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大宋,从谋反开始》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一章 王家有子 王家二郎是一个纨绔,这是整个汴京城的共识,无法辩解的那种,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勾栏听曲…氓流做的事他是一件不落,正经人事他是一件不做。 “可惜了王将军家世代清好名声怕是要被这个纨绔子给坏个干净!” 一名无关路人经过儒林巷王府门前都要忍不住与身边好友感叹一句。 “可不是吗,听说前些日子又把人家朱节度家的儿子给打了,为了这事都闹到朝堂上去了……” 路人好友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止住,因为这时王府的大门在“吱呀”声中由内打开,一名富贵少年郎踏步而出,两名侍从紧随其后,路人见状赶紧拉着好友快步走开。 少年一身黑色劲服,发盘成髻,腕环金色臂章,身高与年龄极不相仿,年仅十七便已七尺有余,棱角分明,高大壮硕,端的一副好皮囊,如果不是那流里流气的走姿,扛在肩头的大木棒,嘴里吹着的莫名口哨,任谁看着也得赞一声好俊的少年郎。 可惜这一身行头喂了狗,纨绔出门,侍从开道,百姓遇之即躲,唯恐避之不及。 春风和煦,桃红柳绿,万物迎风生长,宣德大街一行三人背着初阳沿着汴河一路向西城走去。 十里长街中店肆林立,初升的日辉淡淡的普洒在楼阁飞檐之上,映入一张张或老迈或风雅或稚嫩或世故的宋人脸庞,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越向西行,行人的衣衫色彩就越是暗淡,洗的灰白,补的褴褛。 繁华的城市也掩盖不住这里的凋敝,西城算是这里的雅称,在一些达官贵人眼中这里还有另一个称呼-贫民窟。 “阿贵。” 行至一个面点铺前,王智脚步未停也未回头的轻喊了一声。 阿贵,也就是身后的两个侍从对比看起来小点的那个,大名叫王贵,约摸有着十七八岁模样,只是跛了一只脚,也瞎了一只眼,被一条黑色驴皮带从后脑斜着包起,看起来着实有些凶悍模样。 王贵应了一声,也未询问自家公子为何呼他,径直走向面点铺子,把手中大棒往腰间一夹,伸手摸向腰间布袋,取出一串铜钱扔在店铺案板上,一开口竟还有些口吃,“老…规矩,全要猪…猪肉馅的。 “哎,阿贵老爷您稍等,这就给您包上。” 中年店家看着王贵的凶悍模样也不惧怕,这是熟客了,隔三差五的就会来店买馒头,规矩他都懂,店家利索的包好馒头,笑着递过道:“您收好嘞,慢走,慢走。” 北宋时的馒头并不是后世无馅的发面馒头,而是有馅的包子,直到清朝时期包子和馒头的叫法才对调过来。 王贵一手提棒一手提荷叶包裹的馒头,小跑几步跟上,随在王智身后。 依旧还是宣德大街,只是却变了些模样,年久失色的亭楼肆阁混搭着棚搭铺子,粗布麻衣中偶尔才能见到几件绸缎锦服。 其实往前推个五十年,西城也并非这般模样,只是仁宗朝时开封发大水,冲毁屋舍良田无数,时任权知开封府包拯怜悯无家百姓,便在这西城圈了块地,容纳流民。 这个人呐,总是向往繁华鄙弃穷苦,有钱有势人家仿若比邻穷苦,便会自降身份一般纷纷搬至东城定居,若是用后世眼光来看,便会知晓,当一座城的经济人才外迁,繁华也会随之湮灭,如今看来也是应了西城的景。 三人由宣德大街转入无名小街,又行了百步,才在一个破败院落门前停下,院落石墙斑驳残缺,有些外倾的厉害,靠着数根木头撑着才艰难立着,院落的门头已经不知所踪,象征性的立着两块木板,勉强可以称作大门。 大门左右站着两名小斯,大概十一二岁年纪,蓬头垢面粗布麻衣,身板瘦弱,面有菜色,明显的营养不良。 两名小斯看着王智三人过来,忙不迭的小跑上来迎接,“堂主,您可算来了,大家伙都到齐了,院内等着您呢。” 王二郎看着两人这副模样臭骂道:“你们俩个鸟斯,我说了多少遍,要洗头洗头洗头,注意形象,你看看你们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丐帮那群脏货。” 两名小斯闻言也只是讪笑忙称下回注意,不敢顶嘴。 走至大门前,两名小斯把两扇大门抱起搬开,等到王智三人进入院落,又背着院落把大门关上也跟着进入。 三进的院落内杂草丛生,枯败的古树、石台、砖瓦毫无规则的散落院内,三五成群的穷苦少年在院落内聊天打屁,算下来大概有约四十余数,看到王智等人进来,一股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喊着堂主。 王二郎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扛着大棒先步进入透光又透风的大堂,大堂上位摆放着一个还算完整的木椅,中间是一个用石头撑着的断腿木桌,左右两排是数十块石头,勉强够一人坐,抬头向上看去一个破损木板被挂在中堂,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大字-聚贤堂! 王智率步在上位木椅落座,阿贵跟随其后把荷叶包裹的馒头放在木桌上解开,众人随即围了上来,看到还在冒着热气的猪肉馒头,吞咽声不止,眼睛均都直了。 王智见众人这番模样也不废话,开口道:“群贤可先行用膳,稍后议事。” 众人闻言一哄而上,却也不多拿,每人两个,拿到就退回石墩坐下,不争不抢,看样子是有过不少次投喂的经历了。 有人先吃完,对上方开口问道:“堂主,朱汝贤帮那鸟人上次被我们打的抱头鼠窜,撤出西城,这次又敢前来约战,莫不是有了什么依仗?” 王智闻言看向下坐一个面如猴脸,满脸精明的少年道:“猴子,你是咱们聚贤堂的情报部部长,你给诸贤说说。” 这名叫猴子的少年闻言也不敢细细品味猪肉馒头的香甜,忙一嘴当做两嘴使,两三下就把馒头咽下,囫囵着介绍起来,“是这样的,自从上次咱们把朱汝贤那伙人打残之后,堂主怕他们使下三滥手段报复咱们,便着我们情报部盯着他们,这些日子咱兄弟看到朱汝贤时常从出入高府后门,常与高家三子高尧辅勾肩搭背出入烟柳,我估摸着,应是借了高家的势。” 众贤闻言大惊,一少年开口询问,“这高尧辅可是那高俅高太尉之子?” “正是!” 众人听到猴子确认,有人低头深思,有人露出难色,有人与身边人交谈起来。 王智看着下方群贤模样也无异色,抬手示意安静下来,“那朱汝贤是朝廷‘六贼‘之一的威远节度使朱勔的之子,朱勔与高俅两人沆瀣一气,祸乱朝政,其子有交也是正常。我聚贤堂今遇大敌,群贤可有破敌之法?” 群贤都是一些半大的泥腿子,哪里有什么破敌之法,叽叽喳喳了半晌,听来全是些不过脑子的虎狼之词。 王二郎听不下去了,直接点名左手边第一位还算干净的少年,“常青,你为聚贤堂政务部部长,你说说看。” 常青站起身理了理洗的发白的衣服,向上抱拳道:“堂主,我认为此战不可冒然应接,还需从长计议,朱汝贤那斯是知晓我聚贤堂的厉害的,上次与我堂大战,人数上还略优,照样被我等打的大馈,这次若不是有了万全把握,如何敢再来挑衅……” “智哥……” 未等常青说完,右手边第一位红脸小子、也就是聚贤堂军事部部长王飞便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被王智狠狠一瞪又改口抱拳道:“堂主,某不赞同常部长所言,如那朱家狗崽便如土鸡瓦狗一般,就算在多十倍,我聚贤堂兄弟又有何惧之,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窝杀一窝!” “对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窝杀一窝!” 众贤闻言纷纷起身应喝。 王二郎看着下方战意昂扬的众人,大笑着询问,“你等只说要战,却可知为何要战?” 有少年嘴快接道:“为地盘而战。” 见堂主摇头,又有少年抢道:“为保护……”费字刚到嘴边,又忽然改口,“为管理费而战!” 见堂主还是摇头,常青微微思索后开口道:“为西城百姓而战!” 王二郎这才微笑点头,示意常青继续说。 常青得到堂主赞许,振奋道:“诸位兄弟可还记得一年前堂主未到西城前,西城是何般模样,咱们是何般模样了吗?”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回想起什么可怕的噩梦一般,有人肩头发颤,有人眼眶泛红,甚至年纪小点的少年已经低声抽泣。 “是的,一年前的西城遍地都是马尿牛粪,到处都是地痞流氓,而咱们也都是西城街头流浪的乞讨儿,夜无归宿,与野狗抢食,每天被泼皮无赖欺负,没有一天能够吃饱穿暖,不知何时就会冻死饿死。” 常青深呼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是堂主给了我们衣物,食物,给了我们做人的尊严,是堂主带领我们赶走了泼皮无赖,庇护了我们与西城百姓。” “如今朱家那群杂碎要从我们手里夺走我们的食物衣物,要把我们赶回从前猪狗不如的日子,兄弟们!我们能同意吗?”常青举拳高呼。 “不能!” 群贤齐声高呼,振声发聩,连破屋都有灰尘落下。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章 千年世家 王二郎看着背对着自己高呼的常青,很是满意,这可真是捡了个宝啊,想着一年前见到这娃子的时候,已经被人打的昏死了过去,躺在臭水沟里奄奄一息,是王智把他捞了上来,背着他看了郎中才把小命给捞了回来。 事后询问得知常青原是城外一家农户的幼子,因家中穷苦养不起多余的孩子,便把他卖与城中一个大户人家做了公子伴读。 后来这公子好赌,输光了钱财便偷了府中贵重物品拿出去典当,事后被发现,那公子便说是常青偷窃,这才有了臭水沟的那一幕。 这年头奴仆是没有人权的,虽然有宋一朝已经不允许擅自打杀奴婢贱隶,但打残了扔出去任其自生自灭,却也无人出头,无处说理。 王智是有询问这大户人家跟脚要为其去讨公道,常青硬是没说,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大户人家纵无人道也养了他十几年,这番遭遇也算是还了人情,以后互不相欠便是。 王智闻言后便没有再次询问,过去了也是好事,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常青识过字读过书,为人机警聪慧,经过生死大劫,性格也变得沉稳许多,王智不在时,聚贤堂大小事务均由常青打理,这一年多来发展了四十多号人,也是管理的井井有条,很得王智看中。 为西城百姓而战吗? 王智想着,这么说也无不对,可是他为的可不只是西城的百姓,他为的是这天下的百姓。 一个半大的少年说为了天下百姓而战,这听起来可笑,但这确实是王智内心的想法,这要从王智母胎落地时说起了,不知从何时记事起,王智便隐隐有了一份别样的记忆。 那是一个高楼耸立的世界,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那里的人们可以在千里之外见到想见的人,可以借助机器在陆地上飞驰,在天空翱翔,有各种各样好玩的,好吃的…… 那里的国家没有战争,没有压迫,人们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那时的国家庇佑着她的子民,百姓爱戴着他们的国家。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欣欣向荣。 王智猜测那应该是自己后世的灵魂偶然穿越而来与今世的自己融合在了一起,那些记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确很真实,王智坚信那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往那个世界。 在十五岁以前,王智并没有因为这份记忆而改变什么,他是一个富二代,也是官二代,甚至祖上十八代都是高官显赫,世家大族,他生来就是含着金钥匙,从小就不愁吃穿用度,从来不为金钱发愁。 但是有着后世记忆的他生活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他很苦恼,这个时代的各种玩法他都尝试过,体验过,为此他成为了一个当世人眼中彻彻底底的纨绔,但奈何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很枯燥乏味,他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直到有一日,他经过了西城的贫民窟,看到了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他蓦然惊醒,记忆中的世界太过遥远,眼前的世界确是真实存在,他到不了记忆中的世界,但是却可以把眼前的世界打造成记忆中世界的模样,他知道这条路很难,但这不正是自己拥有后世记忆的价值和使命吗? 这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人生意义吗? “堂主!” 王智的思绪被王飞的呼声打断,便听他接下来道:“请堂主下令迎战,我等必誓死守卫西城!” “请堂主下令迎战,我等必誓死守卫西城!”众人齐齐高呼。 “哈哈哈哈……好!” 王二郎高声大笑,“我等兄弟无畏强权,便是那天王老子来了又何妨?” “狗子!”王二郎大喊一声。 “属下在!”下方一虎头虎脑少年出列站中单膝跪地抱拳。 “你去给朱家狗崽子回信,今日末时,西城外小树林,不敢来的是孙子!” “属下得令!”狗子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看着狗子离去王智又对下方众人吩咐起来,“群贤做好准备,手上事情安排妥当,午食过后出发!” 众人得令,纷纷退去准备。 王智侧身又对立在身边的王贵道:“阿贵,你去准备些酒肉吃食来,不可寒酸了。” 阿贵不善言辞,点头称是后离去。 看着众人走光后,王智身边的另一个大些侍从才拉过王智走到一边小声道:“二郎,主母交代过你,不可再打架生事,上次因为打了朱家子这事都被打断了三块木棍,你这次怎么又不听了。” “富哥,你也看到了,这次不是我主动生事,是朱家那鸟斯要逼的大家没有活路。” 王智长叹一声,状做不忍道:“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怎忍心看他们被逼回老路,沿街行乞?” 王富听着也是叹息,他又何尝不是为这些半大的泥腿子担心才未在刚才出言反对呢。 他王富与王贵兄弟俩也只是命好,出生就在王家,是王家的家生子,生来二十个年头没有受过冻挨过饿,老爷夫人带他们一家也是极好,从来没有将他们家当做下人看待,从小教导他们读书习武,待他们如子侄般亲近。 二郎虽顽劣了一些,但是待他兄弟二人也如亲兄弟一般无二,别家的奴仆下人是何番模样,他王富今年二十有余又怎会不知。 王富叹息一声又皱眉道:“这朱家地方小户也就罢了,可是这高家主现如今位列三衙太尉,又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权势滔天,如果今日把他家三公子给打了,着实会有些麻烦啊!” 王二郎可不管这些,闻言更为嚣张模样,眉头一挑嗤笑出声,“执掌三衙如何?官家身边红人又如何?我今日打了便是打了,就让那高俅前来,我也得打的他跪地喊爷爷!” 王智这话虽有夸大却不远矣,想他琅琊王氏,开族于商周时期,发迹于秦汉时期,鼎盛于魏晋时期。 时至今宋,王氏共出皇后三十六位,宰相三十五位,五百多位高官名将,巅峰时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 任他朝代更迭,琅琊王氏始终屹立在各王朝之巅,庙堂之上的位子不管是哪家轮流坐,都得恭恭敬敬的把他琅琊王氏请上庙堂,没有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任谁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这是真正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虽然今宋王氏虽略有低谷,却也不是他一个破落户出身的高俅可以轻易动弹的庞然大物。 王富听闻也不再劝诫,着实如王二郎所言,当朝三衙太尉的儿子,打了也就打了,最多也就有些麻烦而已,只要不打死对王家而言还真算不到什么大事。 前些日子打了朱节度家的独子,被朱勔奏上朝堂,不也就是被官家传话训斥两句,而后不了了之了吗。 不多时,王贵引着一个酒楼小斯推着板车进入到院落内停下,板车上鸡鸭鱼肉闻香扑鼻,三大坛酒浓香四溢,院中余众见到纷纷围上吸鼻搓手,只是无堂主发话,无人敢先下其手。 众人如今在西城也均有各自地盘,行那‘管理’之事,这是真正的管理,大到维护治安,惩治偷摸贼扒,小到街面卫生,下水道堵塞,他们均要负责打理,王智偶尔也会下基层检查,若有惹眼之处,也有惩罚其下。 王智常言“取之于民就要服务于民。”众人听闻纷纷俯首大拜,高呼堂主英明。 直至午时时分,众人才均都归来,常青点名后看向堂中端坐的王二郎抱拳道:“堂主,弟兄们俱已到齐。” 王智闻言走向院落,看向其中一个年纪偏长的少年,“王实,分发食物酒水与群贤。” 王实是众少年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具体年岁他也不曾记得,想来未至弱冠也不远矣,在王智未到西城时就已是数个乞儿的大哥,为人忠厚实在,对待兄弟不偏不倚,故被王智立为聚贤堂后勤部部长。 王实其实也不是其本名,当然本名他也不曾记得,包括军事部长王飞也是,均是王智给其起的名。 起名寓意也很简单,忠厚老实故叫‘王实’,至于‘王飞‘,单纯就是红脸脖子粗长得像书里描述的三国张飞。若是还想要些寓意,那便是为难他王家二公子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章 高衙内 破落院子里酒肉横肆,热闹非凡。 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吃酒,情到深时有人高歌,有人舞棒。 王二郎则与群贤大声吹嘘自己往日勇武,听得众人大声喝彩,高呼堂主威武。 不多时常青提醒不可多吃,稍后还有大战,众人这才渐渐作罢。 待到午时三刻,院中众人列队整齐,皆提棍带棒,杀气腾腾,听候王智训话。 王二郎走向堂前,在石台阶上面众而立,大声道:“群贤士气可用,我心甚慰,想那朱家小儿本是我等手下败将,被我等一顿好打滚出西城去,如今又要前来聒噪,欲断我等兄弟生机,这斯岂能容他。” “对对,手下败将罢了,还敢前来讨打。” “我等能打败他第一次就能打第二次。” 众人纷纷附和。 王智压了压手正色道:“对于能不能胜,我从不怀疑,任他狗崽子再多十倍,我等兄弟本就是向死而生之躯又有何惧,人无畏则天可破之。” 顿了顿王智又道:“但是丑话需说在前头,这次出战事关我聚贤堂生死存亡,胜则西城日后再无他人敢插手,我等可长治久安。败则退出西城,尔等重回昔日囹圄模样,谁要是敢临阵脱逃,莫怪我不留情面!” 王智本不想多话,但是看着这一群半大的孩子,还是不放心的叮嘱一下,虽然他自己也算是半大孩子,但是他王二郎自认两世记忆,心态虽然略显幼稚,心智确是成熟的多,与群贤那还是有区别滴。 “放心吧堂主,我等晓得厉害,谁要敢临阵掉链子,我王飞第一个饶不了他!”王飞接话,众人也纷纷应承。 “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猴子。” 王智看向其中一人吩咐道:“你且带人前方探路。” 猴子称是后带人离去,王智又看向另外三个约摸才十岁前后的黄口小儿,“阿大、小十、柱子,你们仨守家,不可让外人进入。” 三小儿听后顿时急了,阿大抢先脆声道:“堂主,让小十、柱子守家,我随堂主出战吧!” 柱子也是不让怒目大吼,“凭什么你出战,让我俩守家,不行,我出战,你俩守家。” “就凭我比你年纪大!” “那我还比你力气大呢!” “不服比比?” “比比就比比!” 小十在旁边本不敢搭话,见两位哥哥说着就要撸袖子动手,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他在众人中年纪最小,本身是不达入堂年龄标准的,耐不住他会求人,抱着常青大腿不松,常青实在耐不住磨,也就破例让他入了堂。 王智见三小儿在下推推搡搡的也是好笑,把脸一板洋怒大喝,“怎么,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吗?” 三小儿见堂主生气,也不敢吵闹,顿时垂头不语。 “好了,出发!” 随着王智一声令下,众人提起木棒,从院子破门鱼贯而出。 …… 与此同时,东城一座看似普通的邸院内,同样的一幕训话场景也在这里上演着,只是王二郎换成了朱汝贤,一众穷苦少年也换成了各种装束打扮的泼皮无赖。 看着三五一群或懒散依墙,或寻地落座,或翘着二郎腿吹牛打屁的一众泼皮,朱汝贤有些气急败坏的大声喝骂道:“都给我滚过来站好!” 一众泼皮看着东家这番怒态,这才不情不愿的聚拢过来。 “你们是都忘了这些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朱汝贤指着前方这些个泼皮大声怒道:“西城回不去,东城出不来,一露头就要挨打,整天坐吃山空,米缸都快比面皮干净了,再这么下去都特娘的给老子滚出去自谋生路!” 众泼皮噤若寒蝉,被训的低头不语,仿若小鸡崽子。 想当初他们横行西城,吃白食吃到撑白眼,保护费收到手软,作威作福好不威风。再想到这些时日的悲惨,众人不禁悲从心起。 这东城可不比西城那下贱地方,脏污狼籍,蛇鼠横行,三教九流成天聚众闹事,官府想管也有心无力,再说也没人乐意去那个地方,索性就默认了由地痞治理,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也就随他去了,这也间接导致了西城愈发贫苦。 可东城不一样啊,随便出门买个菜都能遇到不下十顶乌纱高帽,磕着碰着哪个就是东家他老爹朱节度都不定能搂得住。 这不才月余时间,就已经有七八个兄弟进了开封府大牢,吃上了公家饭,这端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怎么都不说话了?都哑巴了?刚才不还都一个个尾巴翘上天呢吗?” 朱汝贤看着众泼皮个个低头默不作声,转而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兄弟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再如此消沉下去咱们可就真的要没有活路了啊。” “如今想要有活路,就只有一条……” 朱汝贤扫视一圈高喝道:“打回去!” “打回西城去,夺回地盘!夺回曾经属于我们的一切!” 一众泼皮也被朱汝贤这番话给激起了血性,同声高呼,“打回西城,夺回地盘,打回西城,夺回地盘……” 院中一侧有走道凉亭,一位身穿锦服的华贵公子正面无表情的端坐亭内看着院中这一幕,身后站着十五六名环胸抱臂的粗布壮丁,状做凶神恶煞模样。 “先生确定打探清楚了吗,那个王智果真只是一个小小的婺州观察使之子?”华贵公子微微侧身问向立在身边的青袍文士。 那青袍文士三十出头的年纪,头戴青纱头巾,三角眼,高颧骨,身材细长,尖腮突唇顺下三瓣小胡,按照王二郎的话说,端的不似好人呐! “回衙内的话,都打听清楚了,那王智之父王禀确实只是个观察使。王智本人也只是个太学院的普通学子。” 青袍文士恭敬回复,心里却不禁腹诽,小小的观察使说的轻巧,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宋朝正五品官员,都可以参加朝会面见圣颜了。 一些大姓家族能出一个那都是八辈子烧高香了,更是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不过这话出自衙内之口也属正常了。 文士口中的衙内正是当朝三衙太尉高俅高太尉亲生第三子高尧辅。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他太尉门前即便没有三品官也有个五品官了,何况还是太尉亲子。 “太学生吗……” 高尧辅微微皱眉,这倒是个麻烦,他不怕正五品的观察使,却有些忌惮一个太学学子身份,谁不知那些个太学生就是一群盯缝的苍蝇,见谁不爽都能咬两句,起哄的本事更是一流,他们就是舆论的载体,要是被他们盯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有宋一朝还发生过太学生联合逼宫事件,最后有大臣被活活打死,皇帝都被迫妥协,太学生之威可见一斑。 不过仅仅是一个观察使一个太学生的话,怎会如此嚣张跋扈,那王二郎在汴京城的纨绔名声可是连他这个太尉亲子都久闻大名,甚至连御前红人威远节度使朱勔独子都敢打成猪头,这次明知道有自己在后撑腰也敢约战城外小树林,这厮为何如此大胆? 仿佛是看出了高尧辅的疑惑,青袍文士躬身低声道:“那王禀乃是童贯童相公门下心腹爪牙,童相公对此人多为依仗,走南往北多侍其左右,想来应是如此助长了其嚣张气焰。” 听到文士如此言语,高尧辅这才眉头一舒,原来如此,怪不得此子在天子脚下的汴京城也敢如此放纵,原来是靠了童相公的山头。 这童贯可是执掌西府的枢密使,手握全国军政大权,权柄仅次于东府宰相,朝中多称之为‘副相‘,比他这个挂着太尉头衔实则仅是禁军一司的都指挥使老爹还要尊贵三分。 他高尧辅看似无脑纨绔,实则机警过人,不能得罪的人他是一个也不会得罪,每每有不轨举动,也是让人先查清门路确定无过硬后台才会下手。 这些年来仗着他老爹的势,欺男霸女破门败家之事不甚其数,如今却依然招摇过市,无人动其皮毛。 如果只是童贯门下走狗之子的话,那倒没太多的顾忌,只要不打死,问题就不会太大。 只是他不知,王家二郎对他也是这般想的。 这时院中的呼声停止,王尧辅抬头看去,只见朱汝贤迈着小碎步小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谄媚道:“都已交代完毕,高兄要不再训上几句?” “不必了。” 高尧辅摇头,后又起身道:“记得你说的话就行。” “记得记得。” 朱汝贤忙不迭点头道:“答应高兄的承诺,必不敢忘,日后西城所得七成定如数如期奉上,不敢有丝毫隐瞒。” 朱汝贤说完又扫眼打量了一圈亭中这一群壮丁,这次能否重回西城,夺回往日地盘,可就指望高尧辅带来的这十几条壮汉子了。 从上回被打成猪头那次之后朱汝贤就知道,自己门下那些个泼皮无赖都是欺软怕硬的主,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打打顺风架还行,真遇到硬茬子,指望他们拼命那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要来的实在。 “那就出发吧。” 高尧辅说罢转身向着后门走去,青袍文士带着十几名壮丁随后跟上。 朱汝贤则是等着高尧辅他们走后一刻钟左右,才带着四十余泼皮出门。 他只是纨绔,又不是傻子,在汴京城,尤其是在这高官满地走,贵人多如狗的东城这块,要是五六十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宣德大街上,怕是到不了西门城楼就已经到了开封府大牢。 他们甚至连棍棒武器都不敢携带。也只敢走后门人少的巷子。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章 林中开战 就是在汴京城的西城楼外,大街小肆也是纵横不绝,各种茶棚旅店,典当商铺,还有那木搭的戏台,滚滚的驴车,络绎不绝的货夫行商……无不昭示着这个时代独一份的繁华。 再往前十里地人烟才慢慢稀少,王智一行人走到一片杨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中停下,发现敌对一方还未到来,却也不急,他们身在西城,来的早些也是正常,也是在常青的提议下刻意的早来一些以便以逸待劳,当下众人便各自找空坐下来养精蓄锐以待来敌。 又过了两刻钟,王飞等的有些急躁,凑到王智面前,一屁股坐下说道:“智哥,那群鸟厮莫不是怕了咱们不敢来了吧。” 王智气笑,又叫他‘智哥‘,这个莽牛,和他说了多少遍,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聚贤堂众人面前不要叫‘智哥’要叫堂主,家有家法,堂有堂规,我堂堂聚贤堂汇聚四方贤才,没个规矩章程,和那乡野帮派有什么区别? 虽然在外人眼里他们这群半大孩子组成的这什么劳子‘聚贤堂’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还不如那些乡野帮派要来的正式。 不过王智可不这么认为,百丈之山始于顽石,万里之海始于溪流,根基打的稳才能扶摇直上,根基不扎实的高贵只如那空中楼阁,稍遇动荡就可能会坍塌崩坏。 就如他琅琊王氏一般,族中规矩甚多,族训更是满满当当三百多条,每天背一条都得背上一整个年头。 族中从文的,习武的,营商的,务农的,开设工坊的,承包矿场的……等等各行各业都有他王家子弟的身影,家族从小就会培养族中子弟根据所擅行当输送到各个岗位,各个行业互相补给互相成就,根基早已渗透了中原大地的方方面面。 甚至在北辽和西夏都有他琅琊王氏的产业,谁也动不了他们,就算皇帝也不行,动一下就可能是天翻地覆。 就是凭借如此深厚的根基,这才有了他琅琊王氏的千年富贵。 有着两世记忆的王智更是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冠为座右铭。 想那汉高祖刘邦,初入世时不过是一地痞无赖。 三国皇叔刘备蹉跎四十也不过是个卖鞋郎。 还有那另一份记忆中后世那个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更是了不得,开局一个碗,硬是打下了一个比赵宋更强更大的江山。 这些都不过是身边最普通的人,只是风云际会这才化成了龙,如果没有机遇他们也不过是百年后路边一堆无名白骨。 想他王智一世为人两世记忆,想他常青臭水沟中死了又生,想他王飞……也是红脸粗脖,然身处宋辽夏金动荡的四国夹缝,聚贤堂众人怎么就不能也化了龙呢。 只是王飞随他时间太长,是第一个随他身后的群贤,早在两年前两人就已相识,那时还未有聚贤堂的形状,王飞也只是个小乞丐,与人抢食被打破了头,正巧碰到勾栏听曲归家的王家二郎,看着满脸血污躺在自家院墙的红脸小子,大发善心给救了回来。 待伤势无碍后王二郎就把这个吃白食的家伙给踢出来府门,后来有了组建势力想法的时候,才又把王飞给召了回来,王飞也是‘智哥’的叫了两年,一时间也难以改口。 王智侧头看了一眼这个红脸粗脖的小汉子没好气道:“急什么,他们只要还想要回西城地盘,就不会不来,一会有你出的风头。” 王飞挠头嘿嘿一笑,莽声道:“俺就是怕他们只是消遣咱们,不敢真来讨打。” 王智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就见猴子快步走来对着王智抱拳道:“堂主,他们来了。” “来的好!” 王智轻喝一声,起身道:“吩咐众兄弟准备迎敌。” 众人得令拿起棍棒列好阵型严阵以待。 没一会功夫朱汝贤与高尧辅那伙人也都全部走入在小树林中的空地中,两方阵营皆手持棍棒对敌而立。 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智在哪,让他出来说话。” 对面走出一人大声说道,细看正是那威远节度使朱勔的独子朱汝贤。 王智未动,王飞率先出列,走上前来扯开嗓子率先开骂,“你这鸟厮,怎配与我家堂主说话,还嫌上次打的不够痛,怎滴还敢前来讨打?莫不是有那受虐之疾,需要洒家解馋?” 身后众人闻罢大笑,打不打得过另说,嘴炮这一块必须得拿捏的死死的。 “勿那红狗,休要狂吠。” 对方阵营中也走出一个大嗓门泼皮道:“上次是我等未准备妥当,被尔等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我等有备而来,识相的赶紧放下武器跪地求饶,发誓再不踏入西城一步,我等看在尔等鸟毛都没长齐的份上饶你们一条狗命,否则定要打的尔等爹妈都不认识。” 王飞一听对方骂他红狗,也是大怒,立刻回嘴大骂,直骂的对方上下五代没有一个独善其身,对方见骂他不过,便又出人开骂,王飞这边也出人顶上,直到两方全体开骂,手指乱点,吐沫横飞,双方近百人的骂战直喷的小树林中群鸟惊散,枯叶乱飞。 如果口水能喷死人,这片空地现在怕是早已横尸遍野了。 王智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他刚才也是骂的酣畅淋漓,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拉过还在开骂的常青问道:“青,你怎么看?” 常青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白沫道:“堂主,这次不好对付啊,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 “您看到他们后方的那群汉子了吗?” 常青说着一指对方身后的那群布短袖壮丁道:“那群泼皮无赖乃是手下败将无关紧要,主要是这些人,一个个默不作声,身形壮硕,应该是那那高太尉家的打手,怕是都有练过一二,堂主万不可大意。” 王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中也是一凛,他生于武将世家自幼习武,自衬武义过人,自是不怕这些人,只是棍棒无眼,他身边这些个半大孩子都还没过多少好日子,一个个还是面黄肌瘦,让他们同对面泼皮拼命还行,遇到这种正规打手,怕是不太够看,这要是有哪断胳膊断腿的,他王二郎也不好面对啊。 “青可有良策教我?”王智皱眉询问。 “堂主再看那中间之人。” 常青指着对面粗布壮丁包围其中的锦衣男子道:“想着那厮便是高俅高太尉之子高尧辅是了。” 王智看到高尧辅后点头道:“看到了,然后呢?” “堂主一会可这般行事……” 常青靠近王智小声说些什么,听得王智频频点头。 就在王智与常青谈论的时候,在对面的高尧辅也是与身边的青袍文士轻声交谈。 青袍文士低声对高尧辅道:“衙内,这对面众人看似长幼无序杂乱无章,实则每人所处占位细看下来也有说法。” “哦?” 高尧辅轻疑一声道:“怎么说?” “您看对面站型成三角包围状,每个角皆有最为壮硕之人带领,强壮者列前,弱小的居后。” 青袍文士手指点了点王智、王富、王贵三人继续道:“混战一起最怕以点击面,施展不开,还会误伤友军。对面则不然,三队铺开作战,打击范围广,三队间互相呼应,只要有一面打出破绽压上,我方后退一步可施展空间就缩小一步,再退就是全溃。” 高尧辅闻言不禁诧异,“小小市野群架竟还有如此门道,那我等也如对方一般布置,可否?” “不可,衙内。” 青袍文士摇头道:“这对方站位必是经过多次训练,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进退之间早有定计,我方匆忙学习反倒是自乱阵脚,届时一面溃败即是一溃千里。反倒不如一股脑全压上去,占着人多优势,先把对方中路冲破,再回头攻打两翼,如此方能稳赢。” “对方此阵最大的要点就是中路,对面只要中路能撑住,我等则陷入包围无法速胜,但是只要中路撑不住,立刻便败,所以我等一会只需奔着中路开打,则定会摧枯拉朽。” 青袍文士所言自信满满,仿佛是已经看到了一会胜利的场面,他没想过自己这方会输,也不可能会输,人数比对面多出十几个不说,就仅凭身旁这十几个壮汉打一些半大的孩子那不是跟闹着玩一样吗? 要是这样都能输,那不如回去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高尧辅闻言看向对方中路,一眼便是看到身着黑色劲装人高马大的王智,站在一众面黄肌瘦的穷苦少年中更显鹤立鸡群,不禁叹道:“好个小子,竟生的如此高大,此少年想必就是那王禀王观察的第二子,汴京城有名的纨绔,王智是了。” “就依先生所言。” 高尧辅点了点头,忽又叮嘱道:“不可伤他性命。” 青年文士随即与众壮丁交代几句后便拉着高尧辅往后退开。 棍棒无眼,西城的俸钱不重要,这要是伤着高太尉的爱子,他家中怕是明日就要开席。 高尧辅倒是有些跃跃欲试模样,却也知道此时不是逞个人英雄的时候,便随他拉走。 随着双方之间的骂战升级,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是凑的越来越近,气氛已经烘托到位,气势也已经鼓足,双方众人皆眼红脖子粗,怒目而视状若吃人老虎。 “杀~” 就在此时场中不知是谁一声大叫,双方霎时举棒发起对冲。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章 我当时大意了 短兵相接,尘土飞扬,王智居中率先冲锋。 冲到敌前举棒便砸,对面一泼皮刚要招架便听得咔咔两声,一声是他手中木棒被砸断的声音,一声是他肩膀骨头被砸断的声音。 泼皮顿时脸色一白,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王智一脚踢开便迎向第二人,短短数招又是一人被大棒砸飞。 众泼皮见他勇武,数人做围困状朝他迎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棍棒向他的胳膊、大腿、腹部砸下。 王智见状不仅不惧,反而大笑着全部接下,只见他在人群中棒舞如龙,手脚并用,大开大合中又是数人倒下。 群贤看着堂主如此威武,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不要命的嘶吼着发起冲锋,虽然在人数上劣势,但是在气势上却一度压倒众泼皮。 此时场中十几名粗布壮丁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向着中路开冲,聚贤堂众人才半大孩子,哪里能挡,冲上前来都被打倒,横七竖八躺下一地。 只是眨眼功夫就有三四人冲至王智面前把他围了起来棍棒劈头盖脸朝身上招呼。 王智也是不惧,一根木棒使的上下翻飞,只是甫一交手,王智顿感压力,这些训练有素的壮汉果然不是那些个泼皮无赖可比,才三四个人便打的王智只能苦苦招架,无法还手。 这时左右两侧又蹿出两个壮汉,打的王智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后背失守被一棒打中,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只疼的王二郎龇牙咧嘴,口中脏话连篇直向对方先人招呼。 乘此空档,五六个壮汉攻势更为猛烈,打的王智眼冒金星步履不稳。 “休伤我家堂主!” 身后一声暴喝,王飞与常青丢下对手纵步上前,两人各自接过一人才让王智有口喘气时间。 此时场内自十几名壮汉不顾左右只奔中路前来,就已经成一边倒形式,王智带领的中路众人已经倒下大半,剩下数人也都摇摇欲坠,约摸只需片刻胜负便见分晓。 王富与王贵二人虽也有些勇武,奈何身前左右皆是泼皮拦路,短时间内也无法突围救援。只急得眼眶通红,哇哇大叫。 “先生好计策啊。” 高尧辅在场后看的真切,见到在青袍文士的方法下,场面顿时变得与己方有利起来,便出言赞赏道。 “哪里,哪里。” 青袍文士拈了拈他那三寸长短的三瓣短须轻笑道:“不过是一群孩童玩闹把戏,算不得什么计策,只是没想到这个王家纨绔子如此勇武,寻常十人尚不能敌,险些坏了事。” 高尧辅闻言也是微微点头,怪不得对付一群半大孩子朱汝贤这一帮大老爷们都搞不定,还需要求到自己头上,原来问题出在这个王智身上。 “可真是勇……”武字还未出口,高尧辅顿时眼睛大张,一身惊觉,汗毛乍起,连连后退,仿若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青袍文士错愕,这是怎么了?他转头向着场内看去,只见王智已经脱身战场,直奔他俩立身之地而来,顿时吓的三魂没了七魄,一时间呆愣在地,不知如何是好。 王智身形高大,两只大长腿迈开步来急冲,只在呼吸片刻便已奔出十数步,三俩呼吸间就已经冲至高尧辅面前,一把抓住已经吓得无法动弹的高尧辅扬起沙包大小的拳头就往脸上招呼,只是一拳便打的高尧辅眼冒金星,口鼻流血,仰头便倒。 王智翻身骑上,对着胯下之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青袍文士看的目眦欲裂,抓起身旁以备不测的木棍,对着王智脑袋顶就是一棍下去。 王智一心只顾着招呼身下之人,却忘了身后还有个青袍汉子,这一棒敲的可是结结实实。 只听的“砰”的一声,木棒便断成两节。 王智也被这一棒砸的晕头转向,发髻散开,头皮渗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强忍着眩晕,王智定了定神,破骂一声,翻身一脚便把青袍文士给踹了个人仰马翻。 又站起身把已经被打的不省人事仿若死狗一般的高尧辅拎起挡在身前,一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大声喝道:“我看谁敢动手!” 青袍文士起身手持半截木棍本还欲向前动作,看到这番场景,也是吓得不敢动弹半分。 这时十几个粗布壮丁也都脱身赶来,他们只是高府豢养的下人,一身身家性命可都系在自家少爷身上,高尧辅要是出了啥事,他们可都得完完。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青袍文士看着王智凶神恶煞就要行凶模样,惊的大叫起来:“别动手,只要放开我家衙内,条件随便你开。” “让他们都给我跪下!”王智大喝。 “跪下,都跪下,快点。”青袍文士听后立马朝后上下摆手,声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众壮丁闻言毫不犹豫,二话不说立马砰砰砰的跪了一地。 “还有你!”王智盯着青袍文士恶狠狠道。 青袍文士闻言也不犹豫,立马跪倒在王智面前颤声道:“王智,你不要冲动,只要放开我家衙内,什么话都好说。”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道:“我家衙内乃是当朝殿前司太尉之子,太尉爱之如命,他要是有什么不测,太尉必定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你可不要一时冲动给你自己和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哈哈哈哈……” 王智听罢放声大笑道:“我此刻都将命不保已,管他是太尉之子还是皇帝之子,只要随了我的愿,我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他这条狗命,我还不放在眼里。” 青袍文士闻言稍安,颤声道:“你说,你说,我都听着。” “且等着罢!” 王智说完便不再言语,眼睛微眯,眼皮上下打着颤,可不是脑袋发昏想睡觉,而是头顶殷红的鲜血已经顺着额前发丝流进了眼睛里,眼中难受异常却也无手擦试,只盼聚贤堂众人能够早点解决其余泼皮早些赶来。 所幸王智并未等待太久,失去一众壮丁的战力支持,只凭那群泼皮无赖的本事根本不是聚贤堂众人的对手,没消两刻除了见势不妙已经撒腿跑路的之外,便无一个泼皮站立,全都躺倒在地,或晕死过去,或挣扎不起,小树林内一片哀嚎遍野景象。 不多时常青便已急忙带人来到王智身边,接过高尧辅控制起来,扬手一挥道:“绑了。” 众人取出事先备好的绳索就把跪在一地的壮丁与青袍文士都给绑了起来,青袍文士这时知道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等人怎样,也怕激怒王智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也就没做反抗,乖乖受缚。 王智这才空出手来擦拭眼睛中的血水,又把披肩散开的黑长发给挽了个结扎上。 “二郎,你没事吧?怎么伤成这样?” 王富这时赶到,扶着王智上下打量,见王智这番骇人模样,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王贵不善言辞,独眼中满是关切,赶到身边来就要拉着王智让他蹲下,想看王智的头顶的伤势如何。 “无妨。” 王智疼的本想哭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是看到身边还有聚贤堂众人,最后只是拍了拍两兄弟的手艰难挤出一丝微笑道:“只是破了层皮,只消一两日便好。” 说罢看向已经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青袍文士,上去又是一脚踹翻,口中骂骂咧咧道:“就是这不似人样的狗东西不讲武德偷袭我,我当时大意了,没有闪。” “我随后起身就是一个右鞭腿……嘶……” 王智说着还想给这碍眼的家伙一脚,只是扯着后背的伤势疼的厉害,便没有补上这一脚。 “堂主,这些人要如何处理?”常青指着这些被绑之人问道。 王智还未说话,就被王飞抢先道:“还要怎么处理,依我看全部打断了腿扔到西山里去喂狗了事,也省的日后再来找咱兄弟的麻烦。” “不可啊,不可啊,王兄弟。” 青袍文士闻言大骇,用力一滚翻身便坐起大声道:“我等日后定不会寻仇滋事,我用身家性命发誓,求王兄弟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 “啪~” “你特娘的谁是你兄弟?” 还未等青袍文士说完,王飞在旁边反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厉声道:“我家堂主英明神武,岂是你一个狗一样的东西可以称兄道弟的?” 不是王飞喜阿谀奉承,而是王智在他心目中那就是神明一般的存在,这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和堂主称兄道弟的,不打他丫的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舔狗。 “我错了,王……堂主,我等乃是在高太尉府中做事,此番若是遭难,贵堂也无法善了啊。” 青袍文士被这一巴掌抽的一边脸庞顿时红肿了起来,眼泪都痛的流了了出来,说起话来也是含糊不清,样子滑稽的很。 王智没有理他,转身吩咐道:“去,把那个朱汝贤给我带过来。” 两名小子应声而去。 王飞说罢又指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高尧辅道:“还有这小子,想办法弄醒。” 一个小子正要出林找水,却被王飞一把拦住道:“找啥水,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说罢解开衣带,也不避嫌,当众露出裆中一根黝黑物件来。 王飞就要阻拦却已经来之不及,黄河之水已从天而来,浇的高家衙内是满头满脸。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章 买命钱 王智啧着嘴摇着头,眯眼皱眉不忍再看,这厮好歹也是当朝三衙太尉之子啊,你说浇就浇啊? 这个没脑子的蠢物,脖子上长着的东西难道只是为了看起来高一点吗?怎的如此污秽不堪。 双方打架斗法,那是各为其利,赢者通吃,输者下场,这都是明面上能说的过去的,也是道上默认的潜规则,谅他高家只手遮天,我琅琊王氏也是不惧。 可这士可杀不可辱,你这一泡黄河水下去,可就真的不死不休了啊!与三衙太尉府不死不休,这事用屁股想也让人头大!若是传扬出去,不管明里暗里,那也都是高家占着理。 王智越想越愁,直把脑门拍的乓乓作响。 灭口吗?不行!就算是把这些泼皮壮丁都杀了,可聚贤堂众人也难保有嘴碎之人,再说他王二郎有着后世记忆对人命可还是敬畏的很。 青袍文士也是看的目瞪狗呆,嘴巴半张半合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两个小子正拖着被打成猪头一般的朱汝贤过来,他本是痛苦哀嚎着,忽的看到这一幕也是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哆哆嗦嗦的颤抖着身子。 这要是给他也来这么一下,那还要不要活了。 这时王飞的黄河水也放完了,抖嗦了两下提了裤了系上了腰带,长呼一声舒坦。 “你特娘的是舒坦了,屁股还要老子来给你擦。” 王智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王飞屁股上,给他踢到一边,不过也只能这样了,众贤们可都还在看着呢,不能丢了气势。 做都做了,还能怎样,只能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王飞被踹也不生气,笑着又迎了上来,躬着身子用木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高尧辅道:“喂喂喂,都喝了老子的琼浆玉酿了,怎滴还不醒来,这是还没喝够吗?老子就存了那么一点,可都给你了。” 聚贤堂众人哄然大笑,高尧辅也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咳了两声悠悠醒来,想来应是被黄河水吸入鼻腔给呛到了。 待到眼前渐渐清明只见一个红脸小子对着自己傻笑,吓的高尧辅一个激灵,顿时惊醒,连连后退。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额……有点咸,还有点……骚,这是…… 这时他看到了那些穷苦小子指着自己笑弯了腰,也看到了自己带来的那帮人,个个低头不语,没有一个敢和自己对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王智!” 他尖叫一声,嗓子都喊破了音,“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额……也没做什么。” 王智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心虚,“就是,额……就是刚才下了点雨……” 王智实在是编不下去了,也知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想瞒也没法瞒。 只是他毕竟也读过一些书,与聚贤堂众贤人那还是有点区别滴,那些污秽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便打了个马虎眼,嘟囔了一句就带过去了。 高尧辅这把是确定了,下雨?晴天白日的这是骗鬼呢,当下怒吼了一声就要爬上前去想要生撕了这厮。 聚贤堂众人那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涌出两人上前一人抓起一只胳膊反手就给扣住了,踢跪在王智面前。 高尧辅依然抬起头对着王智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是层出不穷。 “闭上你的鸟嘴。” 王飞上前也不管高尧辅脸上还残留的湿润之物,啪啪就是两个大耳瓜子,他也不嫌脏,毕竟也是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琼酿呢不是。 这两个大耳刮子打的那是又响又准,打的高尧辅两只耳朵嗡嗡直叫,半晌都没听清王飞后面骂了些什么。 不过这两巴掌也算是让他明白了目前的处境,他高衙内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对人如此过,形势比人强,知道这时候叫的越嚣,被打的就越惨,也就放低了姿态,忍住满腔怒火看向王智,“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 王智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应该是我问你想怎样?” “我聚贤堂与你高府本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是你要替人强出头才落此下场,你说说,你想怎样才能让我放过你?” 王智从身旁一小子手里接过木棍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掂量着。 高尧辅看了一眼被绑了一地的壮丁,抿嘴咬牙,然后长呼了一口气,道:“我带着我的人退出你们之间的争斗,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以后互不干扰,可好?” 高尧辅想着不管怎样先把今日过去,来日自己准备妥当,今日之耻必定百倍奉还,他小小一个观察使之子,自己有一千种方法能让他王家家破人亡。 “你想的倒是挺美。” 王智不用猜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耻辱说过去就过去,三岁小儿也知道他是做事后报复的打算。 不过这事也没法避免,也没法打杀了以绝后患,只能放虎归山,有什么招数使出来接着便是,当下也不要他发誓承诺云云,还是来点实际的,想着便出言道:“打伤我这么多兄弟,倒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这样,一个兄弟二十两银子买药钱,我四十个兄弟,你拿八百两出来,就放你回去,咱们两清。” 八百两! 众穷酸少年听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八百两那是多少啊,要知道在西城众人有地盘的地区小队长,一个月收的管理费可也才两贯钱,也就相当于二两银子,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就存个二十两银子。 这还是放在现在日子好些的情况下,若是放在以前,一两银子都够他们拿命去拼的,二十两银子那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高尧辅闻言也是一惊,他虽是太尉之子,但是高家也就这二十年才发迹,虽然这些年也藏污纳垢了不少,可是这花销也不少啊,不然这次也不会接上这一茬子事,可不就图西城那点个俸银吗,这八百两他也不是拿不出来,但着实是有些伤筋动骨。 “八百两太多了,我拿不出来。”高尧辅尝试着讨价还价道。 “那行,可以少点。” 王智说着便拿着木棍就在他大腿上比划比划,接着道:“一条腿抵二百两,你看是抵哪条腿? “还是说三条腿都抵上?” 众人闻言想笑两声给自家堂主抛出的梗捧个哏,但又想到八百两银子悬在头上也没个底,只作了嗤嗤两声了场。 王智也没在意,这些贵族子弟的家底他是清楚的,毕竟他也是其中一员,八百两虽不少,但是对当朝太尉家来说还是毛毛雨罢了。 “我拿我拿。” 高尧辅看他真要动手模样也是急了,忙不迭道:“你把我放了,我这就回府去取。” 说完就后悔了,刚刚情急之下说话也没经过大脑,现在想想王智怎么可能许他回府取钱。 果然,王智听闻此言斜了他一眼,嘴角上扬冷笑道:“王飞,掌嘴。” 王飞听到也不问缘由,上前又是啪啪两个大耳刮子。 没等高尧辅回过神来,就听得王智不急不慢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我劝你收收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免得白白遭受皮肉之苦。” “这西城外的金银铺子,你高家也有吧?”王智低头盯着高尧辅的眼睛,眼中仿有摄人之威。 高尧辅本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一番巴掌吃下来也是被王智震慑的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惊恐。 也未等高尧辅回话,王智就大手一摆道:“放两个人,我只等三刻钟,三刻钟一到,没看到八百两银子,就为你家衙内收尸吧。” 有宋一朝商贸繁荣,金银铜兑换比例过大,一千文钱才为一贯,串在一块都有好大一坨,这要是行商卖货若是没有个兑换金银的地方,那也不要做生意了,货箱里全放铜钱也不够。 所以大户人家都会在城门口设有金银兑换的铺子,方便自家与来往货商兑换金银,方便携带。 两小子得令就去解两个壮丁的绳索,两壮丁松绑后,看自家衙内并未出言阻拦,便小跑着离开了,小树林距离西城门可有不短距离,三刻钟也刚好只够跑个来回,想要去城内摇人,这时间是万万不够的,所以王智也不怕放两个人出林有什么不妥。 这时王智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到窝着头蜷缩在地上的朱汝贤面前踢了踢他,道:“喂喂,别装死了,还有你,一千两,买命。” 听到一千两的字眼朱汝贤顿时窝不住了,他太尉府才出了八百两,凭啥要我朱家出一千两啊,这是何其不公? 这么想着抬起头来时两行清泪已经流下,唉声求道:“王兄,我哪有一千两银子啊,我家不过是乡下种地营生,我爹也只不过是个刚被提拔进京的虚职官,全家上下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百两银子啊。” 王智看他这个模样也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王飞听到朱汝贤口中的‘王兄’两个字,顿时不愿意了,撸起袖子就要也来给他两大耳刮子。 走到跟前却被王智伸手制止,欺负已经没有还手之力阶下囚的事可不是他这个读过圣贤书的君子所为,虽然刚刚才为过,但是他王大君子可不承认,刚才只不过是被动防御罢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七章 一千六百两 王智蹲下身子细瞧他这般模样,嘿,还真是声情并茂像模像样,哭的那是鼻涕眼泪一把流。 比后世记忆里电视上小鲜肉的演技那是甩了一整个西天取经的距离呐。 “我说朱大公子,您可别在咱面前演戏了,您朱家的底,我可是门儿清。” 王智说着伸出手来先握拳再竖起大拇指道:“你大爹爹朱冲,苏州府首屈一指的富户,蔡京在苏州想要修建佛寺,花费何止万贯,你大爹爹牛啊,几日功夫就把所有建材耗费给包圆了。” 说着又竖起二指道:“你爹朱勔,掌管苏州应奉局,二十年来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搜刮民脂民膏不以数计,逼得方腊举旗造反,使得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尸横遍野,东南百姓无不想生食其肉,啖其骨,寝其皮。” “他哪里是被提拔进京,他那是来避难的吧!” 说到此处时王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站起身来,抬起一脚踹在面前之人的胸膛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受到如此大力的朱汝贤身体顿成虾形,胸中肋骨已断两根,嘴角溢血,干咳不止。 心中却是震惊不已,是一句话也没法反驳。 他朱家的事远在江南,汴京除了一些部堂高官之外,其余人应该都不甚清楚才对,王智他也调查过,不过是一军中偏将之子,怎会如此清楚这些事情?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是一瞬即逝,现在他只是疼的眼前发白,脑袋发空。 “还有你,朱汝贤。” 王智长呼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指着他道:“才来汴京两年不到,便收买泼皮无赖,整日欺男霸女,寻衅滋事,害得多少西城百姓家破人亡,你自己怕是已经记不清了吧?” “堂主,杀了他,我们不要他的臭钱。” “对,堂主杀了他吧,大不了我们就此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远离汴京,天下之大岂能没有我等容身之所?” 众少年此时听的也是义愤填膺,胸口起伏,纷纷出言。 常青却在此时大声喝止道:“都给我闭嘴。” “你们是无父无母的流浪儿,想去哪里也没人过问,可你们考虑过堂主没有?” “堂主乃是身份尊贵的大家子弟,不嫌我等卑贱之人,带领我们走出困境,如今已是衣食不愁,可你们呢? “不想着如何报答堂主,为了自己的一时脑热就要害的堂主也和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四处流浪吗?” 常青眼神环视一周,全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颅,皆羞愧不已。 “好了。” 王智摆了摆手,语气放轻松道:“我也不是不能陪你们去闯荡天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吾等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应当持戟披甲,守疆卫国,为我大宋驱除鞑虏,收复燕云,方不负人间走这一遭。” 王智抬头挺胸继续道:“如有一日,我等出得开封府,那一定不会是去逃难,只会是去战场。” 王智一番话说的众人重新燃起斗志,大呼堂主威武。 王智最是享受众人恭维,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遂又低头对着朱汝贤道:“你朱家家中良田数十万亩,家财万万贯,其资产远超高家,高衙内都豪掷了八百两,你是罪过祸首,一千六百两不多吧?” 说着又恶狠狠威胁道:“再敢说半个‘不‘字,你看我这群兄弟会不会把你撕成碎片。” 高尧辅这时在旁听着竟有些幸灾乐祸,这人呐,就是这样,当看到别人的苦难比自己还苦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有多苦了。 朱汝贤此时却瞪大了双眼,刚才不是都说好一千两的吗? 这又被你一脚断了两根肋骨,不仅一分没少,怎滴还多了六百两? 你这……你这找谁说理去? 不过这时朱汝贤再不愿也不敢和王智顶嘴,再多两句怕是就成了两千六百两了,还是保命重要,钱再多没命花也是空谈。 这么想着朱汝贤也不再狡辩,家底都被人家查了个底裤朝天了,还辩个啥,当下只得咳了两声,声音虚弱道:“不敢再讨价,只是我家入京不久,在城外并无金银铺子,可容我回府筹备,明日定当奉上白银一千……一千六百两。” 说着便颤巍巍的举起手来,竖起中食二指道:“如有半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信宗教轮回转世这一套说法的, 对于他家在城外有无金银铺子,王智相信朱汝贤也不敢骗他,但是对于誓言是否会生效,王智显然不是很信,当即便蹲身抓着他竖起的手指喊道:“王飞。” “在。” “咬他。” “啊~” 一声惨叫声顿时响起,回荡在这个偏僻的小树林,惊的刚刚飞回的鸟儿们又再次飞走。 惨叫声还未停止王智便已叫人扒了他的衣裳,脱下他的白色衬衫,撕去衣袖,操控还在滴血的手指在衣面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 字曰:‘今我朱汝贤欠王智纹银一千六百两,约定明日偿还,过期不还死亲爹。欠款人:朱汝贤。日期:宣和四年三月十日。’ 下方还盖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拇指印。 王智双手拿起这份鲜血欠条,用嘴吹了吹气,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誓言真能起效,这银子……不还也罢。 欠条交由王贵收好,王智低头又看了一眼光着上身手里抱着衣物蜷缩在地的朱汝贤,呜咽抽泣着仿佛被禽兽侵犯了的大姑娘一般,实感辣眼,索性走到一边去,不再去看。 高尧辅和青袍文士在旁看的也是目瞪狗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氓流行径,端的是不似人子。 见王智转身向他们走来,也是吓的脸色煞白,立马缩头闭眼,心中默念。 想到两千多两银子即将到手,王智现在已是心情大好,也没心情与他俩麻烦,径直走过他俩身边到一边的枯树枝上坐下与群贤吹嘘。 直把两人惊的是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 距离两名壮丁离去三刻钟左右,果然有小子前来汇报东方有数人推着独轮车进入小树林。 众人招呼一声各自提好棍棒严阵以待,想到那独轮车中应是八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皆是面色潮红,眼睛发直,一脸期待。 “没出息的东西” 王智啐了一声,当即也站起身来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只见来人除了早前离去的两名壮丁外,还跟来了三人,一老两少皆是商人装扮,应是高家金银铺子里的掌柜与小厮,也跟着前来。 想来也是,八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了,就凭两个壮汉口说,那也定是不放心的,跟来瞧瞧确认一下也是在理,反正十里路程也不算远,有什么变故也能在路上喊到人。 可若是真如两壮汉所说,那自家少爷的命可就危在旦夕了,也就没有多做分说,当下便筹备了银两,关了店门随后而来。 当进入小树林中空地,看到半瘫在树下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高尧辅时,掌柜模样的老人顿时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高尧辅身边扶起他,带着哭腔道:小少爷啊,您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啊?” 说着就用衣袖小心翼翼的给高尧辅擦拭着脸上粘惹的灰尘。 带来的两名小厮也赶紧走到高尧辅身边一左一右的护卫着。 “放心,还没死。” 高尧辅说着不耐烦的打开老掌柜的手,任谁被他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幕,也是没有好脾气。 如此主仆相认的一幕,群贤可没兴趣观看,接过两名壮丁的独轮车就忍不住当场打开车上方木盖。 虽然眼前的画面刚才已经在脑子幻想过数次,但当真正看到白花花的一堆雪花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一个个震的张口结舌,仿佛喉咙被什么扼住一般发不出声来。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曾经乞讨为生的时候,为一文钱都要恭恭敬敬的给人磕个响头,为了一两银子就能与人搏命,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八百两银子就放在自己面前,简直就如做梦一般不真切。 有小子伸手拿了一块银锭,上下掂量了一下,又放在嘴边咬了咬,然后惊喜道:“是真的!是真的银子!” “快给我看看……” “给我也看看……” 众人纷纷传阅,不知疲倦。 王智在这时也未出言打扰,这群穷孩子也是苦的令人心疼,见他们高兴成这样,自己也是开心的紧。 “八百两银子如数送至,王堂主应遵守承诺放我等离去了吧。” 王智闻言扫视了一圈,见是之前被捆绑在地的青袍文士出言,当下也不墨迹,眉头一挑,昂首道:“这是自然,我王某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自然算数。” 群贤见自家堂主发话,也不再把玩银锭,当下便把银子收好盖上木盖推到一边,由数人守护。 “来把他们松绑。”王智大手一挥对着群贤吩咐道。 青袍文士闻言神情一松,身躯也放松了下来,暗想这小子还算守信用。 群贤刚要上前却又听得一人道:“慢着!”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八章 狠人赵德显 喊话的是常青,众人皆向他看去,王智也是如此,眼神中带着询问。 常青并未开口解释,只是提着木棍走到一个被绳索缚着跪坐的壮丁面前扬起木棍就是一棒下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常青的木棍已经砸在了他的左侧大腿上,然后对着他的右侧大腿又是这么一棍。 群贤这才懂得,原来如此!是极,就这么松开这些个壮丁,他们要是再返头干自己等人怎么弄,虽说没有了一众泼皮,可这十五六个壮汉也不是好对付的,一个不小心等下就可能是自己被扒衣喝水。 想到这里群贤也就都不再迟疑,对着这些个待宰的羔羊就是一顿猛砸。 场中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消半刻便再无一个跪坐的壮丁,全都倒地翻滚着身子口中呻吟不已。 高尧辅与青袍文士看着这一幕也是不敢出言制止,害怕对面一个不爽再给自己也来这么两下。 “行了,松绑吧。”最终还是他王大善人看不下去摆手道。 群贤当下也就停止殴打,蹲上前来给众壮丁解绑。 松绑过后的众壮丁皆颤巍巍的互相扶持着起身,高尧辅这时也在老掌柜与小厮的搀扶下起身准备往城中走去。 朱汝贤这时候也爬起来哆嗦着穿上了外衣,一瘸一拐的跟随其后,这时候不走,一会难道和王智他们一起走吗?至于他带来的那这个泼皮无赖,早特娘的一个个的都跑没影了,果然还是指望母猪上树要靠谱些。 就在众人都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又是一个声音喊道:“慢着。” 高尧辅一众人回头向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是王智出声并向他们走来。 “王智!你不要太过分。” 高尧辅被人搀扶着指着王智破口大骂道:“我已按照你说之数奉与了银钱,我府中人也被你打的无还手之力,你还要怎的,欺我高家无人莫是?” “我又不是喊你,你走便是,但是此人得给我留下。” 王智说着把手指向他们其中一人。 朱汝贤闻言霎时浑身一震,不是喊高府一帮人,这不就是喊自己呢吗?他们这一群中人可就自己是个外人。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天不把自己弄死,王智是不能善了吗?这次把高尧辅坑的如此之惨,高府中人肯定不会为自己出头的。 这么想着,朱汝贤颤巍巍的就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到王智的手指只是从自己身上经过而指向另外一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已经渗出的冷汗。 朱汝贤是安心了,有人却不淡定了,只见被指之人有些结结巴巴,三瓣短须上下开合道:“王……王堂主这是何意,某……某乃一介穷苦书生,身无长物,不知王堂主唤某所之为何。” 王智被指之人正是高尧辅身边的青袍文士,至于为何让他留下,原因很简单,他王大堂主的脑袋,从生下来至今日止,就没被人用棍子打过,就连他亲爹亲娘都没有,你这狗一样的东西,也敢给老子破处,今日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得出了。 “所之为何?” 王智冷笑一声道:“你这狗贼偷袭老子,把老子的脑袋都给打秃噜皮了,不留下一点什么就想走?门都没有!既然没有钱财那就把命留下罢。” 说着又看向高尧辅等人蔑视道:“怎么?你们还不走是想等着替他收尸吗?” “衙内救我,衙内救我啊!” 看着自家衙内等人转身就要走,青袍文士顿时大惊失色,当场就‘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抓着高尧辅的一只小腿,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高尧辅蹲下身子,拨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像这样的食客文士,高府还有一堆,大不了回去再向他那太尉老爹讨要一个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还不如他那八百两银子要来的心疼。 说完便不再理睬脚下这个满眼哀求之人,带着一壮丁和朱汝贤就此离去。 青袍文士瘫坐在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万般维护的衙内把自己抛弃离去,眼神也随着他们的走远而渐渐失去焦距,出奇的没有吵闹,只是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前方已经没有了人影的树林,连王智等人走到他的面前也没有丝毫波动,落在这群凶神恶煞的人手里,他已经认命了。 “喂,本堂主不杀无恶之人,你是何人,家居何地,做过什么恶事,都如实招来,好让本堂主知道,以免日后本堂主功德谱上少了一笔。”王智站在他面前颐指气使道。 其实王智也没想把他怎样,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了事,但是看着此人被自家主人抛弃的凄凉模样,却又蓦地有些心软了起来,没办法,谁让他王大善人就是这么的悲天悯人,就是这么的……嗯……好心肠呢。 青袍文士听着王智这番话也没有多少杀意,眼睛里又生出了些色彩来,于是便没有隐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某名叫赵德显,家是庐州府人士……” 随着赵德显的娓娓道来,王智的眸中渐渐显露讶色。 人才啊! 原来这名叫赵德显的青袍文士乃是崇宁四年便考中了举人,能在文风盛行的庐州府万千学子中杀出一条血路考中举人那都是一等一的狠人呐,记得本朝已故的文人大儒刘筠,还有那青史留名的包孝肃包拯,还有……呃……等等,这些可都是庐州府人士,而看赵德显的年纪,在崇宁四年左右不过十七八岁左右,未满二十就中了举人,这在本朝科举史中也是不多见的啊。 可惜赵德显生不逢时,崇宁四年正是本朝科举取士的最后一年,当其春风得意自信满满的赶到汴京城准备来年春闱会试金榜题名的时候却被告知科举……没了! 是的,科举在崇宁五年的时候被取缔了,取而代之的是太学‘三舍法‘取士,像赵德显这类有举人功名的学子可以直接进太学‘上舍‘进修,只要公试合格也可以直接做官。 可是这三舍法考试可不仅仅考学业,还要看品行,问题就出在这个品行上。 赵德显自认品行是没有问题滴,但是太学学官可不这么认为,这丫尖嘴猴腮三瓣短须一看就不似什么好人。 就这样,赵德显因为‘品行不端’公试不过,当年就被降级为‘内舍’学子,第二年降为‘外舍’,第三年……太学除名。 可别认为因外貌就判定一个人品行是否端正是儿戏,这在我大宋朝期间还真就是正理,只要你有一个好样貌,再养一把好胡须,那么恭喜你,你可以靠着脸蛋吃饭了。 就有这么一出实事,话说北宋钦宗年间,朝中有一小官,名叫解习,样貌堂堂,配有二尺美髯,长得在当时那叫一个一表人才,就被时任宰相唐恪一眼看中推荐给钦宗,钦宗当场就提拔为龙图阁学士,并派到河中府抵御金军进攻,你让一个整日只会书书写写其他啥也不懂的小郎中直接去战场指挥战争,这不是开玩笑呢嘛,果然,没过两月就城失人亡了。 还有太宗时期的宰相寇准,就因为长着一副刚正不阿的样貌和美髯,才三十岁就被太宗提拔成了宰相。 有宋一朝以貌取人的事迹多到不可胜数,因为长得奸猾而被逐出太学这种小事都排不上面的好不好,到哪都没理说去。 被逐出太学的赵德显不甘心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老家,他丢不起那个脸,更对不起家乡所有为他付出过的人,他可是家乡公认的神童,是家族里唯一的希望与骄傲,他的父母为了供他读书,甚至把他年幼弟弟妹妹都给卖了,可就指着他赵德显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当他背上行囊在家族众人希翼的目光中离开家乡的时候,就曾暗暗发誓,这一去汴京不混出个人样来,誓不还乡。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失败了,他不甘心,他卑躬屈膝着在汴京城里到处拜访名士高官,可都因为他的样貌被一一回绝。 十数年过去了,他依旧庸庸碌碌,只能在街头摆摊为人抄书写字为生艰难度日,他一直不敢给家里写信,生怕被家里人知道他现在的模样,那数十年如一日的三瓣短须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坚持了。 直到有一天他听闻那高俅高太尉也是出生寒微,便想着去试上一试,这一试果然有所成效,不过高太尉也不甚喜他样貌,只是惜他才华,便把他安排在三子门下做个书画食客。 而后就是现在这番情景了。 群贤听完赵德显的遭遇也是有些同情,虽然他们的遭遇大多更为苦难,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理解他人苦难,怜悯苦难。 “啊,这……” 王智本想收拾他来着,听着赵德显这一番遭遇,显然已是下不去手。 “你可知道,我家堂主这番留你下来并不是想害你,而是想救你。” 听到这番话赵德显明显是有些错愕,有些呆呆的看着说话的常青。 而王堂主本人王智,此刻也是有些懵逼。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九章 拜师 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常青接着问他,“你只是高府的一个普通食客是吧?” “嗯……是。” “这番高尧辅插手这档子事,有你在后面为其出谋划策吧?” “嗯……是……” 赵德显这时有些回过味来了,他是聪明人,刚刚的一番情景他是被震慑了心神,固而没有想这么深远,现在清醒了下来想想,确实,他是高尧辅的食客,放在前朝的说法也就是幕僚,那必然是为主人家提供出谋划策,分析利弊的服务,这次接手朱汝贤的邀请是他在综合分析后赞成的,甚至王智以及聚贤堂的情况也是他在背后调查的。 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让他效忠的主家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回到高府就算高尧辅会放过他,高太尉也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赵德显露出既羞愧又感激的神色翻身跪倒在王智面前就是磕头,口中直呼,“谢王堂主救我性命,是某愚钝没有理解王堂主的苦心,还对堂主恶语相向,我……我……” 赵德显已经羞愧的说不出话来,王智倒是毫无羞愧的坦坦荡荡的受了这一礼,托手道:“哎呀,没事没事,本堂主这也是不忍见到德显如此大才就此折戬,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狗贼‘直接升级成了‘德显‘,被一个半大孩子这么称呼,赵德显并没有觉得不妥,反而面露喜色,高家这事他是不能善了,就连汴京城怕是都不能回去了,不能回汴京城他又能去哪里,这么灰头土脸的回乡是万万不能的,就算是身死他地也不会选择就此回乡,若是能投奔聚贤堂,虽说也有些不靠谱,但看着这群半大孩子就能把整个西城拿下,并且王智本人也是将门子弟,摸不准就有了出路呢? 这么想着赵德显顺势站起了身,对着王智又是一顿感激吹捧,却不知如何开口说追随这事,毕竟他年过三十,又是举人出身,对着一个半大孩子说追随的话,着实有些难以启齿。 倒是常青在旁看的真切,他知王智是起了爱才之心,也知赵德显有了依附之心,一个二十不到便考中举人的大才若不是这番遭遇也不可能看上他们聚贤堂,也知王智不会在意赵德显的样貌,别的不说,就说他聚贤堂众人,哪个不是泥堆里爬出来的,还有…对,还有猴子,就猴子那张脸,再过几年比赵德显怕是也不遑多让了。 这么想着于是开口询问,“赵先生如今离了高府可有落脚之地?” 赵德显落寞一笑道:“尚无。” “先生若不嫌弃我聚贤堂脏乱,可愿加入我堂,与我兄弟跟随堂主一同博个前程富贵?” 赵德显闻言看向王智,只见王智已作礼贤下士模样看向他道:“是极是极,德显如此大才遗落民间实是可惜,可愿随我等共做一番事业?” “承蒙堂主不弃,某愿追随堂主,不离不弃,不负此生。”赵德显退后两步躬身长揖道。 “好!哈哈哈哈…” 王智拍着他的肩膀大笑道:“我今日得德显辅佐,何愁不能成事,日后咱们就是兄弟,有我一口肉吃,就绝对有你的汤喝,咱们同富贵,共患难!” “堂主…” “德显…” 看着两人一副君臣相得的腻歪模样,常青也有些鸡皮疙瘩,于是赶紧开口打断道:“兄弟们可收拾家伙准备回堂。” …… 回程途中,王智凑到常青面前小声问他,“咋回事啊?怎么好好的就成了救命之恩?” 常青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家堂主,没办法,自己认得堂主,含泪也得咽下,于是就把其中门道给他说了一遍。 王智这才恍然大悟,继而沾沾自喜,不愧是我啊! 王飞却凑到王智面前小声问他,“咋回事啊,朱汝贤那厮不是说好了一千两,怎么成了一千六百两?” 王智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家的军事部部长,嫌弃道:“你说你是不是傻,那上回的医药费还没和他算呢,一并加上。” 白白遭受一个白眼,王飞也有些无语,你这…你这也太跳戏了,这玩意谁能猜到… 一路众人嬉嬉闹闹的回到了他们在西城的老巢-聚贤堂。 看着眼前这个破落院子,赵德显有些呆滞,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历练不足…鲁莽了! 左右看看,只想逃离,却被王智大手一把抓住胳膊,强行拉进破院内,开玩笑,船都上了,还想着跳船,门都没有! 王智拉着赵德显大笑着进入院内,在大堂里上位坐下,又吩咐着给赵德显看座。 当下便有小子搬来一个石块放在王智座下首位,赵德显看着这个坑坑洼洼的石块也是有些生无可恋。 王智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神色,等着众人落座后,大手一挥道:“把银子抬上来。” 在众人眼巴巴的注视下,两小子把八百两银子搬上堂中断腿桌。 王智看着群贤如饥似渴的模样,也不墨迹,当下吩咐道:“常青,把银子均分与群贤。” “堂主。” 常青出列道:“可分与每人十两,剩下的银子我觉得该把堂内修缮一下,置办些物件,我堂目前毕竟坐拥西城,太过寒酸会令人轻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群贤也纷纷附和常青的提议,聚贤堂目前也是众人的落脚地,地契早先就被自家堂主买了,是该好好修缮一番了。 王智也觉得颇有道理,便同意了常青的提议,又让王贵取了些银子与堂内开设庆功晚宴,若问为什么要王贵去置办呢?道理很简单,这些穷娃子只知道馒头铺子朝哪开,至于酒楼,怕是连大门都没踏进去过。 …… “当时啊,几十个壮汉朝我扑来,我一点不惧,上去一棍就撂爬下十来个,又一脚踹翻了七八个…到最后,没有一个能站在我的面前…” 庆功宴上王智伴着酒劲,与群贤大肆吹嘘,说到浓时当场就比划着拳脚,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 “堂主威武!” “堂主霸气!” “堂主乃楚霸王再生,神勇无敌!” 群贤也没人去数自家堂主到底打倒了多少个壮汉子,没必要,也不重要,搁在以前还有几个刺头喜欢抬杠,后来都拜服在堂主的拳…哦不…品德之下,自家堂主一直强调要以理服人,怎么会闭塞言路呢? 守家的三小只听得那是眼冒金星,满眼都是崇拜,呛着嗓子要与自家堂主敬酒,王智来者不拒,通通接下。 只有赵德显在一旁听的那是目瞪口呆,一共不才十六个壮丁吗,还是他给召集的,怎么就成了几十个呢?那要是几十个,你们还能在这喝酒吗?早都被扔在西山老林子里喂野兽了。 赵德显自然不会与一群孩子理论什么,自顾自的喝着闷酒,除了开场常青来敬了两杯之后,再无人前来敬酒,当然,他也不乐意与一群半大孩子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这样也好,乐得清闲。 不过怕什么来什么,王智走道他的面前坐下,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对众人道:“来来,都来与我们的新成员敬酒,你们应该都认识了,没记得的我再说一遍,姓赵,本朝举人老爷,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才。” “以后你们就称呼他为赵师,我打算啊,明日起让德显教导你们读书识字…” “堂主,我们都是一群泥腿子,要学那玩意干啥,那读书识字又不能当饭吃,还浪费时间,不学不学!” 王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飞鼓囊着打断,一脸的不屑一顾。 “你这个狗崽子,敢不学试试…” 王智说着就褪下左脚靴子朝着还在啃着鸡腿的王飞砸去,王飞一把接住,看自家堂主的生气模样,又讨好的上前给王智穿好。 王智指着他臭骂道:“你啊你,就知道吃喝睡,早晚撑死你。” “我知道你们大多对读书不感兴趣,不过这是命令,你们必须要遵从,我也不和你们解释,早晚你们就能体会到读书的好处,就能理解本堂主的良苦用心。”王智语重心长的说着。 哪里是他不想解释,而是他也不喜读书,他虽说是正儿八经的太学院学子,但是说实话,他去学院读书的次数还没有去勾栏听曲的次数多,太学院有几个学堂,几个学官他都不慎清楚,同窗了几年除了那几个要好的玩伴,其余同窗叫甚名谁他也不清楚,你这让他说什么读书的好处,这不是在难为我王大堂主了吗。 “本堂主如此博学多识,机智过人,尚且还需要读书,何况是你们这些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全的狗崽子。” 王智见群贤都有些唯唯诺诺,不由得大声的喝骂,“我跟你们说,从明日开始读书,每隔一个星期我就会检查一次成果,成绩最差的两人守一个星期大门,各部部长也不例外,通通都要读书,若是有谁敢不敬师长,扰乱课堂,我饶不了他。” “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来,向你们的赵师敬酒。”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章 高太尉 赵德显本有些抗拒与这些半大的泥腿子为伍,只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罢了,但是在这一声声赵师呼喊下,一声声的恭维声中竟有些回到了昔日年少中举,意气风发时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了,卑躬屈膝的久了,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个人人仰慕的天才,一个挥墨泼毫肆意指点江山的大宋举人。 于是也就不在扭捏,放开心怀来享受这番感觉,与众人作师徒相宜般畅饮。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酉时,在汴京东城的一座豪华府邸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从中下来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急匆匆的进府,而后带出两个家仆提着一个担架快步走到马车后抬出一个满身泥污的锦服青年来。 青年披散着头发,泥污混搭着血迹结着痂,眼睛淤青,脸庞浮肿,这模样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俩家仆定睛一瞧,不是他们高府三少爷又是何人? 原来是刚进了城,金银铺子老掌柜便雇了辆马车,让俩小厮伴着高尧辅先行回府,他高衙内好歹也是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般凄惨模样可不好让太多人瞧见。 “去找我爹。”担架上的高尧辅虚弱的说道。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下担架走路,不过他要的就是这番效果,他知道如今凭他的力量是对付不了王智那群人了,为今之计只能依仗自家老爹出马了。 俩家仆担着高尧辅匆匆进府,经过影壁、游廊、垂花门…在庭院中正面迎来收到家仆通报而匆忙赶来的太尉夫妇。 “哎呦~我的儿啊!” 只听得一声的悲痛呼喊,一身绸缎珠玉的太尉夫人刘氏,晃着年老体宽的身子小跑着迎了上来,看到自家儿子这般惨状,跳脚着哭喊道:“儿啊~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啊,老爷啊~您来看看啊,到底是谁把咱家辅儿打成这般模样,您可要为咱儿子做主啊!” 高俅这时也走了过来,看到自家儿子这番模样,脸色阴沉的可怕,眉头紧蹙,须发皆张,道道岁月勾勒出来的褶皱拥挤在一起仿佛蕴藏着滔天怒火。 “是谁干的?” 高俅并没有表现出暴怒,只是眯着眼沉着声问道,只是熟悉他的家仆们都知道,这样的老爷才是怒火最盛的时候,只是暂时压抑着罢了,一但宣泄出来,不见血不休。 一众家仆只是噤若寒蝉,抖若筛糠,不敢回答,就连刘氏这时都不敢再大声吵闹,只是摸着自家儿子的手,低声抽泣。 就在高俅快要压抑不住怒火即将爆发的时候,高尧辅恰到好处的开口道:“是王智。” 王智? 哪个王智?没听过。既然是籍籍无名之辈,胆敢伤了自己的种,那就让他全家老少一起为自己的鲁莽陪葬吧! 想到自家老爹不一定听过汴京纨绔王智的名号,随后补充道:“是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王禀的第二子,王智!” 听到‘王禀‘两个字,高俅脸上的怒火顿去,只是这眉头,却锁的更紧了一些。 “哭什么哭,在下人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咱儿子还没死呢!” 高俅没有继续深究王智的事,却是突然对着刘氏大发脾气。 刘氏顿时被吓的不敢出声,只是身形颤动,一个劲的抹着眼泪。 “好了,辅儿跟我去书房,其他人散去吧!” 高俅说着转身向着正堂一侧的书房走去。 高尧辅这时也起身下了担架安抚了母亲刘氏几句,便一瘸一拐的朝着父亲的身影走去。 书房中,仆从倒好了茶水之后便躬身退出,顺手关上了房门,只留高俅父子俩在书房中落座。 高俅没有看向自家儿子,只是盯着着手中的茶水,依旧紧锁着眉头,目无焦距,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爹。” 最终还是高尧辅出言打断了这番寂静,“您是知道孩儿的,孩儿锦衣夜行,汴京城中不能得罪的人物孩儿心中都有数,不会主动去招惹的,可是这王禀父子,孩儿调查过,不过一普通军中偏将,爹您为何如此愁容?” 高俅闻言这才把目光从茶水上移开,看向自己这个一向宠爱有加的幼子,这个儿子能得到自己的宠爱也不是莫无道理的,而是确如自家儿子所言,这个孩子生来聪慧,虽有些拈花惹草,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而且招惹的是非大多也是为高府考虑,如今高府的家业倒是有一小半是面前这个最小的儿子给挣上来的。 看着一向懂事听话的儿子如今被人打成了这番模样,如何能不令他愤怒,可是这王禀父子… 高俅没有回答高尧辅的话,反而看着他问道:“儿你为何招惹这个王智的,给为父说说。” 高尧辅闻言暗道不妙,自家老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没有直接发怒大骂,反而问起了一般都不甚在意的缘由,这说明是遇到了硬茬子了,心中虽是疑惑,但也没问就把前因后果给说了出来。 听闻自家儿子依旧是为了高府筹划才引出了这茬子事,高俅也是一声长叹,继而悠悠道:“儿你可知这王禀父子是何来路?” 晓得高尧辅肯定不知,所以也未等他回答便继续道:“这高家父子乃是出自琅琊王氏一脉,而且是嫡出主脉,只是今宋一朝主脉没落,支脉太原王氏又因出了一个王文公名声大噪,故而世人大多只知太原王氏,而对琅琊王氏却知之甚少,然则俩王本一家,一向是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爹,那王安石虽是新党领袖,但也已故去三十余年了,门生旧故还能剩多少?还能庇护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王禀父子不成?” 高俅看了他一眼,没有回他这个问题,继续道:“世人知这太原王氏是因为王文公的原因,却不知这看似式微的琅琊王氏才是真正的天下大族,为父也是近些年掌握了一些实权后才逐渐了解琅琊王氏的跟脚,你调查不到也属正常。” “这琅琊王氏,虽说如今在朝中并无高官显贵,仅有一个位居九卿的太仆寺卿也在前年致仕,但是在中下层官吏中却大有人在。” 说着指了指高尧辅道:“你身上穿的丝绸,我杯中泡的茶叶,还有厨房的盐,餐桌的酒…琅琊王氏无不在其中占有很大的分量,可谓是掌管着大宋的根基命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远的咱先不说,就单说这太子生母,已故王皇后,便是这王禀的堂妹,还有王禀的发妻种氏,更是西军老种经略相公的亲女,还有那王禀本人,这些年随着童相公南征北战,你真当他是靠着童相公的山?” 说到此时高俅也不禁冷笑一声,声音却蓦然低了一筹,“那是他童贯靠着王禀的山!” “没有王家世传将部的支持,他童贯一个太监,有何本领经略熙河兰湟、秦凤抵御西夏?