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人物语》 第一章 返京 人生的道路曲折多变,没有人知道第二天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假如有谁真有那样的道行,早就可以在白云观前摆摊算命,做个指点芸芸众生的逍遥神仙了。不过王仲明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是什么神仙,而且也绝没有成为什么神仙的资质,因为,就连他自已也没想到事隔七年之后,自已还会回到这个自已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物是人非,虽只是短短的七年,这里的变化却可用天翻地覆来形容,记得七年前离开时,西客站北广场的北边还只是几棵孤单单的白杨和高可没膝的茅草地,现在则变成了成片的居民楼,东面原本稀稀落落的两排低矮的小平房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多层的办公大厦。 “嘿,哥们儿,借个光。”叫声背后响起,是西客站里的搬运工,王仲明忙紧走几步让开大门口,人也从记忆中回到现实。 广场上的人可是真不少,临近春节,很多在北京打工的人们在辛苦一年之后都想赶回老家和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不仅候车大厅里已是人满为患,所有的椅子都被人占据,就连外边的广场上也坐着不少人,有些拖家带口的人们裹着棉被在一月的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和旁边同行的伙伴聊得兴高采烈,望着那些皮肤粗糙却洋溢着欢喜笑容的面孔,王仲明心中不由生出一种羡慕之感——这些在寒风中守在广场等着回家的民工辛苦一年的收入或许连那些富商巨贾,高官显贵一顿饭的花费多,但他们脸上纯朴的笑容足以显示他们内心里的充实与满足。回家,团圆,这是多么温馨温暖,感人感心的词语,而他们正在作的也是这个,相比之下,漂泊四海,到处为家的自已却如浮萍一般的既无所终,也无所止,反倒是更加的孤单寂寞。 随着人流离开广场,王仲明漫无目地的随便走着,迎面吹来的微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展开胳膊,好好伸了个懒腰,让长时间乘坐火车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四肢得到充分的活动,冰冰冷冷的空气从衣口袖口钻进衣内,使得周身上下产生一种快意的清爽。 二十几步外停着两辆夏利出租车,其中的一辆空着,另外一辆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四十来岁,刀条脸,头发有些蓬乱,下巴上留着密麻麻的胡茬,另一个年过三十,身体肥胖,头上戴着一顶紫色的绒线帽,就象是在窝瓜上套个茄子。 这两个人都是黑车司机,年纪大的叫程明,年纪轻些的叫钱二朋,两个人原先都在同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后来国企改革,两个人双双下岗,没别的手艺,靠那一次性买断工龄的遣散费又不可能过完下半辈子,找新的工作又没那么容易,于是便做起了黑车这一行。 手里翻着一本最新版的《围棋天地》,程明和同伴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是很顺,中东石油降价降到每桶六十几美元,可国内汽油的价格不跌反涨,抱怨归抱怨,骂娘归骂娘,汽车却不会因此就不再喝油,每次加油时看着油表上那跳得象抽疯似的数字,程明恨不得一棒子把那个加油工打蒙,保住加油卡上那点儿钱不在减少,然而,这样的事只能想想罢了,他拖家带口,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当不了愤青,站在一边除了暗骂那个让自已存款一点点消失的人,一边还要笑着把加油卡递过去,那时的心情真是郁闷到家了。单只是汽油涨价倒还好说,现在人们生活水平高了,出门打车的人也比以前多了,有赔有赚,收入上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可谁又知道,那些天天坐着公车花着公款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的官儿们又犯了哪门子的神精,好好的日子不过,搞什么节前打击非法运营活动,一不小心被逮到又是罚款又是扣照,开黑车的又怎么了?不就是少了一张运营许可证吗?虽说有的同行宰人太狠,可那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做这行的也只是为了混碗饭吃,有谁喜欢没事儿给自已找事儿?象自已这样开车认真,服务周道,就连正规公司里的模范司机也未必比得上的人其实也不少,为什么偏要把人往死道儿上逼呢?话说回来,不开黑车,只凭家里那套闲房的租金倒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可世事难料,住了两年多的老房客在大兴买了套房,上个星期刚刚搬走。年底春节,回家的回家,过节的过节,谁会这个时候租房?节前节后一算,房子至少要空一个来月,一个来月,那就是一千三四百的收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想起今天少了好几十块,他心里怎么可能不烦? “哎,程哥,听嫂子说你儿子这次期末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一,我就奇怪了,你不过是中专毕业,上上下下,怎么看也不象是个有学问的人,为什么生个儿子那么厉害?”闲得无聊,钱二朋又找一个话题扯起来。 “说什么呢!谁没学问?遗传,高科技,懂吗你!” 说起孩子,程明的心情好了一些,所谓望子成龙,人至中年,很多人对自已的人生不再抱什么幻想,只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程明也是如此,而他的儿子程非也真的很给他老爸争气,从上小学开始就年年考班上第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这让程明在每次家长会时感到很有面子,如果说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自已这个儿子在棋上总不开窍,不是他对下棋不感兴趣,更不是他没在棋上下功夫,事实上,程非对下棋还是很入迷的,做完功课就拉着自已下棋,而且还报名参加了棋胜楼的围棋班,可不管怎么努力,水平总是在中下游晃悠,从来没有进过前十名,这让自称为超级棋迷的程明非常郁闷,总是抱怨,为什么儿子没有遗传自已在围棋上的天赋呢? “遗传?呵,谁说我不懂。我听嫂子说过,你把你的脑筋全传给了你的儿子,结果现在全家最聪明的就是她了。原本我还半信半疑,现在连你也这么讲,哈哈,看来是真的了。”钱二朋恍然大悟地说道。 “那当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话哪儿会有错的......哎,等等,你小子是不是拐着弯儿说我没脑子?!二胖,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说你大哥,以后还想不想吃蹭饭了!”程明正在得意,忽见钱二朋笑得奸诈,这才恍过神来,意识到自已被忽悠了,把眼一瞪笑着骂道。 “呵呵,我好怕呀!不过程哥,吃不吃蹭饭,真的是您能作主吗?”钱二朋笑道,和现在大多数家庭一样,程明家里是女人当家,媳妇说了算,所以他并不把程明的恐吓当成真正的威胁。 “嘿,叫板是不是?是不是骨头想了想叫哥给你松松?!”程明有点脸红,惧内的男人大多如此,家里越怕,外边越要装成大男人,只不过这一招对钱二朋这样的知根知底儿的损友完全没有作用。 “呵,好啦好啦,怕了你行了吧!......有活来了,快过去吧。”钱二朋一抬头,看到不远的路边有一个人正在招手,生意重要,他不再和程明调侃,催着他赶快去拉活儿。 王仲明伸罢懒腰,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正要提起行李继续走路,一辆红色的夏利车在身边停下。 “嘿,兄弟,打车呀?”摇下车窗,程明亲热地问道。 打车?王仲明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应该是刚才自已伸懒腰时展着胳膊被人家误会了。 “到双井多少?”车上没有装计价器,王仲明知道这是黑出租,是不是正规出租他并不在意,不过上车前要先讲好价格,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三十好了。” 这个报价不算低但也不能算高,看起来这个司机是比较厚道的那种,“好,三十就三十吧。”,王仲明决定就坐这辆车了。 生意谈成,程明的服务很周到,连忙打开后备厢帮王仲明把行李放好,回过头向钱二朋叫道,“二胖,我先去了,晚上来不来家吃饭?” “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放心,酒水自备。”钱二朋挥手回应,他可是真不懂什么叫客气。 “好,那晚上见。”程明上车关门,脚下一踩油门儿,车子转了个弯儿向东驶去。 注:《棋之正道》放了很久,最近重看了一遍,感觉那时写的东西实在太差,几乎等同于流水账。当时之所以停下,一方面是《我本寂寞》已经上架,时间不够,另一方面是觉得在感情方面的处理很难把握,这是文字功底太薄的缘故,也是人生经历不够丰富所致。现在七八年过去了,文字方面虽算不上有多么出色,至少自我感觉写的东西已经有的味道。至于人生经历,七八年的时间,总该会有些新的积累和感悟吧。旧书新写,主要人物和故事构架设定不会相差太多,尤其是在刚开始的前几章,但过了第五章后,情节走向开始有新的变化。最初想把书名叫做《棋缘》,但系统告之重名,所以改为《棋人物语》。之所以这段话写在这里,是因为新书上传第一章必须满三千字。等初审通过后,这一段话会转放在作品相关里。 第二章 预想之外 下午三点多钟,路况还算不错,一路上车开的很顺,几乎没碰上一个红,程明随手打开了车载收音机,从里边传来《一路平安》的歌声。 所谓京油子,卫嘴子,北京人很少有不爱侃大山的,尤其是干出租车司机这行更是少有嘴巴闲得住的,“兄弟,北京人吧?”程明问道。 “是的。您的眼力很准呀。”王仲明笑笑答道。 “呵,那是。作我们这一行的,天天都是和人打交道,见的人多了,眼力也就有了。怎么,是刚出差回来还是回家过年?”被人称赞,程明更加得意,聊兴更浓。 “回家过年?......,呵,北京我已经没有家人了。”王仲明的心象是被针刺了一下,隐隐发痛,他勉强笑笑,声音却有些伤感。 程明听出王仲明的声音有点不一样,抬头瞄了反光镜一眼,马上意识到自已的问话碰到了别人的痛处,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问多了。” “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者不怪,人家出租车司机只是怕乘客无聊才找话题,并没有恶意,没必要去计较什么。 “那这次回北京是办什么事儿吧?”为了消除车内的尴尬气氛,程明连忙转换话题。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办一下儿二代身份证,顺便再见几位朋友。”王仲明答道。 “办二代身份证呀?那时间可不短呀,我的身份证是上个月才领到,从交相片到拿到证,足足两个多月,现在快到年底,政府机关都要放假,时间肯定会更长。”北京的出租司机大多是百事通,但凡可以做为话题的事情,大到美国打伊拉克,伦敦开奥运会,小到随地吐痰,母鸡下蛋,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二代身份证的事儿更是关系到每个北京居民的大事,程明聊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什么?要用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拍张照片换个证,一两个星期还不够?”王仲明惊讶问道,这个时间可比他原先预估的可多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呵,一看您就不是那种常和政府机关打交道的人,跟您说吧,除了抓小商小贩,清扫发廊洗脚屋,哪件事儿不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我两个月拿到就已经算快的了,刚才和我一起的小胖子看到没有?他现在还用着一代身份证晃悠呢。”说起这个,程明更是来劲儿,不自觉得连声音都高了起来。 王仲明皱了皱眉头,原本他只是想花两三个星期的时间把二代身份证办好就离开北京,现在听程明一说,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了。 “......要我说,其实原来的身份证用的好好的,没事换他干嘛?根本就是那些管户口的人瞎折腾,变着法的想赚钱,您想,全国十六亿人口,除去那些小孩子总得有十一、二亿的人得换证吧?一个人收手续费十块那就是百多个亿,多少钱呀?这些钱要是盖希望小学那得盖多少间?要是真盖希望小学咱也就认了,花钱在孩子身上没什么好说的,问题是可能吗?......”都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是半个政治家,果不其然,水平的确是高,联想力也真够丰富的。 “呵,问题是早换晚换,这个证是不换也不行啊。原来只是打算找家旅馆住几天就算了,现在看来还是临时找房租下来。”牢骚发得再多也解决不了问题,王仲明现在想的是怎么应对这预料外的情况。 什么?要租房? 程明的眼睛亮了起来——自已那套空房不是有着落了?虽说对方只是临时租住两三个月,之后自已还得费神找租客,但怎么说也比房子空一个月来的划算吧? “嘿,您要租房?巧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我家现在正好有一套房闲下来了,要不您去瞧瞧,合适您就住下来,省得还得费劲去找。现在的房屋中介太黑,中介费一要就要一个月的租金,象您这样只住两三个月的找他们太不值当了。” “真的?您那套房子什么情况?”王促明心中一喜,租金高低他倒不是很在意,问题是他不喜欢麻烦。 “我那套房是一室一厅,厨房厕所齐全,电视,冰箱,洗衣机全有,电话现在是停机保号,您要用的话,我去电话营业厅办下手续马上就通,水电燃气费自理,以前我都是按月租一千三押一付一,咱哥俩有缘,您要是看中的话,咱就按月租一千二算怎么样?”以前这套房就是按一千二外租的,不过作生意嘛,撒点儿小谎是可以接受的。 “噢,钱不是什么问题,又不是长住,高低也差不了多少。我对房间倒也没太多要求,只要房子干净,安静也就行了。”王仲明笑笑说道,他对生活的要求向来不高,一张床,一张书桌便已足够。 “呵,放心吧您呢,我那套房子在小区中间,离马路隔着三幢楼,绝不用担心吵着。至于干净,那更不用说,我媳妇这些日子差不多隔两天就去打扫一遍,干净得连只蚊子都找不到。”有骆驼不吹牛,程明心情来逮着什么说什么,他也不想想,现在大冬天,哪个地方能找到蚊子? 王仲明笑着听程明吹牛,这样的房东倒也有趣,希望他的房子真如他吹嘘的那样好,“既然身份证不是说办就能办好,那就直接去您家看房去吧。” “好呀。呵,兄弟,你是个爽快人,咱俩对脾气。走着。”房子要是能租出去,今天晚上就能睡个踏实觉了,车子在宣武门拐了个弯儿向北太平庄的方向扎了下去。 “各位司机朋友,不知道你们中有没有围棋爱好者,如果有那我下面就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七分钟前,我国五段女棋手金钰莹在中日女子名人对抗赛中以2:1战胜日本女棋手山本城子七段。山本城子今年28岁,曾两次获得日本女流本因坊冠军,两次获得日本女流鹤圣战冠军,并蝉联三次日本女流名人,在去年和前年的中日女子名人对抗赛中两次以2:0获得胜利,是一位极有实力的女棋手。金钰莹今年23岁,在去年下半年表现极为出色,不仅在段位赛中以九胜一负的战绩升为五段,并在之后的女子名人战中以3:2挑战成功,获得个人第一个头衔,此次更进一步,在双边对抗赛中取得胜利,这标志着王钰莹已经步入国内女子一流棋手行列,在此我谨代表我台的围棋爱好者向金钰莹表示祝贺,下面这支歌《还有明天》献给她并祝愿她能将这个势头保持下,再接再励,获得更多的胜利。 在收音机主持人播送完消息后传来当红歌星范唯唯的歌声: 当午夜零点的钟声响起, 今天便已成为过去。 多少个年年月月,多少个朝朝夕夕, 流逝的光阴从未停息。 回首昨日,你是否觉得有些高兴有些得意? 回首昨日,你是否感到有些伤心有些悲泣? 过去的一切便如河面飘去的枯叶, 留下的只有回忆不管是痛苦还是甜蜜。 新的一天又在眼前开启, 回忆只能成为记忆。 多少个年年月月,多少个朝朝夕夕, 我们前行便永不停息。 还有明天,不管是忧是喜还是前途迷离, 还有明天,不管是沟是槛还是大路崎岖。 未来的一切如同电视背后的世界, 未见的只有期待不管是痛苦还是甜蜜。 今天总会成为过去, 明天总会再次来临, 就算是辛酸苦累, 就算是大富大贵, 人的一生总还是要继续。 第三章 棋楼 “哈哈,我就知道钰莹这孩子不简单,年纪轻轻拿了冠军还赢了日本人,老金头这下可有的吹了。”听着范唯唯那如梦如幻的天籁之声,程明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 “老金头?”王仲明微一愣神——金钰莹他不认识,但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据采访报道,这是一位天才少女,十三岁就定段成功,成为职业棋手。现在棋手培养少儿化,流水线化,十三岁入段固然难得,却也不是特别了不起的事儿,不过在女子棋手中,这还是相当骄人的记录。 “噢,老金头是金钰莹的爷爷,是个非常有趣的老头儿。”程明解释道。 这样的解释真的有点儿多余,金钰莹不过二十出头,依常理,她的父母应该四五十岁左右,这位出租司机也是四十几岁,他口里称的老金自然不会是金钰莹的父亲,而是更长的一辈, “老金头在棋胜楼管后勤,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在院子里摆张桌子和人下棋,钰莹是她的孙女儿,也是棋胜楼的教练,我儿子现在就在她带的班上学棋,我晚上不拉活儿的时候也常在那里玩棋,关系熟的很。”程明说起这些自豪的很,似乎认识高手就等同于自已也是高手一样。 “棋胜楼?