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眼下一发飙,谁也没法子也没耐心去愿意救那小明星。
程佳霓看了一眼正在前面站着的周莉莉,愣了一下。
她再不怎么喜欢周莉莉总是在公司背后造谣她生活混乱,这会儿倒也觉得惨不忍睹。
精心打扮的礼服脏的一塌糊涂,花了的眼妆让人不忍心再看,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在她旁边坐着的那个人是个光头,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搞房地产开发商的兴哥,一口粗话骂得挺脏,说到不知什么地方,突然扬起手把一杯白酒全都泼在了周莉莉身上。
“给老子舔干净。”
下一句他出口的话更是带着恶心。
“这件事是莉莉有眼不识抬举,我让我朋友陪您一杯酒吧。”琴姐眼看着要出事,赶紧往前一推程佳霓,顺手给她递了一杯酒。
众人这才转移了视线,看向刚刚进门的女人。
琴姐确实猜的没错。她这张脸,不管在哪都能转移开大半注意力。
灯火摇曳中,门边站着的人一张小脸白里透红,没化妆,穿着一件白色皮草和黑色尖头高跟鞋,倔犟站在这高楼上的无数灯火里。
单薄的骨架,极细的腰线,像是一只在夜色里神秘的白色蝴蝶。
程佳霓没接酒杯,也没看周莉莉可怜的样子。
在这场子,别人见惯了不屈耍脾气不说话的,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戏。
谁知道下一秒,她是直接看着那兴哥的眼睛:“有几个钱就可以侮辱人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程佳霓像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搞得众人出神很久,才一字一句回忆每个字都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所有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的场面被她不可逆地搞成了什么样子。
这个女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冬兴发骂了。
程佳霓从小到大,就长着一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脸。
“操。”冬兴发这人向来脾气横,一拍桌子,气的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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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赵戚 去我那坐会儿吧。
Chapter13
酒店的长廊很安静,静到可以听见长廊尽头的阳台外,江南的雨夹雪落在金色灯火之中的细小嘀嗒声音。
程佳霓低下头看着他。
身后镜子上湿漉漉的水珠一滴滴往下淌,模糊了镜子里的人散着乌黑长发坐在白色大理石洗漱台上的背影。
“是。”她自知没法在他面前撒谎,轻声应了一声,干脆承认,“我赌赢了,不是吗。”
“别拿我下赌。”柯昱西没有什么愠色,只是慢慢松开撑在洗漱台上的手,松了松衣领,“因为下次你不一定会赢。”
冷感的眼底,只看得清一片昏黄的走廊灯光,看不清几分深情,几分薄情。
安全通道里走出一个负责这层楼酒店卫生的保洁,看着大概六十多岁,路过意外撞见两人,在这酒店也见怪不怪,只是回头好心提醒:“楼下大厅可以办开房手续。”
程佳霓尴尬地耳尖都红了。
“我们有房。”只有面前人见招拆招,气定神闲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顶层的总统套房房卡,不紧不慢扬了扬。
那保洁才不再说话,推着保洁车走了。
程佳霓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深夜九点半了。
她有些着急,不再和柯昱西周旋,侧身从他身边走开,在酒店厚厚的长廊上急匆匆往前走。
江南风雨声声不停。
“雨还在下。”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去我那坐会儿吧。”
又像是回味起了她刚才被那保洁阿姨不经调侃而泛红的耳尖。柯昱西自嘲从口袋里摸出那张五位数一晚的房卡无聊翻弄:“要真还觉得我不是好人,你也可以回宴厅坐会儿。”
“我跟你一块回去。”他腿很长,几步就追上她。像在担心她还惊魂未定冬兴发朝她泼酒,微微侧过脸,“没人会找你麻烦。”
程佳霓低下眼眸,目光落在地毯的老式印花上深吸一口气。
“约了朋友吃晚饭。我更急着见朋友。”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他不知喝了多少,一开始吊儿郎当倚着电梯旁边的墙壁抽烟。手里的烟灰一寸一寸低下,磕在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去吧。”
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程佳霓当真以为他让她走了。
没再管他,走进了电梯里按了F1,抬头看着电梯门一点点关上。
不远处宴厅灯火通明,显得此处格外昏暗。
李东洋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近在眼前的名利场,仍然在电梯门口站着的人似乎懒得多看一眼,一个人漫不经心又寂寞地掸着烟灰。
稀薄的白色烟草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因为站姿过于随意,毛衣领子没整好,也跟着滑落偏向左边,露出清晰的锁骨。
“柯老板,大家都等你呢。”李东洋走上来疑惑看了他几眼,“怎么不回去。”
平日素来沉稳冷漠的人此时闲散倚着墙,看见有人过来,微微仰起脸,眼底因为微醺的醉意淡淡泛了一层红。
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时间。没转身,抬起手反手按下了身后下行的电梯键。
抬起下巴,笑的顽劣又危险。
“逮个人。”
-
付暖并不负责这一层楼的宴厅。
她站在酒店门口吹着风雨,等了很久,导致终于看到电梯里走下来的一身白色皮草的人,忍不住扑上去问她去哪了。
程佳霓含糊了几句,付暖跟她抱怨着今天同一班的那个难搞的同事,一边说,一边低身躲进她的伞下。
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
虽然已经不是晚高峰,市中心依然很堵,高架上车灯辉煌如海。远处大厦金碧辉煌,嘉南的夜晚从来不缺灯火。
程佳霓看着车窗外出神,想起她刚来嘉南市那会儿,第一次去一家公司面试。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她一个人坐在长江边,吹着晚风,看着江对岸的写字楼灯火,一晚上都没有熄灭。
看了一夜灯光。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城市的灯火是可以彻夜不灭的。
付暖回家,程佳霓说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男的女的。”付暖表现出几分八卦心。
“男的。”程佳霓没撒谎,在门口换鞋,看见她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丢下轻飘飘一句“一混混”之后,留下没缓过神的付暖,已经从楼道里下去了。
等到很久以后,付暖才想起自己要去洗衣服来着。拧开了水龙头,听着水流滴滴答答,脑子里想要克制,但是鬼使神差又免不了想起来程佳霓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那会儿的风言风语。
她长得出众,背后打听她的人不少,都打听到了嘉南另一个大学里。那个大学有个女孩子和她是老乡。
一开始那女孩子还说不认识她,后来仔细认了照片很久,才恍然大悟。
用不屑的语气,添油加醋传播出当年她在宁县的那些谣言。
“就她这种人,还想重新开始?”
她和赵戚的少年时代,是发黄的KTV墙纸,是蹲在巷子里约群架打红眼的混混旁边若无其事聊天,是几十块钱一包的中华烟。
是想要逃离,却无可奈何的发烂。
程佳霓赶去火车站接赵戚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身形阔朗的少年穿着一件发灰的卫衣,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耷拉着无处安放的长腿,嘴里叼着一根烟。眉目不善,来往的路人赶火车都不敢从他附近经过,一个个赶紧绕开走。
他瞥眼看见匆匆赶过来,围着一条毛绒绒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眉目硬朗的少年依然一眼认出了是谁,站起来,夹着烟看她。
“终于舍得来了?”