有何本领平方腊造反?” “只是官家忌惮琅琊王氏势大,当做看不见罢了,只把功劳按在他童太监头上…” 高俅说着抬头看了眼高尧辅愈发震惊的脸色,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语重心长道:“儿啊,你爹我看似位列三衙太尉,执掌殿前司,位高权重,但实则毫无根基,一切荣华都如那空中楼阁,荣辱皆系官家一人。” “为父是如何上位的,你也清楚,朝中看不惯为父的人何其之多,也正因如此,官家才会信我用我,而并不是因为为父多有才能,你懂吗?” “一但哪日引起祸端,官家会毫不犹疑的把为父推出去以安人心,所以为父这些年在朝中为官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使我高家坠入万丈深渊啊。” “爹,我懂了。” 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此苦口婆心的和他说这么多,他高尧辅又不是傻子如何能不懂其中意思。 “可是那王智实在辱我太甚,还把我…” 想着白日里的那一幕,高尧辅就不禁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还把你怎么了?” 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关切的目光后,高尧辅又低下了头,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出来。 “砰!!” 听到了八百里银子和扣住府中食客的时候,高俅还没有什么表情,直到高尧辅最后支支吾吾的把‘黄河水’的事情说出来时,高俅再也止不住脸上怒气,站起身一把拍在身侧茶几上,又抓起价值不菲青花瓷茶盏一把摔在地上,胸膛上下剧烈起伏,胸中怒火直欲从目中喷出。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此子必须死!!” 他高俅这一辈子做了三姓家奴,唯唯诺诺了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还不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儿子也如他一样低三下四,奴颜婢膝的给人做奴才。 看着从小到大自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呵护备至的幼子被人如此欺辱,高俅再也不顾往日形象,再也不顾往日行事准则,现在的他只想杀人,必须杀人! 只有杀人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只有他王家的血才能洗刷自己儿子今日所受之辱!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一章 回府 “爹,您消消气,消消气。” 看着自家老爹这般怒发冲冠模样,高尧辅也是有些后悔了,后悔把这些事说出来,现在反而需要他去安抚了。 他走上去拉着高俅坐下,又重新沏了一杯茶端给自家老爹道:“算了爹,咱不和一个竖子计较,韩信昔日可受那胯下之辱,孩儿如何受不得今日之耻?三十年河东河西,我高家日后不见得就低那王家一头。” 高俅接过他的茶,看着自家儿子为了高家愿意如此忍辱负重,心中杀意更甚,只是他现在已经缓了过来,只是把恨意压下冷声道:“辅儿放心,爹知轻重,杀人可不仅仅是用刀。” “我会让他死,并且会让他死在你的手里,你且看着罢,不需要等多久。” 看着自家老爹冷静了下来,高尧辅这才放下心来坐了回去,还欲再问什么,只听门外家仆敲门喊道:“老爷,威远节度使朱勔朱节度求见。” 父子俩闻言对视了一眼,知道这厮是为何事而来。 “爹,我去迎接。” “不用,我儿且坐好。” 高俅思索了片刻,走上前去打开书房门,对着门房吩咐道:“你且和他说,今日老夫有恙在身,不能见客,去吧。” “是,老爷。” “哎,等下。” 看着门房转身要走,高俅又开口嘱咐道:“再给他带句话,若他朱家还想在汴京城待下去,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行了,去吧。” 高俅摆手挥退了家仆,关上书房门,转身迎着自家儿子询问的目光开口道:“现在还不是动王家的时候,这时候动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出的手,哪怕不是我们也会有人认为是我高家在背后指使的。” “等,等这风头过去后,爹自然会安排。” 高尧辅闻言点了点头,对于自家老爹的手段,他是一万个信服的,他高家能从二十年前的落魄户,一跃成为如今大宋最有权势的显贵家族之一,可都是因为自家老爹。 “还有那朱勔之子,儿当远离。” “爹,这是为何?” 高俅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那朱家在地方上行事放纵,不知收敛,惹得天怒人怨,如今引起方腊造反,待事定之后总归要给东南百姓一个说法,自古以来这类佞臣就没几个善终的,你莫要太过粘惹,以免引火上身。” 高俅口中佞臣之言,却是把他自己排除在外,确实,他高太尉虽也是媚上之臣,但最多也就是恃宠营私罢了,凭他是当今官家潜邸旧臣的身份,做事只要不是太过火,群臣也就眼不见为净了,况且他高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算是半个文臣,在朝中也是有些知己好友,有些弹劾也有帮衬声音,和那举家逃往汴京的威远节度使那自是不能同日而语。 “爹,孩儿晓得了。”高尧辅点头道。 “嗯,你且去洗漱一下抹些药膏吧。” “好的爹,孩儿告退。” …… 这时的高府门外停着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其中坐着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他闭着眸子半躺在貂皮座位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半晌,有高府门房匆匆走来,在马车前停下,对着车内道:“让朱节度久等了,我家老爷今日有恙在身,不方便会见朱节度,让我给朱节度赔个不是。” 车内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威远节度使,朱汝贤的亲爹朱勔。 朱勔听到高府门房这话,不由睁开了眼睛,眼神中带着些许错愕,高太尉应是知道自己前来的目的,却不见他,这是何意? 至于身体抱恙,他是不信的,今日早朝时还见太尉龙行虎步神采奕奕模样,晚间就抱恙了,大白天的骗鬼呢这不是。 不过既然高俅不见,那他也没法,等改日早朝时见到再为询问吧。 这样想着便出言道:“某知晓了,既然太尉抱恙,某也不便打扰,请转告太尉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某先回府,改日再来拜访。” “朱节度且慢,我家老爷还让小人带句话与朱节度。” “你且说来。” “我家老爷说若朱家还想在汴京城里待下去,今日之事就当未发生过。” “就当未发生过…” 朱勔轻喃着这句话,也未说些什么,就让车夫驾车离去。 马车在东城中左右穿过了几条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座无名府邸前,朱勔下车走了进去,路遇仆从皆躬身低头,口称‘老爷’。 这座府邸正是朱勔在汴京置办的落脚地,至于为何无名,原因莫过于仇家太多,免得哪天无故走水罢了。 朱勔走至庭院内正面迎到一背箱郎中从一厢房中走出,朱偭拦下开口问道:“大夫,我儿如何了?” 郎中躬身回道:“回大官人的话,令郎左胸有两处骨折,所幸并未伤及脏腑,老朽已敷上药膏,近期当静心安养身子,月余时间便可完好。” “多谢大夫。” 朱勔谢过一声便着家仆领这大夫去账房领赏,自己一人进入厢房内。 “都下去吧。” 待遣退了一众服侍的婢女后,朱勔坐在朱汝贤的床前看着上半身都被布条包裹的独子一时恨恨不语。 朱汝贤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自家父亲回来了,有些激动模样问道:“爹,怎么样了?高太尉同意与您一起弹劾王家了吗?” “无,高太尉托病,并未见我。” 朱勔看着他,半晌才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为何啊爹?” 朱汝贤闻言有些气急,双手撑着就要坐起身子,他本想着凭着自家老爹和官家心腹高太尉一同弹劾之下,那朱家子定会下狱,到时他买通狱卒,使些手段,不愁那厮不死,届时西城还不是会回归自家门下,只是谁料自家老爹亲自去见高太尉,却是这般下场。 朱勔赶紧起身扶着自家儿子,在他身下垫了两个枕头,放他斜躺着,安抚道:“儿先不要动怒,自己的身子重要。” “这高太尉不仅没见为父,还让其仆给为父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 朱勔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若我朱家还想在这汴京城里待下去,就当今日之事未发生过。” 朱汝贤闻言怔了片刻,又不解询问,“这是何意啊爹?那高俅不是当朝太尉,殿前司都指挥使吗?怎么还会怕一个寻常将佐吗?” “为父回来一路细想,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那王家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朱面回身坐下皱眉继续道:“我儿知晓的,月前为父就曾弹劾过那王禀教子无方,其子聚众闹事,殴打良民,可官家仅仅只是差人过去训斥了一番就作罢,原先爹还以为是因为王禀在外领兵作战,官家不好对其子太过惩罚,如今看来,怕是连那训斥都是做样子给为父看的,官家根本就没要处罚其子的意思。” “今日再看高太尉这番模样,那王家定有寻常人不清楚的依仗,只是我家入京不久,还未了解,等明日我先去打探清楚,再做定夺罢。” 朱汝贤点了点头,双目无神的看着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儿先养好身子,大夫说了,好好静养,月余时间就会完好,其余的事你就先不要过问了,为父会调查清楚,若真是寻常人家,为父定会为我儿讨个公道来。” 朱勔说完拍了拍朱汝贤的手,便起身出了厢门。 …… 话说回到聚贤堂,此时的群贤早已喝的酩酊大醉,有靠着石头酣睡的,有拎着酒坛子对月高歌的,还有抱着二狗子说着情话的。 至于他们的堂主,自衬酒量过人,此时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是一个劲的对着空气劝酒。 “来…喝…继续…谁倒下…谁是孙子…” 王智大着个舌头,含糊不清的对着走来的王富骂骂咧咧。 “二郎,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回不了府了。” “不行…今天必须把这群孙子…给喝怕了…奶奶的…竟敢质疑老子的…酒量…今天必须喝的他们喊大爹爹。” 王富没有再搭他的话,只是踢了身旁装死的王贵一脚,便上前把王智架起来向着门外拖去。 王智半个身子软挂在他的身上,口中依旧谩骂不止。 走到门前王贵也跟了上来,与王富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自家二郎向着门外走去。 有宋一朝是没有宵禁的,已经戌时,汴京大街上却依旧灯火通明,白天百姓农忙完了之后,夜里没什么事做就会沿街叫卖,糕点、香饮子、古玩字画、鲜花、杂货样样俱全,耍杂、唱曲、口技者更是不能少的,还有那‘鬼市‘、跳蚤市场‘等等,并且都是不收税的。 正是这通晓不绝的商贩,星星点点的地摊,才织就我大宋朝在全世界史上独有的繁华,先人若是有灵,当知晓千年后的子孙正在禁摊禁贩,不知会作何感想。 王富和王贵二人就在这一路惹眼的繁华声中架着王家二郎跌跌撞撞的向着王府走去。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二章 王家三小儿 “哎呦,二郎你可算回来了,夫人还在中堂等着呢。” 三人还未进府,一个年逾半百的管家就匆忙迎了上来,看到三人这番醉态,恶狠狠的瞪了王富和王贵二人一眼,“你们两个狗崽子,夫人让你们看着二郎不要醉酒,你们俩当耳旁风是不是?一会看我不收拾死你俩。” 王富与王贵二人只是听着,也不敢还嘴,毕竟面前这个管家正是他俩的老爹,王府大管家王忠。 王二郎聋拉着脑袋,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仔细听来全是些污耳的话,王忠听着直摇头,安排下人去煮醒酒汤,然后领着三人直奔中堂。 王府中堂很大,却没有多过装饰之物,有的只是一些古朴大气的物件,上方一桌两椅,下方四椅两几,梁上两排挂着六个红木灯笼,堂下端坐一个贵妇人,四十出头,美貌犹存,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极美女子,气质高贵却没有一般富贵人家的雍态,身上也无金银珠玉装饰,只是一席青色大袖长衫,显得颇为干练。 堂中两小儿来回嬉笑打闹,大的是个女娃子,十岁模样,小的是男娃,只有三四岁样子,跟在女娃子后面‘姑姑‘‘姑姑‘的喊着。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侍立在旁,看着装扮应是府上丫鬟。 “环儿。” 贵妇人原本微笑着看着两小儿嬉闹,待听到前院动静,脸色立马板了起来,把手一伸,轻呼一声,旁边的丫鬟自然而然的递过一根木棍,一番动作毫无违和,像是演练了很多次一样。 接过木棍,贵妇人便走出了中堂,站立在门口,看向前方走来的一行人。 两小儿一马当先跑过贵妇人的身边,蛮牛冲撞一般冲入王智怀里,一左一右抱着他的大腿,女娃子喊着‘二哥‘,男崽子喊‘叔叔‘’。 王智拨开王富和王贵架着的手,蹲下身子来一手抱住一个小娃就在脸上猛亲,亲的两小儿一脸的口水,然后嫌弃的跑开。 这时王智站起身来看着前方提棍的贵妇人,身形不稳的走上前,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低头认错的时候,王智一把环住贵夫人的脖子,扯在胸前,就在众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伸嘴就在贵妇人的脸上嘬了一口,接而口齿不清道:“翠…翠儿,你…你怎么会在我…家啊,我…阿娘呢?” 众人看着这个场面皆侧头闭目,一脸不忍,似乎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翠儿是谁啊?”男娃子在旁脆生生的问。 “笨啊,翠儿就是我阿娘,你的大母。”女娃子脆生生的回。 “大母不是叫种韵吗?” “种韵是阿娘的大名,小名叫翠儿,现在你懂了吧?” “哦,懂了,翠儿。” 男娃嗦着手指点点头,似乎是记住了。 众人这时听着想笑又不敢笑,王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种韵种氏,王二郎的生母,哪里有什么‘翠儿’的小名,这怕是二郎又在外面哪个青楼里认识的相好吧。 种氏被王智环着脖子,脸色黢黑,手中的木棍高高抬起,就在即将下棍的时候,鼻头微动,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 种氏侧头细看,只见儿子的头发和衣领上隐有血迹,也顾不得教训这个竖子,在他腰间捏了一把,脱身开来打量道:“怎么回事?” 王智吃痛眼神清明了一些,看清是自家亲娘,也是一个哆嗦,谎话张嘴就来,“上山打猎…摔得。” 奈何种氏根本就不是问他的,关于这种事情,种氏向来不问他,也不会理睬他说的话,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子,啥德行那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回主母的话,今日二郎为了西城那群孩子…” 王富在旁接话,一五一十的把今日之事全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隐瞒,除了…黄河水,那玩意实在是开不了口。 关于西城的事,种氏是知道的,可以这么说,但凡王富知道的事,就没有种氏不知道的,对于自家儿子在西城的所作所为,种氏也是默许的,可是这打架醉酒,敲诈勒索,也太过恶劣,要不是这竖子有伤在身,今日少不得要再断三根木棍。 “王忠,你给二郎洗洗,看下伤势如何?” “是,夫人。” “竖子,明日再与你计较。” 种氏撂下一句狠话便拉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王智也被王富、王贵二人架回了屋。 屋内药味浓郁,走过屏风后是一个浴桶,桶内是各类药材熬煮而成的热水,这是王二郎每日必泡的药浴,从记事起以来就未曾间断过,按照管家王忠所言,他王家能够屹立千年不倒,可以说靠的就是这桶药浴。 一些古老传承的将门世家,都会有自己家族的筑基法,给家族后代锻体练魄,而王家的筑基法就是以药浴疏通经络,可增强气力,强壮体魄,故琅琊王氏自秦王翦、王离始至今宋依旧名将不断。 在迷迷糊糊间被剥光衣服扔在桶里的王二郎,此时只感觉全身舒畅,上下毛孔都在扩张,仿佛是有人在按摩着他的身体… 不对,这个手感… 确是是有人在摸他的肉体。 王二郎一惊,顿时睁开眼,只见管家王忠的大脸盘子怼在他的眼前,正在翻弄着他的身体。 “忠叔,你在…干嘛?” 被热水浸泡全身,热气直冲脑门,王智的神智已经清醒了大半,看着王忠如此,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护住关键部位。 王家将门世家,门风甚严,为了防止后辈堕落,沉迷温柔乡,根本就无婢女服侍洗浴的待遇,王二郎一直都是自己洗漱,光着身子被一个老头子这么翻弄,搁谁不迷糊。 王忠哑然一笑道:“你这娃子,小时候都是我帮你洗的,都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现在大了还害羞了。” “行了,忠叔,我都长大了,不用你洗,你快出去吧。”王智红着脸道。 “嗯…确是是长大了。” 王忠点了点头,表情装作严肃模样,只是眼神看向的地方让王智有些面红耳赤。 “行了,行了,你快出去吧。” 看到王忠出了门,把门关上后,王智这才放松身体躺在浴桶里,阿娘要是让环儿服侍自己洗浴那该多好啊!王智这么意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 至于为何是环儿呢,并不是因为这个叫环儿的婢女有多好看,而是王家除了王智的大嫂刘氏下面还有个叫春儿的丫鬟之外就只有这么一个未嫁婢女,可春儿今年才十五岁,王二郎就是再色急也不会对一个半大孩子起歪心思,王智今年虽然也才十七,但有着后世记忆的他只把自己当大人,其余就都是一些雇佣的妇人了。 这自然也是那‘万恶的家规’其中的一条。 王智就在这浴桶里昏昏睡去,直到翌日清晨才在门外两小儿呼喊声中悠悠转醒。 醒来时是在床上躺着,却是不知是何时上的床,想来应是忠叔昨夜在他睡着的时候把他抱上了床。 王智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昨夜喝的太凶,直到现在脑袋还有些发涨。 不好! 王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 果然… 身无片缕… 不知道那个老家伙趁着自己睡着又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王智欲哭无泪。 “砰砰砰!!” “二哥起床啦!!” “叔叔起床啦!!” 门外俩小儿拍着门扯着嗓子大喊,王智无奈,只得穿衣起床,自从大的那个会跑会喊的时候,王智就没有一天赖过床。 王智开门一把抱起小的那个就逗弄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王沆!”小家伙脆生生的回道。 “啊,你不是叫阿强吗?” “阿强是谁啊?” “阿强是条狗。” 王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蜜饯果子。 “对啊,我是叫阿强啊。” 小家伙直勾勾盯着叔叔手里的零食,眼睛都移不开了。 “那你叫一声给我听听。” “汪汪汪汪…” “哈哈哈哈。” 王智大笑着把蜜饯果子放到小家伙的手里,小家伙接过就跑到一边台阶坐好开吃。 “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智又蹲下身子照葫芦画瓢问起大的。 “我叫王玲。” “啊,你不是叫阿珍吗?” “阿珍是谁啊?” “阿珍也是条狗。” 王智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果子。 “阿娘的宝贝牡丹花就开了一朵,不知道被哪个毛贼给折了去,前天还发脾气呢。” 小王玲盯着蜜饯果子不争不抢,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王智恶狠狠的盯着他,眼神中警告意味不加掩饰,手中却乖乖的把蜜饯果子递了过去。 小王玲一把接过,跑到大侄子边上,坐下开吃。 看着两小儿一大一小端坐的背影,王智痛心疾首,小玲儿长大了啊,不听哥哥的话了,都敢威胁哥哥了,赶明还是找个好人家卖了吧。 王智气鼓鼓的走到一边开始洗漱,拿着鬃毛刷子沾着盐巴,就这样往嘴里塞着,每当此时王智都会想起后世记忆里的牙刷牙膏,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用到。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三章 聪明的王二郎 不多时有府中下人前来招呼王智前往膳厅用早餐。 王智应声前往,进入膳厅时看见两小儿与种氏都已落座,还有一貌美女子,才二十出头模样便已盘发插簪,这个装束代表已嫁人为妻,正是王智的大嫂,王沆的阿娘刘氏。 “小叔来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刘氏喂了小王沆一口热粥,看着王智进来,笑着招呼。 “嫂子早上好啊。” 王智热情回应,还想着逗弄小家伙一番,但是看到阿娘还在黑着的脸色,只能讪讪坐下。 餐桌上摆着汤饼、馒头、油条、糍糕、稀粥以及几盘小菜,早餐很简单,都是大街上买的,一份也才十几文钱,比府上生火做饭都要划算的多,这时期也没啥科技与狠活,没人担心健康问题。 王智刚坐下端起一碗汤饼还没吃两口就听得小王玲在对面道:“翠儿,你怎么不吃了?” 翠儿? 什么翠儿? 府上有叫翠儿的下人吗?自己怎么不知道? 王智抬起头看向自家妹子,只见的小王玲是在问着阿娘。 再向阿娘看去,只见阿娘正黑着脸看着自己,王智暗叫一声不好,汤饼也不吃了,拿起两个馒头就要跑路。 “站住!”种氏把筷子一拍,喝道。 “那个…阿娘…我刚想起来,学堂里今日还有策论要考,我得赶紧过去,不然来不及了。”王智回头,强挤出笑容。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太学生呢?” “你自己说说你这一个月里去过太学几次?” “每次说去学堂,然后不是出去鬼混,就是去打架,昨天的事还没和你算呢,又想出去作甚!!” 种氏板着脸,喷的儿子抬不起头来。 “翠儿,打他。”小王玲在旁唯恐天下不乱。 “打叔叔,叔叔是坏人。”小王沆也在旁边挥舞着小拳头。 “闭嘴,吃你的饭,再敢浪费粮食,看我不打你死你。” 小王玲终于引火烧身,被阿娘一训,乖乖低头一口一口嘬着馒头。 就在场面安静下来后,种氏又开口道:“你爹昨日来信了。” “阿爹写信回来了吗?他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啊?还有大哥,他说要给我送一匹大白马,他找到了吗?” 王智听闻自家老爹来信,立马喜笑颜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问,待看到自家老娘脸色越来越黑后,又识趣的闭上了嘴。 种氏瞪了一眼自家儿子开口道:“你爹说叛乱都已平定,最多还有月余时间,等把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就会回府。” “哦哈,太好了,阿爹和大哥终于要回来了!” 王智开心的小跑到种氏身后给她按起肩膀来,小王玲也跟着手舞足蹈大声庆祝,就连小王沆也跟着大笑起来,虽然他不懂叔叔和姑姑为什么这么开心,他阿爹和大爹爹出征方腊的时候他才刚满一岁,连路都不会走呢,哪里还有印象,只是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大人们开心,他就也开心。 看着三个孩子高兴的模样,种氏终于没在板着脸,舒服的享受着儿子的按摩,开口道:“你爹在信里说这次回来就要去曹家把你的亲事给定下来,毕竟现在时局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走又是几年回不了府,亲事得尽早定下来,以安曹家的心,免得人家以为我王家还有什么其他心思。” “可是…” 王智欲言又止,心里有些激动,但同时又有些低落,他王大公子何曾有过低落这种情绪,也只有在个人感情上,两世为人的他都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什么?” “可是那曹家小娘子说了,不喜欢我,她说她喜欢那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男子,不喜欢我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 种氏闻言轻笑道:“傻小子,她一个小姑娘家懂得什么啊,哪家女孩子家不喜欢文武双全的男子?可是这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生活莫过于柴米油盐罢了,等嫁过来适应下来就好了。” “再说啊,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着她一个小丫头说话,我王家与曹家乃是世交,一直以来都是同舟共济,你们俩的婚事也是从小就定下的,他曹家如果不嫁,名声也就坏了,也就无法在世林立足了。” 种氏说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感慨道:“我早先时,也不喜欢你爹,觉得他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莽之外一无是处,可是这后来啊,经历的多了,看到别家的鸡毛多了,就觉得你爹啊,还是挺不错的,最起码他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一心里只有这个家,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就够了。” 刘氏这时也在旁安慰道:“是啊,小叔,你年纪还小,贪玩一些也是正常,哪有你这个年纪的小郎不贪玩的啊,只要成家后能够顾家,疼爱妻儿,不在外面寻花问柳,比什么文啊武啊的都重要。” 种氏点头道:“是的,你要多学学你爹和你大哥,少去那些烟花之地,免得坏了名声,让人家觉得我王家教子无方。” 王智左右瞅着王富不在,做委屈状道:“哎呀,阿娘,我都说了,我去也只是陪同窗他们,才子需要佳人衬托才能显露名声,太学才子何其之多,他们不去怎么崭露头角。” 有宋一朝文人学子都需要文气,释曰:文人名气。 这诗词歌赋本没有固定的鉴赏标准,个人喜好风格不同,审美也自然不同,可当一个人有了名气,受到众人追捧,有了名人效应,那大众欣赏的品味也会随之倾斜。 有了文气之后也更容易得到达官贵人的青睐,如有学子能得到学官考官的欣赏,那更是能一步登天。 科举取士制度还在时,各路考生皆会提前进京造势博名就是这个道理。 这文气从何而来?自然是从口口相传而来。 还有何处比得上才子佳人齐聚的烟花之地更容易产生佳话的吗? 且此时的青楼与后世的妓院有着本质的区别,并非只是男女之事,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多出身名门望族,落难以后被迫进入青楼,但她们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可谓才貌双全。 在青楼里卖身的女子当然也存在,但她们的数量极其稀少,且多是只服侍一人而已,与情人没什么区别。 纯粹做皮肉生意的场所是存在的,但它们不叫做青楼,而叫做窑子,档次较低,达官显贵与风流才子很少会去窑子这种场所。 种氏自然是知道本朝风气如此,文人多好聚集在烟花巷柳之地吟诗弄词,自家儿子既然进了太学,就少不了与那些莺莺燕燕打交道,可忽又想到昨晚的‘翠儿’,就止不住火气又上了头。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爹在信上说了,今年这个三月公试,你无论如何也要考进入内舍,只要进入内舍,等你爹回来活动一番,就能某取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去曹家提亲,也好开口些,也能让他曹家高看一眼。” 王智闻言有些傻眼,内舍他可是足足考了四次,次次落榜,后来他也就死心了,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文官这条路,不适合他。 “阿娘,当初为何让我从文,让大哥从武啊,你看我这个肌肉。” 王智说着撩起胳膊的袖子就展示起来,“你看,就我大哥那小身板,我一拳下去,咱家当场就得开席。” “讨打!” 种氏刚举起巴掌,王智就闪身躲开,望着躲在小玲儿身后只露出个头的儿子,种氏也是无奈道:“你小时候可聪明的紧,谁料长大了却还不如小时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年发高烧,烧坏了脑子。” “阿娘,二哥小时候很聪明吗?比我还聪明吗?” 小玲儿满脸不服。 种氏问她,“你会背几首诗了?” 小玲儿掰着小手指头嘴里嘀嘀咕咕的数着,然后肯定道:“八首,我会背八首诗,二哥小时候呢?” “你二哥啊,三岁的适合就会背唐诗三百首了,你今年都十岁了,才会背八首,羞不羞?”种氏刮着她的鼻头说道。 “啊?二哥小时候这么厉害啊!” 小玲儿回头看向他二哥,眼里满是小星星。 而王二哥此时也有些懵,小时候的事情他大多都不记得了,至于唐诗三百首,现在回想起来三十首都够呛,很多诗词也只能记得一两句了,想来可能是当时后世的记忆才穿越不久,很多事情都还记忆犹新,现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对那份记忆的印象反而越来越淡了。 当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此时不装笔那可是要遭天谴的,王二郎顿时清了清嗓子,摸了摸王玲的小头傲然道:“那是,你二哥我从小就机智过人,聪明好学,你要像你二哥我学习,做一个懂事听二哥话的好孩子。” “嗯嗯!” 小玲儿点头如捣蒜,三岁就会背唐诗三百首的二哥,彻底征服了她幼小的心灵,望向三岁还需要大嫂喂饭的大侄子,小玲儿对自家二哥更是崇拜起来。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四章 太学 琅琊王氏族规:家中有两子者,需文武各择其一。 这个族规从秦时就已立下,并且延续至今,武就不说了,王家以武起家,自先秦祖先王翦、王贲、王离起至今名将就未曾断过,而文也不落下风,如‘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竟陵八友‘之一的王融,还有书法大家王羲之、王献之等更是恒古烁今。 时至今日王智的父亲习武,虽然只能算是碌碌,但大伯王亶从文却是厉害得紧,大观三年进士及第,时仕中议大夫,位列九卿之一的太仆寺卿,也就去年才致仕还乡,就任琅琊王氏族长去了。 想来应是王家先祖时就明白鸡蛋不能放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到了王智这一代,可谓是翻了车,这小子生的人高马大的,且好勇斗狠,成天打打闹闹,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本应是从武的好苗子,就因为儿时装笔背了一些唐诗,从而被强行塞进了书院,而长子王荀也不能算是文弱,但也强壮不到哪去,只能算是普通人,且喜好诗词书画还颇有造诣,却被安排从军去了。 家中祖老不止一次大骂王禀夫妇二人瞎了眼,把马拉去耕地,牛却被披上鞍子抽鞭子跑。 王智听着种氏的话也是后悔,直想抽自己俩耳刮子,当初怎么就管不住这个嘴,拿后世记忆来装笔算什么英雄。 只是现如今也不能再来改过了,王智只能闷闷不乐的被阿娘赶去了学堂。 …… 三月的春风还是有些刺人,王府门前,王智紧了紧太学学子统一着装的白色儒衫,招呼了王富与王贵二人一声,便先行往内城走去。 由宣和大街向西进内城过旧曹门,再左转过麦秸巷、状元楼,跨过蔡河,便到了御街之东横街,赵宋一朝的最高学府‘太学’就坐落于此。 太学是不禁外人进入的,只要有一定跟底的良家适龄学子,都可以进入太学旁听,可后来因为人员众多,难以管理,便规定非在籍学子只可以停在太学外院,内院是进不去的,所以王富与王贵二人跟着王智进入太学外院后便分开来,由王智一人独自进入内院。 此刻临近上斋时,内院学子熙熙攘攘各自朝着自己的斋堂走去。 这时的斋堂和后世的班级一样,也有各自斋堂,一斋三十人,设有斋长与学政,也就是后世的班长与老师,主要教授经义、策论、诗赋,兼授律学。 “阿霸,阿霸…哎!这边,这边…” 普一入院,王智便听到有人在大声叫喊,只是简单往人群里扫了一眼,便看到一个高瘦个学子在向他招手,没错,这个‘阿霸‘正是在招呼王智,而能知道这个外号,并且喊的这么顺口的喊的学子还能有谁? 只见这学子个有八尺,比王智还要高半个头,瘦的跟竹竿一样,站在人群中很是鹤立鸡群,很难看不见。 此高瘦学子正是王智在太学的同窗死党,也是私下好友,乃是当朝上部郎中、秘书少监秦季之子秦九昭。 王智穿过人群向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跟前时搂着他的肩膀笑道:“算盘,怎么了,一周不见想我了吗?” ‘算盘‘正是王智给秦九昭起的外号,只是因为秦九昭算数特别厉害,固有了这个名号,可绝对不是因为他特别的馊抠,王智表示不承认。 而‘阿霸’正是王智自己给自己起的外号,因为他说自己力大无穷,有西楚霸王之勇,所以才叫‘阿爸’,哦不…是‘阿霸’。 “想你都想到天灵盖了,你今天再不来太学,我和秀才,还有胖子今日就要逃课去寻你了。” “咋了?你不会又欠下哪个赌庄的银钱被人上门催债了吧?上次才帮你还了五十两银子,又去赌?” 王智有些狐疑,算盘好赌,经常输的一屁股两侉子,被人催债上门,然后就找他们哥几个救急,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 “哎呀不是!!” “那是秀才马失前蹄染了花柳?” “不是不是,快上斋了,走,边走边说。” 秦九昭反手搂住王智的脖子向着斋堂走去,并凑上前问他道:“你还记得你上周和刘学政争吵的事吗?” “当然记得,咋啦?” 要不是上周在斋堂里和刘学政当堂争吵,王智也不会被赶出学堂,气的他一周都没来太学。 “你还记得你说了啥吗?” “说他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生儿子没屁眼?” 秦九昭脸色一黑,“不是背后说的这句,是在斋堂上说的。” “斋堂上可说了太多,我哪里还能记得,卖关子了,快说,咋滴啦?” “是那句‘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可成圣’” “这句怎么了?” “怎么了?出大麻烦了!” “这怎么就出大麻烦了?” 这句话王智是有印象的,回想起来是那日早斋,刘学政在台上讲学,说的那是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他王大学子听得那是脑袋嗡嗡,昏昏欲睡,就如同后世的老师看到学生这番模样会点名批评一般,王大学子也被刘学政给点名批评了。 起初王智也没在意,不就是被批评吗,又不是第一次了,无所谓,可是刘学政蹬鼻子上脸竟对王智开启了人身攻击,说其学疏才浅,胸无大志,又如目无师长、心无圣贤日后定难有作为,还让诸学子勿要学他,以免浪费大好年华,日后抱撼终身。 这都被人指着鼻子骂没出息了,他刘学政又不是咱爹娘,凭咱王大学子的高傲性子能受得了吗,必须是受不了的。 于是乎,这一番师生对骂的剧情便上演了起来。 王智回怼说他只会读死书,记死理,却不知日为何东升西落,月为何阴晴圆缺,不知人为何会生老病死,也不知人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 圣人造书定理,乃是为世人摆脱愚昧,开启心智,让后世人能够睁开眼看世界,能够明白天理人欲,洞悉世间规则,能够探索宇宙奥秘,让有限的生命产生无限的可能。 世间万物都有其规律可循,需要我等后辈放下书本,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脑子去想,用身体去实践,格物才能致知。 而不是让你们这群腐儒整天盯着那几个‘之乎者也’钻研有几个调调,钻研来钻研去写出来一些鬼东西,连鬼看了都摇头。 说了这番话之后王智当时又问向众同斋学子:来来,我问你们,你们都说说古圣贤著书立说意欲为何? 其中回答最多的便是:教化万民。 然后王智接着问道:既然是教化万民,那我且问你们,平民百姓有几家几户可以读书? 众人默然,王智又问:我再问你们,古人著书为何言语简短? 这时斋内的回答就有些五花八门了,说什么的都有。 又听王智压下众人后说了一个如孩童呓语般的答案,他说:古人著书言语简短的原因很简单,就只是因为古人没有纸张,只能在皮革、竹简,甚至龟壳上记录,那自然是十句做五句,五句做一句的记录,如果当时古人也像咱们如今一样有了纸张,可以无限制的记录,你们猜猜他们还会不会之乎者也? 就在众人开始发笑,而后深思的时候,王智又指向上方的刘学政骂道:你们这群腐儒倒好,读着圣贤书,念着圣贤语,口口声声的说替圣贤传播文化思想,却不想着如何教化万民,只想着如何设立门槛,把天下万民拒之门外,好独享圣贤恩泽,给自己揽权敛财。 古人造纸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可以读书明智,你们倒好,宁愿用来擦屁股,也不愿多写几个字,那孔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去问问路边孩童,人家小娃子都知道啥意思。 你们呢?什么话让人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如那‘周公怦图,禹操畚锸‘,又如那‘宵寐匪禎,扎闼洪休’,你瞧瞧,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怕是连孔孟在世听了也得懵逼,圣贤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时隔几千年依然不思进取,还盯着那几句古话不放,扯着圣言的大旗说着鬼都听不懂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回魂来找你们问问什么是圣言? 当时的斋中众学子听得王智这一番胡喷,那都是目瞪口呆,他们都是接受儒家文化思想长大的学子,天地君亲师,尊师重道的思想早已在他们心里扎了根,他们何曾见到有学子对着师长破口大骂,这厮莫不是失心疯了吧,不过细想下来,好像…也是…有那么点道理。 刘学政那时气的也是浑身发抖,指着他你你你的半天蹦出一句:你无理。 王智当时傲然回道:我无理?我是无理!我是对你们这群窃取圣贤果实,满嘴之乎者也却从不做实事的腐儒无理,我上斋睡觉那是不屑于听你们说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大道理,你说我胸无大志… 你可知吾之志也?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五章 新学 吾之志乃是让天下所有的黎明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不分高低贵贱,人人都可读书识字,都可明辨是非。 吾之志乃是为了让这天下人人平等,再无阶级压迫,让这世间再无不公。 吾之志乃是为了继承圣贤的理想,继续走完先贤未走完的路-天下大同! 当时说完这番话的王大学子只觉得自己的身形高万丈,自己的光辉普撒世间,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了自己上课睡觉是为了黎明百姓。 众学子当时也是听的目瞪狗呆,这厮是如何这般理直气壮满口胡诌,不过这诌的…好燃啊! 当时的学子哪里听闻过这番道理,从小到大固有的认知让他们心中理所应当的认为,读书本就是少数人的餐宴,穷人读不起书是很正常的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圣贤著书立言的本意就是让世间人人都能读书明理。 这番忽然听闻王智这等言语,就像是给自己的封闭的心灵打开了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当下就有热血学子站起身来拍手叫好,高呼我辈学子当以此为志,愿为王同学马首是瞻,愿为天下大同的急先锋。 当时的王智却不知道他的此番言语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杀身之祸,只是他王大学子一听到这般奉承之语那还得了,那不还是馋猫见了腥,火上浇了油。 王同学当场就再放豪言:你道我此生难有作为,可在我看来你却不知何为做为? 是整天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是为做为? 还是整天吟诗作乐写写画画是为做为? 这些做为在吾眼里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什么是做为?我且告诉你罢! 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才叫做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有学子痴痴呆呆的反复呢喃着这四句,只感觉浑身颤栗,毛孔炸开,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仅仅只是读起来都令人激荡不已,热血沸腾,是的!这就是做为!这才是做为! 和这四句一比,往日的自己一身的才学都学到狗身上去了,这四句话才是我辈男儿人生在世的意义和价值。 关于此四句名言乃是本朝神宗年间关学大儒横渠先生张载所著,只是此时横渠先生的关学尚未发扬,还仅限于在关蜀之地少数人所知,甚至连张载所立的横渠学院,因为张载的离世此时也濒临倒闭,历史上此四句名言世人皆知的时候还是在南宋时期,在大儒朱熹的宣扬下才为人所知。 至于现在,一众学子还是都未曾听闻过的,乍一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话,只觉得浑身热血翻滚,就算此刻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王智享受的看着众人的震撼,脑袋又是一热,再次大声高呼:只要能为当世百姓某生,为后世子孙某利,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可成圣!!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这可是破了天的话啊,不比横渠四句还是儒家之言,众学子深有认同,可是这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可成圣… 谁人不知这成圣之人皆是儒家先辈,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名句可还在台上刘学政身后的墙上挂着,自古至今这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儒家士大夫高高在上,掌控天下几千年,你这如今一句三百六十行都可成圣,那岂不是说就算一介商谷贱籍只要做了利国利民的事,那也可以和孔孟并列? 这可是要颠覆如今儒家在这世间的地位,这是要翻了儒家的天啊! 在宋时,读书人的地位是非常之高的,比之前的历朝历代都要高的多,太祖皇帝乃是武将篡位起家,为了不让后世武将有样学样,太祖太宗二帝制定了一系列崇文抑武的政策,连军队也都是由文官控制,甚至到了一个三品武将见到七品小文官也得下马行礼的地步。 儒家的地位到了此时可谓是空前绝后的高,甚至连他们太学学子不但不收学费,还会给与伙食补助,而且还会给一部分学生发放奖学金和生活补助,比后世学子的待遇那简直是天差地别,至于世人敬仰的医圣、武圣、书圣之称,那都是后世子孙所冠,在当时可没有这种说法,也不会有这种说法,谁敢与孔孟二圣并列,怕是会被天下文人学子吐沫星子淹死。 当时的众人皆沉默不敢搭话,只有刘学政气的那是胸膛起伏,须发皆张,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只是指着王智一顿乱斥:你你你你…简直胡言乱语,一派胡言,满嘴…满嘴大言不惭。 王智当时却是没有在意到众学子的神情,只当他们是被自己的霸气所摄,于是双手背后,鼻孔朝他说道:我大言不惭?我且问你,想那东汉张仲景,立传世巨著《伤寒杂病论》十六卷,活人无数,福泽何止万代,可为圣也? 再说那太史公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史记》一出使我华夏三千年史立于堂前,使后世子孙得以史为镜可知兴衰,可为圣也? 还有那春秋孙武子,所著《孙子兵法》十三篇,可谓是百世兵家之师,为我华夏子孙抵御多少蛮夷,免受多少人祸,其功何其之大矣,可为圣也? 还有那仓颉造字、蔡伦造纸、祖冲之的缀术、毕昇的印刷术…… 随着王智一个个古之大贤脱口而出,斋堂之大,却无二话,一句句,一刀刀仿佛可以扎进人心的话语,使得众学子个个面红耳赤,呼吸粗重,就连刘学政此时也只是冷眉竖目嘴巴哆嗦的指着王智,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如此一个个史诗人杰大贤仿若一堵堵厚实到看不到头的巨墙,牢牢的压在他的胸口,堵在他的喉咙,使他面色绛紫,身躯都止不住的颤栗。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言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王智袖子一甩,昂首挺胸,大步出斋,最后还留下一句:我出此门并不是因为你的驱赶,而是我本就不乐意上你的腐酸课。 直到王智出斋后良久,斋内依旧哑然,只有那一个个粗重的呼吸声不绝于耳。 后面斋堂和太学发生了什么,王智就不得而知了,当时的他已经从太学院墙翻出了墙,窝在了聚贤堂数日后方才回府。 王富与王贵二人也只当他是在太学宿舍里住了下来,就没有多问,直到后来去了聚贤堂才从堂中人口中得知堂主和他们同吃同住了数日,然后依照惯例告诉了主母种氏,种氏也按照惯例打断了几根木棍。 “你说怎么就出大麻烦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思绪被秦九昭的问话拉回,王智有些懵逼的看着他道:“我和你装什么啊,我是真不知道啊,这不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吗?” 王智没有骗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他受后世记忆影响,天生就认为行业无高低贵贱之分,各行各业都有其必然存在的道理,都是缺一不可的,每行每业的先行者都应该受到世人的尊敬,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人人追捧文人雅士,学子都做诗词文章。 难道是那天自己太过装笔被人忌恨上了? 秦九昭看他不似作伪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你那日在斋中所言,受到一些同窗的追捧,还整理成册,列出数条思想学说来,称之为‘新学‘。” “其一曰: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其二曰:弃繁从简,通俗易懂。” “其三曰:广为传学,教化万民。” “其四曰:人人平等,天下大同。” “其五曰:行行平等,皆可成圣。” …… 随着秦九昭的缓缓道来,王智逐渐眉开眼笑,他当日只是不吐不快,倒是没想到还能整出这么多门道来,于是哈哈笑道:“这是好事啊,麻烦何在啊?” “我看你是真的神经大条!” 秦九昭白了他一眼道:“其余不说,就单说这五条思想学说,哪一条都够杀你八百回了。” “这是何意?”王智不解。 “我原先也不太理解,但觉不妥,便和秀才说了,他给我解释一番,我才明白,你这厮着实闯了天大祸事。” 秦九昭面色凝重的和他解释,“先说这第一条‘格物致知‘,本朝所有文豪大儒都在格圣贤文章致知,你来唱个反调,要格物致知,你把他们的老脸往哪搁?” “再说这第二条‘弃繁从简‘,你说的倒是轻巧,本朝历代文人皆崇尚言辞华丽,喜好卖弄文学,你这学说一出等于是在骂他们脱裤子放屁,你说说他们岂能饶你?” “再来说这第三条‘教化万民‘,你教化万民了,那些世家大族怎么办?他们可就因为掌握了学问,才能世世代代高人一等,你让天下百姓所有人都掌握了知识,那他们还有何利可图?还能剥削何人?古往今来嘴上说着要教化万民的人不少,可你看哪个真正去教化了?这是和所有的世家大族作对,不是闹着玩的。”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六章 出头鸟王二郎 “还有这第四第五条,一但宣扬出去,我的霸弟,你可就真的神仙难救了啊。” 看着算盘如此郑重模样,王智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稍微认真了些问道:“这如何说?” “如何说?” 秦九昭又着急又没好气道:“这两条连我都能看出来不妥,你比我聪明还能看不出来吗?” 其实王智此时也有些明了,不过他天性豁达,就是想到也不当回事罢了。 秦九昭看着他这幅无所谓模样,气急道:“你说人人平等,那奴仆妓艺能和赵宋官家平等吗?你说行行平等,那商谷贱籍也能和士大夫平等吗?” “‘天下大同‘本是孔孟圣人提出的思想学说,你看那些个天天把孔孟挂在嘴边的读书人,哪个敢提天下大同这茬?” “还需要我给你解释‘天下大同‘是什么意思吗?” “就你想当出头鸟是吧?” “本朝乃是皇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这两条学术思想一但宣扬出去,那完犊子了,咱们头上的两片天,你看看哪片压不死你王二郎?” “那怎么办,说都说出去了,还能收回来吗?”王二郎依旧无所谓模样。 “能!” 秦九昭表情严肃低头凑上前道:“今天下斋后就有机会收回。” “什么机会?” “今天下斋后,你的‘新学‘拥众,将会与内舍学子约好在后院讲学台上进行学说辩论,届时你出场,随便敷衍两句认输就行。” “只要你这个新学发起人低头认输,承认新学弊端,那弥天大祸自然消散无形,上面也自然不会和你一个未及冠的学子斤斤计较。” “此番论学是秀才胖子和我在背后替你攒的局,如果你今天不来,我们就打算下午去你家府上寻你了。” “此番无论如何,你也要低头认输,方能保全有用之身。” “算盘,谢谢你。” 王智看着身边这个细长如杆的青年,此刻难得的很是诚恳。 秦九昭洒然一笑道:“咱们一世兄弟一双人,谈什么谢不谢的,见外了啊。” 说着又正色叮嘱道:“记住了没有啊?一定要认输!” “嗯…我会考虑的。”王智点头道。 秦九昭闻言顿时急了,“你这还考虑个啥,难道一时的畅快还能比自己的生家性命重要吗?”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父母家人考虑,他们把你抚养长大不容易,你忍心看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行了,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快到斋堂了,下斋再说吧。” 王智推搡着他,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今天的课是哪位学政教授的啊,还是刘学政吗?” 秦九昭本还想叮嘱些的,只是一听到他说到刘学政,也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道:“你说刘学政啊,那自然不会是他,他在当日你出斋堂后就被送往医药堂去了,已经一周没来上斋了。” 王智诧异道:“啊,怎么回事?” 秦九昭白了他一眼道:“还能怎么回事,被你气的呗,大夫说是急火攻心,伤了府脏,需要在家调养。” “我有这么大威力吗?” “威力何其之大,当时在你走后半刻钟内还好好的,后面可能是越想越气,你又走了,没地方发泄,然后就气晕了过去,我上前看时,脸色都成绛紫色了。” “这……” 王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当时也是被骂上头了,一时气不过才怼了回去,后来想想其实也觉得不妥,刘学政毕竟是他师长,而且平日里也没什么过节,这把好了,他王大纨绔头上又得顶了个气伤师长的头衔了,不过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无所谓了。 “等两日清明太学休沐的时候,咱带点水果一起去看看他吧。”王智很是认真且诚恳的说道。 “……” 秦九昭表示很无语,人家刘学政只是伤了,又不是死了,你清明带水果去看人家,你可…真是狗啊! 秦九昭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人说话间一起进入了斋堂,王智在太学要好的哥们除了秦九昭外还有两个,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秀才和胖子,人称‘太学四贱客’,哦不…是‘四剑客’。 为何称四剑客呢?只是因为他们四人,一个好打架,一个好赌,一个好嫖,一个好吃,好了,这吃喝嫖赌加打架,五毒俱全,真可谓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总之…绝配。 只是其余两人都在前年和去年,陆续考入内舍,就剩他俩屡考不过,还依旧停留在外舍厮混。 两人普一进入斋堂,被众学子瞧见顿时炸开了锅,众学子纷纷围了上来。 “王智,你可算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允许旧学继续猖狂的。” “王兄,你这次来,定要带领我新学赢得辩论,走出太学,传遍天下。” “智哥,我好崇拜你,我也要跟随智哥你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王同学,关于新学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等下斋后定要为我解惑。” “……” 王智被众学子簇拥着,听着七嘴八舌的招呼,也是大为高兴,满嘴应承下来,听得算盘在旁深深皱眉。 当然,也有在旁冷眼旁观的学子,他们依旧相信大儒学政们说的那套,世间万物万理,自然都在圣言之中,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那也是他们学业不精,等他们继续深耕精读后,自然会通晓因果,知晓世间万般道理。 不多时,上斋时间到,学政进入斋堂,斋长领头带众学子行礼,学政回礼,众学子落座。 王智向上看去,却见是本斋另一个张姓学政,果然不见刘学政。 张学政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经常空座的位置上坐了人,他自是认识王智的,不过他也只是微愣一下就收回目光,不再看去,他的同僚刘学政现在如何,他可是门儿清,也知道是咋回事,这是个刺头学生,自己虽也不喜,但还是不要主动招惹的好,免得再把自个也气出毛病来。 今日的斋课内容是经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学政专找一些尊师重道的典文研读,还点名其中一些学子询问何为尊师?何为重道? 可惜他注定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王大学子盘坐下方单手托腮撑在案上,侧头闭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思考什么,可隔壁学子分明是听到身旁若有若无的酣声。 上斋的时间总是漫长的,而睡觉的时间确是短暂的,时间就在王智的酣声中悄然流逝,直到被人轻轻推了身子,王智才悠悠转醒。 待看清是算盘后,王智才痴痴的问,“下斋了吗?” “你说呢?” 秦九昭没好气的道:“赶紧滴,我们去找秀才和胖子,今天下午是律学,可以不用上,走。” 律学是兼修课,也在公考范围,不过只考五道案例,只要答的符合律法就行,所以如果以后不走刑名路子的话,可以不用每斋都上,大致懂得即可。 王智就这样被秦九昭拉进了太学膳堂,他们三人本约好午食在膳堂碰头,吃过饭后再一起去王家寻王智,现如今王智已经在这了,倒也省了一番事。 太学经过有宋一朝几代人的发展,现外、内、上三舍,共计学子三千余人,午食时刻的膳堂可谓是白泱泱一片,要在这么多学子中找两人,不可谓不难。 但好在根本无需两人寻找,进了膳堂二人目光还未来得及扫寻几眼就听得几声熟悉的叫喊。 “阿霸、算盘…这边。” 没办法,在这身高普遍六尺多也就是后世一米六几左右的时代,七尺多和八尺多身高的王智和秦九昭可谓是鹤立鸡群了,根本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两个一壮一瘦的柱子杵在那,想找不到都难。 王智两人向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个瘦弱书生和旁边一个明显大了一圈的男子正在像他俩招手,不是秀才和胖子,又是何人。 王智二人招手回应,却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排队打起了饭菜。 本朝最高学府的膳堂伙食那自是不差的,但不是免费的,太学只是给与了学子一定的伙食补贴,饭菜那还是要自己买的。 两人打好饭菜便径直走到了秀才和胖子的桌子坐下,只见王智面前的托盘里鸡、鸭、鱼、肉、蔬菜已是摆的满满当当,再看算盘面前的托盘…馒头、馒头、还是馒头! 旁边有学子见着不禁纳闷,你这…根本不需要托盘好不好? 秦九昭坐下,拿起自己托盘里的一个馒头放在了王智的托盘里,又从王智的托盘里端了两盘好菜过来,他秦算盘人穷志不穷,空手套白狼的事情他一介书生可做不来。 三人见怪不怪,也没有多话,他们知道,算盘父亲在朝中为官,官职虽然不大,但家境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算盘这个人…怎么说呢,你要说他馊抠吧,赌桌上豪掷千金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要说他大气吧,吃饭上多花一文钱都觉得心疼。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七章 膳堂议事 “算盘,事情都和阿霸说了吗?” 说话的是坐在王智对面的文弱书生,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秀才‘,秀才本名陈与义,算是一名真正的大宋秀才,和王智三人不同,他非是官宦子弟,只是洛阳一普通平民百姓家庭出身。 宋时太学生分为两类,一类是大宋七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可免试入学,一类是平民人家子弟,想入太学没有捷径,只有通过地方上的县学、府学考试通过后才能得到举荐名额,有了名额也还需要通过太学考试才能入读。 但是太学名额有限,且大多都被官宦子弟占据,所以平民子弟想要考入太学比之十年前的科举考中秀才还要难上十倍,所以在王智三人眼中,陈与义那就是秀才,货真价实的。 至于他们仨,在学业上也就是对面满嘴油渍的胖子许叔微稍稍能看,不过他也是考了三年才进入内舍,和陈与义一年进太学,二年进内舍比还差的远。 许叔微许胖子也在此时吃完了自己托盘里的饭菜,粒粒不剩,舔的比脸还干净,只是看着王智托盘里的菜,没忍住又去打了一碗米饭,就着王智盘里的菜又吃了起来,四人中他最没主见,这种事情没有他说话的份,吃就完了。 “说了,不过这厮…” 秦九昭把头一点身旁埋头干饭的王智道:“你看他这样子,明显不当回事。” “铛铛铛…” 陈与义拿起筷子敲着王智的托盘道:“哎哎哎,我说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事。” 王智抬头瞄了他一眼,就又低头干饭道:“哎呀,没多大事,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他得赶紧吃,再不吃就没了,毕竟伸进他盘里的筷子,可不止一双。 “这还没多大事呢啊,你信不信,一但你的新学传出太学,第二天我们就得去你家吃席。” 陈与义看着他认真道:“这事得尽快解决,宜早不宜迟。” “嗯嗯,是的,得趁早。”许胖子扒拉了一口饭菜也鼓囊着道。 你这个死胖子是想趁我说话的功夫把我的菜全吃完吧! 王智忙把几块好肉夹到自己碗里,这才抬起头依旧无所谓模样道:“怎么说呢,我知道这件事犯忌讳,但是本朝从无因言获罪的说法,我不信他赵官家青天白日的还能把我怎滴。” 与后世明清动辄因言获罪,或大兴文字狱不同,有宋一朝饭虽然不可乱吃,但话可以随便说,只要你说的有理,哪怕把口水喷到赵宋官家脸上,也不会出事,反而还可能会受到褒奖。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仁宗时期时任开封府尹的包拯就曾因为某些事拉着仁宗的衣袖喷了他一脸口水,事后不仅没事,还受到了群臣的赞扬。 不过也有因言获罪的事例,就如神宗年间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就曾因一句不合时宜的牢骚而触犯到王安石新法头上,那时整个朝堂的从上到下的主流基调就是变法,自然不能容苏轼诋毁,所以自那之后就被贬了。 当然,苏轼被贬那也是因为和国家政策犯冲,和王智这样的思想学说有本质区别,本朝可从来没有禁止这些思想学说,不然有宋一朝也不会有像关学、蜀学、程学、心学、理学等各种学派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 不过王智的学说,于上列的学派还是有区别的,学派是指有系统性的学问,是从天地诞生到人情世故都要有系统性的总结解释,而学说只是在其中衍生出的一种主张和理论。 最起码在明面上没有人会拿学说不当来说事。 “上面那些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动动手指头就够我们这些小民死上一万次了。” “就算明枪易躲,暗箭呢?” 陈与义语重心长道:“听哥哥一句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还有大好年华,如有抱负,也可徐徐图之。” 他们仨虽与王智要好,但却不清楚王智家庭底细,也无从得知琅琊王氏这种隐形的庞然大物,只知道王智家里世代从将,也很有钱,仅此而已。 不过就算是知道王智家里势力庞大又怎样,暗箭这个东西可不管你是世家大族还是王亲贵胄,古往今来皇帝老子被暗杀的也不在少数。 “我说哥哥,哈哈哈哈,你的眼圈怎么黑成这个样子,都快成食铁兽了,过犹不及可不定还有大好年华。” 王智这时吃干抹尽,放下筷子后才注意到陈与义的两个黑眼眶子,笑着打趣道。 “呃…别打岔,还不是因为你这件事给愁的睡不好觉。” 陈与义老脸一红,他这几日确实因为王智这件事影响了嗯…一半睡眠,另一半呢…也是生活所迫,他毕竟只是普通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在汴京这个喝口水都要花钱的地方,不出去卖点才情,哪能过的下去。 看到算盘和胖子也向他的眼睛看去又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真当你的那些个新学拥众是真正赞同拥护你的新学吗?” 三人听到这话果然一个个都被吸引了心神。 王智不解问道:“那不然呢?” “你注意到你的新学拥护者都是些什么人了吗?” “这个…未曾注意。” “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官宦子弟居多吧。” 王智心下细想,确实,其他斋有没有新学拥护者他不清楚,但是他们斋确实拥护的全都是官宦子弟,其余一些冷眼旁观的学子都是和秀才一样考入太学的平民子弟。 “不对啊,我的新学思想是宣扬人人平等啊,怎么官宦子弟都支持了,平民子弟反而反对了呢。” 不仅是王智,就连算盘和胖子也是一头雾水。 “你们这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我来问你,你的新学第一条是不是格物致知?” “是的啊!” “那你说说,你们官宦子弟有几个能用功读书的?” “……” 三人顿时无言,吃喝玩乐他们在行,这个读书嘛…顺其自然吧。 陈与义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如果你的格物致知学说被上面采纳了,那传统的格书致知之法就必然会被动摇,届时会不会变动太学取士之法我不知道,但加上一些取士途径定是必然的了,到时候想做官,那想必也不是只有读圣贤书这一条路了。” “还有这个第二条弃繁从简…” 陈与义说着问向王智,“你会写骈文吗?” 陈与义口中的’骈文’就是追求华美文风,一味堆砌辞藻的文体总称,这种文体的词句讲究整齐对仗,重视声韵的和谐,以偶句为主,文格遂趋卑靡,多引用成语典故。 骈文很久之前就有,最早可追溯至汉、魏,可那时的骈文还以言物为主,形式为辅。 直到了本朝,可能是文学太过兴盛的原因,文学大家们的文章一个赛过一个的华丽,甚至到了每句必骈的极端,这还不止,每每写文必带上一些生僻繁体的字,仿佛是越生僻越能体现出自己的文学水平一般,汉字在这些文坛大儒手里都被玩出了十八般花样。 但物极必反,过分追究形式华美,让骈文渐渐走入晦涩难懂,华而不实的桎梏,以至于大多文章只有形式没有内容,脱离了文学创作的本意。 不过王智反对骈文的本意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不会写! “我不会!”王智回答的很干脆。 陈与义又问向秦九昭,“你会吗?” 秦九昭苦笑一声道:“我也不会。” 陈与义又看向身边的许叔微许胖子。 “我会一点点吧。” 许胖子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也就指甲盖那么大。 “是了,你们都不会,但是我会!” 陈与义巡视了三人一眼,指着自己缓缓开口,“我苦学骈文十余年,正是靠它考入了太学,以后还要靠它当官,靠它发财,你一句弃繁从简就要否定我全部的心血,夺走我余生的富贵,你说我会赞成吗?” “我苦读圣贤书十余年,每日头悬梁锥刺股,夜以继日钻研其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思考,你现在和我说格错了,要格物致知?你说我会赞成吗?” “我虽出生寒微,但是我向往富贵,我虽低三下四,但我向往高人一等,如今我奋斗了十余年,终于就要成为那人上之人,你现在和我说要人人平等?你说…” 陈与义顿了顿,盯着王智的眼睛,仿佛是要看穿他的内心,接而一字一句道:“我会赞成吗?” 王智沉默,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些,现在想来…确实。 他们这样的官宦子弟生来富贵,从小不愁吃穿用度,根本吃不了苦,更别提学习耗费心力的骈文,所以他这一个格物致知,弃繁从简的学说一出,立马就得到了和他同处一个群体的官宦子弟支持。 但那饱读诗书的平民士子,他们可都是骈文高手,不是骈文高手的士子也不可能考入每个名额都有过万人争抢的太学。 如果摈弃骈文,那就代表他们和自己等人落在了一个起跑线,凭他们平头百姓的出身,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在这个只讲究的身份贵贱的太学,想出人头地的希望太过于渺茫。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八章 论学 “是我幼稚了。” 一直都表现出无所谓模样的王智,这时也微微低头,不敢再去看自己好友的眼睛。 自己有想过要改变目前如鬼画符一样的文风,改变这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认知,但如果是以损害自己兄弟利益为代价而换来的改变,那这改变就…见鬼去吧! “哈哈…” 陈与义突然大笑了一声拍了拍王智的肩膀道:“逗你的。” “啥意思?” 王智抬头不解问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陈九昭打断他道:“嗯,我说的是有理,也是那些不支持你新学的学子的想法,但是…” 他说着清了清嗓子伸手前挥,做睥睨天下状道:“吾陈与义何许人也,岂会因为摈弃骈文就被影响士途,不管是各种文体,吾都可信手拈来,而且公试也不是只考经义、策论,还有诗词呢,这才是我最拿手的。” 王智闻言这才眉头一舒,只要自己兄弟不被牵连就行,至于别人…他王二郎何时管过别人。 不过秦算盘与许胖子二人看他这模样也是无了个语,你这说话就好好说话,这番作态是学了谁? 不学好的净学坏的! “让你装逼!”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上前一人抓着陈与义一只胳膊把他按在了饭桌上,咱俩打不过王二郎,还能打不过你这个酸秀才吗? 陈与义被按着半只脸贴在了饭桌上,嘟着嘴道:“饶命,饶命啊两位哥哥,我下次不装了,再也不装了…” 听到陈与义连连求饶,二人这才松开手来各自落座,嘴里还哼哼唧唧的。 陈与义心里那个苦啊,凭什么他王二郎装笔就有捧臭脚的,我陈秀才装笔就被打… 不过陈与义这次学乖了,老老实实道:“我刚才啊,不过是以我平民学子的立场来给你解释他们为何不赞成你的新学,可不是我不赞成啊,我还是很赞成你的新学的,我也早就看不惯那些个骈文了,一个个花里花俏的,只知一味粉饰太平,堆砌辞藻,在故纸堆里讨饭吃,于时事毫无补益,一篇文章写了半天也写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是改要好好改一改这股子歪风了。” 秦九昭闻言也拍着桌子道:“是啊阿霸,我也是赞成你的,凭什么只能文章做的好才能做官啊,我精通各种算数,赌桌上几千几万的银钱在我手上也别想赖掉一文,那《九章算术》我都会倒背如流了,凭什么他们那些腐儒能做官,我做不得?” “对对对,我也不想读经文,我想读医书,从我父母病亡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学习医术,不让其他孩子也和我当年一样…” 许胖子说着又有些哽咽了起来,他就是这样,总爱哭,动不动就哭。 不过三人却从来没有因为他喜欢哭,来调笑他什么,而是都会安慰他,像安慰孩子那样。 因为王智三人都是知道的,许胖子也是出生于武将家庭,其父官至七品军官左翊武功郎,官阶虽然不高,但全家生活倒也无忧无虑。但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家中连续遭遇变故,先是父亲患瘟疫而亡,两个月后,母亲也患病而去,后来呢许叔微就被他在汴京的叔叔接走了。 原本其乐融融,幸福美满的家庭,百日之内父母双双离世,许叔微竟然成了孤儿,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何其残忍,直到现在他也没能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或许只有吃才能填补他心里的空缺吧。 陈与义轻轻拍了拍许叔微的肩膀道安慰了一声,又看向王智道:“可是这改,也不能你来改啊兄弟,看不惯当下这文风官场的大有人在,你为何要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为何要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原本这个新学确实是个误会,只是他怒意上头的随口一说罢了,也可能是有心人刻意推波助澜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总之新学就这么阴错阳差的诞生了。 上斋时呢,没睡着前…王智也确实眯眼想了一会,自己想要打造另一份记忆里世界的这个理想一直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新学虽然阴错阳差的诞生了,但这不正是自己记忆里世界的写照吗,自己如果想要完成这个理想,新学就必须问世,就从现在起给世人种下一颗种子也好,相信它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如果今天自己认输了,放弃了新学,自己这辈子怕是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就算自己这辈子完不成这个理想,但是只要能提前一些,也许就能避免一些记忆中后世发生在这片中华大地上的那些惨剧也说不定呢… “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不是吗?” “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 “因为会得罪太多人。” “那就得罪好了!” “可是没人会支持你。” “新学拥众呢?他们不是支持吗?不管他们抱着什么目的,最起码现在是支持的,不是吗?” “他们也只是支持你的第一第二条,他们知道你的后面的学说不会成功,所以他们不在乎,只要造起势来,逼得上面妥协第一第二条,他们就会把你推出去送死。” “难道就没有人真心支持吗?” “我都这样说了,如果你还坚持,那么…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 “还有我!” …… 末时,太学的后院,在一片水榭楼台包围中有着一片广场空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中间架着一个可容纳数十人盘坐的讲学台。 广场上没有了往日的空荡,讲学台周围全是熙熙攘攘的太学学子,远处看去白茫茫一片,拥挤程度比之午食的膳堂也不遑多让。 “今日是哪位大儒前来讲学?我怎未曾听闻?”有学子路过惊诧道。 身边学子反问之,“前几日有外舍传出惑众之言,称之为‘新学‘,你可曾听闻?” “略有耳闻,可是那‘行行皆可成圣‘之说?着实有些叛经离道。” “是极,今日便是我内舍学子批驳新学,引起对方反击,所约在讲学台进行论学。” “走,去看看。” “同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的学子越聚越多,到后来甚至广场都已挤不进去,需要在亭阁走廊中驻足观望。 “来了…来了…” 嘈杂的人群中传中大声呼喊,一侧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走道,有四名学子前后进入,领头之人身高七尺有余,魁梧异常,很是显眼,不是王家二郎又是何人。 王智在人群中穿过,听着周边或斥责或赞扬的话,心中已是毫无波动,搁在往常,那王二郎必须要臭屁一番或者臭骂回去,但是在听闻陈与义的一番分析后,他忽然就没心情与这些各怀鬼胎的小人扯什么皮了。 可能在他们心中,自己就是个傻子,是替他们冲锋陷阵,攻营拔寨还不用付军饷的傻子。 不过王二郎也不在乎了,只要他们能把自己的新学宣传出去,总归会有人认同,那这颗种子,就算是种下去。 他们在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 四人走上台去,只见对面已有四人盘坐,看得四人上台,也是起身,双方八人,相对行礼。 此次论学的人数、时间、规则都已在前日由陈与义三人牵头与内舍定好的,只是原本的目的就是上台敷衍两句就认输来着,所以事先并未准备什么,此刻也只能等对方出招后见招拆招了。 八人行礼后盘坐于蒲团之上,这时广场中也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对面为首之人行了一个揖礼后开口道:“四位同学有礼了,在下内舍陈东见过四位同学。” 陈东! 王智心下一惊,对于这个名字他们可是听过太多次了,如今这朝廷‘六贼‘之说便是他所提出,更是不止一次鼓动一众学子同上书朝廷启斩六贼。 要道这六贼皆为何人? 太学生陈东曾说: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衅。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你瞅瞅,六个贼中三个宰相,还有一个殿前司太尉,一个大内总管,其中官位最小的就是二品节度使朱勔了,你这胆子之大简直无所禁忌了。 听闻有次他去参加宴会,在座的客人听闻是陈东来了,俱都提前离席,饭都不吃了,都害怕与之交集连累自己,称之为‘鬼见愁’都不为过。 只是王智的亲爹在六贼之一的童贯麾下做将,王智避嫌从未与之有过交集,故见面也不识。 怎滴是这莽夫? 王智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无异色,拱手回礼。 只听得陈东随后道:“吾听闻外舍王智王同学曾与斋堂质问学政曰:不知日为何东升西落,月为何阴晴圆缺,既然王同学能有此言,又唱为‘新学‘,那么想必新学定能为吾等解惑。” 陈与义三人闻得此言顿时脸色铁青,暗叫不好,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十九章 无妨,我会出手 四人在午食确定支持新学后,也浅谈了一番下午的论学,互相发表了一些对于新学的看法,也分析了对方会从哪些方面反驳新学。 只要对方从新学的数条思想学说出发辩驳,那他们皆有应对之法,毕竟那些思想学说也都不是王智首创,就连‘格物致知‘这种众所未闻的说法,也在古时就有,乃是出自春秋时期孔圣人的弟子曾子所言: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这句话后来被南宋时期的大儒朱熹归在《礼记·大学》中,只是这后世明清科考标准答案的‘四书‘‘五经‘在这时还未成型,一些偏门学说大多学子都是不曾听闻的。 大多学子都不知晓的东西,王智当然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是此时尚未出生的朱熹所言,所以还沾沾自喜的放臭屁,直到听得陈与义科普后,这才羞红老脸。 孔圣人的弟子,那是他们这些儒家读书人的祖师爷了,自然没法反驳。 还有其‘弃繁从简‘的学说在本朝就有过先例,如神宗时期王文公王安石就曾提倡过散文,反对骈文,只是效果在其故去后又更为反弹了些。 至于教化万民、人人平等、天下大同这些,那更是孔孟二圣亲口说的话,这怎么辩驳?如何辩驳?他们只是不敢提倡罢了,至于非议,那自然也是不敢的。 新学思想学说唯一的论点也就是‘行行平等,皆可成圣‘这条可辩,不过这条一辩,内舍众人可就成了这天下除读书人之外所有人的公敌了,他们只要不傻,都不会主动提。 就在四人讨论前后觉得此次论学把握甚大的时候,陈与义脸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说:若是对方拿阿霸上周在斋堂指责刘学政所言做文章,如何应对? 三人沉思片刻后,皆看向王智。 你这个装笔犯,不装笔会死啊! 三人上前动手,却被王二郎一一制服。 而后王二郎大手一挥道曰:无妨,我会出手。 三人无语,你会出手?你还能光天化日之下爆打同学不成? 你可知若是连自己说的话都不能自圆其说,那这所谓的‘新学’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祈祷对方没有发现这一点了。 不过显然…事与愿违。 “请问,哪位是王智同学。”陈东的话再次响起。 王智揖礼道:“正是在下,见过陈同学。” 陈东回礼,面上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道:“王同学能否与我等解惑。” 他自然是真诚的微笑,因为此言一问,就代表他已经赢了,因为这个问题很简单,但也很难。 简单的是这问题圣贤书上都有答案,佛道儒三家学说里对此都有解释。 佛家说:日出处是东方,日没处是西方,日行处是南方,日不行处是北方......须弥山在四域之中,日绕须弥照四天下。 也就是说佛家认为这个世界本没有东南西北之分,即太阳出升的方向为东方,太阳照耀的时候为昼;反之,太阳隐没的方向为西方,太阳照不到的时候为夜,昼夜的交替变化是由于日月的绕行所致,日月星辰其实都没有升起与坠落的问题,而是它们始终在上空,围绕着我们的世界旋转。由于它们在旋转的过程中,有时会被须弥山遮挡,其光芒不能到达我们生活的地方,所以,才会出现白天与黑夜,我们才会误以为是日出与日落。而月亮的圆缺是由于遮挡的原因所致,遮挡月亮的便是太阳。 佛门的须弥山是指包含三千大世界的宇宙中心,而我们生处的娑婆世界只是其中一个微不可数的小世界。 道家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也就是说,宇宙万物是为道,道分阴阳,这太阳便是阳气的化身,月亮便是阴气的化身,阴阳交替,进而生成万物,所以这太阳的东升西落,月的阴晴圆缺本就是道的规则体现,整个世界都在道的规则下运行。 而儒家…不好意思,儒家此时并没有对宇宙的组成以及日月的起落有统一的阐述,各种学派答案不一,谁也不服谁。 如张载的关学说‘气‘是万物本源。而二程的洛学,程颢,程颐认为理是万物的本源,先于气而存在。而其他学派则更为不堪,连世界观都未曾圆满,或者就直接借鉴了佛道学说。 儒家直到南宋时期才在朱熹的总结归纳下有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学说-理学。 后来又在明朝时期诞生了另一个不同于理学的完整世界观学说,既王明阳的-心学。 因而这二人在后世儒家的地位也被抬高与孔孟同列,配享孔庙,世称圣人。 所以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不管是照搬佛道学说,还是随便认一个儒家学派的学说都可,但是回答问题的是王智,那就难了。 他没法从圣贤书上搬运答案,因为他的新学说:遇到问题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耳朵听,脑子想,身体去实践,要格物致知,而不是一味盯着圣贤书去研究有几个调调,圣贤只是给与我们开启心智,而答案需要靠自己去寻找。 所以,你们新学不是倡导要格物致知吗?如果连你们自己遇到问题都要去问圣贤书,那还格什么物?还是乖乖去读书吧! 并且他也当场放话说刘学政不知日为何东升西落,月为何阴晴圆缺,刘学政乃当世大儒,哪家学派的典籍没看过?他说刘学政不知,那显然是他不认可诸派圣贤的那套说法。 圣贤不知道,你知道?开什么玩笑? 台下这时也都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显然,他们也都看出了陈东的用意,这可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他们也都和陈与义三人一样,认为王智只是随口装个笔而已,只是这个笔装的,把刚刚冒头的新学都给装没了。 陈与义三人额头渗汗,坐立不安,遇到这个问题他们就是想回答也无处下口,皆而都看向王智。 你不是说无妨,你会出手的吗?看你先对谁出手? 就在他们已经做好拉住王智不让他‘出手‘的时候,王智动了。 只见他并未起身出手,也并未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不急不慢的从袖里掏出一枚铜钱来,横着夹在手里举起,而后清了清嗓子问向前方的学子,“你们看这铜钱,是正面还是反面?” 对面学子回答的毫无秩序,但是答案都是统一的-正面! 得到回答的王智,背过头来,手指未动,问向身后学子,“你们呢,看到的是正是反?” 没有意外,回答皆是反。 收到回答的王智转过头来依旧举着铜钱看向对面四人道:“币未动,只是我等所处位置不同,固有正反,阳如其币,不动如山,并无起落,只是我等所处位置不同,固有起落。” 对面四人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陈东率先开口道:“汝之言与佛门之说有何异意?莫不是以为我等见识短浅,只认儒家圣贤,不识释门诸佛?” “你新学若无自己之学说,所言之物皆是书中所说,这‘格物致知‘是格的哪门子物?哈哈哈…” 说罢引起内舍众人同笑。 而新学拥众却皆摇头叹息。 众人表情各异,却见台上被拆穿把戏的王智脸上并无羞愧之色,只是缓缓的摇头道:“非也,非也。” 众人停下闹声,不解的向他看去,只见他接着道:“我所言之与佛门学说有着本质区别。” “佛门曰:须弥不动,日月绕行,其则不然,我新学认为宇宙本无须弥,也无中心,所有日月星辰包括我们身处的大地,都是其中一粒粒微不可见的尘埃。” “而在我们身处的大地周围亦有多不可数的星辰,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由滔天火焰形成的星辰,其之大,无可道计,我们称之为…” 王智收币与手,单指指向头顶的太阳道:“太阳!” 在众人还沉浸在这别样的浩瀚宇宙之言中,王智接着道:“而其中最小的一颗星辰,我们称之为-月亮!” “你胡说!!” 一声大喝打断了众学子的思绪,众人看去,只是台下一名普通学子,他指着王智大声道:“我们分明可以看出太阳和月亮是差不多大小的,你怎么能说太阳比月亮大的多呢?” 众人闻言有人附和,有人哄笑,有人沉思。 却见王智摇头一笑道:“汝只看大小,却不管距离,你能见月上沟壑,可见阳上何物?” 台下学子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孩童都知晓距离影响视觉大小,他又怎会不知。 所幸王智并未与其不休,再次出声道:“然阳不仅比月要大的多,比我们所在的大地,也要大上无数倍,那是照耀万星的存在,无可比拟。” “故而我新学所言,乃是月围地转,地围阳转,地自传一圈为一天,因而有了日出日落,月转一圈为一月,这才有了阴晴圆缺,地月同转阳一圈为一年,这便是有了春夏秋冬。”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章 学说?学派!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落针可闻。 陈与义三人也带着不可置信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这…你这还是我们认识的汴京纨绔王二郎吗? 你这一派胡言的好像比道家学说更有理,比佛门学说更实际。 我说哥哥…你这‘新学’到底是学说…还是学派… 其他学子或许有还不清楚新学的根底,但是他们三人可是清楚的紧,所谓‘新学‘不过就是王二郎脑子一热与人对骂的产物罢了,怎么还碰上了宇宙日月的瓷? “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这时有对面四人之一的学子出言,话问的有些结巴,因为他也被王智这番宇宙日月之言给惊到了,不过做为对立方,容不得多想,他得挑刺。 不过这刺挑的着实让内舍学子有些尴尬,那黄老学说有根据吗?佛门学说有根据吗?儒家学说有根据吗?这些学派不都没有根据,不过都是设想罢了,你让一学子找根据,这上哪找去?宇宙尽头吗? “有!!” 就在众人都以为王智会鄙夷他的时候,他却肯定的回答道:“根据就在我们身边,就在我们的眼前。” 众人诧异,又听王智言,“曰:仁宗皇佑六年,日蚀四月朔,以谓正阳之月,自古所忌,仁宗书罪己诏。嘉祐四年正月,日有食之,罢孙沔、庞籍之官。嘉祐四年六月,月食之,于是出宫百余人,以应天变修阴教。” “又曰:元符三年,当今即位日有食之,下诏求直言以应天变。” “汝等可知这日月食之事,是为何故?” 这天狗食日、食月之事自古有之,看法也各不相同,台下众学子纷纷出言,多数人的看法便是皇帝失德,或朝廷政令失仁,引起天怒人怨,上天示警。 王智压手示意安静,转而笑道:上天可没空管你失德还是失仁,依我新学之言,地、月乃绕阳而转,三星均为球状,当三点连成一线之时自然便是日、月食发生之时,若地在中,月在后,那便是月食。若月在中,地在后,那便是日食。因地自转方位不同,也有全、偏之差。” “若汝等还不信,可坚持每晚同一时间观察北斗七星,便会发现北斗七星星座在由东向西慢慢移动,那正是说明地在由西向东绕阳而转。” 这…… 众学子沉默,这哪里是论学,这是传道呢吧…这怕是你们新学与内舍演的一出戏吧… 新学拥众此时也都很懵逼,怎么我等新学这么厉害的吗?不是说只是闹一闹,让上面广开取士途径,废除骈文考试就大功告成了吗?怎么这就快闹成了一个学派了… 新学拥众懵逼,内舍学子更懵逼,不是说只要盯着王智那天的装笔话追着打,就必胜的吗? 怎么这追着追着,就快要把自己给追服了…… 台上四人不服,皱眉想着对策,忽然有一人眼前一亮,赶紧道:“你说大地为球状,且在自转,那我等身处大地之上,为何没有被甩出去?” 对啊!!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听着王智的话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人立在一个旋转的物体上怎么会平稳不动?显然不会,王智若不能解释清楚这个现象,那么之前所说的一切看似合理的说法,都得推翻。 众人看向王智,只见他依旧不慌不忙的拿出刚才那个已经被他收回袖中的铜钱,然后高高抛在天上。 “啪……” 铜钱掉在了讲学台上发出一身脆响,在台面上转了两圈后倒下彻底不动。 众人收回目光不解的看向王智,等他解释。 王智反问众人,“我来问你们,这枚铜钱,我刚才已经扔上了天,但它为何又会落下呢?” 对啊! 为何啊? 这本是一个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现象,就像是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而没有人去思考,为何铜钱扔上了天之后又会落下呢?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啊?我为何不知? 众人皆是饱读诗书的学子,却连身边最常见的道理都不懂,有人闭目沉思,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捶胸顿足,但就是没有一人能够回答,为何上了天的铜钱又会落地。 “我来告诉你们吧!” 王智微微一笑道:“因为地心引力!” “因为我们所立的大地,是有引力的存在,它能够把所有东西都牢牢吸在地面之上,任何物体都无法不借助外力而虚空停顿。” “我们所处的大地立与茫茫的宇宙虚空之中,本就没有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之分,只是与我们个体而言,立于大地上,才有了自身的方向,但是对于大地而言,是没有的,只要大地把你吸住,不管它如何旋转,你都是头上脚下,自然也就不会被甩出去。” “因为大地太大,人类个体太小,就如同你手握蚂蚁行走,蚂蚁却感知不到你在行走一般,所以我们也感知不到大地在运转,但是这风可以感知到,云能够感知到,高山河流可以感知到,故而会有飚风,会有海溢,会有地动。” “阳蒸水成气,气聚云,云聚成雨,这云亦分公母,碰之成雷…这番天地的所有现象都有迹可循,只要我们能够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大脑去思考,用身体去实践,就能找到答案。” …… 春风拂面,本是和煦,只是现在场中众学子只觉得这春风似乎是在抽自己耳刮子,是在无声诉说着它们的痕迹,是在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生命。 是的!若非大地自转,世界本该静止,这风又是如何产生的? 