棋胜楼是什么地方?”北京棋院,中国棋院,这些地方王仲明都很熟悉,但棋胜楼,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棋胜楼都没听说过?”程明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会下棋吗?”,他问道。 “围棋吗?呵,会下一点儿,不是很熟。”王仲明笑笑答道——如果他都算不上熟的话,只怕这个世界就没有敢说自已会下了。 “哈,太好了,那以后咱哥俩就可以切磋切磋了,对了,什么程度?有业余几段?”得知准房客会玩棋,程明喜上眉头,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相同爱好的人感觉上总是更亲近一些。 “一般般吧,没考过业余段位,什么程度自已也说不清楚。”王仲明答道。这话说的倒也不借,他确实没有考过业余段位。 “这样呀?......,没关系,棋胜楼那里什么样水平的人都有,到时候我帮你介绍。”程明还真是热心,一门儿心思帮着棋胜楼拉客,也不知是不是收了棋胜楼的宣传费。 “呵,还是先说说棋胜楼吧。”王仲明打断程明,他有种感觉,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或许到目的地时,对方也不会讲到自已刚才问的问题。 “呃,噢,呵呵,瞧我这记性。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一聊起来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个准谱儿。”程明一拍脑门儿,不好意思的答道,“棋胜楼呀,早先是一家酒楼,叫做金玉坊,楼有三层,面积一千多平米,相当的有名。老板赵得志,巨富,名下好几家上市公司,身价少说也得百多个亿,五年前因为年纪大了,就把产业交给儿子打理,自已闲着没事儿,就开了这家酒楼,不为赚钱,就为解闷儿。老金头是金玉坊的大厨,炒菜作饭的手艺一流,是北京城里都数得着号的名厨,同时也是一个老棋迷,虽然水平有限,瘾头儿却是极大,他们俩个岁数差不多,一个是酒楼的老板,一个是酒楼的大厨,自然而然就聊到了一块儿,结果受老金头的影响,赵得志也迷上了下棋。您是会下棋的主,应该知道刚学会下棋的时候人的瘾头最大,赵得志也是一样,学会下棋后,满脑子都是棋,总想找高手学两招,钰莹那时已经进了国家女子围棋队,和当时中国棋院的外事部主任陈淞生很熟,秀过这层关系,老金头牵线让两个人认识。本来以陈淞生的身分,是不会和赵得志那样的初学者下指导棋的,但那时陈淞生就要退休,有心想办个围棋道场却缺少资金和场地,得知赵得志资金雄厚,便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态来会赵得志。想那陈淞生虽非一线棋手又远离棋战,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也是职业七段,功力深厚不是吹出来的,让赵得志十三个子还把他杀得全盘只有一块儿活棋,佩服的赵得志简直是五体投地,听说陈淞生想办道场缺少资金场地,当场拍板儿决定把酒楼改成棋楼——有钱人呀,做事儿根本不在乎赚不赚钱,就图个开心乐呵,没法儿比呀!”程明摇头叹道,满脸的羡慕,嫉妒,不过绝没有恨。 “呵,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听你的描述,赵得志该七十多岁了,到了那个年纪,很多事都应该已经看开了吧。”王仲明笑笑说道。 “倒也是,有钱人的想法,不是咱们这样的普通人理解的了的。总之,那赵得志是一个很讲守用的人,这咱不能不佩服,那次指导棋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停了酒楼改为棋楼,办了个文化传播公司的执照,自已当公司法人,把陈淞生请来负责实际管理,老金头作为有功之臣也留下来在棋楼工作,当上了棋胜楼的后勤主管,他这个后勤主管其实也不用管什么实事儿,主要就是没事儿在楼里转转,看看哪里出了问题就叫人去处理。陈淞生呢,也的确能干,有他的私人关系,又赵得志的资金支持,不仅招来了好几位业余高手到棋胜楼任教,还经常能请到职业棋手到棋胜楼客串讲棋。交通便利,硬件环境好,再加上教练一流,没用两年时间就成了北京城北地区的围棋活动中心,名气大得很呢。”程明这才算说完。 原来是陈淞生办的道场,难怪会成为被程明那么吹捧的地方,也难怪会有现役的职业棋手加盟当教练,中国人办事,人际关系有时候比钱还重要。 “呵,你倒是对棋胜楼的历史很了解呀。”王仲明笑笑说道。 “那是,棋胜楼就在我们那个小区旁边,要不然老金头那个年纪,怎么会到那里当什么大厨,他又不缺钱。”程明笑道。 工作的地方就在家门口,这还真是方便,难怪年近七十的人天天都往棋楼跑,这简直和在家里没有两样。 “您既然说棋胜楼是城北地区的围棋活动中心,北京这么大,想必还有其他有名的棋社道场吧?”我问道。 “对,您说的不错,城北是棋胜楼,城东是百胜楼,南边是陶然居,西边是乌鹭社。说到实力吗,百胜楼算是最强,他们的社长是中国棋院下来的陈百川,和陈淞生在做棋手时就是对手,退出一线转入后勤管理后也没少斗气,见陈淞生退休后经营棋胜楼有声有色,便也搞了个百胜楼争风。陶然居和乌鹭社的背景虽没两家棋楼深厚,但经营时间却比两家棋楼久得多,实力也不能算弱。”棋迷同时又是出租司机,程明对这方面的情况可是知道的不少。 “呵,听你的口气,北京的业余棋界岂不是已经分成了派系?”王仲明好奇问道。 “嗯......,要这么讲也不算有错。虽说天下棋迷是一家,可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早先没这有些道场棋社时大家只是个玩儿玩儿,自然谈不上什么派系,等后来有了道场棋社,棋迷们有了固定的下棋场所,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归属感和荣誉感,慢慢的也就成了现在的样子。”程明答道。 这话说的不错,的确,人是需要归属感的,这种感觉,只有那种有过漂零经历的人才会深切体会。 “刚才您说几家棋社道场的实力各有高低,这个实力您指的是棋迷的实力还是教练的实力,又或者是棋社的实力?”王仲明问道。 “当然是指教练了。棋迷嘛,大多是嘴把式,吹得响,其实大多都差不多。”程明倒是明白的很。 “您小孩多大了?”王仲明问道。 “现在上小学四年级,今年11岁。您说是不是现在学棋有点晚了?好多大棋士都是7,8岁经开始学棋了,象王鹏飞12岁都拿了全国冠军了,起步慢了再追可就难了。”程明确实是有点担心。 “小孩子的智力发展是曲线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开了窍,您没必要太担心。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兴趣转换非常快,学棋是很枯燥的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这是王仲明劝道,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呵,我可不这么想,勤奋出天才,要是我儿子能成为职业棋手,别说象王鹏飞那样称霸棋坛十几年,就是能拿一两个世界冠军,再在名人,棋王几个循环圈里待上几年就知足了。你想想,不算名人,棋王的冠军奖金十多万,单只一个循环下来七盘棋,一盘对局费七千,一年下来得顶我开多长时间的车!吃再多的苦也值了。”程明憧憬着自已的美梦,望子成龙,大多数的父母都有这样的想法吧 “呵,七年前有职业段位的棋手得有三百多人,这中间象您所讲能只靠奖金,对局费过好日子的怕也不超过二十位,现在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怎么变也不会变得太多。”王仲明淡然说道——如果人人都能站在金字塔尖上,那么金字塔大概也就不会是尖的了,他这也算是泼冷水吧。 “呵,话是这么说,但梦想总还得有吧,要不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就指望着儿子给我争气了。”所谓四十不惑,程明何尝不明白王仲明说的那些道理,但他有他的人生哲学,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第四章 租房 牡丹园原是牡丹电视机厂的职工宿舍区,原来经营不善,市场越做越小,最终被别的企业所兼并,企业转型,而原来的宿舍区也被改造为现在的生活小区。程明的家就在这个小区里边的中间部分。小区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所建,基本是六层的红砖小楼,因为是较早的生活住宅区,小区内的附属配套设施并不是很齐全,并没有专门的停车场,所以程明把车停在二楼前的空地上,两个人下了车,步行向不远处的三楼走去。 “怎么样,不是我胡说吧?咱这个小区地理位置多好,往南两百来米就是三环主路,交通方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出了小区南门就是物美大卖场,卖场旁边一溜十多家饭馆,什么成都小吃,兰州拉面,要吃实惠的有东北杀猪菜,要吃洋气的有麦当劳,想请客摆席,有湘南人家,有时我回家晚了懒得作饭,就到那里搓一顿,挺划算的。