阴阳怪气的语气。
程佳霓什么也没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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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温暖 气球
Chapter14
程佳霓是在两天后才把赵戚送走的。
雨夹雪停了,南方局部天空放晴,冬日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梧桐叶上,抖落一街长风。
赵戚本来还能多待几天。宁县台球厅那个女老板对他工资斤斤计较,赵戚这脾气没少跟她吵过架,惹得那浓妆艳抹穿大皮草的中年女人在背后总是一口一个“街溜子”。碍于赵戚这人没少给她的地儿招小姑娘,吵归吵,也一直没开除他。
他在嘉南住了两天,就重新回去上班了。
学校里放了寒假。跨年夜那天程佳霓也没回程冰的家里,跟着几个舍友一起去了市中心,一人买了一个气球,零点的倒计时开始。整耳欲聋的欢呼声在人山人海的街道间响起。
五颜六色的气球漂浮在夜空中,终于开始了新的一年。
程佳霓穿着一件黑色毛衣被挤在人群里,抬头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粉色气球。
在零点的时候,刚想松手,忽然闪过一瞬间的恍惚。
高二冬天的那年,整个小县城的高二都要会考。
那时的她是从不在意这些的。试卷随便乱写完,就和平日里几个朋友一起出校门。
可小县城的很多家长都在意这些考试。他们都有父母在门口,等他们回家。
“妈你怎么来了。”李薇跑向门口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身边,“买了什么啊。”
“考完试挺辛苦的,大家不都给自己孩子带点东西吗。”女人把县城里唯一的那家大商场里买的衣服递给女儿,用手比划了一下周围。
“考的又不好......”李薇嘀嘀咕咕。
今年的化学特别难。
“好了,不准再说了,都考完了。”李薇母亲把她拉到身边,往自己开来的电瓶车的方向走去。
“倩姐,明天见吧。”李薇一边手忙脚乱往书包里塞笔袋,一边回头挥挥手。
程佳霓扬起唇角说好。
在他们远去之后,表情才慢慢淡下来。
环顾一周,没看到施国满的身影,程佳霓才放下心。
施国满有时候下班早,摸准了她放学的时间会堵在学校门口找她要钱。
人山人海里,程佳霓一个人孤独的走着,手里空空。
目光平静,却比冬天更冷。
那时候柯昱西来等考完试出来的段京耀,站在很远的地方抱着手悠然自得等待。
程佳霓远远看了他几眼,垂下眼眸。再抬眼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已经没了那个一身黑的少年。
恍神的时候,身后肩膀上忽然绕过一只手,吓了她一跳。
“送你。”修长的骨节绕着一根粉色的细线,牵着一只粉红色的气球。
程佳霓那时候在的职高附近是个小学,每次小学生放学那些卖糖葫芦卖气球的爷爷奶奶就会赶过来,今天他们会考结束的时间和隔壁小学放学的时间刚好重叠上了。
她脑子还没抓过来,手鬼使神差接过了气球。
气球极细的一根线缠绕在他指骨上,指尖触碰的一瞬间,她难免感受到了柯昱西温热的体温。
程佳霓在宁县也没人管,为了漂亮大冬天也穿的少,脱了校服只剩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毛衣。手一年四季都发冷。
所以只要一点点温暖,她就格外敏感。
对方轻轻松开手,后半句话带了几分戏谑:“什么都没有的小孩。”
等她再回过神,柯昱西已经转过身走了。
只剩她一个人牵着那只气球,安静挺直着背走过学校门口的人山人海。
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程佳霓,你为什么不放气球呀。”付暖才注意到程佳霓居然还没放气球,打断她的思绪,将她拉回四年后的冬天。
“刚走神了。”程佳霓笑笑,终于放开了手。
于是她的粉色气球在零点十几分,才独自孤零零决然飞向天空。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慢慢明白,现在早就不是她肆无忌惮的十六岁了。
而很多事也已经变了。
-
恰逢新年活动,长江大厦那边逢年过节就找礼仪小姐站店。
因为程佳霓和之前的高奢店LUNA合作过一次,这次她看见群里有招聘,一报名就面上了。
进LUNA买东西的不缺有钱人,一身职业黑西装,黑发顺直,淡妆红唇站在店门口的人过于显眼,也遇着了几个进店注意到她的富家子弟要了微信。
程佳霓出于工作,都没拒绝。
其中主动找她聊天最频繁的人叫丁驿,周末晚上约了她一起出来玩。
程佳霓以为只是一起吃个饭,下了班直接打车去了成安区,才发现那是一家射击俱乐部。
“别紧张,都是我朋友。”
她点点头,不经意间躲过对方想要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进了这家俱乐部,丁驿去前台登记,程佳霓就坐在大厅里,看向落地窗外。
夜空中飘着小雨,雪白大理石地板一望无际,坐在柔软白色沙发上的人一身黑衬得皮肤白皙,安静不语。
程佳霓给人的神秘感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明明一举一动都像是乖乖女的性子,却又长着一张不太乖张扬的脸。
于是更加让人捉摸不透,越想让人走近想窥探她的曾经。
“Fanny,走了。”丁驿过来喊她,她才大梦初醒般站起来。
两人往里走到预订的场地,场地很大,边上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站起来招呼丁驿,不自主望向他身边红唇明艳的女人:“这位是?”
丁驿笑笑:“朋友。”
大家都是明白人,意味深长看了她几眼,知道丁驿的话里有话的意思是还在追。
面对起哄,程佳霓事不关己般面无表情。
抬了抬那双狐狸眼,直着背站在角落,眉目冷艳。
在嘉南的这些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到底身边站过几个谁,都记不太清了。大二的时候不想回程冰家,就约了人彻夜喝酒。她记得凌晨明亮的灯火,也记得那个在街头一边胃疼干呕,默默擦去眼泪的小姑娘。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学姐Andy,给她一次次介绍好资源,她也无法轻松逃脱那些浑浑噩噩的夜晚。
身边一片喧嚣,程佳霓百无聊赖坐在等候区,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呦,这不程佳霓吗。”
程佳霓颤着潮湿的睫毛抬头,对视上杭烈不可置信的眼睛。
“程佳霓你跟谁来的。”杭烈压低声音在她身边坐下,惊讶到好像见了鬼。
估计丁驿在跟别人介绍她的时候,杭烈不知在跟哪个美女搭讪,一开始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程佳霓无语别过脸,转移开话题:“你们都认识啊?”
“你不知道?”杭烈心说这女的心够大的,表面看起来不怎么说话,什么事都敢来,“你不知道你还来,你到底跟谁来的。”
“我跟丁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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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头路 不如跟我。……
Chapter15
射击馆的靶子对于一个从没玩过射击的人来说,并不是靠运气就能有成绩的。
枪法不仅得靠一些天赋,还有后天的训练,程佳霓又怎么会是他们这些能三天两头来玩的人的对手。
心一横侧着身开了两枪。
两枪脱靶,还剩一发。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没有人会傻到觉得她能有一发十环。
更何况只剩下了最后一发。
“我认输。”
众目睽睽之下,程佳霓干脆厌倦松了手,放弃了最后一发。摘下护目镜转头静静看向冬兴发。
“小姐,你既然自己主动认输.....”冬兴发意料之中,站起来一摊手佯装遗憾,朝她慢慢走过来。
她站在原地,一步也逃不开。
门悄无声息被推开,被带进一阵雨夜冷风。
下一秒程佳霓耳边一声枪响,子弹只是精准擦过冬兴发的耳边,落在他身旁墙壁上,又弹落到地上。
没人来得及反应过来。
冬兴发被那突如其来的枪声和那擦肩而过的子弹吓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全然忘记了这家射击馆里的枪和子弹都没有什么危险性的事情,一个壮汉蹲在地上颤抖的不成样子,眼泪都快被吓出来了。
缓过神,狼狈抬头,发愣喊了一声:“柯老板?”