这时有学子已经不自觉的用新学思维去思考了,得出的结论让他们浑身颤栗,他们像是拨开了一直以来挡在自己眼前的迷雾,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眼前这片世界,有人脸色涨红,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瘫坐在地。 王智这一番开天辟地头一份的话对他们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是道家还是佛门,其体系理论中都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他们把这些无法解释的地方,归结于神灵与天命。 如今这一切都解释通了,那么这些满天的神佛…还有吗…… 他们虽读儒家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儒家也解释不了这番天地的种种,他们生处于封建社会,从小到大所有的认知都让他们自然而然的认天命,拜神佛,信轮回,如今却忽然听闻这一切都是假的… 朝闻道,夕死可矣。 看着台下众人皆痴呆震惊模样,王智是越说越起劲,他最是享受他人的无知,从而显得自己特聪明,还欲再行科普,却被身后盘坐的许胖子拉了拉衣角。 王智回头向他看去,只见他已是满面惊恐,略带哭腔道:“阿霸,你别说了,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说的都是真的…” “傻瓜,这本来就是…真的!” “我…我…” 许叔微闻言更加害怕了,嘴巴哆嗦了半晌也没蹦出个字来,却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王智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 王智是不说了,但是对面内舍四人,却坐不住了,在陈东的带领下,皆站起身来,对着王智四人躬身深深行了一个揖礼。 王智四人也不敢托大,连忙起身还礼。 陈东并未起身,只是抬头,声音诚恳,“吾等苦读圣贤书十余载,自觉已经明白天下诸番道理,今日忽闻王兄所言,顿感天地无穷,吾等智短,今日无论与否,王兄新学立派已是必然,今日论法我四人认输,本应就此离去,奈何心中尚有疑问,还望王兄不吝赐教。” 王智伸手做虚托状道:“赐教不敢,我等同学,本应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四位请坐,有什么疑问还请道来。” 八人再次落座,陈东开口道:“还有一事,王兄曾言刘学政不知人为何会生老病死,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想必王兄新学必有见解。” 说完急忙又补充道:“呃…王兄莫要误会,我问此言并非为难王兄,今日论法我等已然认输,只是求知心切,才有此问,若王兄不便回答,吾等这就告辞离去。” 王智蓦的有些喜欢这个‘鬼见愁‘了,他虽鲁莽,但他有勇也有谋,他虽较真,但他不认死理,他会为心中的圣贤出头,也会为了天下百姓不惜身死,他心存正义,不畏强权,只要他能认可新学,那必是新学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毕竟这个人,从来都不惜身。 此番必要将你说服,王智心下想着便出言道:“陈兄不必,吾之新学,言出法随,有的放矢,既然说了,那自然是有我的依仗,咸自矜持之举,吾读书之人不屑为之。” 看着王智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陈与义三人也是无语,这咸自矜持之举,说通俗点也就是装笔之事,那你这个装笔王做的还少吗? 若不是场中外人众多,三人必要压上去做过一场。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一章 王家小儿意欲成圣 至于这人为何会生老病死… 王智稍思片刻便开口道:“吾新学认为这‘生‘若无外力干扰本是生生不息的,你、我还有大家都是咱们父母身体里的一颗种子结合而成,我们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区别只是在于我们的身体里诞生了一个新的灵魂,让我们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记忆。” “故而这个‘死‘,便是我们自己的这份灵魂之火熄灭了,记忆消散了,肉体腐朽了,但是我们的生命还在我们的子孙后代身上延续着。” 众人听着这别具一格的‘生死‘之言都是眼前一亮,皆细细品味,无人打扰。 王智的声音继续在众人耳前响起,“再说这‘老’,吾新学认为,世间万物都有其生长衰老之规律,我们的身体是由无数颗各种各样细微的粒子组成,它们也会生长衰老,它们生长就是我们生长,它们衰老我们也就会随之衰老。” “个体衰老快慢的差别就在于每个人的生活环境、饮食习惯还有运动、睡眠、心情等等因素的不同,而这些因素也会涉及到‘病’。” “这个‘病’分先天和后天,因为我们本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所以我们父母先辈身上出现过的一些疾病,也有概率遗传在自己身上,另外还有这近亲结合,有一定几率会发生难产、早产、早夭等情况,就算是顺利生下来,孩子也有很大概率会带有某些先天疾病…” 前面所说,众人还纷纷仔细聆听,没有一人出声打扰,直到说到近亲结合会难产、早产、诞下先天疾病儿的时候,一众学子再也没法泰然自若了,因为他们很多都联想到了自己家里和周边人身上。 古人重血脉,尤其是这太学众学子大多都出身富贵人家,更是如此,他们多会认为自家之所以富贵,是因为天生血脉高贵,而那些贫苦之人,就因血脉低贱,所以他们为了维持自家血脉不被拉低,便会选择近亲结合,娶表嫁堂的不可甚数。 如今忽闻这番言论,互相倾述一番皆震惊的发现,众人知晓的天生疾病儿还真的基本都发生在近亲结合的家里,得到这个答案后,众学子皆是汗毛竖起,鸡皮疙瘩都起了全身,还有人忽然面露焦急,像是有什么急切之事,又不忍离去,急得连连跺脚。 有事不关己之人询问王智下文,他便接着道:“这后天之病,除去不良的生活习惯之外,多是从口而入,我们吃的食物,饮的酒水,呼吸的空气,如果不干净卫生,不健康合理,都会产生疾病。” 这时台下有人举手提问,就像是学生上斋时向老师提问的一样,“请问王兄,您说这吃食饮水能带来疾病,我等也都大致懂得,只是为何这呼吸空气也能来带疾病,那人不呼吸空气,不是就死了吗?” 众人纷纷附和他的话,提出疑问,只是他们都未曾在意的是,此时此刻的他们心态已经悄然发生转变,已经没有人再把王智当成一个普通外舍学子,言语之间也不自觉的用上了敬称。 王智笑着回他,“这人与空气便如那鱼与水,自然是不能避免,只是这空气亦非全然是好,你道是为何这冬日家家户户烧煤炭取暖,会有人家莫名中毒而亡?还有那瘟疫一出便会迅速传染,有人明明都没有接触,却会被感染呢?” “难道就是这空气造成的?” 有人大惊失色,惊呼出声。 “是极!” 王智点点头道:“这煤炭燃烧所产生的气体便携带毒性,所以我们冬日取暖的时候应当注意不在狭小封闭的房间中使用,需要通风,门窗不要关死,还有那瘟疫也是通过空气进行传播,所以在遇到瘟疫盛行时,我们都应以细布遮住口鼻,以过滤许多…不干净的空气。” 王智这时想说病毒之类,但是又怕他们听不懂,就只能以不干净来代替了。 至于其他有毒气体,这时还是农业手工时代,并未多见,另外还有这空气氧化之说,王智的后世记忆都不甚了解,此时自然不会多嘴。 众人闻言皆是大为震惊,却无人言语,似都在消化着这一份另类却异常合理的知识。 “再来说这人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而去…” 王智说着停顿了一会,像是给众人缓神的时间,但其实是他也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解说,脑子里搜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可有同学知晓这飞蛾是由何而来?” “我!我知道!!” 台下有学子举手大叫,王智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这学子清了清嗓子有些傲娇道:“我家世代从桑,靠养蚕织布为生,我曾观察这蚕虫长大之后便会结茧,破茧之后便化作飞蛾。” 学子中有不清楚者闻得此言不禁诧异,果然许多事物都得亲眼去看,不是亲眼见到,哪里能得知此事。 王智点头赞许,接着道:“这位同学所言是极,这飞蛾便是蚕虫演化而来,咱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至今经历了多少个年头无人知晓,可是咱们人族记事至今也才不过区区三千余年,三千年前的事已经无从得知,但是这人,不会无中生有。” “便如那蚕虫破茧成娥一般,我新学认为,咱们人族也是经过了亿万年的沉淀,由其他模样演化而来,可能是在水里游,也可能是在土里钻,在天上飞,慢慢的…为了逐渐适应这个世界,这才演化成了我们如今这般模样,这才使得我人族得以屹立在这个世界之巅。” “生命的演变没有止境,咱们的后辈也会与咱们不同,至于人往哪里去,我想亿万年以后,如果咱们人族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那么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 此言一出场中寂静无声,虽然他们今日已经经历了多次震惊,可都没有这次这般震惊的无以复加,这可是人类诞生的学问,在此之前众人有认可传说中女娲造人之言,或是道家中阳气成男,阴气化女的说法,也有人认可佛门那套人从光音天而来的说法,可是没有一个说法能有新学这般实际,似乎眼能见着一般,像是人人都在参与其中,都在进行着人类不断进化的旅程。 是的,这个说法他们打心底里认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大多都自认比父辈聪明,而他们也认为自己的孩子将会比自己更加优秀,如此往复下去可不就是在进化吗… 渐渐的…有人拜倒在地,对着王智行弟子礼,王智连忙起身下台,一一扶起,可是这拜倒的越来越多,王智也忙不过来了,便出声道:“诸位同学不必如此,孔圣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所言不过是我所思所想,有些尚未得到实践证明,也还有许多道理是我不曾懂得,还要与诸位同学学习,若诸位同学认可吾今日所言,可与我一道完善新学,让这世间人人都可读书明智,使我人族更加繁荣昌盛。” “为我人族,敢不从而。” “当为新学效死。” “愿誓死追随王师…” 众学子纷纷应答,不管今日之前众人有何心思,可在今日闻得这宇宙日月所言,生老病死所言,人族演化所言,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打开了天灵盖,进入到了另一个不曾见过的,更加广阔的世界,自身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心思,也都被洗礼的丁点不剩了。 “哈哈哈哈…好!” 王智开怀大笑着道:“我欲先修那‘字典‘一书,重新制定简化汉字,给每个汉字都标上读音注解,斩断那读书门槛,破开这禁锢牢笼。让这天下同音同字,让天下黎民百姓不论男女老幼,身处何地,从事何行何业,人人都能识文断字,人人都能读书进步!” 此言一出顿时拜倒一片,连陈与义三人都有些膝盖发软。 这‘字典’是人力能够编撰的吗?若是能以人力编撰,为何历朝历代多少大儒都不曾编撰,自古至今也就只有汉时的一本《说文解字》勉强算是字典,但字体、读音甚至意思也多与如今不同,且划分范畴过于模糊,许多字的认识、理解、记忆上也缺乏灵活性,也并无音、义和语之间的关系解释,缺乏对于文字系统性的认识,无法实际运用到教学解惑里,到现如今也只有参考意义,并无多少实际价值。 且就在本朝,同一个汉字每个地方的读法也不同,意思也有不同,都由读书人口口相传,所以读书人的地位才如此之高,因为只有他们掌握了知识,这个世界最高等的东西。 可就算是《说文解字》这部前人巨著那也是不敢冠以‘典’字,要知道这个‘典’字可不是什么书都能用的,必须是自古至今的唯一标准的书籍,才能称之为‘典’。 中华历史上唯一一本能称之为‘典’的字典,那还是后世清朝康熙时期汇聚各方大儒,历时六年方才编撰完成的《康熙字典》。 你这嘴一张一合就要编撰字典?你这如何归纳?如何注音?如何注解?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若是这新学能够发扬光大,教育人心,那便是立德。 若是这‘字典’真被其编撰出来了,那便是立言。 若是因此使这天下人人都能读书明理,那便是立功。 这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 有人蓦然大惊,王家小儿这是要成圣啊!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二章 春日绝句 而王智,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对当下的繁体字反感,花花绕绕的那么多笔画,写的人头皮发麻。 至于对旁人来说想都不敢想的字典,对王智这个拥有后世记忆的人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吧。 简化、归纳、注音这些照搬照抄就行,也就注解会麻烦点,不过这事相信有的是人乐意去做。 此时讲学台上下其乐融融,早已不见初时双方剑张跋扈模样,台下询问,台上解答,就连内舍陈东四人也都毕恭毕敬的对王智执弟子礼,互相询问解答,就算还有一些不认可新学之言的学子,此刻也都抱着学习的态度,在台下仔细聆听着,不时出言质疑一二,不过都被王智一一化解,引得众人心悦诚服。 直至酉时,下斋钟声响起,王智四人才在众人的拜谢声中走下台去,就如来时一般,人群中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恭维声,当然也没有嘲讽声,众学子只是恭敬的躬身后退让开道路,这是面对以往讲学的大儒才有的尊敬。 王二郎一马当先带着陈与义三人从人群中走过,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模样也与往日讲学大儒一般正气凛然。 可就在此时,人群外围忽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嘲笑声,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尤为突出,“王智!别人不知道你,本待制还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一遛鸟逗蛐的纨绔,不知道从哪看来的神鬼道道,就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人群中顿时骚乱起来,有人正待破口大骂,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又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众人皆向场外看去,只见亭阁走廊处数名学子簇拥着一个同样身穿白色儒衫的青年学子正大踏步向讲学台走来。 此青年在三月的冷风中依旧摇着折扇,嘴角还带着浓浓的不屑,不是当朝宰相王黼之子王闳孚又是何人。 王黼可是这宣和四年正当值的宰相,也是陈东口中‘六贼‘之一,其子王闳孚在十四岁时就被荫补入士担任了从四品的殿阁待制。 只是这荫补官一般都是有名无实,就是有差遣也是芝麻小事,在官场上升空间极小,很难跻身高级官僚队伍之中,所以有些志向的荫补官都会选择先接受恩荫,再行科举或太学公试谋个进士出身,好在日后官场上平步青云。 这王闳孚显然不是什么有志之士,可是这太学也不比科举,可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对当朝宰相来说那更是手到擒来之事,所以这王闳孚现已是内舍学子,只待数日公试后,应该就会‘合格合理’的进入上舍。 王智看到此人也是一个皱眉,这是他在太学的死对头了,原因莫过于这两人性格相仿,所谓同行是冤家,互相就很是看不对眼,一见面就得杠上两句,他皱眉并不是怕了王闳孚,只是因为今日这个笔装的已经很完美了,这时候要是掉进去一个苍蝇,那可太恶心了。 王智并未搭话,和一不学无术的纨绔争执显然会掉了他这个王大儒的格局,故此也就冷眼看着他,看他要做什么妖。 “怎么?” 王闳孚咄咄逼人道:“被我拆穿了,不敢说话了?” “贼子安敢狂吠,王师通晓天人,岂是尔等贼子所能诋毁,与尔等一炷香,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等不念同学之情。” 说话的是陈东,他可是不惯着这个‘六贼‘之子,连他的宰相老爹陈东都想要杀了祭天,何况是这等贼人之子。 有陈东带头,众学子也纷纷附和,以大势压上,一众凶狠模样使得王闳孚也是微微色变,色厉内茬道:“陈东,我并未招惹你,此地乃是学院之地,我为学子,为何不能来此?” “还有半柱香。”陈东并未回他,只是面无表情的道。 王闳孚明显是有些怕了这个莽夫,太学里谁不知道这厮是不要命的种,他是真的敢下手。 于是就想放两句狠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王智,你这个缩头乌龟,你自己心里有几滴墨水,自己不清楚吗,考了四年还在外舍厮混的老油条,还好意思和别人论学,你会写半句诗词吗?我要是你早就羞的找块豆腐撞死了。” 王闳孚狠话放完,看着周围皆面色不善,还有撸袖子要干他的学子,也是连连后退,就要开溜。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众人向着王智看去,只见他已背着手摇着头走出了人群,头未回,却有一诗传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此诗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有学子不禁喃喃细语反复品读。 好诗!好诗啊!! 此诗没有一个繁字,没有一个冗辞,毫无堆砌之弊,虽言词简单,却直抒胸臆,全诗通俗易懂,端正凝重,生灵之气却直追盛唐。 寥寥二十字,就将在场闻众带入那千年前的乌江之边,直面霸王风姿,饮那壮烈气魄。 这才是诗!这才是真正的诗啊!! “我懂了!” 有学子蓦然大叫,“王师逗留外舍并非是无才无华,他只是在抗议,他看不起如今太学花哨奢靡之文风,不愿同流合污,正因如此才会举旗反之,又岂会趋炎附势的写那媚上之文?”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是极,能开创新学学派,能作出如此千古绝句之人,岂会无才? 新学提倡弃繁从简,言之有物,不正是对应这首诗吗? 王师一人对抗如今整个大宋文坛,一往直前,所向无惧,置身死地却不肯低头,不正是对应楚霸王当日之景吗? 有人看向已经呆楞在当场的王闳孚,打脸,实在是打脸! 你不是说王师胸无点墨,连半句诗都不会写吗? 此诗一出,纵观整个华夏诗史,又有哪首能说稳压一头? …… 场中后面发生了什么王智四人已经无从得知了,一行四人刚刚出了讲学场,陈秀才与秦算盘、许胖子三人对视一眼,瞅着四下无人,便一同把王智按在了青石小路边的假山上。 “说,你是何人?” 陈与义瘦小的身子提着王智大大的衣领,恶狠狠的盯着他。 许胖子则抓着王智的手腕,一手号着脉,一手扒拉着王智的眼皮上下瞅着。 而秦算盘则在一边跳起来了大神,一边还碎碎叨叨的念叨着什么。 王智颇为无奈道:“哎呀,你们干嘛啊,我还能是谁?” “不!你绝不是王智!” 陈与义仔细盯着他的脸认真的瞧了瞧不像是易容的样子,便道:“说,你是哪路神仙上了我兄弟的身,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等兄弟不客气了!” 王智闻言有些气笑,“除了我这个王大圣人,还能有谁如此才华横溢、博学多识、智通古今、文武双全…” 王智还在念叨着,三人对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对了,没错,是他! 陈与义松开了手,秦算盘也停止了跳动,许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这就相信了?我这还没解释呢! 王智无言,感觉受到了侮辱。 “那首诗是怎么回事?”陈与义开口询问。 他们没有问新学的那番言论,认识数年,王二郎是个什么德行,他们还是很清楚的,放荡不羁,天马行空,常常语出惊人,能对这天地万物有一番不同寻常的见解,也是他的风格。 王二郎张口就来,“哦,那是我即兴所作。” “你猜我们信不信?” 秦算盘暴跳了起来,这首诗若说是陈秀才和许胖子所作,自己差不多也就信了,可是你王二郎是啥样货色,咱俩同斋同学了四年,我能不知道吗?感情你也能作诗了,那把我秦大算盘置于何地? “真是…呃…算了,李姨所作。” 王智知道自己再怎么狡辩他们也不会信,索性也就实话实说了。 李姨,李清照! 三人这才连连点头,可陈秀才接而又问,“既然是易安先生所作,为何我等都未曾听闻呢?” 你能听闻才有鬼了,等你听到的时候都国破家亡了! 王智白了他一眼道:“是李姨和我阿娘前些日子在书信往来中所写,还未传扬出去。” 王智不想和他们解释什么国破家亡后李姨吐槽赵宋官家的软弱所作,说了他们也不会信,而且自己也忘了什么时候才会被破国了,想来还很远,也就随口编了一句。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包括拥有后世记忆的王智都不知道的是,国破家亡仅仅只在短短四年后…… 三人听他这话,也就都信了,王智的阿娘与易安先生交好他们也是都知道的,三年前在王家蹭饭的时候还曾有幸见过一面,甚至陈与义还被易安先生夸过一句,这如何能忘? 可把这厮屁股翘到了天上,经常时不时的就会来上这么一句:易安先生都夸吾有诗才… 至于为何王智阿娘与易安先生相识,三人曾问过王智,然后就得知了,易安先生的母家出自琅琊王氏,与王智家里沾亲带故,关系说亲也不亲,按理说易安先生应该算是王智的远房表姑姑,只是这房也太远了些,易安先生又王智阿娘异常合得来,以姐妹相称,所以王智便以‘姨‘相称了。 三人也曾纳闷,这性格端庄婉约的易安先生怎么就和暴烈如火的王母合得来呢? 或许这就是性格互补吧!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三章 樊楼 “你也不怕易安先生的诗作传扬出去,世人骂你无耻!” 看着王智盗用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诗作,陈秀才愤愤不已。 “不会的,李姨蹭了我家那么多次饭,借诗一用,她不会有意见的。” 王智说的自信满满,别说李姨目前还未作出这首诗,就算作出了,王智要借用,相信李姨也不会有二话的。 原因无他,李清照与赵明诚成婚已有十几载,却从未有过子嗣,她时常到王家串门,倒有大半是因为王智这个自幼聪慧的子侄,对于王智,李清照甚是喜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第一时间带给这个毛头小子。 其实王智本也不想薅自家李姨的羊毛,奈何后世记忆里的千古名诗都快被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偶尔能想到一两句也记不得全篇,记得全篇的也忘了是何人所作,是何朝代所作,这要是唱了一首前朝已有的诗作,那这个人可就丢大发了,思来想去也就只能薅李姨的羊毛了,最起码自己知根知底。 只是李姨随夫家被贬离京至今已有两三年,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算了,不想了。 王智摇了摇头,一把搂过还在生气模样的陈与义笑道:“今天甚爽,走,樊楼安排。” 陈秀才三人闻言立马露出笑容,与王智勾肩搭背的被他带着向太学院墙走去。 行至某段偏僻院墙处,王智瞅着四下无人,便把三人一一架起来给掀了上去,自己则退后几步,而后向前猛冲,几步跨过向上一跃,便轻松翻身上了院墙,在三人骑墙踌躇间便纵身跳下了院墙。 这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看就不是初犯了。 跳下院墙后,王智起身拍了拍手中灰尘,回过身来,还未待招呼三人,便呆立当场。 “富哥,你怎么会在这?” 王智看着墙角处蹲坐之人,一脸苦闷。 “不在这怎么等到你?” 王富没好气道:“上次被你翻墙跑掉,我和阿贵都被主母骂了一顿,你这次还想故技重施呢啊?” 王智搓着手讪笑道:“阿贵呢?” “西边院墙侯着呢。” “那大门呢?” “你若是能从大门出来,那就是老老实实回府的,还用得着守着吗?” 王智顿时没话说了,他之所以翻墙而过,就是为了躲开这两兄弟,有这两兄弟跟着,他做了啥不正当的事,都会第一时间传到阿娘耳朵里,然后照例家法伺候。 他俩虽然不会阻止自己做啥事,最多也就是劝谏,打架也是真上,但是吧,喝花酒这事,你说咋好带着… 陈与义三人这时也都磨蹭着从院墙爬了下来,看到王智的这个侍从哥哥,也是略微有些尴尬。 五人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向北而去,至于王贵,等不到人自然会回府,也就不管了。 太学与樊楼同出于御街之上,只是太学在东,樊楼在北,相隔并不远。 沿着御街未走几步,便上了蔡河桥,站在桥上就可见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一片繁华景象。 直到身处其中才得以一窥全貌,这是由五座三层楼宇组成的庭院式建筑,中间有一方天井,每座楼阁皆面朝天井,下有细水潺流,上有飞桥栏槛。这些栏槛之间相互连通,每到夜中,拱桥、走廊上皆是彩灯高悬,灯火如昼。楼中伎女林立,皆浓妆艳抹,站在桥廊之上,以待酒客呼唤。 “可真是美丽优雅,宛如神仙。” 陈秀才占着王智的光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樊楼了,可每次到来都会发出不一样的感叹。 因为这便是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繁华之地,汴京最为豪华的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樊楼。 五人便在这酒楼小厮的带领下进入了北楼三楼。 要道为何这小厮会带王智五人进北楼呢? 因为这四方五楼每一楼所经营的客户群体皆有不同,文人学子居北楼,达官贵人在东楼,商贾豪客为南楼,中楼为樊楼艺伎所住,至于这西楼嘛…早就成了赵宋官人的私人包间,所以这西楼也被人称之为‘师师楼‘。 五人被领进北楼一间宽敞的包厢中,这包厢装饰处处透露出素雅清淡,正好读书人所喜。 “给某取五壶‘寿眉’来,菜品你们看着上,不要太素了。”刚一入座王智便大手一挥吩咐道。 小厮点头称是,躬身离去。 这樊楼有两种闻名天下的自酿酒,一曰‘寿眉’,一曰‘和旨’,寿眉浓烈,后劲十足,甚得王智喜欢,而和旨甘润清淡,照王智所言便是那小儿家家吃的饮子,怎入的了他王大豪客之口。 不多时五人围坐的案桌便满满当当的摆上各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又有一清倌人领着婢女进入包厢,在后台坐下与五人弹唱。 一时间喝酒吃肉吹牛听曲,好不快活。 当然,若没有王富在场的话,他们还会更快活… 不多时桌上酒菜便被五人扫了个干净,因为王富在,四人也没多喝,也就是微醺模样,便拍着肚子打着饱嗝,准备各回各家。 五人正准备下楼,便看到那个恶心人的苍蝇王闳孚带数名马仔学子此刻正在上楼。 王智五人因为是下楼所以看的真切,可王闳孚是上楼故没在意,还在摇着折扇与马仔们谈笑吹嘘着今日趣闻。 “我下午听同学说王智那厮在讲学台论学,可把我笑坏了。” “那厮是个什么玩意,你们可能不晓得,但我家与他家相隔不远,他是啥玩意,那我可太清楚了。” “你们但凡去东城儒林巷打听打听,就都清楚了,这厮不学无术,平日里就好打架斗殴,毫不夸张的说,他进开封府大牢的次数,比去太学的次数还多。” “就这副德行,不知道从哪看来的一些鬼门道,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抄的诗,就敢登上讲学台去传道,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王闳孚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身边马仔拉了拉衣袖,正想询问,便见着马仔的眼神引着他向上瞟了瞟。 王闳孚向上看去,迎面正是王智那张黑脸。 “呦,这不是咱们太学的王大儒吗,怎么今日不在书房做学问,来这等烟花俗地作甚啊?” “是才思枯竭需要来女人身上找灵感吗?哈哈哈哈…” “砰……!” 迎面一拳正中面心,王闳孚仰头就倒,带着抢扶的一众马仔骨碌碌的滚下台阶去,倒在梯台上。 王智收回硕大的拳头擦了擦手面,能动手的时候他一般不会动嘴,更何况如今他身份已然不同,还像以往一般骂街,显然会失了他王大儒的身份。 再说今天差点就被这厮给坏了好事,在太学人多不好动手,还想着日后如何给这厮好看呢,这瞌睡就被送上了枕头,怎能不出手。 还有俩马仔因为拉着扶手并未摔倒,此时也不敢出声,赶紧跑下台去扶起王闳孚等人。 当披头散发,鼻冒鲜血的王闳孚被扶起时,指着王智就破口大骂,“王家小儿,安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人,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报官!我要报官!!” “今日不讨个说法,我定不罢休!” 经过他这一番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北楼上下一众伎女食客也都纷纷围上前来看热闹。 一个机灵点的马仔趁着骚乱,悄悄出了人群向着楼外小跑而去。 王智可不管他如何叫嚣,背着手下楼走到他的面前,扬起拳头又要作打,吓得王闳孚连忙双手抱头,蜷缩身子。 “哈哈哈哈…” 王智大笑一声,并未下手,只是吓唬他一下,便径直从他面前路过,带着陈与义四人下了楼去。 “你你你…” 王闳孚这番窝囊模样被周围人瞧了个干净,一时间又羞又怒,指着王智的背影,只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却不敢再叫嚣,怕这愣头青再回身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至于还手,那自是不敢的,正因为对这厮无比熟悉,所以他只敢耍耍嘴炮,若是动手…自己这一群人,怕是连人家手指头都伤不了一根。 可就在这时,王智五人才刚下了楼,便看到一个马仔学子领着一行五六名兵卒来到了场内。 “就是他!” 这个马仔指着王智对兵卒头领道:“就是这个人,无故殴打我等,此人目无法纪,天子脚下都敢行凶作恶,必须严惩。” 兵卒头领先是看向马仔指着的人,又抬头看向梯台上脸面染血的王闳孚,也是无奈摇头苦笑,并未询问缘由就走上前开口道:“王二公子随我等走一趟吧。” 兵卒头领言辞中并无多少恶感,反而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喊着去自家里吃饭一般随意。 王智那个郁闷呐,怎么这么不巧,就打了一拳就得去吃公家饭,早知如此还不如多打两拳,也划得来些。 “行吧,张押铺先请吧。” 王智并未狡辩,伸手作请,兵卒头领也未有任何举动,便带头清路出楼。 王智五人随后跟上。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四章 捞人 “张兄弟可曾吃饭?不如我等再去前面铁薛楼喝上两杯?” 待出了樊楼,行至了大街上,王智两三步走上前去搂过兵卒头领的肩膀,甚是亲热的打着招呼。 “我虽是不曾吃饭,但今日是没法承二公子的情了。” 兵卒头领摇摇头无奈道:“也不能请二公子去铺子喝茶了,那被打之人我瞧见了,不是东府宰相家的儿子吗。” “若是旁人,我带二公子去咱铺子喝杯茶,也就过去了,可是这宰相家的儿子被您给打了,二公子不去府牢走一遭,如何说得过去?” 兵卒头领口中的铺子正是这汴京城内负责治安消防的‘军巡铺’,军巡铺隶属禁军巡检司,汴京城内被巡检司划分成若干治安责任区,每个区设置专职治安机构叫‘厢公事所’,类似于后世的派出所。 这厢公事所下又设有‘军巡铺‘,是基层治安机构,汴京城内平均二百步就设一个军巡铺,共有三百多个铺,每铺有押铺一名,军兵四五人,称做‘防隅巡警‘。 军巡铺的职责很广,不仅要防火防盗,还要疏理交通,清理路沟,洒扫路面,处置打架斗殴、结伙吵闹等,要负责追捕盗贼、逃犯,并押送到府牢,夜间还要在隐僻处蹲守,监护官府、商号等紧要去处或地段。 这兵卒头子名叫张城,便是蹲守在樊楼周边的军巡铺押铺,故而王智才刚在樊楼打了人,马仔学子便领他们进了楼。 王智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没在说什么了,他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怕牵累了张兄弟。 他也不是和这个张兄弟有多熟络,只是打交道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像这样巡检司的‘兄弟’,他在汴京城认识的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个了。 去府牢坐一坐也无所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妨。 “那个,你们仨回去吧,我陪张兄弟去府牢喝口茶。” 王智回头摆手,对跟在后面的陈与义三人道。 至于王富,此时也不知跑哪去了,总之出了樊楼就见不着了。 三人哪里肯丢下王智一人去府牢吃公饭,自己等人回家睡大觉,一致要求有难同当,王智也就不再说了,随他们跟着了。 不多时一行十余人便来到了这府司大狱,张城请四人进去,一路上所遇狱卒皆与王智热情招呼,王智也是无论大小官吏都称兄道弟,那个热乎劲给陈与义三人瞧的那是目瞪口呆。 你这是坐牢来了,还是逛菜市来了? 又有管营闻讯而来,也就是这府司大狱的典狱长,与王智寒暄一番,亲自给王智开了一间上等的包间牢房,又给王智四人沏了一壶好茶,这才躬身退去。 你这… 陈与义三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这说来府牢喝茶,咱还以为你是为了宽咱们的心,感情你是真是喝茶来了? “那兄弟,劳烦把我上次留在这的扑克牌拿来。” 王智招呼门口狱卒一声,那狱卒应声离去,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叠硬纸过来。 王智谢过一声接过这独具北宋特色的扑克牌便洗了起来。 三人看这模样也是有些见怪不怪了,受王智所传也是懂得这门新式玩法的,当下也就一人一张的抓了起来。 “管营是你家亲戚?”陈与义边摸牌边问。 “不是。”王智回答的很干脆。 “那是和你爹有旧?” “也不是。” “那是垂涎你这副身子?” 有宋一朝有这‘断袖’之好的达官贵人可不在少数,甚至还有男子公然为妓为娼,聚集成风月作坊,招揽生意。到了本朝时更是鼎盛,以至于朝堂不得不立法告捕:"男为娼,杖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 “瞎说什么呢?” 王智白了他一眼才无奈解释道:“我有一个表哥,是这管营的上司。” 陈与义三人这才做恍然模样。 “三带一。” “炸弹!” “不要,过…” 四人就在这牢房内仗着油灯的昏暗灯光打的不亦乐乎。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咯吱吱的铁链碰撞声音响起,牢门被人从外打开。 四人向牢门看去,只见先步走进两个带刀侍卫一左一右站立,而后又踏步进入一个身着华服,气质高贵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后也跟着两人,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能认出一个正是刚才给四人开牢门的管营,还有一人竟是出了樊楼就不曾见到的王富。 王智看到此青年男子脸上露出诧色,站起身道:“表哥,你怎么今日来的这般迅速。” 青年男子嗤笑一声道:“怎滴?我早来一步,你还不高兴啊?” “那倒不是,我哪里想在这里过夜,只是你往常哪有这速度,是正巧在附近游玩吗?” 青年男子长叹一声道:“唉,我如今哪里有这心情,回头再说吧。” 说着又看向陈与义三人道:“表弟还未给为兄介绍这三位才俊是?” 说话间已有狱卒打开了牢门,王智领着三人从牢中走出向青年男子介绍陈秀才道:“这是内舍陈与义,表哥听过那首《墨梅》吗,那便是我这位兄弟所作。” 青年男子闻言也是有些惊异,还以为自家这纨绔表弟所结交的都是些不学无术之流,刚才也只是嘴上客气一番,没想到还真有学识之辈,当下拱手恭维道:“陈兄便是做出那句‘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的大家吗?这首诗我如何不知,就是家父也是赞不绝口,甚至喜爱。” 陈与义忙不跌的拱手道:“不敢不敢,不过是胡乱瞎写罢了,当不得大家之名。” 接而王智又介绍许胖子道:“这位是内舍许叔微,胖虽胖了点,但是对医学之道颇有造诣。” 青年男子也是同样拱手恭维,许胖子红着脸回礼,他对医学之道哪里有什么造诣,至今连医书也没看过几本,也就跟着游方郎中学过一些伤寒应对之法罢了。 “这位是秘书少监秦季之子秦九昭,又名秦算盘,数算之术甚是厉害,就没见过有他不会解的数算题。”王智又介绍秦算盘道。 两人同样拱手见礼。 青年男子当下真觉得有点小瞧了自己这位表弟,你瞅瞅这三人,有精通诗词的,有精通医学的,还有精通数算的,也不是整天只知道打架闹事嘛,还是有一些东西在身上的,不然这些贤才怎会愿意和他亲近。 他当然是不知道为何这三位‘贤才’会与一个纨绔亲近,只觉得自己这位表弟是长大了,懂事了,也知道亲贤才远小人了。 “这位是我堂姑家的哥哥,姓赵名桓,呃…没什么特别的才能。” 王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唯一能与人说道的,就是有我这个文武双全的表弟。” 三人皆知王二郎是个什么德行,只是笑笑也未多想,便与青年男子,也就是赵桓互相见礼。 “好了,既然表哥来捞咱们了,也都别在这大牢里待着了,走,我请客,吃夜宵去。” 王智说着就搂着众人往外走,出了牢门后,赵桓有些心不在焉道:“你们且去罢,我府上还有些事,不能陪你们了,三位兄台恕罪则个。” 陈与义三人闻言也纷纷说有事,改日再聚,他们不久才在樊楼吃过大餐,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知道王智要吃夜宵也不过是介绍表哥给他们认识,亲近一番,如今他表哥都不去了,那三人还吃啥夜宵,也就互相客套一番,与王智、赵桓告别,结伴离去了。 三人出了府门后也是有些恍惚,秦算盘笑道:“如今咱们也是坐过开封府大牢的人了,只是没想到阿霸这个表哥如此有权势,府衙大狱都能说捞就捞。” 许胖子也应承道:“是极,是极,怪不得阿霸平日里行事这般大胆,就连宰相的儿子也照打不误,原来是有个做大官的表哥在后面罩着,只是这赵桓也太年轻了,我瞅着也不比阿霸大几岁,不知道这个年纪是如何做到这么大的官的,可真是太厉害了…” “你说什么!” 许胖子还未说完,就被陈秀才一把抓住胳膊,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我说他表哥太厉害了…” 许胖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这般模样的陈秀才,不知道这厮发了什么疯。 “不是这一句,你说他表哥叫什么名字?” “赵桓啊,你不是都听到王智介…绍了……” 许胖子的声音越说越小,说道最后彻底失声了,三人互相瞧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浓浓的不可置信之色。 此时已是亥时,街道上灯火零碎,照着三人的身影有些修长,三人就这样安静的走着,没人发声,似都在低头想着什么。 “他是说他爹…也夸赞过我的诗作?” 最后还是陈秀才没忍住,出言打破了这番沉静。 “嗯,是的,他是这样说过。” 秦算盘肯定了他的话,然后又是一阵无言。 “唉,怎么就没多唠上几句呢,下次也不知能不能见着了。” 许胖子捶胸顿足,其余两人皆有同感。 那可是赵桓啊,当朝太子殿下啊,是大宋朝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日后是要登基称帝的,他们就这样和未来的皇帝擦肩而过了,话都没多说几句,怎能不叫人痛心疾首。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五章 开封府牧 “我打算放弃太子之位了。” 赵桓的话仿若晴天白日中的一道惊雷,惊的王智瞪大了双眼盯着他看,就像是白天被陈与义三人盯着一样,王智也怀疑身边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我说哥哥,你莫不是石乐志吧?” 王智松开了他的肩膀站在他的面前在他眼前左右摆了摆手,想看看眼前这人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没有开玩笑。” 赵桓拨开他的手道:“爹爹今日下诏封我做了开封牧。” “这是好事啊!” 王智惊诧道,随即又恍然,怪不得这家伙今日捞人来的这般迅速,原来本就在这大狱不远的开封府衙内。 赵桓没有急着回他,而是快步向前有了几步,拉开了与后方跟着的侍卫距离。 王智接着跟上,两人就在这空旷的街道上并肩向着开封府衙走去。 王富与赵桓的侍卫在后方二十步左右距离跟着,并未上前打扰这两兄弟的谈话。 “你知道的,爹爹一直都不喜欢我,自从娘娘走了之后,对我更是冷落,他更喜欢我那个状元三弟,出行设宴都带着三弟,连奏本都让三弟观看,现在宫中之人和朝中大臣都向着三弟,我想等时机成熟爹爹就会废了我这个太子,让三弟替代。” 听着赵桓的话,王智也有些愤恨,他与赵桓虽非亲兄弟,但感情还要胜过亲兄弟,自是知道自家这位表哥在宫中的处境。 赵桓的生母王皇后,也就是王智的堂姑姑,王禀的堂妹,在随当年还是端王的赵佶进京登基之时才十七岁,整个汴京城也就只有王禀这么一个亲人,自然是亲近的很,就这样年幼的王智与表哥赵桓也是一起玩闹长大的。 可好景不长,王皇后在赵恒八岁那年也就是她二十五岁的时候因病去世,至于是什么病王智是不知道的,问过老爹只是被臭骂了一顿,然后就让他不要再问,这事也就这这么过去了。 后来又听闻自家这个表哥在宫中差点溺死在池塘里,亏得一太监发现才幸免于难,王智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具体原因也是不知道的,爹娘也都让他不要多问。 自那之后赵桓在宫中除了自己的亲妹妹赵金奴之外就再也不相信其余的任何人,赵金奴是女儿身,且颇得赵佶喜爱,自然没人针对,可他这个太子可就不一样了,他有三十多个弟弟,却没有一个是亲兄弟,可想而知他这个太子的身份在宫中有多遭人眼红,王皇后去世的早,他在宫中也毫无根基,每日里只敢窝在自己的寝宫不敢露面,连吃饭睡觉都小心翼翼怕被人害死,能活到现在也亏得他这番谨慎。 也就这两年取了妻,生了子,脸上方才有了些色彩,可能是为了不堕为夫为父的身姿,在人前露面的次数也见得多了起来,偶尔也敢出门寻王智玩耍,往回都是王智带上好玩的去皇宫找他。 在赵桓的心里,这个世界上除了妹妹妻儿之外,他的亲人也就只剩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弟了,有什么心事他也只敢和王智说,只有在王智这里,他是全不设防的,至于他的亲爹赵佶,怕是巴不得他早死好把太子之位传给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第三子赵楷。 说到他这个三弟赵楷,那是自小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偷偷参加重和元年的科举,一举夺得头名状元,比他这个干啥啥不成,学啥啥不会,生性懦弱无能的大哥,那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任谁做皇帝,那也想废了他这个太子让三儿子继位,何况是同样精通琴棋书画的徽宗赵佶。 不过对于王智来说,赵桓再懦弱,再无能,那也是他的表哥,是他的亲人,谁敢伤害他都要抽家伙上,皇帝老子也不行。 王智正待要说些狠话,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不对啊,你爹既然想废了你这个太子,为何又让你做开封牧呢?” 赵桓闻言苦笑了一声道:“我原先也不知道为何,直到今日进了开封府衙,整理了近日案宗才知道,因为近些年如宋江、方腊等起义不断,北边又和大辽起了争端,京师周边恐战事波及,流民四起,纷纷入京,如今汴京城的乱子是越来越多,朝廷根本无力管辖。” “今日又有书上奏河北、京东等路也有起义发生,又有数万流民即将入京,届时汴京可就真的撑不住了,会出发乱子的。” “爹爹在个时候让我掌管开封事宜,意图不是很明显吗?” 王智听了他这番话也是懂了,赵佶一直都有废太子的想法,只是大宋一直都有立嫡立长的祖制,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是没法废掉太子之位的,可如果太子连开封一府都治理不好,如何能把大宋一国交在他的手中? 这是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大宋朝历代储君都有先接手开封,后接手大宋的先例,赵佶这一封诏书下的那是合情合理,意图也很明显,你要么就把开封治理的妥妥当当,不给他行废立的借口,要么就趁早自己辞了太子之位滚蛋。 “不行啊表哥!” 王智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急忙道:“这个太子之位,你不能放弃啊。” 赵桓看向他问道:“为何?” 王智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接就开口道:“你要不要这太子之位不是你说了算的,只要你还是这皇长子一天,这个位子就是你的,就算你爹把你罢了,或者你自己辞了,世人如何看待继位者?” “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一天,继位者就名不正言不顺,你在世上一天,继位者的位子就一天不稳定。” “我要是继位者,你猜我会怎么做?” 王智一口一个‘你爹’,言语之中对当今赵宋官家毫无敬意,赵恒称‘爹‘那是人家的儿子,你是啥玩意,也敢如此称呼当今天子? 当然赵桓也不在意,闻言后只是感觉脊背发凉。 王智没在意他这模样又接着道:“你把太子之位当成你的禁锢,但这位子同时也是你的护身符啊,你在位一天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在你的身上,他们想下手也没机会,等哪天你不是太子了,他们想对你下手,那还不简单吗?” “表弟,你说的话我懂了。” 赵桓认真的回答他,随即又悲叹道:“哎,可是这开封我是真的治理不好啊,多的不说,就单单这即将到来的大批流民,我就没有办法安置,城内最近多出许多闲汉氓流,都已经快乱成一团了,再来一些流民,我着实是有心无力…” “与其到时被爹爹以无能之罪罢免,还不如我早些上书请辞,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吧!” “表哥怎能如此怯懦,哪有把自己性命交于别人之手的道理?更何况你如今也非孤身一人,若是你出了啥事,你让嫂侄如何在皇宫里生存?” 王智恨铁不成钢道:“开封城内外闲人流民之事你就不要管了,弟帮你接着。” 赵桓吃惊的问,“表弟要如何为之?” “表哥只要在城外给我批一块地,其余之事弟自会帮你解决,不要多问,安安心心当你的开封牧就好。” “表弟这…” “表哥莫不信我?” “表弟如何说这话,在这世上为兄不信你还能信谁?” “表哥且看着罢!” 行至开封府衙门前,王智拍了拍赵桓的肩膀,便带着王富大步离去。 赵桓目送他步入黑暗,才怔怔转身。 …… 已至子时,王府的门灯还在亮着,王智与王富二人开门进府的声音吵醒了门房王小二,待看清两人后,连忙走上前道:“二少爷回来啦,今日有人来寻二少爷,在这坐了一下午才回去。” 王智疑惑道:“何人寻我?” “说是一个朱姓节度家的管事,是给二少爷送欠银来了。” 听了王小二这么一说,王智这才想起来,昨日确实是打了朱汝贤一顿,还让其写了欠条,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己也给忘了这茬。 “那欠银呢,可曾带来?” “带来了,我着人给送二少爷房里去了。” 王智闻言不禁有些好笑,原本自己也没打算能收到这笔欠银,只是吓唬吓唬朱汝贤罢了,想着有了欠条这事日后也好拿捏这厮,只是没想到这厮还真把一千六百两给送了过来。 这家伙可真有钱,下次见着…嘿嘿… 王智嘿嘿笑着正要进院,王小二又想到了些什么,忙道:“对了二少爷,那人还说明日来拿什么欠条。” 王智头也未回的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明日早上我让阿贵给你留着。” 王智进了院子与王富分开后并未走向自己的卧房,而是径直进了书房。 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着一方案台,王智盘坐在案台前一手研着磨,一手托腮想着接下来的说辞。 不一会磨研好了,王智便提笔开始写着……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六章 写给大伯的信 ‘我亲爱的大伯,我是您最疼爱的侄儿智,年前一别已有半载未见,您身体可还安康? 没有您的日子里,我甚是想念,今日已是深夜,我思不能寐,索性便起床与您书信一封,以寄托我对您的思念。’ 写道这里王智从案桌边端起一壶凉茶,滴了两滴在此,随即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又提笔低头继续写着… ‘我今日过城外,见有流民成群,人皆褴褛,路有冻骨,卖儿鬻女多不可数,想到大伯时常教我要心存良善,便想帮扶一二,替大伯积福,可我身无长物,有心行善,无力助人。’ ‘大伯曾教导我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便想着与城外设坊,让其自给自足,大伯可便与我擅工事、冶铁、烧瓷、制衣者数人,器械金银若干,若能活人,大伯功德无量。’ 写到这里,王智停笔,挠了挠头,总觉得还是干巴巴的,没有说服力,怎样才能说服大伯出人又出钱呢? 王智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咧嘴一笑,接而动笔写道:‘我父心硬,不及大伯远矣,每思于此痛不能常伴大伯左右,聆听大伯教诲,这世间对我好者,唯有大伯无二,待此事了,我便回乡侍奉大伯,望大伯注意身子,不要太过操劳,侄儿敬上。’ 写完置笔,王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嘛,记得以前大伯常问自己‘是阿爹好还是大伯好?‘ 自己只要说大伯好,那就要什么有什么,那时的小王智就晓得一个道理:千般理由都没有一个‘大伯好‘要来的实在。 回想与大伯之间的往事,王智还真有些想念了,自家这位大伯,年轻时纵马摔落伤了身子,便一直未娶,直说不能误了人家姑凉,已有的婚约也让对方家里给退了,就这样孤身六十余载,不愿连累任何人。 原本王智生下来的时候王禀是打算过继给哥哥做儿子的,只是妻子种氏不舍得,日见小儿子聪慧机灵,王禀后来也有些舍不得了,就说再生第三子时过继,可是种氏这肚子数年也不见动静,最后好不容易有了动静,生下来一看还是个女娃,再后来王禀就是行军打仗,很少归家,过继这事就落了空。 大伯王亶也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一直就把王智当亲生儿子对待,要什么给什么,若说这个世界上有哪个人对自己最好,可以放弃自身的一切包括生命的好,那不一定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一定会是自己的大伯, 待此事了,还是回乡看一看大伯吧,毕竟年纪大了,身边也无子孙照顾,哎… 这般想着,王智封好书信,待明日着人送回京东琅琊郡就可。 …… 时近清明,数日里蒙蒙细雨不绝,远处看去汴京城,更添一份朦胧静谧的美,再仔细看去就在这汴京城东北位置有一处行宫,周长六七里,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属,左山而右水,沿溪而傍陇,连绵而弥满,吞山怀谷,其规模并不比城中大宋皇宫小多少,精美程度却是更胜不知凡几,若是陈秀才来此定要感叹一句: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这便是当今大宋官家耗时六年,花费巨万所建造出来的华阳宫,又称-艮岳。 皇宫总管大太监李彦迈着小碎步行走在这奇花异石,轩榭庭径之间,仿若置身水墨画卷之中,只是他如今并无观赏心思,待路过询问一二小黄门之后便径直前往坐北朝南的绛霄楼而去。 进入绛霄楼之后,李彦轻步上了三楼,待看到面向窗外的青色道袍中年人之后,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侍立一边的小黄门拦住,指了指中年人面前案台上一张尚未完成的画作,李彦看到顿时停住脚步,一边安静候着,并未出言打扰。 道袍中年人手中提着画笔,静静的看着窗外蒙蒙烟雨,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动笔。 “唉……” 最终,道袍中年人发出一声长叹,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笔,喃喃自语道:“画不出,还是画不出啊,差的太多,差的太多…” 回过身来看到身旁立着的总管大太监也是不由一愣,询问道:“李彦?你是何时过来的?可有事吗?” “官家,今日早晨国子监祭酒綦崇礼呈书,言太学生欲集体上书,请愿朝廷当采纳新学之法取士,被綦祭酒给挡了回去,但新学之势越发壮大,官家不可不察。” 李彦说着从袖中抽出一道文书递上道:“这是新学前后,官家数日不曾回宫,不知可曾听闻。” 若非李彦称呼一句‘官家‘谁能想到面前这位一身儒学气息的道袍男子正是当今的大宋天子、赵宋官家、自称‘道君皇帝‘、掌握大宋天下所有黎明百姓富贵生死之人-赵佶。 “新学?” 赵佶眉头一挑,这事他还真未曾听闻,自从本月艮岳完工后他就一直在这山水之间乐不思蜀,也未见外臣,故而未从得知此事。 接过李彦手中文书,赵佶借着窗光瞧了起来。 “格物致知吗…” 赵佶看着文书眉头微皱,忽又舒展开来,不知看到哪里又再次皱眉,接着又再次舒展,如此反复不知几次后,忽而大笑道:“好诗,好诗啊!”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果真好诗,这诗果真是我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侄儿王智所作吗?”赵佶问向一边的李彦,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回官家的话,确实是王智所作。”李彦肯定道。 “好!哈哈…好!”赵佶抚须大笑。 王智乃是已故王皇后的堂侄,那自然也是赵佶的堂内侄,他这样称呼王智也是常理,若是他知道,他口中的好诗,正是原本历史中李清照讽刺他这个大宋皇帝懦弱无能,一味躲战怯战只知逃跑所作,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佶欣赏片刻后又问,“两府看过此文书吗,他们怎么说?” “两府相公的意思是其中有可取之处,也有不可取之处,全凭圣裁。” “嗯……” 赵佶沉思了半刻后问道“你怎么看?” 这李彦本是给事掖庭出身的一个小太监,其人聪明能干,擅聚财,媚上欺下,在大内总管杨戬死后接替其位,搜刮田地,大肆敛财,坑害良民无数,如今这赵桓口中的京东、河北等地百姓起义造反,大半皆是此人所逼。 也正是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给这艮岳建造所耗出了不少的力,此人才甚得赵佶信任,事无巨细都要与之商谈,听其意见。 李彦闻言也不迟疑,凝重道:“官家不可小觑这新学,若是等其势大不掉,恐社稷危矣。” 赵佶面色一怔问道:“这如何说?我看这其中有些说法甚合我意。” “比如这格物致知,初闻有些叛经离道,但细想下来确该如此,如今这朝中有些大臣,只会空言国事,夸夸其谈,待下到地方做起事来又无从下手,昏招频出。” “还有如今这些个奏本,分明一两句话就能交代清楚,一个个写的满满当当一大本,言之无物,废话连篇,看的人昏昏欲睡,若是人人都能简明扼要,那这政事处理起来也能轻松很多。” “还有这教化万民的理念,就很好嘛,如果我大宋人人都能读书明理,何愁盛世不兴啊!” “对了,还有那日月食、地动、海溢之说,若是能得到士林认可,也不用动不动就要我来背锅,写那罪己诏。” 赵佶是越看这新学越是满意,对自己那个都未曾见过几次面的堂侄也是满意至极。 “官家,这些理念确实不错,但是这危害更大啊!” 迎着赵佶询问的目光,李彦不敢迟疑,继续道:“这新学宣扬无鬼神之说,畅言人人都从动物演化而来,那岂不是说官家天子圣体也与我等贱体一般无二?” “这自古以来,天地君亲师尊卑有序,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农行农业,商行商业,士人读书,人人从事分内之事,安分守己,天下才能安宁,若是这人人不分尊卑,行行不分贵贱,国家制度岂能稳固,届时礼乐崩坏,那这天下还不乱了套了。” 赵佶闻言沉思,他承认方才确实有些理想化了,又被王智那一首好诗给吸引了心神,故而没有想这么多,这般冷静下来,细思后着实有些极恐。 可谓是刚才有多满意,现在就有多恼怒,不禁出言质问道:“新学有这般危害,两府中人为何看不到?” “我的官家啊,他们不是看不到,也不是不想压制,是都不想得罪人啊!” 李彦语重心长道:“他们是朝廷大官,需要为朝廷地位稳固着想不错,但他们也都是读书人啊!” “是读书人那就没有一个不想青史留名的,如今这新学一条条,一道道写的可都是为天下人着想,谁敢出头打压,不怕被天下人口诛,被后人笔伐吗?” “哦,他们都不愿做这个恶人,所以让我来做?” “让我来做这个被后世唾骂的千古昏君,而他们在背后坐享其成?” 赵佶一把将文书摔在地上,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来回几遍后,忽而对一边的小黄门吩咐道:“去,把高俅给我叫过来。” 这个锅总得有人背,两府大臣们不背,他赵佶也不愿意背,那自然得是高俅背。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七章 背锅侠高俅 高俅当值的殿前司衙门位于宫城左掖门下,与艮岳相距也并不远,不多时便被小黄门引着进入了艮岳。 来不及欣赏这神仙居所,高俅跟着小黄门快步进入绛霄楼三楼,见到赵佶便躬身行礼道:“不知官家召微臣有何事吩咐。” “倒也没什么大事。” 赵佶招呼高俅来到窗口,笑着问他,“高卿看我这艮岳如何啊?” 高俅看着眼前这番烟雨画卷,作一脸沉醉模样道:“如梦如画,如痴如醉,这天下间也只有官家才能配得上此宫,微臣能睹一眼,便是折了十年寿命,也是值得了。” “哈哈哈哈…” 赵佶闻言很是开心,拍了拍高俅的肩膀道:“高卿日后可要长来啊,你我君臣二人在这美景之中写字作画,蹴鞠踢球岂不美哉。” “自是甚美,臣所愿尔。” 高俅可非后世影视剧里描写的那般只会踢球玩闹的市井小民,相反其不仅会使枪弄棒,还有一定的诗词歌赋功底,更是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很得赵佶喜欢。 细说高俅平生,先是跟过诗词大家苏轼做小史,后随书画大家王诜做门客,后又被时任端王的赵佶看中,你瞅瞅,这三人哪个不是在华夏文化艺术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能被这三人看中,你说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可能吗? “高卿之子汝贤,听闻前几日被我那内侄儿王智打了,不知如今可还好些?”赵佶话锋一转问道。 高俅拱手道:“劳官家挂心,我儿现已无碍,逆子顽劣,被打死打残都是他咎由自取。” “哎~高卿可别如此说,我那内侄儿是何品行,我还能不知吗,从小到大就不曾安稳过,这不,这两日又给我整出个什么新学来,高卿可曾听过?” 赵佶拉过高俅的手,走到一边坐下,小黄门欲要上前斟茶却被赵佶阻止,继而吩咐道:“重新取一片上好茶饼来。” 小黄门得令离去,接着赵佶又着一小黄门燃起炉火搬到面前,这才开口说道:“高卿啊,我上一次为你点茶是什么时候来着?” “回官家的话,还是在端州王府的时候。” “是啊…” 赵佶有些感慨道:“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随我一起进京的潜邸旧人,如今就只剩高卿你还在我身边了。” 高俅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对着赵佶一躬到底,“我本一落魄户人家,承蒙官家不弃,与以富贵,我高家之人此生誓死效忠官家,不敢忘恩。” “如此作甚,你我君臣二人相得二十余年,本就同富贵共患难,我大宋五万朝官,我能全信之人,除高卿外,还能有何人?” 赵佶拉着高俅坐下,又问道:“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回官家,说到新学了。” 赵佶点点头道:“对对,新学,高卿可曾听闻?” 高俅略微沉思后道:“新学之说略有耳闻,之前还不知是何人所倡,听官家所言才知原来是王观察之子。” “高卿如何看待这新学啊?” 赵佶接过小黄门递过的茶饼,直接架在炉子上烤了起来。 “这……”高俅有些迟疑。 赵佶挥手道:“但说无妨。” “那微臣就放肆了,此学说看似与天下百姓有益,实则却是祸乱之源,如今天下阶级固化,泾渭分明,想要打破何其之难。微臣当年若不是有幸跟随官家,现在恐怕也还是与人随意交易的奴杂人等。” “昔年王文公新政,只因维护百姓利益而触犯到世家豪族头上,便引得朝堂上下动荡几十年,最后也不了了之,如今这新学学说若流传下去,定会引起底层百姓共鸣,接而与豪门贵族产生摩擦,到时恐将会天下大乱啊。” 高俅出生底层,心里其实是比较认可新学学说的,但同时,他如今也是豪门贵族一员,自是不会支持新学传扬的,更何况这个学说的倡导人还是那个羞辱了自家儿子的王家小儿。 “高卿说的在理。” 赵佶把烤至金黄色的茶饼夹到碗里敲碎,碾成茶末后问道:“那高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高俅斩钉截铁道:“分化拉拢,再诛恶首,方能平息。” 赵佶眉头一挑看向他看去,“哦?说来听听。” 高俅顿时正襟危坐给赵佶分析了起来,“这新学的学说,也不是全与朝廷无益,官家只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定然会受到部分既得利益者的拥护,再把为首之人降罚,那自然无人再敢兴风浪。” “他们不是要广开取士渠道吗,微臣建议就随了他们的愿,在太学多设几门学科,同样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与朝廷也无害处,相反还能与我朝有益,例如在太学可增设‘武学‘一科,既能为我大宋选拔将帅之才,也能冲一冲目前将帅皆出自西军的格局。” “另外他们不是厌恶骈文体吗,官家不也不喜朝臣奏表废话连篇吗,那也随了他们的愿,官家可亲自发诏,日后太学考试当取散文先。” “这样大部分学子应该都会满意朝廷的做法,那时朝廷再诛恶首平风浪之时,相信就不会再有多少阻力。” “好!高卿好计策。” 赵佶筛着茶末未停,夸赞一声随后又道:“那此事我可就托付给高卿办了啊,务必不要让这股子歪风给刮起来。” 高俅起身拜首道:“定不负官家所托。” “可惜了啊…” 赵佶悠悠叹息了一声,随即又转过笑脸来拉着高俅坐下,“嗯嗯,来做,不说这些了,尝尝我给你点的茶如何?” 随了赵佶这么多年,高俅当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 赵官家爱才,尤爱诗才,更何况这个诗才还是他的堂内侄子,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帝王,首先考虑的得是江山社稷,其次才是诗情画意,儿女情长,为此何虑一个堂内侄子的诗才,便是亲生儿子又如何。 赵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高俅也乐得岔开,便顺势坐下道:“怎敢劳烦官家点茶,当是臣来点。” 高俅说着就要接过茶壶,却被赵佶拦住道:“哎~,怎滴在端王府我可以为你点茶,如今就点不得了?” “快快坐下,品尝品尝我的手艺。” 高俅推诿不过只能坐下,看着赵佶七注七拌后,接过赵佶递过来的茶碗,轻抿一口,随即双目放光道:“官家点的一手好茶啊,茶香浓郁,似苦实甜,齿颊留香,着实比微臣点的好上千百倍。” “哈哈哈哈…” 听着臣子夸赞自己的点茶手艺,赵佶貌似比前些日子又多了个儿子还开心。 君臣二人随后又吹捧了一番,唠了一会家常,高俅便告辞离去了。 待出了绛霄楼,高俅看着瞒眼景色却无半点开怀,口中的茶香也皆成苦涩,他知道打压新学简单,但是想要名声不臭…难。 不过他又能如何,他与那些朝中大臣不同,他们都有派系后台,若是不想做什么差遣,便是官家也无可奈何,但是他不同,他是孤臣。 从端王府陪着赵佶进京的那日起,他就注定只能做个孤臣,他唯一的派系后台,就只能是身后那个大宋朝最尊贵之人,他因此人成事,自然要为此人背负骂名。 至于那王家小子,他心中早有定计,如今也算是顺道为之。 …… 至于王家小子,如今可太闲了,闲出鸟来了。 王府前院,王智躺在摇椅上眯着双眼,哼着歌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或许他是想到了这几日在太学里被众心捧月的光辉日子了吧。 可惜啊,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他被太学劝退了。 就在昨日,太学祭酒亲自找他谈话,让他以后不要再去太学了,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在太学,那些太学学子就跟苍蝇闻着翔一般的蜂蛹围上,哪里还有心思上斋,一门心思就只在新学的诸多新奇学问里。 他们自从上周听闻新学格物致知的观点之后,一个个全都放下手中书本,以新学论点去探寻真知,还真被他们发现了许多日常忽略的道理,而且王智每日都会给他们科普了一些后世常见的知识,这对一些平均年龄不过二十的太学学子而言,不比枯燥的死读书要吸引人太多,后院的讲学台都快成为他王大儒的专属私人领地了。 就在这人人向学的氛围中,太学祭酒綦崇礼亲自出手了,把他喊到办公房,亲口要求他不要再来太学扰乱学心了。 他王大儒原本是不愿的,好不容易能天天装笔,天天被人吹捧,这如今的太学对装笔王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啊,如何能不来? 所以王智本打算据理力争,但是在綦祭酒一句:数日后的公试,你不用考了,老夫亲自给你在内舍挂名,你若是能坚持一年不来,明年的上舍我也给你挂了。 王大儒闻言当场就退缩了,为了太学的和谐,为了一众学子能够安心学习,他如何能忍心看一众同窗们继续玩物丧志。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八章 王二郎也有门客了 不是开玩笑的事,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太学的上舍学子就是同进士出身,这可是本朝读书人的最高荣誉,只要有了一个进士出身,开局就是翰林或者京官,而后下放地方任实权官,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三年一升,几十年下来怎么也得位列三公九卿了。 对于一个同进士出身的上舍学子来说,他这笔装的算什么,啥也不算,所以他王大进士立马就当着綦祭酒的面发誓以后再也不踏入太学一步,甚至怕綦祭酒反悔,当场就收拾家伙,招呼都没打一声的走人了。 至于今日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愿的事,他就不得而知了。 王智其实心里门清,种子已经种下了,接下来就等着生根发芽了,有他无他作用不大,字典的事他也安排人编写了。 关于字典这事,本来一众学子还以为只是王智吹上头了胡咧咧的话,没想到这厮竟然真的把数千常用汉字给简化了,另外还把拼音和偏旁辨认法给教了下去,剩下的就只有耗时但却简单的解译了。 这事也就开头难,一旦头开好了,顺着杆子爬,就简单多了,一众学子钻破了头想要一个编撰名额,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好机会啊,可惜这名额已经被王智给内定了。 陈与义、许叔微、秦九昭三人是要占名额的,但是他三人也只是占名额打打下手找找资料,编写的事情主要还是交给陈东和他的三个同窗,也就是那日和王智论学的四人。 所谓不打不相识,自那日后王智便与陈东四人熟络了起来,经常一起论学吃酒,一起口喷朝廷六贼,互相之间引为知己。 毕竟是熟人了,用起来顺手,而且就陈东的品德而言,王智是一百个信任的,能和陈东结为至交好友的,相信也不差。 一切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等着收获季节的到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房王小二的身影在走廊拐头出现,看到王智的身影小跑了过来。 “二少爷,门外有个儒生说是您的门客,来府中找您。” “门客?” 我有门客吗… 王二郎想了一会也没想到自己啥时候有了门客,便开口问道:“有说叫啥名吗?” “哦,对,说了,说是叫赵德显。” 赵德显? 王智闻言一愣,接而恍然,“对对,我是有个叫赵德显的门客,你去带他进来吧。” 王小二称是后便躬身离去了。 整个王府分前院后院,女眷与孩子都生活在后院,前院是待客之所,王智的父兄不在,一般都是有王智和王忠照看。 不多时王小二便领着一个三瓣短须面相奸猾的儒生来到这前院中。 王智大笑着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搂住儒生的肩膀,很是热情,“德显啊,怎滴今日不在西城教书,有时间到我这来了?” 说着又对一旁王小二吩咐着,“这位就是我的门客赵德显赵先生,日后前来记得不要阻拦。” “是,二少爷,小的明白。” 王小二刚要回身又被王智喊住,“唉,等下,小二啊,你才替忠叔不久,不知道咱们家规矩,日后可不能再喊我二少爷了,不然等我爹回来定是要骂我的。” “叫我二郎就行,或者叫我二哥儿也行,毕竟我也大你俩月。” 王小二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道:“是,二…哥儿。” “嗯嗯,去吧。” 王智摆手,而后搂着赵德显在一旁亭内石桌边坐下。 “那个衙内…” 赵德显才刚一开口就被王智打断了,“我说德显啊,你也看到了,我家连少爷都不能叫,能叫衙内吗?” “这是为何?”赵德显不解。 “我家世代从将,作风便是如此,除了我阿娘和我大嫂各有一个从娘家随来的丫鬟以外,你刚看到的小二,还有府上一些人,其实都不是咱家雇佣的下人,基本都是随我爹和我大爹爹从军战友的遗孀遗孤,他们和我家并没有什么契约在身的,都是平等的自由人,在府上帮忙就有他们的饭吃工钱拿,想走也能随时就走的。” “你也和他们一样,喊我二郎就行。” 赵德显闻言肃然起敬,若没有如此刚正朴实的门风,王家怎会世代不不被风气腐朽。 王智接着又道:“德显今日过来是为何事啊,可是修缮聚贤堂钱财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前几日朱汝贤那厮把一千六百两已经送来,我正打算这几日给送过去呢。” 一千六百两就这么乖乖的给送来了?那可是东南土皇帝朱家啊… 赵德先是有些惊愕,后又有些踌躇了,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说道:“不是…二郎,今日来此也没其他意思,我既投身二郎门下,理应过来认认门,也好看看有无事情帮衬。” 赵德显说谎了,他今日来此是打算辞行的,他堂堂一大宋举人,若非朝廷取缔科举取士,他如今应是一名进士出身的大宋京官。 他有自己的骄傲,可这如今却沦落到整日与一群泥孩子为伍,这让骄傲的赵举人如何能够安心,正巧前日收到一位以前的同窗来信,说已经被朝廷下放一县做了知县,问他今日如何,可愿前往做个文书押司类的书史,因他有举人身份,若是做的好,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当个主簿、教谕之类的九品小官。 赵德显心动了,前后思虑了两天,觉得还是不能继续窝在那群泥孩子之中,根本见不到前路,所以今日特来与王智辞行,毕竟他已认王智为主家,不告而别是为不忠,有了这个污点日后在大宋士林中别说九品小官了,就是小史也无人敢用他。 可来到王府看到如此将门家风,看到贵如自己只能仰望高太尉和朱节度都没能动王智分毫,还把讹款分文不差的送来,他又动摇了。 摸不准以后富贵还真就应在了这个王二郎身上了呢,且再等等看吧。 “德显来的正好,我还真有一事有些摸不准头绪,不知从何做起,你需得帮我好好参谋参谋。”王智一拍手笑道。 “本该如此,只是不知是何事?” “走,路上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王智说着一把拉起赵德显就向外走,还没过院子,就见王富、王贵二兄弟默不作声的就跟了上来。 一行四人出了儒林巷,一路转过几个街口向西而去,没一会四人来到一座小一号城楼前,赵德显抬头望去,三个大字赫然横于门头-开封府。 是的,开封府衙就是一座小一号的城池模样,占地六十余亩,建筑面积一万多余平方米,里面存放着整个大宋帝国的贡粮与兵器,关键时刻可以容纳数万人避难,对于这个举全国之力而肥一城的汴京,赵宋朝廷可谓是不留余力。 “二郎,来府衙做甚?”赵德显有些不解。 “走,进去,找人。” “来人且住!” 王智拉着赵德显还未进门就被左右披甲持戟的守卫拦住。 “来者何人,可有府牧召令?” “你们家府君是我表哥,他叫我来的,召令没有,你们可着人进去通传一声,我们就先在此等着吧。” 左右甲士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浓浓的疑惑。 咱们家府君,开封府牧、也就是皇太子殿下有表弟吗?怎么没听人说过啊… 不过此人说的信誓旦旦,又在此等候,看样子也不似做假,便一人留守,一人快步进去通传。 “快点啊,久了我可不等。”王智又招呼一声,然后领着赵德显三人到一旁石阶上大咧咧坐下。 直到被王智拉着坐下,赵德显还有点蒙圈,怎么自己这个主家是府牧的表弟吗?这府牧不是听说上周就已经换成皇太子了吗?那皇太子是主家表哥?皇太子的生母确实是姓王,难道… 如果主家是太子表弟,那么等太子登基后,主家定会飞黄腾达,那么自己到时候… 赵德显的眼眸渐渐明亮,呼吸都不由粗重了起来。 幸好!幸好今日及时收住了嘴,不然可能要后悔终生啊! 不多时,一边的嘈杂声响起,惊醒了沉浸在日后的辉煌蓝图中的赵德显,转头看去就见着领头一位身着紫色官服,腰配金鱼袋,头带方正长翅帽的贵气青年男子。 这套衣着可是大宋朝正儿八经的一品高官才有的装扮,再见着周围甲士皆向官服青年行礼,口呼‘府君’,赵德显如何还能不止来者何人,立马便站起身来,准备随主家一同行礼。 只见着主家还未起身,对面青年府牧便快步走来拉起主家道:“哎呀,表弟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准备去你府上寻你了。” 王智搭着赵桓的胳膊顺势起身就搂过他的肩膀,“表哥啊,这事可急不得,我这几日不是去给你物色统筹人选了嘛。” “为了这个统筹人选,我可是日日找寻,殚精竭虑,煞费苦心,数日不曾好眠啊!” 赵桓闻言有些感动,拍了拍王智的手,“辛苦表弟了。” “表哥这说的啥话,咱自家兄弟,你的事可不就是我的事。” “来。” 王智说着转身拉过赵德显,对赵桓道:“表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这几日给你物色的统筹大才,赵德显,赵先生。” 赵德显:“……”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二十九章 相国寺 你确定这几日是在找我??? 赵德显一脸问号,但也知此时不是拆主家台的时候,忙躬下身行礼,“学生见过赵府君。” 有宋一朝,未得官身的读书人对有官身的人不分年龄皆以‘学生’自称,对官员称呼多是姓氏加官职,至于后期明清对官员‘大人’的称呼,这时是没有的,因为‘大人’在此时是代表父母尊长,称呼官员‘大人’和当面认爹…没啥区别。 赵桓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德显,见着此人面目甚是奸滑,心中已然不喜,不过既是表弟所领,也不好作态,只是面无表情的回了一礼,“见过赵先生。” 王智看着赵桓这个模样如何能不知他心中所想,自家这个表哥自幼谨小慎微,与人和善,与谁都是笑脸,若是对人面无表情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如此想着,便开口打趣道:“表哥你可有福了,德显可非一般读书人,乃是崇宁四年就中了举人,而后又周游大宋,财政兵工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能得德显统筹,区区流民尔,何足道哉。” 赵桓闻言一惊,崇宁四年距今可有十五六个年头了,看此人样貌不过三十出头,那便是十七八岁左右就中了举人啊,大宋建立至今这般大才也是不多见的啊,且后世证明有此等履历者皆是国之栋梁,这是真正的大才啊! 这般想着赵桓忙上前两步扶起赵德显,情真意切的开口道:“能得先生辅佐,吾心甚安,方才略有迟疑,先生勿怪。” “府君谬赞,学生并无主家言语那般才华,只是寥寥知晓一些安抚民策,承蒙主家与府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赵德显言辞羞愧,是真的羞愧,他一穷措大,穷困潦倒十几年,哪里周游过什么大宋,跑的最远的路也不过是庐州至汴京的千里地,至于财政兵工…书上看到的能算的话,也勉强算是‘通‘吧,至于‘精’,那是半点不搭调的,还有什么天文地理…算了,就当是没听到吧。 方才路上王智也简单和他说了一些要做流民安置设坊做工之事,所以也知赵桓所虑的是什么,如此倒也未曾失态。 “先生过谦了,走进府详谈。” “府君先请。” 直到赵桓领着王智一行人进了府门,周围守卫才缓缓收回目光,眼中还残有惊愕。 原来这个公子哥还真是自家府君,当朝太子的表弟,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亲啊,就那个勾肩搭背的亲热劲,可比亲兄弟还亲呐,这下可得认清脸了,别哪天不开眼触了这位大佬的霉头,那可就玩完了。 府中侧厅,几人落座,赵桓先是着人斟茶,后又叫人拿来了一份开封府及周边地图来铺在桌面上,这才开口对王智几人道:“表弟先前让我在城外给你批一块地,我已看好,你来看这块如何?” 王智几人上前细看,见着赵桓所指之地正是西城外小树林不远处的一片庄稼地。 赵桓接着继续说道:“这一块是皇庄用地,前后五十亩左右,拿下来也不用走什么手续,今日批示明日就可动土,表弟和先生看此地可还行?” 王智看向赵德显,赵德显看着地图,思索片刻后用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一片区域道:“其实东城外水源充足,为建坊最佳之地,若能在这一片寻一处地建坊,当一劳永逸。” “建坊?” 赵桓有些疑惑,“表弟要地难道不是为了安置流民吗,怎么要建坊作甚?” 王智之前也只是说要给他批一块地,用途也没说,不过这事略微一想就知肯定是为流民所用,乍一听到‘建坊’,赵桓一时有些不解。 迎着赵桓疑惑的目光,王智开口解释,“是安置所用,不过也不仅是盖居所,还要建工坊。” “建工坊?” “嗯嗯,是的,对于无业游民最好的办法就是拓展工作岗位将其安置,人一旦有了收入来源,生活有了盼头,就不会闹事了。” 王智这一番论调完全是借鉴了后世记忆里政府面对失业下岗人群再就业所采取的办法,也可能是对照了他自己,一闲下来就想去闹闹事打打架。 “表弟所言甚是,是为兄考虑简单了,若不能自食其力,靠城内供养,又能养到何时。” 赵桓还有一点却是没说,汴京城内如今无业闲人已经爆满,城中每日都会上演各种偷抢打砸之类的事件,开封府大牢早已人满为患,甚至不得已把他这个府衙演武场都盖了数间临时帐篷关押犯人,若流民到来后只是简餐安置,无法提供生存活计,怕到时还是会涌入城中,皆是可就全盘乱套了,还是表弟考虑的周全。 赵桓明显松了口气,只是片刻后又紧锁眉头起来,思索前后,也没个头绪,就又问向王智,“只是这所建何坊?如何建坊?如何运转?又如何盈利?” “表哥无需多虑,此事弟早已胸有定计,建坊所需钱财,人才,器材,我已有安排,不日便会到京,至于统筹事宜,这不是还有德显吗?” 王智说着拍了拍赵德显的肩膀,模样很是臭屁,却是把赵桓感动到不行。 这天底下谁看到王二郎这番装笔模样都想踹上两脚,也就只有他这位不谙世事的表哥,最是相信这位‘靠谱‘的表弟。 “府君,这城东?” 赵桓迎上赵德显的目光,有些讪讪,“这城东之地水陆皆通,地质肥美,所有地皮皆是有主人家,且价格昂贵,关键是有价无市,就是想买,那些大户人家也不会愿意卖的,府衙也不能做那强买强卖之事,着实有些难办。” “不用,就城西这块地吧,我瞅着亲切。” 最后还是王智敲板定音,城西小树林,那可是他的发家之地,在城西建坊,他的那些聚贤堂众也好照看。 “也行。” 赵德显思索片刻后指着城西小树林一侧道:“届时费些功夫把这条水渠拓宽,再接入金水河,水源也差不多够用,这城西多林,就地取材建坊也方便。” “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一会我就下批文,把此地拨给表弟。” 流民难题终于是有了个章程,赵桓仿若心中巨石落地,顿感身体轻松无比。 赵德显适时提醒道:“府君可与城中先行下诏,招力工些许,拓河事宜现在就可动工,还有一些居所,也可先行建造,以免流民同时涌入一时无法安顿。” 听着赵德显这番提醒,王智立即顺杆爬上,“对,表哥,我也是这般想的,此事宜早不宜迟。” 赵德显闻言有些无语,你也是这般想的,那你这几日干嘛去了,若不是自己今日上门,怕还在家中摇头晃椅呢吧。 赵桓显然是没有这些联想,直捶手道:“对对,这事是得赶紧安排了,今日有文书送达,已有流民陆续进入开封府境内,沿途官员正在安置,不过也撑不了几日,就会流向汴京。” 这人往高处走,流民也是如此,当在自己家乡活不下去之时,谁不想进入大城市博个前路,这世道还有哪个城市比汴京城更大更繁华的吗? 赵桓说完也不墨迹,当即吩咐史员下发征工告示,又着府衙后厨安排午餐,好好招待了一番王智四人。 因赵桓下午还有公务要处理,几人也未多喝,微醺即止,直到被赵桓亲自送出了府衙后赵德显才出言询问王智,“主家,这建坊可是需要不少钱财和各类工坊的专业人才,您不需要开封官府出资吗?” 他赵德显可不是某位不经世事的皇太子,对于王智的满口大话,赵德显明显是有些怀疑的,但是对于王智日后能否拜相封侯,赵德显表示非常肯定,就他这个表哥,日后王二郎要登上皇位坐坐,赵太子怕是都会亲自给扶上去。 故而早上的‘二郎’称呼,现早已抛之脑后,只以‘主家’相称,这要是二郎二郎的叫顺嘴了,日后王二郎真封侯拜相了,自己一时间改不过来口,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毕竟自己可不是王家人出身。 王智对于他的称呼改口,倒也没在意,只要别是什么‘少爷’、‘衙内’之类的二世祖称呼就行,只是给他解释道:“那咱家建坊,要它府衙出资算咋回事,毕竟这工坊姓王又不信赵。” 这自家开工坊,政府不仅给地给人,工钱还少得可怜,基本给口温饱就行,这要被后世大资本家得知了,那都得感动落泪,这等好便宜上哪找去。 赵德显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言语了,四人伴着春风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汴京大街上,红男绿女们来来往往,王智左顾右盼着实养眼,如此回府又有些可惜,王智便提议往相国寺转上一转,三人点头同意。 待走过几条街,转过几道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座大庙红砖碧瓦,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时传来阵阵禅唱钟鸣,善男信女络绎进出,真是好个丛林!庙门前一大片广场,密密麻麻挤的全是人,各种摊贩叫卖声混成一片,更有诸般江湖艺人献技,吞刀吐火,戏法气功,高竿杂技,无奇不有,引来叫好声一片。 这处好地方便是这大宋版的商业步行街-相国寺。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章 大宋张天神 王智最喜热闹,见到惊奇之处总是第一个涌上去叫好,一路贪看各种风景,就没顾上看路,一个不小心竟是撞倒一个触之柔软之人。 王智忙伸手去拉,刚转过头,眼睛就直了:好一个美妇人!但见她约摸二十五六年纪,穿白爱素,身段袅娜风流,一张鹅蛋脸,两道细弯眉,杏眼桃腮,梳了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更难得的是一股浓浓的妇人风情,天然媚态,虽然面如冰霜,却是诱人之极。 看着装扮已是嫁为人妇,王智心里暗叹一声可惜,手却是已经拉到了美妇人的胳膊,就要把她拉起时便听到前方一声大喝,“吾那贼子,安敢欺某内人。” 王智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奔来一条大汉,年逾四十,身高近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头戴青纱头巾,穿着绿色衣袍,状若天神,不怒自威,真是好一条大汉。 “这位叔叔你误…” 王智话还没说完,大汉的拳头已经打来。 打架吗? “哈哈,来的好!” 王智见猎心喜,手中美妇人也不香了,任她再次跌倒也不管,只是大笑一声便也举拳迎了上去。 两人顿时就战在了一起,一时间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拳拳到肉,脚脚生风,惊的周围百姓四散躲避,待躲到安全距离后又纷纷伸头观看,这番生死相搏,不比那些卖艺人的花架子好看吗。 是的,以绿袍大汉的攻势说句生死相搏也不为过,在这个时代程朱理学虽未兴起,但家中女眷也颇为避讳,若是大户人家未出阁的闺女连上街的机会都少,平日里只能在垂帘之后张望一下外面的世界,妇女偶或出门,也要乘轿坐车或戴盖头,与尘世依然有一帘之隔,略略探头探脑,即会遭人耻笑,何况是被人撞入怀中拉拉扯扯,但凡是个男人也不能忍。 其实此人还真是误会王智了,他王二郎虽好女色,但好之有道,见色起意占人家老婆便宜的事还做不出,至于拉扯,那只是身体本能,而且受后世记忆影响,在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块,他的距离感和此时的大宋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撞到了人家,就得扶起嘛是不是,和人家是谁的老婆有啥子关系。 但很显然绿袍大汉以及在场众看客都不这么想,这个时代的女性可不是能让人随便触摸的,就是撞倒了也不能用身体接触搀扶,否则便会坏了风气,败了名声。 在周围看客的眼光中显然就是如此。 “这小郎君好俊的武艺,本是璞玉,奈何从贼。”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小郎君某家认识,乃是东城王禀王将军之子,名叫王智,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有此不堪行径,太过寻常。” “原来是王将军之子,可惜了王将军豪杰一世,竟生了个如此坏胚,真是虎父犬子,惜哉!惜哉!” 旁边一人见两人吃瓜甚欢,不免探出头来问,“那你可知与王家小儿对战之人为何人,瞧着半点不落下风,怕也不是无名之辈。” 两人摇头不知,却听得身后一声惊喜大呼,“我想起此人是谁了,这不正是我开封十年前的少尹官人张叔夜张少尹吗!” 此人一喊,众人大惊,甚至有人当场拜倒,口呼‘张天神在上。’ 有年轻些的看客不明所以,当问及详情也有些腿脚发软。 要道这张叔夜是为何人,怎如此威风,在周围看客细碎描述声中渐渐透露出真面目来:张叔夜,字嵇仲,仁宗朝西府宰相、徐国公张耆之孙,传言其母亲生产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师张道陵送给她一个粉团包裹着的玉雕小人,并特意叮咛‘这是雷声普化天尊座下的大弟子,神威荡魔真君。我在玉帝面前苦苦哀求,才准许他暂时投胎于人间,担负着日后统领雷府众将荡平世间妖魔的重任,你等切不可怠慢!‘梦醒之后就生下了张叔夜,当时满屋弥漫着沁人的香气,经久不散。 而后张叔夜果然不负天神之名,五岁上马,八岁骑射,十六岁攻取边疆天都城,从此使兰州再没有羌人之患。 武定边疆之后张叔夜改枪为笔,短短数年便考中进士,而后受遣出使辽国,与宋辽两国比试中在辽国最擅长的骑射领域技惊四座夺得魁首,更是在出使辽国后硬生生凭着记忆画出辽国的山川、城郭、服器、仪范共五篇资料上呈天子。 若非天神转世,如何能有如此做为,可惜啊,仿佛是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般,但凡是英雄人物就总归伴随着无尽磨难,张叔夜也无法逃脱这个魔咒,十年前他年轻气盛得罪宰相蔡京,被贬离京,差点死在途中,而后几经波折才得了一个海州知州的差遣。 但是天神就是天神,一遇风云便会腾云直上,数年前宋江在河朔梁山泊起事,起义军转战十郡,号称佣兵十万,官军不敢触其锋芒,声威之盛直震朝野。 但就是如此盛气的起义军,在年前转战到海州时,被张知州临时招募的上千敢战士给生生打散,号称一百零八将的梁山好汉,在张天神手里如同土鸡瓦狗一般的擒的擒,杀的杀,打的宋江当场跪地投降,就这样,纵横数年,盘踞数州的宋江起义军在遇到张叔夜后顿消无形。 从此张天神之名算是彻底响彻大宋,就连几岁的孩童也经常会披上大褂说自己是张天神下凡。 如此天神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何叫人不顶礼膜拜。 而此时敢与张天神对拳头的王智,想来日后定会被冠上什么魔王之名,被人后世唾骂吧。 咱们的王大魔王,此时还不知道与他对战之人是何来路,一身的莽力只个劲的往面前大汉身上招呼,眼中只有绿袍汉,哪有闲心听闲语。 而张叔夜此时也是有些动容,他这几十年军政生涯从西到北,再从北到东,什么英雄豪杰没见过,能在未及冠之年便有如此蛮力的少年,还真未曾见过,那拳头砸下连他招架起来都有些手臂发麻,不过此少年也只是空有一身蛮力,并无多少技巧可言,所以两人才能打的有来有往,不过张叔夜很显然不愿意和一个少年纠缠过久,一个招架之后闪身到一边,脚尖一提,一根一人高的木棍便闪入手中。 这是相国寺前杂耍艺人的木棍,此时被张叔夜握在手中正好合适。 张叔夜显然不会占一个少年的便宜,脚尖再提,一根棍子飞向前方,正被纵身而来的王智接下。 两人持棍对立,并未多话就互相迎上,持棍再手的张叔夜精气神陡然而起,仿若一杆出鞘神枪,再不复方才招架模样,一根木棍在他手中宛如空中游龙一般鬼神莫测,招式开合间棍影四起,让人眼花缭乱,不知从何招架。 而他王大魔王就只会普通常人都会的横扫、劈砍、捅戳两三把式,哪里是张叔夜的敌手,那可是真正在战场杀敌的无敌枪法,他王家也确实有些不俗的家传招式,但他是从文的啊,也不是跟着他那习武的老爹长大的,哪里会那些招式功夫,没个两三招下来就被张叔夜打的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周边的王富与王贵二人看到自家二郎落了下风,那还了得,各自提了一棍上前围攻张叔夜。 不料张叔夜根本看都不看二人,还没见他过多动作,只模糊看到棍影闪动几下,二人就已经躺在地上抱腿打滚了。 