往东三百米是建设银行,银行再往东是双秀公园,这附近的老头儿老太太一早一晚都喜欢到那里溜达一圈,小区北边不远就是我跟你说的棋胜楼,步行过去,大概也就七八分钟的事儿......”程明这个向导还真是挺热心的,为了把自已的房子推销出去,可谓使出了浑身的解术。 要租出的房子在三号楼第一单元的三层,到了三层,却见正对着楼梯口的那个房间的防盗门半开着,里边传出一个女人的说话声,“程非,打盆水过来。” “老妈,大前天您不是才擦完窗户,挺高的干嘛还擦?”回应的是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听口气,似乎是犯懒不想干活儿。 “叫你端水就去端水,又不是叫你擦,瞎操什么心!”当妈的不满地训斥着儿子。 “我这不是怕您累着吗?” “怕我累着那你来擦好了!” “嘿嘿,老妈,你怎么不懂幽默呀,君子动口不动手,擦窗户这样的小事怎么能让我做呢?!”小孩子抗议。 “嗨,你这小子,皮痒了是不是?!” “好啦好啦,打水就打水,说不过了就用暴力,老妈,你不讲民主!” 脚步声向从里屋传向门口,不大一会儿,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端着一个塑料盆儿出现在我们面前,个子不高,长相和程明有几分相似,只是脸蛋明显红润光洁了许多。 “儿子,又气你老妈了是不是?什么不好学偏学贫嘴,看你就是皮痒了!”程明笑骂着,带着王仲明进到屋里。 “老爸,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遗传,您不是总说我的聪明劲儿是从您身上遗传下来的吗?要说我不学好,那根上也是您的责任。”小家伙嘴皮子很好,不能不承认,程明所谓遗传的观点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去,贫嘴。没看见老爸带客人来了,快叫叔叔。”把脸一板,程明拿出家长的架子吩咐到。 “叔叔好。”小家伙儿倒是不认生,脆生生地向我问好。 “呵,你好。这是您的孩子呀,真懂事儿。”王仲明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头向程明问道。 “那是他跟你还不熟,等熟了以后你就知道这小子有多调皮了。喂,家里的,先别忙了,有人看房。”被人专奖自已的儿子,不管是出自于真心还是礼貌,程明心里都很舒服,大声向里屋叫着,让自已的媳妇知道来了客人。 程非的妻子是一位典型的家庭主妇,身体粗壮结实,留着短发,腰间系着一条围裙,两只胳膊的袖子挽到肘下,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家里家外一把手的角色,“呵,不好意思,正在打扫卫生,屋里有点儿乱。”一边热情地招呼王仲明进屋,她一边抱歉地说道。 屋子的条件应该说是一般,电器是旧的,家具也是旧的,不过正如程明先前说的那样,屋子打扫得真的很干净,窗明几净,几乎见不到一点灰尘,推开窗户感觉了一下儿,小区外马路上汽车传来的嗓音已非常微弱,四处转了一下,厨房,厕所,上水,下水,燃气,热水器等等使用都很正常,王仲明不是一个对物质生活很挑剔的人,这样的条件他觉得没必要再找了。 “好,这套房子我很满意,就照您刚才说的办吧。”看完房子,王仲明马上做出决定。 “啊,呵,好呀,好呀,呵,我就知道兄弟你是个痛快人。家里的,协议呢?” 没想到王仲明这么快就决定租房,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程明心里笑得象开了花,马上催媳妇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房屋租赁协议,双方就在屋里办理了租住手续。 签完字,王仲明拿出钱包,从里边掏出两百块钱,“程先生,我现在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这样吧,这两百块钱算是订金,您先收着,您不是说这附近有一家建设银行吗?我一会去银行取钱,顺便到物美大卖场买一些东西,晚上再把房租和押金交齐好吗?” “呵,没问题,没问题,房子都租给您了,我们能不放心吗?对了,你反正也是一个人,不如今天晚饭来我们家吃好了,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一下。”自已的家和出租的房子中间只隔着一栋楼,只是半个下午,程明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就算对方不租自已的房子,按合同法,这两百块钱也不会退,自已绝吃不了亏,所以他答应的很痛快。 “这......,这好吗?”刚认识就到人家家里吃饭,这合适吗?王仲明有点迟疑,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嗐,有什么好不好的,多个人就是添双筷子加个碗,算不了什么,再说了,不过是家常便饭,你不嫌弃就行。不是我夸,你嫂子,我媳妇做菜的手艺那是相当的不错,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你别自已生火了,六点半差不多,等饭做好了,我让程非过来叫你。”程明快言快语,直接就替王子明把时间定好了。 “是呀。大兄弟你就别客气了,其实今天晚上他那个死党朋友钱二胖也要来,菜呀,肉的我都已经买好了,不差这一点事。”程明的媳妇帮忙劝道。 盛情难却,王仲明只好答应了两个人的邀请。 程明还要出车做生意,帮王仲明把行李从后备箱搬到房里后便走了,程明的老婆简单地归置了一下房间也带着儿子回去准备晚饭去了。王仲明送走两人之后,先在沙发上躺着小睡一会儿,醒来以后已快到三点,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换了一件衣服,便推门下楼,离开小区,按照程明所说的方位向东走去。 第五章 买盘风波 银行里的人很多,排号都排到了三百多位,好在王仲明只是取钱,五千以下,不需要到柜台办理,银行门口三台atm机前排队的人虽然也不少,但效率总比柜台快了许多,花了半个来小时,他完成了操作,走出了银行大门。 时间还早,接下来做什么? 按照计划,回住处之前拐了个弯,他来到了物美大卖场——家庭租房不是旅馆饭店,出租房里通常只提供家具,床铺,电器等设施,但被褥,床单,洗漱用品等等是不管的,王仲明既然要在这里住两三个月,肯定不能凑活了事儿。 物美大卖场实际上就是一座大型超市,临近年底,超市的生意非常红火,哪儿哪儿都是人流,而商家们也不遗余力地抓住今年最后的赚钱机会将打折促销的标语挂得哪哪儿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王仲明是第一次到这家物美大卖场,对大卖场里的布局设置完全陌生,哪里是日用生活用品无从知晓,不过反正离晚上说好的吃饭时间还早的很,于是他随着人流慢慢移动,总之只要转下去,总能找到卖生活用品的地方。 音乐声传来,是下午坐程明车来时收音机里播出的那首歌,范唯唯的《还有明天》,扭头顺着音乐响起的方向望去,却原来那里是音像制品区,两个高有两米的活动支架一左一右摆在音像区的入口通道两旁,上面是范唯唯的全身宣传照片,照片上,范唯唯穿着清洁,一手插腰,一手摆出个胜利的“v”字比在脸侧,一只眼睁,一只眼闭,鲜艳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边排整齐结白的牙齿,显得即活泼又调皮,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真是女大十八变,还真是挺上像的。 王仲明心中想到。 既然挂着宣传海报,想必是又有新专辑面市了,既然碰上了,那就买一盘回去,全当是捧场了。 想到这儿,王仲明改变方向,进到音像区内。 或许音像产品不在年货采办范畴之内,所以相比于卖场其他地区,这里的人要少得多,不过话虽如此,往少说也有三四十位顾客在里边转悠。 找了一圈,范唯唯的最新专辑《还有明天》在货架的一角,王仲明伸手去拿,却没想到在手指刚刚接触到cd盒的一瞬,一只手抢先一步把cd盒抽走了。 “莹莹,快过来,我找到了!”把cd抢走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儿,瓜子脸,大眼睛,留着披肩的长发,因为超市里的温度比较高,羽绒服领口的钮扣没系,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和一条玉石的链子,扭着头,眼睛望着另一边,一只手拎着个棕色的挎包,另一只手挥舞着cd兴奋地叫道。 王仲明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痛快——货架上那么多的cd专辑,为什么非要抢自已手边的那个呢? “小姐,对不起,这张碟似乎是我先拿到的吧?” 年轻女孩儿回过头来,表情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找她的麻烦。 “那还有那么多,又不是不一样,你再拿一张不就完了。”年轻女孩儿毫无歉意,只是一愣便理所当然地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从别人手里把东西抢走,居然没有半点儿愧疚,连句抱歉的话都不会说,长相不错,怎么这么没礼貌。 “既然这样,那就请吧这盘cd交还给我,你再另选一盘好了。”