雨声在一瞬间变大,像是要淹没今夜的江南。
“输什么输。”耳边掠过的声线潮湿低沉,那只戴着冷玉尾戒的手把□□倒扣在射击台上,“没输。”
程佳霓眨了眨眼,美瞳忽然开始一直滑片。
没来由的眼睛痛感导致泪眼朦胧,她偏过头,费力从疼痛里一遍遍去看身边那个人的样子。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灯光下清晰照见他喉结上湿漉分明的雨水,不笑的时候依然眉眼深邃冷戾。察觉到有人盯着他看,淡然低头回看了她一眼。
几年前柯昱西在国外外派任职的时候,为了报道国际战事,在战地待过,枪法很准。
他刚刚抬枪的时候只花了一秒钟看清了冬兴发的位置,微微偏头,就按下了板机。
整个场子一片死寂。
明明是一身随意黑卫衣的人,却没人敢抬头看柯昱西。
“你还不走。”
很久以后,程佳霓才反应过来这后半句是对着她说的。而她半天没动,倒被对方以为是她眼巴巴想待在这场局子里,不肯走。
“这就走啦?”全场最冷静的人只有杭烈,毕竟也是他偷偷拿手机把柯昱西喊过来的,这会儿还故意装跟他不熟在演戏,“今儿兴哥做东,话说柯老板,不就一姑娘吗,给兴哥个面子呗。”
丁驿还真以为杭烈跟柯昱西不熟,在帮冬兴发说话,赶紧站起来想留程佳霓:“柯老板,Fanny是我带过来的朋友,要送她的话哪敢劳烦您......”
程佳霓站在原地,忽然感觉腰上一烫。
室内暖气很足,她一进来的时候就脱了西装,只剩里头一条单薄的黑色连衣裙。
薄薄一层布料,能清晰感知到他手掌心的体温。
那只大掌完全笼住她腰上的纹身位置,不紧不慢带着她往外走。
离开的时候,柯昱西才回身看了丁驿一眼,笑得散漫:“你们谁配我给面子。”
没人敢再拦他了。
等两人走了,一屋子人除了杭烈事不关己般开了一局游戏,悠然自得打了一局。其他人全都有些惊魂未定那一声枪响。
冬兴发缓了很久,才敢吐一口气,使劲踩了一脚地上的烟头阴阳怪气:“这祖宗下雨天的,从附近赶过来干什么。”
这家射击俱乐部位于市中心,柯昱西自己一个人住的华安天府就在附近。而且看他那样子,一看就是刚洗了澡随便套了件卫衣就淋雨过来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多数时候一身正装,顶着一张年轻的脸坐在高楼会议室里冷静指点着近期股市波动的人,会在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失态飞奔在昏黄的雨天里。
所有人印象里,称呼总是一口一个柯老板,他又总是冷漠而又高高在上的,导致渐渐的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
俱乐部外,雨夜的江南地面波光粼粼。
柯昱西送她到门口,才不动声色收回手。
在这座异乡灯火辉煌的城市里,唯一熟悉的只是他手掌的体温,温热覆盖在她一遍遍被冷风吹过的腰上。
今夜大雨滔天,为她站在门口撑开黑伞下的男人一身挺拔。
雪松的极淡气息,在这冰冷雨夜拥了她一身。
察觉到程佳霓被刚才的危险处境吓得不轻,一直沉默不语。撑伞的人欠嗖嗖低头,盯着她的眼睛戏谑:“这就哭了?”
她像是为了证明,飞快倔犟抬眼,那双狐狸眼被美瞳磨得泛红。
明明就是哭了。
话到嘴边,柯昱西却顿了顿,正儿八经收起了笑,低哑里带了几分温柔:“别哭了。”
程佳霓从小到大很少哭,更别说被别人盯着哭,认知里只觉得哭是一种屈服。就算当年北方冬天大雪,地面上的脏水结冰,施国满一推她她没站稳,脖子磕在冰面上不停往外渗血,发炎的时候伤口里的冰碴子还一点点融化,她当年也没掉一滴眼泪。
此刻程佳霓难堪别过脸,用指腹轻轻擦去泛红的眼角,一边急匆匆离开了屋檐下,莽撞地往雨里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淋着雨埋头在梧桐大道上逃离。
“程佳霓。”站在原地的男人慢条斯理收了伞,白织灯的光线落在他骨骼分明的脸上,愣了一下就失声哑笑了,“回来我哄你。”
低沉的声音,在雨夜里涌动着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她回过头默不作声看着他。
雨夜里的人臂弯挎着一件黑色的小西装,乌黑一头长发,不知危险般挑衅的高抬着那张白皙的瓜子脸。
南方的夜晚潮湿,寂静之中,只剩江南的雨淅淅沥沥不停地下。
雨夜最是让人失控。
所以程佳霓真的敛下眼眸重新走了回去。
雨滴落在俱乐部门口长长的屋檐上。里头前台的服务生只看到两人的背影,漆黑的夜色里,两个人都是习惯一身黑的搭配,生人勿近。
“你跟那个叫的丁驿来的?”
“是。”程佳霓抬头,没什么任何犹豫的承认了,“新认识的朋友。”
“哦。”拉长的尾音语调慵懒,伴随着雨声里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开关。
银色的打火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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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 可以在你家楼下。
Chapter16
大年三十将至,很久没下雪的嘉南市下了一场小雪。
程佳霓是一觉睡醒才发现外面下雪的。出租屋暖气开得很足,她穿着一件黑色睡裙站在窗前,看见小区外面薄薄的一层积雪。
付暖在外头兴奋拍着她的卧室门:“佳霓姐,下雪了!”