王二郎此时也被敲的有些晕头转向,也没看清绿袍大汉身在何处,一个劲的往前乱砸乱捅。 而张叔夜此时已经闪身到了他的身后,就在手中木棍即将落在王智头顶的时候,身后蓦得传出一声大喝,“住手!休伤我主!!” 张叔夜回身看去,顿时吓得不敢在动,忙不迭道:“好好,汝切莫动手,某家不动便是。” 王智回过神来,看到赵德显不知从哪找来的杀猪刀,正架在之前被他撞到的妇人脖颈上,顿时气急。 踉跄着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杀猪刀扔在地上,斥道:“我与人家公平比试,你这是作甚,莫要坏我名声。” 赵德显无语,你还有名声吗… “主家…” “行了!” 赵德显还未开口就被王智制止,随后看着已经护住了自己爱妻的绿袍大汉道:“叔叔好武艺,在下不如,敢问叔叔名讳,改日定登门赔罪。” 张叔夜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未及冠的少年,有妻在旁,他也不敢再行追究,只是淡淡道:“某家也不怕你再来寻事,你且听好,某家张叔夜…” 张叔夜…… 王智愣住,在大宋这方土地,连小儿都曾听闻的名号,王智当然听过,不仅听过,还以此人为偶像,常与聚贤堂众贤说,生为男儿当如张天神一般为国戌疆,扬我国威。 如今这个自己仰慕已久的偶像竟如此狗血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自己不仅还占了人家老婆便宜,和人家打了一下,你这…你这如何说理去。 王智刚回过神来还想再与偶像搭话,就已经不见了其身影,面前层层叠叠围的都是人,都在翘首观摩着这位大宋天神般的人物。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一章 龙纹枪 “走,先回府。” 王智一手架起王富,一手架起王贵,也没有心思继续逛这惹眼的相国寺,就在这指指点点的人群中,向王府走去。 “德显。” “在,主家有何吩咐。” 听到王智的呼唤,赵德显快步走上前来,俯首在旁,俨然是一副为奴侍仆姿态。 “麻烦你帮我查下张叔夜下榻何处,家中还有何人。”王智吩咐道。 “分内之事,谈何麻烦。”赵德显回复,转头又问,“可要我召集聚贤堂众?” 王智不解,反问道:“我要去拜师,带聚贤堂众做甚?” 赵德显一滞,转而夸赞道:“主家好计策啊!” “什么好计策?”王智又有些糊涂了,怎么这个门客说话奇奇怪怪的。 “主家可是要以拜师为幌,好接近张家娘子……” “打住,打住!” 赵德显还未说完,王智便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这位门客,刚才以弱女子为质来要挟张叔夜的卑劣行径还能算是护主心切,有忠为先,暂且不提,可是这又是召集聚贤堂众,又是接近张家娘子的,这是何意? 王智忽然觉得好像有些错怪把赵德显逐出太学的学官了,这厮果真是有些‘品学不端’呐。 面由心生,古人诚不欺我啊。 狐疑半晌,王智还是和他解释道:“我是真心要去拜张天神为师,让你调查他跟脚也是好筹备礼品,你可不要给我闹出啥幺蛾子来啊。” 赵德显有些语塞,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吗?怎么自己的这位主家不是名动汴京城的纨绔吗?刚才不还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呢吗? 数道疑问爬上心头,服侍了高衙内数年的高德显,自认已经看透这些豪门纨绔的作风,原以为这高衙内和王衙内都是一丘之貉,没啥区别,可是这位王衙内怎的不按套路出牌? 赵德显思索片刻决定是真是假都先放着,先熟悉熟悉自家这位主家的风格,再对症发言,当下也就满口应下,转头行事去了。 等赵德显走后,被王智架着的王富才开口道:“二郎,这个赵德显望之不似好人呐,以后可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王贵没说话,但也在一旁狠狠点头,表示赞同。 王智也是微微皱眉,“算了,再看看吧,我都和表哥举荐了他做流民统筹,只要事情做的好,一些私德问题,也能容他。” 王富闻言也不在多说什么了,但是心下更是警醒,日后定不能让二郎和这个赵德显独自相处,以免带坏自家二郎。 三人回府后各自抹了药膏,待到晚间时分,赵德显才姗姗回府。 见到王智后,张叔夜一五一十的介绍起来,“主家,都调查清楚了,张叔夜是被朝廷召来京的,两日前才抵达汴京,想来应是平叛有功,朝廷要有所封赏。” “目前租住在保康门外桃林巷中,家中还有俩子,长子张伯奋和次子张仲熊,俩子生母数年前因病去世,今日所遇张家娘子乃是张叔夜续弦。” 听到此时王智才一脸羡慕的接话道:“怪不得张家娘子如此年轻,啧啧,我这个未过门的师父可真有福气。” 赵德显闻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还说不是图人家娘子的身子,装的如此道貌岸然,差点就被你这小子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赵德显现在学乖了,就算明白了主家心意,也不在面上显露出来,既然主家要做那卖身立坊之事,那自己便是那添砖加瓦之人。 “张叔夜前日才抵京,想来没有一两个月是离不了京城了,主家有足够的时间来‘拜师学艺’。” 王智没有听出赵德显话中揄揶意味,只是赞他办事得力。 在留他用过晚饭后,赵德显还想留住王府与主家好好亲近亲近,但却被王智以明日就需在城西动工建坊需要照看为由,把他赶回了聚贤堂。 这要被阿娘看到如此奸猾之人留宿府上,还不得找他王二郎的麻烦。 …… 翌日一早,王智还未等两小儿叫门便早早起床,盛装梳洗打扮了一番,这年头的拜师可好比祭拜祖宗,马虎不得。 对着铜镜左右照看了两下,王智口中啧啧称帅,但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对了! 王智眼眸亮起,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开了房门探出头来左右瞧着无人,便蹑手蹑脚的顺着走廊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王智把身子躬的更低了些,点着小碎步在周围花草的掩护下直奔那盆熟悉的牡丹花而去。 宋人爱花,尤爱牡丹花,其名曰:洛阳之花为天下冠,故牡丹竟名洛阳花。 也就是说在宋人眼里这‘花‘就只是单指牡丹花,花分两种,牡丹花与其他花。 牡丹花四月初开,五月为盛,但后院这盆牡丹花乃是洛阳育种,三月便开花,为种氏至交好友所送,被其爱之如命。 前几日刚开一朵,种氏还未来得及欣赏就不知被何人所摘,气的种氏大发了一通雷霆,吓的府中人都不敢再靠近这盆花中之王。 昨日这盆牡丹花又开一朵,如今正在风中摇曳,艳压全院。 然而此时一只大手从下而上,握住了这朵花的枝干,只听得‘咔嚓‘一声,牡丹花盆中就只剩绿叶随风摇曳… 王智窃喜,转过身来正待撤走,却直接对上两双水亮的大眼睛,吓的王智一个机灵,差点没把手中牡丹给扔了出去。 “二哥你又再偷阿娘的宝贝花。” “叔叔,小偷。” “嘘…” 王智赶紧示意两小儿不要出声,又从赶紧怀里掏出两包蜜饯果子来,这才安抚了两个小家伙。 日常工作就是睡觉、吃饭、遛娃的王智,自然常备家伙事。 一大两小三人就蹲在这个花木丛中完成了这次见不得人的交易。 只是王智那硕大的身板蹲在花丛中也甚是显眼,很难让人看不见。 “你们仨蹲在那里干嘛呢?” 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王智又是吓的不轻,这个声音是谁的,王智可是清楚的紧,这把真是要人命了。 王智回身看去,只见走廊处阿娘的贴身丫鬟环儿正在探头张望。 环儿已经来了,阿娘还会远吗? 果然,环儿背后模糊显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 王智再不犹豫,赶紧把手中牡丹插进蹲在他面前的小娃头上,然后站起身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竖子,你大母日日念盼的牡丹,就开了这么一朵,还被你给摘了,你看大母来了怎么收拾你。” 环儿背后的种氏听到这番言语,顿时大急,赶紧提着衣服跑了过来,看到自己心爱的独苗牡丹花又被摘了,直接火冒三丈,对着头顶插着牡丹花的小娃大骂,“王沆,是不是你干的!” “大母,不是我。” 小王沆那个急的直跳脚,指着王智口齿不清的说着,“是叔叔,是叔叔摘的。” 不敢去看阿娘怒气的目光,王智撸袖子就要打这小娃,“你这竖子,屁点大就学会说谎了是吧,讨打。” 种氏又看向女儿,小王玲偷瞄了一眼二哥,随即低头指向小家伙道:“是小沆沆摘的。” 王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然后收起竖起的五根手指,抬头挺胸的哼哼唧唧。 只是苦了小家伙,急得嘴里说啥也不利索,茫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还哭。” 种氏不由分说提着小家伙的后衣领就对着屁股大巴掌打了起来。 小王玲背着阿娘走到二哥身边斜着眼睛看他,然后悄悄伸出手掌来。 王智心照不宣的从怀中又掏出五包蜜饯果子来,心疼的递了过去。 早晚有一天把你这小丫头给卖掉。 王智再次恶狠狠的想道。 在小王沆的哭声中,王智悄悄退后,就要开溜,却被种氏突然喊住,“你要去哪?” “呃…那个…阿娘…我…” 就在王智脑中还在排列着文字顺序的时候,种氏再次出声,“拜师礼准备好了吗?” “啊?” 王智愕然,随后醒悟过来,是了,王富都知道的事,阿娘怎会不知。 “那个…还没,我打算一会去街上看看。” 种氏白了自家儿子一眼随后吐出一个字,“来” “哦。” 王智应了一声,跟在种氏身后。 小王玲与环儿也随后跟上,就只剩小王沆一个小不点还在院中嚎叫。 跟到半路的小王玲可能是良心发现,返身跑回侄子面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蜜饯果子。 小家伙这才止住哭声,迈着小短腿跟在姑姑后面跑闹。 种氏带着几人走到一个厢房门前,打开一把略有锈迹的锁,然后推开了门。 “阿娘,来阿爹书房作甚?” 种氏没有立即回王智的话,而是走到书桌旁边,在兵器架上端起一杆铁枪,然后伸手接过环儿递过揩面布,慢慢擦拭了起来。 随着种氏的擦拭,这杆略有灰尘的铁枪逐渐透露出真实面目来。 枪长八尺,枪身上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重约三十斤,通体成银白色,枪头长八寸,照映晨光,寒芒刺人。 即使数年未用,落满灰尘,这杆铁枪尤自滴锈不染,如此神兵,可见一斑。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二章 吾有一妹 种氏一边擦拭着神兵,一边娓娓道来,“这杆龙纹枪是我当初嫁给你阿爹时带来的嫁妆。” “可惜你爹爹不喜用枪,只喜马槊,你大哥又使不动这杆枪,如此便一直放在这书房吃灰。” “我听闻张叔夜使的一手好枪法,你把这杆枪拿去做拜师礼,也不堕了我王家威风。” 王智闻言先是一喜,后又皱眉道:“阿娘,这可是您的嫁妆,就这样送人,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种氏轻斥了一声,严肃道:“你且记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生父给与你生命,师父教给你生存的技能,一但拜师,这师父就是你的第二个父亲,你当要如父般对待孝敬。” 王智珍重点头,“嗯嗯,阿娘,我知道了。” “嗯,拿去吧。” 种氏递过龙纹枪后又吩咐道:“路上记得把‘六礼束脩‘备齐,张叔夜毕竟是个文人,礼节不可马虎。” “嗯嗯,我晓得。” 王智接过龙纹枪,告别阿娘,出了书房耍了两把,心中大美。 路过两小儿玩闹,顺手就把小王沆头顶的牡丹花给拔了下来插到了自己头上,又引的小家伙大声嚎哭。 王智也没去管他,扛着长枪,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后院。 边走还边唱道:“仰天大笑拜师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有宋一朝,男子头戴簪花是为风尚,此潮流自唐朝时就有,寓意着探花高中,到崇尚文风的宋时最盛,甚至每逢重大节庆活动,皇帝都会赏赐花,不管是臣子,还是仪卫,都得戴上,至此男人戴花已由一种普通的习俗提升到国家礼仪。 王智今日是要去拜师学艺,如何能不正衣簪花以示尊重。 待出了王府大门,王富与王贵两兄弟已然是跟随身后。 一路挑挑拣拣,不多时,两兄弟怀里抱着、腰里挂着的已经满满当当。 前方领路的王二郎面如冠玉,眼若流星,长袍艳丽,头戴牡丹,在粗衣尘面的人群中煞是耀眼,引得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娇羞而视,脸红不已。 可惜手中提着的干肉条,把这份美感给坏了个七七八八。 这猪肉条正是种氏口中的‘六礼束脩‘之一,代表弟子诚挚的心意,除此之外王富怀里还有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等五种束脩,皆各有意义。 至于王贵怀里则是抱着一箱珠宝,背后还拴着用布条包裹的龙纹枪。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赵德显所说的保康门外桃林巷,待问了巷口老者后,径自来到一户普通人家门前。 “笃笃笃” 王智扣指成环轻敲了三下大门。 不一会便听到门内有脚步声靠近,王智退后两步,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衫。 咯吱一声,大门被人从里打开,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来,瞧着身形并不比王智小上一分,甚至隐隐还有超过。 “你们找谁?”虎头少年声音粗莽,眼中带着疑惑。 “请问,这里可是张叔夜张知州住所?”王智控制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有亲和力一些。 “是啊,你们找我爹有事吗?”虎头少年怔怔的回答,毫无防备之色。 王智一听是张天神的儿子,顿时上前亲热的搂着虎头少年的肩膀道:“哎呀,原来是师父的爱子,咱们是一家人啊,你爹是我师父,那你就是我师弟啊。” “我爹收徒了吗?”虎头少年有些懵逼。 “你爹之前没收,一会不就收了嘛!” 王智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搂着他进入了院内,再次询问,“师弟今年多大了啊?” “我啊,今年十八。” 王智愣住,比自己还大,那这个‘师弟’算怎么回事…… 想到以后要叫这个明显少半个脑子的铁憨憨做‘师兄‘,王智心里一百个不愿,不管是在聚贤堂还是在太学,在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中,那他王大靓仔可都是做大的,哪能拜个师就让自己做小。 除了投胎那会晚了一步,被王荀那厮抢先了一步,还没有谁能被王智叫‘兄’,当然,赵桓除外,那是太子,能比吗? “师弟可曾婚配?”王智脑子转了一圈后再次追问。 虎头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粗声回答道:“不曾。” “那感情好。” 王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吾有一妹,今年呃…比你稍小,正待嫁闺中,我看师弟面相富贵,有将相之气,可愿与吾家结亲,也好亲上加亲啊。” “真的吗?”虎头少年闻言有些惊喜,猛的握住了王智的手。 他虽也算出身名门,但人有些憨厚,不被女孩所喜,而且这些年随父不停波折,也未彻底安顿,加上其生母病故,更无人替他操心婚姻之事,所以也就一直拖了下来,他只是有些憨,又不傻,知道自己婚配是个难题,如今有人上门送妹,岂能不喜。 王智也有些惊喜,不是因为此子的智商能完全被自己拿捏,而是因为此子握着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生疼,这可着实让王智有些见猎心喜。 张天神的儿子果然是天神之种,若不是今日还有正事要办,定要与这小子过上两招。 想到正事,王智便随口敷衍道:“自然是真,舅哥何曾哄骗与你?” 虎头少年歪头想了想,确实未曾骗过自己,顿时更喜。 王智瞧着温度正好,便直奔主题道:“那个,妹夫啊,师父他老人家人呢,可在府上?” “哦对,爹在书房,我去喊他,大舅哥稍等啊。” 虎头少年说着就要往屋内跑,却迎面碰到一个比他稍瘦一些的少年喝住了他,“大哥,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咱爹前日才来的汴京,何曾收过徒?” 王智看着此少年微微皱眉,这是来了个精明的啊,既然他开口叫大哥,那刚才的‘妹夫‘应该张天神的长子张伯奋,这个就是次子张仲熊了。 王智还未开口,就听到刚认的‘妹夫‘张伯奋替自己解释道:“哎呀二弟,咱爹之前没收,一会不就收了吗,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王智“……” 张仲熊显然是知道自家这位兄长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也是没在理他,而是直接转向王智质问道:“你是哪家公子,冒充我爹徒弟意欲何为?” 既然人家没给好脸色,王智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所以就提了提手中猪肉条平淡道:“这位兄弟,我非是冒充令尊门徒,而是诚意前来拜师,还请兄弟通禀则个。” 张仲熊看着王智手中肉条和其身后两名侍从手中礼品,冷酷面容才有些松动,还未等开口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一侧开门声响起,回头看去正是一位中年大汉领着一名美貌妇人从中走出。 张叔夜站在门前台阶上,波澜不惊的看着眼前提着肉条的壮硕少年,冷声道:“你这小子,可是嫌昨日棍棒吃的不够,今日又来讨打?” “师父误会了…” 王智话还未说完,就被张叔夜喝止道:“住口,我非是你师,你可不要乱叫,莫坏了某家名声。” 有这番言语,想来昨日是听到身周看客对王智的点评了,再联想到这纨绔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占自家妻子便宜,今日又整这么一出,不定是打什么坏主意,便怒火又起,“我看你年纪尚轻,不与你追究昨日之事,你且速速离去,若再来纠缠,莫怪某家以大欺小。” 王智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番对待,亏得今日自己精心装扮,还偷折了自己阿娘的心爱牡丹花,更是拿了阿娘的嫁妆龙纹枪前来拜师,怎料到会受如此大辱,当场怒气上头,把手中肉条往院中一掷,指着张叔夜就破口大骂,“你这老贼,今日这师你是给拜就拜,不给拜也得拜!” 张叔夜气的冷笑,还未有所言语,一旁的次子张仲熊倒是气愤填膺的大声喝骂,“你这贼子,胆敢辱骂我父,看打!” 说着就举起拳头冲向王智。 王智正愁没地泄火,遇到这厮上前撞枪口,哪还能止住怒火,蹭的一下就跳蹿出去与张仲熊殴打在了一起。 “二弟!大舅哥!唉!”长子张伯奋在一旁左右为难,急得直跳脚。 王富与王贵两兄弟在后看的也是有些怒火,不过也未出手相帮,只要张叔夜不出手,他们就不担心,区区一个少年怎会是自家二郎的对手。 现实与他俩所料无差,张仲熊虽也有些武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但是在天赋异禀且日日泡药浴的王二郎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王二郎那可是赤手空拳与他老爹都打的平分秋色的存在,他哪里会是王智的对手,没出几招就被王二郎撂倒在地实实在在的吃了几大拳。 “住手吧。” 张叔夜的声音在前响起,两子对打之时他并未阻拦,想着让自家这个时常居骜不驯的次子吃吃苦头也好,不过既然苦头已经吃了,他自然是不能看着自家儿子在自己面前被人打残打伤。 王智听到张叔夜发话后也未再出手,翻身站立,傲然的看着前方这位状若天神的男子。 张仲熊扶胸起身,还想再上前,却被一旁大哥张伯奋死死抱住。 就在这分外冷冽的场面下,张叔夜缓缓走下台来。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三章 阿霸,大事不好了 他走到院中一边的兵器架边,扫了一眼十八般兵器后,还是抽出了一根长棍。 看这小子模样,今日一战是免不了了,不过赤手空拳就不必了。 为将者,善以长击短。 “架上兵器随你挑选。” 张叔夜说着回身走到场中,对着王智三人又道:“汝等三人一起上吧。” 王富与王贵两兄弟正要放下怀中物件准备抄家伙,却被王智抬手制止,“哪有带人群殴师父的道理。” “师父教导徒弟,天经地义。” “阿贵!”王智伸手向后。 王贵会意,取下背后长条包裹,交在王智手里。 王智一边解开长枪布条包裹,一边冷冷的说道:“此乃我母家祖传龙纹枪,随我母亲陪嫁而来,家母得知我要拜张天神为师,特地取来与我做拜师礼,且先让师父过过目。” 话音刚完,王智一把扯开布条,一杆通体银白,上盘腾龙的神兵重见天日,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的人眼眸生疼。 张伯奋、张仲熊两兄弟在旁一眼见到此枪便当场楞在原地,张家也算武将世家,各种利器自是见过不少,只是何曾见过如此神兵。 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知晓此枪银白并非染色,而是以千锤百炼的精铁锻造,又经过无数次的盘拿,无数次的碰撞摩擦才能去黑见白,从而现世的颜色。 此色神兵哪怕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也不会腐锈,此色神兵也并非罕见,他们也曾见过,只是经过不知多少次的兵器碰撞之后仍然不见多少痕迹,连其上的通体盘龙纹都还生灵活现,可就太匪夷所思了。 这是一杆真正的神兵! 两兄弟得出结论。 张叔夜也眯着眼睛盯着这杆龙纹枪,眼神之中的震惊和喜爱之色溢于言表,他以枪法为最,自然爱枪更甚,只是至今仍没有一杆真正趁手的神枪,故此仅看到此枪一眼,便离不开眼睛。 不过他毕竟是天神般的人物,再是不舍也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自己的内心,忍着喜爱不去再看此枪,只盯着王智道:“令堂厚爱,某家愧不敢当,汝等就此离去,某家不再追究,如若不然,只能以手中棍棒请你们出去了。” “那么就请师父请我们出去吧。”王智架枪对阵,毫无畏惧。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也都没在废话。 王智率先出手,长枪如龙,直捣天门,张叔夜手中棍棒不敢硬接,只以巧劲化之。 王、张四兄弟退后。 两人就在这空旷的院中持兵相搏,王智占着武器之利才能勉强招架,不过也在数招之后被木棍敲身数次,如果张叔夜手中提的不是棍而是枪,他早已倒尸不起了。 随着两人的持续搏斗,王智被敲鼻青脸肿依旧不肯认输,张叔夜心中赞叹却也没有留手。 半刻钟后… 张家临时住所的大门被重新打开,王家两兄弟架着一个生死不知的软体物种跨出了大门,而后又从大门后飞出一杆长枪,滚落在两兄弟脚下,低头看去,正是那杆神兵-龙纹枪。 “哎……” 王富躬身捡起长枪,摇头长叹不已。 “爹,大舅哥他也是诚意…” 院内,长子张伯奋话还没说完,就在老爹的目光注视中败下阵来,缩头不语。 次子张仲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神情有些可惜,也不知是可惜某人被打的那么惨,还是可惜那杆萦绕心头的银白色长枪。 “官人,其实昨日确实也是我不小心,只顾看戏,没有看路这才与他相撞,官人还是勿要与一个孩子太过较真,以免失了体面。”张叔夜的续弦吕氏适时发言,声音娇脆,温柔至极。 张叔夜转头看向自己的娇妻,方才还挂在脸上的凶恶之色顿消殆尽,温声安抚道:“夫人无需挂怀,此事为夫自有主张。” 听着自家良人如此言语,吕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 汴京城中的某处河旁树阴下,三个青壮少年坐在此处发呆,一个脸上带伤,一个独眼凶悍,一个面带愁容,三人就这样默默的看着河面,半晌后才有一些细碎的话语从中传出。 “智哥,我求你一件事。” “嗯,二郎你说。” “此事…可不可以先不告诉阿娘?” “嗯…可以…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放心,我一定会拜师成功的!” 脸上带伤的少年郎扔出手中只剩残枝片叶的牡丹,一脸坚定的看向前方。 面带愁容的青年闻言脸上愁容似乎更深了几分。 而独眼少年始终一言不发。 …… 而后的数日中,桃林巷居民每日都能看到这样一番场景:三个青壮少年郎早上好好的来,中午二架一的去,如此往复,引为笑谈。 …… 今日天气也格外的好,阳光不燥,春风正好,王二郎抬头看天,忍不住又伸了一个懒腰。 不出意外,今天又是挨打的一天。 王智招呼两兄弟一声,出了王府,还未走出儒林巷,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入巷来。 因为此人穿的是太学生的制式白衫,所以王二郎多瞅了两眼。 此人这个头,怕是和算盘比也不遑多让了。 王二郎嗤笑一声,随即便瞪大了双眼。 他眨眼再瞧,这大高个不是秦九昭秦算盘又是何人! 看清楚的王智,赶紧迎上,跑到跟前一把扶起即将跌倒的秦算盘,焦急询问,“算盘,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算盘大气接不上二气,扶着王智断断续续的说着,“阿…阿霸…大事…不好了…快…快去学院…有官兵要捉…捉拿胖子和…秀才他们…” 王智闻言大惊,顾不上询问缘由,抓住秦算盘两只胳膊,翻身将其背在身后,朝太学方向奔去。 王富两兄弟见状只提了一杆龙纹枪便赶紧跟随其后奔跑。 路上,王智才从秦九昭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 原来是数日前,太学院下了一个通告,大概内容就是此后太学取士不只是以经义、策论和诗词做为主考,除律学之外还另设算学、医学、书学、画学、武学、天文地理学等学科做为选修科目,太学学子是在主修科目基础达标的前提下,选择任意一门选修科目考核通过均可被朝廷授官。 另外,公告还提倡主修科目当摒弃骈文体,采用散文体考试… 此公告一出,太学学子无不欢呼雀跃,争相传告,对朝廷歌功颂德,对天子口呼圣明。 就在众学子沐浴在朝廷恩泽中喜不自胜之时,朝廷又出手了… 今日一早,内舍一处学堂中,陈秀才、许胖子,还有陈东和他的同窗好友,一共六人,正在编撰字典,就被突然闯入的官兵给捉了个严实,还未等其余学子反应过来就被押解出门。 这一幕正巧被从外舍过来打算蹭功劳的秦算盘给看了个正着,他转头一想就知道大概是出了啥事,此番场景几人私下中也不是没有预料过,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突然,这般猛烈,都不给人还口的机会。 于是秦九昭也没敢出太学大门,怕有官兵把守,就从原来王智带他们翻墙的地方,翻爬了出去,一路不知跌撞了多少回,才终于跑到王府门前。 而后就是王智看到的这般模样了。 “你可知哪里来的官兵?” 王智背着一个身高八尺多的大活人依旧轻车熟路,言语不颤,目光狠厉。 秦算盘一路被王智背着,此时也缓过来劲,思索片刻回道:“看着装扮应是禁军来人,就是不知是三衙中哪一衙。” 有宋一朝,禁军三衙就是最高管军机构,枢密院只有发兵之权,而无统兵之重,掌管禁军的部门有三处,分别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合称三衙。 而高俅高太尉,正是殿前司一把手,职称都指挥使。 王智听闻是禁军来人心下一沉,原则来说他爹王禀也是禁军一名将领,分属侍卫亲军步军司,职称都虞候,但是这侍卫亲军步军司和马军司基本都散部在大宋各地,驻守京城的禁军基本都是殿前司统属。 也就是说秀才、胖子他们是落在了高俅的手里,这老贼可是专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落在他的手里,如何能不让王智忧心。 从太学到王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来回奔跑最快也得个三刻钟,有这个时间秀才他们可能已经被下了殿前司大狱了,毕竟这位于宫城南门外御前大街的太学院距离皇宫南门内的殿前司可没多少距离。 想到此时,王智的脚步不由又加快了几分,一但秀才他们被押进宫门内,可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汴京大街上,一个壮硕的少年背着一个八尺青年在道上狂奔,那速度比一个正常成年人赤手空拳奔跑速度还要快,引的一路百姓纷纷咋舌,叹为非人。 原本需要最少需要一刻半钟才能赶到的路程,被王智一个钟没要就赶到了。 直奔到宫城南门外,王智把秦九昭放下,互相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两个字来。 完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四章 横枪立街王二郎 宫城南门外晴空昭昭,除了常列的守卫甲士外,哪里还有什么动静。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秀才他们已经被押解进了宫门内的殿前司大狱,一种是还未到宫门。 按照时间来算,就算押解秀才他们的禁军在路上聊天打屁扣瓜子,现在也应该到了城门外。 可是现在这城门外…… 就是再往南看去,御前大街一路店肆林立,人流如织,哪有什么禁军,什么犯人……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秦九昭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偌大一个高瘦汉子,如今蹲在那里哭的跟个孩童一般。 从来只见胖子哭,何曾见过算盘落泪。 “别哭,我带你打进去。”王智安慰道。 秦算盘闻言哭的更大声了。 你带我打进去? 哥哥,这可是皇宫啊!咱俩怕是连大门都摸不着就被捅成了筛子。 秦九昭理都没理他,自顾自的抹着眼泪。 此时王富与王贵两兄弟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王智走上前,从王富手里拿过龙纹枪,眼神坚定的看向皇宫大门,就要上前却被王富拉住了衣袖。 “二郎,你要干嘛?”王富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不能再等了,外等下去他们就没命了!”王智答非所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霸…”秦算盘也上前拉住他的另一只衣袖。 “不要拦我!”王智低吼。 “不是,你看那边…”秦算盘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后面。 王智回头,只见御前大街上原本还各做各事的商贩行人们纷纷涌向前方。 人类有这般行径,不用质疑,那定是看热闹去了。 这么赶巧的热闹,不会是…… “走,去看看。”秦算盘这时想到了某种可能,拉了拉王智。 王智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没等三人就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果不其然,在王智提枪开路,破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后终于看清了前方何种发生了状况。 只见混乱场中散布着诸多白衫学子,他们正在努力的阻止着一群穿甲带刃的禁军前行。 而在禁军包围的中间,正是陈秀才、许胖子与陈东四人,六人双手皆被拷上锁链,连在一起,被一名禁军拉着,形同待宰牛羊。 “放开他们!” 蓦的一声大喝,宛如空中炸雷一般,震的所有人耳膜发麻。 声音的来源处的人群顿时如雨滴入水一般散开,最后独留王二郎一人横枪挡道,屹立场中。 “是王智!” “是王师来了!” “我就知道,王师肯定会来!” 场中学子们看到了王智的身影,纷纷激动的大叫起来。 相对于众学子的激动,一众吃瓜看客可就不明所以了。 “王智是谁啊?” “我知道,这不是王将军家的纨绔吗,怎么何时有了这般威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侄子在太学读书,他说这个王智可厉害了,最近在太学盛行的新学你知道吧,听说就是他一人给弄出来的,端的是一个圣人在世般的人物!” 听到这话,有人赞叹,有人质疑,还有人打听什么是新学。 当新学诸多学说在众人口中一一呈现之后,再无人敢小瞧了场中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郎。 关于新学对这间天地万物的诸多学术论点,有赞同的也有驳斥的,但仅以那几条思想主张来说,就让人无法不承认的是,这是位为民请命的英雄人物! 想来就连一手操控此次逮捕事件发生的高太尉也想不到,他想尽办法遮盖的新学,会随着这一出闹剧而迅速传播整个汴京城吧。 秀才六人看到了王智不顾自身安危舍生来救自己等人,俱都感动不已,随即又是满脸苦涩,他们都知道,如今要杀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是当今天子,大宋万万臣民的皇帝陛下,王智又如何能救他们。 “大胆狂徒!尔可知阻拦禁军执法是为何罪?”一位明显是禁军将领的人物走上前来,取出腰间佩剑,指着王智质问。 “执法?我且问你,在开封府地界执法抓人,你可有府衙逮捕文书?”王智面对利刃丝毫不惧,大笑而对。 禁军将领握拳上拱道:“禁军直属天子,何须府衙文书!” “笑话,就是天子抓人,那也需要有司批文,而且就算有司批文那也是巡检司抓人,和你们殿前司有何干系?” 有宋一朝,太祖皇帝怕麾下武将有样学样,学他黄袍加身做那不臣之事,所以大度放权给文官士大夫,意在制约武将,甚至登基之后就颁布了第一条法令: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有这道免死金牌护身的文官们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演变到如今徽宗朝时,君王的权力已经是处处受到限制,皇帝要做什么事,如果遭到多数文官反对,那也是做不成的。 就是皇帝要抓人,那也要先给出理由,经过朝议通过,再交由当地府衙进行批文,最后由巡检司进行逮捕,与后世明清皇帝一怒动辄诛人九族十族相比,那权利是差了老远了。 殿前司的职责就只是护卫皇城,统辖殿前诸班、直,以及随驾出行,负责皇帝安全事宜。 至于逮捕罪犯,除非是当场遇到刺杀皇帝的刺客,否则他们是没有权限的。 他王二郎再不学无术,那也是好歹混了四年太学的老油条,这点律法常识还是懂得。 不过这个律法,向来都是约束普通人的,只要手里有兵有权,可不管你什么合法不法。 今日也就是碰到王二郎这个刺头货,遇到一般人等,谁敢正面阻拦殿前司拿人。 所以这个禁军将领也不在和他斗嘴皮子,直接以剑指他,喝道:“我且再问你一句,让与不让!” “不让!”王二郎持枪震地,斩钉截铁。 “拿下!” 随着禁军将领一挥手,身后一群甲士中自动分出一部分把王二郎团团围住,手中长矛对准圈中少年。 王二郎手握长枪严阵以待,神色丝毫不惧。 “杀!!” 随着场中一名禁军的发号施令,一圈长矛齐刷刷捅向王智。 见此情景周围百姓惊叫声此起彼伏,还有大人捂住自家孩子眼睛,似不忍看到接下来的残忍场面。 秦算盘与王富两兄弟在此时终于挤出了人群,看到这一幕也是肝胆俱颤,目眦欲裂。 只是下一刻他们又都楞在原地,只见场中似有游龙飞舞,只是一刹便消散人间,与此同时乃是齐刷刷的木棍断裂之声。 再向一圈禁军甲士看去,手中除了半截木棍之外,哪里还有长矛模样。 王二郎并未给他们反应时间,手中长枪改削为砸,数招下来一圈禁军已然没有一个站立,纷纷倒地痛呼不已。 放在数日前王智可能还未有这般勇武,但是这几日挨打下来,就是没吃到猪肉,也学会猪跑了。 王二郎傲然当场,这一下,最起码得够他吹上好几年了,焉能不傲。 周围看客也都是看的目瞪狗呆,只是一人一枪便阻挡数十带甲士兵,这种桥段他们也只在说书人的嘴里听过,且那些有此勇武之人皆是天神般的人物,何曾亲眼见过。 若非亲眼所见,谁要和他们说一个未及冠的少年就能有如此勇武,那定要遭到他们耻笑,可如今,这等豪气场景就发生在他们眼前,如何能不震惊的不能自已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场中一声高呼响起:“父老乡亲们,高俅指使禁军残害为民请命的太学学子,他们要是被杀了,就再也没有人敢替咱们平民老百姓说话了啊,咱们能让他们杀害英雄吗?” “不能…不能…不能……” “打死他们…” “打死这些作威作福的官兵…” 随着四周人群中发出的一声声附和,人潮急剧向场中挤来。 御前大街顿时变得混乱不堪起来,孩子的哭喊声,姑娘的尖叫声,老人的怒骂声,声声交织,乱成一团。 不时就有石头横飞,鸡蛋破碎,木棍乱舞,瓜果蔬菜仿佛不要钱的一般往禁军头上砸。 王智瞟了一眼秦算盘,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就闷头往秀才他们的方向冲去。 刚才的那一声导火索般的鼓唆,王智听的分明,就是这个大高个的声音,还恬不知耻的说自己是平民老百姓,这可真是…很算盘。 场中禁军虽多,也都披甲执锐,可也不敢对老百姓动刀子,只能被动防御,哪里是群潮愤涌的百姓对手,纷纷被打的抱头鼠窜。 王智冲到场中央的时候,秀才、陈东六人已经被诸多学子给劈开锁链放了出来。 “阿霸…” “王兄…” “秀才、胖子,还有四位兄弟,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 兄弟几人碰面,分外激动,来不及叙长道短,有学子提议赶紧撤离此地。 “对,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去府衙,那里安全。” 王智拉过几人,被一众学子簇拥着,向着府衙方向破开人群。 待出了人群之后,众学子还未来得及欣喜又都一一呆立当场。 “怎么了?” 王智拨开他们,站在人前,待看到眼前这番场面时,也是不由愣在原地不敢再动。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五章 相信他 只见前方大街上,周边店肆中一排排泛着寒光的森然利箭正对准他们。 王智毫不怀疑,自己等人只要妄动,就会立马被射成筛子。 面对刀枪等近身武器,王二郎还能显摆两招,但是面对远程弩箭,他就毫无办法了,不仅是他,就是张天神来此,也不可能以长枪挡住如此多的箭矢。 此时场中纷乱的百姓,有人看到此幕,吓的尖叫一声,当场逃窜。 这箭矢可不是刀枪,箭矢离弓可就非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了,射到哪里全凭天意,若是吃瓜把自个小命给搭进去了,那可就亏麻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四散开来,御前大街不消片刻竟然空荡起来,独留一地狼藉证明着上一刻这里的繁闹。 原先的禁军将领从地上爬了起来,拨掉了头盔上的蔬菜叶,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鸡蛋黄,走到王智等人面前,拍了拍他的小脸,嘲笑道:“动手啊,怎么不敢动手了,刚才不还牛逼哄哄的吗?” “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敢动老子一根头发丝试试!” 王智气急,想要动手,却被两边学子死死拉住。 禁军将领又讥讽两句后,也知道事情重大,不容耽误,便抬手示意道:“拿下。” 周围甲士取链上前,就在即将把一众学子连同王智都给锁上的时候,右边街道却蓦得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我看谁敢!!” 众人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又是一队披甲执锐的官兵迅速赶来,就在这御前大街上拔刀上弩与殿前司禁军分庭对垒 看着装扮却是隶属开封府衙管辖的巡检司甲士。 片刻后巡检司甲士分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腰配金鱼袋,头带方正长翅帽,不是如今开封府牧、当朝皇太子殿下赵桓又是何人。 无人在意赵桓身后还跟着个普通青年,而这个青年正是刚才就不知哪里去的王富。 见是赵桓前来,禁军将领暗道不妙,却也不敢无视,只能拱手见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圣安。” 有宋一朝是没有后世朝代见到上位者要行跪拜礼这一说的。 所谓跪拜礼,头下背上,整个人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意寓代表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交由对方处置,在此时还只是祭祀上天、祖宗和拜见父母、师父时才会使用。 日常上朝,官员也无需跪拜皇帝,不仅不需要跪拜,无端跪拜在此时还与大声喧哗、站坐无态、无故离席等并称为朝堂无礼行为,会有处罚其下。 就是平民百姓遇到赵宋官家也无需跪拜,行礼即可,遇到亲和一些的皇帝还会给臣下回礼。 一向温文尔雅见谁都以礼相待的赵桓此时却连礼都不回了,直接回怼道:“刘统领好生威风,是谁给你的权利在我开封府地界捉我开封府的子民。” “殿下,此事乃是上头指示,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禁军将领有些无奈作答。 赵桓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上头是指什么人,所以也未追问,转而问道:“那我且问你,这些学子犯了什么法,需要你殿前司亲自出马逮捕?” “殿下,这些学子蛊惑人心,宣扬邪说,危害我大宋社稷,不得不严惩啊。” 赵桓正色道:“胡言,我大宋立国一百六十余载,就从未有因言获罪的律法和先例,焉能以此定罪,损我朝廷威名。” 刘统领看着这个单纯的太子爷,也是有些无语,也不知道我这般被人丢石头、砸鸡蛋、遭人唾骂是为了谁。 “殿下…” 赵桓打断他的话,摆手道:“好了,你无需再说了,且带着你的部下回去吧,有什么差错我一力担之。” 此事演变到如今这番状态,也确实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能善的了,有赵桓出头也好,自己也能有个说辞。 这样想着便一挥手,带着殿前司的甲士退出了场内。 “喔~喔~” 看着一排排的弓弩手撤出御前大街,方才还不敢探头的百姓纷纷涌上来发出胜利的呼喊,高呼‘太子英明’。 赵桓也没想到,能因此事得到开封百姓的拥戴,他虽为太子,但也从未有过如此众星捧月的时刻,此时也不免有些心潮澎湃,这些人可都是他的子民,是他要守护的人啊。 百姓啊,就是这样单纯,只要从政者对他们施舍一点点好,为他们说上一句话,他们都会念你一辈子的好,为你的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桓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好这个开封府牧,做好这个太子,以后更要做好那个位子,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自己的子民谋太平。 “表哥,你再不来,我就要去见楚霸王了。”王智走上前和赵桓开着玩笑。 “你这小子。” 赵桓笑骂一声,也知此时不是兄弟二人唠嗑的时候,就先让百姓们各忙各的,后又对王智等人道:“走,诸位先随我到府衙再说吧。” 众人应是,跟随其后。 到了府衙议事堂,王智领衔,陈与义、许叔微、秦九昭、王富、王贵、陈东、以及他的三同窗,还有一些跟过来的新学领头人,一共十八人,依次落座,端坐上位的赵恒率先开口询问缘由。 陈秀才和他详细解释了一番新学的诸多学术论点,把一些‘人人平等’之类的主张一笔带过,随后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说可能是触犯到一些上位者的利益才有此祸吧。 赵桓点头,他生来至今也没接触过太多人,心思单纯,想不到一些比较深远的问题,认为新学是有益于百姓,受到百姓爱戴的学说,那就应该需要维护,除此之外他就不太懂了。 “诸位放心,字典之事关乎千万百姓,万世子孙,一定要安心编撰,你们且在我这府衙住着,不会再有人敢来叨扰。”赵桓拍着胸脯保证。 众学子纷纷起身拜谢,一堂上下君臣相宜,其乐融融。 就在赵桓要开口设宴款待一众学子的时候,门外有侍卫前来禀告,“启禀府君,陛下召见。”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皆大眼瞪小眼互相对望,不知所措。 “诸位放心,我去去就来。” 赵桓面上安抚,实则心底打鼓,对于这个不太亲近的亲爹,他还是畏惧居多的,如今刚掀了老爹的桌子,就被召见过去,说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在众人面前,显然不能失了仪态,便微笑着与众人拱手告别,大踏步而去。 看着赵桓离去的背影,众学子心下忐忑,有人连端茶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阿霸,怎么弄?”陈秀才看向上位的壮硕少年,开口询问。 王智咬牙,面上阴晴不定,最后才吐出三个字来,“相信他!” …… 大宋皇宫,赵宋官家赵佶今日罕见的不在艮岳画画,而在垂拱殿处理政务,身边总管大太监李彦侍立一旁,台下左右各站两个小黄门。 殿中还杵着一人,身着二品紫色官服,腰配银鱼袋,年约五旬,低头垂目,做恭顺模样。 “高卿啊,此事发展成如今模样,你没有话要对朕说吗?” 赵佶虽然言辞平静,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但这位官家的自称不是‘我’而是‘朕’的时候,就代表着心中已经不满至极。 “陛下,此事臣…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高俅一躬到底,也没敢辩解,连日常亲近的‘官家’称呼也不敢叫了。 “你也别说什么有罪无罪的了,此事本就是朕放手你去做的,有错也是朕的错,是朕信错了人。” 赵佶说到此时也有些怒火了,放下手中奏疏,走下台来继续道:“现在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了,朕连几个太学学子都不能容忍,因为言语不敬就要杀人性命。” 听到此时高俅再也站不住了,直接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完全匍匐。 “你口口声声说分化拉拢,再诛恶首,你说说,你都分化了谁?拉拢了谁?” “臣…臣…” 高俅支吾了半晌,也没接下赵官家的话。 其实高俅这个计策不可谓不妥当,只是使用的时间太晚了,若是早上几日在王智与内舍论学之前就把恶首诛了,甚至都不用分化拉拢,只需一个‘扰乱学风’的理由,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可惜在那日讲学台论学之后,在太学院里已经无形之中诞生了许多新学的死忠粉,而后数日里在王智的科普下,死忠粉的规模越发壮大,就连王智自己都分不清楚,他们到底是真的信奉新学,还是打着新学的幌子为自己谋利。 连王智都分不清楚的事情,高俅自然是更不清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新兴学说,在短短的几日内,就能收纳如此规模的信众,受到众多学子的真心拥护。 所以他的计策失败了。 秦九昭翻墙的早,没有看到的是,虽然禁军甲士已经很快速的抓捕了陈与义六人,但是还未出了太学就被一众学子堵住,随后双方之间推搡拉扯,短短半刻钟就能走完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三刻钟,都还没走到一半的路程。 这才有了今早王智背着秦算盘到了宫城口看到的那一幕。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六章 你是皇帝,我是宰相 “算了,你下去吧。” 赵佶深呼了口气,还是不忍处置这个随了自己二十余年,替自己背了无数口黑锅的老臣。 “谢陛下。”高俅哽咽谢恩。 赵佶扶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那些学子先不要动了,后续风波处理好,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高俅再度躬身行礼,“再不敢负官家所托。” “嗯,去吧。” 赵佶挥手,转身回到了台上坐下,拿起案上奏疏继续翻阅。 高俅躬身后退,直到出了殿门才敢回身,刚抬头就看见一人与他擦肩而过进入垂拱殿 高俅没细瞧也知此人是谁,心中不禁冷哼,却也不敢在此停留,便快步走远。 “你来了。” 赵佶抬头看了入殿之人一眼,又继续低头翻看奏疏。 “是,孩儿来了,不知爹爹召见是有何事?”赵桓行礼询问,心中忐忑不安。 宋时皇子见皇帝还未有‘父皇’的称呼,而是和民间百姓一般称呼自己的父亲为‘爹爹’。 只是他爹赵佶并未理睬他,而是对着一旁侍立的李彦吩咐道:“去,和他说说,这个新学是怎么个回事。” 赵佶说完继续低头翻阅,李彦则称‘是‘走下台来。 李彦走到赵桓面前行礼,随后微微躬身把新学对于朝廷的利弊给他从头到尾的分析了一遍。 赵桓听完后彻底明白了自己的皇帝父亲为何要置那些学子为死地,随即更加惶恐不安。 “听明白了吧。”此时的赵佶才放下手中奏疏,抬头询问。 “孩儿…孩儿听明白了。”赵桓额头渗汗,脊背发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赵佶看着他这番懦弱模样也是微微皱眉,“那你说说,现在要怎么做?” “我…我这就去…” 赵桓刚想说这就去把府衙学子下狱,又忽然想到,自家表弟才是这个新学的领头羊,又顿时停住。 “去做什么?”赵佶紧追不舍逼问。 赵桓闻言两股战战,只感觉思绪停止运转,大脑一片空白,千头万缕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来。 赵佶站起身来拍桌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样如何能让我敢把大宋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这种事情你都看不明白,还要替把我赵家根基都给掀翻的人强出头。” “我赵家江山交到你手里,怕是你转手就要送人。” 赵佶指着他的鼻子喋喋不休的怒骂不止,他似乎浑然忘记了刚开始看到新学学说的他,也没能立即领悟其中道理。 还有他更想不到的是,他的这句话是骂对了,赵宋的江山在交到赵桓手里的第二年,他就转手给送了金人,满打满算下来也就一年零两个月。 骂了一会的赵佶看样子也累了,便重新坐倒,一边小黄门适时的奉上茶水。 赵佶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又看向台下低着头被骂了半天也不敢回一句的儿子,表示有些心累。 每每于此,他都会在心里感叹:要是自己的三子赵楷来做这个太子该多好,那孩子类父,定能完成自己毕生的理想抱负…收回燕云十六州! 看来与金国的盟约要尽快实行了,指望这个懦弱无能的儿子肯定是不行了。 ‘联金灭辽‘一事涌上心头,赵佶也就没有心思再管这些琐事,还有一点是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宣扬邪说‘的学子,杀了也不是,放了也不是,所以只说了一句‘随你看着办吧’,便挥手让赵桓退下了。 此时是宣和四年的三月,距离宋金商谈联合灭辽的‘海上之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金国已经接连攻克辽国上京、东京等大半国土,但是宋军却迟迟未曾动身,一方面是这几年里大宋朝内部起义频发,无暇他顾。 另一方面就单纯是因为赵佶他怕,被这个北方的邻居整整欺压了一百多年,是真的被打怕了。 不过最近又有战况传来,辽中京已被攻破,连皇帝都逃亡了,辽国大势已去,大宋若是再不出兵,怕是连最后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赵佶心念于此,便有了决断,当下对一旁小黄门吩咐道:“去,把童贯给我找来。” …… 话说回到太子赵桓,被他爹斥退之后,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这皇宫中,眼中空洞,目无焦距,也不知走向了何处,也不知要往何处走。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爹的那句话:还要替把我赵家根基都给掀翻的人强出头…… 表弟他真的要掀翻我赵家江山吗…… 他不相信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表弟会做出这种事,但是李彦的话又盘旋在他脑海中回荡,字字句句又都是事实。 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他感觉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他抬起了头,正是他日日居住了二十年的东宫。 原来是不知不觉的随着身体的习惯来到了这里。 他最近是搬去了府衙居住,但是他的妻儿如今还居住在这里。 这里不仅仅他和他的家人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从小到大存留记忆的地方。 还记得小时候他常常害怕不敢出寝宫,只有在表弟过来找他的时候才敢出门玩耍,表弟和自己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怎么会要掀了我的江山…… 不行,我要去找他问问清楚。 赵桓定下心来,过了家门而不入,径直出了皇宫,直奔开封府衙而去。 府衙众学子此时正焦急的等待着,不时传出一两句话来。 有学子提议趁着赵桓还未回来,赶紧跑路,有多远跑多远。 最后又被王智否决,新学这么一跑,在失去了整个大宋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后,还能有什么作为。 就在这惊疑不定的氛围中,有小厮前来禀告,“府君回来了,要王智王学子前往内院有事相询。” 王智当即起身,不疑有他,在众人五味杂陈的目光中,跟随小厮前往内院。 赵桓回来没有直接带兵进堂,已经是预料中最好的情况了,众人心下稍安,但都沉默不语。 赵桓自然不敢直接进入议事堂,他如今这个面貌实在是没法面对一众学子。 走之前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和他们说放心,会护他们安全,回来后就要拿他们下大狱,你说这是人做的事吗…… 看着眼前随着小厮走来的王智,赵桓面色愁苦,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蹦出了一句,“随我走走吧。” 说完也不等王智回话,便转身先行。 小厮回退,王智跟上,也没有先开口,就这么默默的随着自家表哥在这偌大而精美的内院里缓步行走。 “你知道你的新学一旦宣扬出去会产生什么后果吗?” 最后还是赵桓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却是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王智回答,语言简短肯定。 “你知道,为何还要宣扬这样的学说。”赵桓回头,看向王智的眼睛。 王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提了一个问题,“表哥我问你,两个帮派打架,一方人多,一方人少,如果要你加入一方,你会选择加入哪一方?” 赵桓反问,“但如果人少的一方是壮汉,人多的一方是孩童呢?” 王智默然,他承认这比喻有误,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自古以来,无数王朝更迭都无不与后人在说一个道理…最后胜利的都是孩童。” “可太祖皇帝就不是孩童。” 王智咬牙,怎么这个一向神经大条的表哥今天就忽然开了窍了,这话怼的他这个舌辩群贤的王大儒都有些语塞。 王智大脑高速运转,今天必须要说服这厮,对了,王二郎眼前一亮,回怼道:“那是太祖皇帝窃取了孩童的果实。” 此话可谓是真正的大逆不道,要是被朝堂听到,哪里还管你什么因不因言获罪,立马就得拉出去砍头。 可是这里并无外人,对皇太子赵桓来说,这话在自己表弟的嘴里,那已经是很留情面了,所以根本就未在意,反而沉思起来。 是的,太祖皇帝起家本身就不光彩,若非是前朝后期的百姓起义掀翻了大唐,又如何会有后周,没有后周怎会有大宋。 这一下赵桓无话了,半晌憋了一句,“太祖祖训: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 “那是错的!”王智批驳起来毫不留情,直截了当。 “可王文公新法因此而败。” “那是因为掣肘太多!” “可你就是士大夫的一员。”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们会弄死我的。” “那他们问过我了吗?” “……” 赵桓沉默的看着面前这位脸色刚毅的表弟,他总是这么的自信,从小到大一直都这么自信。 可能这就是自己喜欢和他相处的原因吧,因为那正是自己所缺失的东西。 “你想走王文公的新法?” “不,我要走的是我自己的新法!” “可那样几乎会得罪天下所有的贵族豪门。” “你是皇帝,我是宰相,你我二人联手,管那些土鸡瓦狗作甚?” 王二郎毫不知耻的把自己未来的官职都给定下来了,而且还是当着未来皇帝的面。 这可真是……很王智!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七章 曹家有女初长成 赵桓听到这般无耻的话不仅没有耻笑他,反而更加深思了起来,可能在他的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他默默转身,继续缓步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询问,“可是这自古以来‘君权天授‘,你新学宣扬天地万物自然演化,人人皆从动物而来,百姓心有不甘该如何是好?” “君权天授…哈哈…” 王智轻笑了一声反问道,“表哥你信吗?” “我……” 赵桓语塞,他原本是信的,但是他自己本身又是君,着实是没有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天命’,有的只有苦命。 “从来就没有什么‘君权天授‘,君权一直以来都是‘人授‘。” 王智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尧、舜、禹是被人禅让,周天子是民心所向,始皇帝是自己打出来的天下,但一旦失了人心,强如大秦也会二世而亡,最后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刘邦给夺了天下,这自古以来无数例子都在证明着一个道理:不得民心者便坐不稳这天下。” “就是太祖皇帝可以结束五代十国之乱,坐稳皇位,不也是因为继位之后便广施恩德,与民修养吗?” “表哥。” 王智拉过赵桓,眼神诚恳的看着他,“得民心者得天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赵桓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神色恍惚。 “你再来看看如今的大宋,百姓起义者何其之多,前有田虎、后有宋江、今有方腊初平,京东、河北又闹起义,就是无我的新学,你猜猜你赵宋家的江山还能延续多久?” 赵桓闻言一屁股坐在身后石台上,眼中露出些许惊恐之色。 王智却没有放过他,继续追问,“所以你是要帮着世家豪族继续欺压百姓,还是要帮着百姓讨伐世家豪族…该有个决断了!” “表弟,帮帮我…”赵桓拉着他的手,就像是拉着一根救命稻草。 王智轻拍他的手,安慰道:“你我兄弟,自然会帮你。” “表哥只要奉行一个准则:皇帝,乃是万民之君父,应是百姓的代言人,是百姓利益的维护者,而不应是贵族的帮凶,百姓的剥削者。” “只要这个准则奉行下去,就不会有百姓会觊觎你的皇位,他们都是一些善良、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你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日子过,他们就会拥护你,所有敢对你身后位子不利的人,他们都会帮你一一铲除。” 王智言罢便不再说了,两人之间顿时安静了起来。 赵桓低着头,看不出面上神色,半晌之后才抬头看向王智,神色已然是变得坚定无比,“表弟,你说的是对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现在啊…” 王智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口道:“现在吩咐后厨,多准备些好酒好菜。” “想要对付世家豪族,单靠咱们两个人可不行,屋里的学子可都是我给你物色的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可得好好笼络一番。” “嗯!” 赵桓闻言重重点头,紧紧的握着自家表弟的手。 不一会后,屋内大鱼大肉,载歌载舞暂且不提。 就说今天这出‘王二郎力斗殿前司,皇太子挺身救学子‘的戏码随着今日在御前大街的吃瓜看客们的散去而迅速传播整个汴京城。 …… “哎,粥粥,你怎么还在练剑,今天御前大街的瓜你吃了没?” 汴京城北的一处豪门府邸里,一个身着黄衫罗裙的少女风风火火的跑向后花园,对着一个翩翩剑舞的女子大声喊叫。 舞剑女子停下身来,从一边侍女手中接过袖帕,擦拭着额前汗珠,随着袖帕下擦,一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明净清澈,白里透红的脸庞不加雕饰,朱唇一点似是雪中红梅,挺秀的琼鼻更是给这张十六七岁的绝美容颜添了几分飒爽。 远处看去黑色劲装的勾勒下身材更是凹凸有致,高挑笔直,好一个英气勃发小娘子。 若是被日常黑眼圈的陈秀才看到此女定要感叹一句:怪不得阿霸这厮都被曹家小娘子给拒绝多次,还恬不知耻的贴着人家,经常酒后放言说自家娘子如何如何,阿霸诚不欺我啊~ 原来这个黑衣劲装舞剑的少女正是曹府小娘子,王二郎未过门的媳妇-曹粥。 “怎么了,什么瓜让你吃的这么欢喜。”曹家小娘子放下袖帕,转身问向黄衣少女。 “啊,你还没听到啊,那可太好了。”黄衣少女拍手叫好,仿佛是因为自己第一手吃到瓜而开心。 曹小娘子秀眉微皱,抓住她的衣角催促道:“什么瓜,快点说说呢。” “走,我们去那边说。” 黄衣少女说着就拉过曹小娘子向一边凉亭走去,边走还边说着,“把你家的瓜果糕点都上来,这瓜可了不得,容我坐下来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曹小娘子无奈,回头示意身后侍女。 侍女会意,转身离去。 走到凉亭之中两女坐下,黄衣女子眨眼问她,“那你听说过新学吧?” “可是从太学院里传出来的新学?” “嗯嗯!”黄衣少女点头。 “听过一点,其中的一些说法我觉得还蛮有道理的,就是可能会遭到一些高层的记恨,惹出麻烦来。” 黄衣少女一拍石桌,有些赞扬的点头道:“还真被你给说中了,今天这个瓜,就是这个新学惹出麻烦来了,犯到贵人头上了!” 曹小娘子抓着她的手催促道:“快点说,惹了什么麻烦,哪位贵人出手了?” 吃瓜仿佛是女性的天性,不分朝代,跨越千年依旧乐此不疲。 黄衣少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话说啊,这今日清晨辰时三刻,太阳刚从东方升起的时候……” 黄衣女子同酒楼说书先生一般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但是曹小娘子却没有丝毫不耐,相反还听得津津有味,似乎这个瓜就得这般有剧有情的说,吃的才更有味。 “就在一众学子即将被斩首之时,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休伤吾学生!!” “然后啊…” “然后呢?” “等下,容我霍一口水。” 黄衣少女端起已经被侍女送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从盘中拿起一串葡萄摘了几颗放在嘴里,看到自己闺蜜焦急的模样心里满意至极。 没让曹小娘子久等,黄衣女子吐了葡萄皮之后又开口道来,“然后就看到人群之后飞出一个伟岸男子来,此男子身高八尺有余,手持一杆龙纹银枪,目光如电,霸气滔天,在众学子的拜倒称呼中才得知,此人正是他们的老师,新学的创立人!” “可真是一个伟岸奇男子。” 随着黄衣少女不留余力的细说,这个伟岸男子的形象已然映照在曹小娘子的脑海,忍不住开口赞叹,双眸放光。 “那禁军统领,见到此男子拦路,立马派人围了上去,指着他大声问他:让与不让!” “此男子暴喝一声‘不让‘!” 此时距离早上的抓捕事件才过去短短半日,黄衣少女口中流传的版本稍有些偏差,但大致还是相同的。 “然后此男子就单人单枪和几十名禁军展开了大战,就在众人都以为此男子命丧于此不忍再看的时候,只听到场中一声龙吟,再看向场中时已经没有一个禁军站立,全都倒地不起,独剩一个伟男子屹立长街。” “几十名禁军啊,竟然不是此人的一招之敌……” 说着怕曹小娘子不信,又赶紧补充道:“此话我可没有夸大啊,今早在御前大街的人可都是亲眼所见。” 曹小娘子连连点头,表示相信。 这话要是被伟岸奇男子本人听到怕是都要挠头,几十名禁军吗…加上维护秩序的,再加上看守犯人的,再加上后边搭弓架弩的…也差不多吧,不算夸大,不算夸大…… “就这样,禁军抓捕的学子被他一人所救……”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吗?” 黄衣女子卖了一个关子,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后,这才微微颔首道:“是的,原来禁军早就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数百名持弩禁军已经不知不觉中把整条御前大街都给包围了起来,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啊!” 曹小娘子闻言吓的捂住小嘴,惊叫出声,“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她心目中的那个经天纬地的伟岸男子,至于其他人…不重要了。 “他武艺高强自然是可以脱困的,但是他脱困了,他的这些学生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 “唉!” 黄衣少女长叹一声道:“他选择了放下长枪,同他的学生一起被锁,押往大牢。” 曹小娘子捂着嘴,已经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眼中还隐隐有泪光闪动。 “就没有办法了吗?”她不死心的询问。 “有!” 黄衣少女一拍石桌,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就在此时,一阵阵兵甲碰撞声、士兵踏地声轰隆隆的响起,众人像府衙方向看去,只见数十队巡检司的士兵层层叠叠的出现在御前大街。” “为首之人正是如今咱们的开封府君,当今皇太子殿下赵桓!”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八章 怎么会是他? “太子殿下来救他了吗?”曹小娘子抓着她的手赶紧追问。 黄衣少女露出神往之色道:“是的,原来他和太子殿下早就认识,是太子殿下的至亲好友,他们早先一起长大,如今又一起治理开封,以后应该也会一起治理天下。” “太好了!太好了!!” 两个少女互相握住彼此的手,欣喜不已。 忽然,黄衣少女此时像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连忙道:“对了!还有还有!” 曹小娘子疑惑询问,“还有什么?” 黄衣少女眨了眨眼,又卖起了关子,“你猜这位英勇伟岸的奇男子,如今多大?” 曹小娘子闻言稍思片刻后道:“嗯…我猜最少有三十了吧。” 黄衣少女抿嘴摇头。 “那是四十?” 黄衣少女还是摇头。 “不会是五十了吧!” 曹小娘子有些不愿相信,心目中光辉伟岸的奇男子是个捋着胡子,慈眉善目的老头子。 “哈哈…” 黄衣少女闻言笑极,拍着她的手笑道:“我来告诉你吧,他今年最多也就是十七八岁!” “怎么可能?” 曹小娘子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说他是那些太学学子的老师吗,怎么可能就十七八岁?” 黄衣少女一摊肩膀,“事实就是这样,他确确实实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御前大街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不信我们一会出去问问你就知道了。” 听黄衣少女都这样说了,曹小娘子如何还能不信,忽又想到自家那位不学无术的未婚夫也是这个年纪,不由心下感叹。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比人和狗还大。 黄衣少女看她这个模样还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又昂首道:“而且我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并且还是太学院的学子。” “什么证据?” 黄衣少女闻言有些羞涩模样道:“你忘了吗,我家那人也是太学院内舍的学生啊!” “几日前他就和我说了,说他们太学院将要诞生一位圣人了。” “我之前还不信,和他反驳了两句,这狗东西还差点和我急眼。” “你不知道他对这个新学有多认同,对这个新学创立人有多崇拜,我估摸着就是对他亲爹,他都没有这么崇拜……” 黄衣少女喋喋不休的说着,却感觉到自己身边安静了起来,这才忽然想起什么来,有些气虚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家……那个,也是太学生。” “别提他。” 一说到那个人,曹小娘子就打一肚子气,她从小到大就喜如大汉霍去病、大唐李靖、本朝狄青那样文武双全的男子,最是讨厌不学无术,整日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 可惜天公不作美的是,年幼时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 最近又听说这厮不仅打了朝廷大官的儿子,气坏了自己老师的身子,竟然还当街调戏有夫之妇,简直无耻、流氓、可恶…到无以复加。 真的是,天底下所有贬低人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不足以形容这纨绔子的坏! 想到此时又不禁下定决心,自己就是孤寡终老一辈子,也不要嫁给那个纨绔子! “行,不提他,还是说那个男子吧,你听过那首诗吗?” 黄衣少女知道自己每次和这个闺蜜谈论到男女之事时,她都会生气,所以立马岔开话题,谈论她们都感兴趣的奇男子。 “哪首?” 果然,曹小娘子被她的话题吸引,难看的脸色才有些回了过来。 “就是那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嗯,这首《春日绝句》啊,当然听过啊,如今汴京应该无人没有听过这首诗吧!怎么了?” 这首王二郎装笔所盗的诗作,因没留下名字,就被众学子冠以‘春日绝句‘之名,意为在春日里所作的绝句。 黄衣少女又问,“那你知道这首诗是谁作的吗?” 秦小娘子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黄衣少女弯眉一笑道:“嘻嘻,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首诗正是那个男子所作。” “啊!真的吗?”曹小娘子闻言竟有些莫名欣喜。 是的,就应该如此,如此就完美了,有了盖世的武力,再加上绝世的文采,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男子。 这般英勇伟岸的奇男子,就应该配上这种豪气云干的诗。 此时的曹小娘子虽然没有见过这个奇男子,但是他的形象已经在自己的心目中完全的勾勒了出来。 真的是,天底下所有夸赞人的词汇,放在他的身上都不足以形容这奇男子的好! “哎,如果这个叫‘王智‘的男子,是我的未婚夫该多好啊!” 黄衣少女长叹一声,趴在石桌上打算再吃一颗葡萄解解馋。 却忽然想到,不能在自己这个闺蜜面前提所有关于男女婚姻的这些字眼,连忙抬头打算道歉,却看到自己这个闺蜜正一动不动的呆愣着看着自己。 “粥粥,怎么了?”她不禁开口询问。 曹小娘子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他叫什么?” “谁叫什么?” “他!就是那个男子!” “哦,他啊,我家那人说,他叫王智,怎么了?” “哦,没怎么……” “真的没怎么吗?” “哎呀,真的没怎么,快吃你的葡萄吧!” “哎呀,别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 一直等到酉时,自己的闺蜜走后,曹小娘子还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原地,目无焦距的看向前方。 “小如,你说可能吗?”曹小娘子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石桌询问。 “小娘子,你是身在其中就看不太清,‘王智‘这个名字太过寻常,就是到大街上随便吼一嗓子,说不定都有人回应。” 身后的侍女回答了她的话,没有正面说自家姑爷的坏话,却也是很明显回答了她的问题。 有宋一朝还未有‘小姐’的这个称呼,说未有也不对,在青楼见到妓女乐户时,倒是可以这般称呼,至于称呼大家闺秀为‘小姐’,可能会被当场打成脑震荡,所以未出阁的女子这时统称‘小娘子’,出了阁便称‘娘子’。 “你说的对,确实是我一时间被这个名字给乱了心神。” 说着曹小娘子又自嘲的笑了自己一句,“怎么可能会是他,就是这个天底下所有男子都死光了,也不可能是他。” “走吧。” 曹小娘子说完便起身向内院走去,侍女小如在后收拾了石桌上的果盘也跟了上去。 进入内院时正看到一名年岁约摸四十左右中年男子,正在脱着身上所穿的绿色官服。 脱完之后也未整理,就这样随意的扔在了石台之上。 “爹您回来了。”曹小娘子看到这名中年男子,小跑着上前,亲昵的抱着他的胳膊。 此中年男子正是曹小娘子的父亲,这座豪华府邸的主人-曹继。 “你呀,不学人家女子刺绣做红,整日就会舞刀弄枪。” 曹继点了点她的额头,言语之间却没有多少责骂的意味,宠溺之色溢于言表。 曹小娘子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学那玩意作甚,又不能吃喝,小如会就行了。” “小如还能陪你一辈子吗?” 说到小如,曹继看向一边的侍女小如道:“去把夫人叫过来,我有事对你娘俩说。” 小如点头称是后离去。 “爹,什么事啊?” 曹继拉过她的手走到一边石台上坐下道:“等你娘来了再说。” “神神秘秘的。” 听到自家女儿的嘀嘀咕咕,曹继不禁苦笑道:“丫头啊,不是爹要神秘,而是没你娘在,我一个人吃不住你啊。” 闻得此言曹小娘子有些恍然,随即气鼓鼓道:“爹你不会又要说那事吧,我都说了我不嫁,除非…除非你把我杀了。” “哎,你…” 曹继欲言又止,索性转过身不再看自家这个不听话的闺女。 曹小娘子也哼的一声背过身去,不去看自家爹爹。 父女俩就在这院子里,各朝一方,互不相干。 就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你们这父女俩又在这闹什么脾气,你说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还整天和闺女置气。” “是啊娘,您看爹他一回来就找我吵架,我都被他欺负的要哭了。” 曹小娘子看到自己的娘亲吴氏到来,立马起身上前迎去,抱着她胳膊努力的挤着眼泪,想把这个生力军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吴氏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好,粥儿不哭,为娘给你做主。” “哎呀,夫人啊,你也不问是啥事就要替她做主,你替她做什么主,还能不让她嫁人了吗?” 曹继在一边愁得直拍手,你说这娘俩,怎么还一个比一个不讲理。 吴氏听到是这个话题,也是认真了一些,坐下问他,“那你说说怎么回事,什么不让她嫁人?” “是这样的。” 曹继对着自己的夫人一五一十的解释着,“今日我收到亲家公来信,说是没几日就要回京了,这次回来后可能呆不了几天就又要走,这一走又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想趁着回来的几日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定下来,他也好安心出征。” 吴氏闻言这才懂得是何事,也微微点头赞同。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三十九章 真的是他! 有宋一朝,幼时交换了生辰八字,定了娃娃亲被叫做‘定帖‘,而在两个孩子长大后还需再下聘礼、置‘三金’,才算是正式订亲,此时订过亲过后就有了法律上的保护,如果一方反悔的话可是要吃官司、打板子的,再严重些的还有流徙处罚。 也不是说定了娃娃亲之后可以反悔,宋时文风鼎盛,而文人最守诺言、重诚信,名节重过于山,也就导致整个社会风气就是如此。 若是一个人没有了诚信,那他在这个时代就连落草为寇都不会有人收留。 所以对世家传承的曹家来说,路有两条,一是嫁女,二是出家。 “我就是出家做尼姑也不会嫁给那个纨绔子的!”曹小娘子大声吼叫,声音悲恸。 “你看看她,夫人,你看看她…” 曹继指着自家闺女,嘴角都气的发颤。 “好了~” 吴氏拿过闺女的手,放在怀中轻轻拍打,“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不要生气了昂~” “你们口口声声的说为了我好,难道为了我好就是让我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吗?为了我好就是眼睁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曹小娘子放声大哭,连母亲吴氏也被她骂了进来。 吴氏并没有生气,而是更加心平气和的安抚她,“哎呀,粥儿啊,王家小郎毕竟年少,谁家男儿年少时不贪玩呢,你爹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不学无术,整日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 曹继闻言连连摆手,“哎别,别拿我和王家那小儿比,我可比不过人家。” “娘您看,爹他自己都说了比不过那个纨绔子,你还说什么都那样。”曹小娘子指着她老爹再次哭出声来。 吴氏拍了曹继大腿一巴掌,又白了他一眼道:“哎你这个死鬼,你是站哪一边呢你?” “我是说真的,纨绔是都纨绔,但是我十七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条臭水沟里玩泥巴呢,人家王家子都已经开始著书立说做圣人了,你说这怎么比,没法比。” “什么?” 这一声‘什么‘分别是两个人的声音,但却在同时响起。 “什么‘著书立说做圣人‘?你说清楚点。” 问话的是吴氏,而曹小娘子已经停止了哭泣,此时怔怔的看着她老爹。 “最近太学传出来的那个‘新学‘,你们都听说过吧,就是那小子给捣鼓出来的,现在整个太学院都快成为他一个人的‘道场‘了,还说要著什么‘字典‘,听说已经在编撰了,连朝中有名的大儒看了一小段之后都赞为‘圣作‘。” 曹继抿了抿嘴,最后一摊手道:“这不是‘著书立说‘是什么?你说我怎么比?” 吴氏闻言怔了一会,而曹小娘子是彻底的呆住了,连眼珠子都半晌不曾见转动过了。 新学…著书立说…奇男子…王智… 曹小娘子只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一个是自己最讨厌的人,一个是自己幻想中最美好的人,当这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她已经彻底不会思考了,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两个不同物种的各种身影。 “闺女啊,这看人呐,不要只看他坏的一面,也要看好的一面,你说他是纨绔不错,这个爹爹也承认,可是纨绔也不见得日后就没有出息。” “想那汉高祖刘邦,早年还是地痞无赖呢,不也建立大汉,使我汉人一族长盛至今吗,对了,还有咱们本家的魏武帝曹操,早年不也是纨绔子弟吗,连人家洞房夜的新娘子都给抢了出来,王家小郎再纨绔还能有这两人纨绔吗?” “而且我观这王家小郎,为人仗义,交友甚广,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他都一视同仁,称兄道弟,有古之将风,日后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曹继看自家闺女不言不语,还以为是在沉默抗议,所以也就苦口婆心的说了个不停,不过这也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对于自己宝贝闺女的未来夫婿,他怎么可能不关注,只是这越关注就越发看这小子顺眼,首先就是生了个仪表堂堂,身材高大,很得老丈人的欢喜,而后就是为人豪爽,做事从不拖拖拉拉,瞻前顾后,认定一件事就会去彻底做到底,从不知道认输是什么。 他曹继也是出生将门世家,阅人无数,像王家小郎这种人,天生就是上位者,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大丈夫不拘小节,有点不良爱好怎么了,那没有不良爱好的,大多还不都是窝囊废。 只是一想到‘窝囊废‘这个字眼,曹继又是一声长叹,起身走到自己方才扔下的绿色官服前,拿起来走到自己女儿的面前问她,“闺女可知这绿色朝服是为几品。” 曹小娘子这才抬头,只是眼神依旧空洞,呆呆回道:“七品。” “是从七品。” 曹继纠正她的话,而后有些悲愤道:“你爹我这一辈子文不成武不就,靠着先辈恩荫,才得了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想我曹家本是与折家、种家齐名的将门世家,爹的太爷爷曾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先后平灭后蜀、南唐,而后又征伐北汉、攻辽国,为赵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先后匡扶太祖、太宗、真宗三朝,官至太师、宰相,逝后更是被追封郡王,配飨太祖庙庭,何其风光…” “可如今,哎!谁还能记得我曹家往日荣耀,谁还能记得他折家、种家都曾在我曹家手下为将。” “这芝麻小官,不做也罢!” 说着心下一狠,又把刚刚拿起的绿色官服狠狠的扔在地上。 “爹,别这样。” “老头子…” 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上前来安慰自己,曹继就更是悲凉,可怜一个还算是壮年男人,眼中竟有泪光。 “爹爹没用,就快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了。” 曹继说着环顾四周,嘴中喃喃道:“这个宅子以后是姓曹还是姓啥,也全凭天意了。” “闺女啊!” 曹继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不禁深情流露,“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太大的奢求,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够嫁个好人家,以后日子可以过的开心、幸福,爹又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呢。” “他王家确实势大,但咱也不图他家的那点钱,他王家小郎若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爹拼着名声不要,这官位、宅子都不要,也不会看你陷入囹圄。” “爹,我知道了,您别说了…” 曹小娘子也是泪眼朦胧,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感动‘的,也不知道此时该摆什么表情合适,于是干脆闭上双眼,低下了头,认命一般的开口,“这个亲,我嫁…” “真的?” 曹继听到这话顿时收住了眼泪,速度之快仿佛就从未出现过。 “嗯嗯…” 曹小娘子点头轻嗯了两声,随即头垂的更低了,没去看自己父亲的脸,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好好…” 曹继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言语之中有止不住的欣喜意味,“快,夫人,准备好嫁妆。” 看着自家良人迫不及待就要把亲生闺女给送出去,生怕下一刻闺女就会反悔的模样,吴氏在腰间拧了他一把,没好气道:“急什么,这定亲又不是结亲,准备什么嫁妆?” “哦对…” 曹继拍了一下额头,随即又道:“那也要准备回礼,算着时间,没多少时日了。” 宋时女儿家定亲,男方提聘礼上门,女方也需准备一些回礼,没有嫁妆那般贵重,都是一些如拜师束脩礼一般的代表美好寓意的小物件。 “行嘞我的老爷子,明日我就准备,现在先吃饭吧。” “嗯嗯,吃饭,走,吃饭。” 曹继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拉着闺女,别提多开心了,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男人,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 …… 翌日一早,曹小娘子早早便梳妆打扮了起来,只是看着衣着装扮不似女人模样。 “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侍女小如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小娘子这般男子打扮也是有些好奇。 曹小娘子看到侍女进来,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两眼,又站起身来转了一圈道:“快,小如,你看我这身打扮如何?” 小如上下打量了两眼,看着比男人还俊俏的小娘子,也是俏皮的吟诗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小娘子这身打扮连小如看了都心动呢。” “哈哈…真的吗?” 曹小娘子闻言眉开眼笑弯如月牙,开心的又转了两圈,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如上前给她整理衣衫发丝,一边询问道:“小娘子,你这是要?” “那家伙的新学里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吗,遇到不明白的事物要用眼睛去看,耳朵去听,脑袋去思考,我这就去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曹小娘子恶狠狠的握紧拳头,仿佛不是要去观察某人,而是要去打爆某人的狗头。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章 小本本呢?记上! “那小娘子的这身打扮可不太行。”小如皱眉摇头,直接否定。 “啊,你不是说很俊俏吗?”曹小娘子惊讶,有些疑惑。 “就是太俊俏了。” 小如再次摇头打趣道:“站在大街上哪家姑娘不盯着小娘子看,那还不是黑夜里的灯笼,一眼就被人给瞧见了,哪里还能盯梢。” 曹小娘子恍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啊,对,你说的在理,我这个猪脑子。” “走,小娘子,我带你去前院借两身衣裳……” …… 不多时,曹府门前,两个家丁模样的小厮,左看看右闻闻,一脸嫌弃模样。 “哎呀,行了小娘子,这两身衣裳已经是最干净的了,走吧,大丈夫不拘小节。” “那你喊我什么?” “啊哦,小曹,嘿嘿…” “哈哈……” 一个时辰后…… “小娘…啊不,小曹,王小郎君今日该不会不出门了吧。” 儒林巷的一家早点铺子,小如碗里的早饭早已吃了个干净,正百无聊赖的敲着碗筷,盯着对面大门紧闭的王府。 “不会的,这家伙闲不住的,不会一整天都不出门的…” 曹小娘子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点怀疑了。 “来了来了,出来了,出来了小…曹!” 小如激动的拍了几下桌面,赶忙拉着曹小娘子示意她向外看去。 曹小娘子看到那个吊儿郎当的身影,不由轻哼了一声,表情凶恶的道:“哼,这个懒鬼,给我记上,就写‘懒惰无度‘!” 小如听完赶紧从怀里掏出纸笔,打开这个用线缝制的本子,用小毫笔沾了沾备好的墨水,在第一页第一行大大咧咧的写上这四个字。 这是她们来的途中就备好的,按小曹的话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铁证。 王二郎迎着日上三竿的阳光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左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昨晚和众学子在府衙喝大了,现在脑袋还有些迷糊。 不过再不舒服,正事也得要办。 “阿贵!” 王智轻呼一声,随后大门内走出一人,身壮独眼,面目凶恶,手持龙纹枪。 再身后,年纪稍大一些的青年也随后走出,三人呈品字形站在王府大门口,皆是身材魁梧,异于常人之辈。 “这三个氓流出门,准没好事!” 曹小娘子一脸笃定的给眼前这出画面定了性。 小如询问,“小曹,要记吗?” 小曹很有风度的摆手,“这不记,还没有实据。” “哦……” …… “阿贵,枪给我。” 王二郎从王贵手里接过龙纹枪扛在肩头,自从昨日在御前大街上耍了一把威风之后,他就爱上了这种‘横枪立街‘的感觉,走到哪都要扛着。 是的,他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走,跟上。” 看到王智三人扛着枪向着巷外而去,曹小娘子招呼小如赶紧跟上。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热情的与王二郎打招呼,这可是在以前从未有过的待遇,真让咱:王大英雄一路尾巴都翘上了天,连回招呼都刻意的加重了几分音量,生怕路人听不见、看不到他似的。 连身后三十米开外的两名曹家小厮都听的明明白白,你这哪里需要偷摸盯梢,整就一个上百瓦的大灯泡。 “小曹,您让我去杀了他吧!” 连一向温柔体贴的小如都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可见王二郎的装x行径是有多令人发指。 “稍安勿躁,且容他再嘚瑟一会。” 曹小娘子压手,止住了这一场血光之灾。 王二郎就这样一路摇着尾巴来到了那个令他身心俱碎的地方-桃林巷! 走到那个闭着眼都能认出的大门前,王二郎也不管过路行人是否在意,直接退后两步再冲上前一跃而起,便从围墙上翻了进去。 