自已拿另外一盘cd不是问题,问题是对方的态度让他感到不满。 “你!”年轻女孩儿眉尖一挑,可能是觉得自已的面子受到伤害,立时变得充满了攻击性,“这位先生,东西先看到是没用的,只有拿在谁的手里才是重要的。” 这是摆明了耍赖呀!王仲明心里想到。 “小姐,不只是看,我的手已经拿到这盘cd了,你是从我的手里把cd抢走的。做人总不能不讲道理吧?”王仲明不是一个很喜欢较真的人,但真若是较起了真,他比任何人都坚决。 “哎,见雪,怎么啦,你怎么又和人吵上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应该是眼前这个女孩儿的同伴,听声音非常圆润清脆,估计年纪也大不到哪儿去。 “别冤枉我,是他先跟和我吵的。”对面叫做见雪的年轻女孩儿不服气地辩解道,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睛瞪着王仲明。 后来的女孩儿来到了近前,王仲明转身望去,心头一震,身体仿佛被雷突然击中,一动也不能动——嫣然,这不是嫣然吗?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一瞬间,王仲明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不能思考,也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声音在脑海的最深处呐喊——嫣然,嫣然! “别说了,就是一张cd,没必要这样。对不起,我朋友性子急,您不要在意。”后来的女孩儿比前者要讲理的多,或许对自已朋友的性格作风非常了解,没有理会前者的狡辩,伸手从对方手里把cd拿走,一边代为道歉,一边把cd交还王仲明。 王仲明没有动,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惊醒回来。 对方没有反应,后来的女孩儿不明所以,抬头注意观看,这才发现自从自已出现以后,王仲明的眼睛便一直紧紧盯着自已在看,目光直接没有半点掩饰,心中不由一阵慌乱,脸上一红,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同伴。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有你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这么看的吗?cd给你了,还不快走,再这样看的话,我可喊流氓非礼了!”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可不象她的同伴那样淑女,见王仲明直勾勾地盯着自已的同伴,立时板起了脸。 高频分贝终于把王仲明从震惊中唤醒过来,尽管他并不想梦来——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个女孩儿只是长相和嫣然相似而以,如果真是嫣然的话,她的年纪绝不会这么年轻! “呃,噢。”从那个女孩儿手中接过cd,王仲明慌张离开,那个红衣女孩儿说的话很不好听,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和她理论了。 “神经病,什么人呀。”望着王仲明落慌而逃的背影,红衣女孩儿忿忿说道。 “人都走了,说这干嘛。”后出现的女孩儿劝解道,她是当事人,她感觉得到,刚才那个人盯着自已的目光中并没有那种见色起意的成分。 “怎么?春心动了?被人那么瞧着,是不是心里扑腾扑腾的?”红衣女孩儿笑着调侃道,她的心情转换还真是够快的,前一分钟还是横眉立目,一幅不吵个天翻地覆就绝不收兵的好斗模样,后一分钟就喜笑言开,象个八卦女人一般。 “去!你才扑腾扑腾的呢!”后出现的女孩儿脸又红了,伸手就去掐红衣女孩儿的腰,红衣女孩儿笑着躲开,反手去抓对方的痒痒,两个人闹在了一起。 第六章 往事的记忆 直到离开那两个女人很远,王仲明的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扭回头,货架的缝隙中,两个年轻女孩儿还在打闹嬉戏。 怎么会这么象?除了年纪不同,发型不同,脸形稍瘦外,几乎就是嫣然的翻版,孪生姐妹?就算是孪生姐妹也没有这么象的,况且,嫣然并没有姐妹,这一点王仲明再清楚不过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能说这就是天意吧。 本就不喜欢逛商场,经过了刚才的事后,王仲明就更没有逛的兴致了,找到生活日用品区,买了被褥毛巾,拖鞋茶杯之类的东西后,他就离开了物美大卖场,经过音像制品区时,他特意往那里看了一遍,人还是非常多,但已经没有那两个年轻女孩儿的踪影了。 王仲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怅然的感觉。 回到住处,他先打水洗了一把脸,然后铺好床铺倒在上边。 新买的枕头很松软,软得就象没有任何感觉,布料所特有的气味在鼻端莹绕,令人心神放松,王仲明的两眼望着头顶新刷不久雪一样白的屋顶,过往的生活在脑中电影一般一幕幕闪现。 他想起第一次和嫣然见面的一幕——那时,他还是一名刚刚出道的少年棋手,满脑子里想的除了下棋还是下棋,每日里打谱训练比赛,比赛训练打谱,几乎再没有其他事情能够引起他的注意,这样的日子很枯燥,也很乏味,但他并不觉的,因为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战胜对手,夺取胜利更让他满足了。废寝忘食的投入出了意外,一次边看棋谱边吃东西,不小心把一块已经发霉的蛋糕吃进肚里,结果上吐下泄,闹起了急性肠炎,不得不住院治疗,静心养病。 说是静心养病,但对一个十几岁出头,嗜棋如病的少年棋手而言,那是何等的煎熬,半天没有摸过棋子,他的心象长了草似的,坐,坐不住,躺,躺不下,浑身上下总象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说不出来的难受。 住院一天,病好了一些,体力也恢复了一些,王仲明在病床上再把躺不住了,医生说还要再留院观察一天,于是他溜出病房,到外边去喘口气。 医院是一幢楼房,中间三层,两边一层,远处望去,就好象一个写得不太规范的‘品’字,两侧附楼的楼顶和主楼连着,四周树有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是医院病人平时活动的地方。 王仲明乱走乱逛,无意中来到了左边平台,却见平台靠近栏杆的地方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张蓝色的塑料棋盘,一个扎着两条小辨子的小姑娘对着一本《围棋天地》正在照着上面的棋谱摆棋,小姑娘很投入,轻轻咬着嘴唇,一手支着腮,另一只手插在装棋子的纸盒里下意识地拨弄着,‘哗啦,哗啦’,那熟悉的声音立时把王仲明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再也无法移开。 装作不经意,他悄悄走到离那张方桌两米多远的地方,假借看楼外的风景,眼睛却偷偷瞄着桌上摆的棋局——那是最新一期《围棋天地》里的一道有奖征答死活题,题的难度很大,那个小姑娘试着摆了许多变化,却总也找不到杀死黑棋的办法。 ]]“一路打吃。”小姑娘又一次杀棋失败,懊恼地收拾棋子,把棋形还原,看着那么简单的死活题对方却总也做不对,他心里象是有只猫在抓挠,嗓子眼儿一时痒痒,便说了出来(这并不奇怪,面向普通围棋爱好者的试题和职业棋手训练用的试题难度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很多业余棋手打破脑袋也解不开的死活题在职业棋手那里可能只是拿眼扫一下儿的事情)。 “什么!”小姑娘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王仲明,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如水,说不出的明亮,望得王仲明心中一慌,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呃......,你说一路打吃?是打在这里吗?”那个小姑娘有点迟疑的小声问道。 抬头望了一眼小姑娘手指的地方,王仲明点了点头。 “这步我也想过,黑棋不接而在二路并,最少也是劫活,题目是白先黑死,这么走不行。”小姑娘在棋盘上摆着棋子,边摆边摇头否决道。 “黑棋并就一路点进去,黑棋二路挡就爬回,一路尖顶就点眼,黑棋二路打吃时白棋卡入,随后有一路的提和上边的双叫吃,黑棋无法两全。”说到了棋的变,王仲明没那么紧张了,侃侃而谈,讲说得清清楚楚。 “啊?原来白棋还可以在一路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步!你可真厉害。”小姑娘先是惊讶,后是惊呼,脸上洋溢出兴奋的光彩。 “这算不了什么。”王仲明答道——的确,对职业棋手而言,这种程度的死活题真的算不了什么。 “吹牛皮吧?我夸你一句你就牛上了?说不定是蒙的呢!”自已苦思冥想半天的死活题被别人轻松破解,本来小姑娘很是佩服对方的棋感,却见王仲明一脸的平淡,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意思,顿时不高兴了。 “不是蒙的,也不是吹牛皮,我从不吹牛。”