来到南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雪。
在北方上学的时候,年年冬天都下雪,因此只有每年的初雪才会让人印象深刻。
她梳着高马尾,系着一条红围巾,穿着校服和朋友一起走在漫天大雪里,很多学生回头看她。
一职的校服,少女张扬的眉眼,路两旁投来的目光各有各的复杂。
只是那时十六岁的程佳霓什么都不在乎。
2018年宁县初雪的那天下午,她化学课逃课,在一职附近的小巷子一家关门了的早餐铺前,和柯昱西一起堆了冬天第一个雪人。
天气太冷,她玩了没一会儿,就蹲到旁边。看着柯昱西一个人冻红着双手,耐着性子一点点堆起积雪。
最后堆成的雪人高到膝盖,轮廓分明。
“等一下,还差一条围巾。”她站起来,上下认真打量着雪人。
对方笑的有些无奈,还是没多想就扯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条咖色的双面围巾,端端正正给雪人系上。抬眼看她:“现在行了吗。”
“行了。”程佳霓很满意。
北风吹雪,往他脖子里吹,冷的柯昱西眯起眼,看着她的目光全在雪人身上没心没肺的样子,缩在毛衣的高领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晚自习的时候听说班主任查人数,她又溜回学校硬生生待到晚上十点。和朋友一起回家,路过巷子口,看到雪人还没有融化,围巾也还在。
“谁的围巾啊,就这么舍得给一雪人啊。”李薇不认识围巾标上烫金的高奢品牌logo,只是觉得很好笑。
晚自习下课的同学们也都停下来,对着那个系着围巾的雪人拍了几张照,议论了几句就走了。
雪夜寂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晰明亮的笑声,吓得李薇回头一看。
是程佳霓蹲在巷子边,笑的蹲下身,眼泪都笑出来了。
“阿倩,你笑什么。”李薇有点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扶起程佳霓。
对方笑的站不稳,也说不出话,少女狐狸眼尾被冬风吹得泛红,站在十六岁灰蒙蒙的没有出路的小县城里一直放肆在笑。
因为有个人希望她能开心。
希望十六岁的程佳霓不是因为痛苦才去伪装快乐,而是发自肺腑的笑。
“佳霓姐,我出差了。”付暖的声音把她从多年前拉回这个南方的小雪深冬,在客厅玄关的地方手忙脚乱换鞋。
付暖几天前就在抱怨公司快过年了还有任务,要去杭城的总直播公司学习,私下没少和程佳霓吐槽。
付暖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台外的小雪一直下,她盘腿坐在米色沙发上,百无聊赖打开ipad追剧。
广告的间隙里,程佳霓打开手机随便看了眼微信,想看看还有没有没回复的消息。手随意往下一划,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那个雨夜。
Alex:别钓着我太久。
程佳霓始终没回他。这会儿正准备推出来,却鬼使神差点了两下他的头像,变成了拍一拍。
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点击了撤回。
关上手机屏幕,寒冷的室内,她才发现自己慌的耳根发烫。平静了几分钟,才重新打开。
聊天框并没有新消息。
她庆幸对方应该没看见。
切换到朋友圈,却看见了就在前一分钟柯昱西有发布新内容。
文案是snowing,一张自拍照片。
滑雪场白雪皑皑,戴着滑雪镜的人一身黑色冲锋衣,日光之下,清晰看见细雪落在他的头发上,张扬耀眼。
程佳霓把手机扔远,更加有理由,胡思乱想着他当时到底有没有在看微信。
窗外的雪下的人心烦意乱。
他像是存心在耍着玩她。
-
晚上过了八点,门一声落锁。是陈心乐回来了。
门一拉开,进来五六个人。
程佳霓和陈心乐四目相对,都愣住了。
陈心乐是心虚,她上次被程佳霓骂过一次,知道她不是好惹的人。
新年将至,陈心乐知道程佳霓不是嘉南市本地人,一直以为她回家过年去了,付暖又出差了,她还以为今晚出租屋没人,就把朋友们都带过来找个温暖的地方聚一聚。
尴尬的氛围里,倒是陈心乐那个网红朋友周婷是自来熟的人,又特别喜欢在学校里认识有名的学长学姐,早就想认识程佳霓。
“佳霓姐也在啊,那刚好一起来玩吧。”周婷直接热情坐在她旁边,“快过年了,人多多热闹啊。”
程佳霓一个人待了一天,没化妆,穿着一件素色西装坐在沙发上哈欠连天。眉眼间倦色浓重。
周婷不停在跟她搭话,一群人都是大一的学弟学妹,没怎么在学校里见过程佳霓,都往她的方向看。
玩着玩着又到了真心话大冒险卡牌游戏。都是刚上大学的学生,大晚上没敢喝酒,下楼去小卖部买了酒精度数极其低的rio。
虽然夜越深,人越犯困。程佳霓脾气相比以前收敛了很多,面前的又都是大一的小朋友,玩嗨了吵的她头疼,也忍着没说什么。
凌晨一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她手气问题,一直输。
“真心话。”程佳霓把牌扔在桌子上。
对面提问她的是个男生,因为跟程佳霓不熟,匆忙瞥了几眼她的脸。没敢太说太刁钻的问题,而且还问错了:“还记得初恋长什么样吗。”
简单到只要她一个“记得”或者“不记得”的回答。
沙发上的人笑了一下,弯下腰从茶几上捞了一杯水。鲜红的美甲搭在玻璃杯上一下一下敲着。
狐狸眼微眯,轻轻松松一句话到嘴边的“不记得了”,却突然怔了一下。
阳台外深夜的雪下的大了些,江南似乎已经不是江南,变成了零下的北方。
提起当年学生时代的程佳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她长着一张很会玩的脸。她会跟背后造谣她的女生打架,会逃掉不喜欢的课去台球厅找赵戚,口袋里有时候是一盒薄荷糖,有时候是烟,没人知道是别人随手放她身上的,还是她自己买的。
坏学生总是被另外排斥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里。
那时候的程佳霓长着一张从不缺人追的脸,确实不记得初恋是什么样子了。
小县城里都知道她妈妈是个小姐,父亲酗酒闹事,几次进派出所,都是还在上高中的程佳霓冷着脸去派出所做笔录把人带回来的。
她有很多伤,但是依然会不留痕迹小心翼翼把一切遮好。
所以人们眼里的程佳霓永远是明艳爱笑的。
在学校闹的最过分的那次,她被教导主任一直训到整个学校人都走空了。
出校门的时候凌晨一点,雪夜北风吹。长长的雪路看不见尽头,一片漆黑像要吞噬一切。
她一个人低着头快走,雪路突然被光照亮。
程佳霓半捂着眼回头。
视线里,身后的车只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大众,就像是这个小县城马路上的大人们最常开的车子。
驾驶座上可能是个疲惫不堪刚下晚班的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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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车祸 西贡半岛
Chapter17
雪下了一整晚,客厅没开大灯,昏昏沉沉的夜色和窗外明灭的灯火雪光摇落满地。
一屋子人继续吵吵闹闹,程佳霓挂了微信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的一个角落发着呆,没抱多少希望,把自己出租屋的地址发给了他。
过了半个小时,收到了回复。
Alex:下来。
柯昱西是聪明人。就算被突兀的微信电话大半夜吵醒,脑子也是清醒的,能听出电话那头有人起哄的声音,也能听出她的语气是不想待在这里。
程佳霓披了一件大衣外套,在无人察觉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声音喧闹的出租屋。
凌晨气温接近零下,空气冻人。楼下的路灯坏了几盏,细雪覆盖的小路忽明忽暗。
她抱着手哆嗦着出了老小区门,一眼就看见了小雪梧桐树下,蓝黑的布加迪。
那是凌晨三点因为她一个微信电话而来到老城区等她走的柯昱西。
“快过年了。”驾驶座靠着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老小区门外墙上,到处都是房租出租的广告,“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觉得呢。”后座的人笑得明媚,“你也不是没回家吗。”
寂静的空气里,像是有一双手突然挣破了彼此身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
“我爸死了,我妈再婚。”她抬脸笑的很好看,仿佛在说一件别人家的事情,“柯昱西,我没有家。”
宁县的老破房子在施国满死后,早就被邻居占为己有。程冰在嘉南有自己的新家庭,从来没给她好脸色。她没有家,所以这个年过与不过,其实都一样。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程佳霓不再说话,脱了大衣盖在身上,揉着泛红血丝的眼睛,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抱怨:“我想睡觉。”