随后大门打开,王富与王贵两兄弟依次进入,又从内关上了门。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把身后两个曹家小厮都给看呆了。 两人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的神色。 “记上,私闯民宅。”曹小娘子呆呆道。 小如立即便从环里掏出小本本在第一页第二行写上这四个字。 曹小娘子伸手拦住一个路人询问,当得知这间院子的主人就是张叔夜张天神的落脚地之后,愣了片刻之后恍然大悟,随即破口大骂,“这个登徒子,前几日当街调戏的有夫之妇就是张知州的家眷!” “现在又来翻墙进入人家院内,简直…简直…简直不是人!” 曹小娘子银牙咬的咯吱响,胸口剧烈起伏,怒气冲天,状若吃人。 小如看到自家小娘子这般生气模样,赶紧抚背安慰,“小曹快些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为了这个登徒子,不值当。” “记上!”曹小娘子咬牙切齿。 小如赶紧翻开小本本,又抬头询问,“这个记什么?” “欲强人妻!” 曹小娘子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吐了出这四个字来。 “啊?” 小如吃惊,这可太狠了。 “就这样记!” “哦,是。” “三刻钟不出来,我们就破门报官!” “嗯,是!” 小如点头,随后收回小本本,死死盯住张家大门。 时间就在这一分一秒的过去,曹家两小厮就在这桃林巷内急得来回踱步。 “小如,几时过去了?” “回小曹,两刻钟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可能就要出事了!” 曹小娘子跺了跺脚,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狠狠道:“走,随我破门!” “好!” 两小厮撸起了袖子,架起了身板,气势汹汹的向着张家大门走去。 走到了门前,就在两人步伐加速,准备撞门之时… 忽然,大门打开! 千钧一发之际,两小厮刹住了脚步,曹小娘子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小如,就往一边走去。 “哎呀,今天天气不错哈。” “啊…啊…是啊,曹兄,今日天气真不错。” “……” 两人絮絮叨叨的走出十米远后,曹小娘子才悄声询问,“小如,他们应该没看出咱们吧。” 小如也轻声回复,“回小曹,应该是没看出来,我刚匆匆瞟了一眼,王小郎君好像是被人打伤了,给架着出来的。” “嗯嗯,我也看到了,应该是撞到了张知州在家,被打死活该!” 待两小厮走出五十米后,估摸着没人在意了,才敢别在墙角,偷偷探头往后瞧。 “小曹,他们走了。” 看着前方王家的两个侍从架着一个软体物种往巷口而去,小如开口提醒。 “嗯嗯,走,跟上!” 曹小娘子挥手,小如跟上,这次两人跟的就很随意了,因为前方的三人根本没有余力左顾右盼。 一直跟到了王府门前,看着三人进门,曹家两小厮这才停住脚步。 “小曹,咱们接下来呢?”小如侧头询问。 曹小娘子环顾了一圈四周,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茶坊,拉着她走进店里,点了两杯茶水,随后道:“就在这守着,咱俩轮换看着王家大门,以这狗贼的性格,被打了怎么可能不还手,你看着吧,下午他肯定会去摇人,然后再去找场子。” 可怜王二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短短半日内,就在他未来妻子的口中从‘这家伙’变成了‘懒鬼‘,然后演化成了‘登徒子’,最后又变成了‘狗贼’…… 果然…下午申时时分,昏昏欲睡的曹小娘子被侍女小如摇醒。 曹小娘子顺着小如的手指,看向茶坊外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打一个激灵,眼神瞬间清明。 “看,被我说中了吧,这狗贼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孔都小,怎么可能有仇不报。” 曹小娘子说着一拍桌子起身道:“走,跟上去!” 小如在付了茶水午食钱后,跟随着自家小娘子又不远不近的吊在王智三人身后。 但是这次他们去的方向不是城南桃林巷,而是直奔城西而去。 “摇人去了!”曹小娘子下了结论。 王二郎下午没有早上那般的招摇,连标志性的物件龙纹枪都没带。 主要是脸上的伤势,半日还未恢复好,不太有脸见人,也就低调出了门,倒也未行遮掩,反正他这模样不是熟人也很难认出他来。 三人就在这宣德大街一路向西,随后转入无名小街,又行了百步,才在一处既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前停下。 说熟悉,是因为这座宅子乃是他亲自盘下来作为聚贤堂老巢的地方,说陌生是因为这座院子从门头到围墙,再到大门全都焕然一新,再不复之前破败模样,连王二郎看到都差点认不出来。 门是不太能认出了,但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门前两个守门小厮看到三人前来,立马就迎了上来,大老远的就高呼起来,“堂主来了,堂主来了!” 随即院门被人从里轰然打开,十几名少年从中飞奔而出,纷纷围上王智热情的招呼着。 王智大笑着一一回复,看到原本还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众闲,如今面上基本都有了红润之色,王智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就这样,王二郎被众贤簇拥着进入了院内,连守门的两个小厮也不守门了,直接进入院内,把大门关了起来。 “小如你看,怎么样,我说摇人来了吧!” 曹小娘子指着大门,有些傲娇。 小如在旁竖着大拇指,点头如捣蒜。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一章 恭请堂主 “堂主,您可算来了,您还记得自己是咱聚贤堂的堂主吗?” 进了院门,政务部部长常青前来迎接,口中满满的不满。 “哈哈…这不是因为有你在嘛。” 王智上前搂过他的肩膀,笑道:“有你在,我就放心!” “你看这院子,啧啧啧…真不戳!” 王智扫视了一圈这个原本满是杂草枯叶碎石的院子,现已全是青石板铺就,两边还有盆栽花木、凉亭桌椅,再往边上左右两排还新建了一间间小屋子,真是干净美观又方便。 常青没有邀功,而是盯着王智的脸有些关切的问他,“您这脸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无妨。” 王智摇头道:“近日我在随师父学习枪法,有些切磋擦伤在所难免。” “哦,是这样啊。”常青闻言就不再追问了。 但是院中却有众贤好奇的问,“堂主,您师父是谁啊?” “对啊堂主,还有谁能做得了您的师父啊?” “哈哈哈哈…我师父的名讳你们肯定都听过。” 王智大笑,随后一挥手道:“那就是我大宋张天神,张叔夜!” “啊,原来是堂主的师父是张天神!” “怪不得堂主如此勇武,原来是天神座下!” “堂主日后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瞎说,堂主已经胜于蓝了好不好,你没听说昨日堂主在御前大街一人独战数十名禁军的事情吗?” “你才瞎说,分明就是独战数百禁军,整条大街上的人都看到了。” 王智挥手止住了众贤越来越离谱的吹捧,虽然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但也得有个度嘛是不是,毕竟他王二郎也是要脸的。 “众贤需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准在这天下就有比本堂主更英勇神武的人呢。” 众贤听后齐齐夸赞堂主谦虚低调。 接着又是吹捧了半晌后,王智才拉着常青在一旁桌椅坐下询问事宜,“青啊,最近堂内怎样了啊,我咋瞅着不少兄弟眼生呢?” 看堂主询问正事,常青正襟危坐着向王堂主一五一十的汇报了起来,“自从上次打败了朱汝贤那帮人后,咱们聚贤堂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每天慕名而来投靠的人很多,到今天已有八十六名兄弟了,都在外面各街各道巡视着呢。” “八十多位兄弟了啊?” 王智微微吃惊,这才短短半月时间,聚贤堂人数竟然扩大了近乎一倍。 “你没乱收人吧!”王智表示有些怀疑。 常青闻言赶紧摇头解释道:“回堂主的话,所有收人标准都是严格按照堂规来筛选的,一不收年龄超过二十的,二不收有丐帮履历的,三不收有过欺压无辜百姓行为的。” “汴京城里的少年咱们兄弟基本都认识,不认识的也有担保人,基本上都是符合堂规要求的。” 这三条堂规是在聚贤堂建立之初就被王智给定下的准入条件,制定的原因也很简单,第一条是因为超过二十岁就已经有了靠自己双手自食其力的能力,还游手好闲的想加入帮派吃不劳而获的午餐,想屁吃。 第二条是因为丐帮那群人,已经把伸手要钱当成了理所应当的职业,很多人都分明是有能力养活自己,还偏偏去装惨卖可怜往人家兜里掏钱,这种好吃懒做、贪生怕死之人就是上了战场也是第一个逃跑的孬种。 更何况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有一套完整的讨饭流程,人人分工明确,其中就有刻意致孩子残疾逼着前去要钱的残暴行为。 虽然聚贤堂众贤早先也有很多是街头乞儿,但被迫乞讨和职业乞讨那是两回事。 而且丐帮是不收腿脚完好的孩子,除非进门后他们把你打断,毕竟要来的钱是要上供的,靠讨来的钱也供不了多少吃干饭的,不想断手断脚还想在丐帮地盘讨饭的,都被逼的如街头老鼠一般见谁都躲,想加入其他帮派,人家又不收没有战力的孩子,这才有了一开始王智刚建立聚贤堂后就立马成了规模的情况。 所以这第二条堂规就好理解了,丐帮出身的要么就是断手断脚的残疾人,要么就是做过腌臜事的恶人,他王二郎既不是建善堂,又不是建黑社会帮派,怎么可能会要。 至于第三条就很好解释了,王二郎一向瞧不起欺软怕硬的软蛋,有本事去欺负达官贵人,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算什么男人? 所以王智疑惑,“那为何还能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增加这么多人?” 常青解释道:“堂主,首先是咱们聚贤堂有口皆碑,又占据西城这么大的地盘,几个竞争帮派都被咱们干掉了,其次是近些日子汴京城里涌入了太多外地人,城里现在也是越来越乱了,有些家境还不错的人家也把孩子往咱们这里送,以求有个庇护。” “哦…原来是这样。” 王智这才恍然过来,对于富贵人家孩子加入聚贤堂,王智是不反对的,毕竟他自己本身就是第一号大贵族,而且这些孩子大多识字懂礼,管教起来也容易些。 王智随即颇为豪气的开口,“只要符合堂规的通通都要,钱不够的话和我说。” “明日再拨一部分兄弟去城西外小树林那边给德显用,他那边事情比较多,没有几个自己人帮衬也不太好弄。” 常青闻言欲言又止,轻叹一声,一脸难为模样。 “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王智看着他这般作态,开口询问。 常青有些皱眉道:“是这样的堂主,原本咱们与丐帮那群人,一个收管理费,一个伸手讨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最近这丐帮可能是收纳了不少生力军,忽然就改了套路,在西城弄了不少地下赌坊出来,咱们的人上门收管理费,不仅不给还伤了咱们几个兄弟…” “砰!!” 常青还未说完就听到自己身边一声炸响,吓得浑身一惊,再向面前看去,才刚置办不久的楠木新桌赫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而洞口处正是一个硕大的拳头。 “堂主息怒,堂主息怒…”常青赶紧上前安抚自家堂主的情绪。 院中众贤听闻这一声炸响也赶紧围上前来询问出了何事。 不仅院内众贤能听的清楚,就连院外不远处盯梢两个曹家小厮也听到了这一声炸响。 “小如,这是什么声音?”曹小娘子开口询问。 小如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桌椅碎裂的声音…” “难道是里面打起来了?” “不知道,要不咱俩离近点听听?” “行,那就离近点。” “哎,等下! 曹小娘子刚说完又拉过小如,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蹲在地上抹了两把泥土,又蹭了蹭草色,然后站起来涂在她的脸上。 “哈哈哈…这样差不多了。”曹小娘子看着她这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小曹高明!” 小如也未生气,赞了自家小娘子一声之后学着她的手法给她也糊了一脸。 两小厮互相瞅了瞅均捧腹笑个不止,笑完悄悄的走到聚贤堂的大门前,趴在大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瞧。 只见院内一群人正围在一圈看不见其中内情,却听到王家小郎的声音从内传来,“那群狗杂碎也敢骑在咱们头上,简直活腻味了!” “为什么不打回去?” “打回去了堂主,最近咱们与丐帮你来我往多有摩擦,但是这汴京城内毕竟不是城外小树林,头上还有巡检司看着,咱们也不敢闹大啊。” “怕他个鸟蛋!” “丐帮有几个窝点都调查清楚了吗?” “调查清楚了堂主,都有兄弟看着呢。” “好,召集人手,一个时辰后集合,随老子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王智下令,群贤齐齐应承,至于巡检司,早先可能他王二郎还有些顾忌,如今嘛,有一个做府牧的表哥在位,在开封府地界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院内群贤振奋,院外笔墨准备。 “记下,教唆闹事!” “好的,小曹。” 看着院内众人向着院门走来,两名小厮立马收好笔墨,已经来不及躲藏,只能一边一个站好,宛如之前守门小厮一般。 院门打开,众贤鱼贯而出,却没人在意两边守卫的小厮,就是看到也未在意,最近堂内加入的新人太多了,又基本每日都在外面巡视,互相之间没碰过面的也有不少,有两个眼生的兄弟太正常不过了。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却也没法再动弹了,因为此刻院门大开,时时刻刻都有人员来回,两小厮就在众贤眼皮底下,低着头、守着门,根本不敢乱动。 一个时辰就在这心惊胆战中度过,而此时的院中已经密密麻麻站的都是人。 拥挤但不杂乱,人人列队而立,队形工整,有条不紊, 红脸粗脖大嗓门的王飞率先开口大呼,“恭请堂主!” “恭请堂主!!” 众贤齐呼,声音震天,惊的门外两小厮赶紧捂耳。 王智就在这百众瞩目中登上堂前石阶,常青与王飞落下一阶,一左一右侍立。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二章 小曹,好爽快啊! 王智伸手下压示意,随后发出他那标志性的大笑,“哈哈哈哈…看着咱们聚贤堂愈发壮大,本堂主甚是开心,其中有不少兄弟是才加入本堂不久,不知道了不了解本堂宗旨。” 王智扫视众人一眼,大声发问,“我且问众贤,本堂的第一条宗旨是什么,大声回答我!” “为百姓服务!” 台下声音统一而洪亮,没有丝毫杂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为百姓服务?” 堂外两小厮听到这个宗旨也是满脸问号,你一个地痞帮派、社会毒瘤说‘为百姓服务‘? 我求求你,咱们百姓不需要你们的服务,你们就地解散就是对百姓最大的服务好不好。 “记上,混淆黑白!” 门外翻本动笔,又听到门内王家二郎的声音传来,“哈哈…好,众贤当谨记这条宗旨,这是本堂所有行事的准则,堂内所有敢触犯这条宗旨的人,我们都要惩罚他,辖内所有敢对百姓不利的人或势力,我们都要消灭他!” “如今有丐帮的人,在我聚贤堂地界开设地下赌场,公然触犯我大宋律法,祸害我城百姓,挑衅我堂威严,兄弟们说,我们要如何对付他们?” 王智言罢,堂下齐呼,“消灭!消灭!消灭!!” “好!” 王智一声大喝,随后道:“军事部长王飞何在?” 就在王智下一个身位的王飞下了台阶对上拱手道:“属下在!” “点齐兄弟,分成四队,分配战场!” “是,属下得令!” 门外两小厮扒在门上,透过门缝看的清楚,只见院中八十余人在一个红脸糙少年的指挥下分成了四队,每队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完毕后向上报备。 “出发!” 最后随着台上王二郎的大手一挥下,院门被打开,满屋的众人开始有序的出门。 门外两个小厮赶紧左右站好,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两人也没有太过紧张了,很自然的守卫着。 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王智也亲自领了一队,待看到这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后,两人吓的脸色煞白,赶紧低头。 王智目不斜视,出了门口并未左右查看,径直向前走过,两人这才大口喘气,庆幸不已。 就在这时,那个讨厌的声音在两人耳边突然响起,“门不用守了,一起出发。” 两小厮顿时楞住,抬头看去,只见王智已经扛着大棒带头走过,并未在意两人,只是身后有人当即拉过两人列在队中,递过棍棒,并叮嘱道,“堂主发令,你俩楞什么呢,能随着堂主上战场,是你俩的福气,好好表现,听到没有?” 两小厮赶紧点头,不敢吱声。 一路上两人都把头埋得很低,随着大部队前行,也不敢互相搭话,只敢斜着眼用眼神互相打着气。 “到了堂主,就是这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转了多少路口,情报部长猴子上前提醒王智。 王智随着猴子的手指看向一座普通商铺,商铺大门紧闭,外观看去与周边其他商铺一般无二,却有两个赤膊大汉左右守着。 “好,干他娘的!” 随着王智一句脏话喷出,众贤齐齐举棒高呼,“干他娘的…” 其中还夹着两个细如蚊鸣的声音,不过也没人在意,只把两个曹家小厮给羞的脸上通红,灰泥都掩盖不住。 随着一队二十好几的群贤靠近,对面两名守门大汉当然也看出了来者不善,就有一个大汉伸手往后敲了敲门,大门打开,大汉交代了几句,随后就从里面涌出十几号人来,高矮胖瘦不同,皆持棍相迎。 吓得过路人纷纷四散开跑,不一会商铺前已经空荡一片,只留越来越近的两方众人。 两拨人员靠近,还未等对方有人上前准备询问,王智就率先奔过,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手中已经大棒撂倒了两人。 看着自家堂主这般勇武,众贤纷纷如打了鸡血一般的嗷嗷叫的往前冲,只是中间夹了两个苦脸的小厮,也被裹挟着随着人群向前。 纷乱喧闹中传出一个不被第三人在意的细碎声音,“记上…聚众斗殴…” 对面十几名护卫哪里能守住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群贤,何况还有一个能以一当十的王二郎。 没消片刻就被一众群贤打趴在地,嚎叫不止,其中还有两个是被自幼习武的曹小娘子亲自撂倒,而后大呼畅快,看的小如那是目瞪口呆。 这才是自家小娘子的真实面目吧,还真是和未来姑爷配一脸呢… 没空理会小如的神情,曹小娘子一把拉过她往前冲去,口中还道,“快,攻入老巢了!” “轰……” 在一声轰然声中,这间普通商铺的大门被王智一脚踹飞十几米远,吓的铺内赌徒纷纷抱头鼠窜。 群贤也没有管这些人,只在王智的指挥下搞破坏,所有眼前的东西无论是否是赌博物件都被砸了个干净。 一时间‘哐哐铛铛’之声不绝于耳。 “小曹,我怎么感觉好爽快啊!” 做了十几年丫鬟的小如,何曾体会过这种感觉,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寄人篱下,低声下气,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任人摆布罢了,当有一日能翻身做主,这些人往往能爆发出不同以往的能量来。 “哈哈…是吧,我也是,太爽快了,砸,给我砸,狠狠的砸,把这些害人的东西通通都给我砸碎!” 做为封建社会束缚下的大家闺秀,曹小娘子同样有一颗向往自由飞翔的心,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舞刀弄棒的非主流小娘子,奈何平日里并没有机会给她放开手脚的大打出手,今日得了这么个机会,只感畅快淋漓,哪里还记得初心是什么。 砸了一会的她可能是累了,才想起初心来,开口道:“记上,损坏他人财产!” 小如:“……” “走,下一场!” 看着被砸的面目全非的地下赌场,王智招呼众贤离开,在猴子的带领下直奔下一个场地而去。 就这样又砸了两个同样隐藏在正常商铺里面地下赌场之后,猴子带领他们到了一个普通宅院门前。 “堂主,这是他们的老巢,要攻进去吗?” “废话,仇已经结上了,不把他们连根拔起,还等着他们完好无损的前来报仇吗?” 王智说完没等猴子回话,就一马当先的走了过去。 这座普通宅院也与周边宅院一般无二,外观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若不是猴子再三肯定,王智还不敢破门。 不过既然情报部长都肯定了,那还有啥好说的,干就完了。 王智同样一脚踹飞两扇连锁的大门,领着群贤冲了进去。 只见院中已有数十名衣着褴褛的乞丐严阵以待,其中还不乏有断手断脚的惨状少年。 看着眼前这般场景,曹家两小厮眼中有些不忍,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助纣为虐。 “王智!我丐帮与你聚贤堂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为何无故挑起争端!” 院中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在王智进门后就指着王智大声质问。 “哈哈…” 王智大笑了一声,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忘了这个丐帮帮主姓甚名谁了,只得说道:“勿那狗帮主,你丐帮开设赌场,坏人家庭,丧尽天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着我堂来灭了尔等,还不快俯首就擒,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这名丐帮帮主闻言大怒,他之所以占着人数优势也没敢率先动手,是听闻了对面这聚贤堂堂主昨日在御前大街的超人战绩,故而有些心惧,但若是对方得理不饶,他也不会白白把这一份偌大帮业拱手送人,说不得也得拼命搏上一搏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拨人马就在这落叶院中展开了生死搏斗。 因为场中太乱,曹家两小厮也不忍心对一众苦哈哈的乞丐动手,便趁乱躲到了一边的屋内。 “记上,欺负残疾人!” “是,小曹。” 就在小如翻开怀中小本本的时候准备记录的时候,又忽然停住。 两人对望一眼,曹小娘子皱眉道:“你听到了吗?” 小如有些不确定道:“嗯嗯,我听到了,好像是有人呼救…” “走,过去看看。” 曹小娘子拉过小如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那是在背后屋子里,有些黑暗的深处。 就着微弱的光,两小厮摸索着进入黑暗,最后在一面普通墙体前停下。 曹小娘子耳朵贴在墙面上倾听。 “救…救…我……” 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曹小娘子对着小如点头,肯定问题就出在这面墙之后。 “一定有机关,小如,我们找找!” “好!” 两人就在这墙壁上摸索了起来,可半晌都没有一点发现,就在此时小如看到了不远处的墙架上有个瓶子特别的突兀。 这样一个杂乱毫无艺术氛围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个瓶子? 抱着怀疑的态度,小如走过去碰到了瓶子,想拿却拿不起来,瓶底死死的钉在墙台上纹丝不动,心里一喜,知道是找到了开关所在,便赶紧招呼曹小娘子过来。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三章 看他怎么做 曹小娘子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瓶子,双手握住用力也未拿起,便尝试着左右旋转试试。 “咯吱吱……” 随着瓶身旋转,之前听到声音的墙体也随着向一边打开。 两小厮对视一眼,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待墙体打开够两人并排进入的时候,曹小娘子拉着小如的手悄悄的走了进去。 幸好两边有油灯照明可以看清道路,就是味道不太好闻,两小厮捂着鼻子进入通道,大概走了十步远左右,眼前豁然开朗起来,这是一个约三间房大小的密室,只是密室之中的景象彻底把两小厮惊成雕塑。 只见空荡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刀、棍、锤、剪刀……各种兵器排列整齐。 一圈墙面上钉着十几根木架,木架上拴着绳索,赫然是拴着八个孩童,大的十来岁,小的只有五六岁模样,其中有男娃有女娃。 而他们此时都是一个模样,耷拉着脑袋,靠着绳索的拉力贴挂在木架上,脸上有伤,地上有血,看不出生死,但是能看出其中有几个孩童的手脚成不规则的形状,显然是已经断裂。 此时其中一个男孩听着声音缓缓抬起了头,看到面前愣住的两小厮,男孩有些惧怕又有些希冀的开口,“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一声询问让身周几个孩子也醒了过来,待看到了这两个不同于乞丐装扮的小厮,眼中渐渐生出希望之光。 两小厮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木然的点头。 几个孩子见状眼中的希望之光骤然绽放,激动的不能自已。 但两小厮却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这这八个孩童中只有六个醒了过来,还有两个孩子依旧不曾动弹。 两小厮对视一眼,缓缓靠近其中一个没有动静的孩童,小如上前轻轻的触碰肩膀,摇晃了两下,依旧没有动静。 小如有些面色惊恐的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放在孩子的鼻下,试探稍许后,一屁股跌倒在地。 曹小娘子赶紧伸手扶住,对上小如煞白的脸,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俩出言顶撞他们,被打了一顿,应该是没撑住…” 方才那个开口的孩子再次说话,证实了她们的猜测。 “这群畜生!” 曹小娘子面色铁青,身躯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小如,我们走!” 她的声音冷若寒霜,仿若万里冰川深处刺骨的风。 “啊,不救他们吗?” 小如看向曹小娘子,脸上满是不解。 曹小娘子没有回她,而是抬头看向满眼都是哀求的孩子,郑重的解释,“放心,等我们出去把外面的杂碎解决掉,一会就来放你们出去。” 小如被曹小娘子拉走,路上对她开口,“看他怎么做!” 屋子外面此时的战斗已经濒临尾声,王大堂主一人就能与十人对战不落下风,王富与王贵两兄弟也能各自圈出五六个对手来,剩下的一些个散兵游勇在打了鸡血的聚贤堂众贤面前根本不是对手。 在暴走的曹小娘子加入战场后,很快便结束了这场战斗。 所有丐帮中人,包括方才那个不知名的帮主,都已倒地不起,哀嚎遍地。 “全都绑了!” 王智发话,众贤纷纷抽出怀中早就备好的绳索把丐帮之人一一缚住手脚。 “抄家!” 王智再次发话,众贤立马开心的大嚎大叫着四散冲向丐帮的各个房屋,瞧着架势和土匪进村也没啥区别了。 看到王智要向自己这边看来,曹小娘子赶紧招呼小如一声,也装模作样的钻进一个屋子。 不多时就听到有一个少年惊呼,“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王智闻言过去,只见几个众贤从一个破损不堪的老旧柜子里搬出一个箱子来,箱子打开后一叠叠白花花的银子闪瞎众贤双眼,还有一缗缗钱引叠在一起整齐摆放。 此时的‘钱引’是由‘交子’演变过来,图画和印刷更为精美,原定一缗为一贯,也就是一千文钱,但是由于朝廷随意增发导致钱引贬值,到如今的一缗也就值个四五百文的样子,所以民间并不认可这种纸币,大多还是用铜钱和银子交易,也就是一些和朝廷有生意往来的商家才会使用。 周围倒吸凉气声此起彼伏,有少年两眼放光的感叹,“这得多少钱啊!” “最少得有七八千两了吧!” “这群狗日的乞丐,平日里穿的破破烂烂伸手要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多穷苦,原来这么有钱。” 对于丐帮能有这么多存款,王智是一点不惊讶,甚至还觉得远远不足,一个历经百年的帮派,深耕汴京城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就七八千两的家底,不过想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把所有家底都放在一个地方,肯定还有其他的藏银地! 王智回身想逼问那个狗帮主其他银钱的藏身地,却看见一个少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神色惊恐无比,同时口中还惊呼,“堂主,堂主,快过来看…” 难道是发现了其他藏银地,王智心里一喜,上前扶住了这个少年,故作不满道:“啥事这么慌张,大丈夫要做到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你这般冒失,以后怎成大事!” “快,堂主,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这个少年也不解释,不由分说的就拉着王智往之前曹家两小厮发现密室的屋子走去。 王智随他拉着,众贤看见也都纷纷跟上,曹家两小厮看见也低着头默默随在人后。 片刻后,众人出现在关押孩童的密室内,看着眼前的景象,王智差点吓的跌倒,幸好被身后王富提前扶住,这才没有出洋相。 他王二郎娇生惯养十几年,见过最惨烈的场景莫过于臭水沟里奄奄一息的常青,何曾见过这等惨无人道的场面。 对悲惨场面的接受度甚至还没有身后大多穷苦出身的少年要来的高。 “快…快去把他们解开。”王智有些哆嗦的指挥着。 众贤闻言上前把八名少年一一解开,探查片刻后回来禀告。 “启禀堂主,有两个孩子已经死亡,四个孩子断了手脚,只有两个还完好。” 王智闻言迟迟没有回过神来,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这幕是真的,他虽然有听闻过丐帮的残酷手段,但也只当是传闻来听,当亲眼见到这等场面之时,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残忍。 他王二郎这两年虽然带领聚贤堂与其他帮派发生过多次大大小小的肢体冲突,但最多也就是把人打的鼻青脸肿,连断人手脚的行为都未曾有过,更没想过要害人性命。 受后世记忆影响,‘人命大于天’的概念深深扎根在他的思想行为之中,都让他差点忘了自己身处于什么时代。 这是个吃人的时代!人命贱如狗的封建社会! “去,把外面那些手脚完好的狗东西给我拖进来!” 王二郎终于回过神来,发出第一条命令。 众贤听令,纷纷出屋,曹家两小厮也与众人一样出屋拖人。 不多时,屋外被缚住手脚的丐帮中人就全被拖了进来,密室里顿时嚎一片。 “给我全部打断手脚绑在架上!” 王二郎毫不留情的发出第二条命令。 “不要啊…” “王堂主,不要啊…” “王堂主,求求您,大慈大悲当过我们吧…” “我有钱,我还有钱,全部都给你,都给你们,求求你放过我吧…” 场中发出道道哀求之声,但是王智面色坚定,毫不动摇,今日一天就见到他们害死了两个、致残了四个孩子,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到底祸害了多少无辜孩子,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洗刷其滔天罪孽。 想到这里王智立即挥手示意。 众贤得令,把他们一个个拖到密室中间的长桌旁,拿起桌上的诸多兵器一个个的全敲碎了手脚,这才拖到架子上全绑了起来。 就连曹家两小厮也没犹豫,掺和其中打断了两个乞丐的腿脚,绑在了架子上。 待乞丐们全都被绑在木架之上后,王智看向还幸存的六个孩子,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如何安顿。 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是完好的,应该是才被掳进来没来得及下手,其余四个孩子的手脚都已被折断,虽然不是四肢全断,但独手独脚除了讨饭还能做什么呢。 就这样放他们出去自生自灭,那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王智想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也不能把他们丢这不管,只能开口吩咐道:“把那两个已死的找地方安葬,这六个孩子先带回堂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他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压抑恶心的地方。 直到出了屋子,见到了阳光,呼吸了新鲜空气,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有些放松下来。 院子里还有一些断了手脚的乞丐躺在地上呻吟无人过问,想来曾经应该也是密室里过来的孩子,只是他们当初无论被怎样虐待过,出了那个密室也不得不低下头供丐帮高层驱使,他们只要还想活着,就需要在汴京乞讨,就只能供他们驱使,没有第二条活路。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四章 吃席 王智坐在台阶上呆呆的看着天边的云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骤然见到这个世界如此黑暗的一面,对他心理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虽然有着后世记忆,但大多都已遗忘,在这个身体里居住的灵魂就是土生土长、最纯正地道的大宋汴京人。 “哼,算这个家伙还有点良心!” 曹小娘子领着小如出了屋子看到这个发呆的少年后,不易察觉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早先的厌恶,就连称呼也从‘狗贼’进阶成了‘家伙’。 “小曹,那我们接下来呢?”小如在一边悄声询问。 “继续跟着他!” 曹小娘子依旧恶狠狠的模样,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对了,记上,害人性命!” 一众乞丐都已被打断了手脚绑在了密室木架上,密室也被重新关上了,不出意外的话,里面的数十人是没有活路了。 这不是妥妥的害人性命吗? 这样说是没错,只是刚才是谁气汹汹的冲上去把人家手脚都敲断了绑上木架的… 小如有些无语,不过还是乖乖的掏出纸笔来憋在墙角记录了起来。 曹小娘子想了想又道:“再给他记一个‘救人性命‘吧!” “毕竟我爹说了,看人不要只看坏的一面,也要看他好的一面。” “我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坏的一面多,还是好的一面多!” 小如点头称是,翻过一页,在第二页第一行写出这四个字来。 临近傍晚,天色暗黄,王智一行二十多号人终于是回了聚贤堂。 此时堂中院内早已乌泱泱一片,桌椅板凳摆放整齐,酒肉菜早已备好,都在等待着他们堂主的归来。 看到王智一行人回来,俱都上前迎接,看到那一箱子的白银钱引后更是挪不开眼睛。 就连他们的堂主从包围中走出都无人在意了。 “这群狗崽子!” 王智笑骂一声,本还想吹嘘炫耀一番的,看来是落了空,不过他现在也是有点心情不佳,也就没太过在意了。 王智寻到常青,拉到一边,与他说着今日所见,而后又问道,“青啊,你看这六个孩子可好安排啊?” 常青看到被众贤抬进来的密室孩子也是有些愤怒,而后微微思索了一番道:“后厨可以给他们安排一些活计,工钱是没法给了,吃住可以管他们无忧。” “嗯嗯,那就好。” 王智长呼一口气,他聚贤堂毕竟不是善堂,不能见人可怜就收留,也要顾及那些前线兄弟们的感受,如此也算是合理安排了。 “对了青,以后收人可以适当放宽点标准,我有预感,这个世道就要变了,咱堂得尽快壮大起来,时逢乱世也好有更多活命的机会。” 王智对这个大宋是有些模糊印象的,知道活不太久,但是活到多久也不太清楚,可就在上次给自家表哥科普了一番大宋现状之后自己也蓦然惊醒。 是的,这是个垂垂老矣的王朝了,又逢外患不断,可能就在不久后,大厦将倾! “是,堂主!” 常青没有反驳自家堂主的话,他也从不会反驳,从堂主把自己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那一刻起,自己这条命就已经是身边这个高大少年的了。 这个少年不仅给予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给予了自己富贵与权利,更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和尊严,如此还说什么呢,仅命一条罢了。 “可是堂主,您看咱们这地方…” 常青示意王智看向院中,整个院子乌泱泱一片,桌挤桌、人挨人,也只够空出中间供一人走道。 “放心,隔壁几个宅子我会给收下来的,你只管放心招人就是。” 王智说的信心满满,主要还是聚贤堂周边这一片宅院的原主人都已搬离此地,现在都是租住一些穷苦户,只要以府衙名义出面购买,钱财到位,相信原主人不会不卖的。 常青点头,随后两人又商谈了一些琐碎事宜后便招呼众贤入座,准备开宴。 “小曹,咱们也要入座吗?” 院中角落里,曹家两小厮窃窃私语着。 “那是自然,咱俩今天给这家伙出了这么大的力,吃他一顿饭,不是应该的嘛!” “可是……” “放心,白天他们都分不清咱俩来,何况天色已晚,只管吃饱喝足。” “好,听小曹的。” 两人心中忐忑寻到一最不显眼的桌子坐下,同桌众贤果然没有半点疑虑,互相抱拳攀谈,拉近关系。 “倒酒!” 随着院中一声大喊响起,众人纷纷拿起碗来倒满酒水。 “敬堂主!” 随着第二声大喊,众贤纷纷起身端碗对着上首之人,曹家两小厮也赶忙学着模样端碗起身。 “好,哈哈…诸贤今日辛苦了,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不醉不归!” 台上王二郎意气风发,一口饮下碗中酒水,台下众人纷纷叫好后也一饮而尽,就是呛的两小厮连连咳嗽。 “开席!” 随着第三声大喊响起,众人这才拿起筷子大吃大喝起来,一时间酒香四溢,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二位兄弟有些眼生,可是近日才加入咱堂?” 酒过三巡,同桌一名贤人主动与曹家两小厮攀谈,吓得小如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哆嗦。 曹小娘子却大大咧咧的放下筷子粗声回道:“这位兄弟猜的不错,我二人正是前日才加入本堂,有些兄弟都还未照过面,自然眼生。” 这名贤人闻言满脸自豪的开口道:“那兄弟可是来对地方了,咱聚贤堂在这汴京西城一家独大,堂主更是不世豪杰,天神在世,西城百姓无不感恩戴德,人人颂扬。” 曹小娘子有些疑惑了,你一个地痞帮会怎么还和百姓感恩扯上关系了?于是便出言询问,“不瞒这位兄弟,我二人刚入堂,对于堂里的活计还不太了解,兄弟可否为我二人详说一二?” “那你可就问对人了。” 这贤人吃了一口肉后对曹小娘子解释道:“俺从咱堂建立不久的时候就入了堂,那时候的西城啊,乱的不行,各种大帮小派是层出不穷,整日整日的混战不休,一个商户一天有时候能被好几家帮派上门收保护费,就是帮佣的穷苦百姓躺在家里也会有人上门收人头费,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贤人说着眼眶有些微红,猛灌了一口酒水接着道:“俺家啊,就是那时被一个狗娘养的帮派给害得家破人亡的。” “当时的俺啊,就想着加入他们的敌对帮派,日后也好有机会报仇雪恨,可惜那些帮派都看俺年纪小,不肯收俺。” “后来就听说咱堂在这里招募人手,并且只要二十岁以内的少年,俺当时想都没想就来投奔了。” “可是啊,到了这里就傻眼了。” 贤人说着嗤笑了一声,引的同桌另外三个少年也笑了起来。 “到了这里怎么了?快说啊!” 小如就如听戏一般听到高潮地方忽然断了,急得出声催促,连声音都忘了掩盖,吓得赶忙止声。 可惜其余几人已经喝的有些上头,并未注意到有什么不妥,贤人打了个酒嗝继续道:“你看咱堂现在这般模样还像个帮派样子,可在半个月前都还是破砖碎瓦呢,连大门都是要扛着关的。” “哈哈哈哈……” 贤人说着和同桌人一起大笑起来,一同举碗干了一大碗酒水,才又开口道:“可就这样潦草,帮主依旧带着咱兄弟把他们那些三教九流一个个的都给打服了,打怕了,再也不敢来西城冒头了。” “后来堂主制定了一些收取‘管理费‘的标准,这西城才像个人待的地,这两年也逐渐恢复了一些人气,你出去问问那些商家百姓,有谁不念着咱们聚贤堂的好。” “‘管理费‘…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不还是保护费吗?”曹小娘子听后嘀咕了一句,旁人倒也未听清。 “记上,欺榨百姓!” 小如点头,贤人不解,“你说啥?” 曹小娘子一摆手道:“我说那些狗娘养的帮派,就会欺榨百姓!” 贤人闻言愤怒的附和道:“你说的对,那些狗娘养的帮派就会欺榨百姓!” 小曹和小如共同点头。 “来,为了咱们聚贤堂,为了堂主,一起再走一个!” 为了聚贤堂和那家伙喝酒是什么鬼逻辑? 但是贤人与同桌都举了碗,两小厮也只能无奈倒满酒水一起共饮。 她们不知道,男人喝酒就如后世女人在朋友圈发自拍一样,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为了谁不重要,喝酒才是王道。 就这样大吃大喝了一个时辰,很多贤人都已躺倒,曹家两小厮也是喝的有些晕头转向,想提前溜身也找不到好机会,一直被拉着灌酒,直到同桌四人神智都不太清醒的时候,曹小娘子才拉着同样不太清醒的小如准备开溜。 只是还未起身便被一只大手给搂住了肩膀,吓的曹小娘子浑身一惊,神智都清醒了几分。 怔怔的转过头来,就见着一个熟悉又可恶的大脸正对着自己傻笑……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五章 小本本呢?划掉吧 认出自己来了吗…曹小娘子心中苦笑,这个人可丢大发了。 算了,认出就认出了吧,本姑娘就来蹭个饭怎么了,大不了我吐出来就是。 曹小娘子心中万道思绪也都没敢付出行动,只是定在位子上,身体绷的笔直,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 “我…我看你眼熟…” 王二郎一口酒气喷在曹小娘子的脸上,差点没让她方才的酒肉白吃。 “你叫…你叫…你叫什么来着…” 王二郎挤过旁边贤人,一屁股坐在曹小娘子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在她听天由命的煎熬下吐出几个字来,“你叫…狗蛋是吧!” “对…我记得清楚,你是叫…叫狗蛋!” 你是故意的吧? 曹小娘子心中大怒,但是看着面前这人烂泥般的模样,又有些吃不准。 “啊?是…不是!你是不是叫…叫狗蛋!” 我是你*个头! 曹小娘子心中万般脏话齐出,奔到嘴边就只剩一个,“是。” “哈哈…是吧,我记得…你,去年你还…还尿裤子呢…” 你***才尿裤子,你***都尿裤子! 曹小娘子心中暴怒,话到嘴边又只剩了个,“对。” “你看…你,都瘦成…成啥样了,来…多吃点肉。” 王二郎说着还捏了捏曹小娘子的肩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这个狗东西搂着呢。 自己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亲爹之外何曾被其他男人这般触碰过,这个登徒子! 曹小娘子举起拳头就要爆发,却被一个大鹅胯子给塞了一嘴。 “唉…多…多吃点,不吃肉…怎么能…能长身体…” 王二郎往曹小娘子嘴里塞着大鹅胯子,塞着塞着就一头栽倒在桌,不省人事了。 拳头举了一半的曹小娘子看到他这模样也是有气无处发泄,人都睡着了,还能咋滴。 算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未婚夫,也不算被人占了便宜。 曹小娘子这样安慰自己,果然好受了一些,不再看这个狗东西,摇醒旁边已经睡着的小如,两小厮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爬出了院门。 …… 翌日一早,曹府。 “小如,小如,快点起床。” 今日不是如往常一般侍女小如来敲曹小娘子的门,而是反了过来。 房门打开,小如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家小娘子,苦叫道:“小娘子今日怎起得如此之早?” 曹小娘子催促道:“不早了,已经辰时三刻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小如惊讶道:“小娘子莫不是今日还去吧。” “是的啊,小本本都还没记满呢,哪能这么就绕过他。” 曹小娘子虽然嘴里说着恶毒的话,但小如看的明白,这小娘子分明就是满脸的喜欢。 倒不是喜欢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而是昨日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着实令这个非主流小娘子有些食之入髓。 小如无奈只得把昨日那套小厮衣服又穿了起来。 不多时,两小厮便出现在了昨日儒林巷中的早点铺子。 “今天这家伙倒是起的挺早。” 曹小娘子手中的馒头还未吃完,就看到对面王府开门,依旧是老三人、老样子出门。 “走,跟上!” 曹小娘子一把拉过正在喝稀粥的小如悄悄的跟在三人身后。 依旧还是桃林巷张家,依旧还是翻墙而过。 “难道今日张知州不在家?” 曹小娘子疑惑,若是知晓张知州在家,他们应该不敢再上门才是。 “三刻钟!” 曹小娘子竖起三根手指,小如点头示意。 再说翻墙而过的王智,还如往常一样的开门放王富、王贵两兄弟进门,再把门关上,丝毫不把正在院子里练武的张家兄弟二人当一回事。 他也不想翻墙,这不是没办法吗,自从第一日被打出门后,自己再来敲门就无人应答了。 “妹夫,师弟,早啊。” 王智热情的与张家兄弟二人打着招呼,次子张仲熊并未搭理他,依旧自顾自的练着武,长子张伯奋倒是收起长枪与他回话,“大舅哥今日来的挺早啊。” “这不是想你和师父他老人家了嘛。” 王智回了他一句便大声喊了起来,“师父,徒儿来了,赶紧开练吧,今日我还有事要办。” ‘咯吱‘一声,屋门打开,张叔夜出门下了台阶。 王智从王贵手里接过长枪耍了两式枪花,便看向张叔夜问道:“师父看我这两招枪法使的如何?” “你真要拜我为师?” 很反常的,张叔夜没有如往常一样提棍便打,而是正正经经的问他。 倒是给王智给问的一愣,随即大喜,“师父是要收我为徒了吗?” “我是真心诚意要拜师父为师,绝不掺杂半点歪心。” 王智立即表明诚心,就差当场发誓了。 “那行,拜师帖带来了吗。” 张叔夜拉过一个椅子,大咧咧的坐在堂前,表情随意自然,仿佛前几日那个软体物种不是他打的一般。 一边的张家两兄弟有些惊讶,疑惑自家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带来了!带来了!!” 王智忙不迭的回应,随后赶紧吩咐王贵出门把早就准备好的束脩礼给拿进来。 束脩礼还是第一日准备的那些,也不知道是嫌丢人还是嫌麻烦,王智并没有带回府,而是寄放在巷内一个杂货铺里,直接就可以出门取来。 王贵当即出门,倒是把门外不远盯梢曹家两小厮给疑惑的不轻。 “怎么就他一个人出门了?” 曹小娘子询问,小如自是不知,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疑惑中又看到王贵回来,身上抱着的,挂着的满满当当的物件。 “小曹,他抱着的好像是拜师束脩礼?”小如开口,有些不解。 曹小娘子点头,她也看出来了,那又有芹菜又有干肉条的,很难看不出。 在王贵进了门后,两小厮再也忍不住疑惑走上前去趴在门上偷看,可惜这个大门做工比较好,缝隙太小啥也看不见,只能侧耳贴上倾听。 所幸张家临时落脚的这个宅子并不大,还是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传来的。 “师父、师娘在上,徒儿王智叩首。” 院内,王智正了衣冠,洗了手之后,拜倒在张叔夜和吕氏身前,行三叩首之礼后奉上拜师帖。 张叔夜点头接过拜师帖,打开过目,随即有些惊愕的问他,“令堂姓种?” 见王智点头,张叔夜又问,“那你母家和西军的老种经略相公可有关系?” 由不得张叔夜不问,而是‘种’这个姓氏太过罕见,且太过耀眼。 此时的拜师帖不仅需要写上本人的生辰八字,还需要写父母名讳,祖籍何地,上三代姓甚名谁,以及为徒誓言。 故而张叔夜才有此问。 “正是家外祖。”王智不卑不亢的回答。 张叔夜微微颔首,思绪有些飘远。 “师父可是认识家外祖?”王智看着张叔夜这般模样,出言询问。 张叔夜回过神来,只是简单的提了一嘴,“为师被贬到西安草场时幸得老种经略相公极力保举和提携才得以回京。”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那些年的风雨飘摇给带了过去,实则其中生死离别又何足与外人道矣。 可以说老种经略相公是他一家老小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如此看着面前这个拜倒的便宜徒弟,张叔夜眼神中才有了不同以往的神色,那是只在他妻儿身上才有的目光。 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老种经略相公的恩情,看来是要报在这个小子身上了。 “起来吧。” 张叔夜开口,却被王智驳回,“不行,茶还未奉呢。” “富哥。” 王智招呼一声,王富递过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王智端起给张叔夜和吕氏各自递过一杯。 张叔夜夫妇各自抿了一口,如此才算拜师礼成,王智真正的成为了张叔夜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的一个徒弟,结成了如父子一样的师徒关系。 王智起身先是奉上六礼束脩,后又给师娘吕氏奉上了一箱珠宝,也给张氏两兄弟都带了礼品。 喜的连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吕氏也连连称好,次子张仲熊也不再冷脸对王智了,拜了父亲为师,那以后就真的是亲师兄弟了,这个关系不可谓不亲近了。 而后王智又从王贵手中接过龙纹枪来,看着这杆随自己大战殿前司的神兵,王智还真有些不舍。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王二郎心下一狠,转身面上堆笑的躬身双手奉上龙纹枪,“请师父收下徒儿拜师礼。” “好。” 张叔夜也不矫情,伸手接过龙纹枪,扶起王智。 “王小郎君是在拜张知州为师?” 门外,小如好像是听明白了,这才有些恍然。 曹小娘子也是有些懂了,怪不得这家伙天天往这里跑,感情不只是看中了人家妻子,是连张知州本人也看中了。 以那早就备好的束脩礼来看,这家伙是打了不少天的主意,虽然不知道为何张知州之前没有同意,还把他打出了门,今天忽然就同意了,不过这确实是拜师没得跑了。 “小如。” “在,小曹。” “小本本呢,昨天早上记上的那几条…划掉吧。” 曹小娘子想了想又道:“再给他记一个‘意志坚韧‘吧” 既然错怪了人家,那记上的坏的一面自然要划掉,好的一面自然也要记上。 她曹小娘子可不像某人一样不讲道德。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六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何止是曹家两小厮疑惑,就连王智本人也是疑惑,不过他转头一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诚心打动了张天神,而后也就不再多想了,专心的随着张天神练习武艺枪法。 院内汗如雨下,院外百无聊赖。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桃林巷中,日头转过屋檐,撒向张家大门。 ‘咯吱’一声,大门打开,王家三子出门,没有像往常一样二抬一,三人都笑颜向阳,完完整整的走在巷子里。 “小曹,他们出来了!” 小如招呼着曹小娘子,两人随后跟上。 张家院子,吕氏看到王家三兄弟走后这才开口问良人,“官人,为何今日改变了想法,收他为徒了呢?” 张家两兄弟在一边听到也停下动作竖耳倾听。 张叔夜爱不释手的擦拭着龙纹枪,闻言只是抬头简单的解释一句,“这小子有毅力,敢打敢拼,像我。” 吕氏自然知晓良人的性格,知道他愿意收徒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良人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多问。 她对王智其实并无恶感,相反对于这个一脸刚毅,不管被打成啥样也不肯服输的少年产生了不少好感,她满眼深情的看向自家良人,确实很像。 张叔夜自然不会仅仅因为一个人性格像自己就收徒,而是他昨日去吏部报道途中听闻了一些关于王智的事情。 听闻了他立新学,编字典,为了同窗敢与殿前司出手的事情,故而张叔夜心中便有了别样的想法:这小子有情有义有文采有抱负,说不得日后就能完成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完成的心愿。 并且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也发现这小子是真的诚心拜师,而非是贪图家妻美色,这样出生豪门、文武双全的少年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张叔夜自嘲一笑,他把娇妻当成宝,别人看一眼他都觉得别有企图,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可笑。 “琅琊王氏…西军种家…”他擦拭着神兵,口中喃喃自语,看不出所想。 王智出了桃林巷并没有往王府回去,也没有去西城聚贤堂,而是直奔开封府衙而去。 到了府衙门楼前,守卫甲士也不敢阻拦,都知道这是位不能得罪的主,便径直放了他进去。 王智三人能进府衙,曹家两小厮就不行了,只能在府衙外守着,自然也是不知这家伙来府衙干嘛。 想到这家伙和太子府君的关系,这才有点了然。 这次没让两小厮等太久,一刻钟后就看到王智拉着太子出来了,而后两人钻进了一个马车,在一众甲士和王家两兄弟的护卫下向西去了。 两小厮远远吊着,没敢离得太近,所以马车里的谈话自然是听不到了。 “表弟你是说真的吗,能解决城外流民的人才到了吗?” 赵桓抓着王智的手,语气中欣喜意味无以言表,这几日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眼看着就要破万,虽然都被赶到了西城外统一安置看管了起来,没有放人进城。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每日所耗钱粮表示一个巨额数字,一万多口人光吃饭不干活,开封府就是再有钱也没法养太久,而且这流民人数每日都还在成百上千的累加,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表弟所说的建坊让他们自给自足,办法虽好,但是这坊可不是简单就能建成的,最起码他赵桓堂堂一府之主就没办法。 所有建坊的技术人才都在世家大族手里紧紧攥着,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可不会就这么交给朝廷。 还有这原材料的上下游,售卖渠道的上下游,也都在世家手里握着,就算你造好了东西,但是抢了世家大族利益,他们也能联手抵制你,让你生产的东西堆在仓库里成为废品。 甚至就连这坊该怎么建,他这个府君都没有办法,这些日里愁的差点把自己薅成秃子。 王智拍着他的手安抚道:“哎呀,表哥放心,弟何曾哄骗过你,今天一早就有我族中人来报我,说是我要的人已经到了开封地界,因为带的东西比较多,不方便进城,我就让他们到西城外小树林集合了,算着时间就应该快到了,咱们得赶紧过去。” “好!好!好!!”赵桓欣喜至极,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智继续安慰道:“咱家什么底细,外人不知道,表哥你还不知道吗,我大伯亲自拨的人手,还能差了吗?” “啊,是大舅亲自操办的啊,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担心这么久。” 赵桓脸上佯怒,心中却彻底放心下来。 王智与赵桓是堂表兄弟,那自然是叫王智的父亲和大伯舅舅,只是这关系拉的有点远,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若不是王智出面,这个远房舅舅可不见得会给他这个太子外甥多少面儿。 王智只想把功劳按在自己头上,哪里想提啥大伯,若不是看到这个表哥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根本就不会提好不好。 两兄弟就在这马车中一路摇摇晃晃的聊着天,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才停下,有侍卫禀告已经到地方了。 王智下了马车,伸手把赵桓也扶了下来,待马车走后,眼前再无遮掩时…两兄弟彻底愣在了原地。 往日城外风景再也不见,入眼望去全是褴褛,男女老少皆有,根本看不到头,哪里还有半点人间模样。 天地间充斥着灰白之色,那是麻木的颜色,是死亡的气息。 有力气的去帮着挖渠引水,修建土木屋,他们佝偻着腰,摔倒无数次也艰难的爬起来,就为了一天能多得一个包子,没有力气的躺在地上也不曾动弹,也不知是生是死。 还有跪在马路边,背后插着标的,竟然是男女孩童皆有。 这可不是签契盖章的合同工下人,这是真正卖身的奴隶,若不是上天不给活路,何至于此! 城内城外,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大宋王朝,一个士大夫的天堂,一个百姓的地狱! 看到马车上有贵人下来,周边的穷苦百姓纷纷围了上来,有讨要吃的,有贩卖自己的,还有说自己还能做牛做马的…都被侍卫拦了下来。 “表哥,你看到了什么?” 王智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看向前方,开口。 “我…我…” 赵桓的嘴角打着哆嗦,身躯都在颤抖,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对于流民的印象,他仅限于奏疏中的描写,概念仅限于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流民…莫过于‘穷苦’二字罢了。 可这穷是为何穷?苦又为何苦? 你让他来回答? 他自幼生活在天底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中,居住在最精美的皇宫之中,吃着这世界上最美味的美食,见过的最苦的人莫过于幼年丧母的自己。 可是他还有个完整的家庭,还有着弟弟妹妹,妻子儿子,对比眼前的这些人,他的苦算什么? 他何曾亲眼见到如此人间地狱的一幕,何曾能想到汴京之外的天地是这种颜色。 这就是他赵家的天下,是他赵氏的子民,是他赵家造成了这一切。 他说不出话来,心中全是愧疚。 “他们是水,是一点点、一滴滴的水,他们平静时会顺着河流入海,但愤怒时也会掀起巨浪,形成滚滚洪流,可以席卷天下的洪流。” “而朝廷,是舟,是行驶在这条河流水面之上的一叶扁舟。” 王智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响起,在他的脑海中化成了一幅画,一幅轻舟驾河入海的画卷。 “表哥。” 王智转头盯着赵恒的眼睛,缓缓的开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王智言语温和,但却如用刀一刀刀刻在他的心中。 只是刹那间,画卷之中河流怒啸,天崩地裂,水面之上的小舟被滚滚洪流吞噬,沉入河底,再也不见。 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流下,他神色惊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知道表弟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他即将驾驭这条行驶在河流之上的小舟。 这一瞬间他仿佛自己驾驶的不是小舟,而是背负着一座巨山,背负着这条洪流,艰难的行走在河床之上,他汗流浃背,痛苦欲裂,却只能独自承受。 忽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替他撑起了这条大河,捞起了他这条小舟,平稳的放在河面上。 “放心,有我在。” 对上自家表弟那自信到仿佛连天塌下来都替自己顶着的眼神,他莫名的感觉到了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嗯!” 他重重的点头! 赵德显与一众开封府推官吏员看到王智与赵桓前来,忙放下手里活计赶了过来。 “主家,府君。” 赵德显上前行礼,却是不自觉把王智排在了前列,可能是因为他心底里知道,这两人中真正能做主的人是谁。 “德显啊,你做的很好,这几日辛苦你了。” 王智上前搂过赵德显的肩膀,也不管他这几日到底做了些什么,开口就夸。 “为主家和府君效劳,乃是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赵德显微倾着身子,很是恭敬。 心中不禁感叹,这高衙内、王衙内,同是衙内,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七章 他们来了! 之前在高衙内门下做事时,每日里不是断人生路,就是坏人家庭,成日里做一些生儿子没屁眼的事。 坏事干的多了,连赵德显都怕下辈子投胎做不成人。 可是这王衙内,你瞧瞧人家安排的这事,拯救上万流民于水火,救苦救难,活人无数。 这可是要受万家香火,位列仙班的,高衙内那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比,根本没法比,放在一起比都是对主家的侮辱。 每日都生活在流民的拜谢中,赵德显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被洗礼了一遍,故而越发唾弃往日的自己,唾弃往日的主家。 若是那高家衙内再站到自己面前,看我一鼻涕淹不死他。 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感受到,他对王智这主家的认可已经从原本的肉体上上升到后面的心理上,而后又上升到如今的精神上。 但是赵德显能感受到的是,这个主家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下人,从来就没有像其他贵人一样厌恶自己的长相,反而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门客就应该怎样怎样,而是有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给予自己足够的信任与尊严,也从不吝啬夸赞。 想聚贤堂是主家的根基,却直接交到常青那样一个半大的孩子手里。 又如安抚流民,建造工坊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就直接交到自己这个才改换门庭,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门客手里。 这是得有多大的包容心和信任心啊! 总而言之,他现在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认可王智这个主家。 但这一点他着实是误会王智了,王二郎的脑子嘛,一直都是空空荡荡,对啥事都不在意,这样说也不对,因为他还是在意一些人的,每当想到那个人,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他都有些患得患失,脑袋里就会出现很多纷乱的想法,让他很是苦恼,不知如何是好。 两世为人的王二郎能看开很多事情,唯独看不清这‘感情‘二字。 “你说这狗东西来这作甚?” 此时曹小娘子领着小如也到了这流民聚集地,在一开始的震惊感伤之后,更是不解王智这个富家子弟来这里干嘛。 “难道是买家仆来了?” 小如有些不确定的回复,因为她就是当初被曹府在牙行买回去的,看到这一幕自然联想到这些方面。 “不是,买家仆带着太子作甚,难道还要太子替他挑人吗?” 曹小娘子摇头,觉得不太对。 难道是为了流民而来?这家伙有这么好心吗? “走,小如,我们靠近点。” 两小厮在身上、脸上又抹了一些灰尘后,夹在流民堆里慢慢靠近。 在听到以王智、赵桓为中心的人群中谈论一些安置流民的话题后才终于确定下来,这家伙真的是为了流民而来。 并且听到这些流民安抚的政策好像都是出自王智的手笔时,两小厮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王二郎吗? 早先关于御前大街的传闻还只是传闻,而且夸张色彩居多,一点不接地气,让人听闻后只能幻想,当联想到身边熟悉的人身上时,光环瞬间就褪去了。 可是这实实在在的为穷苦百姓考虑,为流民做事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如自家亲爹所说,自己看人太过片面了吗? 这家伙身上真的如爹爹说的那般好吗? “他们来了!” 就在此时场中一声大叫,众人皆向远处看去。 曹家两小厮也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处渐渐显现出一条长长的车队来,正在慢慢靠近,临近时才得以一窥全貌。 这是一个上百人组成的车队,其中有乘人的马车,驴拉的板车,上面堆着各种看不出什么作用的器材,还有护卫队全程护送。 这是哪家大户人家举家搬迁汴京吗? 只是为何没有多少居家用物… 就在众多不知情人士的猜测中,车队在众人面前停下。 有人陆陆续续从马车中走下,王智与赵桓上前迎接。 来人中有人看到王智,领着众人齐齐行礼,“见过二公子。” 王家的人! 曹小娘子瞪大眼睛,只觉得面前这一幕有些出乎意料。 “哎呀,诚哥,你怎么来了?” 王智并未回礼,而是直接上前给为首之人狠狠一个拥抱,模样很是热情。 来人正是王智大伯家的家生子王诚,也是从小带着王智玩到大的哥哥,感情与王富、王贵两兄弟一般无二。 “主君有些放心不下你这边,让我过来帮衬帮衬,等这边事情都安顿下来,我就回去。” 王诚与王智见面也很开心,又与王富、王贵两兄弟互相打了招呼。 “哈哈…那感情好,我正愁这边没个熟悉的人总揽全局呢,诚哥来了正好。” 王智大笑,而后又问,“对了,大伯还无恙吧。” “主君身体还硬朗的很呢,就是时常念你。” “嗯,等这边事了,我随你一起回去一趟。” “哎对了,主君还有一封信叫我带给你。”王诚说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来。 王智立马接过,迫不及待的当场打开。 赵桓伸头看去,只见整整一封信上只写了八个大字:竖子!汝泪为黄色否? “表弟,这是何意?”赵桓询问。 王智立马收起,想到那夜的茶水,略微有些尴尬道:“无事,大伯和我对的暗号,旁人看不懂。” “对了,诚哥,我来和你介绍一下。” 王智立马转移话题侧身介绍赵桓道:“这位是我表哥,姓赵,现任开封府牧。” 王智这么一介绍,王诚哪里还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赶紧领着众人郑重的行了一礼,“见过赵府君。” 赵桓也郑重回了一礼。 “这位是我的门客赵德显,现负责流民安抚以及招工事宜,关于建坊有什么要求,只管找他。” 王智又拉出赵德显给王诚认识,两人也互相见礼。 “好了,以后德显负责人事,诚哥负责坊事,表哥这下无忧了吧!” 王智拍了拍赵桓的肩膀,模样有些傲娇。 “无忧,无忧了。” 赵桓如释负重的开怀笑道,“府中已设接风宴,王家哥哥与赵先生还有诸位大才务必要一同前往。” 王诚拱手言道,“谢府君抬爱,等我等把东西安置好一定过去。” “哎呀好了,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了,来,都帮帮忙,把东西卸下来。” 王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卷起了袖子,大大咧咧的叫嚷,“德显呢,这些器材你看都是放在哪的。” 赵德显指引了地方,是一个新建的仓库,他知道主家要做什么事,自然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来来,表哥,把你这身官服脱下来一起帮忙,与民同乐,其乐无穷。” “别别,我自己动手。” 赵桓打开了王智伸过来的手,自己脱了起来。 众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只能感叹王二郎的同化性是真的强。 周围流民此时在口口相传中也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了。 当知道这些人是府君请来给他们建坊谋生计的时候,纷纷前来帮忙,当看到府君亲自解袍为他们干粗活的时候,就是没有力气的也爬起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高呼‘青天大老爷’。 就这样,‘青天大老爷’干起活来更有劲了,而咱们的王二郎就不高兴了。 咋事情都是我做的,名声却给这家伙抢去了。 赶明一定要德显给自己也宣传宣传。 忙忙碌碌的人群中还夹了两个无人在意的小厮。 “咋又给这家伙做了免费劳力。”曹小娘子来来回回的搬着器材,嘴里止不住的嘀嘀咕咕。 小如闻言揶揄道:“呵呵…小曹啊,这回可没人逼着咱上阵。” “算了,看在百姓的份上,这次就不和他计较了。” 曹小娘子转头又道:“对了,再给他记上‘为民谋生‘吧。” “好的呢。” 看到小如这个揶揄的表情,曹小娘子也是有些脸红。 本来准备的小本本是打算记录这家伙坏的一面,做为铁证的,结果坏的一面快划完了,没划掉的也都是比较牵强的,而好的一面却越记越多了起来,而且都是实实在在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车队的器材物件才卸完整理好。 曹家两小厮躺靠在树根上,半点不想动弹,不用刻意装扮都与周边流民一般无二了。 看着王智等人上了马车回城,两人也不想跟上了,而且他们进城下了马车肯定就进府衙了,跟上也无用。 索性就在这休息了一会才启程回府。 路上经过西城,曹小娘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拉着小如就在一边的酒铺坐下,喊着店家上了饭菜。 在小如疑惑的目光中曹小娘子拉着上菜的老板娘坐下。 “店家,如今生意可好?” 曹小娘子并未掩藏自己女子的声音,同为女人的老板娘离得又近,自然是一眼就瞧出了两个小厮是假小子。 老板娘也识趣的未询问两女为何女扮男装,只是笑呵呵的回答,“托贵客的福,小店最近生意还算不错。” “那可有地痞帮派上门收保护费?” 曹小娘子又问,小如这才恍然,感情还是盯梢来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八章 汴京城空 “您说保护费啊,一年多前是有的,还不止一家来收呢,那时候啊,可不是人过的日子,咱家小店也经常入不敷出,差点就关门大吉了,后来西城有了一个叫聚贤堂的帮派,把那些该杀千刀的地痞帮派都赶走了,然后就没有保护费了,咱们西城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老板娘也是个擅唠的主,曹小娘子没问的话,她也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可能是对比以前,现在的生活太过幸福,太过来之不易,与人分享喜悦是人的天性,如今有人主动询问,可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曹小娘子打断他的絮叨,询问道:“我不是听说还有啥‘管理费‘吗?” “哦~您是说管理费啊。” 老板娘一摆手道:“那可不是保护费,那个费该收的,也不多,比保护费可少太多了。” “这‘管理费‘是?” 曹小娘子还是不解,她还以为这管理费就是保护费,只是换了种称呼,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却听这被收费的一方都为这管理费辩解,就真的有些纳闷了。 老板娘笑着解释道:“这管理费啊,交的可太值了,咱这街上可都抢着交呢,只要交了费不仅店铺的安全会有专人保护,还有这街道卫生啊,路上照明啊,公共物件啊,他们都管的,就是咱家里要是来了恶客,或是遭了贼,走了水…都可以找他们的,人家帮派有那么多人要养活,而且咱们西城也需要他们保护,出点钱应该的。” 这管理费的管理范畴,曹小娘子是越听越觉得耳熟,听到这里忍不住询问,“这些不是都有官府管理吗?” 老板娘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曹家两小厮,而后有些肯定意味道:“两位小娘子不是西城的吧!” 见两小厮点头,老板娘这才笑道:“那就怪不得了,咱这西城可不比其他地方,官府早就不管这里了,想管也管不了,反而越管越乱,这里啊,只有地头蛇能治得了地头蛇…” “我说婆娘,在那干嘛呢,赶紧来上菜!” 店里老板看着自家婆娘在与两个陌生男子聊了半晌,也是有些来气,大声吼了起来。 “哎,来了!” 老板娘应了一句,站起来陪笑道:“两位客人请慢用餐,我去忙了,有事招呼着。” “店家客气了,您请便。” 曹小娘子回礼送走了老板娘,回身低头扒着饭菜,一时间有些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娘子?” “啊?” “小娘子在想些什么呢?” “啊,没,没想什么,吃饭!” 扒拉了两口饭菜后,曹小娘子又道:“把那些该划的都划掉吧。” “嗯。” 小如点头,自然知道哪些是该划掉的,比如‘欺榨百姓‘啊,百姓都举双手迎接的‘欺榨‘,能叫欺榨吗? 还有那些‘聚众斗殴’啊,‘损坏他人财产’啊,虽然是事实,但也要看出发本意、和造成的结果嘛是不是。 古人言:脱离结果谈过程,都是耍流氓。 小如翻出小本本,划掉了几条,瞅了两眼,而后抬头道:“小娘子,没几条了。” 曹小娘子伸头看了一眼划的差不多的小本本,还剩几条比较牵强的理由,甚至就是她自己帮着干的,也是有些气急败坏。 “算了,算了,不记了!” 曹小娘子眼不见为净,彻底选择摆烂。 “那明天咱们还来盯梢吗?”小如小心翼翼的问。 “来啊,为什么不来。” 曹小娘子一锤桌子恶狠狠的道:“我就不信了,能抓不到他的把柄。” …… 三月春风和煦,万物争艳,人们也开始脱下厚重的冬衣,穿着艳丽的衣服起舞在汴京大街上,一片生机勃勃。 而曹家两小厮却还是一副家仆模样,日日随在王二郎身后,乐此不彼。 地点也是很固定的,王府-张家-府衙-西城外,偶尔会去一两趟聚贤堂。 小本本已经丢弃,曹小娘子也未抓到他的把柄。 小如渐渐发现了自家小娘子的变化,他笑时她也会开心,他恼时她也会心情不佳,他打架时她会紧张,他帮助城外百姓时,她会欣慰…… 她跟着他就这么走着,渐渐的脚步有些沉重,她有些跟不上了,扶着墙壁喘着粗气。 小如上前扶起她,她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说自己无事。 但小如明显看出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唇甲有些发绀,额头还有细汗。 终于,又走了两步后,她的身躯一软,倒在了小如的怀中。 “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在小如的轻轻呼喊声中,曹小娘子微微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帘帐,身上盖着的是自己的被褥,她醒悟过来,这是在自己的家中。 “小如…我们怎么在家了?” 她艰难的开口,声音虚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小娘子……” 小如没说下去,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滑落。 屋内抽泣声响起,屋外曹继与夫人吴氏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大夫。 大夫只是摇了摇头,与前几个大夫一样,诊金也未收取就匆匆离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座宅子里待下去。 吴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眼神痴痴的看着大夫离去的背影,似乎连哭泣都忘记了。 “还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办法的……” 曹继双目通红,嘴里喃喃,通绿的官服上满是灰尘,忽然停住呢喃,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城外上林里听闻有个老神仙,可以包治百病,我这就去找他!” 曹继推开家仆,疯一样的跑了出门。 门外的大街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偶有行人也紧捂住口鼻,行色匆匆,路边店铺挂牌,家家闭门,还有来不及收的摊位也摆在路边无人问津,短短半日中,繁华的汴京就成了一座空城。 曹继跌跌撞撞的跑到城门下,看着已经紧闭的城门,无力的跌坐在地。 开封府衙中,赵桓同样无力的躺在椅子上,连头上方正长翅帽滑落也没有去管,嘴里只是念叨着‘完了…完了……’ 下方座了两排面色愁苦的太学学子,正是编写字典的一众学子,而王智正在堂中来回踱步,口中嘀咕着一些身边人都听不懂的话。 只能听出什么什么‘树皮’? “这‘疟疾‘难道就没有办法治疗吗?” 开口的是秦九昭,但是没人回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疟疾自古以来都是无治的。 当疟疾来临时,所有人能做的事就只有尽量不与他人接触,然后听天由命。 这个疟疾一般会持续数月,来无影去无踪,也不分人群,不管你是男女老幼,是身强还是体弱,都有可能被染,也有可能逃过, 许叔微已经是泪流满面的抽泣了起来。 是的,他幼时父母患瘟疫先后而亡,而这个瘟疫的名字就叫做-疟疾! 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自己找到了治疗疟疾的办法,拯救那些如他父母一样的人,挽救那些如他一样破碎的家庭。 可是当疟疾又一次的发生在他眼前时,他还是如十一岁那年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事也做不了,除了哭泣,他还能做什么…… “不,有办法的!” 王智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回响在众人耳中,仿佛是给黑暗的前路点亮了一盏油灯,众人的心中渐渐如灯火一般燃起希望。 “王师,您是圣人在世,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有学子期冀的看下他。 “你们听说过‘金鸡纳树‘吗?” 王智绞尽脑汁的回想着后世记忆中治疗疟疾的办法,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被他记起来了。 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可在下一刻,他就又傻眼了。 因为在坐的所有人,都对着他摇着头。 “都没听过吗?” 王智不死心的再次询问,又一次得到同样答案的王二郎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是的,后世很多对花草树木的叫法和此时多有不同,金鸡纳树在此时有其他叫法太过正常。 金鸡纳树的树皮可以直接疟疾,他是记起来了,但若是没人听过,没人见过这种树,甚至见到了都不认识,这在茫茫树海中要怎么找? “这种树可以治疗疟疾吗?” 许胖子停止了哭泣,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满脸祈求的看着他。 “嗯!” 看到王智重重点头,许胖子也未询问缘由,就立即起身道:“我去找,就是死我也要把这种树找出来!” “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去!” 众学子纷纷起身,他们都是新学最虔诚的信奉者,自然不会质疑新学创立人的话。 “好!” 王智也被众学子的无理信服给重新燃起了斗志,他本就是一个从不信命,从不服输的性子。 不知道办法也就算了,知道了办法不去尝试,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陈兄、秀才,你们去太学召集同学!” “智哥、阿贵你们去聚贤堂召集兄弟们!” “我们一起出城,寻找会开花结果的树,收集树皮,一个个尝试,我就不信还能找不到金鸡纳树!” 金鸡纳树的具体模样他已记不清,但是记得这种树是开花结果的。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四十九章 树皮汤 宣和四年三月,京东起义四起,巨众流民抵京,不察民中有染疫者,天子令四城落门,隔绝内外,然疫情汹涌,城中亦多有感染…… 有人纵笔记录,而后仰天长叹。 就在这空荡的汴京大街上,有脚步声响起,逐渐…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传来,在寂静无声的街上尤为清晰。 有好奇的民众打开门窗探头查看,只见一片片白衣似雪的太学学子从太学院涌出,纷纷走上大街,向着城外走去。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西城,一个个聚贤堂众从四面八方走出,同样汇聚在一起,奔向城门。 他们不要命了吗? 这是所有见到的人统一共识,瘟疫这么严重,不在家里躲灾,还敢出门乱跑,真是一群不怕死的年轻人。 城门处守卫得到府牧传令,知晓这些年轻人出城是为了寻药,所以并没有为难他们就打开了城门,满含希望的看着他们一个个奔出的身影。 他们如此信心十足,或许真有办法解决这自古以来药石无救的疟疾之症呢…… 今日起开封地界范围,不管是山村野地,还是深山老林都能看到这么一个情形:有人趴在树上扒着树皮,然后把每一个树皮都做上记号,背在身后,再去寻找下一个能开花结果的树。 此时的黄河还未改道,开封地貌与后世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比如后世看似落座平地的开封铁塔,此时就是在夷山上的,还有一些尚未开采的荒山野岭,其中许多后世灭绝的动植物,在这里都能寻到。 就这样,开封地界的树木都遭了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扒光了衣服。 而在西城外流民区,王智已经数日不曾归家了,这里是疟疾的重灾区,因为疟疾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所有患上疟疾的人,都被集中安置在特定的棚子里,从发现到现在才一天时间,这里就已经有上百位患者了,并且还在持续快速的增加着,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然后有专人煎熬着对应编号的树皮汤药,再喂给他们,查看食后反应。 当然也不止是熬树皮汤,还有熬青蒿汤,这自然也是拥有后世记忆的王二郎想出来的法子。 青蒿倒是不稀有,房前屋后,庄稼地里到处都是,只是这青蒿汤毕竟不是青蒿素,只能缓解患者症状,减轻痛苦,却不能治病,至于青蒿素,那着实是为难王二郎了,他能记得这个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单就缓解症状这一点效果而言,王智已被众多流民奉为神医了,也都心甘情愿的被众学子当成了小白鼠试药。 他哪里会什么医术,有人问起,他也只说是格物致知,引得众人再次拜服。 只是这树皮汤…… 第一天…无反应,患者增加了几十。 第二天…无反应,患者增加了上百。 第三天…无反应,棚子已经搭着不够住着了,还有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在忙着忙着的时候倒下。 天选之人王二郎行走在各棚子之间查看情况,他已经数日不曾休息了,眼中布满血丝也不停歇。 他不信邪,不信整个开封府都找不到一株金鸡纳树,如果真的整个开封都没有,那就去京西诸路找,再找不到就去蜀中找,蜀中找不到就去大理找,不信还找不到。 他出了帐篷,迎面却撞见一个非常非常意外之人。 “小如?你怎么来了?” 王智认出了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娘子,正是他未过门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 “姑爷…你快去看看我家小娘子吧,她…她……”小如已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王智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有些不安的问,“她…她怎么了…” “小娘子她…染疾了……” 听到这个答案,王智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强撑着身子,王智缓了缓神,安抚了一下小如,又盛了两碗青蒿汤,用陶瓷罐装好后就喊来阿贵架着马车回城而去。 城门在今日已经打开,因为再不开城门,城中每家每户连菜都没有的吃了,但是也仅仅开上午三个时辰,还需要搜检有没有染病之人。 染病之人,一律不许进城。 马车被搜检之后进入城中,最终停在了曹府门前。 王贵守车,王智随着小如进了府中,进了那个只在小时候进去过几次还都被曹小娘子打出来的闺房。 王智轻轻的走到了床前,不敢惊扰卧床之人,看着这个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已不再飒爽,也不再吵闹,她就这样安静的睡着,脸庞比上次见到清瘦了很多,苍白了很多。 她若不是生病了,现在一定抄家伙把自己赶出去了吧。 莫名其妙的,王智竟然有些笑意。 却正巧被微睁开眼的曹小娘子给瞧个真切。 “小如…他怎么来了?” 曹小娘子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温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如在一旁抹着眼泪,也不敢还口说是你在迷糊中说想见这家伙,她这才大老远的跑出城去把这家伙给请了回来。 “小娘子莫生气,姑爷知晓你生病了,特来看望,你们聊,我去给你煮点粥。” 小如找个借口走了,还顺带着把房门给关上了。 “小如…小如……” 曹小娘子挣扎着身子想要起身喊回小如,却连身子都撑不起来。 王智见状赶紧扶起了她,在她背下垫了两个枕头,这才放她躺下。 “我不要你管。”曹小娘子倔强的说着,背过头去,也不知是不想看到他,还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王智讪讪的坐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时间房间内有些安静。 “那个…你…你好好的在府,怎会染疾…” 这话一出,王智都想抽自己两耳刮子,真是没话找话,这时候不去安慰人家,还质问人家怎么会染病,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果然,闻得此言的曹小娘子把头背的更后了些。 曹小娘子心里是真气啊,要不是去盯梢你这个狗东西,我会染疾吗?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智赶忙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可把一向擅吹的王二郎给急得抓耳挠腮。 “我身染重疾,你离我远些。” 曹小娘子再次开口,却没有想象中的让他滚出去,只是让他离远些。 这让王二郎都有些受宠若惊,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呸呸…王二郎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用来干嘛的,成天想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那个…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治疗疟疾的办法,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曹小娘子闻言终于是回过头来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 王二郎还没想臭屁臭屁呢,就听到她又开口了,“我染的是疟疾?” “啊……” 王二郎彻底愣住了,随后才明白过来,可能是曹家人怕她担心,根本就没有把她身染疟疾的事告诉她,想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完最后一程。 我这个碎嘴! “啪!” 王智实实在在的给了自己一耳刮子,看着眼神渐渐暗淡的曹小娘子,王智才想到自己带的青蒿汤来。 当下便回身拿起桌上陶罐倒了一碗,端到曹小娘子面前解释道:“这是我针对疟疾苦心钻研出来的青蒿汤,疗效很不错的,你来喝一碗。” 曹小娘子闻言身子往后躲了躲,有些不信的看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医术?” “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 王二郎捡起刚才没放完的臭屁,模样傲娇道:“现在城外数百患者都在喝我这个青蒿汤保着命呢,你问问小如就知道了,这事还能有假?” 要是放在几天前,曹小娘子是打死也不会信这家伙还会治病,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盯梢,她发现对这家伙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会的东西确实还挺多的。 所有也就半信半疑的凑上前来闻了一闻,只是这一股子草腥味又让她差点反胃。 “良药苦口,放心,我还能害自家媳妇不成。” 王智见她没有太多反感自己,便大着胆子要喂她吃药,却被曹小娘子白了一眼道,“登徒子,谁是你家媳妇,再敢胡说八道我就让小如把你赶出去。”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自己能行吗?” 王智看着她要起身的模样想上手帮扶又怕玉人生气,手脚不知放哪,一时有些尴尬。 曹小娘子话虽说的凶狠,但还是强撑着身子端起碗皱着眉头给喝了下去。 王智收回碗放在一边,一时间两人又陷入沉默,气氛也忽的有些微妙起来。 