王仲明答道。 “那好,咱们俩下一盘,你能赢了我再说。”王仲明表现得越平淡,那个小姑娘越是觉得他是在摆酷,瞪大了眼睛,向他发起挑战。 如果是在平时,王仲明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挑战,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但现在,他已经一天多没摸棋子了。 “好,就让五个子好了。”他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语气平淡地说道。 “五个子?”小姑娘的眼睛差点儿没瞪得掉到地上,“开什么玩笑!辅导班的老师也只能让我三个子,你才多大,就想让我五个子?” “嗯......,也对,让五个子是少了些,那好,就让六个吧。”王仲明想了一想,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于是改变了先前的提议。 “你?......”听到王仲明新的提议,小姑娘原本白皙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她很怀疑这个和自已差不多年纪,而且还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连自已举出辅导班老师是什么意思都搞不明白。 想到有这种可能,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让六个子,你要是输了怎么办?”她问道。 “输了?可能吗?”王仲明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之所以提出让五个子,是从对方没有解开那道死活题的情况而作出的判断,至于后来改为六个,是因为现在当围棋辅导老师的大多是业余五段或六段的水平,而且是比较弱的那种(强的业余棋手大多是以打比赛为业,很少有还在当打之年去当辅导老师),能被这样的老师让三个子,以自已的实力让六个是很正常的事情,虽说事有意外,不敢说百分百的拿下,但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还是有的。 “为什么不可能?”小姑娘非常认真地叫道,眼睛盯着王仲明,表现得非常强硬。 “......,要是我输了的话,随便你好了。”王仲明一心只想下棋,不愿在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小事上纠结,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赖皮的话你就是小狗。”小姑娘自已为得意,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三两下儿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好,两个人便在医院的晒台上你来我往地战了起来。 结果毫无悬念,在王仲明犀利的招法面前,小姑娘根本就无法招架,想围的空围不住,想吃的棋吃不着,好不容易发现对方的一处孤子的弱点猛打猛攻,终于将之擒住,可欣喜过后再定睛一看,对方借收气之利将外围封锁得有如铁桶一般,自已另外一条三十多子的大龙瞪着一只独眼却已了无生机。 抬起头来望着王仲明,小姑娘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你这个人太阴险,你说,你是不是冲段少年?” 自已阴险吗?没道理呀,不过是赢她一盘棋罢了,至于这样损自已吗?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用‘狡滑’更合适呢?不过话说回来,阴险这个词肯定不是好词,为什么从这个小姑娘口中说出却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我不是冲段少年。”王仲明很认真的答道。 “骗人,不是冲段少年的话,怎么可能让得了我六个子?!告诉你,我纪嫣然可是玉林实验中学本年度女子组围棋冠军,你骗不了我的!”小姑娘大声说道,语气坚定而果断,神情凛然而正义,加上明媚阳光的脸容,还有脸上那双大而亮的眼睛,让人很容易想起《美少女战士》里的月野兔,手挥月亮魔杖高声呼喝——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第七章 赴宴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纪嫣然正气凛然报出自已字号的那一格,王仲明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那时的自已实在是木讷的厉害,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哄女孩子开心,而那时的纪嫣然也是真的很天真,很好强,这样的两个人最后居然成了朋友,此时想来,还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叮咚,叮咚!”门厅方向传来电子门铃的清脆响声将王仲明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桌上摆着的闹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二十五。 应该是房东的儿子来叫自已吃饭吧? “等等!”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王仲明起床下地,随便梳理了两下头发,然后蹬上鞋,穿好外套,把要交给房东的房租和押金数了一遍,没有错误,这才把钱揣好来到外屋把门打开。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程非,小脸红扑扑圆滚滚,两只眼睛转来转出,显得非常活泼。 “王叔叔,饭快好了,我爸让我请您去吃饭。”小胖子有点儿认生,不过比下午刚见面时已经好了许多。 “呵,真懂事儿。咱们走吧。”王仲明笑笑说道。 程明的家并不远,和出租房中间只隔了一栋楼,这种情况在比较有年头的小区很常见,往往是住在一个小区里的两家变成一家,便把多出来的那套房租出去的结果。程明的情况应该也是这样,他和他媳妇原来都是牡丹电视机厂的职工,近水楼台先得月,两个人就被撮合到了一起,后来电视厂不行了,两个人齐齐下岗,一个开黑车赚钱养家,加一个操持家务,偶尔在家政公司客串一下儿小时工的角色,再加上这套出租房的收入贴补,小日子过得其实也算不错了。 知道王仲明很快就能过来,程明家的房门并没关死,还在楼道里就能听到从虚掩的门缝里传出钱二朋那又响又亮的嗓门儿,“缓一步,缓一步,这一步我没看见!” “呵,缓一步够吗?要不要缓十步?”接着传来的是程明非常得意,且带着几分挖苦的笑声。 “嘿,损我是不是?我只不过是一时疏忽没看见而已,您至于这么损我吗?”钱二朋倒是没心没肺,听他这样的反驳就知道这是一位脸皮比城墙拐弯儿都厚的主,凡有这种人在场的地方,都不用担心会有冷场的问题。 小孩子跑得快,三步两步抢在前头冲进屋里,“老爸,王叔叔到了。” 王仲明随后也进到屋内,有女主人的家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虽然都是一些非常普通的家具电器,装修得也不是多讲究精致,但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的温暖舒服,全不似宾馆旅店那种陌生呆板的味道。 门厅过道旁是厨房,程明的媳妇还在里边忙活,听到客人来了,从里边探出头来笑着打招呼,“大兄弟,来啦,里边坐,我这儿还有一条鱼,鱼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家庭主妇式的语言,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讲究,但听在耳里却是非常的亲切,因为她真的是把你当成自已人在招待。 “嫂子,真是辛苦你了。”王仲明道谢说道。 “呵,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哎,我说当家的,人家大兄弟都到了,你就不能把棋放下,先招呼一下儿客人!”程明的媳妇快言快语,不过这一嗓子也喊出了谁才是家中真正一把手的事实。 “呵,嫂子,不用客气,都是自已人,我自已进去就行了。”王仲明笑着说道,他知道棋迷在棋局正在进行时的那种心境,所以并不觉得受到怠慢,穿过门厅,径直走向客厅。 程非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房子盖建时国内已经开始流行大客厅,小居室的观念,所以这套房的客厅面积不小,粗一估计,要在二十七八平米以上,电视柜,沙发,茶几,饭桌,书柜,厅内一应摆设俱全,饭桌上碟碟碗碗摆得满满,热气腾腾,煎炒烹炸,五六个家常菜还有香肠,肚丝,油炸花生米等等下酒凉菜,可谓是丰盛非常。程明和那个叫做钱二朋的黑车司机在茶几两边坐着,茶几上的棋盘上密密麻麻已经摆了不少棋子,先到一步的程非站在钱二胖那边沙发的背后,探着脑袋在看棋局的情况。 “兄弟,来了,先坐,这盘棋马上就完了。”见我进来,程明指指侧面的沙发笑着招呼道。 