沿路的梧桐摇下满枝的雪花。
街边深夜的宾馆亮着灯,前台夜班的招待一边刷短视频,一边哈欠连天。
驾驶座上的人车速始终保持在五十迈左右,布加迪平缓行驶在雪夜里,在那些她以为可以停下的宾馆酒店前,始终没有停下。
等她眯了一会儿,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透着冬夜起雾的车窗,看见外面很亮的灯火。
那是华安天府的门口。
灯光落在华安天府那些独栋的白色大理石别野的外层,流光溢彩。
程佳霓大衣上沾着一身细雪,跟在他身后经过24小时有人值班的保安亭。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华安天府占地面积很大,园区内绿植修剪的在冬天仍有一种生机。锦鲤池中,红黄的锦鲤摇曳着尾巴游来游去。
站在没有亮灯的第7栋,柯昱西在门锁上按下指纹。
大门无声无息一声开锁。
“门口有鞋。开着门的房间随便睡。”他说完,就走进了自己房间里,半掩上门,“想几点走,都随你。”
雪夜潮湿,落地窗起雾。
空气里弥漫着香薰后调冷冽的雪松气息,漂浮着极淡的尼古丁,入侵她的呼吸道。
等他走了以后,程佳霓换了一双灰色的拖鞋,没进房间,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闭上眼,不到了十分钟,就睡着了。
夜色很轻,轻到整座屋子除了她平稳的呼吸,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四周寂静,只有外面偶然街上开过的车声。
街上路灯的光线落在宽敞无人的客厅里,看起来也是温暖的。
7栋是华安天府里少有的面朝大街的房子,房东是美籍华裔,一家准备搬回美国,没抱多大希望发了租房信息。
华安天府的租金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真正的有钱人又不愿意租面朝大街的房子。在中介那边挂了很久,房子没卖出去,甚至还被人截屏发到了网上,调侃说这年头华安天府都有人放中介出租了。
打来的电话全都是网红来问能不能来参观拍照的,没有一个人是想要长期租房子的。房东一家都快绝望了,赴美的前一天,终于接到了唯一一个问房子的电话。
来自当时刚刚被梁珍逼回国的柯昱西。
“先生,你今晚有空吗,我们可以面谈一下,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月租给您降五万也没有问题。”房东欣喜若狂,生怕自己的报价会吓到对方,小心翼翼退步。
对方什么也没多说,按照中介最开始的价格马上走了合同,付了两年定金。
“还有,先生,这栋房子是朝街的。”年逾五十的房东没有任何隐瞒,如实答复。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听起来很忙,匆匆搁下一句话。
在中介发来的租房合同上,他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22岁,柯昱西。
一个很有钱,却喜欢朝街房子,喜欢热闹的年轻男人。
这是房东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租客的评价。
而后房东匆忙拖家带口赴美,在入职的外企里工作了几年,几年之后偶然之间当地华人聚会,他聊起了那个远在大陆的年轻租客。
没想到在场的有人认识他。
英国驻外记者,致力于人道主义活动,因为卷入一场轰动国际的绑架案被当地□□通缉追杀,才回了国,好像是因为他母亲干涉的关系,不得不转手了金融行业。
也搬出了那栋在嘉南市赫赫有名的半山别墅,重新另外找房子。
房东听了半天,想起那场雨夜里那个年轻男人打来的电话和那晚他疲惫的声音,喃喃自语想起了中国的一句老话:“后生可畏。”
洛杉矶很少下雨,那天却也大雨滂沱。
大概是骨子里的温良和热情,让房东那天回家之后,哄睡了自己的两个可爱的小孩,走到阳台上看着窗外大雨中的洛杉矶,翻出旧日的合同,找到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
“hi,Mr.Ke.”房东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向他表示问候,“最近在我的房子里住的还好吗。”
那天江南也在下雨。
嘉南市就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小时候杭烈因为打不通梁珍的电话,背着高烧四十度的柯昱西跑去医院的那天在下雨,二十二岁的柯昱西被迫放下在英国一切工作回国接受母亲对他的人生规划道路的那一天下雨。
雨夜昏暗,远隔重洋的洛杉矶和嘉南市,大雨不停,
那个晚上,房东和那个年轻租客聊了很多。
最后,房东突然问他:“你有最遗憾的事情吗。”
“十九岁的时候,我在香港,出了一场车祸。忘记了很多事情,我总觉得那些事情比我现在的生活,更美好。可惜我不记得了。”那头偌大的房子里寂静无声,男人的声音缓缓。
“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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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今夜 烟火
Chapter18
程佳霓一觉醒来的时候,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落地窗外的雪光落在客厅水晶吊灯的珠子上,天花板一片洁白的波光粼粼。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室内的暖气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气温显示到了28度。温暖宜人。
她刚睡醒,人还是懵的,打开手机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在那张白色软皮沙发上睡的睡姿乱七八糟。
手机一堆未接来电,都是付暖。
【程佳霓!我不会忘了我是下午两点半的高铁吧!你人呢。】
【算了,我自己回家了】
一个小时后又发来一条。
【你怎么连家也不在!】
付暖说公司觉得过年这段期间看直播的人更多,所以她狠狠心也自愿把自己的年假降到了两天,狠狠心决定留在嘉南市过年。
杭城和嘉南隔得不是很远,她昨天早上出差,今天下午就可以回来了。
约好了程佳霓来高铁站接她,结果她睡的不省人事了。
程佳霓直接坐起来往外冲,把门一摔,手忙脚乱掏出手机在华安天府门口打了车。
一直到了车上,她才有空想起这个因为真心话大冒险而开始的荒唐雪夜。坐在后座烦躁揉了揉头发,看着后视镜里那远去的雪中的白色大理石外观的华安天府。
掏出手机,正想给柯昱西发几句感谢的话。
司机是个接近六十的中年男人,健谈,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从后视镜里不停地看她。
程佳霓向来有话直说,警觉抬头:“怎么了。”
那中年男人被她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说自己以前开的夜班车,连着一个月从华安天府接送一个总是一身黑色包臀裙的年轻性感女人。两个人渐渐熟了,女人毫不避讳,直言说仗着自己生的一张好看的脸,交了一个年轻的有钱人当男朋友。甚至每次下车的时候,还会多给司机一些额外的小费。
两人就这么聊了一个多月,渐渐熟了。后来,那漂亮的女人似乎被甩了,无声无息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司机就再也没见过她。
这就是这座华安天府给他的记忆。
“她跟你一样漂亮。”中年大叔有口无心,乐呵呵回头看了一眼她。
程佳霓应了一声,刚睡醒的头有点发疼,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做梦。
支着下巴在车后座,在键盘上删去了那一行“谢谢”。
【我回家了。在出租车上听司机说你们那儿一事儿,挺有意思。】
鬼使神差,把这件事给他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闭上眼休息。胳膊肘误触了开窗按钮。
车窗突兀地摇下来一半。寒风往她脑门上吹,睡意吹清醒了。
想要撤回那一长段不伦不类发过去的转述出租车司机的故事,已经来不及了。
她关上手机屏幕,纤长的手指敲着手机屏幕,有些懊悔。
这算什么事呢。
嘉南金贸大楼AB座相隔不远,园区道路旁车来车往。
正午的阳光落在玻璃落地窗上,整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会议室中刚结束一场收购风险评估的跨国会议,比预期结束时间僵持延长了两个小时,最后项目终于落地。