这次是曹小娘子先开口了,“其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王智闻言先是一喜,后又醒悟,仿佛是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王智低下头,故作平淡。 “你知道?”曹小娘子有些疑惑。 王智继续平淡的说着,“你没有立即赶我出去,还愿意和我说话,我又不是傻子。” 曹小娘子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的话,苍白的脸庞微微泛红 “我晚些就回府向阿娘讨要‘定帖‘与你换回,不会让你为难的。” 曹小娘子闻言怔怔的看着他,只是他的头低的很深,看不出任何神色。 是了,如今自己身染疟疾,命不久矣,他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曹小娘子转头看向帘帐,脸上红晕隐没,更加苍白。 “行,你早点休息吧,我在城外还有些事情,再不走城门就关了。” 王智起身,拎起陶罐又倒了一碗青蒿汤道:“晚些时候让小如热一热再喝一碗,明早可让小如去西城外寻我,我给她备好。” 说完,转身,开门,踏步而出……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章 负心郎王二郎 半炷香后,小如端粥进来,见王小郎君已走,自家小娘子眼角残有泪痕,顿时一惊,赶忙上前安慰询问,“小娘子与姑爷说了些什么,怎么如此不开心?” 曹小娘子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反问她,“小如,你如实回答,我患的…是疟疾吗?” 小如一愣,随后苦涩道:“小娘子都知道了吗…” “这个可恶的姑爷…” 小如气的直跺脚。 “别喊他姑爷,他快不是了…” 曹小娘子面无表情,声无感情,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但是小如何其懂她,她隐藏在无情中的痛楚能瞒得过别人,哪里能瞒得过小如。 ‘定帖’是两个人定亲的凭证,上面写着两个人生辰八字与定亲协议,各自交换为定帖,若是换回了定帖,从原则上来说,他们就已经是两个无关的人了。 就算有关又如何,只是定了娃娃亲而已,在没正式结亲之前,一方早逝的话,就算没有换回定帖,在法理上这亲也是自动解除的。 “小娘子,发生了什么事,我能看出王小郎君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曹小娘子打断她的话,微微摇头道:“这不重要了…我一个将死之人,本就不该拖累任何人。” “小娘子快别这么说。” 小如上前蹲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今日去城外的路上听闻王小郎君带着他的新学学生在开封各地寻找可以治疗疟疾的药物,已经颇有成效,染疾的病人至今还未有一人出事,小娘子要对他有信心。” “他说要将定帖换回…” 曹小娘子没有忍住,还是和她说了这句话,眼泪又再次顺着眼角流下。 “我去找他!” 小如气急,就要起身追去,却被曹小娘子拉住。 “别去…小如,求求你,别去…”曹小娘子满眼哀求。 “小娘子,他怎么能这样!” 小如看着自家小娘子这番模样,先是生气,后又心疼,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 王智出了曹府,径直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王贵看他没出声,就驾车往王府而去,到了王府之后,王智也没有下车。 待王贵询问后,王智的声音才从马车里传来,“去城外。” 王贵没有追问,继续驾着马车向着西城而去。 …… 与此同时,开封的一片深山老林里,一个身形有些肥胖之人气喘吁吁的攀爬在有些陡峭的山路上。 他的衣衫被早已破烂,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脸上早已被泥污同化,看不出原本样貌来。 他边爬边扫视这周围杂乱无章的树木,看到没见过树木就上前削下树皮,用布条扎好做上标记放入背后竹篓中,再用布条把竹篓捆好,因为竹篓此时已堆满树皮,就要漏出来。 终于,他累极了,坐下休息片刻,再次起身时却有些眩晕,定身不稳,滚下山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暗了下去,他心叫不好,如不趁着天色下山去,一会天黑了可就不好认路了,若是迷路了,夜里待在这种老林子里怕是要出人命的,他扶着身旁树木艰难起身,正想寻路下山,却注意到身边这树也是不曾见过的,虽然没有开花结果,但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树的态度,他又开始剥起皮来。 天可怜见,在最后一滴余光抽出大地之时,他下了山来。 夜里,王智在灯火通明的病患营地见着他时,差点就认不出了。 “胖子?” 王智上前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乞丐版泥人,有些惊疑不定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哎呀,别说了,爬山时摔了一跤,差点就交代在老林子里了。” 许叔微摆了摆手,神情苦涩,而后取下背后竹篓,交给专门分类标记的学子。 这名学子麻木又熟练的取出竹篓里一叠叠眼熟的树皮,放在一边,偶尔遇到一两个不确定的,闻一闻后又放到一边,不出意外应该又全是重复的。 出去寻找树皮的学子和聚贤堂众贤很多,除了前两天有许多没重复的树皮,被标了数字,后面被找回的许多树皮大多都是重复的。 终于,他拿出一叠树皮来,左右瞧了瞧,又闻了一闻,最后又舔了一口,确定是没见过的,便放在一块干净的布上包起,后又在布上写上一个数字来:九百三十一。 把九百三十一号树皮交给专门负责熬汤的学子后便不再关注,继续坐下分辨起来。 …… 翌日清晨,病患营地再次迎来数百染疫患者,王智躺在帐篷里眯了一会就被外面的纷乱声吵醒。 他走出帐篷,看着外面许多患者无力的躺在地上,还没有足够的棚子可以容身,也无心睡眠。 忍着困意,他招呼王贵过来,问赵德显怎么还没有安排人手搭棚子。 王贵指了指病患隔离的棚子,意思很明确,赵德显也已经倒下了。 王智要前往病患棚子探望,却被王贵阻拦,最后阻拦未果,王智用细布裹住口鼻进入棚中。 他知道这种细布作用不大,寥做心里安慰吧。 王智左右仔细辨认着一个个躺在草席上的病患,最后看到了赵德显,走上前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长叹一口气。 “主家…” 赵德显醒来,看到王智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被王智阻拦,看向他的眼睛问道:“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 赵德显摇头,声音虚弱但却坚定无比。 “主家不必为我哀伤。” 赵德显看着面露伤感的主家,勉强笑了笑道:“我这十几年做了无数恶事,今日有此灾也算是恶有恶报,跟随主家的这段时间里,是我这辈子最充实、活的最有价值的时候,是主家让我找到了人活于世的意义,只可惜还未曾容我多还债,就要抵命。” “安心养病,你的命抵不了谁,你还无子,欠下的债只能由你自己来还。” 王智安慰人的话总是这么的别出心裁,但赵德显显然很吃这一套,闻言也生出一丝希望来,“我相信主家可以找到治疗疟疾的药来,主家生来就是拯救黎明百姓的圣人。” 圣人吗… 王智苦笑,见有学子前来寻他,便安慰了赵德显两句,便起身走了。 学子小心翼翼的凑到王智耳边低语,“王师,方才喂药时,发现已有五人于昨夜去世。” 王智闻言一愣,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但也未询问缘由,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只是未料到有青蒿汤保命还发生的这么快。 “这几人都是在染疾前就有旧病在身。” 学子主动解释,王智面色这才有些缓和下来。 “尽量不要惊扰旁人,好好安葬。” 王智简单吩咐一句后就出了棚子,迎着清晨的阳光狠狠的出了一口浊气。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是这世道,已经不是原先的世道了。 “王智!” 一个女声响起,语气生硬,饱含怒气。 “小如,你来了啊,药已经给你备好了。” 王智知道她为何不再叫自己姑爷,但是不知她为何生气,就算生气也应该是自己生气好不好。 “你给我过来!” 小如说完就气鼓鼓的背身走了,她还是没有听自家小娘子的话,想了一夜还是自作主张来找王智了,她必须要来问个清楚。 她与曹小娘子一起盯梢王二郎好几日,对他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觉得此事或许是有误会在里面,但他也定是说了绝情的话无疑,所以她必须要来问清楚。 若是事情与小娘子说的一样,那她也要替小娘子臭骂一顿这个狗男人,方才能解气。 王智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还是跟了上去。 “说!你昨日为什么要对我家小娘子说那样的话!”走到无人的一边,小如开口就是质问。 “嗯?”王智听完更不解了。 他昨日和曹小娘子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最后也是他黯然离场,这丫头怎么来质问自己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王智摇头。 “你还装!” 小如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是不是说了要换回和小娘子的定帖!” “嗯。”王智点头。 “果然,我看错你了,小娘子也看错你了,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是一个只会趋利避害的小人!” 小如看到王智点头,一时间有些气急上头,连原因都没有问,就破口大骂起来。 王二郎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臭骂,也是来有些火气,回怼道:“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明明就是你家小娘子一直都瞧不上我,要换回定帖,你却来骂我,哪有这般道理。” 小如听到他这番话有些怔住,又好像是接近了答案,抢着回道:“怎么可能,我家小娘子对你这般上心,怎么可能要换回定帖!” 王智闻言不由冷笑出声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家小娘子对我上心?你确定是我?你莫不是还未睡醒,认错人了吧!” 小如这才想起来,自家小娘子在之前对面前这个少年确实毫无好感,他应该也不知这些日子被人盯梢的事,于是就硬着头皮道:“那你说,我家小娘子是如何对你说要换回定帖的?” “她说!……” 王智先是一气,后又愣住,她怎么说的来着,王智想起来了,她只说有话要对自己说……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一章 打气筒王二郎 王智先入为主的认为曹小娘子对自己还有很大的恶感,虽然同住一城,两家又有结亲,逢年过节的都会见面,但每次见面曹小娘子都对自己冷脸相对,还不止一次说过不会嫁给自己。 昨日那般反常的不再对自己冷脸,还允许自己留在闺房,若不是要开口求自己取消亲事才有鬼了! “她没直说,但我知道她的意思。” 王二郎微微抬头,一副好男儿不受嗟来之食模样。 “你…你…你混蛋!” 小如指着这个憨货,一时气急都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么又骂我,难道不是吗?” 王智看到她这番模样,虽然还是质问,但语气稍弱了下来。 “自然不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一定是你曲解了我家小娘子的意思。” “你不知道你说了要换回定帖之后小娘子有多伤心。” “她本身就有病在身,你还说这么无情的话来气她。” “早知道我昨日就不应该来寻你!” 王智被小如这一串口水给喷晕了。 “她?曹粥?我要换回定帖她会伤心?” 王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她不应该开心的不知道多开心吗?” 小如重重的哼了一声,对这两口子很是无奈,两个人在一起连说个话都说不好,她又不好解释,总不能说在这些日子对你盯梢后感官变好了吧…… “哎呀,反正你知道我家小娘子对你并无恶感就行了,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瞎猜。” 小如推着还在愣神的王智回应道:“你现在赶紧把药汤带着去给小娘子赔礼道歉,好好解释解释,若不能把小娘子哄好,我定饶不了你!” 就这样,一个八尺大汉被一个弱女子给推着僵硬向前,又在弱女子的催促下盛好青蒿汤,着王贵驾车回城了。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众学子多多搭建棚子不要停。 还是那间闺房,小如这次未进去,直接示意王智自己进去。 王二郎一步三回头,又都在小如的眼神催促下无奈向前走。 最终王二郎认命一般的闭上眼直接就走了进去,在昨日的位置坐下。 “小如…你来了…” 曹小娘子微微睁开眼,侧过头,待眼前渐渐清明,看清这个硕大的身影之后嘴里的话顿时噎住,连连咳嗽起来。 吓得王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要不要给你倒点水。”王智试探着问道。 “不用…” 曹小娘子缓了缓神后平静的问道:“你是来换回定帖的吗?” “那个…那个…丢了…对!定帖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 王二郎脑袋一乱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顺着嘴溜了。 曹小娘子并未生气,闻言只是‘哦‘了一声,随后又道:“既然丢了,那就不用费力找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几日了…” “不会的!” 这次王二郎脑袋清醒了起来,肯定的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曹小娘子轻笑一声道:“你不应该盼着我早点出事吗,这样你连定帖都不用费力去找了…” “怎么会呢…” 王二郎讪笑一声,犹犹豫豫道:“那个…你昨日说有话要对我说,是啥话啊?” “忘了!”曹小娘子回的直截了当。 “忘了?” 王二郎撇了撇嘴道:“忘了就忘了吧。” “对了,昨日喝了我的药汤有没有好些点?” “嗯…” 曹小娘子声如细蚊,王二郎听到却高兴坏了,忙起身又从陶罐里倒了一碗。 端到她的面前试探着问道:“那个…我扶你起身吧…” 见曹小娘子没有回话,也没有拒绝,王智忐忑的放下药碗,颤巍的触碰她的肩膀,叫她没有反抗,便稍稍用力扶她起来,在身下垫了两个枕头。 那模样,比昨日还紧张万分,毕竟昨日扶起她是无意而为,今日却是在两人都互相试探之后的刻意而为,可不仅仅是代表‘扶起‘这个动作这么简单…… “我来喂你吧…” 果然,王二郎是属顺杆爬的物种,在扶起曹小娘子后还不满足,还想得寸进尺。 令他惊喜的是曹小娘子闻言只是微微皱眉,却并未开口拒绝。 王二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端起药汤,舀起一勺药汤,轻轻的吹了吹本就不烫了的青蒿汤,慢慢的递到曹小娘子的嘴边。 只是这个不听话的大手,越是接近曹小娘子的朱唇就越是抖的厉害。 可怜一个身高已经近八尺的大汉,在面对地痞流氓的一拳一个跟敲西瓜一样的王二郎,在面对这个瘦弱的曹小娘子仿佛血脉被压制一般的止不住的哆嗦。 王二郎两世记忆,成熟的早,早早地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因此从小到大对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情。 对于‘妻子‘这个称呼的情感,他与此世的男人有着本质上不同,封建时期男尊女卑是社会基本共识,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三从四德,所以很少有男人太过在意自己妻子的感受。 但是受过后世思想影响下的王二郎,始终把妻子这个称呼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可能这就是导致两人明明也没有太多次的接触,但王二郎却始终把心思放在曹小娘子身上的原因吧。 终于,在勺子碰到曹小娘子朱唇的时候,药汤又全撒回了碗里,一滴不剩。 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少年苦恼的样子,曹小娘子装模作样板着的脸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的笑出声来。 若是在几日前,她定会如以前一般的认为他没出息,不男人,扭捏的像个女人。 但是在静静的观察了他好几日之后,她才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不是不男人,相反,他比见过的所有男性都要更有男人气概,更有担当,他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唯唯诺诺。 或许,他只是太过在乎自己的感受,才会这么卑微的吧。 “我…我那个…昨夜未睡好,有些疲惫…嗯,是这样!” 王二郎一脸正经的替自己辩解着。 “行了,我知道了,你是没有睡好才这样的。” 曹小娘子也知道,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生物,也未拆穿他,主动的把身子凑近了些。 王二郎这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成功的喂了半勺药汤。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后面就顺畅多了,直到一碗药汤都喂完,王智这才长舒一口气,将碗放在了身后身后桌子上,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曹小娘子见状,佯怒道:“怎么,给我喂药,很为难你吗?” “不是,不是…” 王二郎连连摆手,面上焦急,嘴里又说不出话来。 曹小娘子见状又是忍不住轻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又怂又大胆的两面完美融合在一起,却又不冲突的。 “你想知道我昨日要说什么的吗?” 迎上曹小娘子的眼神,王二郎又没出息的闪躲开来,心脏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想…” 此时的他只能说出这一个字来了。 “我要说的是其实我…” 曹小娘子说着又大方的看着他的眼睛,苍白的脸上攀上红晕,“其实我对你并无恶感…” “啊,真的吗?” 王智欣喜异常,方才虽然有些模糊感觉出了面前女孩的心意,但当听到心上人主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嗯…” 曹小娘子点头,随后又低声叹息了一声,“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疟疾自古无药可医,我知道的…” “不!” 王智也大胆的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你要相信我,疟疾不是不治之症,我知道一种办法可以彻底根治这个病!” 感受着手上的温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曹小娘子从未觉得世间如此美好,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美好,这就是‘情‘吗? 原来自己一直羡慕她们的情,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她有些不想死了,原本已经说服了自己听天由命的她,现在…不想死了! “嗯!我相信你!!” 曹小娘子重重点头,眼神中又燃起了对生的渴望,这么美好的世间,这么美好的感情,她才刚刚体验,又怎会舍得放弃。 屋内少男少女深情对望,屋外小如感动到流泪,盯梢了王小郎君几日,似乎已经成了职业病。 两人在屋内一直聊了很久,王智才恋恋不舍的出来,看到墙角的小如也是一愣,稍微有些尴尬后就又昂首挺胸起来,仿佛一个斗胜的大公鸡。 他王二郎也只在曹小娘子面前才会唯唯诺诺,对于别人,他向来不知道面皮为何物。 小如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后,就悄悄送他出了门,路上王智才有心思询问她岳父岳母怎么未曾见到。 从小如口中得知岳父出城寻医问药去了,岳母则是去相国寺烧香祈福了,这才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出了曹府大门,小如就摆手转身进府了,王智一扫几日的阴沉,心情大好的哼着小曲,也未进马车,就坐在马车前方与王贵一同架着马车,行驶在寥无几人的汴京大街上向着开封府衙而去。 瞧着天色城外是出不去了,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的开门时限,城门应该已经关了。 数日不曾收到自己打气的表哥,现在应该已经蔫了吧…… 王智想着,又笑了起来,他这个表哥是属气球的,每过几天就得去给他打打气,打一次能管几天,几天不打就瘪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二章 在世圣人 往日的汴京大街哪能随他这般畅快驾车,甚至乘马车还不如步行来的快,再看今日这大街上哪里还能看到几个人影,一路见到最多的人便是开封府衙门前的甲士,这让喜热闹的王二郎很是惆怅。 甲士没敢拦王智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府衙,大老远的王智就看到了一个紫袍官服的身影迎来,小跑到马车面前,还未停稳就拉着王智下车了。 “表弟啊,你这几日哪里去了啊,我让人在你家门房里守了几天也没见你回来。” 赵桓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在三月的春风里还流着细汗,王智暗笑,果然是瘪了。 “表哥莫慌,弟这几日在城外流民营研究对疫药物,今日才入城,这不家都没回就直接到你这来了。”王二郎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这番话。 “表弟可有进展?”赵桓急切的问。 “略有进展,只是尚不能根除,不过我想应该是快了。” 王智大咧咧的说着,倒不是他有多乐观,而是打气嘛,可不就得往好了说。 只是他这气明显是没打到位,赵桓并没有展颜,还是愁眉苦脸模样,“表弟啊,我可能是等不到你根除疟疾的那一天了…” “怎么了?”王智询问。 赵桓长叹一声,缓缓道:“城内也快防不住了,至今日所知的已有两百多数染疫者了,你也知道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今日上百,明日可能就过千了…” “今日早朝好些大臣弹劾我赈灾不力,导致瘟疫滋生,还有说我管控不当,导致城内失守,物价疯涨,百姓怨声载道…” “爹爹要将我处置,幸好得还有一些大臣替我说情,说这是天灾,非是人力能挡…” “虽然拦下了爹爹当场处置我,但也把我这个府牧降成了权知府事,另外只给我五日时间,如果五日内还不能使现状有所好转,就会贬去一切职务,包括…太子之位。” 赵桓说完竟有些解脱意味,他心底本就不愿当这个太子,包括日后皇帝之位,那个担子太重,他根本就扛不起,若不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着想,若不是还有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表弟,他是一刻也不想当这个太子,如此罢免也好,最起码他努力过了,又什么结局也不算无颜以对了。 王智知道他这个表哥性格懦弱偏安,一遇挫折就会漏气,靠大道理说服他也只管一时管不了一天,想要打上气还得靠能见得着摸得着的效果,所以也就不费口舌,直截了当的说了,“好,五日就五日,表哥守好这五日,事就交由弟去做!” “表弟有把握?” “无。” “……” “事在人为,不到最后一刻怎能轻言放弃。” 赵桓羞愧难当,不敢再去看表弟的眼睛。 “不管五日还是十日亦或是一年十年,一日未找到对症药物,我一日不会放弃,事关千万百姓,后世子孙,此事我不去做,何人去做?” 赵桓闻言看了看这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表弟,心中愈加羞愧。 今日在朝堂上,他不是没有机会为自己争取权益,更何况还有大臣帮衬,但是他放弃了,他没有信心,在台上父亲目光的注视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需要我做什么吗?” “做好城内病患隔离工作,召集城中大夫商讨治病之法,安抚民众,恢复民生。” “嗯!” …… 今日王二郎是回家了,种氏知晓他这几日是在城外做正事,所以也就并未多行过问,只叮嘱要多注意自身安全。 不管王家还是种家都是将门世家,对家族子弟的培养从来就没有温室养花一说,种氏对王智虽然管教的严厉,但也都是在大方向上,平日里还是放任居多。 种氏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虽然顽劣,但本性不坏,在大是大非上也有自己的原则,所以也就是平日里也就叫王富监督,对于生活倒并无多少干涉。 一家人在一起吃了晚饭,王智又逗了一会两小儿就早早回房睡觉了,原以为见不到城外流民的惨状,能睡个好觉,只是未到天明就被噩梦惊醒,回想起梦中城外横尸遍野的画面王智就心有余悸,也无心睡眠,不知一日一夜过去病患营又会多几个棚子…… 西城外流民营地,天刚微微亮,一众学子与聚贤堂众贤就已早早起床,有取材搭棚的,有生火熬药的,还有记录病患数量编号的…… 此时一个记录病患数量编号的学子正戴着白纱面罩在病患棚外正记录着今早前来的各种病患,有自己踉跄着走来的,也有被人抬着过来的,每一个他都认真编号,指引对方前往相应的棚子席位。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去,是一个面色蜡黄的流民。 “染疾了吗,你去那个棚子,寻五百四十二号席子躺下,一会会有人给你送药。”学子面色无常的指着一个棚子对他言道。 “不是…我是染疾者,我有编号…”这流民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对,我知道你是染疾者,你编号是五百…” 学子先是有些不耐,随后有些惊醒,“你说你有编号?那你的编号是多少?” “我的编号是七十八…” “七十八?” 看到流民点头,学子再也止不住脸上震惊之色,七十八是第一天的编号了,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流民是第一批送来的染疾者! 他知道第一批的染疾者已经有几十人病逝了,如今还未死去的也基本上出气多进气少了,哪还能像他这样完完整整的站着和自己说话。 “你这是…好了吗?”学子紧张的询问,连声音都有些打颤。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就是感觉身子有了点力气……”染疾流民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好好好…你先在这坐一会。” 学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兴奋之色,抬手喊住一名路过学子,“快,快去看看七十八号病人都用了哪些汤药!” 说完又去找了营地的临时负责人王富禀告此事。 王富瞬间起身,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到了那名染疾流民面前,左右查看了一番也是异常激动。 此时已经有学子把个病患的用药给查了出来,共用了三种树皮汤,分别是七十八号、四百一十二号和九百三十一号。 “快点查查这三种汤药分别是由谁采办,另外把这三种树皮找出来,多找找几个病人试试药性!” 王富当即吩咐,众人领命离去。 消息传出的一瞬间,病患营地顿时热火朝天,就连不远处的流民营也能看出这里的异常,有人过来打听,当听到已经有染疾者被治愈的消息后大为震惊,有人不信,纷纷出营互相打听消息。 渐渐的,数万流民把他们平日都不敢靠近病患营地围了起来,当有人认出中间的那个坐着的流民正是第一日就染疾的患者后,场面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有人当场就下跪磕头叩拜上天…… “出了什么事?” 大老远就听到喧闹的王智掀开马车窗帘,看到了这一幕后也是有些惊疑。 可惜驾车的是王贵,惜字如金的王阿贵是不可能回他这个问题的。 难道是昨夜死了太多人…… 王智心中不妙起来,因为他看到其中有不少人都在跪地磕头…… 马车驶到附近,王智下了车,走上前去。 有流民看到王智,大叫起来,场面顿时又是一乱,一众流民向他扑来,吓的王二郎连连后退。 他们不会把病逝的人算到我头上了吧! 我…… 就在心中万马奔腾的王二郎连连后退之时,流民为首之人已经跪倒在地高呼圣人在世…… 数日过去,在赵德显的刻意宣传下,他们早已经知晓这一片流民营是何人所建,是何人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建坊谋生计,也知晓是谁在他们中爆发瘟疫后仍对他们不离不弃,日日照料,夜夜守护。 如今更是替他们找到了解决瘟疫的药物,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拜,什么是圣人,什么是神佛,什么是三清菩萨,面前的这位就是圣人,就是神佛,就是三清菩萨! 能救百姓于水火的,那就是在世圣人! 看着眼前拜倒一片的流民,王智有些明白了,他压住心中的激动,也没管跪拜一地的百姓,直接从人群中冲过,走到病患营地之中。 “二郎!” 王富上前,拉过王智的手,带他走到那个染疾流民之前,和他解释,“这个人是第一日染疾的,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 染疾流民看到王智前来,连忙放下手中稀粥,扶着凳子着就要跪倒在地。 王智赶紧扶起他,询问身体状况,得知他除了还有些无力之外,其余症状都已好了很多,惊喜的无以复加。 “知道是何药汤治好的吗?”王智赶忙询问。 王富回道:“就是他所喝的三种树皮汤其中的一种,或者两三组合,都在实验中了,今日应该就会有准确答案!” “好!”王智大喜过望。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三章 九百三十一号 “出来了,出来了,结果出来了!” “快,是哪一号!” “是九百三十一号!” “九百三十一号是谁采集的!” “是许叔微!” “啊!是胖子!” “许胖子他人呢?” “一早就去采药了,现在还未回来!” “快,有人见到过许胖子吗,快点去寻他!” 在病患营地中间空地上,王智询问,场中所有人都摇着头。 只有一人说见到他上山去了。 有人要去寻找,被王智拦了下来,深山老林太远太大,这么些人不知道具体地点,就散去寻找,和大海捞针没啥区别,还不如坐等他回来再说。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中,日光一点点下沉,直到彻底暗淡下去燃起火把之时,一个步履蹒跚的略胖之人背着一筐树皮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王智率先上前迎接,在许胖子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众人欢呼雀跃的跟上,随后把许胖子架了起来,在他不知所云的神情下,嗷嗷叫的把他扔上天去又接了下来,来回几下许胖子也差不多知道原因了,急忙叫众人把他放下。 在众人把他放下,询问得知情况后,许胖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跪地大哭了起来,声音悲痛,止都止不住。 王智阻止众人的安慰,他知道安慰是没用的,让他哭出来就好。 许胖子顾忌众人的感受,没哭太久就抹着眼泪起来了,有人拿过九百三十一号树皮给他,他仔细辨认之后愕然认出,这正是他那日跌下山头扶着起身的那株树。 “阿爹、阿娘,这是你们在天之灵指引我寻到的吗?” 许胖子喃喃自语,眼泪又没忍住再次滑落。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病患营地前就已经集合了上百名年轻人,其中有太学学子,有聚贤堂众,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随在前方略胖之人身后出发。 嘱咐了王富两句后,王智也带着王贵跟上了人群,决定命运的一天到了,一株九百三十一号树可救不了这么多号染疾者…… 一条长龙在群山之间穿过一个又一个山头,虽然都不是什么崇山峻岭,山头都不高,说是土坡更为合适,但道路难行,全是灌木乱石,从天色未亮一直走到日上三杆,都还未走到目的地,此时的人们再看向前方那个略胖的身影,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敬佩了。 原先众人还以为他只是运气好而已,如今再看,大家皆出来寻药,又有何人行到如此之远,甚至到后来有人已经麻木,不再出门寻药,认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株能治瘟疫的树,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王师给与众人的希望罢了,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哪里有这种树,也没说如何知晓这种树可以治疗疟疾。 可如今再看,王师是对的,许叔微也是对的,错的是他们,原来人只要有信念,就真的可以战胜所有困难。 终于,日上当头的时候,前方的领路人停了下来,他记得上次就是在眼前这个石块上歇息,然后起身跌落滚下的,四周扫视了一圈,许胖子吩咐众人四下寻找,那棵树已经被他剥了一些皮,只要见到就能认出。 所幸他跌落的并不远,当时只是又累又脱水才昏晕了过去,一百多号人刚四散开来就有人在下方不远处寻到这棵树。 拿出九百三十一号树皮与之对比,完全符合,就是此树! 众人大喜,领着许叔微与王智前来辨认,许叔微当然一眼就认出这棵他自己剥皮的树,而王智却分辨不出这棵树是不是金鸡纳树,他只是印象中知道这个名字,知道会开花结果,哪里知道长啥样,甚至都不确定眼前这棵其貌不扬的树是不是就是后世的金鸡纳树,还是说这只是一颗有着同样功效的其他树呢,毕竟这里有着许多树木他在后世都不曾见过。 所以王智当场就放豪言说这棵树以前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了,现在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九百三十一号树! 众人听后连连附和,确实该这样冠名,这样冠名才能体现它的意义和价值,才能让这次人类第一次战胜天意的战役更让后世难忘。 众人随后纷纷上前辨认这株九百三十一号树,记在脑子最深处后,才又四散开来,各自去寻找下一株。 直到天黑时分,众人才重新聚集起来,大多颗粒无收,只有几人满载而归,看来这种树在这片山头上确实不止一株,只是太过稀少。 王智也是空手而归,但身后王贵手中却有一棵小树苗。 “走,回程!” 王智大手一挥,领着众人下山返程,不同于来时的紧张沉重,回程路上一路欢声笑语不断,王二郎还教会他们一些后世脍炙人口的曲子,众了一路高歌,凯旋而归。 而流民营地,许多百姓都在翘首以盼,听到远处有歌声传来纷纷招呼着众人相迎。 王智在众人簇拥下来到病患营地,先是吩咐着众人煎药,全力救助病员,而后就在这病患营中带头挖起土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没过一会,一个土台就被垒了起来,在流民不解的目光中,王智把一个小树苗栽种在土台中央。 而后招呼许胖子给小树苗浇了第一瓢水,就在胖子要转身下台之时,王智拉住了他。 “父老乡亲们!” 王智拉着胖子的手对着下方大声道:“你们可知这株小树苗是何树?” 台下这时已在口口相传中知晓这棵小树苗是何来历,于是纷纷应答。 王智抬手止住了声音,“是的,这株小树苗就是咱们这次寻找的神药,是能彻底根治疟疾,使咱们后世万代再也不怕疟疾的神药!” 得到王智肯定,台下百姓纷纷欢呼起来,还有人已经对着小树苗跪拜起来,口呼神药保佑。 “而这株神药是有名字的。” 王智再次大声道:“为了纪念这次对瘟疫抗争的伟大胜利,从今日起,它就叫九百三十一号树!” 台下再次欢呼,高喊九百三十一号! 王智再次压手示意安静,然后把许胖子拉到身前,“而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发现九百三十一号树的大功臣,是咱们大家的救命恩人!” “记住他的名字,许叔微!这个名字将会与九百三十一号树一同屹立在我华夏大地上永垂不朽,永世受我人族敬仰,流芳万世!” “许叔微!许叔微…” 台下铺天盖地的声潮淹没这个早已泪眼婆娑的胖子,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擦去一把又来一把…… 看到台下有人对着他跪拜起来,吓得许胖子赶紧要跪回去,却被王智拉住。 “胖子,你受得起他们这一礼,没有你,台下这些人最起码得死上一半。” 看着阿霸真诚的眼神,许胖子这才点了点头,双腿打着字颤,勉强站立。 在许胖子接受过台下众人拜谢之后,王智才又高声道:“圣贤书中记载从古至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对抗瘟疫的侵袭,有大儒说瘟疫非人力可挡,乃是人间无德,上天惩罚,可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哪里有什么不可战胜,哪里有什么上天惩罚,我新学从来就不信这一套,信的只有四个字-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台下一众学子纷纷高呼,有流民百姓不太能听得明白,但也知道这是王圣人是在说一些不得了的大道理,是在传道,也纷纷跟着高呼起来。 王智压手再次高声道:“这次的疫情再次向我们证明一个道理:所有知识都不是必须相信的,是允许怀疑的,知识在怀疑中不断进步,在实践中不断完善,不允许怀疑的那是宗教,而我们新学不是宗教,新学是一切实践的真知,是引导实际意义的方向,是能不断进步成长的知识树……” 王智趁着九百三十一的东风宣扬他的新学,此时不宣扬更待何时,新学的种子虽然种下,已经发芽,但若想茁壮成长,还需经常修剪施肥,既要让它快速生长,也要控制它不能长歪了。 传道持续半个时辰,在大地彻底进入黑夜时停止,王智下了土台,吩咐众人明日再把土台完善一番,立下石碑纪念。 他新学要在这一次,随着石碑彻底屹立在中华大地上,再无人可以动摇! 吩咐完这一切王二郎草草的对付了一口,便进入帐篷睡了起来,这一夜他才睡的无比安心,似乎是把这些时日缺失的睡眠一觉补回来似的,直接是睡到了第二日巳时。 “阿贵,你为何不早点喊我!” 王二郎边穿衣服出门,边责怪着随在身后的王贵。 王贵挠了挠头也未回话,早先他是想叫醒二郎来着,只是看他数日未得好休息,好不容易睡的这么香,便没忍心打搅。 “快,城门快关了,赶紧给我弄点药汤,我要进城!” 王二郎奔到病患营地中心,看到众学子在煎药,赶紧上前讨要。 有学子上前递给他一包药粉,说道:“王师莫急,已给您备好,这是九百三十一号树皮烤干后研磨的粉末,经过实践,药粉泡水服下乃是治疗疟疾最佳之法。” “好好!” 王智大喜,赶紧接过药粉,对于这点他是不知的,连连夸赞之后直接上了马车急速驶往城内。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四章 真乃奇迹也 曹府,曹小娘子闺房内,曹继与吴氏面色焦急的站在一边,小如在床尾候着,床头则端坐着一位老者,此时正把着曹小娘子的脉搏,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曹小娘子的面色比前日更苍白了些,面庞也更加消瘦了,若不是还眨着眼,都不容易分清是否活着。 老者起身,示意曹继夫妇出门再说。 “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甫一出门,曹继就急切的问,这些日子里他已经跑遍了整个开封府,寻遍了名医,大多一听是疟疾就摇头赶人,眼前这个刘大夫本也是不愿意来的,只是曹继给的路费令他无法拒绝,并且在说了只看病,不保证的前提下,这才愿意随曹继前来。 意外没有发生,刘大夫一如往日请来的大夫一般话未开口就先摇了摇头,“令千金身染如此重疾还能撑到今日已是少见,想必之前必有高人保命,你们可再去寻这位高人,我之医术比之相差甚远。” “高人?” 曹继夫妇对望一眼,深感疑惑,她家女儿除了一开始有庸医误诊开了两味药吃了不仅没好,还加重了些病情,后面来的大夫知晓是疟疾后,没一个敢开药方的了,平日里也未吃药,哪里来的高人? “小如。” 吴氏把小如喊出门来询问,“这两日你可寻大夫来给粥儿看过病?” “没有啊!”小如回答的很干脆。 曹继夫妇闻言看向刘大夫,刘大夫也有些不解,这疟疾来之如虎,一般染疾之人在出现症状后四五日内就会殡天,可这曹家小娘子染疾已经一周了,瞧着样子还能撑个几日,这就奇怪了。 “对了!” 小如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大夫没有来过,但是姑爷听说小娘子病倒后来探望过两次,还带的药汤。” “姑爷?你是说王家小郎?” 吴氏询问,见小如点头后,又疑惑道:“他带来的药汤,他是哪里弄来的药汤?” 小如肯定的道:“是姑爷自己研制的药汤,城外染疾流民都在用呢,我亲眼见着的,那些百姓可都喊姑爷神医呢。” 王智?那个纨绔子?神医? 曹继夫妇有些呆住,仿佛是在听天书,怎么想也没法把纨绔和神医两个词搭在一起啊。 “能医疟疾之症,哪怕不能根治,也当得起神医之称了。” 刘大夫感叹道:“不知你家姑爷所居何处啊,若是有机会能见上一面,讨教一二,也算不枉来这一遭。” 就在小如要开口告知之时有脚步声响起,随后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谁要见我啊!” 四人向走廊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风尘仆仆的走来,笑着迎来,走到面前躬身行礼道:“小婿王智,见过岳父、岳母。” 曹继夫妇见着仪表堂堂的女婿有些欣慰,只是看着王智两手空空,想到小如的说法,吴氏忙拉着王智起来询问,“智儿来了,不用多礼,听小如说你这几日有带汤药前来,不知这汤药?” 刘大夫也有些怀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郎。 太年轻了,看样子还未及冠,如此年纪就懂医术了?还能自己研制药物治疗疟疾?怎么听着那么悬乎呢…… “岳母无需着急,小婿今日前来未曾携带汤药。”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王智从怀里掏出一包不知何物研制的粉末来,“因为我已成功研制出可以根治疟疾的药物来。” 看着呆愣的几人,王智对着小如吩咐道:“小如啊,你去取一壶热水来,再拿个碗,一只筷子。” 小如应了一声离开了。 “贤婿这…” 曹继看着这包粉末,有些支支吾吾的道:“这药粉真的有用吗?” “有用啊!” 王智挑眉一笑道:“昨日城外染疾百姓都已服用过了,都有了明显好转,甚至有很多都已经可以起床走路了。” “真是如此?” 询问的是刘大夫,他初闻有些激动,而后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你这老头,不信出城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智说完没再搭理他,看到小如端了茶水过来,先步进入了曹小娘子的闺房。 三人包括刘大夫也随后进入房间。 曾经这个只可远观的房间,如今对王智来说就如进了自己家一样随便。 王智走到床前看到曹小娘子这般模样,心疼的安慰两句,而后在几人的注视下把包中粉末倒了一些在碗中,又倒了一些茶水搅拌开来,然后就伸手把曹小娘子扶了起来,在曹继夫妇惊讶的目光中,一勺一勺的喂给了自家女儿。 两人看着自家女儿毫无抗拒甚至还有些幸福的模样也是有些呆滞,两人看向小如,小如做了一个我也不知的表情,就默默的等了起来。 直到一碗药汤都喂给曹小娘子之后,王智又把她放下,和她说睡上一觉就好了,而后招呼了几人出门,只留小如一人侍候。 “贤婿,我怎不知你还有治病炼药的本事?” 四人走到一边曹继没有忍住心中疑惑询问起来,不管这个药有没有效,王智会不会医术,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回岳父大人,此治病法门是我新学的。”王智如实回答道。 “新学的?” 刘大夫闻言疑惑更甚,哪有新学的医术就能治病救人的,而且还是古往今来无数名医大家都无法医治的瘟疫疟疾。 “哎,你这老头怎么还在这啊,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吧。”王智有些不耐的道,对于这些面对病患连药都不敢开还质疑他王大神医的庸医,他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 “呃…那个…那个老夫…老夫想再等等看曹小娘子用药后效果如何。” 刘大夫倒也实诚,直接说了想法。 曹继也怕女儿吃了王智的药后有什么不良反应,故而也想留着刘大夫等等,故此也就赶紧插话道:“贤婿啊,刘大夫的医术在咱们整个开封府也是大有名气,就是粥儿病好了,也需要开些补药调养身子,你不可无礼了。” 王智想想也对,也就不再出言挤兑。 就这样,曹继夫妇二人与王智在这院中落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但眼睛却片刻不离那间闺房。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大宋最高权力的殿堂-文德殿,满堂的衮衮诸公,以及台上的天子陛下,正在听着台下为首之人的汇报。 “启禀陛下,在朝堂大力支持下,抗疫成果斐然,已于昨日成功研制出治疗疟疾的药物来,目前城外灾民已有数百染疾者服用,效果显著,彻底扫除疟疾,使我大宋日后再无疟疫之祸就在今日!” 持笏说话的是赵桓,他与台上皇位之人虽为父子,但他现在位列臣位便是臣子,公共场合还得是以君臣相称。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鸦雀无声,皆目瞪狗呆的看着这个口出狂言之人。 纵横大地数千年的疟疾瘟疫就在这几日内给你扫除了?开什么玩笑! 有大臣缓过神来当场出列斥责赵知府欺君罔上,为了自己不被贬黜,便编织谎言哄骗君上,当立即罢免其职,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又有大臣站出来说此事简单,着人往城外探查一番就知真假。 此言一出立马得到数位大臣的附和,这个消息虽然可信度不高,但毕竟是当朝太子,未来皇帝说的话,调查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若是消息有假,别说未来皇帝了,就是太子之位也不用等五日之期了,今日就得直接罢免了。 龙椅上的赵佶看着下方有些纷乱的大臣,又看了看这个往日面对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儿子,今日竟然破天荒的站直了身子,心中蓦的有些忐忑。 忐忑一方面是希望真如赵桓所说已经有了彻底扫除疟疾之法,这也算是他这个时任皇帝可以万世留名的政绩,一方面又怕这事是真的,如此这个逆子算是彻底坐稳太子之位了,连自己也无法再动了。 大宋开朝至今上百年未见的开封流民潮被他安抚妥当,如今若是又彻底扫除肆虐华夏大地数千年的疟疾,他要还如何动作,满朝诸公都不会答应,一个不好怕是就会把他从这个位子上给掀下去,直接拥护那个逆子登基了。 思索一二他还是下了旨意,派人前往西城外流民营地调查清楚,是真是假全凭天意吧。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仅是满朝朱紫贵在等待,曹家后院里四人也在焦急等待着…… “咯吱…” 闺房门打开,小如从中走出,三人连忙站起,走上前询问。 “小娘子醒了,说有些饿,我去煮些粥来。” 小如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曹继夫妇喜上眉梢,这几日自家闺女可是什么都吃不下,吃一点吐一点,哪里会主动提饿。 想着便赶忙进入房间,吴氏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又让曹继喊刘大夫进来。 刘大夫在床头坐下,先是看了看曹小娘子的脸色,而后又把了把脉,脸上渐渐浮现震惊之色。 “奇迹,真乃奇迹也!” 刘大夫都快把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给撸没了,震惊的把脉的手都在发颤。 “大夫,我女儿好些了吗?”吴氏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询问。 在夫妻二人期冀的目光下,刘大夫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五章 拒官 王二郎此时倒是不急不慢的走到一边坐下,翘着二郎腿,颇为傲然的说道:“怎么样,我说可以根治吧!” “小小疟疾而已,任它肆虐多少年,那是没碰到我王…智,碰到了我,那只能算它倒霉。” 王二郎本想说我王大圣人,但是想着岳父母在前,不好装太过,也只能改口了。 “贤婿真乃神人也。” 曹继竖起大拇指舔着老脸夸赞,不过也是真心实意。 王二郎忙说不敢当,在岳父母面前还得克制一点。 刘大夫此时也走了过来,对着王智正正经经施了一礼道:“老朽有眼无珠,神医当前却不识得,还请王神医莫怪。” “哎~” 王智装模作样的扶起刘大夫,略显惭愧道:“刘大夫切勿如此称呼,我也不会什么医术,当不得神医之名,只是碰巧这疟疾犯到了我头上,其他病我可是不懂如何医治的。” 几人听完有些无语,还碰巧犯到你头上?感情是啥病犯到你头上你都会治了呗。 不过这疟疾可是实实在在的被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郎给治愈了,不服还真不行。 刘大夫依旧恭敬道:“王神医过谦了,单单就治疗疟疾这一条,王神医就已经屹立于我医者之巅,受万世敬仰了,不知…” 刘大夫先是一通马屁拍过,后又有些踌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王智被拍的浑身舒坦,被一方名医拍马屁的爽感可不是苦哈哈的流民百姓能比的,看他这个模样也是爽朗一笑道:“刘大夫与我知己一般,有何话但说无妨。” 曹继捂脸,刚才还‘你这老头‘呢,拍了两句马屁,就成知己了。 “那个…” 刘大夫欲言又止,最后又道,“算了,是老夫唐突了。” 吃饭的活计如何能与外人言,他自己能端的起这碗饭,那不也是祖传的医术与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祖传药方吗。 王智看他这模样是有些明白了,笑道:“医者无界,若人人都敝帚自珍,我华夏医术如何能有进步,如何应对层出不穷的天灾人祸?” “此种治疟药方很简单,城外流民营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一种稀有树皮研磨而成的粉末,那株树我也给移栽在了城外,刘大夫有心随时都可过去查看。” 刘大夫闻言即激动又羞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扭扭捏捏的既想讨要治疾之法,又怕遭受拒绝老脸挂不住,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这回事,早已大大方方的把如此珍贵的药方公之于众,什么叫大公无私,什么叫造福万民…… 刘大夫再次整理衣衫,心服口服的对着王智深深一躬到底,“王神医医者仁心,为国为民,是真正的医者,老朽惭愧,实在是惭愧。” 曹继也对自己这个便宜女婿更加另眼相看了些,年轻人嘛,虚荣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不虚荣哪来的上进心,更何况是利国利民不利己的虚荣,自己曹家可真是捡到个宝了,说不准他曹家日后能否迎回祖上荣耀还得应在这个女婿身上。 王智起身扶起刘大夫,又谦虚一番,一副主客相宜模样。 …… 与此同时,文德殿内群臣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议着一些事宜,往日朝会到此时早已结束,可今日依旧是各站其位。 有大臣腿酸,不停的换着姿势,目光时不时的侧头查看着什么,终于,一个青年甲士进殿单膝跪地向上禀告,“启禀陛下,城外疫情探查完毕,疟疾已得到全面控制,染疾者均得到良好治疗,部分患者可下地行走,一些青壮患者已开始劳作!” 随着青年甲士的正声回禀,殿中人员虽众,却有些安静。 “敢问赵府君,此症解于何人之手?” 一个老臣压下心中震惊,询问为首之人,群臣闻言皆看向赵桓。 此时已经无人再有质疑,这种事情展露与光天化日之下,编是没法编的,开始还有人认为他是想拖延时间,或是其他意图,毕竟此事太过天方夜谭,自从人族有过历史记载以来几千年间,无数先贤大能都对疟疾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才把这种传染病称之为瘟疫,能被人为治疗的病还能叫瘟疫吗? 谁能想到如此恐怖天灾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却直接被人扼杀在摇篮,前后也不过只有一周时日,这简直…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回陛下与诸公,此症解于婺州观察使、禁军统制王禀次子王智之手。” 赵桓禀告完便挺直了腰杆,凛然正气,这是他第一次在朝会上挺直腰杆,第一次敢直面天子父亲的威严,他知道,能否真正立身朝堂,坐稳太子之位,就看今日了。 他心中虽还有忐忑,但还是努力维持着不卑不亢,因为他有底气,不论开封治理的如何,单就以成功安抚流民,扫除瘟疫两项功绩来说,他就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现在相信,只要有表弟的辅佐,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王智?这不就是那个新学的领头人吗…” “啊,原来是此子,我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 “能说出那么一番破天荒的道理之人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群臣听闻此名不禁有些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无人敢站出说什么,因为‘王智’这个名字,是个禁忌。 “肃静!” 随着御史大夫的一声大喝,朝堂又顿时安静下来。 赵佶面无表情的端坐大殿之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中百感交集,又是这个堂内侄儿,对于他的才华和能力,赵佶爱极,但就是这个爱极的后辈,却屡次坏他好事,若不是这厮插手,现在台下百官之首的人就应该是他的第三子赵楷了。 此子不能再留了啊! 台下一大臣仿佛是看透了赵佶心中所想,出列畅言道:“陛下,王智此子乃是将门之后,太学学子,又平定瘟疫,有大功于社稷百姓,当赏之以示朝廷公允。” “对,平疟之功千秋万代,我朝当不吝赏赐,树后世榜样……” 又一名大臣附和,可话说了一半就又顿住了,因为他看到方前为王智请赏之人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高太尉是也。 如今满朝诸公谁不知道高俅对新学所做的那些腌臜事,这新学的创立人可不就是那王智吗… 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但谁也不知高俅此时出面为王智请赏所图为何,其中有没有上位之人的授意也不得而知,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高卿言之有理。” 赵佶沉默片刻先是赞同了高俅一句,而后又问道:“那高卿以为该做何赏赐呢?” …… “表哥找我有何事啊?” 开封府衙议事厅内,王智领着王贵来到了这里,赵桓的侍从都找到曹府去了,可见是有不小的事。 “阿霸,王兄,王师…” 包括陈秀才、秦算盘、陈东在内数名编撰字典的学子,此时也都聚在议事厅内,看到王智前来纷纷起身打招呼。 王智向众人点了点头,走到首位落座,看向上位赵桓。 “表弟啊…” 赵桓忽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思索了片刻才道:“今日朝会上我汇报了城外抗疫情况,大臣们都很是惊喜,认为你有有功于社稷,要给你封官…” “哦?是吗,这是好事啊!” 王智先是一喜,却看到表哥还在皱着眉,知道此事可能不像表面这么简单,接而又道:“表哥为何愁眉不展?” 赵桓询问,“你可知这提议封你为官之人是谁?” “是谁?”王智疑惑。 “是高俅!” “他?” 王智更是疑惑了,转头看了看陈秀才等人,见他们一脸平静,应该是已经得知此事了。 陈秀才摇头道:“阿霸,府君已经和我们说过了,我认为,此官不能当。” “对,他高俅明显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王师定不能随了他的愿,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阴招没使呢。” 一名学子抢着说道,其余之人也纷纷应和,各抒己见。 有宋一朝与后世明清不同的是,哪怕圣旨下发,也不是说就非接不可,不接就会如何如何,相反的是,抗旨不接的事情屡见不鲜,据不完全统计,单北宋一朝抗旨不遵的记录已经超过了一百次,由此可见抗旨不遵在此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尤其是文官群体,朝廷给文人的封赏若是拒接,更是会被士林称赞有风骨气节,反正又不会死,还能刷声望,何乐不为。 不接吗? 王智有些心疼,好不容易能有个官当,还不用太学考试,就这样拒绝着实有些不舍。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自己两年内不进太学院的门,到时自有同进士出身等着自己,到那时以进士之身进入官场,还能不比现在这个封官强吗。 如此想着王智也就看开了,无所谓道:“啥劳子官,我本就不屑当之。” 可接下来当听到赵桓说了这个劳子官是啥时,他就傻眼了。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六章 我爹回来了? “封武节郎、秦州刺史、琅琊郡开国侯、捧日军副指挥使……” 一连串的官职从赵桓嘴里说出,不仅是王智,就连一众学子全都傻眼了。 有宋一朝的官职划分异常复杂,官是官,职是职,差遣是差遣,官又分职事官、寄禄官、散官、勋官、检校官、功臣号、宪衔…另外还有官职之外的爵位体系,如此复杂而臃肿的官僚体系,就连为官多年的诸多大臣都理不清头绪,何况是堂内这几个连恩荫都还未有一个的太学子。 “表哥,这……”王智懵圈。 “知道你肯定不懂,我来给你好好说道说道。” 看着一圈同样茫然脸的众人,赵桓继续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我大宋官、职、差是分开的,如表弟被封的这些个头衔,其中的官阶就是武节郎,乃是隶属武官第五等诸司副使中第三十八阶从七品的官职……” “等等,表哥,等等……” 王智伸手打断了赵桓的话,捏着小指头道:“就是说咱这官整半天就是一从七品的芝麻小官是吧!” 赵桓一连串的解说,他只听懂了三个字-从七品! “单以武官官阶来说,是的。” 赵桓先是肯定了王智的话,后又解释道:“不过表弟,这武官官阶是需要军功才能升迁的,没有军功就贸然升官会引起军中将士不满的,从七品已经是朝廷能给的最大限度的官阶了。” 王二郎闻言微怒,“我说表哥,你是站哪一边的?” 赵桓忙道:“我自然是和表弟站一边的。” “那你还替朝廷说话?”王二郎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满。 众学子听了不禁好笑,这话说的可是有够无耻了,人家堂堂大宋朝亲太子,不替朝廷说话替谁说话? 赵桓还要解释什么,却听陈秀才出言询问,“府君,我有一问,阿霸是太学子出身,又无军功,怎么会封武官?” 此言一出,众人立马惊醒,是极,王智不管是安抚流民还是平定瘟疫,那都属于民生范畴,就算封官,那也应该是封文官才对,怎么会封武官? 赵桓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也不知。” 见众人脸上阴疑,赵桓又道:“你们听我说完,再分析分析,或许就能知晓其中门道了。” 见众人抬头聆听,赵桓继续道:“刚才说了这武节郎是官,而这秦州刺史就是职,只是自太祖皇帝取缔刺史、太守、县令等职位以知州、知府、知县替代后,这些官职就成了寄禄官,不需要去地方上任,仅是代表身份地位的虚衔,无职掌,无定员,基本都是恩荫子嗣所赏,堂舅此次征讨方腊居功甚伟,朝廷恩荫表弟一个秦州刺史也是在理。” 赵桓说完又赶紧补充道:“这个是从五品。” 赵桓的生母王氏与王智的父亲王禀是堂兄妹关系,赵桓自然是称呼王禀为堂舅。 “从五品啊……” 王智啧了啧嘴,这个官放弃着实有些可惜了,对于这个虚职的寄禄官,他是知晓的,‘寄禄’顾名思义,就是发放俸禄的标准,是确定官员俸禄和品级的,也就是说这个官员,以后在朝廷领取俸禄,就是领这个官职相对应的俸禄,除此之外,啥作用也没有,就是听起来好听,比如他老爹就是那啥‘婺州观察使’,但是你要问自家老爹这‘婺州’在哪,他可能都不知道。 赵桓继续道:“至于这个琅琊郡开国侯的爵位应该就是表弟此次平定疟疾之疫的真正封赏了。” 有宋一朝,爵分十二等,而开国侯仅仅只是第九等,此时的爵位也只是象征意义居多,多吃点食俸,也有些特权,但并无实权,且基本不能世袭,也就是说王智是开国侯爵,但和他子孙没有半毛钱关系,王智死后,爵位就会收回了,和后世明清世袭罔替的侯爵地位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个琅琊郡开国侯…有啥用啊?” 王智琢磨半晌,也没听说过哪家贵人有这么个称呼,就连他老爹也没有什么爵位,着实有些不懂这是个啥玩意。 “相当于从三品官员。” 赵桓无奈摇头,知晓和这个官盲表弟说什么权职他也不懂,但是和他说几品,他就懂了。 果然,听到‘从三品‘这三个字后,王智眼前一亮,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他老爹的观察使也才正五品而已,这么一说岂不是自己一跃比自家老爹的品级还高了? “你别想了,只是相当于从三品而已,并无半点实权,和堂舅那种禁军一司三把手的实权官是没法比的。” 赵桓仿佛是看透了自家表弟的心中所想,丝毫不客气的当头一棒敲下,却是好像没有敲醒王二郎。 受教于前朝爵位泛滥,造成勋贵集团尾大不掉的后果,有宋一朝对于爵位的管控是很苛刻的,对异姓很少封爵,就算封爵,开国侯也基本到顶了,至于上面的王公那基本都是死后追赠的了,王智此番平定祸害华夏数千年的瘟疫,功劳不可谓不高,搁在前唐那多多少少一个公爵少不了的,甚至还可能封王,但是在我大宋,第九等开国侯收好,爱要不要! 所以宋朝的勋爵们很少有拿这个爵位做炫耀的,以至于一些侯爷都是见面不识,一个毫无实权的爵爷而已,没必要认识,在咱大宋,那是看实权的,要知道,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之位,也才三品而已。 你要说官大吧,比宰相大的还有很多,但是你要说权利吧,那就是天子之下第一人了,甚至在很多方面比天子的权限还要多,还要无顾忌,是真正的权倾朝野。 “要什么实权,要实权就得办事,不要,不要,虚衔就挺好,既能当饭吃,还不用干活,这等好事哪里找去。” 王二郎翘着个二郎腿,模样很是嘚瑟,忽然又想到,这些个官都是钓鱼的饵,他若是忍不住咬上去,指不定被挂了个前后通透呢,遂又焉了吧唧。 “对了,你说实权,这最后捧日军副指挥使就是实权官,也就是你的差遣,这差遣属节级不分品级…” 赵桓说着有些纳闷起来,嘀咕道:“虽说这一军副指挥使职位不算高,但却是实打实有带兵权的实权武官,只是怎么会给你实权官的呢,不合常理啊…” “府君,这捧日军是属于禁军哪一司?” 陈东这时有些明朗了,他经常出口就要朝廷砍了那些贪官污吏的脑袋,对于这些贪官污吏的家底,自然是调查的很清楚,所以在一听到捧日军之时,就知晓了其中用意,只是太子当前不好显摆,便出言提醒。 “对了!” 赵桓这才恍然大悟起来,“这捧日军副指挥使是个实权官不假,可这个捧日军那是属于殿前司管辖的啊!” 赵桓这话一出,众人皆都明了了,怪不得王智一个太学学子会被封武官。 这是阳谋,就看你接不接,不接先不说,接了你就是殿前司的麾下将领了,以后安排你做个啥事不是理所应当吗,这办差中出个啥意外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在这个世道,圣旨你可以随便拒,但是军令你敢拒一个试试,试试就逝世,死了也是白死。 “不接!” 王智大手一挥道:“我想好了,这个圣旨我拒了,这些啥官我也不做,大丈夫何患无官,老子不稀罕。” 众人闻言纷纷赞同,只是你这眼角隐约闪烁的泪光是怎么回事? “表弟……”赵桓欲言又止。 “说!”王智连从三品的爵位都不要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无所畏惧。 赵桓支支吾吾道:“那个…和你说一件事…” “嗯?”王智皱眉看他。 “堂舅已于昨日班师回朝,现应该在南城外军营里呢……” 赵桓面色踌躇,仿佛是在说一件苦恼的事。 “啊!我爹回来了?” 王智一拍大腿,并未在意他的神色,站起身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赵官解释道:“我昨日是托人去寻你来着,听说你去山里寻药去了,也就回来了,这不是今天才刚见你吗…” “哦,是我错怪表哥了,那我爹都已经到城外驻扎了,为何不回家啊?” “昨日疫情未平,军营中人哪敢外出,那可是一个军的数万人。” “你说的对,我这就去找我爹。” 王智说完就要转身出门,却被赵桓一把拉住,“哎,表弟,我想明白了…” “此番堂舅携大功回朝,定是会有所封赏,不仅是堂舅,舅母和表哥肯定都有封赏,包括你的封赏,不出意外,应该是一起封赏了,若是在同一个圣旨上……” 赵桓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但是众人包括王智,全都听明白了。 你不要你的封赏可以,你全家的呢?也不要了吗? 这个无耻,这也太无耻了! 王智愣了片刻,坐了下来,众人也都沉默,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涉及到人家一大家子的富贵。 “哈哈,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怕他个鸟蛋!” 王二郎爽朗一笑,起身走出门外,还是一向的无所顾忌。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七章 万人敌,韩世忠 “你说阿爹都两年多未曾回家了,见到我长这么高,会不会吓一跳?” “你说大哥还能记得答应我的大白马吗?” “你说小宝还能记得他阿爹吗?毕竟阿爹和大哥走的时候他才一岁多……” 一辆驶向南门的马车前坐着两个壮硕少年,其中一个少年一路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另一个独眼少年就只是点头,也不言语。 城中百姓此时大多还未得到疫情解除的消息,大街上行人依旧稀缺,但城门已全天开放,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行驶到南门外的军营。 把马车系在一边,看着往日人烟寥寥的军营如今热火朝天,王智这才确定表哥并未骗他,父兄终于回来了,心中激动不已。 “来者止步,军营重地,闲人勿进!” 军营外左右禁军甲士架戈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王智也知军营规矩如此,并未难为他们,拱手道:“劳烦兄弟通报王禀一声,就说他儿前来寻他。” 王统制的儿子? 几名甲士对视一眼,又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少年确实与王统制有几分相似,便有一人进去通报了。 “二弟!” 不多时,军营小跑出来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将领,见到王智两人兴奋的喊了一声。 “大哥!” 王智看到这名青年将领也是开心的不以言表,两三步奔上前狠狠的拥抱了此人。 “哎呀哎呀,快松手,松手!” 青年将领拍了拍王智的后背,嗓音都有些沙哑了,“快把哥哥勒死了!” 王智松开臂膀,搭着他的肩头,看着带着头盔也只到自己眉心的青年将领,大笑道:“哈哈,大哥,你怎么变矮了?” 此青年将领也是生的俊郎,模样与王智有着五分相似,只是面庞柔和了一些,身形相对王二郎也瘦小了一些,正是王智的亲大哥-王荀。 “二弟啊,不是哥哥变矮了,是你长高了!” 王荀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这壮小伙,很是感慨的笑骂道:“咱俩都是吃一个锅里饭长大的,怎滴给你这小子长这身膘。” “哈哈…” 王智闻言再次大笑,“你以前吃饭就吃不过我,阿娘以前还说谁吃的多谁以后就是大将军,现在看来阿娘就知道说谎骗我。” “哈哈…走,我带你进军营见阿爹。” 王荀拉过弟弟的手走进军营,路上问道:“阿娘如今可好?” “阿娘好的很呢,就是整天念叨着你俩早就说要回来了,怎么还未回来。” “其实前天下午就已经回到军营了,只是听闻城内闹瘟疫,阿爹下令不许任何一人进城,所以就没回去。” 王荀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如今这瘟疫咋样了,家里人都没事吧?” “瘟疫啊~” 王智故意的迟疑了片刻,在王荀愈加紧张的目光下吐出两个字来,“没了!” “没了?” “是的,没了,在你家弟弟的亲手操刀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家里人也都没事。” 王荀疑惑,不过他也知晓这个弟弟喜好吹大话,也就并未在意,“都没事就好,就是不知何时能见到阿娘。” “你是想见你家媳妇儿子吧。” 王智轻哼了一声,嫌弃道:“小宝应该都认不出你这个爹了,都是我这个叔叔一手带大的。” 王荀闻言眼中露出思念之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哎,这两年辛苦你了,一会见过阿爹之后带你看个好东西。” “啥好东西啊?”王智兴奋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王荀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兄弟俩一路说笑着走到中军大帐前停住,王荀道:“阿爹在里面和一些将领商议事情,咱俩在外面先等等吧。” “嗯嗯。” 王智点头,也知道军中议事不能打扰,也就在帐外听着哥哥说着这两年的仗事。 一刻钟后,帐门打开,从中陆续走出一些将领,有中年也有青年,一个个壮硕魁梧,煞气逼人。 王智在一边羡慕的看着,一个个询问哥哥都是何人,有何战绩。 王荀以眼神示意,低声道:“这个大胡子叫王渊,是阿爹最为倚重的先锋大将,平时作战最为勇武,总是第一个冲上前。” “这个稍矮一点的叫辛兴宗,善用计谋,曾设计擒住方腊手下八大天王之二,阿爹有什么事都要与之商议…” 就在这时,王荀看到一名铁塔一般的壮汉出帐,直接就略过其余几人,对着王智道:“二弟快看,就是此人,一杆长枪就敢深入敌军巢穴,血战十数人,最终生擒了方腊,军中都称之为‘万人敌‘!” 王智看到此人是也是瞬间起了兴趣,因为此人是在身形上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媲美的将领。 如果自己穿上他的那身铠甲,应该不比他差多少吧。 王智心中想着万军丛中生擒敌军主将的英雄气概,不禁有些热血,急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荀随口应道:“他叫韩世忠!” “什么?” 王智一瞬间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韩世忠?” 这一声唤的不可谓不大,吓得身边王荀一跳,甚至已经走远的将领们,包括铁塔壮汉韩世忠本人都向王智两人看来。 看着这位风骨伟岸,目瞬如电的铁塔壮汉向自己走来,王智深藏在脑海深处的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渐渐浮上心头。 韩世忠,南宋中兴四将之一,被当世便称为‘中兴第一功‘,十八岁从军就首破西夏银州城,斩守将头颅,复一战又斩西夏驸马,后又趁夜登天都山,斩敌将二首,打退数方来援… 如此种种神举不可胜数,只是主持边事的将领不信有人可以如此勇武,认为军报不实,只给韩世忠升了一级,如此至今也才堪堪军中一俾将而。 至于后期抗金战役,韩世忠带领他的韩家军屡有胜绩,想那黄天荡之战、大仪镇之战更是打的金军数年未曾缓过劲来,甚至差一点就生擒金军统帅金兀术,成就盖世奇功。 也正是韩世忠破开金军的重重围堵,把南宋的开国皇帝赵构成功送到了杭州登基,可以这么说,韩世忠就是南宋开国初期那段风雨飘摇时期的定海神针,若没有韩世忠的话,赵构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还谈何之后的南宋… 王智心中蓦的苦涩起来,他对大宋的印象很模糊,能记得的宋朝人不多,连他的表哥在历史上是谁,后面有没有登基他都不知道,独能记得几人,韩世忠就是其中之一,但韩世忠这个名字是和南宋绑定的。 韩世忠都出世了话,那距离北宋覆灭应该也没多少年头了吧…… “这位小兄弟认得某家?” 王智的思绪被一声询问拉回,看着面前威风凛凛的万人敌,心中也不禁豪气起来,大宋有比如名将,还有自己这个圣人,未来如何尚未可知,现在想那么多干嘛,徒增烦恼。 精神内耗从不超过三秒的王二郎转而见猎心喜,对上韩世忠一双精气四射的虎目丝毫不惧,拱手道:“万人敌韩泼五的名号谁人不知,今日一见果真豪杰,我对韩将军仰慕已久,韩将军可便允小子讨教两招?” 一众将领听到这个无名小子敢称呼韩世忠早年绰号‘韩泼五’,也是饶有兴趣的驻足观看。 众将领自然是都知道韩世忠乃是泼皮无赖出身,少时横行乡里,人见人怕,听闻韩世忠要离乡从军时,乡里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无数乡民出门齐齐欢送韩壮士…… 只是从军后的韩世忠杀敌无数,勇冠三军,再也无人敢称其‘韩泼五’,取而代之的便是‘万人敌’。 “二弟!不可无礼!” 王荀轻斥一声,转而对韩世忠陪笑道:“吾弟年少不更事,韩都头勿怪。” 都头?王智纳闷,如此勇武的军中万人敌,能生擒祸乱东南数年的方腊,怎么才是小小的一营都头? 有宋一朝,禁军一般是百人为都,五都为指挥,五指挥为军,十军为厢,厢上为番号军,分属三衙。 这都头说白了也就是百夫长,连王二郎即将上任的副指挥使那也是五个都头的直属上司。 “哈哈哈…无妨。” 韩世忠爽朗一笑道:“韩泼五这个名号某家可有好久都未曾听到了,你这小子好胆,果然不愧是王统制的虎子,你要如何讨教划下道来,某家从你便是。” “刀枪无眼,相扑如何?”王智跃跃欲试。 “好!” 韩世忠叫好一声,当场便取下头盔,有甲士上前接过,随即开始解甲。 王智见状兴奋大笑,也开始解带宽衣。 “二弟…” 王荀刚想开口阻拦,就被身后一个手掌拍肩止住。 王荀转身见到此人,顿时面露愁容,“阿爹…” 此人正是王荀与王智两兄弟的亲生父亲-王禀。 王禀年逾五十,颌下留须,身材比王荀壮硕些,但也比不上基因突变的王二郎,历经风霜的刚毅面庞此时也有些柔和,看着一心只在韩世忠身上的次子,微微摇了摇头。 王荀懂了,退在王禀身后,不再言语。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八章 大白马 有宋一朝,相扑乃是最为主流的体育运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好这一口,甚至还有女子相扑,引得皇帝都曾出宫观看,除了民间的商业性活动,就连官方也经常会举办相扑大赛,被称为“露台争交”。 两人并未如相扑选手一般全身脱光剩一个三角裤衩,只是裸露上身,下身依旧着裳系着腰带。 两个体格健壮,虎背熊腰的壮汉,就在这营帐前赤裸上身,做虎扑状,供身相对。 周围此时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士,对着场中两人指点猜测,还有好事者大声叫好。 “你猜他们俩谁会赢?”一名士卒蹭了蹭旁边叫好的同伴询问。 同伴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看傻子,“你怕不似石乐志吧,你猜他们俩谁会赢?” “我猜应该是咱们的韩都头会赢,王统制家的虎子虽然同样壮硕,但毕竟还年少…”士卒一本正经的分析。 “对对对,你猜的对,还应该…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吗,我怕和你沾一起会拉低我的智商。” 同伴嫌弃的往边上靠了靠,你这玩意还要猜吗? 一个是军中万人敌,一个是未及冠的少年,你这还要猜,还要分析…… 旁人如何谈论,王智已全听不到,他的心思全在眼前这个赤铜色躯体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带着噬人压迫,映出铁与血交织的画面,让人恐惧,让王二郎向往。 “喝!” 王二郎脚下发力,踏出一捧黄土,如一头蛮牛架着犄角发起冲撞。 韩世忠也大叫一声好,并未闪躲,也未有其他技巧性动作,如暴怒的牛王,一头撞上。 甫一交手,闷哼声从二人口中传出,皆感觉撞到了坚硬如铁的巨石,两人互相架着胳膊,死死盯着对方,脚下黄土踩的吱吱作响却寸步不让。 “好!” “好!好…王家虎子好样的!” 周围一声声叫好声不断响起,本以为是一面倒的角斗,没想到却是势均力敌,众人不禁感叹,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假以时日又是一个万人敌! 其中最震惊的莫过于王禀、王荀父子俩,遥想两年前出征那日,这个傻小子还没有多高,哭着鼻子,流着鼻涕跟在两人身后抱着大腿求着不要走,转眼两载如烟过,当年的鼻涕虫已经成了顶梁柱,与军中第一勇将韩世忠都能斗个旗鼓相当了。 看来当年确实是选错了,这两兄弟文武走岔了路…… “轰!” 就在此时,场中骤变,韩世忠后退一步用力下压,王智一个重心不稳单膝跪地,在黄土地上深深砸出一个坑来。 韩世忠乘胜追击,抱着他的颈脖以大力压上,却压之不倒,王智脸成酱紫色,却不松手,死死抱着他的大腿想要起身扳倒。 “好了,到此为止吧!” 就在两人持续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时,一声饱含威严不容置疑的令下,两人才渐渐分开。 “阿爹!” 王智看到了发令之人的身影,绛紫的脸上浮现激动之色,上前张开臂膀就要拥抱,却被王禀架手拦住,“竖子,韩都头见你年少不与你较真,你还上脸了是不是,还不快向韩都头认输赔礼。” 王智脸上一僵,但看到韩世忠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心中也认可了自家老爹的说法,随抱拳道:“韩都头神勇无敌,小子不如,心服口服。” “哎~” 韩世忠摆手,豪迈道:“王小兄弟不必如此,从后退那一步开始,某家就已经输了,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何须他人抬面,某家赢的起也输得起。” 韩世忠此言一出,赢的一片叫好,相扑虽论技法,但军中勇者无敌,退后一步就算是输,就算身体上赢了,但心理上还是输了。 没想到这个小子还真能赢得了万人敌韩世忠,周围一众将士再看王二郎,眼中已带有敬意。 强者,从古至今就令人崇拜。 王智心中对这个居功不傲,爽快不做作的千古名将好感剧增,果然能在青史留名的人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 “承蒙韩都头不嫌,以兄弟相称,那小子便认了你这个大哥。” “见过韩大哥!” 王二郎再次抱拳,顺杆爬的本事的本事让韩世忠都是不由一愣,我称呼‘小兄弟’你就认大哥了? 不过他心中对这个勇武不输自己的少年心中也是颇有好感,也不扭捏,回礼道:“王兄弟!” “哈哈…我与韩大哥一见如故,仿佛上辈子便相识一般,大哥可便随我进城,弟做东,带你去汴京城好好潇洒一番,尝一尝这世间最美味的菜肴,最香醇的酒。” 王二郎顺杆爬上顶,直接挽着韩世忠的胳膊,连一旁的父兄也不在意了。 “王兄弟这…”韩世忠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 “胡闹!” “瘟疫未消,将士们若都进了城,有人染上瘟疫,后果不堪设想,你是嫌你老子活的久了是吧!” 王禀在一旁气极,也不知是气王智不懂事,还是气数年不见的儿子奔向别人怀抱…… 王智挺直胸膛,臭屁道:“哎呀,阿爹,你今日未进城不知道,瘟疫已经没了,被你家儿子我给扫平了。” “你说什么?瘟疫没了?” 王禀如王荀一般,自动过滤了后面的话,关注点只在‘瘟疫没了‘四个字上面。 此话一出,周围已经散开的将士又全都围了上来,皆惊疑不已。 “是啊爹,你派人去府衙询问就知道了,城门今日也不关了,现在就可以直接进去。” 王禀看着自家儿子不像作假模样,又转头看向身后如透明人的王贵,见到王贵也点头后,便不再犹豫,立马派遣了两人乘快马进城打探详情。 “消息未验证之前,你不要走!” 王禀眼神严厉的警告王二郎,在他连连应答之后转身进入营帐。 “韩大哥可先去忙,一会我去找你。” 王智与韩世忠分开就拉着自己的亲哥哥询问,“说好的宝贝呢?” 当王荀带着他到马场看到那一身纯白的骏马时,王二郎的眼睛都直了。 “大哥,这是给我的吗?” 见着王荀点头,王二郎又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死亡拥抱,“大哥你真是我的亲生哥哥!” “咳咳咳……” 王荀被他勒的头皮发麻,“再不松手,大哥就要被你送走了。” 王智松手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白马的鬃毛。 “它怎么这么矮?”王智看着抬起马首还没有自己高的‘大白马’,开口询问。 王荀没好气道:“这匹马还没成年,谁能想到你这两年一下蹿这么高。” 弟弟在他的印象中还是那个没长大的拖油瓶,所以特意给他挑选了一匹尚未成年的白马,谁料这玩意不知道吃了什么饲料,短短两年就比自己都高了,你这谁能猜到去。 “没成年啊,没成年好,好好养养没准能猛窜一窜,成年了就定型了,就不好养了。”王二郎深有体会的感叹。 “你在点我?” “没有,没有啊大哥,别打,哎别打……” 马场上兄弟俩互相追逐打闹,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仿佛两年前,不同的是…高大的成了弟弟,瘦小的反而是哥哥。 …… “韩大哥,你看这樊楼怎么样?” 天色晚时,王二郎没有陪自己的父兄回家,而是搂着同样魁梧健硕的韩世忠,出现在了这汴京城最繁华的地带,最繁华的酒楼内。 “真是人间仙境啊!” 出身陕西贫苦之地的韩泼五哪里见过如此精美豪华场所,站在天井中一圈又一圈的巡视着五座仿佛神仙居所的楼阁,宛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让王兄弟见笑了。”感觉到失态的韩世忠向着身边的王智拱手笑道。 “哈哈,韩大哥是真性情,弟怎会取笑,走,我们上楼。” 王智说着拉过韩世忠的胳膊向着东楼而去,如今他也算是达官贵人一列了,自然不能再去北楼与学子们为伍。 与疫情开始传播的速度一样,从朝会结束到晚上,短短半日内城内百姓全都得知了瘟疫已被根治的消息,接着,整个汴京城都沸腾了,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点着大爆竹,走亲访友络绎不绝,大姑娘小媳妇也都纷纷穿上新衣服出门呼吸着新鲜空气,拥抱着万物回春的美好。 一瞬间,汴京城又回到了原来的汴京城,仿佛这一周内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过。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王智大笑着与所见之人打着招呼,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也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艺伎小厮,都亲热的拉几句家常,这段日子,可把他憋坏了。 而在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万人敌韩大都头则在他的身后唯唯诺诺的与人回礼,没办法,人家给王二郎见礼,自然也要给他也施一礼。 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是乐在其中,与艺伎们见礼时更是彬彬有礼,虎目微眯着,脸上的微笑就未停过。 “来,韩大哥,坐。” 被小厮领着进入一个装饰高贵的包厢,王二郎招呼着韩世忠入座,王贵这次则未跟上来,就在门外侍立着,毕竟他算下来只是王智的侍从,与秀才算盘他们都是兄弟关系,没有太多讲究,但是正式宴请客人,他就不方便入席了。 “寿眉四壶,菜看着上,不要太素。” 王二郎依旧是老一套的点菜手法,小厮点头,就要退走又被王智喊住,“寻俩好姿色的酒伎来。”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五十九章 梁红玉 这酒伎与艺伎不同,艺伎卖艺,酒伎陪酒,当然,也都可以是妓,就看自己的本事了,如今王富不在,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点起来就对了。 小厮称‘是‘退走,不多时酒菜伎者全齐,王智与韩世忠一人身边伴着一个温柔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互相吹嘘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大有相见恨晚互为知己之感。 韩世忠原本对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少年结交确实是有欣赏意味在内,但更多也是想着不好得罪自己顶头上司王禀,对于上司的儿子是能交好便交好,毕竟他这些年可是吃够了上司的苦,若能早些体悟到官场的这些伎俩,也不至于满身功勋在身也仅仅是个从七品的武节郎。 是的,就是王二郎即将被封的那个小指头大的武官。 只是在酒肉下肚之后韩世忠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豪爽气节的少年郎。 他的真的豪爽,不是那些世家子弟装模作样的豪爽,他虽然嘴上偶尔还叫着自己韩泼五,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看不起,仿佛‘韩泼五‘这个名号在他眼里比万人敌还要来的荣耀。 他一个富贵万分的世家子弟都屈尊结交自己这个贼配军,自己还有什么好端着的呢,这么一想,索性也就放开了性子,拿出了做泼皮无赖时的做派,与王二郎划着拳灌着酒好不爽快。 此时一个红衣清倌人才领着一个婢女姗姗来迟,给王智二人道了一个不是,便坐在台上取出琵琶弹唱起小曲来。 这是四方樊楼包厢的标配,王智除了暗赞一声好俊的小娘子之外,也就未在意了,只是韩世忠却看直了双眼。 “哥哥,喝酒!” 酒过三巡之后,‘韩大哥‘成功进阶成了‘哥哥‘,王智先是没在意他的神色,依旧劝着酒。 “哦,来,喝…” 韩世忠反应过来,与王智碰杯,但目光始终有意无意的瞥向台上,就连一直搂抱的温柔乡,此时也在不经意间远离了些。 王智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的异样,看他的模样也是大概知晓了他的心思,不过也未点破,在这里的清倌人那可不是你有钱就能得到的,得看自己的本事。 像陈秀才那样有诗才的,可以夜夜寄宿青楼,还不用付钱,甚至连生活费都有大把红尘女子抢着供应,但是这些清倌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喜欢书生学子,不喜欢老兵油子,认为他们粗鄙不堪,臭不可闻,就是有钱也很难一亲芳泽。 所以,哥哥,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为了给韩世忠创造机会,王智话题总是挑着他的神勇事迹畅聊,一直在给他抬身位,甚至赞叹哥哥日后必高居宰执三公之位,封公拜王。 王智不说三公还好,一说三公韩世忠不禁尴尬万分,苦笑连连,王智询问,韩世忠才说出来,原来是在他还未离乡从军之时就遇到一个游方神棍,曾当街拦住他说他有三公之相,那时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韩泼五当场就啐了他一脸唾沫,并且把他打了个半死。 王智听闻后惊呼原来这个世间真有如此高人,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西北之地寻找此人。 哥哥啊,你何止是有三公之相,你怕是再也想不到自己日后能到达何种地位吧,什么宰相、太傅、太师、国公,你那是全都当了个遍,甚至故后还被追赠了王爵,除了没造反登基之外,你这可谓是人臣所能达到的巅峰了啊! 王智收回心思,再次出言询问:“哥哥还未和我说你是如何在万军敌中生擒方腊的呢…” “叮……” 一声弦断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王智看去,原来是红衣清倌人的琵琶弦断了。 “两位官人,奴家…奴家不小心弹断了弦,奴家给两位官人赔不是。” 红衣清倌人跪倒在献艺台上,王智细看去只见已是清泪两行。 “无妨,小娘子快快起身。” 王智连忙摆手,说着忽又拍了拍韩世忠的手背,“我有些喝上头,哥哥可便去扶起小娘子?” “自当效劳,自当效劳。” 韩世忠嘴上才答应着,身子就已经走到了台上,轻轻的搀扶起了红衣清倌人。 见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娘子,韩大官人仿佛心都要融化了。 “哥哥把小娘子扶过来坐下吧。” 王二郎继续给两人创造着机会。 “不不,奴家贱籍之身怎敢与官人同坐。”红衣清倌人推辞着道。 只是此话一出桌上两个温柔乡很明显就有些不乐意了,怎滴咱们都是贱籍就独你清高? “小娘子切莫推辞,我家哥哥最是见不得女儿家哭,你可是有什么心事,坐下来与我们好好说说,说不准就能帮上一二呢?” 王智说完半晌,韩世忠才搭上一句‘是极’,然后就半推半就的把红衣清倌人请到了身旁坐下。 “奴家梁氏,小字红玉,父亡母在,占籍教坊,东京人也……” 随着这名叫梁红玉的清倌人娓娓道来,王智与韩世忠这才了解为何她听到‘方腊’名号之时心神不稳了,原来啊,这梁红玉也是出自武将家庭,父亲和祖父都是武将,自幼也随父兄练就一身功夫,方腊起义后,因父兄战败不利,被朝廷论罪处死,自此家道中落,梁红玉也被迫沦为艺伎。 “奴家家破亲亡皆因方腊,如今得知方腊被擒与官人之手,大仇得报,恩人当前,一时喜悲交加这才失了手,还望官人恕罪。” 梁红玉说着又要拜倒,却被一旁的韩世忠牢牢架住。 “这可真是…真是……” 王二郎真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门道来。 出身大家,家破亲亡,沦落红尘,偶遇恩人…这桥段都快赶上说书的了。 王智不知道的是,这个事情它就是这么巧,就算今日王智未带韩世忠前来这风月场所,两日后童贯宴请有功之臣这梁红玉与韩世忠也会见面,也会在日后结为夫妇,只能说缘分这种事吧,是你的那就是你的,躲都躲不掉。 他更不知道的是,就是眼前这个模样娇滴的小娘子,日后随着韩世忠走南闯北,协助他操持军务,他在前方厮杀,她便顶着箭雨为他亲自擂鼓。 梁红玉虽为女流,但巾帼不让须眉,自领一支军队,称为‘娘子军‘。梁红玉率领这支军队,与金军、伪齐镇淮军在山阳、宿迁作战,连续作战多次,皆是大获全胜,‘娘子军‘因而名震天下。 但是可惜的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在一次与金人的搏杀中梁红玉身受重伤,最终被敌人乱箭射中,力尽坠马而亡,这位忠心报国的巾帼英雄就此牺牲。 梁红玉死后,金人出于对她的愤恨,争相蹂躏她的遗体,割下她的首级,并将其尸体置于集市暴晒三日…… 这些,王二郎都不知道…… “‘缘分‘二字可真是妙不可言。” 王智真是了出来,随后问向梁红玉,“你与我家哥哥有如此缘分,可见是上天撮合,你可愿就此脱籍,与我家哥哥长相守?” “兄弟,这……” 韩世忠有些支吾,罕见的一个八尺壮汉竟有些红了脸。 “怎么,哥哥不愿意?”王智反问。 “不不,某家乃一粗人,梁小娘子大家闺秀出身,如何看得上我。” 韩世忠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心中忐忑的说了这一番话。 梁红玉忙止住他道:“官人切不可如此说,奴家如今哪里还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区区一贱籍艺人,是奴家配不上官人。” “嘿,你们俩也别谁配不上谁了。” 王智插话,先是询问韩世忠道:“我就问哥哥一句,哥哥可愿娶梁小娘子为妻?” “某……”韩世忠迟疑。 王智挥手打断他的话道:“哎,别说旁话,只回答我愿不愿意?” “某家…愿意。”韩世忠说完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去看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兄弟。 “好,梁小娘子。” 王智转头看向梁红玉道:“我来问你,可愿意嫁与我家哥哥为妻?” “奴家愿意…” 梁红玉的声音虽小,但二人近在咫尺,自然是听得清楚。 她本就是武将世家出身,自身也从小习武,最是崇拜如父兄一般的武将,能在万军丛中生擒敌首的韩世忠更是满足了她梦中情郎的所有模样,她如何能不喜欢。 只是还没等二人说话,梁红玉又凄凄然道:“只是如今奴家身在这樊楼,身有契约,籍在贱户,哪有自由谈嫁之说……” “这个小娘子不用担心。” 王智止住她的话,对外喊道:“阿贵!” 王贵应声进门。 “去帮我赎回梁红玉小娘子的契书,明日再去府衙改籍。”王智淡淡的吩咐道,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王贵依旧不言语,但是立马点头出门。 “兄弟!” 韩世忠紧紧握住王智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梁红玉就要给王智磕头,却被王智拦住,“哎呀,小娘子既愿意嫁与我家哥哥,那便是我的嫂嫂,长嫂如母,哪有嫂子给小叔子行礼的道理,这不是在折煞小弟吗?” “是的,红…红玉,不要与我兄弟太过生分了,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韩世忠扶着梁红玉重新坐下道。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十章 北伐 “哥哥说的是极,都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了。” 王二郎说着又喊外面候着的小厮进来,“把这酒菜都撤掉,再上一桌来,寿眉不要了,上两壶和旨来,再多上些女子喜欢的吃食。” 小厮称‘是’离去,王智又赏了两个温柔乡一些财物,也让她俩离去了,这个场合着实不适合再让她俩在这碍事。 不多时,酒菜又重新上桌,和旨绵柔,对喝惯了烈酒的王二郎与韩泼五来说就如小儿饮子一般,毕竟是多了一个女子,还需要收敛一些,和旨就正好。 三人伴着酒菜聊天,不一会儿王贵到来,递上契约。 梁红玉垂泪收好,没有再拜谢,只是斟满一杯酒,对着王智一饮而尽。 “兄弟,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有事,招呼哥哥一声,刀山火海我韩泼五敢说一个‘不‘字,就叫我生受三刀六洞,死入阿鼻地狱!” 韩世忠说着也斟满一杯酒,对着王智一饮而尽。 王智也是有些动情,“哥哥不必如此,我非是要图哥哥的恩情,一是确实喜欢哥哥的勇武豪气,想要真心结交,二是不忍见嫂嫂家里世代为大宋披肝沥胆,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家也是世代从军,最是感同身受。” 王智说着也有些泪目,自斟一杯饮下,平复了一下心情,“哥哥今日无需对我表心意,只需要答应弟一件事。” “兄弟请说。” “善待嫂嫂。” “嗯!” …… 等到王智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亥时了,门房王小二迎上告诉王智老爷和夫人都在中堂等着呢。 王智点头,直奔后院中堂而去。 幸好今晚打了个岔没有喝多,不然一会可就不是几根棍子的事情了。 “阿爹、阿娘、大哥。” 王智进门见到堂内端坐的几个人,依次招呼着,没有见着两小儿,想着这个点应该是被大嫂带回屋睡觉了。 “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喝到这么晚回来,王大圣人竟然还能认得人。” 种氏阴阳着自家儿子,言语之中却并无不满,相反还有些自豪意味,想来应该是得知了王二郎这两日的光辉事迹。 王智走到下首位坐下道:“哎呀,阿娘,我心里有数的,阿爹和大哥回来了,我还能喝多吗。” “你心里有数,还能到这个点回家吗?” 王禀接上话头,又骂道:“你这竖子,让一家人坐在这里干等你到现在。” 王禀也是虽骂但无多少气,自己的儿子结交自己的麾下将领,这是他也赞许的,可能气的更多是时隔两载,父子相见的第一顿饭这竖子却陪了别人。 “某人还说想阿爹想大哥,然后呢,阿爹大哥回来了,某人倒好,拉着陌生人的手屁颠颠就去喝酒了。” 王荀又接上,一轮一轮炮轰的王二郎体无完肤 “我错了,三位大佬饶了我吧。”王二郎双手合十,连连求饶。 这小子从小就经常出口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三人也都见怪不怪。 “大郎,圣旨拿给他。” 坐在上位的一家之主王禀发话,王荀从身边盒子里取出一份金丝卷轴递给坐在对面的王二郎。 “圣旨?” 王智心中一沉,这么早就来了吗…… 接过圣旨,王智也没心思把玩这个精美华贵的艺术品,直接打开了看。 ‘朕绍膺骏命,敕曰……’ 并非所有圣旨都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那是后世明清才用的开头语,且‘诏曰’是在颁布昭告天下的诏书才用的词,对百官的宣示一般都是用‘制曰’,表达皇恩浩荡,对于具体到某些个臣子加官进爵则是用‘敕曰’,意思是告诫官员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不要骄傲自满,恃宠而骄。 王智自动过滤了前面一大段废话,和那些无关痛痒的赏赐,只挑其中重要的字眼看。 果然,被表哥说中了,一家人的封赏都在这一道圣旨上,其中阿爹官封通侍大夫、职拜建武军节度使,差遣改宣抚司都统制… 经过赵桓的科普,王智也大概了解这些花里胡哨的官职都是些啥,通侍大夫是几品官王智还不清楚,不过这个也不重要,因为这个节度使可是从二品的高官了,对外称呼也是以这个为主的,而差遣的都统制更是不得了,乃是一整个番号军的一把手,即方面军总司令,大帅,就是十万大军也能指挥得了。 既然是差遣官,那就必然是有差遣的,只是这宣府司都统制… 王智看到此处时抬头询问,“阿爹,这个宣府司是啥司,我怎未曾听过?” 王禀很有耐心的给他解释,“宣府司是临时司署,平时不常设,只在作战时设置,以便统筹战事。” “又要打仗了吗?”王智询问。 王禀点头,脸上并无多少情绪,“嗯,对辽战事已经开启,朝廷着为父十日内领兵前往前线。” 王智再问,“那这个宣府司一把手是谁呢?” “童相公。”王禀回道。 王智气急,“怎么是又是那个太监!” 王禀轻斥,“不可对童相公无礼。” 王智寸步不让反问道:“他有什么能让我有礼的吗?天下百姓还有谁没听过他的‘六贼‘之名,还有谁不知道他是个大大的奸臣,” 王禀有些气短,缓了片刻后还是道:“童相公虽私德有亏,但对我们这些军将还是极好的,况且这次若不是他借官家名义作了一份罪己诏,东南叛乱也不会这么容易平定,这是极冒风险的事…” 王智抢着打断他的话,“若不是因为他们这些魑魅魍魉祸乱朝政,欺压百姓,会有叛乱吗?” “竖子,你…” 王禀指着他想开骂,却找不到理由,气的直发颤。 种氏在一边安抚道:“歇歇,歇歇,父子俩两年多没见面,怎么一见面就吵架。” “哼!” “哼!” 父子俩各哼一声,王禀背过头去,王智则继续顺着圣旨往下看。 王禀封了从二品大官,其妻种氏自然也是封了二等诰命郡夫人,没有实权,但有俸禄和一些特权,还有国家庆典和宫中宴会都可参加。 王荀官升武功郎,同王智的武节郎也是从七品,但阶层要稍高那么一些,职升团练使,同刺史一般从五品官员,地位要比刺史高出那么一点点,差遣是一营指挥使,也比王二郎高那么一点。 但是王二郎还是很开心的,不是因为他看不太懂官职高低,而是因为他爷俩都没有爵位,这就很让人开心了。 剩下就是王二郎本人的封赏了,不能说与今日赵桓所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一毛一样。 王智看着圣旨上对自己的封赏,忽然面色一怔,“不对啊,阿爹,为何您和大哥都是在宣府司任职,而我是在泾原路?” 王禀还背着头,没有理他。 王荀见状给他解释道:“二弟,泾原路好啊,此次朝廷动用全国兵力同辽作战,西军做为我大宋最精锐的军队也定是要去的,这样下来西北沿线定要再派守军,捧日军前往泾原路驻守防止西夏乘机作乱也是在理。” “西夏这些年被外公打的抬不起头来,根本无力入侵,我估计啊,你就是去西北游玩一圈,顺带混点军功,简直美滋滋啊。” 王智依旧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把今日在府衙商议的事告诉家里人,毕竟圣旨都已经接了,谈什么都晚了,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反而还会使他们担心,有什么招数自己一力接着便是。 “阿爹啊,您和大哥这次出征一定要以稳妥为上,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北伐可能要栽。” 王智心事重重,虽然不记得此次举国之力北伐结果如何,但大宋灭亡在不久的将来是实事,可见这次北伐应该不会太顺利。 “呸呸呸,童言无忌,诸神勿怪。”种氏闻言忙祷告起来。 “你这竖子,倒来吩咐你老子做事了。” 王禀横了王智一眼,接着又道:“国家战略大事,你小子懂什么,此次北伐动用大军二十万,内有名将如云,外有金国呼应,应对一个苟延残喘的辽国哪有失手之理。” 王荀也安抚道:“是啊二弟,听说这次外公亲领十万西军从东路北上,我们这边领十万禁军从西路出发,而辽国主力都在北方应对金国进攻,与我国边境陈列不过万余军卒,不可能挡住我大宋二十万北伐大军的,你安心在西北混军功便是。” 真是这样吗…… 王智闻言不仅没有展颜,眉头反而皱的更深了些,但是他着实也想不到此次北伐能出什么岔子,而且记忆中的大宋是灭在金国手里的,那时的辽国应该已经被灭亡了吧,难道就是这次北伐和金国齐力灭掉的吗…… 王智深挖脑子里的记忆也想不起来关于这时期的一星半点,反而越想越乱。 害,算了,不想了,就算想到了什么也不是我这个小小七品武将可以改变的,反而徒增烦恼。 神经大条的王二郎收回思绪,同时也收走了白沟河十万军魂最后的希望……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十一章 提亲 “阿爹,为何大宋就非要和金国联盟呢,这驱虎吞狼,不怕反被虎吃吗,女真人起事至今不过短短数年便吞并辽国的半壁江山,如此虎狼之国岂是好易与之辈?”王智不解询问。 王禀这次没有凶他,而是长叹一声道:“连你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懂的道理,你觉得官家会不懂吗,满堂的衮衮诸公会不明白吗?” “你也说了,不过数年时间辽国的半壁江山就已经没了,你觉得辽国还能撑多久?” “你觉得我大宋是如今出兵从残辽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简单,还是等辽国灭亡后从金人手里夺回简单?” 一连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压下,王智顿时没有话了,果然是没有生在这个年代就不懂这个年代的苦,很多事情都不是想当然的,而是你身在那个时间,那个位置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至于后世一些人站在上帝视角说的什么‘唇亡齿寒‘,‘连辽灭金‘之类的话就更是滑稽,且不说金国如今和大宋毫无仇隙,就说你帮着欺压你一百多年的仇敌去打一个陌生人,这合理吗? 王智深吸一口气道:“阿爹,大哥,我不懂什么战略,什么国事,我只求你们一件事。” 王荀看他这般严肃模样,也认真了起来,“二弟你说,能答应你的大哥一定做到。” “此次出征一定不要轻敌,不要冒进。” 王智目光灼灼,声音带着祈求之色。 “嗯!大哥答应你。” 王荀点头应答,王禀也微微颔首,不管这个竖子心智如何不成熟,但心意还是要领的。 “行了,很晚了,你俩回房休息去吧。” 王禀开口,见两个儿子起身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二郎明日早些起床,我已与曹家约好与明日上门提亲。” “哦。” 王二郎寥作无奈的‘哦’了一声就出了中堂。 “噢耶!” 出了中堂的王二郎一握拳头,低吼一声,满脸止不住的喜色。 “二弟,你怎么了?”身后的王荀追上询问。 “哦,没事,有蚊子。”王二郎拍了自己脖子一巴掌,摇头道。 “蚊子?” 被三月底夜里的冷风一吹,王荀打了一个哆嗦,紧了紧衣领。 “哎,二弟,我和你说,这个女人呐……” 看着两个儿子走远,种氏挽着自家良人向后屋走去,有些斥怪的道,“我说你啊,都一把年纪了,还和儿子怄气,你不在的这两年里,二郎已经懂事了很多,家里的大大小小事他也都处理的很好,已经不是以前的闹腾鬼了,你要和他好好沟通,不要孩视他。” “嗯,夫人安心,为夫懂得,我也能看出来二郎确实是长大了。” 王禀拍了拍她的手,转而又无奈道:“可是我一看到那小子吊儿郎当的做派就气不打一处来。” 种氏没好气道:“你在他这个年纪时不也是吊儿郎当吗。” “我有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禀死不承认。 “好好好,你没有。” 种氏没和他扯皮,知道扯这个就是再扯上个几十年也扯不出来什么道道,于是反问道:“那你在他这个年纪知道什么是学术吗?知道怎么安抚流民吗?知道怎么治疗疟疾吗?” 王禀“……” “现在啊,不知道多少妇人都羡慕我有个好儿子呢,每逢见着我就夸二郎,若不是二郎已有婚约,你信不信,咱家这个门槛都会被踏烂了……” …… “快点,这个箱子放这边,哎那个盒子太过贵重,搬弄的时候轻点,王婆呢,怎么还没有来,阿富,你再去催催……” 天才蒙蒙亮,王府前院里就已经热火朝天起来,来来往往几十号人搬弄着大小箱子,就快堆满一整个院子,王智的亲娘种氏居中指挥,瞧着模样是既忙碌又开心。 “哎呀,阿娘,事情就交给忠叔吧,您先来吃饭吧,一会饭菜都凉了。” 王智在膳厅里扯着嗓子喊,言语之中满满的不在乎,但是种氏进屋一瞧,好家伙,朝廷刚发下来的侯爵服都给套上了。 侯爵服并非那些一老本本纯色的官服,而是色彩鲜明,花鸟鱼虫,尽显雍容华贵,再配上王二郎一副人类样板的好肉体,搁哪都是人群中最靓的星。 “我儿真俊!” 种氏不由夸赞一声,王禀在旁冷哼一声表示赞同。 种氏入座不久,王荀也抱着还在迷糊中的小王沆领着妻子刘氏到来,小王玲也在后蹦蹦跳跳的跑过来,看到二哥的新衣服眼睛都直了,直嚷嚷着自己也要。 “这是侯爵服你要啥啊,侯爵你知道吗?” 王二郎刻意抬高了声调,生怕这一大家子有一个听不到似的。 小王玲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问他,“二哥,侯爵是啥啊?” “侯爵就是一种很大很大的官。” 王二郎张开臂膀,形容一下大概就有…餐桌那么大。 “哇,这么大啊!” 小玲啊满眼都是小星星,崇拜的看着二哥。 王二郎叉会儿腰,卖了个关子道:“妹子我问你,你可知我大宋有多少官员?” “不知道。”小王玲摇头。 王智竖起了五根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 “五百?” 小王玲询问,王二郎摇头。 “五千?” 小王玲再问,王二郎还是摇头。 “那是…五万?” 小王玲再再问,王二郎终于是点了点头。 “啊,这么多啊!” 小王玲惊呼出声,过了十岁生辰的她,对‘万‘这个量词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知。 “是的啊,就是这么多,比前朝大唐还要多两倍,但地方还没人家的四分之一大。” 王二郎开启科普小剧场,还顺道踩了一脚赵表哥家的江山。 亲爹王禀在一边黑着脸,啃着馒头,却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这话说的也…没毛病。 “我再问你,你可知道我大宋的侯爵有多少?” 王二郎又问,小王玲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王二郎挺胸道:“我告诉你吧,还在世的连一百都没有。” “啊,这么少啊!” 小王玲再次惊呼,接着又追问,“那阿爹和大哥是侯爵嘛?” 王二郎哼哼唧唧道:“你阿爹和大哥啊,除了还在世,和一百那是搭不上半毛钱关系的。” “他们呀,就是上面那个五万官员里毫不起眼的两个小虾米。” 王智伸手示意着,也就指甲盖那么大。 亲爹王禀和亲哥王荀在一旁黑着脸,啃着馒头,还是没发表什么意见,因为这话说的…也没啥毛病。 “二哥也太厉害了叭!” 小王玲跳进王二郎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大眼睛里的崇拜之色就快溢出来了。 “哈哈哈哈……” 王二郎开心大笑,阿爹和大哥吃瘪,阿娘和大嫂偷笑,妹妹崇拜自己,侄儿…侄儿呢? 王智看向小王沆,小家伙还眯着眼躺在大哥的怀里神游四方呢,不时张开嘴莫得感情的吃着投喂来的食物。 一家人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真想把这个画面永远的定格在这一天,对了,还要把她也给加进来,那就完美了。 王二郎无不美好的幻想着。 “吃完了吧,吃完了随我去祭祖。” 亲爹王禀从王二郎身后黑着脸走过,都没正眼瞧上一眼。 “啊,我还没吃呢。” 王智赶紧抱起小王玲放在一边座位上,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汤饼就往嘴里扒拉了起来。 “不,你吃完了。” 亲哥王荀走来夺走他的碗,拉着他就往外走。 “哎哎哎…再让我扒一口,再扒一口……” 凄凉的哀求声逐渐远去,剩下三女嗤笑不已,小王沆也有些醒了过来,茫然的看着四周。 有宋一朝,家里男儿定亲第一步就需要先祭祖,将纳采所用的香饼供奉,上香祭告列祖列宗,请列祖列宗保佑这段姻椽美满幸福。 祠堂内,王禀带头,王荀与王智随后,依次给祖宗牌位上香,三拜九叩。 等王禀父子三人出了祠堂,种氏迎上道:“好了,聘礼都上车了,王婆已经来了,赶紧出发吧。” 王婆,也就是媒婆,虽然王、曹两家是因为祖上情谊定的娃娃亲,并没有媒婆搭线,但是这‘明媒正娶’,没有‘媒’怎么娶? 就是没有也得安一个才行,王、曹都是大户人家,礼节上那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王智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跑去后院,不一会再来时已经头戴牡丹花,手中牵着白马。 种氏这次没有恼怒,不仅是因为今日是儿子大喜的日子,还因为如今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也不差那一朵两朵。 但她依旧皱眉道:“你要与王婆同乘一车才行,牵白马作甚。” 王智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习俗,不满道:“谁要与一个老婆子同乘一车啊,那我这一路不得憋死,不干,我就要骑白马。” 种氏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王禀打断道:“我将门世家儿郎不兴乘车,骑马就骑马。” 种氏拿这父子俩没有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王府大门前,儒林巷内,十三辆马车一字排开,一辆乘人,十二辆无棚,每辆都堆的满满当当。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十二章 下聘 “阿娘,我也要去!” “大母,我也要去!” 王府大门前,两小儿死死拽住种氏的衣服,种氏拨都拨不开。 王智路过,蹲下,一手抱着一个,“要去可以,我在后院花园里藏了十包蜜饯果子,你们俩都找到就带你们去。” “真的吗?” 两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呀眨,天真的看着他。 王智点头,很认真的回复,“时辰还没到,现在还不走,你们快去找,等时辰到了我们才走。” “好,说话算话,来拉钩。” 小王玲显然是还有点怀疑,而小王沆已经翻过门槛跑进院子了。 王二郎与亲妹妹拉了拉钩,还盖了个章。 看着小王玲也跑进了屋,不见了踪影,王二郎起身抬头看了看太阳,很是无奈道,“时辰到了,看来他们是来不了啊,走吧。” “你这小子。” 种氏笑骂一声,招呼着王婆一声,进了一个马车内。 王二郎翻身上马,与兄嫂道别,跟上前方已经上马的王禀。 两马开道,十三辆马车随后,十二个押箱贡礼官驾车,浩浩荡荡驶出儒林巷,引得路旁行人啧啧称豪。 曹府在北城,王家在东城,车队需驶到宣德大街,过旧曹门进内城,转入马行街,路过东华门,再出旧封丘门,跨过五丈河…… 一路经过太庙、瓦子、白矾楼、宝龙寺、万岁山,铁塔、艮岳……可谓是风光无限好,人也精神爽。 王禀出征在外,两年多未曾回京,日常与穷山恶水为伴,忽而进到这个人间天堂,也是感慨万分。 当然,更感慨身边的这个小儿子,想当初这小子一出门,那街上行人都躲让的远远的,生恐触了霉头,再给来上一拳,如今再看呢…… 沿途百姓纷纷迎上,有人高声恭贺,有人把自家摊位上的物件相送,还有小娘子偷偷垂泪,目送很远…… 这小子呢,也不管认不认识,逢人就称兄道弟,与每个人都热情回应,一路都未曾停歇,与无人问津的自己,那真是对比的很鲜明。 看着身边这个鲜衣白马的少年郎,王禀老怀欣慰。 他是真的长大了啊,比自己更出色,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曹家门前,曹继与一个年过二十,衣着华丽的青年早已在门前翘首以盼。 仔细瞧着,这青年也是生的一个好皮囊,与曹继有着五分相似,正是曹继与吴氏的亲生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曹小娘子的亲哥哥-曹希。 日常未见着是因曹希与其妻成家一年未到就被曹继夫妇赶出去住了,按照曹继的话说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哎呀,爹,王家人也不知何时能到,咱先回屋等着吧,让下人在外盯着,来了再通知咱,也不迟的。” 曹希等的有些躁了,皱着眉头百无聊赖搓着手。 “我看你是一天没去赌钱,手痒了吧!” 曹继撇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若不是你妹妹今日定亲,你看这个家门给不给你进?” “今日事了你就走,别在这碍眼,惹我和你娘生气。” 曹希陪笑一声,也未反驳,毕竟这位老爷子不仅是他的亲爹,更是他的财神爷,别说是骂一句,就是打他一顿那也是不敢还口的。 “哎,爹,您看,他们来了!” 曹希指着巷口大叫,曹继连忙看去,虽然相隔颇远,人影斑驳,但那一席鲜衣白马少年郎印入眼帘之时所有光彩都失去了颜色,画面中独剩一少年而。 “快,快去通知夫人准备,王家人来了!” 曹继吩咐身后一仆从之后,忙提着衣袍上前迎接。 王家父子看到曹家来人迎接也赶紧下马。 “哎呀,王兄,王亲家,小弟是盼你许久,可把你盼回来了。” 曹继上前紧紧握住王禀的手,满脸堆笑。 “怎敢劳烦亲家亲自前来迎接。” 王禀寒暄一句后呼道:“智儿。” 王智按照阿娘事先的吩咐从身后贡礼官手中接过两只笼子大雁躬身双手递上道:“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大舅哥。” “好好…” 曹继并未急着接过大雁,而是单手拉着亲家公,单手抚须问道:“贤婿提雁而来,可知这‘雁‘为何物啊?” “雁为挚者,不弃老弱病残是为忠,与伴侣永生相随不离不弃是为贞,秋去春来万年不移是为信,阳外阴内夫唱妇随是为合,夫妻相处之道莫过于这忠、贞、信、合四字而。” 王智事先早有准备,自然是回答的干脆利落。 曹继抚须含笑,眼中满意至极。 还未等他有所说法,就听着这个便宜女婿又缓缓唱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此词一出,场中几人顿时呆住,曹继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眼睛都直了。 王禀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家儿子的脸,早上演练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一出啊。 曹希则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一眼都不太好望到头的聘礼车队,不住的咽着口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曹继忍不住喃喃重复,眼中似已经映出大雁成双东南飞的画面。 沾沾自喜的王二郎听他这么一重复也有些愣住,好像自己确实是唱反了,不过也不重要,这首即兴而来的词作没记错应该是后元的作品,这时也没人听过,哪句先,哪句后那还不是由他王二郎说了算。 “好词,真是好词啊,此词一出自古情爱之事便有了归宿,半点也不输东坡、易安等一众大家,只是贤婿啊……” 曹继琢磨少许,还是忍不住询问,“此词何名,何人所作,怎只有半阙,为何我从未听闻?” “这……” 王智哑然,咋这是半阙吗,那全阙是什么…… “贤婿?” “哦,那个,岳父啊,此词无名,乃是小婿有感而发,剩下半阙小婿还未想好。” 王智说着把大雁举过头顶,挡在面前,只求赶紧把这茬过了,下次我再也不拿后辈诗词装笔了还不行吗。 曹继闻言更是震惊,如此神作竟然是自家女婿方才随口所作,可真是…羞煞古来今往漫漫读书人。 他与身边半知半解的糙汉子王禀不同,他虽也是恩荫入士的官,但乃是文官,还是整理归纳诏书、奏表的阁门通事舍人,与文字打交道几十年,什么好文章好诗词没见过,文学功底之深并不输进士朝官,若不是朝廷取缔了科举取士之法,他说不得拖着半老之身也去考一个出身来。 这半阙词一出他就知道绝了,可以封神了,青史留名是跑不了了,有此才婿,夫复何求。 “贤婿记得有暇一定要把此词完成,第一时间告知与我……” 曹继连亲家的手也不拉了,大雁也不看了,一个劲的盯着词作不放。 “小婿晓得,小婿晓得。” 王二郎连连点头,心中那个后悔啊,咋还过不去了,“那个岳父…这雁……” “哦,对,曹希。” 曹继喊了一声,见身后没有反应,回头一看,这孽子还在盯着人家的聘礼不放呢,不由怒从心起,重哼一声。 曹希这才回过神来,迎着老爹喷火的眼神忙低下头上前收下大雁。 “大舅哥啊,有段时间未见了,最近可好啊。” 王智感觉气氛有些尴尬,笑着上前搂过曹希的肩膀,热情的寒暄着。 曹希:“妹夫……” 经过王智这么一热场,曹继也笑着招呼王禀与一众压箱供礼官入府。 着曹希领着王家父子入府后,曹继又等着种氏与王婆下车,互相寒暄了几句后一道入府。 入了府门后便见着吴氏早已领着曹家的一众至亲与仆从在院中相候。 王智与吴氏行礼,在吴氏的指引下对曹家的一众至亲长辈一一见礼,一众长辈看着‘人样子‘的王家二郎皆是赞不绝口,连称曹家找了个好女婿,直把吴氏开心的笑不拢口。 众人在吴氏的领首下进入大堂,把王禀与种氏请到上位坐下,奉上茶水,王智自然是在下首落座。 “小如,把粥儿也带过来吧。” 吴氏吩咐,小如点头退下。 堂内一众长辈互相谈笑,王家二郎坐立不安,他是喜欢热闹,可是不喜欢这种热闹啊,他是喜欢被人被人称赞,可这种如看猴一样的称赞,可着实有些让人尴尬。 终于,分担的人来了,小如扶着脸色还没缓过来几分的曹小娘子进入大堂。 虽然脸色还没缓过来,但妆扮是一个都没少,搭配略显苍白的脸色,更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王智起身,想要相迎,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太好意思,只能尬在原地。 曹家的一个长辈招呼曹小娘子在她身边坐下,正是王智对面。 幸好此时王智身边也有个曹家长辈招呼他坐下,才没有让他继续尬场。 曹小娘子从出现到坐下看都没看他一眼便以扇遮面,王二郎就是想眼神交流也只能抛给瞎子看。 王婆看着主角都到齐了,缓步走到堂中展开定亲流程。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十三章 礼成 先是着男家递交聘书,再交礼书,由媒人递交给女家。 聘书是订亲之书,是男女双方正式缔结婚约的凭证,礼书是过礼之书,是礼物清单,当中详列聘礼种类及数量。 女家父母观看后点头同意,示意下人递交给媒人自家祖孙三代姓名、官衔、女子的姓名、母亲的姓氏、嫁妆的数量等信息,写在帖子上,谓之‘草帖子‘,交给媒人,媒人再将女家草帖子转递给男家。 男家父母看后点头同意,同样递交男家的草帖子让媒人交与女家。 见女家也同意后,王婆便开始通过两家草帖子的信息开始占卜。 占卜卦相显示-大吉! 王智看到此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王婆的卦桶里根本就没有中、下签。 看到老爹的眼神警告,王智又坐直了身子,收起嬉皮笑脸,看着接下来的流程。 有王家下人端着托盘走到王智身边,托盘上放置一个物件-金簪。 王智起身,走到曹小娘子身边。 此时的曹小娘子才微微抬头看着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神中也没有前几日的情宜,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王智深吸一口气,看向托盘里的金簪,发受之与父母,簪束之以发,乃是最亲近的物料,便有了情感寄托的意蕴。 曹小娘子微微低头,王智拿起托盘里的金簪,轻轻的插在她的发髻上。 王家下人收回托盘退下,又有曹家下人托盘上前,托盘里也放着一个物件-玉佩。 君子高洁如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把自己的佩玉送给自己心爱的人,象征着愿与其缔结良缘。 曹小娘子起身,拿起玉佩,王智配合低头,曹小娘子慢慢的系在他的脖子上。 王智抬头,四目相对,两人竟都出奇的无声无言无表情,只是目光交织,久久没有回神。 金簪与玉佩,这是定亲信物,也是定情信物。 互相交换,礼成。 从此之后他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夫妻,而非是名义上的娃娃亲。 王婆很合时宜的打断两个人的眼神交流,指引他们前往对方父母面前行礼。 两家父母自然是有红包准备,各自交给女婿、儿媳。 两人拜谢后回到各自座位坐下。 其实正常的定亲,从提亲到下聘共有六礼,流程要比今日复杂很多,且耗时颇久,所走的流程也不是一日之内两家坐在一起完成的,只是王、曹两家但两家本就有亲在身,其间流程走个过场就行,所以就一日带过了,今日最主要的还是接下来的商议婚期之事,称之为-请期。 “亲家兄,此次北伐何时出征?” 曹继先开口询问,众人闻言皆收起笑脸,攀上愁容。 王禀认真回答,“十日后。” “十日后啊……” 曹继喃喃,他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文官,知晓朝廷正在准备北伐,但何时北伐就不是他能知晓的了。 曹继再问,“亲家兄,此次北伐可知归期?”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禀缓缓摇头,苦笑道:“不知。” 曹家一众至亲长辈互相对看几眼,虽之前已有预料,但得到答案时还是有些无措。 两个孩子同龄,王智大些月份,但也才堪堪十七,若是十日内完婚年龄还太小,虽然这个年纪大宋已经允许成婚,但这时期普遍结亲年龄都在二十岁以上,再说这十日对于两个豪门贵族来说属实太短,连准备的时间都不够。 见着众人神色,王禀又赶紧道:“亲家无需虑我,两个孩子的亲事要紧,咱们定一个日期,届时我若未归,便由内子全为代办。” “这……”曹继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哎,亲家,你我两家皆是武将出身,何须太过在意那些俗礼。” “倘若我十年未归,难道还要两个孩子十年不婚不成?” 王禀不大不小的开了个玩笑,终于使堂中氛围轻松了些。 曹继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询问,“亲家兄,听闻智儿此次也要出征是否?” 王禀摆手道:“我儿无妨,他乃是去西北驻守,西北无兵事,西夏也无力进攻,临期若是未了,告个长假便是,西北军务皆是岳家做主,此事易而。” 曹家人闻言这才有些喜色。 王禀又道:“据西府诸位相公预料,此次北伐约摸一年便可全胜而归,最多不过两载,咱们把婚期定的宽松些,料想应是完全够了。” “如此也好。” 曹继点头,问道:“亲家兄可有钟意之期?” 王禀思索片刻后道:“年份要不就定三年后吧,到时想来所有战事应该都已停歇,两个孩子也刚好二十,正是结亲的好年纪。” “好。” 曹继与吴氏对视一眼都是赞同,“那具体三年后的哪一日呢?” “亲家觉得呢?”王禀回答,意思是把这个日期交由曹家决定。 一时间堂内曹家众长辈纷纷开口提议,却没人去询问两个木偶孩子的意见,毕竟这种事嘛,他俩是没有发言权滴。 两刻钟后,堂内的商议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十月初八。 原因一是这日乃重阳节,象征着团圆和幸福,非常符合结亲的主题。同时,这个日子也被视为吉祥的日子,能够给新人带来好运和美好的未来。 另外更重要的是十月的天气已经趋于寒冷,就算有战事也会等到来年开春再启战端,自古以来就有‘六腊不兴兵‘的说法,此时结亲最是适合。 宣和七年十月初八。 这便是最后定下来的日子,写在了聘书上,不知为何,王智在听到这个日期时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但仔细想来,又寻不到跟脚。 “夫人,吩咐开宴吧。” 曹继侧首嘱咐,吴氏起身安排,不多时,便前来领着众人前往膳厅落座。 王二郎在看到满桌子的美酒佳肴时眼睛都挪不开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祥预感,简直不要太香。 早饭就未吃两口的他此时肚子早已咕咕叫,方才在大堂尬坐还未在意,此时看到美食才觉前胸已经是贴了后背。 在下首落座之后也就不再留口,毫无形象的胡吃海塞起来。 才刚扒拉两口,就觉着脚上一疼,王智侧头看去,正对上曹小娘子凶巴巴的眼神。 王二郎嘿嘿一笑,懂了她的意思,与一众长辈敬酒之后,继续埋头干饭。 王二郎好酒,但不好与长辈喝酒,喝酒这个事吧,它得看人,能吹到一起去的三斤不多,吹不到一起去的半杯足矣。 酒足饭饱之后有长辈提议让两个孩子出去独处聊聊。 王二郎心中大喜,但却不露于面,曹小娘子就更是如此。 因为这两人啊,一个经常说算了不娶,一个天天说死也不嫁,这要是忽然就热情起来算是咋回事,面不要了吗。 所以王二郎也就‘哦’了一声后躬身退下,曹小娘子微微点头,也在小如的搀扶下离席。 后花园的凉亭中,小如识趣离开,独剩两人坐在长椅上伴着春风,解着心事。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独处,王二郎竟然罕见的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我给你带簪的时候,你好像不开心……” 王二郎先开口,声音很轻,很小心翼翼。 “我没有不开心啊,只是想到带上金簪之后就多了一个身份,以后也不再是一个人了,这才有些感慨。” 曹小娘子大大方方的解释,继而转头问他,“你呢,我看给你带玉的时候,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嘛。” “我啊…” 王二郎破天荒的不好意思道:“我很开心,但是笑不出来,还有点想哭,不知道为啥。” 曹小娘子看他这个囧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后又洋怒道:“我看你啊,就是不想娶我,所以才想哭。”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王二郎忙摆手解释道:“我用亲妹妹的终身幸福发誓,绝对不是,是真的开心。” “哼,小玲儿有你这个亲哥哥那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咧。” “那你说的一点都假,我可最是爱护她,还给她物色了好人家,赶明就能送她去吃香喝辣。” “小玲儿才多大啊,你这这么急着把她卖了,果然是最毒哥哥心……” 两人就在这间小凉亭里从小玲儿聊到了汴京城,又从汴京城聊到了外太空,最后还是聊到了她最关心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啊,这么快吗,你爹不是说还有十天吗?” “我要去找个人。” “谁?” “一个即将屹立华夏历史巅峰的人。” “只有发生过的才叫历史,没有发生的都是未知。” 王二郎眼前一亮,直想抱着眼前人亲上一口,是的,既然都没有发生,那就是未知,未知就可以改变。 自己去寻找那个人,不就是在改变历史吗! “你想干嘛?” 曹小娘子看他这个模样,下意识护住自己。 王智讪讪一笑,停在半空的手顺势往上,从头上拔下牡丹花。 第一卷 王家有子 意欲成圣 第六十四章 剑指相州,出发! 等到日暮时分,小如前来呼唤便看到了这一幕:自家小娘子正头戴牡丹花,嘴角露笑意的依偎在一个高大少年的怀里,沉沉睡去。 小如张大了嘴巴,这还是自己家的那个成日舞刀弄枪,英姿飒爽的小娘子吗? 怎么啥时候成了一个弱女子? 王二郎迷迷糊糊间看到人影前来吓得一怔,却是把曹小娘子也弄醒了。 曹小娘子看到小如在此脸庞也是有些微红,忙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衫。 “小娘子,姑爷,前面已经散场,夫人让我来知会一声。”小如躬身言道。 “嗯嗯,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曹小娘子回应,随即三人一同前往前院。 到了前院众长辈见到曹小娘子头上戴牡丹,皆心照不宣的笑出声来。 曹小娘子脸色更红了些,却是没有想到是牡丹花的锅。 众人在笑谈间把王家来人送到曹府门前,又有下人搬些回礼上车,这才做依依不舍的道别。 “等找到那人后,我还会回来的。”王智趁着旁人没在意轻声对她说道。 “嗯。” 曹小娘子点头,然后目送身边人离去。 …… 翌日一早,桃林巷中,张家暂居的宅院内。 “师父,徒儿来与您告别。” 王智对着张叔夜行礼,表情多有不舍,与这个便宜师傅相识不过半月,但两人的性格和行为处事是真的合得来,除了日常练枪之外,两人也经常谈论一些安抚流民与治理民生之类的话题。 张叔夜连任几方父母官,自然是深有心得,而王二郎有着后世记忆,偶尔也能发表一些令张天神耳目一新的看法,于是两人练完枪完后便会日常喝上两盅交流多许,名是师徒更似知己。 张家两子则是抱怨自家亲爹这半辈子和他俩说的话还没有半个月和这个便宜徒弟说的多。 “嗯,何时走。” 若非谈论正事,张叔夜基本都是一字千金。 “今日就走,先去相州找个人,再回来一趟就出征西北。” “嗯,记得勤加练习枪法,莫要堕了为师名头。”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回来后来我这一趟,有东西给你。” “是。” 王智后又与师母吕氏、张家两兄弟道别,便在张妹夫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送别下离去。 “舍不得吗?”吕氏询问。 “是有一点。” 张叔夜点头,“不过男儿大丈夫始终要走出汴京这个温柔乡,才能真正体会民间疾苦,才能真正为民请命,有所作为。” “汴京,只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王智离开张家后便骑着白马来到了城南军营外。 此时军营外围着一群少年,约有四十之数,为首之人正是王富与常青。 众少年看到王智纷纷招呼着堂主 王智没有废话,就在马上对着众人道:“群贤可还记得,我们当初在西城外小树林打服朱汝贤那帮人后说过的一句话。” 群贤还在回忆,王飞就大声嚷道:“我记得,堂主曾说过:如有一日,我等出得开封府,那一定不会是去逃难,只会是去战场!” 此话一出,众人记起,纷纷附和。 王智笑道:“是的,如今该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好,这里现在有足够的马匹。” 群贤顺着王智的手指看去,只见军营处大门已经打开,有士卒牵着一群马匹出来。 “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熟悉,然后出发去西城外小树林,三刻钟之内成功从那边等候的王贵手中拿到信物归来者,我带他去战场!” 说话间马匹已经牵到群贤身后,王荀从中走出,对着王智点头。 “好了,一人选一个,开始吧。” 群贤得令,立马冲到马群,一人挑了一个,那个冲劲把马群都吓得连连后退。 王智下马走到王富身边道:“富哥,你去教他们熟悉马匹。” 王富点头走过,身旁一个少年也要一同过去却被王智一把抓住,“青,你不用,堂内还离不开你。” “堂主,来时我已经交代好了王实,我走后由他全权负责堂内事宜。” 常青想要挣脱他的手臂,却挣脱不开。 王智摇头,今日在南城外的不过只是聚贤堂三分之一的人员,剩下三分之二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家中独苗有父母需要赡养。 他们离不开常青,聚贤堂也离不开常青。 “青,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这个世道就要变了,我需要聚贤堂的帮助,你想帮我不是替我去杀几个敌人,而是帮我壮大聚贤堂,只有聚贤堂成长壮大起来才能在以后帮助到我,才能让兄弟们有更多活命的机会。” 王智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只相信你。” 常青迎上他的目光半晌后才重重点头。 “二弟,你的这些小兄弟都很不错嘛,一个个火力冲天的。”王荀走到弟弟身边招呼着。 “哈哈…大哥,这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此去西北游玩,身边没几个兄弟同乐岂不惜哉。” 王智笑着回应,但是眼底深处里却藏着一丝别样之色,他是想带着聚贤堂众历练不假,但也有防备高俅放冷箭的准备。 “你这小子。”王荀笑骂。 “来大哥,我给你介绍。” 王智侧身让出常青道:“这位是常青,我最好最信任的兄弟,我的聚贤堂就是由他在打理。” 常青知道这位是谁,赶紧躬身行礼:“见过王将军。” 王荀回了一礼,扶起常青笑道:“你是我弟弟的兄弟,那便是我王荀的兄弟,将军之称不可再提,便同我弟一般称呼大哥就行。” “大哥!” 常青也不扭捏,被王荀满身都是亲和力的气度折服,这两兄弟可真是亲兄弟,一样的让人敬服,一样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区别就在于一个热烈似火,一个温柔似水。 “哈哈…好…” 王荀拍着常青的肩膀,不时三人便谈笑开来。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在王富的一声令下,一众少年骑着马飞一般的就冲了出去。 有几个少年未抓稳缰绳当场摔下马去,还未等王荀开口安排人过去救援就见到那几名少年又踉跄着起身爬上马背再次冲了出去。 那种无畏无惧,视死如归的气势就连征战沙场数年的老兵看到都大受震撼。 “弟啊……”王荀在一旁献上媚眼。 “莫开口,没得谈!”王二郎摆手,态度坚决。 “一个都不给?” “一个都不给!” “哼!” “哼也没用,我是不会把他们让人的,而且他们也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你若能说动他们自愿随你,那我没意见。” 王荀彻底没话了,如果本人都不同意,那还说什么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一刻半钟后远处出现第一匹战马的身影。 马还没靠近,声音就大老远的传来了,“哈哈…智哥,还得是俺,第一还得是俺呐。” 王智骂骂咧咧,刚才一没在意怎么把这小子混进去了。 王飞与其他聚贤堂众不同,乃是第一个跟随王智的少年,早在两年前就在王府混吃混喝了一段时间,也在那时接触过马匹,自然不是一众只见过马跑没碰过马肉的穷小子可比。 王飞红着大粗脸拿着信物跑到王智面前邀功,却直接被赏了一个大鞋帮子,委屈巴巴的走开。 之后第二第三……直到三刻钟后。 “二郎,一共二十八个。”王富走到王智面前汇报。 王智点头,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二十八个不少了,有了这二十八个非捧日军的士卒,他日后在捧日军里也不会孤立无援。 “大哥,带他们去军营入籍吧。” 有宋一朝到此时已经大行募兵制了,包括禁军士卒都是募兵而来,而王禀做为一个番号军的都统大帅,自是有募兵权的。 “一个都不给,还要我替你干活。” 王荀也赏了他一个大鞋帮子,骂骂咧咧的干活去了。 而王智则是在军营里找到了他老爹献上媚眼,“阿爹啊……” “莫开口,没得谈!”王禀摆手,态度坚决。 “我只要韩世忠一个也不给?” “一个也不给!” “哼!” “哼也没用,韩世忠他是将领,不是士卒,在哪军效力只听枢密院调令,你爹我还没么那么大本事调一个指挥使给你这个副指挥使用。” “啊?他不是都头吗?” “你爹我都升级了,他一个生擒方腊的将领还能不升啊,你当你爹我是抢人功劳的小人啊。” “好叭。” 王二郎彻底没话了,韩世忠他是不想了,不过能有一个绝世武将也够了,两龙辅佐,他也怕折寿。 “我要的调令呢?” 王二郎伸手,就像是小时候伸手问阿爹要糖一般,他不管多大在阿爹面前,那也还是个孩子。 王禀从案台上拿过一纸调令给他,看着自家的傻大儿乐呵呵的跑出门去,也无奈又宠溺的摇了摇头。 王智收好调令,骑上白马,出了军营。 二十八名聚贤堂众与王富、王贵两兄弟早已经在营外骑马等候,以王智的身份走个后门捞一个指挥使是捞不到,但是捞三十匹马和三十把兵器还是赶赶单单的。 王智与堂众汇合,没有废话,剑指相州。 出发!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一章 岳飞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砰!” 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之后,官道上的这间老旧酒肆内蓦得又传出一句怒骂,“他奶奶的,你这老厮莫不是欺俺们没吃过酒水,竟拿这等酸水欺骗与俺!” “啊…官人饶命,官人饶命啊…” 一名年过五旬的店家老者被红脸壮小子提在手里,就是想跪下求饶也只能半跪在空。 “还想求饶,俺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怕是不知道‘黑‘字怎么写!” 红脸壮小子提拳就要打,吓得店家老者脸色煞白。 “哎哎哎,放手!” 一双筷子打到红脸小子的手上,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松手。 店家老者落地,看着这一群三十来号佩刀壮丁,忙哆哆嗦嗦的赔礼,“好教…官人们知道,并非老汉以假酒售卖,而是这酒确实是小店最好的酒水了,非是自酿,乃是由三十里外的滑州城进来,就是在滑州城这酒也算是不错的了,官人若不信,去滑州城一尝便知。” “行了,行了,酒水不提,肉食有吧?”那双筷子的主人询问。 店家老者偷瞄着他的脸色,为难道:“回官人…的话,还有两斤腊肉。” 筷子主人无奈摆手让他下去准备,“腊肉就腊肉吧,全做上来。” 等店家老者入内,红脸小子忍不住道:“智哥,这才过了开封不过两百里,怎滴就是这番光景,定是这老厮黑心,往酒中兑了白水。” 这双筷子的主人正是从开封前往相州的王智。 王二郎抬眼瞧了瞧这一间连柱子都多撑了几根的老店摇了摇头道:“这一路上过来你可看到多少农田被荒废。” 王飞挠了挠头,他是只顾着肆意纵马了,倒是未在意农田景象。 王智再问:“那你可注意还有多少村庄有人烟。” 王飞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像确实一路所遇的村庄都没见到多少人,且看到的基本也都是老弱病残。 “这酒乃是粮食所酿,若是这地无人耕种,人都逃难离乡,哪里还能有酒。” 王智长叹一口气,以汴京城外的流民观之,他知这河北之地光景也不会太好,他是做了心里建设的,可不曾想这哪里还有半分光景,入眼全是荒芜,见人全是褴褛,第一次出远门的好心情已被磨削的丁点不剩。 大宋啊大宋,你到底是对百姓做了些什么…… 等店家老者上了菜时,王智询问,“店家可知这去往相州还有多远?” 店家老者思索片刻后回道:“回官人的话,去相州啊…约摸还有个一百好几十里的样子。” 王智点头,店家老者回身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提醒道:“官人啊,听闻北边要打仗了,乱的很,有些气力的都往南跑了……” 王飞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老头儿倒是好心,但你可知我等是何人?” 在店家老者疑惑的目光中,王飞高声道:“我等乃是王家军,还会怕打仗吗,哈哈…” 店家老者闻言愣了片刻,脑子里搜了半天也没搜到关于这个‘王家军’的半点信息,他这个年纪的人不仅是知晓当下大宋最勇武的‘种家军’和‘折家军’,还听过早先的‘杨家军’、“姚家军‘和‘曹家军’,至于这个‘王家军’嘛…… 王智汗颜,挥手让店家退下。 他王家是将门世家不错,但发展到今宋也就王智他爹前日才做到了一军都统的位置,还是恩荫了他父王光祖、大父王珪两辈皆为国战死的光。 不过一军都统可称番号了,王飞他们是入了王禀的军,自称王家军也没毛病,一个才建成两日的王家军。 众人吃干抹净付了银钱后立刻上路,夜里在滑州过宿,正如那个店家老者所说,滑州的酒也并没有好到哪去,对在汴京养叼了嘴的众贤来说还不如喝白水要来的畅快。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众人就再次赶路,他们已经走了两日了,今日必须得到达相州,毕竟他们只有十天时间,可经不住耗。 过了滑州后人烟反倒是多了起来,路上王智思索良久后才明白其中道理。 滑州以南靠近开封,那是整个大宋最繁荣的州府,百姓背井离乡只需收拾细软走上数日就可到开封避难。 可这滑州以北就不同了,王智他们骑马从开封而来也需狂奔三日,若是拖家带口逃难怕是还没到开封地界就得死在路上,索性也就认命了,只能祈求不被战事波及。 众人一路紧赶,终于在第三日的日落时分,一行三十余人进了相州城内。 日色已晚,众人也疲惫不堪,此时寻人也不妥,王智索性就直接领着众贤在客栈住下,美美的睡了一觉。 第四日早晨,王智领着众人寻到府衙,知州韩肖胄听闻是汴京来人,领头之人更是一军都帅的亲子、秦州刺史、琅琊郡侯,赶忙亲自出府迎接。 王智客气的拒绝了韩肖胄的宴请,连府门都未进,就在这府外打听了起来。 “你们要找岳飞?” 韩肖胄惊讶,眉头微皱。 “怎么,韩知州也知道此人吗?可是有什么麻烦,我这里有兵部开具的调令。” 王智伸手从怀中拿出一纸调令,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也查到了这个南宋‘中兴四将‘之首、名冠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岳武穆现在何地,身居何职。 他能想到岳飞也是在这个时期,也是因为看到了韩世忠,毕竟同为中兴四将,韩世忠都已经出场了,不可能没有岳飞。 若说自己后世记忆中对这个时代印象最深的人,那非是皇帝赵佶,也非是李清照、韩世忠,而是这个岳飞,岳鹏举! 是的,王智连他的‘字’叫什么,死后谥号是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他是出生相州。 所以便去大宋小透明的兵部查了起来,一查之下才知道这个在未来吊打金国的战神如今还仅仅只是一个小小府兵,连禁军都还不是。 知道根脚就简单了,王智托他老爹去兵部要了一纸调令,便一路奔来。 韩肖胄伸手拦住,并没有看王智的调令,笑道:“不满王指挥,岳飞此人我自是知晓的,他曾在我家庄子担任数年的护卫队长,后来在府中做游缴也是我批的……” 有宋一朝官职虽乱,但差遣为尊,不管身上有多少头衔,只要有差遣在身那称呼就以差遣为主,若无差遣再谈其他,这便是王智被韩肖胄称呼‘王指挥’的由来。 至于岳飞所任职的‘游缴‘又叫弓手,职责相当于后世的一名普通公安干警,负责“逐捕盗贼”,是府衙最基层的一名小吏。 王智听到此时大喜,“那感情好啊,韩知州可便着人与我去寻岳飞?” “王指挥莫急。” 韩肖胄苦笑着又道:“寻他容易,但用不着调令了。” “这是为何啊?”王智不解。 “他与前些日子醉酒闹事,打伤了好几名同事,镇监知晓岳飞出自我韩家,便带来与我发落,我已经把他逐出了府衙,现在已经是一个自由身了,哪里还需要调令。” 听完韩肖胄的叙述,王智呆愣原地,醉酒闹事…这…这是岳飞? 这就是治军极严,克己奉公以俭修身的岳爷爷? 这不会是假的岳飞吧…… 韩肖胄有些疑惑的询问,“王指挥身居汴京是如何知晓岳飞的呢?” “哦…我有一族兄从相州经过到往汴京与我说相州有一勇士,名唤岳飞,我心生敬仰,如今又在军中任职,便前来相请。” 这套说辞是王智早就想好的,现在说来也是顺嘴就溜。 韩肖胄点头,不疑有他,因为这岳飞天生神力,为满二十能引弓三百斤,腰弩八石,可左右开弓,又师从大家学习一身好武艺枪法,曾有土匪要进韩庄洗劫,匪首还未进庄就被岳飞一箭射于马下,自此声名迭起,被称‘县无敌’。 韩肖胄对他也是寄予厚望,把他引入府衙,期望他能做出一番事业。 但是此人什么都好,就是好酒,经常醉酒误事,此次又打伤同僚,情形恶劣,不容与衙,韩肖胄失望至极,这才把他赶出了府。 若是就此能入军,也不枉这一身好本事。 韩肖胄想着,当下也就吩咐两名府兵领王智众人去寻岳飞。 王智告谢,跟着兵卒去了岳飞在相州城的落脚地,那是一个很破败的屋子,众人在门外敲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答,就在王飞要撞门的时候府兵拦住了他。 “他说不定是去喝酒了,咱们先去酒楼找找再说。” 王智点头,又随两名府兵找寻了附近数家酒楼,也未曾见到找寻之人。 就在从最后一家稍显老旧的酒肆找寻无果出来后,一名府兵提议去他老家,名唤‘孝悌里‘的村子寻找。 王智同意,还未走出两步远,另一名府兵眼角不经意间扫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衣衫破旧喝的烂醉,侧躺在酒肆门旁不远的人。 府兵瞅着身形有些眼熟,便上前拨弄了他的身子。 当那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的时候,府兵大喜。 “岳飞!”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章 我猜会! 客栈内,王智坐在桌边喝着闷茶,听着床上之人不间断的呼噜声,眉头都快皱成川字了。 他怎么想也没法把这个其貌不扬的醉汉往岳飞身上联想,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岳飞。 但是在问过府兵之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在府衙做过府兵的‘岳飞’就只有这一个,并且也没听说过相州城内还有其他谁叫岳飞的。 王智又问:那他字‘鹏举’吗? 那府兵笑着道:王指挥说笑了,咱们穷苦人家哪来的‘字’,谁给取字?况且这岳飞今年尚未及冠,年仅十九,哪有‘字‘之一说。 古人取‘字’讲究颇多,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取的,‘名’是父母所取,这‘字‘不是,需是由德、才、位、望都有一定地位的前辈才有资格给人取字,且需要年满二十才行,二者有一不满都取不了字。 比如王智就还还没有字,能给他取字的人倒是有不少,但是年龄未满二十及冠。 王智无奈只能先把这个醉鬼给搬回了客栈,有事等他醒了再说吧。 王智想着忽然眼前一亮,忙起身到床前把眼前之人解衣宽带。 “你是谁…” 翻弄之间倒是弄醒了这个‘醉鬼岳飞‘,他迷糊着眼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我是谁?我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王智随口应了一句,继续解着他的衣服。 醉鬼岳飞睡了不短时间,此时也有些清醒了,看到这番情景,也知晓了自己的现状。 自己被人捡尸了! 还要强上! “我***” 他爆了一句粗口,立马抓住王智的手腕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王智大惊,这个小个子竟然抓的他有些生疼。 是的,在王二郎近八尺的身高下,岳飞整整比他矮了一个头,也就七尺左右,放在后世也就一米七出点头。 这个身高在这个时代不矮了,但在王二郎眼里依旧只是小个子。 衣衫半解,王二郎看到了其内一缕风光,通体壮实犹如铜铸,肌肉刚硬如铁,并非后世追求美感的腱子肉,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壮‘!壮如野牛! 王二郎甚至怀疑刀剑能否劈砍半分。 他此时有些相信这个醉鬼就是他要找的岳飞了,若非是岳武穆在世,普通人哪有这等体魄气力。 好!且试你一试! 王智见猎心喜,又不愿占人便宜,便反手把他提起。 岳飞顺势起身,与之缠斗。 两人从床头扳到床尾,从床尾翻到房中,又滚到桌边,不是他压在他身上,就是他骑在他身上。 房中的动静惊到隔壁,群贤进门看到此番情形也是大惊,就要上前帮忙却被王智喝住。 两人继续缠斗,难分胜负,最后这场战斗在岳飞‘哇’的一声吐的王智满身后结束。 王智脱身,捂着鼻子,气的脸都绿了,想到对方是在醉酒状态下和自己斗个旗鼓相当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众贤想笑也不敢笑,憋的脸色也绿了。 “把他给我看好了!” 王智怒吼一声就夺门而出。 等王二郎洗干净换了衣服再回来时地面已经打扫干净了,岳飞也整理好衣衫安静的坐在桌边。 想来是听了群贤的解释,知晓了这一群人的来历。 “把后背给我看看!” 王二郎不容置疑的下令,他想好了,这个醉鬼不管是不是岳武穆,今日但凡敢说个‘不’字,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算真是岳武穆又是如何,现在又不是后世,我王二郎也是古人,还是在世圣人,说不得日后成就名声就不弱于你,如今大家都是古人,你岳飞也就大我两岁,凭什么要我惯着你。 岳飞如果知晓王二郎心中所想定要啐他一脸,上来就要脱人衣服,与人打架,还惯着我? 不过形势比人强,岳飞也知道了这些人都是军人,是有调令来寻他从军的,也就没什么抵触了,不就是看后背吗,又都是大老爷们,只要不是那啥,看就看呗。 当下并未反驳就解了上衣露出后背。 当王智看到他空无一字的后背时顿时呆立当场,口中喃喃,“没有…没有……难道是假的……史书也是骗人的吗……” “将军可以了吗?” 岳飞询问,没有得到回答也自顾自的穿好了衣服。 有群贤搬来凳子,王智呆呆的坐下,又询问道:“岳兄家中还有何人?” 他也记不得岳飞的家人都有哪些,所以问问看有没有熟悉的名字能对上号的。 岳飞以为是征兵惯例也没疑虑就介绍起来,“家中双亲妻儿皆在,还有一姐一弟……” “儿子!” 王智惊醒,立马抢先道,“可是叫岳云!” “将军如何知晓我儿名字?” 岳飞疑惑,毕竟他儿子今年才三岁,还在家中牙牙学语呢,外人若不是打探清楚,如何得知。 王二郎激动的站起身道:“没错了,就是你,你就是岳飞!” 岳飞疑惑更甚,这人来寻我还不知道我叫啥名吗?怕不是有啥子大病吧。 “你可愿随我从军?” 王智压下心头激动询问,仿佛真是来救苦救难的菩萨。 “不愿!”岳飞回答的很干脆。 “为何?” 王智瞪大了双眼,就像是后世看到自己中了一百万彩票一样的不可置信。 岳飞不愿意从军?开什么玩笑? 史书上不是说他四次从军锲而不舍吗? 想到这里便脱口而出,“你以前不是都愿意的吗?” “父母在,不远行。” 岳飞以为他是说刚被辞退的府兵,府兵游缴那是在自己家门口当差,有事随时都可以回家,从军就不一样了,那是要远离家乡上战场的,他爹娘都在,妻美儿幼,如何能远离。 王智紧追不舍的询问,“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 岳飞轻叹一声道:“回将军的话,非是我不愿从军,而是前些日子收到家中来信,我父身患重病,卧床多日,我师也染了风寒,我如何能走……” 王智是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人家双亲都患病在床,正是需要亲人陪伴服侍的时候,如何能强人所难,难道自己这三百多里是要白跑一趟了吗…… 王智想到这里便开口询问道:“你父、师皆患病在身,你为何不在身前服侍,而在这整日买醉?” “我……”岳飞神情苦涩的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王智看着他那身打着补丁的破旧衣服,似乎是懂了。 王智没有同情他,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堂堂岳飞岳武穆竟然还有如此不堪回首的一幕,若不是自己亲眼见到谁能想到被称‘千古完人‘的岳飞居然是一个酒鬼,还因没混出个人样来就躲避现实,藏在角落,不敢回家。 “你应是知晓我们从何处而来吧。” 见到岳飞点头,王智继续说道:“我在汴京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仰慕已久,特来求贤,如今一见……” 王智背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再去看他,“我乃当朝琅琊郡侯,陛下钦点征西大将,此间受皇令伐西,寻求贤才辅佐,不灭西夏誓不归朝,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还是醉生梦死碌碌一生,皆在汝一念尔。” 王智说完就走,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出门后才有声音传来,“我只在相州待上一日……” 岳飞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又看着这满屋子的贤才尽皆离去,他就像是被时代所抛弃的弃子,所有人都在远离他,都在唾弃他,都在瞧不起他…… 同事们是这样,所以他喝了酒打了架,刘翠儿是这样,所以他不敢回家,韩主家是这样,把他逐出了府衙…… 同事嘲笑的眼神,妻子哀怨的眼神,主家失望的眼神,父母死心的眼神,师父期望的眼神…… 道道眼神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在他的心头扎出一道道口子,他的心在流血,止都止不住。 因为,他已经醒酒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曾经多骄傲的一双手,能拉三石强弓的手,能在一百八十米之外射杀贼首的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提酒…… 我岳飞就真的要醉生梦死碌碌一生吗…我这一身的本事就真的要泡在这酒水中吗…我的儿子以后还要像我一样低声下气与人为仆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自己,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学艺有成,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个打遍全县无敌手,被人尊称‘县无敌‘的自己,那个十几岁就敢孤身离家闯江湖的自己…… 渐渐的…他抬起了头,眼中的泪光隐去,坚定之色跃然而上。 我岳飞,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他不知道这句诗是谁所作,但是他听过,他站直了身子,坚定不移的走出大门。 “哎,你们猜他会不会来?” “我猜不会,一个酒鬼而已,只会躲避现实的懦夫罢了。” “嗯,俺猜也不会,白瞎了一身的蛮力,竟然能和堂主过上两招。” 群贤议论纷纷,在见过这个堂主心心念念的岳飞之后,落差实在太过巨大,众人皆心生鄙夷。 “我猜会!” 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众人刚想反驳,却见着出身是自家堂主,顿时熄声。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章 归乡 王智虽然只见过岳飞一面,但是一个人,一个有手有脚比普通人还要强的人,会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那定是心气异常之高,高到比大多数普通人都强的多,还嫌远远不够。 通过韩肖胄的描述,王智知晓,这是一个十六岁就成了整个韩庄的护院队长,然而他还不满足,还要爬体制出人头地的少年。 韩肖胄家是相州韩家,一门两宰相,世称大宋第一豪门,韩肖胄的曾祖就是执宰三朝,拥立二帝的韩琦,那是大宋的一个传奇,一个后人都无法攀登的官场巅峰。 这样一个家族的护卫队长,可想而知身份得有多高,武艺能有多强。 然而他并不满足,他要爬的更高,他非是官宦世家,没有恩荫,他农户出生,家中贫寒,世代务农,想要出人头地只有读书和从军,读书以他的家庭条件是不想了,那就只有从军一条路,但是大宋与辽国上百年未兴刀兵了,他就是从军也无门,所以只能选择入职府衙去爬体制。 这也是他在日后四次从军,次次跌倒还从头爬起的原因所在,因为,他太想出人头地了,太想一展心中抱负了。 这样的人,一时的打击不会让他消沉太久的,就算没有自己,等日后相州募军的时候他也是会去应征的。 王智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有历史背书,而是他,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是订了目标死也会去完成的人。 所以王智没有选择软声说教,而是刺激,只要激起他内心深处的心气,激起他的志向,他的尊严,相信他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铛铛……” 门前的少年敲了敲大门,引起众人注视,他示意着众人向外看去。 一个衣着破旧的青年出现在视野中,前后不过一刻钟,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走进屋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岳飞,愿追随将军!” “哈哈哈哈……” 王智大笑,起身走到岳飞面前,扶起他道:“鹏举快快起身,我就知道你会来,鸿鹄安能屈与燕雀之志,游龙岂会久居浅滩,鹏举本是腾龙,自是要拨雾驾云遨游九天之上,以后你我便是兄弟,同富贵共患难!” 鹏举? 岳飞面色古怪,显然并没有被这王二郎这一番话鼓舞到,这是…认错人了? “哦…呃……” 王二郎也意识到出问题了,略微一尬后又笑道:“飞啊,这‘鹏举‘乃是我方才给你想的‘表字‘,我知晓你会来,也知晓你将要及冠,便做主给你取了一个字,希望你日后当如大鹏举翅高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不会介意吧?” 我能介意吗…你怕是比我小吧…… 岳飞腹诽,却没有显露于面,略想一下,‘鹏举‘这个字倒也不坏,很多人都没有字呢,这小将军虽然年龄不大,但以身份地位来说,给他取字是绰绰有余了。 这般想着岳飞便拜谢道:“谢将军赐字!” “哈哈…好,走,兄弟们,咱们去相州最大的酒楼,今日开心,不醉不归!” 王智大笑,群贤附和,岳飞却不为所动。 “鹏举?”王智看到他脸上神色询问。 岳飞抱拳,神色有愧,“将军可与诸位自去,岳飞方才起誓,此生再不碰一滴酒水,扫了大家的兴,将军恕罪。” “不罪,不罪,那咱们今日只谈心,不喝酒。” 王智不气反笑,果然不愧是名将胚子,这气节,我喜欢! “鹏举?”见岳飞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智再次询问。 “将军时间宝贵,我想今日便回乡与家人告别,明日就可随将军出发。” 王智恍然,“应该的,应该的,走,同去,我们这一路走来,还没有真正进乡观过乡村风貌呢。” “将军……” “哎,走啦……” 一行众人出了客栈,先是到了府衙,韩肖胄再次出府相迎,众人还是未进府,得知了岳飞等人来意后,韩肖胄大感欣慰。 “王指挥,我可以和岳飞单独说几句话吗?” “韩知州客气了,应该的,我等便去前方相侯。” 两人行礼,王智带着群贤离开。 “五郎,你没有怪我吧。” 韩肖胄目送王智等人离开后,看向岳飞询问。 五郎是岳飞的乳名,因为他还有四个哥哥,但都相继夭折,亲近的人自然是知晓的。 岳飞低首道:“主家言重了,没有主家的教诲就没有今日的岳飞,是岳飞不成器,令主家失望了。” 岳飞这些话并非是客套之言,他在韩庄可非只是护卫,韩肖胄见他年少聪慧便让他同家中子嗣一同伴读,其中更是熟读了如《春秋左传》《孙子兵法》等大量军事著作,他能在日后百战百胜,更能写出《满江红》这样的千古名句,便是在韩庄这段时日的积累。 对于韩家以及韩肖胄,他是真心感激。 “我知你是与他们那些个流官痞史相处不来,也怕你被他们带坏,见你这些时日如此消沉,索性便把你挪出府去。” “我本想趁这些日子打磨打磨你的性子,等日后相州募军时便送你去从军,前些日子消息就已经下来了,相州不日便会募军。” 见岳飞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韩肖胄止住,“你可知你随的这个小王指挥是何人?” 见岳飞摇头,韩肖胄继续道:“他是出自琅琊王氏的嫡系,日后大概率会接手这个千年世家,对于这个家族的底细一般人不易知晓,但我韩家这个‘大宋第一豪门‘是远远不如的。” 岳飞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在韩家做了三年的护卫队长,对于这个家族的财力势力自然是无比清楚,所以才震惊非常。 “不说家族,单就这个王小指挥而言,就很了不得,年纪轻轻就因功封侯,你不是很喜那首《春日绝句》吗,就是他所作。” 岳飞再次震惊,他方才还把这首诗作冠为座右铭呢,原来这首诗的作者就在他旁边。 “我更听闻近些日子开封的流民之患和瘟疫之患也是在他手里平定的,与当朝太子亲如兄弟,被视为左膀右臂。” “这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少年,若无意外,日后的大宋应是此人说了算,你能随他从军,我是万分赞同的。” 这些事迹都是重大且易于传播的,做为相州韩家的嫡系,韩肖胄自然是有途径知晓,但是新学这种学说若无掌权者推崇就不易于传播了,最起码韩肖胄是不知晓的,若是知晓新学的学术宣扬,做为世家豪门一员的他,就不知会不会如此推崇王二郎了。 “人家如此身份从汴京千里迢迢而来,就为寻你,你可不要负了人家。” 岳飞无言,重重点头。 “来人,把我的马牵来。” 韩肖胄转身吩咐,不多时便有府兵牵马而来。 “五郎,你少年入我韩家,与我子侄无异,转眼四年过去,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你当骑我马,不负我所望。” 岳飞接过韩肖胄的缰绳,退后两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去吧。”韩肖胄并未扶他,在他的心中也早已把这个少年当成家人。 历史上就是在岳飞蒙冤死后,韩肖胄与其弟韩侂胄也极力为其平反,最终才使得岳飞得以平反昭雪,追复原官,并加谥武穆,封鄂王,并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 岳飞起身抹去泪水,翻身上马,头也未回的离去。 王智与韩肖胄遥行一礼,也领着群贤驭马离去。 途径相州城门时王贵早已领着一辆马车在此等候,马车内坐着两名老者,岳飞不知是何人,也未询问,一行人就此出城而去。 两时后路过汤阴县,三时后到达永和乡,在镇上一间小屋内,王智看到了岳飞对着一个生病卧床的老人行跪礼,从交谈中知晓,这个老人正是岳飞的师父周同。 周同在得知岳飞要去从军的消息后也是连连点头。 王智示意了一眼王贵,王贵会意请出马车内的一位老者。 老者拎着药箱下车,进屋给这位曾经的武术大家号脉时岳飞这才知晓这马车内的老者是何人。 他不知道从相州请名医到这偏远乡镇需要耗费多少钱财,但是他知道定是一笔他无力支付的天价费用。 岳飞感激的看向王二郎,却没有道谢,‘谢‘之一字太轻,道之无用,仅一身性命尔。 从永和乡出来,众人又走了好一段乡间小路,才到了一个村落,名为孝悌里。 这就是诞生岳武穆的地方吗…… 王智看着这个异常普通平凡甚至是破败的小村落,也是感叹连连。 果然是英雄不问出处,一遇风云便化龙。 破落院中,岳家几人看到一年多未曾归家的岳飞出现眼前时也是不由愣住。 王智想象中亲人相见的温情场景并未发生。 妻子刘翠儿拉着一个三岁孩子‘砰‘的一声关门进屋。 坐在堂内的母亲姚氏也未出来相迎,只是嘴里却念叨着“回来好,回来好……” 只有农务回来的弟弟上前喊了一声‘哥‘。 他叫岳翻,今年十四。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章 五十两买岳飞 曾几何时,他岳飞也是家里的骄傲。 只是如今…他进屋看着发丝斑白的母亲,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父亲,心中只剩无尽的愧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岳母没有去看他,反而是起身热情招呼着院中的王智几人进屋坐。 为了避免引起村民恐慌,群贤都在村外休整没有进村,王智只领着王富、王贵二人,以及马车内的另一个大夫老者进院相候。 见岳母招呼,王智也未客气,便领着三人进屋。 “大娘不必客气,我与岳飞情同手足,此番一同前来叨扰,实是想来看看是何地何人能生养出岳兄弟这等豪杰。” 王智拦住岳母,自己去搬了个凳子坐下,便开启了他的社交牛杂属性。 “他算得上哪门子豪杰,儿幼父病,他狠心一年多都未曾踏入家门,哪有这样的豪杰?” “哎,大娘,这您可就不知了,岳兄弟一身好本领可是直达天听,我等从汴京而来,受皇帝陛下旨意邀岳兄从军,一同伐西,呐,这是我的牙牌。” 王智从腰间取出一枚镶金带银的牙牌递给岳母。 岳母并没有接这枚精美至极的‘身份证’,接了她也认不出这枚大宋仅三品以上高官才能佩戴的牙牌,但是她看出来了,这是贵人,大大的贵人! 乡野村妇何曾见到来自京城的达官贵人,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想去倒茶又没有茶饼,想去做饭,又怕贵人们吃不了粗茶淡饭…… 于是便对着岳飞吩咐道:“还在跪什么,还不赶紧去镇上买点酒菜回来招待贵人。” 见岳飞起身,王智忙制止道:“大娘莫忙,这位是岳兄弟从相州请来的名医,可便先让大夫瞧瞧岳大叔的病情?” 听闻是儿子请来的,岳母也没在客气,赶忙请大夫过去看望病人。 对上岳飞感激的眼神,王二郎咧嘴一笑。 在几人安静的等候中大夫起身,开了一个药方,递给了岳母。 “大夫,我爹怎样?”岳飞拉过大夫忙问道。 “肺痨之症,无药可医,照老夫的方子抓药可延寿一年半载。” 大夫摇了摇头,说完就离开了。 岳飞怔在原地,仿佛是丢了魂一般。 “五郎……” 一声苍老的呼唤,唤醒岳飞,他走到床前,跪在父亲面前,聆听老人话语。 “你回来了啊…咳咳……” “嗯,爹,孩儿回来了。”岳飞重重点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咳咳…你师如何了?” 可怜老人病成这个样子,第一句话还是在关心别人。 “只是感染风寒,已由大夫开了药,不日应该就会好起来。” “嗯,那就好,爹知家里这两亩薄田困不住你,也不求你在外能整出什么名堂来,爹只求你在爹走了之后咳咳…能多回来看看你娘,多陪陪云儿……” “嗯…”岳飞点头,表情悲恸。 “咳咳…爹方才听贵人说,你是要去从军吗?” “嗯,爹…”岳飞点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岳父却微微颔首道:“从军好,从军好,你爹我年轻时就想从军,奈何报国无门,我儿去从军也算是了了爹的一桩心愿,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有空多回来咳咳…看看就行……” “贵人,老汉身体有恙,不能见礼,贵人勿怪。” 见着岳父呼唤,王智忙不迭道:“岳大叔不用客气,您休息好,我与岳飞乃是兄弟,便是您的子侄,唤我王智便好。” “贵人心善,不嫌老汉家贫,折节与我儿相交,老汉甚是感激,只是我这儿子心高气傲不知变通,也无多少本事,容易闯祸咳咳…得罪人,还望贵人日后能多多照顾,老汉一家必为贵人立长生牌位,日日供奉。” “岳大叔快不要这么说,折煞晚辈了,我与岳飞同军抗敌,那自是生死相托,福祸与共,岳飞的事便是我王智的事,大叔放心,我不会让岳飞被人欺负的。” 王智说完竟有些飘飘然,岳飞的爹托我照顾岳飞,你说这事给整的,一个字‘开心’! 只是在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岳母身上后,又皱起眉头,因为她已经把大夫开的药方叠叠整整的给放入盒子收了起来。 王智懂了,招呼王贵,轻声询问,“还剩多少?” 王贵暗竖了五根手指头。 “全给了。” 王智吩咐,此次出门仓促,也是想着十天内去去就归,所以并未携带多少银两。 王贵得令解下背上包裹,取出一大包银两来放在桌上,约摸五十两左右。 岳母疑惑又吃惊的看着那一小堆银子,她这一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王智笑道:“那个大娘啊,这是岳飞的俸禄,您看就由您代收了?” “啊!” 岳母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岳飞闻言转头看向桌子,也是被那一堆的明晃晃的物件给晃乱了心神。 我的俸禄…… 我做游缴的俸禄一个月也就三百文钱,您这一堆银子就是我六七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俸禄啊。 你这不是俸禄,是买命钱吧…… “贵人不可,不可,五郎就是把命卖给朝廷,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俸禄,老妇虽没什么见识,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贵人快些收了去,老妇家里虽穷,但也不会无故拿人钱财。” 岳母边说边收起银子递给王智,态度坚决,表情果断。 看着这对淳朴善良,知事明理的老夫妻王智也是深有感触,若非如此,又怎会教导出岳飞这种民族英雄来。 他想着便推让道:“哎~大娘,您不懂,您可知岳飞是入了什么军?” 岳母当然是不知的,所以王智也没等她回答就继续道:“他呀,是入了我大宋最上等的禁军,番号王家军,王家军的俸禄那就是这么高的,您不信以后去京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呐,岳兄弟,你给你娘说说,是不是啊。” 岳飞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道:“是的娘,王家军的俸禄就是这么多,这就是孩儿的俸禄,您收好了,给爹多抓药,还有小翻,让他去读私小,也给她娘俩扯两身新衣服,咱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吗?” 岳母拿银子的手有些颤抖,眼眶也有些红了,若是省着点花,这些钱足够她这一家子一辈子的生活用度了,苦了大半辈子,终于不用再苦了,让她如何不喜。 当她再次听到肯定回答时,老妇人再也止不住欣喜的泪水。 见着有些失态,岳母这才抹了抹眼泪道:“你们聊,老妇去弄些饭菜。” 说完收好桌上的银钱,领着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的岳翻出门。 “贵人咳咳…” 王智收回目光,看向床上的老人,“您说。” “咳咳…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道理,但老汉懂得,老汉年轻时也曾打听过入军的待遇,就是上四禁军的月钱也才不过一贯,我儿就是做了禁军的大官,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俸禄,更没有先发俸禄后入军的道理…” 是吗…… 王智挠头,他还真不知禁军的俸禄多少,如今被拆穿也是有点小尴尬。 “咳咳…老汉没有点破是知道贵人心地善良,见不得别家苦难,这钱老汉也就不推辞了…” “我儿…咳咳咳……” 岳飞答道:“爹,孩儿在。” 岳父浑浊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有些锐利起来,盯着岳飞的眼睛,“若是贵人日后有什么不测,而你还没死的话,你就不要来底下见我了,你听…咳咳咳…听到了吗?” “爹放心,孩儿铭记于心!” 看着这父子俩的对话,王智心里没有半点开心,反而泛起道道苦涩。 五十两就能买走一个民族英雄的命,这是一个何等悲哀的事情,这是一个何等残酷的时代。 夜幕时分,岳母还在准备饭菜,岳飞的发妻刘翠儿带着小岳云来与王智认识。 她想来也是得知了五十两银子的事,对王智几人甚是热情。 但王智却对她有些疏离,因为他模糊印象中,这个女人好像也不是啥好人,没记错的话后来应该是不守妇道,弃岳飞而去跟了别人。 但是吧,在兵荒马乱的时期这种现象也属正常,连岳飞最后好像都大度原谅了,王智也就没太在意了。 对于他们的三岁儿子岳云,王智可是喜欢的紧,一直抱在怀里,连他亲爹讨要都没给,这小东西日后可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王智对宋朝的事情都不太了解,但是对岳飞一家倒是了解颇多,没办法,谁叫他是岳飞呢。 王智只记得岳云也是个抗金名将,但具体事宜就不清楚了,更不知道这小娃娃十二岁从军,十六岁就随父出征,收复随州、邓州等失地,每逢战事总是第一个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在对金作战中屡立大功,却多被岳飞隐瞒不报,在报往朝廷的军功簿上,岳云的军功比普通将士都不如,对比岳云也是毫无怨言。 只可惜啊,历史上这小家伙与其父一起被诬陷而死,死时仅二十三岁。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章 尽忠报国 “娃啊,我与你爹是兄弟,你应该喊我什么?” 三岁的小岳云不哭不闹,只是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一边不太熟悉的父亲,又抬头看了看这个更不熟悉的巨人,奶声奶气道:“叔叔。” “哎!” 王二郎笑的褶子都出来了,让一个历史名将喊叔叔,可太让人开心了。 这小家伙乖的让人心疼,比自家那个闹腾鬼大侄儿那真是不知道强到哪去了。 王二郎想着更开心一些,便从腰间摸了摸,取下一块通灵剔透的佩玉来,非是曹小娘子送的那块,那块在衣服里脖子上挂着呢,那块是玉佩,小些,这块是挂在腰间的佩玉,更大。 “喊干爹,这块佩玉就给你。”王二郎逗弄小岳云道。 “王兄,不可!” 岳飞连忙阻止,没有喊将军,是因为王智不允,一是他还未到将军的职衔,将军只是旁人对军中将军的统称,入职军中后就得称呼军职了,但这里又不是军中,自己家中就无需称军职了。 这块佩玉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上有双龙盘旋争大日之雕刻,而那枚太阳突出少许,自然泛红,剔透晶莹,很是漂亮。 就是一辈子未接触过宝玉的岳飞也知晓,这块佩玉定价值不菲,说不准就比他的买命钱还要贵。 “哎~岳兄,我是给岳云的,又不是给你的,如果娃愿意做我干儿子,那我这个做干爹的总归要表示表示的嘛。” 小岳云没有接玉佩,也没有看两个争论的男人,而是看向他的母亲。 刘翠儿赶忙过来抱过岳云,低头对他道:“快,云儿,跪下给干爹磕头。” 小岳云在刘翠儿的指引下对着王智磕了三个头,奶声叫着‘干爹’。 王智本想避开这个历史名将的跪拜,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王智,大宋的王圣人,又不是后世那个怂货,怎么就当不起干儿子的跪礼了。 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的收了起来,然后扶起小岳云把佩玉交到他手里,蹲下问他,“儿啊,你知道这佩玉代表什么吗?” 岳云摇头,他一个三岁小儿哪里懂得这些,他要说知道,那王二郎定要把佩玉收回,转头就跑了,这就不是孩子是妖孽了。 王二郎笑着给他解释,“你看这个玉它好不好看。” “好看。” 岳云脆生生的回答,果然对美的感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 “你知道它为什么好看吗?” 王二郎再问,小岳云摇头。 “因为它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质,没有不好的东西在身上,所以它才好看,才珍贵,人们才喜欢它。” 王智说完又问他,“你以后要不要像它一样好看呢?” “要!” 小岳云点头,回答的很大声。 “好!我儿日后当如璞玉完洁高贵,不染一点尘埃。” 王智顿了顿又道:“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岳飞苦笑,也暗自起誓,定要做一个让儿子学习的榜样来。 “嗯!” 小岳云点头,表情坚定,竟然有些大人模样。 “好了,儿啊,你记得以后长大了定要来寻干爹,干爹有大富贵送你。” 王智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就抱起来对他画起大饼。 若不是这娃太小,王智是真想连着他一起拐走。 娃能不能听懂不知道,但是他娘是听懂了,在一边激动异常,就差也要和王智认亲了。 不多时,岳母和岳翻便把酒菜上了桌,满满当当一桌,应是岳翻去镇上买的。 面对一桌乡村特色菜肴,王智也是食指大动,仿佛主人一般招呼着岳母、岳翻、刘翠儿,还有王富、王贵一起上桌。 看着刘翠儿就要给他倒酒,王智忙止道:“嫂子不用,我不喜饮酒。” 他王二郎不是喜欢喝酒,而是喜欢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喝酒,如果主人家都不喝,那这酒喝的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喝。 刘翠儿的手愣在半空中,看向自家良人。 岳飞摆手让她坐下,提起酒坛,先是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王智倒了一碗。 这一次王智没有拒绝,看着他倒满了一大碗酒水。 岳飞端起酒碗,对着王智一饮而尽。 “我岳飞的戒只为王兄而破!” “好!” 王智也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等岳飞再要倒酒之时却被王智止住,“你无需为任何人破戒,你就是你,岳飞,你只能为心中的公理破戒,除此之外,谁也不行。” “记住,任何人要对你不利,你都要反抗,保有有用之身才能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的家人,对得起天下百姓。” 王智本身看到岳飞愿意为他破戒还很开心,但转念一想,就是眼前这个人,人家要杀他,要杀他全家,他还傻傻的站在那给人家杀,又气不打一处来。 岳飞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何意,但是他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关切,于是点了点头,不再碰酒。 一桌人就这样吃着饭,就着菜,聊着开心的事,一直到夜里。 …… “鹏举,睡了吗?” 王智没有和王富兄弟俩一起去镇上休息,而是就在岳家,和岳飞抵足而眠。 “没有。” 岳飞回应,又想到今早被王智在客栈解衣宽带的画面,心中有些忐忑。 命都给了,身子要不…也给了? “我经常会做一个梦。” 王智的话很出乎岳飞的意料,但也让他长舒一口气。 “梦里的大宋就在不久后灭亡,国破山河碎,城掩草木深。” 岳飞没有答话,就静静的听着他的梦话。 “那时会死很多人,地里的庄稼全部荒废,河里的尸体切断流水,山上全是土匪强盗,大地被鲜血染红,人们如牛羊一般被驱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真是梦话吗,为何我从中听到了深深的悲鸣。 岳飞依旧没有打断他的话。 “此次带你去从军对你不知是福是祸,或许你应该带着你的家人南迁,我会给你…” “王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岳飞听到这里没有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岳飞岂是漠视同胞惨死而逃难者?” “且不说这只是王兄的梦境,就算有一日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一切,哪怕不能起到万一作用,也要用我的血激起同胞百姓反抗的念头,不能让这种祸事蔓延,能挡一分是一分。” 半晌后,黑暗里传出一句凝问,“为大宋值得吗?”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今夜的岳飞还不是日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高官,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 大宋的底层百姓,就没有一个会喜欢这个时代的。 这是一个史上爆发农民起义最多的朝代,是的,就是这个连大一统都不算的王朝,占地面积连其他时期王朝一半面积都不到的王朝,却爆发了史上次数最多的农民起义。 