客随主便,王仲明笑笑在沙发上坐下,低头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棋局,棋局的内容到没什么,但棋具却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一付可以说非常有档次的棋具,棋盘为楸木所制,厚四寸,色呈金黄,其木质轻而坚,纹理细腻微妙,不易翘曲变形,投子于盘上所发之声如金石相击,清脆悦耳,为我国传统棋具中的珍贵名盘,历史悠久,据传始于晋朝,深受王公贵胄,,名人逸士所喜爱,历代诗人有关楸枰遗篇颇多,如‘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潇潇’。楸枰有纹楸与侧楸之分,纹楸的制做方法与普通棋盘一样,而侧楸则是用三百二十四块刮测得很薄而又匀等的楸木片,根据楸木片的自然纹纵横排列编织而成,自然形成十九格棋路,然后在棋盘四周雕刻有各种吉祥图案,“侧楸敲醒睡,片石夹吟诗”,棋路浑然天成,巧夺天工。棋笥也相当不俗,枫所制,表面刷有清漆,装白子的上绘王质遇仙,伐木柯烂的故事,盛黑子的上面则绘着顾师言四十三手一子解双征降服日本高手画面,棋笥中所盛棋子为中号双面凸云子,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微显淡黄,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漆黑润泽,对光查看则呈现半透明状,周边有一圈或碧绿或宝蓝色光彩。 这样一套棋具,如果从正规商家购买的话,价格肯定不会低于两千块,以程明的经济条件,会花这么多钱在棋具上还真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呵,王哥,是不是没想到程哥家里会有这么好的玩意儿吧?”钱二朋是个自来熟,跟什么人都不见外,这样的人不去摆摊做生意,还真是挺可惜的。 “是呀。”王仲明笑笑答道。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多爱好者都秉承这一信条,花不少的钱在棋具上面,似乎有了好的棋具就能下出好棋,若从这个角度讲,程明这个棋迷肯花钱在棋具上倒也不能算太奇怪。 “呵,跟您说吧,这副棋具可是很有故事,可以说是程哥这辈子最露脸的事了。”钱二朋眉飞色舞地说道。 “去,说什么说,都老黄历了,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有什么好说的。”程明斥道,不过语气并不是很坚决,很有点儿故做姿态的意思,至少给王仲明的感觉是这样。 “嗐,露脸的事儿,干嘛不说呀。反正王哥要在这个小区住一段时间,您那事儿早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与其听那些转载的,干嘛不让人家听正宗原版的呢?王哥,您说是不是?”钱二朋笑着向王仲明问道。 “是呀,我也很想听听关于这付棋具的故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钱二朋这么想讲,就让他讲吧。 第八章 玩儿 有人要听,钱二朋的兴致更高。 “呵,说起这付棋具,那话可就远了,算起来也有小十年了,那时我二十出头,刚分配到牡丹电视机厂不就,程哥是我师傅,他当时还没有成家,棋瘾比现在大得多,上班以外的时间,差不多都花在下棋上,为这嫂子没有跟他闹别扭。我也是那时被他逼着学会了下棋——没办法呀,什么师傅什么徒弟,天天被他耳朵边唠叨‘不会下棋的人就不懂得享受人生’,谁也受不了呀。那时牡丹电视机厂的经营状况还算不错,赶上市里要搞什么‘丰富职工业余文化生活’的活动,厂工会就组织举办了一次全场职工围棋比赛,奖品就是这付棋盘。程哥当然是第一个报名参加,不光是他,连我这个当时连打劫都搞不大明白的人也被拉着报名。那次比赛可谓是盛况空前,全厂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参赛棋手,比赛利用每晚工余时间分组进行,前前后后,一个多星期才结束,不用问,我是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可程哥那才叫个牛,一上来就来了个八连胜,最后以十胜一负的总成绩和设计所的张海涛总分并列第一,但两个人之间的对局程哥赢了,所以这付当时标价一千一百八十八元的侧楸棋盘就被程哥得到,那个张海涛是有业余四段本的主,一直自称是牡丹电视机厂的不败棋王,第一高手,结果那次比赛被程哥抢了风头,气得脸都绿了,那样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程哥比赛拿了冠军,替车间争得了荣誉,车间主任特别高兴,我就趁热打铁,在他耳边吹风说,好马还得配好鞍,光有好棋盘,没有好棋子也说不过去,车间主任脑子一热,当场拍板决定,给程歌配一付高档棋子,这才攒齐了这一套......” 十几年前的一千两百块,折合成现在的物价怕是四千多块都不止,也难怪那个叫张海涛的业余四段气得脸发绿了,这一笔费用,搞不好是他一两个月的工资呢。 “二胖,又在那儿替他吹牛皮!”程嫂正好端着一条蒸鱼走进客厅,听到钱二朋那里眉飞色舞讲得起劲儿,老公坐在旁边沾沾自喜,便插口说道,全没有一点替他骄傲的意思。 “呵,嫂子,这怎么是吹牛皮呢?程哥那时在厂里多风光您是不是没看见,不然怎么后一年您二位就成一家人了呢?”钱二朋笑道。 “切,风光一阵子有什么用。光说你当年赢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呢?你是冠军又怎么样?能当一辈子饭吃吗?看人家张海涛,现在是业余五段,在棋胜楼里当教练,一个月不着风,不着雨,轻轻松松就挣三四千块,这你们俩怎么不比了?” 程嫂的抱怨并非是没原因的,如果单从收入来看,黑车司机的收入未必比围棋教练低,甚至更有过之,但当围棋教练收入稳定,生活有规律,不用起早贪黑,而且职业受人尊重,反之,开黑车不仅生活没有规律,收入也不稳定,还常常要担心会被警察抓到处罚,受到的压力完全不同,也难怪程嫂会羡慕张海涛现在的工作呢?想想也是,当年程明能赢张海涛拿到全厂冠军,即便有运气的成分,实力应该也在业余强三段以上,以那时的基础,十年的光阴若是肯下苦功,达到业余五段的水平并不算太难的事情,棋胜楼就在离这个小区不远的地方,程明要是有业余五段的证书,被棋胜楼聘为围棋教练的希望肯定不小。程嫂大概是怪老公投入那么多的时间入围棋上,却只停留在业余爱好娱乐,却不能转化为实实在在收入吧? “好啦好啦,没事儿提那家伙干嘛,吃饭吃饭,王老弟,入席。”家里有一个一把手的老婆,当老公的就得有一付好脾气和一对坏耳朵,好脾气可以维持和谐的气氛,坏耳朵可以自动过滤那些可能引发不和谐气氛的声音。 程嫂的厨艺不错,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越是家常菜越是合普通人的胃口,晚上不再出车,程明拿出来北京特产,五十六度牛栏山二锅头,王仲明本不怎么喝酒,但架不住程明的热情和钱二朋信手拈来的成串成套的劝酒词,终于也喝了一杯。二锅头酒是烈酒,对于不常饮酒的人而言更是如此,虽然只有二两不到,王仲明已觉得脑袋有点儿昏乎乎的了。 饭吃了有一个来小时,酒足菜美,宾欢主笑,钱二朋不愧是活宝级的人物,谈天论地,小笑话一个接着一个,把这场家宴搞得是热热闹闹,欢声不断。吃完了饭,外边天已经全黑,但时间还不到一点半,程嫂到厨房收拾碗筷,程非打开电视看卡通动画,程明则泡了一壶酽茶坐下来聊天儿。 “哎,王哥,听程哥讲你也会下棋呀?”聊着聊着,钱二朋忽然问道。 “嗯,算是吧。”王仲明答道。 “好呀,难得大家都正好有空,您和程哥下一盘,让我也从旁边学两招儿。”钱二朋提议道。 和程明下?......程明十来年前的水平是业余三四段左右,听程嫂刚才的口气,这十来年来他的水平并没有多少提高,自已和程明下棋,是不是有点儿太残忍? 王仲明有点迟疑——他虽然很长时间没有和人对弈,但职业棋手的底子又岂是随便说没就没的?不需要特别上心,就算是随便乱摆,对程明这种水平的棋迷而言,那也是单方面的屠杀。 “呵,没关系,大家切磋一下儿,我会尽量下得平稳一点的。” 见王仲明有些犹豫,程明以为对方好面子,怕输给自已脸上不好看,所以笑着劝道——他有这样的想法倒也不能说自大,业余三四段的实力虽算不上多强,但也是胡同棋王那样的角色,更何况他曾经拿过全厂冠军,有这样的底气并不为怪。 “这......”王仲明不想下这样的棋,但他并不是一个非常擅长于交际应酬的人,实话实说肯定伤人的面子,用怎样恰当的理由回答情急之下又找不到,一时为之语塞。 “呵,别不好意思,来吧,都是熟人,玩玩无所谓的。”钱二朋很是热心,马上帮着程明把茶几上的棋子收好,腾出位子请王仲明入座。 盛情之下,如何推辞?王仲明最不习惯的就是拒绝别人的请求,无奈之下,只好坐在了棋盘面前。 “呵,第一次对局,咱们猜先好了。”程明也不客气,直接从棋笥里抓起一把棋子按在桌上,俨然以上手自居(围棋的上手【上手---辈份高、段为高的人,同辈同段以年龄位分】持白棋。上手座位为上座,一般就是对着门口的座位。下手持黑棋,坐在下座。需要猜先时,上手拿若干白子于掌内,一般十个左右为宜。下手拿黑棋一枚或者两枚放置棋盘上,表示猜上手的棋子是单数还是双数。) 王仲明笑笑——上手下手的问题他倒是不介意,终究对方并不知道自已的过去,况且,这种围棋礼仪程明也未必懂得,所谓不知者不为怪,没必要为此而不快。