坐在会议主桌上两鬓微白的白人老男人站起来,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的黑色公文包,轻轻合上金属扣。
走到桌前穿着深蓝西装收拾文件的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开口:“你刚才做得很好。”
“但是,刚刚开会的时候,你是不是走神了。”
这位白人老男人是他母亲梁珍的挚友,在行业里对他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要求严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柯昱西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站起来理了理西装,往外走。
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几个人还站在走廊上,没有立刻走。看到他出来,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盯着他看。
他太年轻了,导致一举一动和资质,都不符合他的年龄。
难免让人联想到他那个赫赫有名的母亲。
柯昱西看都没看他们,侧身走过,将那些离谱的流言蜚语都抛之脑后。
长廊旁边设计是透明的玻璃桥,也是嘉南市著名标志建筑。他走到吸烟区,点了一支烟,微微抬头,阳光只能透过那些厚厚的玻璃,落在他的眉眼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笼子里的鸟。
家里人都说柯昱西跟谁长得都不像,最像他那位德国国籍的奶奶。想起几年前,他还在英国任职的时候,因为参与一期人文纪录片去了德国柏林。在那里他从人们家里看到照片,原来他的奶奶在上世纪的德国,的确是一位很有名的女演员。
黑白老照片上的人,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点缀,依旧透出无法忽视的蓬勃美艳自由。
后来她奶奶遵从森严刻板家庭的安排,辞去一切抛头露脸的工作,跟着他爷爷回了中国,一生都没有回去。
柯昱西有时候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流着跟那个还在襁褓中的他没见过几次面,就去世的德国女人的血液。
自由不屈。
他低头,狠狠吸了一口烟。
才想起回复开会的时候看到的手机里闪过的好几条微信消息。
疲惫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那些无厘头的消息,忘记了这半天下来的烦躁和困倦,无声勾唇笑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今早六点出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生活着。端了一杯美式坐在餐桌前,习惯性想去打开手机收音频道里的世界财经广播,才抬眼看到沙发上睡的乱七八糟的人。
像是他大半夜接回来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程佳霓因为太累,睡的很熟,手里一动不动抱着灰色的沙发靠枕。
柯昱西看着她的睡姿,嗤笑一声,却下意识关掉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出声的广播。
也关掉了他两年而来每天清晨坚持的习惯。
此时此刻,手边的烟一寸寸灼烧。
柯昱西索性咬着烟,懒洋洋半倚靠在金茂大厦的玻璃天桥上。
阳光透过他前额的碎发落在手机屏幕上。
Alex:【程佳霓。那个人不是我。】
Alex:【我只带过你一个人回家。】
他向来不喜欢兜圈子,看穿了什么,就会解释什么。
微信那头的人迟迟没有回复,他大概也能想到对方如何站在冬日人来人往的城市街头,看了一眼手机消息,又匆匆忙忙关上的样子。
他不需要她回复,只要她看到。
女孩子家的心思,有什么难猜的,费点心就行了。
-
大年三十的那天,程佳霓还是回了一趟程冰家。年夜饭,总归是要吃的。
路旁的梧桐树厚厚一层落叶,卖糕点的铺子前人山人海,大红色的对联在晴天的阳光下因为添加了金箔纸闪闪发光。
这几天付暖一直缠着她,恨不得年夜饭都跟她一起回家吃。
自从从陈心乐那里无意中知道了那天凌晨程佳霓只是打了一个做惩罚的微信电话,就被人接走了,再从知道了那个人是个男的,最后得知那是柯昱西。
“程佳霓,你真追上了啊?”付暖听的在客厅激动的转了三圈,“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们接吻了?”
程佳霓在客厅喝水,差点把玻璃杯拿不稳摔了。
“不算追上吧。”她冷静下来,自言自语,“还没表白呢。”
在她的心里一直都很固执的认定一件事,在一起一定是从当面说清楚开始的。
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隔着一层雾,谁也没再往前,像是彼此都沉迷于这种若即若离。
“佳霓姐,那你去表白啊。”付暖恨铁不成钢锤了她一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你不敢啊,你不是e人吗,你之前在学校里都那样那样了......”付暖急的话都说不清了,恨不得现在就让她发消息。
她也说不清楚怎么不表白了。
她一直以为追柯昱西要费点心思和时间,事实上,一切都顺利的有点诡异了。
可能是他这样的人,也根本不会有什么真心吧。
程佳霓窝在沙发里,轻轻讥笑一声。
除夕夜的风里是鞭炮的火药气息,程佳霓把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走进了程冰家。
家里人山人海的,她都不知道怎么能站下这么多人。
全是程冰的朋友和辛林那边的亲戚。大概是人多了,程冰也没再骂她什么,就连辛严,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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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眼泪 你得拎得清
Chapter19
那天因为天气太冷,程冰真的没有耐心等她这么长时间。人到齐了之后,丢下程佳霓坐车都走了。
程佳霓习惯了程冰做出的这些事情,开着导航搜索附近的公交车线路怎么回出租屋。她穿着黑色长靴,踩着薄薄一层冰冷的雪路,冷风把她脖子里钻。
好像大年三十就这么过去了。
江边还有欢声笑语散步的一家三口,她长久凝视着,幸福都是属于那些阖家团圆的人,那是她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温暖。
手机里闪过一条消息。
Alex:【回头看】
程佳霓不明所以举着手机,回头看了一眼。
长江水面漆黑,江上轮船的灯火星星点点,冬风吹过黑漆漆的江浪,水天一色。
明明什么也没有。
程佳霓感觉被对方戏耍了,于是回头,静静往前走。
下一秒,眼前的雪路突然被灿烂耀眼的光线照亮,身后连绵不断的烟花声,笼罩了整片江水。
她怔怔抬头,只看见已经准备走了的游客们都从路边的汽车上推门下来,几个年轻的学生们举着手机欢呼着与她擦肩而过。
“原来还有烟花啊!”
“幸好刚才没走,你快来给我拍几张!”
所有人都在奔向江边。
视线里,夜空升起无数耀眼的光,纯白的烟花从江对岸升起,一朵朵在黑暗里绽放。
把江南的雪路清晰照亮。
程佳霓愣在原地,长久望着夜空中的白色烟火,接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这场烟火一直不停,生怕她看不见,持续了整整半个小时。半座嘉南市的夜空都被照亮。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过年呀。”一个不相识的小孩子的脸被风冻得红彤彤的,过来拉站在远处的程佳霓的手,要带她一起去江边,“你来看烟花好不好。”
“姐姐,你怎么哭了呀。”小孩天真抬起脸,看着程佳霓的眼睛傻笑,“不要哭,过年掉眼泪,哭了今年就不开心了哦。”
“姐姐没有哭。”
程佳霓伸手,却在眼角触碰到了一滴湿润的眼泪。
白色的不掺杂任何一抹颜色的烟火,在嘉南的夜空盛放,无数人围在长江边,对着天空拍照,放着孔明灯,许下着对明年美好的期盼。
公交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乘客。
靠窗坐着的老大爷手机里开着很响的电台收音机,广播里的配乐是《恭喜发财》,锣鼓喧天,喜气洋洋的配乐,伴着电台主持人喜庆的女声。
“今日晚八点半,本市长江流域出现了十年以来最长的一次跨年烟花,愿市民们在烟花中迎接崭新的一年,龙年大吉......”
车窗外是车流不绝,白色的远光灯汇聚成海,都是前往长江边看烟火的人。
身后坐着的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交流着把烟花发朋友圈用什么文案,要用什么p图软件p照片才最好看。
程佳霓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低着头,把下巴埋进温暖的围巾里。
手机的新消息静悄悄的,屏幕黑着。
车窗外大年三十的嘉南市热闹温暖。雪白的烟火,就像是一场滚烫炽热的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送给她的烟花。
程佳霓没拍照,也没再跟柯昱西发什么消息。
只是在很多年以后,也依然记得那个下雪的南方大年三十的夜晚。有人沿着雪路一个人偷偷流泪,站在漆黑的长江边,一遍遍抬头凝望那一场纯白的烟花。
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是有眼泪的。
被造谣校园霸凌,被父亲一脚踢在膝盖上,跪在教学楼前面的雪地里,被全校围观的时候她没哭;为了复读一个人去市里头打工赚钱,被喝醉酒的客人骂是陪酒女,老板说她敢顶撞客人一句就把她开除的时候她没哭;在新学校复读,老师把试卷扔在地上讥笑着说她上不了大学的时候她没哭;施国满出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骨头都摔散了的时候,她去医院认领尸体没哭。
程佳霓,从今往后,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不绝的烟火,心里默默想着。
-
长江因为那一场没有任何征兆出现的白色烟花,正月里也多了不少游客。
程佳霓整个正月里都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时间也打发的很快。
过完年她比别人在开工,正月初六就买了去横店的车票,进了剧组。苏娅年纪太小,公司那边不放心,又给她安排了另一位在横店当地的经纪人前辈,叫季姗,四十出头,从业多年。
苏娅心思单纯,满心欢喜在横店等了她很久,知道她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在戏里有这么多戏份演,之前一直跑群演。还特地在开机前一夜给她定了蛋糕。在酒店里关了灯,神神秘秘的拿出来,点上蜡烛。
“佳霓,顺顺利利。”苏娅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一根根把蜡烛插好。
程佳霓刚到横店,一身黑衣,最近把一头黑发烫成了大卷,看起来比二十一岁又成熟了不少。她笑了笑说谢谢,吹灭了蜡烛。
她年纪最小,大四还差半年才毕业。可那双眼睛总让人觉得有一种故事感。
“别嫌弃没过生日的那种蛋糕大,这么晚了,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呢。”一个工作人员调侃道。
“没关系。”程佳霓自己只是切了一小块蛋糕放在盘子里,“我不过生日的。”
她没说谎,长这么大她确实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过过一次生日。
甚至是刻意逃避。
程冰前半生浑浑噩噩,在宁县是出了名的美丽风流,要不是因为怀了她根本不会待在宁县。她一出生,程冰就回大城市了,把她丢给了施国满。
那个时候她才几岁,连走路都不会走,哭着去追她妈妈。程冰看都没看她一眼,坐上一辆汽车扬长而去。
等到一屋子人走以后,程佳霓转头刚想去开灯,突然发现房间里还有人。
季姗穿着一件灰色毛衣,黑色西装裤,短发干脆利落,默不作声盯着她。
她很早就听说过季姗,对手底下带着的艺人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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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雨下整夜 七里香
Chapter20
这部现代都市剧开机仪式之后一切都很顺利。
程佳霓每次收工大概都是凌晨两三点,坐车回酒店。
正月里,车窗外凌晨的街道总是散落一地红色的烟花爆竹屑,随风飘散,很是喜庆。司机是季姗安排的,习惯了后座接送的那些明星,什么咖位的都见过,从不会跟她搭话。
几天之后,程佳霓回酒店的路上,副驾驶上坐着的季姗突然接了一个电话。黑色小巧的蓝牙耳机别在她的耳后,季姗态度平静,应了几声,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姗姐,怎么了。”程佳霓预感是和剧组有关的事情。
季姗摘下耳机,往耳后别过利落的短发:“没什么,资本塞人而已。”
剧已经开拍了三天,剧本此前在网上已经小火过,饰演女主的演员是苏白,性子随和,和程佳霓也挺聊得来。这次紧急重改了剧本之后,硬是又加了一条三角恋剧情。
只是程佳霓没想到,最后一个进组的演员会是周妗。
黑色长车停在影视城路边,有保镖上前接应。下车的女人很年轻,一身黑裙墨镜,在几个助理的簇拥下直奔影视城而来,后座还坐着一个微胖的地中海男人,看不清脸,有八卦的工作人员认出来是一家上市投资公司的老总。
在场所有人,周妗只认识她的前经纪人季姗,两人显然当年解约不愉快,周妗如今也算又风光攀上了资本,看季姗的眼神明目张胆的挑衅,也不跟她打招呼。
周妗之前也算红过,再怎么作,粉丝基础还是不差。自从她进组之后,吸引了不少职业代拍蹲在片场外面。
没想到最后代拍流出去的周妗剧组路透,倒白送了程佳霓许多热度。
她太容易成为照片的中心,不管在哪。
程佳霓演的角色是一位都市白领,皮肤白皙,长发高高挽起,一身精简白色西装却极其有质感。
她长着一张站在那里不说话,就全是戏的脸。
微博的粉丝一天天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甚至连艳压周妗这样的话题词条也在微博上闹的很明显。
有时候凌晨回到酒店,她会坐在落地窗前发一会儿呆。横店的夜晚那么安静,安静到回忆翻涌,总是回到选择艺考的那一年冬天。
艺考那一年,考官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表演。
程佳霓穿着一件白衬衫,黑发,没化一点妆,站在一排考生里最出挑。
别人说的长篇大论,有意越说越深刻。
轮到程佳霓,她抬起那双狐狸眼,笑的很真诚。她说她就是想要当演员,就是想出名,就是想得到很多人的喜欢。
因为她想要好多好多的爱。
-
正月二十那天没有程佳霓的戏份,她一个人坐在酒店休息。
春节的余温还在冬日蔓延,黄昏的时候天落了一点小雨,太阳雨。
落日笼罩在整座城市上空。程佳霓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东西,刚好是放学时间,几个中学的学生坐在便利店前吃着冰激凌。
结账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一个陌生电话。
程佳霓本来不会接骚扰电话,找付款码的时候手滑,点了接通。
“你好。”她不得不中止结账,心不在焉举着手机。
那头没有人说话,长久的沉默。十几秒钟之后,是对方先挂断了。
“小心是骗子,盗取你个人信息。”结账的中年阿姨善意提醒她。
程佳霓不在乎的笑笑,根本没有多想这个电话。
走出了便利店,把手机放在包里。瞥了一眼消息提示,忽然看到了号码的归属地。
陈江省方市。
那是宁县所在的市和区。
程佳霓轻轻皱眉,给赵戚回拨了一个微信语音电话,迟迟没有人接听。对方的微信铃声是Jay的《七里香》,在冬日夕阳西下的横店街头一遍遍回响。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雨滴一滴滴砸在灰色的柏油马路上。
雨大概真的会下一场夜。
程佳霓失去了耐心,正想挂断,那边却接听了。
“怎么了。”他从工作的台球厅里走出来,蹲在台阶上不轻不重踩着脚下的烟头。
“你是不是又换手机号码了,刚才那个归属地方市的电话,是不是你。”
“我有病吧一天天,有事没事就换电话号码玩啊。”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程佳霓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了。”她挂断了电话,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被莫名其妙挂断了电话后,那头人也一头雾水,给她反复发了几条微信。
【你有事就说啊,谁欺负你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程佳霓没回,只是呆呆站在雨中。
中学门口等候着送伞的家长,一个父亲搂着自己的小孩子,有说有笑经过程佳霓身后。等她回过神,茫然看着这场大雨,突然失控迅速避开迎面而来的那对父子。
小孩子好奇看着雨中冷的瑟瑟发抖一身单薄的女人。他的父亲警觉拉过自己儿子,还以为程佳霓精神有问题。
她只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上学的时候。
每天出校门都提心吊胆,施国满有没有又在学校门口堵着她要钱。
回到了酒店,程佳霓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号码,应该是某个座机打来的,确实是来自陈江省方市。