不过话说回来,在程明这样的业余爱好者面前被视为下手,这种感觉还真是别有意思。 伸手探入棋笥,食指,中指,无名指轻轻拈起一枚棋子,一种久违的感觉从指尖传来,那么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王仲明的眼睛微微闭上,感受着指尖的那种冰凉光滑,一瞬间,无数的场景从脑中闪过——有拿到人生第一次冠军的镜头,有第一次战胜九段高手的记忆,有捧起第一次世界冠军奖杯时的印象。 “啪”,棋子扣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如金石相击般的脆响,王仲明的眼睛睁开,所有的幻像消失,眼前是光洁如镜的棋盘,还有程明扣在棋盘上的那只手。 回忆终究是回忆,现实终归是现实,人生,何尝哪来的第二次! 程明把手掌拿开,下面盖着的是八颗棋子,王仲明扣在棋盘上的黑子是一枚,代表着单数,所以程明执黑先行。 程明果然如他刚才所言,没在布局上耍花样,走得极其平稳,完全是以上手的姿态稳扎稳打,慢慢等着对手出现失误。 玩吧,那就玩吧。 程明不耍花样,王仲明也不出狠招,对方怎么走,他就跟着怎么应,对方想占便宜,他就让对方去占便宜,对方要攻击,他就让对方来攻,对方想围地,他就让对方去围地,脾气好得连旁边看棋的钱二朋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一个劲儿的摇头暗叹,心想:这个人的水平怕只是k级,连自已都未必下得过吧? 棋过中盘临到官子阶段,一直觉得自已顺风顺水的程明忽然发现自已的空意外的少,不知怎么回事,看似围得如铜墙铁壁的实空中被人家在中间扔一个子瞬间便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而自已侵入对方空中的棋子便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短短十几个回合过后,白棋盘面反超黑棋十目有余。 程明傻了眼。 第九章 高,实在是高 “程哥,怎么回事儿?”连钱二朋也感觉到棋盘上局势的导向,挠着脑袋向程明问道,以他的棋力,完全无法理解在这种没有激烈搏杀,没有大龙被吃,没有明显失误的情况下,为什么棋就不行了呢?在和自已下棋的时候程明可是越到后半盘越厉害,小刀子一把比一把快,怎么现在碰上人家,感觉好好的一盘棋去收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刚才二锅头喝的太多了吗?......,也不对呀,程明酒量一向很好,两个人曾经有就着一只烧鸡干掉两瓶二锅头的经历,刚才最多只喝了四两,离发蒙还早着呢。 “这......”,程明的脸有点发烧。 他的棋比钱二朋的确高得不是一点半点儿,不过也一样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从开局到现在,他自我感觉下得一直都很顺手,并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失误或缓手,而对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妙招或狠手,按道理,这种平平淡淡的对局若是能进行到官子阶段,双方实空上的差距很少会超过一个贴目,就算自已形势判断太过乐观,行棋步调不够紧凑,也不至于差出十多目这么大的差距。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不明白自已输在哪里,从这十几手官子的收束中,程明还是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已这位新房客围棋下得很好,最起码官子技术比自已要强的多! “这盘不行了,再来一盘。” 双方棋形已基本定型,剩下的多是一些三两目的小官子,搜刮得再精细了不起也只能扣回来一两目,盘面都追不平,何况最后还要贴目? 既然是败局已定,那还坚持个什么劲儿,不如趁着时间还早再下一盘,如果赢了,双方一比一打成平手,那也算是把面子找回来了。 想到这里,程明收拾棋子要再战。 “呵,那就再下一盘吧。”凡事有一就有二,又所谓万事开头难,王仲明的情况也是如此,第一盘棋结束,他的心结已经打开,反正现在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可做,程明兴致那么高,就陪着他玩玩儿好了。 这边两个人收拾棋子,重摆战场,那边钱二朋把程非叫了过来,“宝贝儿,快过来,你老爸要拿出真本事了,快过来替他加油!” 程非放下电视跑了过来,“真本事?老爸,刚才那盘你输了?” 小孩子说话还真直接,一点都不给他爸留客气。 “去,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王叔叔第一次来咱家,这叫先理而后兵,第一盘棋是试试水深,第二盘棋才能使出真功夫。王老弟,别怪我不提醒你,这盘棋我可是要拿出真本事了!”程明黑着脸唬了儿子一句,然后向王仲明说道,认真的表情让人王仲明毫不怀疑下一盘他会使出吃奶的劲儿来。 真本事?真功夫?钱二朋这么说,程非这么说,程明也这么说,看来这两句话就是程明输棋后急于扳回面子时的口头禅吧?很多棋迷都有这样的性格,宁输棋,不输气,虽说有点自欺其人,不过也蛮有趣的。 “呵,好吧,那我就见识一下儿程哥的真面目吧。”王仲明笑道。 棋局再一次展开,由于上一盘输了,程明仍然是执黑先行,这一次,他吸取了上一盘行棋过于稳健的教训变得极其好战,开局不久就主动打入白阵挑战,随后的进行更一子不舍,有断就断,摆出了一付拼命三郎的架势到处玩命——他想好了,你的官子不是比我好吗?我不跟你玩官子,直接中盘解决战斗,这就叫扬长避短,趋吉避凶,看你上一盘棋处处避让,能忍就忍的棋风,应该是一个不擅乱战的人,我就四处打入,逼你跟我刺刀见红,看你还能不能撑到收官子!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功夫呀?! 王仲明看着棋盘上四处出击,无理招满盘飞的黑棋不由得暗自摇头,心中说道:如果你象上一盘规规矩矩的走棋,我还能陪你多玩一会儿,现在你这样四处挑衅,我可就真没办法救你了。 一位棋手还到一定的境界,对自已下出的棋就会有一种洁癖,就好象画家不能允许自已的作品上出现污渍,厨师不能忍受变了味儿的饭菜,王仲明也是如此。他陪程明下棋虽然只是出于消遣娱乐,并没打算在程明身上寻找什么成就感,但骨子里棋手的血液却不能容忍下出那些难看丑陋的招法,所以,当程明走那些并不能算高明,但至少符合棋理寸,规规矩矩的招法时,他还可以以平凡的招法应对,但当程明走出那些明显无理的棋的时候,他就不能忍受了。 谈不上反击,并没有以杀对杀,以攻对攻,王仲明此时对程明的棋力已是了如指掌,他清楚的很,一旦自已施展力量和对方展开对攻,最多不超过二十步,程明就得交枪认输。 王仲明采取的方法是逼攻。 所谓的逼攻不是真攻,但也不是假攻,而象悬在对手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说要落下来,上边还有一根马尾挂着,说不落下来,那根马尾却好象随时会断。 程明苦呀,真的是很苦。 有一句话,叫有棋差一招,处处受制,现在程明的处境就是如此......或者说比这更惨,因为他和对手棋手上的差距绝不是‘一招’所能衡量的。 如果对方真的拉开架式来硬吃倒也罢了,了不起死了认输,虽然面子上不好看,但至少也能落个痛快。 问题是对方并不是硬吃,而是给你一条出路,却又不让你活的干净,打进白空里的三块棋都象是能活,却又都看不到明显的活路,就象用竹标吊着一把青草在驴子的眼前,看得到,闻得着,却永远也吃不进口中,疲于奔命在追逐目标,目标却永远在离你一根手指的地方。 放弃?不能放弃,任何一条龙死了,这盘棋都是输定。 不放弃?眼在哪里?路在哪里? 单活一条龙问题不大,问题是,活这一条龙的时候必定会伤到另外两条龙的活路,怎么办? 咬着嘴唇,程明的脑袋都快扎进棋盘里边似的,眼睛死死盯着盘上的棋子,简真象是要在棋盘上戳出两个洞来。 “老爸,交棋吧,别下了,太难看了。”童言无忌,程非突然开口劝他的老爸交枪投降。 “哎,宝贝,怎么这么说你爸,你倒底是站哪儿头的?”钱二朋叫道。他是搞不清楚棋盘上那三条黑龙的死活,不过象他这样水平的业余爱好者,通常是大龙不死,奋斗不止,不到人家把死子提离棋盘,就决不投降认输(不是因为斗志够顽强,而是根本判断不出自已是不是输了)。 “我当然是站老爸这头儿了,问题是这盘棋已经不行了,您算算,就算这三条龙活了,白棋借攻击已经围出五十多目的空,而黑棋全盘加起来还不到二十目,实空差那么多,还怎么下呀?这么说吧,王叔叔就是现在停手不下,让黑棋三条龙都活了,再把剩下的官子全都算成是黑棋的,黑棋盘面也差着二十三四目呢。老爸,听我话,别在下了,再下下去,连我都觉得没面子了。” 这话说的,让程明情何以堪? 刚才脑子里光想着怎么做活三条大龙的事儿,跟本无暇顾及双方实空对比上的差距,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儿子这一提醒,程明这才想起数空,数空完后,顿觉万念俱灰,斗志全无。 “高,实在是高,”程明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已和对方棋力上的差距,不是靠拼命所能弥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