她沉下心,冷静点了回拨。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通。
“你好。”程佳霓声音冰冷,“你是谁。”
“我是芽芽。”那头传来一个五六岁小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后半句却又努力学着大人的腔调,“我们家小买部关门吃晚饭啦,公用电话不能用了。”
这个黄昏打来的莫名其妙的电话始终笼罩在她心头,显得整个人有时候思绪走神,好几次在片场导演跟她讲戏,她都有点恍惚。
就算她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死而复生,再来把噩梦带进她的生活里。
季姗不满意她的状态,私下找她提醒了很多次,还以为是受到了周妗的影响。
周妗这种小心眼的人一定没办法忽略网上对她和程佳霓铺天盖地的对比,仗着自己是前辈,确实私下没有少为难她。
程佳霓不在乎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拍第十八场戏的时候,横店阴天。
因为只是拍一场外景,导演追求生活化的场景还原,所以并没有清场。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个镜头她转身过马路,去路的对面的江边。
雨天整座城都是灰蒙蒙的。
她忽然想起那些年,那些赌场的人上门讨债,在他们家门上泼红油漆。红色的油漆,顺着雨水,流了满地。
施国满欠了很多很多高利贷。
施国满死后,那些事情似乎才随着他的惨死不了了之了。
程佳霓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拍戏,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怔住了,站在马路中心揉了揉眉心。
“程佳霓。”向来冷静的季姗先发现了不对劲,不顾剧组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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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天亮 我能来爱你吗。……
Chapter21
南方正月里的习俗是放花灯。嘉南市玉兰江边人山人海,天南地北来的游客站在桥边,看着桥底下一盏盏漂浮着的莲花花灯。
半山腰上的济云寺香火通明。山脚下昏暗的过道旁,远离了人山人海,低调的一前一后停了两辆不菲的豪车。
黑色迈巴赫驾驶座上的人淡淡挂了电话,引得副驾驶座上的梁珍转过脸:“谁给你打电话。”
“合伙人。”柯昱西背过身下了车。
站在后座门口,搀扶着柯民下车。
柯民是柯昱西的爷爷,今天从北京到了嘉南市和他们一家过年。柯民信佛,和杭烈的爷爷曾经是战友,两家一直关系很好,所以今夜梁珍提议上山一起去济云寺祈福。
柯昱西父母离婚,父亲后来一直留在乌克兰那边工作,自然是回不来了。
“柯老板,黑灯瞎火的你停这啊。”后面那辆车上摇下车窗,探出杭烈半个脑袋大喊大叫。引得车后座坐着的杭烈父亲杭未林顺手给了他一下,“你多大个人了,吵吵闹闹的,什么时候能像昱西一样稳重点。”
“哎呦喂,那您抢他当儿子呗。”
“胡说八道什么。”杭家老爷子出来试图调和父子俩扯嘴皮子。
一家人一口京腔扯来扯去,最后杭烈啧了一声,没再继续顶嘴,而是觉得今夜有点奇怪。
站在前方远光灯里低调穿着一件黑色棉服,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是无名指上那枚银色的素戒,一身挺拔的男人很奇怪。
刚才他跟着前面的车开,结果不知道那驾驶座上的人怎么了,突然就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了。
吓得杭烈都不瞌睡了。
山野间的晚风很冷,两家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聊着天,和许多游客一起往半山腰上的济云寺爬。
杭烈也有一搭没一搭跟柯昱西聊着天。有一会儿走在山路上,他盯着前面那个穿着黑色棉服,走的不紧不慢的人的背影看。
昏黄的路灯落在他的黑色棉服上,让杭烈想起他们在嘉南一中读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柯昱西快到高考前,放弃纽约美本商科的保送名额,回来一心想考艺大。他在的班级是整个一中最好的理科竞赛班,晚自习下课时间是十点,柯昱西每夜出教室的时候是凌晨一两点。
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他的校服外面常常套着一件黑色羽绒服,跟现在的样子,好像也没变。
他还是那个会反抗母亲所有一意孤行决定,在心里认为自由比天高的人。
不管在哪个领域里,他都可以耀眼。
这么多年,身边那些朋友早就变了,在家族的富贵荣华里贪恋不起,只有柯昱西永远愿意从头再来。
杭烈嘴角不自主有些欣慰上扬,转头就对视上了杭未林的目光,赶紧咳嗽了一声装作面无表情。
一行人已经进了济云寺,都陪着柯民和杭家的老爷子两个人一起往里头看佛殿,烧香祈福。
“你一天天的笑什么呢,过年了也不往家里领个女朋友。“杭未林拍了拍杭烈的脑门,“喊昱西过来一起拜菩萨。”
“嘿,昱西不也没领......”杭烈不服气叫嚣,话到一半收回去了。
他大概知道点当年梁珍生意上落魄,柯昱西父亲直接出轨带着小三闹到家里的事,估计对当时还小的柯昱西心理伤害挺大的。这么多年了,柯昱西身边桃花没断过,分分合合,他像是一直倔强的去报复确认什么事,确认自己不会再被抛下。
风吹竹影,人山人海里,杭烈刚收敛住笑,忽然发现柯昱西不见了。
济云寺人头攒动,菩萨低眉笑众生,烛火辉煌。
无人处寂静的幽深乌木长廊上,挂满了历代以来的书法作品,草书飘逸仙气的白纸墨字前,站了一个人。
柯昱西看了一眼助理发来的电话号码,低头在打电话。
“你好。”他站在清幽的长廊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阿姨。”
“你哪位啊。”程冰在家里跟几个朋友一起打麻将,被催促着出牌,不耐烦回应,“有事?”
“你是程佳霓妈妈吗。”柯昱西没在意她话语的带刺,转达了季姗的话,“她在横店拍戏,出车祸了。”
“她去横店?还没月只给我这么一点补贴,连个家里的水电费都不够。”程冰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她去拍戏了,明星一天不拍戏挣好多钱吗。白眼狼,上大学的时候住在我家四年......”
“阿姨。”柯昱西很少打断人说话,突然开口,“她出车祸了。”
那头程冰被他突兀打断,安静了几秒,突然意味深长开口:“你她男朋友?”
“不是。”夜风穿过竹林,山下有人在放烟火。
“那你她什么人,多管她闲事干什么。”程冰讥讽一笑,直接挂掉了电话,“莫名其妙。”
江南的正月的空气里漂浮着一层香灰和江水的气息,沁人心脾。
柯昱西被对方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在棉服口袋里,看到书法作品的玻璃上倒影出自己高大孤独的影子。
父亲离开中国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他带着那个怀孕的女人,踏上离国的航班头也不回。
从此梁珍就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从生意上遭人欺骗,到走上国际MS金融杂志封面唯一的华人女性,像是极力像全世界证明一样。
只有那时候十八岁的柯昱西,每次家长会作为一中学生会会长留下维持秩序,都是一个人站在教学楼上,看着窗外落下的雪花,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家长。
他知道他从来都不会在这里等到他的父母。
从头到尾,只有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脑海里闪过那双倔犟冷艳的狐狸眼。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一样的人。
柯昱西坐在长廊边,轻笑一声,微微闭眼,竹影摇曳落了他满身冬色。
重新回到人山人海的佛殿前,杭烈正在找他。
“找你一圈了。”梁珍不满地递给他一把香灰,使眼色示意他陪着柯民进佛殿拜佛,“有什么事比大家聚一起热热闹闹更重要,一年就这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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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夜色像是海浪一样,从医院走廊尽头涌来。
横店的夜晚很安静。
安静到程佳霓失眠睡不着觉,一遍遍躺在床上想着季姗的那个电话。她搞不明白季姗的意思,大概是让柯昱西把她亲人喊过来照顾她。
程佳霓觉得很滑稽,甚至都能想到程冰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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