两宋传国三百一十九年,爆发四百三十三起农民起义,平均每年都会有农民起义的发生,这是一个多恐怖的数字。 农民是最容易满足的一个群体,若非是活不下去,他们怎会提着脑袋造反。 “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呵!” 没有等到岳飞的回答,王智懂了,这个王朝已经没有救了。 这是一个从根子里就立错了的畸形王朝,汴京更是畸形的繁华,是举全国之力供养的繁华,只要城中那些贵人老爷们能够载歌载舞,文人士大夫笔下能够粉饰太平,这个世道乱成什么样子,与他们何干? 这一趟相州之行彻底让王智了解了这个大宋帝国的真实面目,连家中拥有岳飞这样顶梁柱的家庭,都沦落到这般田地,可想而知,其他人家呢? “为国值得,为家值得,为心中的公理值得。” 岳飞还是回答了他的话,这个‘国’不管是宋还是其他,只要能护住百姓不被异族入侵,只要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到奴役和压迫,那就值得,值得他岳飞死上一万次去守护。 “好!为了我们心中的国,为了我们的家,我们的公理,鹏举,互勉之!” “互勉!” …… 翌日一早,岳母就早早准备好了一家人的早餐,因为她听说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早上起床就要吃饭的,一天是要吃三顿饭的。 王智当然不知原来这个时代的百姓一天是只吃两顿饭的,分别在上午九十点钟,与下午四点左右。 所以他吃的很开心,还让小岳云多吃点,多吃才能长肉。 直到小岳云说:干爹真好,有干爹在他才能吃上这么多好吃的时,王二郎才彻底消停下来。 早餐过后,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也始终要走。 岳飞走到父亲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又走到母亲前面,磕了三个头。 正要起身时却被岳母喊住,并让他脱下上衣,然后又从其他房间拿出绣花针与醋墨等器具来。 “贵人可便与我写上四个字。” 直到从岳母手中接过笔时,王智还没回过神来。 最后竟有些口吃的道:“哪…哪四个字……” “尽忠报国!”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六章 第九日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哈哈哈哈……” 河北大地上,王二郎领着岳飞与群贤纵马狂奔,肆意大笑,放声高歌着。 完美结束此次相州之行,顺利达成目标,王二郎开心的无以言表。 不仅是因为此行拐走了岳飞,收了岳云为干儿子,还给他背上签了字,更是因为他改变了历史的轨迹,这就说明日后种种尚未发生的惨况,都是可以被改变的,都是可以被扼杀在摇篮的。 有我,有岳飞,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能被颠覆的。 这可是岳飞啊,能够领着残宋直捣大金黄龙府的存在。 或许后世很多人还不明白‘岳飞’这个名字代表什么含义,总拿一些战绩来做比较,认为不如史上谁谁谁,那就是无知了。 只论战绩却不看对手,那就是在耍流氓。 历朝历代的开国集团那都是史上最凶猛的一群人,如始皇帝一统六国的白起、李斯、王剪、蒙恬,如汉高祖覆秦灭楚的韩信、萧何、张良、樊哙,再如东汉云台二十八将,开唐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再再如后世明清朱元璋的淮西军团,努尔哈赤的八旗子弟等等,哪个开国集团不是威震天下数百年的存在。 同样,大金国的开国军将集团那是丝毫不逊色,甚至更为凶猛,他们本是一群奴隶,从白山黑水之间的起事,短短十年就覆灭了煌煌大辽,一年就灭了北宋。 你若说那是辽宋赢弱,宋且不说,但是辽国那可是力压大宋上百年的国家,即将发生的宋辽大战,更是以万余人对二十万人还战而胜之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国家,能叫弱吗,就是辽金征战中的一个逃将,都能在中亚重建一个比宋辽更加庞大强盛的西辽帝国,称霸中亚上百年,威名远播至欧洲,甚至一直到后世,西方人还称呼中国为‘契丹’。 这样的一个强盛帝国,自始至终都不敢东征从大金手里夺回故土。 所以,你说大金弱? 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凶恶滔天的野蛮帝国,以岳飞、韩世忠为首的南宋将领集团,在后方一直拖后腿的情况下,依旧死死顶住压力,甚至没几年就开始反攻金国,打的女真人直呼二十多岁的岳飞为‘岳爷爷’。 在岳飞之前,女真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有人能是女真铁骑的对手,是岳武穆一手粉碎了这个神话。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这不是后人说的,这是金国人说的。 ‘岳飞不死,大金灭矣‘,这句话也是金国人说的。 可见‘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是多恐惧这个横空出世的武圣人,甚至最后在国与国的议和中都提出这么一个条件:必杀飞,始可和。 至于拿正史中记载的战绩说事,那岳飞可能连一个小兵都不如,因为他的战绩为零,他所有的战绩功劳全都被秦桧尽数抹去,甚至到了‘藏书万卷焚之‘的地步,后世记载的战绩都是从相关人员的记录以及口口相传中得知的,可想而知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没有记在史料的战功。 中华上下五千年,能独自建庙,冠称‘武圣人‘,享人族香火上千年的武将,除岳飞岳武穆之外还有何人? 有人要说关羽,但关羽是在清之后才被满人提上来替代岳飞的,所有的岳武庙也都被替换成了关公庙,原因很简单,岳飞打的是金人,也就是满清的前身女真人,是他建州女真人的老祖宗。 直到民国时期,清朝覆灭以后,岳飞才重新被世人立起。 这是一个文治武功,品德操守都接近完人的千古名将,可能也正是如此,所以他不容与世,因为这样的人只能供奉庙堂,不应现身人间。 岳飞的人生很短,短到只有39载,但他的故事很长,长到千年也没能讲完他的衷肠和悲壮。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那时岳飞定然是孤独的,惆怅的,悲壮的。 但此时岳飞很开心,与这群同样穷苦出身的少年相处他很愉快,不同于州里的那些只会祸害乡里的兵痞子,这些少很单纯,很正义,路上遇到不平事他们会抢着冲上去,遇到苦难者他们会施舍,他们互相之间没有勾心斗角,上下一心,在这里他才算是真正找到了同类,这才是他要融入的群体。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 三日去,三日回,中间消磨了两日,于第八日晚终于是回到了汴京。 回京的第一件事那自然是去城南军营给岳飞编入军籍。 自此岳飞正式成为了王家军的一员。 心中大定的王二郎回到家美美的睡上一觉。 第九日一早王智就早早起床,领着富贵两兄弟直接去了城南桃林巷。 但是看到大门紧锁的张家后,王二郎彻底傻眼了。 锁是从门外锁上的,意思很明确,里面已经没人了。 不是说让我回来找他一趟吗,怎么人就没了? “大叔,对面的张知州一家人哪里去了,您可知晓?” 王智敲了敲对门的一户人家,见探出一个中年男子来,王智连忙询问。 中年男子询问:“小官人姓甚名谁啊?” 王智见礼,“小可王智,见过大叔。” “哎呦,原来真是王小圣人!” 中年男子闻言忙不迭的请王智三人进院。 “张天神一家啊,昨日刚搬走,但是给我留了一些东西,说您呐日后会来取,您稍候,我这就给您拿出来。” 中年男子说完就匆忙回屋,片刻后拿出来一杆长枪以及一本书。 “呐,这就是张天神让我交给您的物件。” 王智接过这杆通体银白其上盘龙的长枪,不是自家的那杆龙纹枪又是何物。 至于那本书,王智翻开,是手抄本,粗略看了几页,王智懂了,这是师父的作战经验总结,其中包含各种练兵技巧、战阵介绍、战斗分析,以及如何应对各种地形、天气,该如何在野外驻防,如何应对骑兵突袭,怎样布置夜间防护等等,都有详细的介绍。 王智放入怀中紧紧收好,对着张家大门磕了三个头。 他知道,分别对于师父那样的人是难以启齿的,他或许还可以在汴京多待几日,但是因为知晓自己要回来了,所以就提前走了。 王智想着洒然一笑,婉拒了中年男子的热情挽留,领着富贵二人来到了开封府衙。 十天未见的表哥果然又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 这次他又有烦心事了,国家机器启动战事,他这个开封府牧又要忙着筹集粮草,又要负责征调民夫,又要负责祭祀祖宗天地…总之每天都是忙的焦头烂额。 当然,最让他烦心的还是表弟不在了,以后一两年内都不在了,所有事情都得他一个人承担了,这才是他最惆怅的事情,连王二郎打了半晌也没打上气,索性也就不管他了。 陈秀才、秦算盘和陈东等人还在府衙内编撰着字典,瞧着进度没有两三个月是不想了。 许胖子倒是没见到,问秀才他们也都说几天都没看到了,不知道跑哪去了。 几人在府衙吃了一顿散伙饭,王智领着富贵两兄弟又离去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曹府。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还是在曹家后花园内,少男少女并肩而行。 “嗯嗯,找到了。” 王智看着曹小娘子已经恢复了大半的脸色,开心不已。 “那…你何时出征?” “明日一早。” “哦……” “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等灭了西夏之后就回来。” 曹小娘子白了他一眼,自动过滤了他这个不着调的话,随后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完迅速把手中一个物件塞到王二郎手里,然后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王智看着手中这个歪歪扭扭的刺绣平安符,想笑也没敢笑,憋的表情古怪。 “不许笑!” 曹小娘子偷看了他一眼,见他这番模样,气的一跺脚,转身就走,中途还折断了几个花草的脖子。 “好,好,我不笑,等我从西北回来,也给你带礼物。”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好,那我等你的礼物。” 两人还没甜蜜一会呢,曹小娘子又凶巴巴的举起秀拳威胁他,“你敢再外面沾花惹草,回来看我不收拾你。” “那不会,必然不会,开封有谁不知我王二郎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啊,拈花惹草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王二郎不说还好,一说曹小娘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想到这厮往日的纨绔事迹,干脆就在今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一番,让他长点记性。 就这样,俩夫妻还没结亲呢就开始在这后花园里上演全武行来了。 吓得远处的小如直跳脚,直到近些看到两人只是小打小闹,才松了一口气,哼哼唧唧的离开了。 出征前的最后一天夜里,那自然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这一夜,晚饭吃的格外的长,但反常的,每个人的话都不是很多,当然,两小儿除外。 小玲儿懂了一些,但是也没多少时间概念,和她说了过一段时间就回来,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她也就撒欢了。 王荀走动都抱着儿子,直到小王沆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最后还是在种氏发话: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都回去休息吧。 这才结束了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天。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七章 第十日,出征! 第十日,王智披上铠甲,拿起龙纹枪,牵着白马,走出王府。 父亲王禀与兄长王荀也早牵马在门前等候。 而后王富、王贵两兄弟也牵马从府中走出。 一行五人,牵着马无声的走在儒林巷中。 种氏拉着两个孩子,领着王家众人跟在身后。 终于还是走到了巷口。 五人上马,王智与兄长互道保重,又低头给父亲行了一礼,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看了看两个哭闹不止的孩子,回过头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头也不回的向西而去。 王富与王贵随后跟上,而王禀与王荀父子俩则是向南而去。 巷口独剩一群王家老幼,看了很远很远。 城中禁止纵马,王二郎就这么骑着马不急不慢的走在汴京大街上,贪婪的把周围这一切吸收眼底,毕竟此去一两年是回不来了。 路过西城时有群贤跟上,又有太学生跟上,还有百姓也跟上…… 到了西城门时身后已经是人海茫茫。 这十日内王智不在汴京,不知城中早已传开他的名字,上至达官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再没有一人没听过王智名号,都知道为民请命,扫平瘟疫的王小圣人名号。 一听是王小圣人出征,皆自发送行。 过了西城门,包含岳飞在内的二十八名王家军,早已在此等候。 岳飞看到随着王智出城送行的万千百姓后深吸一口凉气。 他现在才终于知道这个常常口无遮拦,神经大条的少年郎在汴京城是拥有多大的威望。 与之相比,自己算什么,自己在傲什么…… 如果自己拥有如此威望,如此家世,如此权柄,自己还能像他一样对平民百姓一视同仁,与乡下穷小子抵足而眠吗? 原本他还认为这是上位者拉拢属下的用心之举,现在看来,一个巨龙需要拉拢蚂蚁吗…… 岳飞羞愧低头,再向他看去已是满眼尊敬。 王二郎并未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随即加速,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三十一名王家军随后快马跟上,带起一阵尘烟。 “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西城外的万千百姓中夹着一声轻唤。 “嗯。” 直到彻底看不清尘烟中的身影,才响起一声回应。 一路行至原小树林,现流民营时才停下,这里也如西城外一样,早已人山人海,连建坊工作都已经停下,所有人都在道路两旁安静的站着,注视着白马之上的少年。 “主家,带我一起去吧。” 赵德显拉着王智的马缰,表情像是不带他去就不松手一般。 王智翻身下马,给了他一个熊抱,“德显啊,你看看他们。” 赵德显在他的示意下,看了看四周的流民,叹息一声松开了缰绳。 “等我回来。” 王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抱了抱一边的王诚苦笑道:“诚哥啊,本来是说事了后随你一起回老家看看大伯的,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 王诚点头道:“二郎放心,这边工坊建好后我就回去,主君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嗯!” 王智翻身上马,对着无数流民挥手,“都回去吧。” 王二郎是很享受别人的追捧的,但是这样分别的追捧他是一点不想,若非消息已经传出,他本想静悄悄的走。 如今…唉,师父是对的。 他长叹一声,策马奔走。 岳飞吊在队尾回头看着身后人群慢慢聚合,有人挥手,有人垂泪,还有人跪送…… 他心中思绪万千,回过头看向前方白马少年策马的背景,万分庆幸自己随他从军这一决定,短短几日,自己就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在相州学不到的东西,忽又想起前夜里他说的那个梦话,他在做的这些事情难道都是为了阻止那个梦的发生吗…… 没行多远,他看到前方的白马少年又停了下来,跳下马来抱住了一个微胖之人,谈话声随之传来。 “胖子,你怎么在这?” “阿霸,我是在这里等你。” “等我干嘛,对了,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秀才他们都说没看到你。” “我问府君讨了几本宫里的医书,这些日子在城外寻找辨认草药。” “你终于下定决心弃文从医了吗?” “嗯,我如今也略懂一些医术,打算边行医,边云游四方,拜访名家,尝遍百草,日后也像阿霸你一样,做一个对百姓有用的人。” “好,我支持你!” “阿霸…一路保重!” “你也是,保重!” 众人再次上路,当岳飞从这个微胖之人身边经过时,却看到他已是满面泪痕。 这是多真挚的兄弟情谊啊,会有人哭着为我岳飞送行的那一天吗…… 一刻钟后,白马驿,数百甲士聚集,有甲士护卫小队见兵马前来,上前询问,“可是捧日军王智副指挥在前?” 王智下马应是。 甲士躬身作请,“王副指挥请,高指挥已在驿站等候多时。” 高指挥? 王智听到这个姓氏不由皱眉,他是副指挥使,那这个营定是有个正指挥使,今日之前他也不知这个正指挥使是谁,忽听到‘高指挥‘这个称呼,心头有些微沉,不过也未询问,点头前往。 “站住,此乃捧日军第九营临时驻地,外军勿入。” 王智刚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甲士再次出声,回头看去只见方才迎接的甲士小队已经把一众王家军给拦在路边。 “放肆,我等乃是王禀王都帅旗下王家军,奉命协助琅琊侯征西,尔等一个小小指挥也敢阻王都帅军令。” 王富举枪喝骂,一众王家军也纷纷架枪对着这一小队甲士。 他们乃是王家军,自然是要脱离捧日军独立行事,对捧日军来说王智仅是一个副指挥使,但是对王家军来说就不是了。 甲士小队长面对三十一杆明晃晃的长枪也是有些气虚,但一想到他身后还有五百捧日军众,不禁又挺直了腰板,“什么王都帅,没听过,这里是我捧日军的驻地,什么军到这也得听我捧日军的号令。” 此时驿站外数百捧日军众看到此处争吵,也凑了过来。 甲士小队长看到自己人都围了过来,底气更足了些,“奉劝你们赶紧离开,否则莫怪……” 话还没说完,甲士小队长就惊恐的看到一杆长枪对着自己脑袋就这么砸了下来。 他们怎么敢…… 因为同是大宋军队,王家军众并没有下杀手,皆是用枪杆对敌,片刻就把这一个十人小队给砸了个七荤八素,倒了一地。 “王智!你好大的胆子!” 从驿站里传出一声大喝,王智向着声音的方位看去,果然,老冤家! 只见从驿站内走出一个铠甲明显比周围士卒更精美防护更佳的青年来。 王智冷笑道:“高尧辅,你爹还真是好本事呢,把你这个半点功劳都没有的纨绔子都给送到了指挥使的位子上。” 王智说着环顾四周,“你们也都服他吗?” 见周围有些甲士面上神色不对,高尧辅忙喝道:“王智,你莫要信口雌黄,汴京谁不知道你才是那个天字第一号纨绔……” 高尧辅说着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在纨绔这个话题上纠缠了,便立马改口道:“王智,无故殴打同僚,你可知罪!” “我?” 王智指着自己问道:“我殴打同僚?” “你是哪只眼看到我殴打同僚的,你也在太学学过律法的吧,可还记得这诽谤诬陷罪如何处罚啊?” 高尧辅气急,指着岳飞等人道:“他们不是你的人吗,他们打人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干系吗!” 王智仿佛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你看好了,他们是王家军,而我是捧日军,他们只听令与王都帅,我可指挥不了他们。” 高尧辅指着他,气的胸膛起伏,面红耳赤,却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嘴里扬起残忍的弧度,厉声喝道:“我不与你呈口舌之利,你是副指挥,我乃一营正指挥,我之军令你为何不听?” 王智反问:“那么请问高指挥使,您下了何军令啊?” 高尧辅指着他道:“你还装,本指挥令全营今日辰时白马驿集合,你且看看现在几时了啊,让全营将士整整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数百军士均有些怒视王智,王二郎一看此种情况,顿时清楚了,这厮原来是在这下着套呢。 他在昨日确实收到了军令,不过不是物件,就是一个兵卒口传,说今日巳时在白马驿集合,这辰时与巳时可不是整整差了一个时辰吗,看着周围甲士的模样应是只有自己收到了巳时的军令。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证物证都没有,还不是凭他这个狗东西一张嘴随便说吗。 “高副指挥。”高尧辅呼道。 “属下在!” 一名甲士将领上前躬身听令,正是他爹的心腹爪牙,把祖宗姓氏都改了的高尚。 “这延误军令,做何处罚啊?” 高尚谄媚道:“回指挥,违反军令按律当斩,延误军令视况施以杖刑,最低二十。” 高尧辅闻言故作不忍,摆手道:“好,念你初犯,就领二十军棍吧。” 他是想让王智死,但是却不能死在自己手上,如今这小子落在自己手里,随便找几个由头杀杀他的威风还不是简单的很,至于弄死他,出军在外,机会也多的是,不急。 毕竟这官大一级压死人。 “来人呐。” 随着高尧辅一声令下,一众军卒上前听令。 “给我拿下!”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八章 镇戎军 此令一出有兵卒迅速冲上,不过不是捧日军,而是王家军。 只见王家军中一人如闪电般冲出,还没见到如何动作高尧辅身边诸人皆已倒地,而高尧辅本人脖颈上却已然架着一把明晃晃的军刀。 那是王家军的佩刀,持在岳飞手里。 一众捧日军众见状愣在原地,不敢在动。 “王智,你大胆!” “你不听军令,以下犯上,挟持本指挥,按律当诛族!” 高尧辅还待嘴硬只感觉脖梗有些生疼,接而就有液体流下,顿时不敢说话了。 王智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到他面前,“敢问高指挥,这不听军令是何意,我这不是站在这等候处罚呢吗,不是二十军棍吗,本侯领了,快点安排人执行吧。” 高尧辅色厉内荏道:“你…你让他们放开本指挥。” “我刚才不是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吗,如果你没有听明白,那我就再和你说一遍,我是捧日军,他们是王家军,他们如何行事,跟我有何干系?” “你……” 高尧辅气的肺疼,却找不到反驳的话来,因为这厮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逾越的地方,也没有指挥过这些所谓的‘王家军’,他就是想找茬也无处下口。 “好!念你初犯,此次作罢,下不为例!” 在高尧辅说完此话后才感觉脖梗一松,身后之人已经离开。 伸手去摸,已然鲜红一片,高尧辅内心惊惧,他们是真的敢杀我…… 有下属送上布带却被高尧辅一把推开,他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些一群三十号如狼似虎的王家军,心中衡量片刻,只能恨恨开口,“传令,开拔!” 他虽有五百捧日军,但他爹手下这些老兵油子,他是懂的,不可能为他这个二世祖拼命的,但是对方的这三十号捧日军,那是真的敢拼死护主。 他在捧日军中也有自己的心腹,但是刚才这一出打脸戏明确的证明了一件事实,自己的一众心腹连人家手下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卒子都对付不了。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对王智下手,这些人就能生撕了他。 “岳兄弟啊,俺现在算是真服了你了,原先看智哥对你如此重视,俺还有点不服气,现在俺是真服了,就你方才那几招,就够杀俺好几回了。” 王飞跨上马凑到岳飞身边舔着脸道:“咱俩都是飞,咋我就飞不起来咧。” 岳飞一笑道:“王兄弟不必自谦,我毕竟大你两岁,日后有闲咱们可互相切磋,互相进步。” “好啊!” 王飞笑的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他与岳飞的差距那哪里是‘切磋‘,这就是很明显的要教授他武艺了。 他能看出,虽然智哥也很厉害,但他那全是蛮力,旁人根本学不来的,岳飞却是真功夫,刀枪棍棒随手拈来,十八般武艺是样样精通,有这么一个大高手在,不跟着学两招那是要遭天谴的。 捧日军是禁军上四军之一,属殿前司,是主要由具装骑兵组成的军队,并无步兵,所以这一开拔而走,便迅雷如风。 仅仅三日便过了西京洛阳,又三日过了风翔府,剩下路途便没有什么大型城池,一路经陇州、泾州、渭州…沿途驿站补给,大小官吏、豪强富商送行,越往西行,高尧辅就越是心惊,因为来接送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更多了。 自己只是小小的一个禁军指挥使,而且也只是路过,并不进城,何需大小官吏接送。 高尧辅苦笑,他当然清楚这些人并不是来接送自己的,因为自己名义上是这营禁军的最高统领,所以人家只是客套一下。 主因还是在王家小儿身上,只见他一路叔伯舅舅的叫个不停,就没见哪个城池没有他家亲戚的。 而且看那些大小官吏、豪强富商的模样,仿佛王智这厮才是他们叔伯舅舅一般。 他现在终于懂得为何临走之前他老爹要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让王智死在自己手里。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军将家庭,这整就是一马蜂窝。 就这样,在耗费十日后,终于到达了他们此次的目的地-镇戎军。 此‘镇戎军‘非是军队建制单位名号,而是一个地方行政单位的名称,即军镇。 宋代的行政区划实施三级制,最基本的是路—州—县;名义上最高一级为路,路下为州,州级单位有府、州、军、监,府地位最高,州次之,军、监较低,通常设于边关。 如着镇戎军便属泾原路管辖,军镇最高长官作为守臣亦称‘知某军事‘,简称‘知军‘,副手称‘通判’。 说是副手,但除了品级低些,实际通判与知军同权,在一州之内谁说话算那才得看实际权威。 捧日军前来接替西军驻守西北,而王智所在的第九营所分到的驻守点正是这个镇戎军。 此时镇戎军的大小官吏正在城外相迎,这是真正的迎接,不是路途中的那些个虚情假意,毕竟这五百捧日骑兵可是来护卫他们周全的重要军事力量。 “舅父!” 还没看清镇戎军出来迎接的官吏是谁呢,高尧辅就听到身后那声熟悉的呼喊。 “怎么又是这厮的舅舅,这厮到底有多少舅舅!” 高尧辅暗骂,脸色很是难看。 一席白马少年将领从捧日军中冲出,奔到镇戎军大小官吏面前停下,对为首一个中年官员就是一个熊抱。 此中年官员正是这镇戎军的通判,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的大儿子,王智阿娘的亲弟弟,当然就是王二郎的亲舅舅,种浩。 “好小子!” 种浩拍了拍王二郎的后背,上下打量后感叹道:“几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啊,你爹娘都还好吧?” “都好着呢,阿娘经常念叨舅父也不去东京看她。” “外甥啊,不是舅父不去看她,着实是走不开啊,等有机会,有机会一定去东京看她。”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种浩让过身子给王智介绍身边的大小官吏,王智这才发现,这边关的将领不仅仅是汉将,还有不少番将。 后经种浩的解释才知道,这都是依附大宋的少数游牧部落,他们也有不少武装力量,与大宋攻守同盟,共同抵御西夏。 当然,做为国家军事重镇,镇戎军不可能只靠捧日军的五百骑兵和这些番兵来守护,还有数万厢兵与乡兵。 厢兵就是禁军的低一档次的军队,是地方军与杂役军的集合体,也吃军饷,具体事务更多就是修城筑路运输等,而乡兵是边境农民组建的防御兵,不吃军饷,但可以免赋税,数量庞杂,是边境重要的防御力量。 现在的镇戎军已经没有禁军了,禁军全都征调北上了,以现在的西夏国力也无力进攻大宋,大宋不抽刀子干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所以捧日军来此的任务就很明确了,巡视边境,以防万一。 至于王二郎天天挂在嘴边的伐西,那也只是骗骗乡旮旯里出来某飞罢了。 还有那啥‘不灭西夏誓不还朝’,梦想尔,什么是梦想,能完成的还能叫梦想吗? 在某飞随着军队进入镇戎军城后也是有些懂了,这里哪里有像是要伐西的样子,城中军户百姓安居乐业,大街来往商贩络绎不绝,细细品尝,空气里都是祥和的味道。 你管这个叫伐西? 他不知道,宋夏之间自四年前衡山一战大败西夏后,丢失了衡山屏障以及大片国土的西夏已经无力再战,与大宋议和俯首称臣了,所以这四年内宋夏边境都未动过刀兵了。 岳飞没有参加接风宴,不喝酒的他在这种场合中很是碍眼,所以很自觉的在随便对付了两口之后就走了,坐在城外的巨石上眺望西方。 那里是西夏的方向。 “鹏举在想些什么呢?” 岳飞转头看向这个把他拐来的少年,也没有生气,但是也没隐藏心事,“在想何时才能伐西。” “额……” 王二郎挠头,他一向是想一出做一出,很少会考虑到善后的事。 “以后会有机会的,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王二郎拉着他,带着富贵两兄弟,拎着两坛酒水骑上马就走。 在一路询问下,一行四人穿过六盘山,行走在群山通道之间,最终到了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山谷中。 “将军,这里是?” 岳飞对王智的称呼又回到了初见时,不仅是岳飞,所有王家军包括富贵两兄弟也如此称呼他了。 在军中可不兴什么二郎、堂主、王兄、智哥等称呼,但是他们又不能叫‘指挥’,因为他们不属捧日军,也表明态度不受捧日军节制,所以只能称呼这么一个军将尊称。 “这里是好水川。” “大宋上万军魂埋骨的地方。” 王智看着这个绿水青山,草木成荫的小山谷,长叹一声,下了马来,又补充道:“也是我曾祖埋骨的地方。” 王智说完从王富手中接过一坛酒水,开了封头,撒向大地。 “来时我爹和我说,曾祖在世时就好喝两口,让我来此时别忘了给他老人家带点。” “大宋建国一百多年,与西夏打了一百多年,这几年若非大宋要积蓄力量联金伐辽,早就可以把这个野蛮国家给连根拔起了。” “我们此番来西北不会就这么简单了事的,且等着罢。”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九章 平夏城 回到镇戎军的王智自然是进了舅舅种浩的通判办公房。 “去祭拜你曾祖了?” “嗯。” 王智进屋没有丝毫客气的拿起案台上瓜果就吃。 “任务领了吗?” “嗯,领了。” “哪里?”种浩又问。 “怀德军,平夏城。”王智满不在乎的回答。 “不要去。”种浩皱眉,一口回绝。 “为何?” 王智不解,又道:“这是军令,不去的话你家外甥的脑袋是要搬家的。” “在西北这个地方,谁死谁生,你舅父我说了算。” 种浩置笔,一脸睥睨,若是熟人在此定要感叹一句外甥像舅。 王智追问,“那敢问阎王爷舅父,为何不要去啊?” “高家小儿居心不良,是想让你去送死呢。” 王智疑惑,高尧辅是想让他死没错,但这和平夏城有什么关系? “舅父,这平夏城?” “早已不是我大宋地界了!” “啊?” 得到这个回答的王二郎心中震惊,手中瓜果都不香了。 “不是说四年前衡山之战后宋夏之间就没有过战争了吗?” “怎么平夏城还会失陷?” 迎上外甥疑惑的目光,种浩缓缓道:“失陷…算不上。” “名义上还是我大宋管辖,但实际上已经被西夏人侵食了。” “包括西安州在内。” “去到那边的官吏将领不发声的还好,敢发声的全都无声无息的死了。” 王智不可置信道:“为何在我大宋境内发生这样的事,朝廷就没有什么反应吗?” 种浩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他,“你以为的国界是什么?” 国界是什么… 王二郎思考,他没见过如今的国界,但记忆中后世的国界是有线有碑有大门的,过境是需要护照的…… 是了,王二郎醒悟过来,那只是后世,在如今这个时代不可能会有什么国界线,更不会有什么护照,就连身份牙牌也是达官贵人才能拥有的东西。 更何况是宋夏边境这样今天你打我一城推进几公里,明天我下你两城反推几十公里的地方,这里的百姓估计连他们真正属于哪个国家都不清楚,反正都是不收税不服役的地方。 今天他在镇戎军中也都见到了,真正汉人模样打扮的百姓看样子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想来就算西夏那边也是一样,真正的党项人听说也不多,西夏都是由各个大小部落的聚集国度,只是奉党项人为主罢了,至于两国边境的这些个部族,他们哪里有什么国家的概念,怕是哪边对他们好,他们就向着哪一边吧。 如此想着,王智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 还未待细想就听得种浩又道:“对付西夏国,大宋上下百年都清楚的很,只有灭国一途才能彻底断绝西北之患。” “所以我朝先后五次组织数十万大军对西夏进行灭国之战,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小打小闹根本无用,四年前横山之战占据的西夏国土没有一个能守住的。” “我朝军队一退,西夏人又卷土重来,我朝国界定在其他国家的腹地,那还能算我朝国界吗……” “这里的人不服教化,只看利益。” 不服教化,只看利益!! 王二郎眼中蓦然一亮,他抓住了,对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不服教化,只看利益!’ “所以外甥啊,你不能去平夏城,就你们这五百骑兵,去了连一丝浪花都掀不起来,更何况看高家那小子的模样,也不可能给你五百人。” 种浩给他这番解说下了定性,那就是平夏城,无论如何也不能去。 王智点点头,认真的道:“舅父,我想好了,这个平夏城,我非去不可!” 种浩:“……” 种浩气急,走出案台,来到王智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瓜果,“你到底有没有听舅父说话?” “西夏顾忌四年前的议和协议,并没有在明面上出兵攻宋,但是暗地里手段更多,怀德军和西安州早就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了,就连你舅父我这个镇戎军内到处都是西夏的探子。” “就这你还敢去平夏城?” “‘平夏‘,‘平夏‘!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因为那里是西夏的咽喉之地,夺取了此城就有平定西夏的机会,党项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平夏城拱手让人的你知道吗!” “怀德军、西安州如此情况,你以为大宋官家不知道吗?朝堂的衮衮诸公不知道吗?你道他们为何不再往怀德军派知军了,只弄了个守将意思意思?” “他们知道了又如何,再来第六次举国伐西吗?” “只要西夏继续俯首称臣,不派兵攻宋,让上面那些人面子上过得去,边境上死几个官将你猜他们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王智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忙扶着种浩坐下道:“哎呀,舅父,消气,消消气,我知道平夏城凶险,我不会鲁莽的,我就去看看,若没有机会的话,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是顾忌高家小子吗,你放心,今晚我就会让他消失。” 种浩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像是要捏死一只蚂蚁,“他高家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暴发户罢了,在汴京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这边关也是汴京城了。” 王智摇头道:“不是的舅父,高家那厮我还没放在心上,本就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我要去平夏城有我自己的打算,和他无关。” “真的?” “真的舅父。” 王智说着又叮嘱道:“对了,舅父你可不要把他弄消失了,到时候上面再派人过来可就没有这么配合我的人了。” 种浩闻言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想了想也未再说什么,“行,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舅父也不能什么事都过问,不过你得答应舅父几件事。” 王智点头道:“嗯,舅父清说。” “一不要管平夏城城防军务,二不要在平夏城中过夜,三不要与当地人发生冲突。” “嗯嗯,我答应舅父。” …… 同样的一幕老少对话还发生在镇戎军知军办公房,只是通判换成了知军,王智换成了高尧辅。 “你让王家小子去怀德军巡视,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吗,种浩不会同意让他外甥去的。” 年近五十的镇戎军知军刘钰对高尧辅平等对话,并没有因为他年纪轻就摆架子。 高尧辅闻言冷哼一声道:“去不去可由不得他,这是军令,敢说一个‘不‘字,我当场就可以让他脑袋搬家。” “你让他脑袋搬家,信不信你当天就得死在异族人手里。” 刘钰摇了摇头,有些嗤笑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早年在他父亲手下做事,受了恩惠,他才不想插手这档子事,连问都不想问一句。 高尧辅闻言一惊,“怎么,在您的治下他种浩还敢对我下手不成?” 刘钰面色无常道:“镇戎军是在我的治下不错,但是整个西北除了麟府路之外都在他种家治下,整个西军也都是他种家的一言堂。” “别说是你,就是你爹高太尉领着殿前司两军都来,在西北这个地界也得任他种家拿捏。” “你们高居汴京,太不了解边境形势了,这里什么人都有,一个小部族的人失手把你给杀了,大宋还能为了你去把人家灭族吗?” “你信不信,只要大宋敢对任何一个小部族动手,西北这个地,就是狄青在世他也守不住。” 高尧辅面色凝重,他承认,他包括他爹都有些失算了,回想起今天镇戎军中所见所闻,想起种浩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大小部族首领,长吸一口气。 算了,不听令就不听令了吧,就算这次弄不死他,也要让他日后在大宋军中在无容身之地。 一个不听军令的裨将,不会再有军队收留的。 对一个武将世家出身的人来说,也不比死轻了。 …… 第二日早,当王智面无表情的从他手中接过军令的时候,高尧辅大为吃惊,不过也未说什么。 既然你愿意去送死,那就去死吧,死在西夏人手里,谁也不能说我半句。 “伍都头,你随王副指挥去巡视怀德军。” 高尧辅随手指了指台下一个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将领。 这名姓伍的青年都头抬头,神色惊恐,“为何是我啊指挥,我随您一路西行可是半点怨言也无,您让我向西我没有向东,为何让我去怀德军啊?” “你说什么屁话呢,让你去巡视又不是让你去送死…” 说到‘送死‘二字高尧辅也觉得有些不妥,在坐都是明白人,经过昨日一天打探,谁还不知去怀德军巡视和送死也没啥区别。 所以便直截了当道:“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军令,敢不听令现在本指挥就让你尸首分家!” 看着高尧辅凶狠的面目,伍都头愤愤不平,却也也不敢再顶嘴。 给其他四个都头也各分配了巡视点后高尧辅靠在椅上舒服的眯着眼睛,挥手让诸人下去。 这次的任务分配他很满意,高副指挥领着四都巡视镇戎军,王副指挥领着一都巡视比镇戎军还大几分的怀德军。 很公平! 毕竟王副指挥也是副指挥,不能一都都不给他。 有一百人陪葬,值了。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章 月黑风高夜 一百三十多号骑兵在西北边境奔驰,早上从镇戎军出发,巳时便到了怀德军辖内。 短短三个时辰,天地就换了颜色,沿途遇到的百姓也由欢迎渐渐变成了警惕,最后又慢慢变成了仇视。 “不能再往前行了啊王指挥!” 伍都头加快马步奔到王智身边,苦口婆心的劝谏,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五次说出这句话了。 王智还是没有理会他,继续埋头前行。 沿途遇到的人更多了,看来平夏城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伍都头有些心颤的看着沿路一个个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还有的寨子竟然想要组织人手阻拦他们。 这还是我大宋境内的军镇吗…… 他感觉自己这一百多人仿佛是一群羔羊正在进入狼群的老窝。 “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啊王指挥,再走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这是他第六次请求,这次他成功了,王智渐渐放慢了马步。 “行,不走了,就在这暂时扎营吧。” “在这扎营?” 伍都头看着不远处的平夏城,有些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指挥,您确定是在这扎营吗,这离平夏城骑马的话可是一刻钟都要不了啊。” 王智点头,理所应当的道:“嗯啊,所以要在这扎营啊。” 在这扎营,我滴个亲娘,你怎么不直接进平夏城中扎营,还省的费事了。 伍都头还想劝诫什么,被王智挥手道:“你在此处扎营不要走动,我先去平夏城中看看情况。” 伍都头被惊的头皮都发麻了,您也看看周围那些百姓看咱们的眼神啊,这哪里还是大宋平夏城,这整就一贼窝啊! 不过他也没劝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死了更好,死了自己就有理由跑路了。 “王飞,你带兄弟们陪伍都头在此扎营。” “鹏举,你和王富王贵随我进城。” 王智挥退了一众要随他进城的王家军少年,领着三人上马,慢步进城。 “鹏举,你怎么看?” 岳飞听到前方少年询问,打马前进几步与王智并排道:“回将军,此行看似有风险,但只要咱们不做出过激行为,想来西夏应该也不会动咱们。” 王智点头,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嗯,我也这样认为,西夏能允许大宋守将继续驻守这平夏城,最起码明面上不会撕破脸。” 岳飞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道:“将军,这平夏城非是大军不能夺了,咱们来这?” “我心中有一想法,但是不知可行不可行,所以必须要来这平夏城验证一下。” 王智还想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你看着罢。” 岳飞不再言语,四人就在这一路奇装异服的目光注视中走到平夏城下。 有大宋士卒过来询问,见是本朝禁军来人,并未欣喜,反而还有些皱眉,但是也未阻拦,放入城中。 四人一路走到城中府衙。 是的,军镇虽然地方小,但在行政上划分是和州府一级的,自然也是有府衙的。 王智看着这个稍显简陋的府衙,没有二话便进去了。 “谁啊,什么禁军,谁来了也不见,让他们出去!” 刚进府衙王智几人就听到有人大声训斥。 声音之大,一个府衙盛不下。 细细听来还有女子的笑声在内,再细细听来还不止一个女子。 王智四人怔在原地,不多时就见着一个小厮快步走来,对着王智等人赔礼道:“几位官爷实在不好意思,我家老爷今日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几位请回吧。” 有恙在身? 就方才的那个声如洪钟的主人? 王智大怒,正要发作就被小厮拦住,与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智怔了一下,怒气未发就顺势出了门。 几人出了府门后,王智领着几人若无其事的逛了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军镇起来。 城中也有茶楼酒肆、布行粮店,与大宋境内的城池一般无二,区别就是与府衙一般更简陋一些,有些铺子就随意立着几根木桩再搭个棚子就成了一个合格的铺子。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 还没等王智感叹这些人要钱不要命时才发现,这里的物件都贵的离谱,就拿大米来说,汴京城里一石也就五百文左右,这里直接飙升到了两千文一石。 还有丝绸茶叶瓷器,这种在汴京街头烂大街的东西,在这里都贵的离谱,竟然还有很多异族人购买,还有人成箱成箱的搬上车。 走着走着王智就看到一个铺子前方挤满了人,而且瞧着衣着还都是汉人。 王智走到铺前伸头一看就知晓卖的是啥了,青白盐! 再看价格,五文一斤! 好家伙,汴京城中五十文一斤的青白盐,在这里只要五文钱! 此时王智想起后世的某句话来: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时,就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两百时,他们就敢于冒上断头台的危险;而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他们就会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 这五文到五十文,之间何止是三百的利润,这是百分之一千的利润啊,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冒着断头的风险在这刀与血的地方淘金。 他知道朝廷是禁止这种西夏特产青白盐进入境内的,最起码在镇戎军内就未曾见到过有人敢贩卖青白盐。 但是王二郎从小到大吃的又都是这种盐,所以可知私贩的泛滥,大宋那种又苦又涩的土产盐与这种西夏盐那在口感上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又走了一会,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王智抬头一看,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汴京酒楼。 再伸手看向手中的小纸条,上面也写着四个字,汴京酒楼。 “走,进去。” 王智带头进入酒楼,在小厮的带领下进入二楼包间。 王智挥手让小厮看着上菜。 等小厮退下关上门后,王智才把手中小纸条给三人看。 三人低头看后,均都了解了。 可怜一城之主,在自己管辖的城中还需要通过这种方式与人沟通。 不多时有小厮前来上餐,岳飞警惕,一只手在不经意间已经搭上刀柄,因为他瞧出了,这个小厮和方才引路的小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小厮把酒菜上桌之后却未退走,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小声哀求道:“几位官爷可否救救我家老爷?” 几人对视一眼,知道正戏来了,王智也轻声询问,“你家老爷是?” “我家老爷正是怀德军的都监,也是这平夏城的守将。” 王智知道了,这个小厮正是方才府衙那位声如洪钟的守将安排来的。 自己来城中找他只是为了询问平夏城情况,如今看来是不用询问了,情况都已经摆在面前了。 怪不得来之前舅父再三叮嘱,自己原本还觉得舅父有些大惊小怪,如今看来,这平夏城的局势恐怕比舅父预测的还要恶上三分。 “你回去让他安心做他的守城老爷,这座城没多久我们就会拿回来的。” 小厮还想说什么就被王智赶走了。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几个在平夏城中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来救他一个守将? 就算把外面的一百来号人也拉进来怕是也走不出府衙。 一路上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目光就是神经大条的王二郎也注意到了。 他们一行几人从入城后被人盯死了。 不仅是西夏人,就连城中的宋人王智见着都不是很待见他们,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做生意赚差价,任何想破坏他们财路的人,那就是杀父仇人。 王智怀疑自己几人只要有什么不妥动作,不用西夏人动手,那些宋人就能一拥而上把自己手刃了。 党项人人,小部族人,包括宋人,除了那个未见面的守将,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不欢迎自己。 王智得出结论,愤愤不满的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只是还未下筷就被岳飞拦住。 岳飞对着王智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不能吃! 王智气急,倒不是对岳飞,而是对这个不公的世道。 哪有把美食放在人面前却只给闻闻的道理。 “富哥。” 王智招呼王富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几句,王富应声而去。 三人随后在包厢里小声商讨了几句后便前后各自散开。 天色已晚,城中铺子全都关门收摊,不比汴京城深更半夜还灯火通明,这座边关小城入夜之后便安静了起来,除了偶尔有一两座宅院还亮着灯火外,街道上基本伸手不见五指。 月黑风高夜,不仅是杀人放火,也可宴请有朋欢聚。 一座不大的宅院正厅中,就围着一桌有朋,瞧着装扮却是来自各种部族,真可谓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有酒有菜有美人舞。 酒过三巡之后,有部族富商捧着大肚子用蹩脚的宋语道:“王掌柜,您把我们大家一同请过来,不是只吃喝看女子跳舞吧,有什么话可以直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那啥,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此人话了,桌上众人纷纷附和。 被称作王掌柜的中年汉人拍了拍手,一众异族舞姬躬身退下。 “今日邀请诸位过来,并非是有求于诸位,而是有大富贵要送给诸位。” “我给诸位引荐一个人。” 王掌柜神秘一笑,站起身来,躬身朝后,态度非常恭敬。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一章 西夏商会 众族富商向他身后看去,烛火照映的帘子被人从内掀起,走出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年轻人。 “是你!” 桌上有人认出了他。 虽然这个年轻人没有穿着白日的军甲,只是一身普通粗布衣,但这个宛如天神般的身体,剑目刀削的脸庞还是让见过的人一眼就认出来。 有人问他这人是谁? 他侧头嘀咕了一句,桌上顿时炸锅起来。 有人当场站起身指着王掌柜质问为何要把他带来。 这是个不祥之人。 会给他们平静富足的生活带来风险。 这是一个一进城,就导致了整座城人心惶惶的人。 他们已经安静了四年,任何想要破坏这种安静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都需要消失! “诸位稍安勿躁。” 王掌柜压手安抚众人道:“我与诸位一样,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有共同的敌人,我又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桌上众富商听他这般言语也安静了下来,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 “我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琅琊王氏的二公子,也是我王氏下一任继承人。” 王掌柜此言一出众番族富商大惊,他们不懂什么大宋官职,但是和他们说琅琊王氏他们就懂了,这是他们这些番族最大的主顾,是最尊贵的客人,最长久的合作者。 对于琅琊王氏的了解他们要比绝大多数上层宋人都清楚的多。 这是一个横跨多国,绵延千年不绝的超级世家。 可以说,就是大宋的王爷在此他们都不会如此震惊,但是琅琊王氏的下一任掌陀者,这个身份可太尊贵了,甚至他们都没有资格接触,得是他们部族的领袖才能接触的存在。 此时已经没有一个富商再敢坐着,全都站起身来相迎。 王智也没有客气,走到首位坐下,示意众人落座。 “大家都坐,我今日来此并非代表大宋军方,仅是代表我琅琊王氏。” 众番富商闻言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夺城发起战争的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次来呢,主要还是想与诸位谈一谈生意上的事情。” “打打杀杀那是上面掌权者的事情,咱们都是生意人,自然是和气生财,和平安定的边境环境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一个异族富商闻言主动询问,“那么请问尊贵的王族主人,您是要与我们谈什么生意呢?” 王智看向这个番人问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异族商人起身以手抚胸躬身行礼道:“回尊贵的王族主人,我叫什夸,是吐谷浑族人。” “什兄请坐。” 王智请这名叫什夸的吐谷浑族人坐下后又问他,“方便问下,什兄族中主要以什么营生呢?” 什夸恭敬回道:“回王族主人,我族主要以放牧牛羊为生。” 王智又问:“那么什兄,这一只羊售价多少呢?” 什夸略微略微思索后便道:“若运到这平夏城中售卖,一斤羊肉五个钱,一斤羊毛一百个钱,一张羊皮两百个钱,一只成年活羊大概五百个钱。” 王智略微对比一下京中五两银子一只羊的价格,心中大惊,果真是十倍之差,但面色还是无常的点了点头。 什夸见王智点头,又赶紧接着道:“若是王族大量购买,价格还可低些。” 王智笑道:“那什兄需要什么呢?” “粮食,大量的粮食。”什夸简短而肯定的回答。 “那我再问什兄,在这平夏城中买粮一石几何?” “尊贵的王族给我族供应的大米是一石一千八百个钱。” 王智点头,缓缓说道:“若是我买什兄一只羊一千五百个钱,卖什兄一石大米一千个钱,什兄以为如何?” 什夸闻言初还在心底默算了一下,只是瞬间他的瞳孔便突然放大,立马站起身惊疑道:“王族主人说的是真话吗?” 王智微笑点头,王掌柜却在后怒斥道:“什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琅琊王氏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不做真了。” “对不起,对不起尊贵的王族主人,我实在是太激动了,我…我给您赔礼。” 什夸说完离开桌子,走到堂中深深的给王智鞠了三躬。 而此时的桌上其他番族的富商见况也坐不住了,纷纷询问王智可还要其他东西。 王智看向在座一个穿着最为显富的商人询问,“这位兄弟如何称呼啊?” 这富商闻言激动的站起声自我介绍道:“回王公子的话,鄙人名叫细封槐哕,党项族人。” 王智眉头一皱,“党项族人?” 见王智面色不喜,细封槐哕立马补充道:“王公子有所不知,我党项族也是有很多部族,并非只是拓跋一族,我族对拓跋族也有诸多不满,并非是一条心。” 王智点头,他不知道这个党项族还有分族,但是知道党项的皇帝李家原先确实是姓‘拓拔‘。 王智摆手让他坐下,“生意不分国界,我王氏做生意不看姓氏,就是拓拔李家要与我王家做生意,只要买卖公平,也不是不可。” “贵族是做何生意,需要什么呢?” “回王公子,我族做的生意主要是青白盐,需要铁、铜、丝绸、茶叶、瓷器、布匹……” 细封槐哕细细碎碎的说了一大通东西,王智总结了一下就是他不做选择,但凡是西夏缺的他全都要。 王智点头,没有及时回他,而是问向下一个富商,这个富商说他是吐蕃族人…接着鲜卑、六谷、回鹘、突厥、乞伏、青唐…基本上在这平夏城做生意有头有脸的异族人都被王掌柜给请来了。 如此可见琅琊王氏在这边关商界影响力何其之大。 直到桌子上所有富商都介绍完毕,王智对西夏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肯定了之前的结论。 这个王朝就是由党项拓拔族牵头的所有部族利益集合体。 准确来说他们就是一个拥有武装力量的商会,而商会会长就是拓拔李氏。 会长需要照顾到每一个成员的利益,若是成员利益受损,他们也会举旗造反,若是他们共同的利益都受损,那他们就会来攻打大宋,要求大宋释放利益,只要大宋肯松口,让他们喝一口汤,他们就会退兵,俯首称臣也可以。 只要了解敌人的本质,那就可以直接打他的三寸! 这个商会会长,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是谁,只要能维护他们的利益,保障他们的权益,谁就可以坐。 既然拓拔李氏可以坐,为何我琅琊王氏做不得? 今日我王二郎就要来坐一坐这西夏商会的会长! “好!” 王智摆手让众人安静,“诸位的诉求我已了解,但凡是诸位的物品,我琅琊王氏全照市价三倍购买,所有从我琅琊王氏购入的商品,全按市价二一折算!” 后人不是说有三倍利益他们就能践踏世间一切法律吗? 行,就给你们三倍,就看你们能不能为我踏平拓拔李氏! 王智言毕,众族富商大喜,但喜后有人冷静下来,询问王智是否对他们有什么要求。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做为一方豪商,他们比任何人都懂这个道理。 “要求…我确实有。” 众富商闻言都静下来等着他的后话。 王智扫视了一周形色各异的脸,缓缓道:“那就是必须要加入我琅琊王氏组建的商会,才能享受这一切优惠。” 有富商询问这‘商会‘是什么? 王智解释道:“‘商会‘顾名思义,就是一群商人组建的抱团机构,加入商会后咱们大家就是一个主体,商会成员攻守同盟,需要维护我们共同的利益,商会内部的商品,商会成员有优先购买权,享受最高优惠。” “商会成员的商品,我们商会内部自产自销,不经外人之手,保证所有进货售卖渠道畅通,没有中间商剥削。” “所有敢侵犯我们商会任何一个成员利益的人,我们都要共同对敌。” “任何敢插手我商会内部事宜的势力,我们都要把他消灭。” ‘哪怕是国家!‘ 当然,最后这句话王智没有说出来,是怕吓着他们。 一众异族富商面面相觑,都在消化着这个所谓‘商会’的规则教条和分析利弊。 分析来分析去,好像没有弊只有利…… 他们西夏诸部其实本就是一个大型商会,只是没有把这些条例列出来,细化统筹起来,所以他们对王智的商会之言理解起来也很简单。 “就仅如此?” 一个富商琢磨半天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要求不仅没有一点过分的地方,还全是替他们考虑的东西。 难道天下真有免费的午餐? “就是如此!” “我知晓你们还有疑惑,也不用急着答复我,可以回去考虑考虑。” “三日后我就会在平夏城中实行商会政策,还是按三倍购入,二一出售的价格。” “实行十日,十日后就仅对本商会成员进行商品售买,商会成员数量暂定十部族。”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王智说完,都没给众富商反应的机会起身要走。 “王公子,您这商会何名?” 走到帘子前方王智听到身后有人询问,脚步一顿。 商会何名? “西夏商会!” 王智说完,掀帘入内。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二章 商取西夏 内屋岳飞与富贵两兄弟早已持刀在此等候,见王智安然无恙进内这才收了刀兵寻椅而坐。 是王智没让他们也出去的,怕人多了让外面那些惜命的富商起戒心不好交谈。 几人就在这内屋坐着安静的听着外面谈论。 外边一众富商也并未多话,互相道别之后纷纷离开。 不多时,送走一众富商的王掌柜走进了内屋,坐在王智的身边。 他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询问,“二公子,这样做会不会风险太大?” “祥叔,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王智何尝不知道风险很大,但风险往往是和收入成正比的,此事若成,西夏不费一兵一卒唾手可得,但若失败…… 失败是什么,他王二郎做事何曾考虑过失败? 祥叔也就是王掌柜,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个年轻的脸庞。 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不敢放心。 外人不知,但他做为琅琊王氏一州的掌陀人,还是边关如此重要地界的领事人,他是知道的,就是这个年轻的少年,日后将会接任家族族长一位。 族长无子,嫡系之中仅荀、智二子,荀从武,是要在朝中为将护卫家族的,而智从文,日后是要接管王家事务的。 可是这事…… 虽然已经被王智洗了一下午的脑,但王掌柜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但是要他找毛病吧,也似乎找不出什么逻辑上的毛病来。 直接通过商业行为把一个国家给架空…… 古来今往谁敢想?谁敢做?谁有这个能力? “祥叔,明日以我名义调集西北所有资源前来平夏城,三日后开始售买。” “智哥,一会我给你写封信,你明日背好干粮乘三匹快马,务必八日内送到我大伯手里,说服大伯以及族老团,调集全宋资源支援西北。” “鹏举,明日在西北募军练兵,护送商队,拱卫平夏城。” 王智吩咐完就开始给大伯写信,把前前后后对西夏的所有想法全都塞到了这一封小小的信件内。 一封决定西夏国运的家书。 城门早已落锁,今夜是出不去了,答应舅父的三个条件,这才第一天就犯了一个。 但是城中主要力量应该都知道了自己前来并非是破坏和平,而是来和他们做生意的,应该不会有人来惹事。 不出王智所料,一夜无事发生。 翌日一早,城门一开,守在这里的王富便一马当先的飞奔出城。 王智也领着岳飞、王贵骑马出城,行到昨日吩咐扎营的地方时王智傻眼了。 哪里还有什么营地,空荡荡的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王智心神震颤,一个可怕的念头爬上心头。 一百多号人,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西夏诸部给吃了吗? “将军莫慌,这里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也没有一丝血迹,看样子是他们自己走了。” 听到岳飞分析,王智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长松一口气,转而又气上心头,没有自己的命令,他们怎么敢! “将军,将军!” 就在此时,两声呼唤响起,王智回头看去,两个兵卒正向他们骑马奔来。 临近时才认出正是王家军的两个群贤。 王智打马上前斥责道:“你们哪里去了,我不是让你们在此地扎营不要走动吗?” 两个群贤缩头委屈道:“昨日晚时见将军还未归,伍都头以为将军出了意外,就领着捧日军逃回去了,我等全都进城寻找,也未找到将军,我怕将军今日出城寻找不到我们,这才想着回来等候。” 王智闻言顿时消气了,这些个孩子,知晓平夏城凶险万分还敢进城找自己,哪里还有半分气。 也是怪自己事先没有交代好,不过自己早先也没想到会在平夏城中过夜。 “行了,你进城中集合大家回镇戎军,我有事就先回去了。” “是,将军!” 与两人分别,王智先一步返回,还未进镇戎军城中,就见到一百来号军卒在城外游荡。 这一百多号人当然也看到了王智。 其中一名将领赶紧小跑着迎了上来,“王指挥真是您啊,您没事可太好了,真是担心死属下了。” 王智看到他也未生气,只要这一百多号人没事就好,昨日若是自己知道夜里回不去,也会让他们先回镇戎军的,但是这不听号令擅自撤军,置主将于危险之境倒是没得跑了。 若是较真下来,这厮的脑袋凭这个就可以拎走了。 “我说伍都头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给有些忘了。” 伍都头一听王智这话头不对,赶紧拱手祈求道:“指挥啊,是属下的错,属下那也是权宜之举啊,毕竟您在城门落锁之前也未归来,属下也不能带着一众兄弟在那种地方待上一夜啊。” 伍都头说着抽了自己两耳光,还挤出两滴眼泪来,“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您要是有气,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王智见他这副模样是又好笑又好气,故作板脸道:“行了,我问你名字,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啊,属下,属下叫伍义啊。” 伍都头这才想到,这个王副指挥好像从始至终都没问过自己叫啥。 “伍义,无义…好名字啊,应景!” 王智嘀咕了一声又道:“你们不进城在这里晃悠做什么?” 伍义有些难以启齿模样,“高指挥得知您生死未卜后不许我等进城,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把您带回来,就不给进城。” “他倒是关心我。” 王智冷笑一声,也没管他便打马进了城。 “下不为例!” 远远一声传来,伍义听到大喜,这次算是过去了,这个王副指挥也不是很难相处嘛。 王智心事重重的走进镇戎军府衙,这次的‘商取西夏‘计策能否成功,最重要的一环不是王祥在平夏城的三倍售买,也非是王富能否说服大伯全力支援西北,更非是岳飞募兵是否顺利…… 最重要的一环就在这镇戎军内,就在他的舅父种浩身上。 “不行!” “不可能!” “想都不要想!” 种浩三口回绝,甚至都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外甥给轰出门去。 “哎呀,舅父,你听我好好给你解说解说呢。” 王智倒上茶水,坐到种浩身边,谄媚的端到舅父的嘴边。 种浩接过茶水,还没想喝一口就又忍不住道:“你这是资敌,给朝堂知道你我王种两家都得死。” “这个敌若最后成了王种两家的囊中物,还能叫资敌吗?” 王智凑上前小声道:“舅父,若想取之,必先予之。” “就如这垂钓一般,想钓到大鱼就得先洒饵,等鱼吃钩,吃的越深越脱不了身,直到最后成为咱爷俩的盘中餐。” “满嘴瞎理!” “大宋还没亡呢!” 种浩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资敌行为根本瞒不了多久,被朝堂得知的后果,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大宋可就靠着与西夏的贸易来牵着西夏的鼻子,想打就打想和就和,你这一下把口子放开了,西夏不再求着大宋,你看朝堂的那些人能不能咱两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王智锲而不舍道:“舅父,大宋已经没救了,咱们不能再瞻前顾后了,必须放手一搏,成了咱们坐拥兵强马壮的西夏,就是大宋举国前来,咱也不怕。” “而且我估计,大宋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 “一派胡言!” 种浩吐沫星子喷了王二郎一脸,“我大宋享国才短短一百六十余载,力压西夏,威慑西域,周围小国无不臣服,此次又将收复燕云,版图之大开国为最,就叫你一张嘴给说灭了吗?” 王智唾面自干道:“好好,就算大宋不灭,咱们只要撑过两三年,西夏就已经收入囊中,到时候献上一国,朝堂还会怪罪咱舅甥二人吗?” “且不说你这个计划最后能不能成,单单这个两三年你舅父我就撑不了,我劝你撑早死了这条心。” 种浩摆手,不再看这个外甥,如果可能,他都不想要这个患了失心疯的外甥了,谁要谁领走吧。 “舅父……” “不要再说了!” “哎呀,舅父……” “出去!” “哎……” “去去去……” 王二郎被种浩强行推出了通判办公房,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智深深叹息一声,走到不远处的岳飞身边坐下,托着腮,长叹不止。 岳飞看着他这模样也不知道从何安慰,毕竟他这个计划太过天马行空,这是他从未涉及的领域,一直到现在都还似懂非懂。 “鹏举啊,以你这两日的观察,你看有多少兵力可以打通大宋西北?” 岳飞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和舅父兵戎相见,但是牛已经吹下了,是男人,含着泪也得吹完。” “对了,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在岳飞的目光下,王智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接过这本已经被挤压的皱巴巴的书,岳飞只是翻了两页,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三章 三日后 “好看吗?” 王二郎微眯着眼,嘴里勾出一个贱兮兮的弧度,就像是一个骗小孩子零花钱的坏叔叔。 “嗯……” 岳飞此时根本就没在意他在说什么,心神全在这本手写的‘作战经验总结‘上。 “唰……” 还未等再翻一页,手中书本已经不见。 “将军,这……” “这是我师父的心血,可不能就这么给你白看了,除非……” 王二郎拿着书背过手拖了一个长音道:“你拜我师父为师。” “拜将军师父为师?” 你师父是谁?在哪?怎么拜? 岳飞满脸问号。 “我师张叔夜,此书乃我师毕生心血,传授与我,可惜此道与我不合,又恐此书失传,白费他老人家的一番心血。” “我看鹏举骨骼惊奇,是个练兵奇才,便想着代师收徒,你可愿意啊?” 王二郎故作高深,此书与他不合,绝对不是看不懂,不传岳飞着实可惜。 “能拜张天神为师,岳飞自无不愿,只是这……” 岳飞迟疑,师父还在世活的好好的,哪有代师收徒的道理…… “没什么可是的,来,磕头吧。” 王二郎把书本置于高石,拉着岳飞就要下跪。 岳飞无奈,碰到这么个不可道理的上司上哪说理去,再说他也真想好好看看此书,以后不辜负了张天神的一番心血便是。 如此想着也就顺着王智的拉扯对着一本书行了拜师礼。 “好,师弟,起来吧。” 王二郎热情的拉起了岳飞,双手捧书郑重的交到了岳飞手中。 交接仪式完成,王二郎心里仿佛落下来一块大石,这本书的分量太重,靠他一个人承担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师…将军,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岳飞瞧着这个还小他两岁的少年,师兄一称着实是开不了口。 王二郎左右瞅着没人,凑近低声道:“一会我让阿贵给你一些钱财,你把王家军带着,在平夏城附近寻一处隐蔽些的地方募兵练兵,另外在这大宋西北寻寻看有没有可以过人的小道,也要摸清宋军各个军镇的底细,做好与之交战的准备。” “如今这西北禁军都已北上,厢军守城还行,他们没有马匹不会出城作战,番兵只要喂饱不一定会与我等为敌,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咱们也不是非要靠种家。” 岳飞点头,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只要定好目标就会不顾一切的向着目标前进,他不会考虑失败,只会遇到问题解决问题。 送走了岳飞之后,王二郎清了清嗓子,走到了通判办公房前轻轻的敲了敲门,“舅父呀……” “不在!” 里面一声不耐烦的回应让王二郎也是让王二郎很无奈,抿着嘴走了。 第二日,“舅父啊……” “出去!” “第三日,“舅……” “滚!” 第四日,王二郎出现在了平夏城,今日是约定好‘西夏商会‘开张的日子,他不能不来看场子。 王家商铺还未开门,外面已被各种番商围的满满当当,形式各样的货车上堆满了货物,还有赶着牛羊前来的,整整一条街都被堵的寸步难进。 一个个番商翘首以盼,他们都得知了今日王氏商铺要三倍买入,二一出售的消息,故而都整理好货物三日都未交易,就等着今日呢。 还有的番商已经派人通知族内,大批货物已经开始上路。 王二郎带着王贵在人群中艰难向前移动,心里不禁感慨。 这哪里是大宋边关重镇,这整就是一个汇聚各部族的大型榷场! 大宋在这里的统治权已经名存实亡了,甚至连守将都被人牢牢的控制在府衙里出不了半步。 终于挤出了人群的王二郎从后门进入了商铺内。 甫一进门王祥就迎面而上,拉着王智的胳膊不松手,“我说二公子啊,您可算来了,您和我保证说会打通西北诸路的商路,我才同意您的计策,发帖通知西北各路掌柜支援怀德,可是如今咱们王家在西北的货物全都被堵在路上,没有一个能到平夏城的啊!” “祥叔莫慌,我已和西北诸路高层谈的差不多了,不日就会对我王家商队放行。” 王智面不红心不跳的安抚这个满头细汗的中年男人。 身后的王贵脸上不见什么表情,但却默默低下了头。 王祥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果真如此?您可不要骗我啊,若是事不能行,你现在和我说,咱们把门一关跑路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只要对外宣称咱俩得了失心疯,这事也不是过不去。” 这倒也是个办法…… 王智砸吧着嘴,把这个‘失心疯’纳入到办法之一,但只是瞬间又被他放弃,若是就这么跑路了,西夏就和他无缘了,这么好的时机,这么好的地方,这么热情的番商,天赐不受,反受其咎。 等大宋北伐禁军一回,可就真万事休矣了。 “二公子?” 王祥看到他真思考起来,吓的脸都白了。 你一个超级富二代,跑哪去都能吃喝不愁,我一个半老头子若是跑路下半辈子可就都完了。 王二郎拍着他的手安慰道:“祥叔,您放心,商路会通的,您还不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王祥一听他这么安慰脸色更白了。 对,你是没骗过我,咱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几次面吧,甚至三日以前话都没说过一句吧…… 王祥最终长叹一声道:“可是咱们在平夏城的存货不算多啊……” 王智眉头一皱问道:“能撑几日?” “如果放开了售买,最多三日!” 三日啊…… 王智承认他有些失算了,或者说他那个还不完整的脑子根本就没考虑到这些。 “限人,限量,限时对外售买。” “另外通知西北诸掌柜把送不来的货物就地打折出售,先把钱送过来。” “再安排人打着其他商户的名义把城里其他宋人商铺的货物买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撑满十日!” 王智咬牙吩咐,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想来他这个灵光一闪的计策破绽实在太多,想的都是完美的,做起来处处都是问题。 不能再想了,再想自己真要患失心疯跑路了。 王二郎瞬间开启自我洗脑模式:只要满了十日,商会构建完成,把有头有脸的番商全都吸纳到商会中来,让他们只与王家交易,那自己就能主导市场,到时就算王家的货物还不能大规模进入平夏城,但其他宋人商铺的货物也只能卖给自己,应该勉强可以维持。 王祥长叹一身转身过去安排,老脸满是沧桑,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自己家三倍价买来的货物,作原价二一出售,出售了的货物转头还要高价买入,这一来一回都不知道亏了多少,这叫个什么事! 就在门外番商有人失去耐心叫嚣的时候,王家商铺开门营业了。 有小厮立了一个牌子在门前,众番商大多不识汉字,问向旁人。 旁人解释道:“上面说每人最多出售五千钱的货物,最多购入三千钱的货物,于午时闭店。” 有番商点头,五千钱的货物也不少了,他们来平夏城也是冒着风险的,一趟并不会带很多货物,要知道这五千钱的货物在平时也就只能卖个一千五六百钱,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只有少数大族富商皱眉,他们带来的货物,和想购买的货物可远远不止这点钱,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王家不限量也不合理,毕竟才准备三日而已,他们就算有法子可以避开大宋的层层关卡也运不了太多货物来,只要加入王家的商会,十日后只对商会内部成员售买应该就可以不限量了。 买卖双方都互相理解,场面倒也能勉强维持住。 王智焦急的在里屋等着,一会坐着,一会站着,一会来回转圈…… 直到午时,外面嘈杂散去,王祥入内,王二郎匆匆迎上,“如何?” “回二公子,一共有二十五个番族要求加入西夏商会,基本上这边关有头有脸的部族都在内。” 王祥简单汇报,脸上也不知是喜是忧,总之复杂的很。 王智却是大喜,“好,挑选其中实力最强的十个部族加入商会,成为元老会员。” “那剩下的呢?那些小部族加起来可也是不小的力量,如果咱们商会完全拒之门外,可起不到您说的‘垄断‘效果。” “不不,怎么会拒之门外呢,只要愿意加入咱们商会的部族通通来者不拒,只是元老会员不能给了,只能算普通会员。” “二公子,这元老会员和普通会员有什么区别呢?” “额……这个…元老就多给些特权,多给些福利嘛。” “具体咱们到时候再议。” 王二郎摆手,结束了这个伤头脑的话题。 但是他知道,一家合格的商会,会员肯定是要分等级的,不分等级怎么让会员对商会奉献? 就像后世的游戏一样,有氪金玩家,也得有普通玩家。 有普通玩家的衬托,氪金玩家才会拼命充八万,对免费玩家,只要免费送福利,还怕拿捏不住吗?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四章 西北商会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饱含怒气的叫门声,听着声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来者不善啊! 屋内几人对视一眼,王智示意王祥去开门。 王祥去前铺开门,王智走到帘后细听。 “王掌柜,客人都走了吧,可以给我们个交代了吧!” “王掌柜,咱们几家宋商一向攻守同盟,你王家如今这番作为可要给我们好好解释解释!” “对,王掌柜,我们念及旧情没有在你王家商铺营业的时候上门寻你,现在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边关宋商联合起来抵制你王家,谅你琅琊王氏势大也决计讨不了好……” 王智听到此时知晓了,这群不速之客正是这平夏城中的宋商,如今自己王家三倍购入,二一出售,得利了所有西夏番商,却损害了所有宋商的利益。 王家购入的都是西夏特产,出售的都是大宋商品,与大宋同行那是赤裸裸的冤家,他们不来寻事才叫怪事,只是这些人还算克制,没有和王家彻底撕破脸皮,等了客人都走了,王家挂牌歇店的时候才寻上门来讨说法。 娘的,咱自己家怎么买卖干你们何事,有本事你们也三倍购,二一售啊! 王二郎气冲冲的掀帘出门,走到商铺时却已经满脸堆笑。 “诸位伙伴来的正好,我正想派人去寻你们呢。” “祥叔,快请诸位伙伴入内堂入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众宋商面面相觑,自己等人气势汹汹的来讨说法,面对这个热情的年轻人却让人无从下手。 有宋商询问,“王掌柜,这位是?” “哦,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琅琊王氏的少族长,特来此主持边关商贸事宜。” 随着王祥的介绍,一众宋商也不敢托大,纷纷与王智行礼。 他们营商世家太清楚琅琊王氏少族长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含义。 王智也没有孤傲,与众人一一回礼后把众人请入内堂入座。 “不知王公子说要寻我们是为何事?” 众人落座后有一宋商开口询问,众人闻言皆看向王智,等着他的回答。 “首先我要向诸位道个不是,我这几日在镇戎军与大宋边关一些掌权者商谈合作事宜,今日才能抽身前来平夏城,让诸位担心几日,着实是小生的不对。” 王智说着起身又对诸人环着抱拳行了一礼。 诸人回礼后,王智落座又道:“我知诸位在这边关营商多有困难,也有风险,所以便想着联合诸位一同营造一个和谐通畅的营商环境。” 众商闻言各自疑惑,有人提问如何个营造之法? 王智闻言询问这人,“请问李掌柜,贵族所售何物,所盈几何啊?” “回王公子,我族主售丝绸,盈利三翻。” 这名李掌柜也未隐瞒就说了出来,毕竟大家都是宋商,互相腿上有几根毫毛都清楚的很,没必要在这些明面上的东西耍心眼,他王家又不是没有丝绸。 “若是李掌柜日后只与我王家交易,出售丝绸盈利五成,购入番物盈利一翻五,共两番利……” “不行!断无可能!!” 王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掌柜打断,开什么玩笑,我本身可盈利三翻,从你中间商过一手就要扣掉我一翻利,天底下哪有这么盘削人的。 一众宋商也纷纷出言帮衬李掌柜,声讨王智,这小子既然要求李掌柜让出一翻利,那自然也是要他们让出一翻利,这如何能行。 大概言论就是:大家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商品送到这西北边关,还要冒着人财两失的风险,可不就是为了这三翻利,你这黄口小儿两半嘴上下一合就要要去一翻利,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哎,诸位伙伴静一静,听我把话说完再讨论不迟。” 王智压手示意,等场面安静下来后才道:“我非是在这平夏城要诸位的一翻利,而是在凤翔府!” 凤翔府?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这凤翔府虽然还在泾原路地界,但已经不算边关了,就是西夏兵锋最盛时期,那也没攻入过凤翔府,乃是这西北五路最为繁华的州府。 “二公子,这在凤翔府要利的意思是咱们对王家的商贸交易放在凤翔府进行吗?” 有人出言询问,见王智微笑点头,瞬间坐不住了,再次出言,“二公子可莫要诓我们,咱们可都了解这边关的水有多深,货物过多可根本进不来,为数不多的货物还要经过层层盘削,等到了边关不卖个十翻利根本不值当。” 王智再次点头肯定,“这事就是我王家的事了,诸位伙伴不用操心,只管交易便是,有多少我王家都要!” 听到王智肯定答复,有人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激动询问,“王家可有合约,若是在凤翔府交易,两番利,我这就代我谢家签署!” 他们把货物运到这平夏城来售买,以市价来看,看似挣了十翻利,可路上就要去掉七翻利,实际到手也就只有三翻利,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更主要的是,凤翔府那算大宋腹地了,交易货物那是不限量的! 就算不谈风险,只谈利益,不限量的两翻利和限量的三翻利,那也不是一个量级的啊! 王智示意众人不要激动,缓缓道:“当然,我有一个要求。” “二公子请说。” “那便是想要与我王家商贸往来需加入我王家的商会!” 众宋商当然知晓这几日在平夏城疯传的‘西夏商会’。 有人询问,王智摇头道:“非是西夏商会,而是‘西北商会‘。” “西北商会?” 王智点头道:“对,不是西夏商会,西夏商会只是我王家对西夏诸部合作的商会,是拒绝其他宋商加入的,而这西北商会正是我要与诸位合作成立的商会,同样也是拒绝西夏番商加入。” 随着王智的解释,众宋商都了解了,他王家既然是要做中间商两头通吃,那自然是不能让两头碰面,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风险全是人家的,自己等人的利益也没有半点受损,还大有利可图,这就行了。 商人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合作共赢。 人家要是真有本事挣这个钱,那真是不服都不行。 王智见一众宋商皆点头认可,又道:“还有三点小要求需要和诸位伙伴说一下,如果同意的话,合约此时就可以签。” 众人皆让王智但说无妨。 “一是今日签署合约之后即可生效,诸位在这边关所有货物皆利五成售于我王家,诸位认可否?” 众商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心疼之色,十翻利直接缩成五成,一下没了九翻五,辛苦来回一路一文钱没挣着,还直接亏了六翻五…… 有宋商咬牙同意,商人从利,当然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本买卖,想要挣钱,本钱就必须得投,至于担心琅琊王氏拿到货后翻脸不认账,那是不存在的。 番商害怕王智失心疯跑路,他们不怕,王家可以跑得了边关,但跑不了大宋,只要他琅琊王氏还想在大宋站脚,就不可能把这一屋子宋商得罪了。 要知道他们每人身后可都站着一个大家豪族,没有强硬后台的家族根本就涉足不了这个国与国的走私行当。 他琅琊王氏的千年名声自然值得他们在边关的所有货物。 直到所有宋商都同意后,王智又道:“商会所有交易,包括我王家都需要抽出一成利做为商会的运营经费,比如招募管理人员,护卫人员,还如维护商路通畅,修桥铺路等。” 一众宋商听闻这个要求纷纷点头同意,这个很合理,一个商会机构自然得有运营经费,做为在这个商会中受利的一员,支付一成利做为会费,也不多,再说他王家也没有例外,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三点是商会的所有行动,例如会费使用,招募护卫,还有对侵犯势力的打击等等,都需要全体商会会员投票决定,超过半数以上成员同意才能成立,我王家做为会长,也只有一票权,所发起的行动,也需要半数以上同意才能实行,但我王家拥有一票否决权,所有行动只要我王家反对,就无法实行,诸位认可否?” 众宋商纷纷消化这一个要求的含义,在座均是一个家族的边关话事人,自然都是聪明人,不消片刻都已了解这个条例的意思。 主要问题就出在这个‘一票否决权’上,众人也知晓了,这是王家怕一众会员联合起来架空他这个会长所制定的规则。 不过吧,这个条例也算合理,毕竟会长嘛,总归是要有些特权,而且就算他王家发起的行动,那也是需要半数成员同意才能实行,这个一票否决权实际只是自保行为,并没有什么攻击力。 思及如此,众商也纷纷点头同意。 王智这才开怀大笑,吩咐王祥拟定合约。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五章 舅甥 至于西夏商会中要求番商只与王家交易的这个条例王智没提,那个是约束番商的条例,但对宋商提出来就是约束他王家的条例了。 毕竟宋商没有选择,想要西夏货物就只能与王家交易,但是他王家可没必要只与他们交易,大宋天下商人那么多,而且在凤翔府交易也没有门槛,定是会蜂拥而至,王智也不会傻到两翻的利不要非要硬着头皮与西北商会会员交易。 毕竟会员只是有优先购买权罢了。 不一会,王祥拿着一个笔墨未干的协议过来,王智先看了一眼,然后传了下去。 只传到了第一个宋商,这人就提出了疑问,“王公子,这合约为何只有三年?” 王智笑道:“这位哥哥,既然是合约,那自然是有期限的,若是这三年后西夏都不在了,两国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了,那你说我王家做哪门子中间商?”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直呼说的有道理。 这人也笑了,除此之外倒也没再说什么,合约看完递给了下一个宋商。 这个宋商看完问了一下这个货物价格问题。 王智笑道:“这个价格可非是我定,自然是由商会管理团根据市场环境来定,若是两边商品可以大规模入境,那这个价格自然会有变动。” 这人点头,又问了这个商会管理团相关问题。 王智回道:“管理团每家会员出一人,若是有不合格者,众人投票踢除,还需这个会员家族再派一人代替。” 这人没问题了,传给了下一个…… 直到所有人都看完,相对问题王智也都一一回答,也添加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条例,王智又再次询问了一番众人还有没有异议,有没有退出者。 见所有人都确定同意后,王智吩咐照王祥着这份条例每人一份。 最后领着一众宋商在所有合约上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后宣告:西北商会正式成立! 成立在了这个简陋的城池,简陋的商铺,简陋的环境中。 “哈哈,好!边关凶险,我等当同舟共济。” “祥叔,吩咐安排酒宴,我要好好招待我的商会伙伴们!” 王祥点头离去准备,不一会就在这内堂内,推杯换盏不绝,欢声笑语不断。 一众宋商直到走后还有点蒙圈,怎么自己等人气势汹汹的来问罪,最后却都拜倒在一个王家少年郎的王八气下。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琅琊王氏能屹立华夏大地千年不倒果然恐怖,随便出世一个后辈都是这般的气吞山河。” “比不了,比不了,且看着吧,他王家要真能打通宋夏商路,这个会长就活该人家做。” “人家敢拿整个家族做赌注,还说什么,走吧……” 一众宋商勾肩搭背摇摇晃晃的出门散走。 王家商铺内屋有小厮给王智与王祥上了茶水后退下。 王智揉了揉太阳穴后睁开眼,朦胧瞬间散去,清明爬上眼眸。 对于喝惯了汴京樊楼高度寿眉的王二郎来说,边关的这些酒水也只比小儿饮子强点。 “二公子,这次真的是没有回头箭了啊!” 王祥端起茶水还没想抿一口,就发现手抖的厉害,最后只能放下茶杯,长叹一声。 计划进展的越是顺利,他就越是害怕,因为随着计划的一步步进行,也正如他一步步的走向悬崖。 最后是得道飞升,还是摔下悬崖粉身碎骨,就只有天知晓了。 “既然搭了这个弓我就没想过回头,他们来的正好,这次族中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得同意了,哈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思谈笑,王祥看他这个模样不由苦笑。 这次是真的要跟这个小子一路走到黑了,连失心疯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此想着年近半百的王祥竟也生出了一些豪气,此番事成与否,总是不枉人间走这一遭了。 便随了这小子吧! …… 此间有了边关宋商的大力支持,王家商铺也不再拘谨,售买限度也放开了些。 这让那些番商对王家的西夏商会更有信心了,这才第四日,就可以如此大限度的供应货物,实力着实深不可测。 而王智却是回到了镇戎军,种家这边他还是不能放弃,还是要争取,只要种家松口,那所有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剩下的小困小难都会在滚滚大势之前被冲刷的丁点不剩。 人力不可能抗拒两国百姓的共同诉求,强如大宋朝廷,也只能控制大体,免不了走私猖獗。 如果种浩不识好歹,那舅甥之间也免不了要刀兵相见了,必须要打的这个老顽固低头喊我舅父! 王二郎臭屁的想着,才刚进镇戎军城,就被人追上说种通判找他。 舅父找我? 难道是想通了? 天真的王二郎,一头奔进府衙通判办公房。 “竖子,你给我过来!” 才刚进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王二郎讪讪后退,还没想转身跑路就被种浩提着后领给拖了回去。 “舅父,舅父,松手,我错了,错了!”王二郎苦苦哀求。 种浩把他提到凳子上坐下骂道:“说,你错哪了?” “我…我错在没有给舅父带平夏城的牛肉馒头,哎,舅父我和你说,平夏城的牛肉馒头可香了……” “住嘴吧你!” 种浩止住王智的喋喋不休,质问道:“说,秘密募军想要做什么?造反吗?” 王二郎缩头道:“舅父,您…都知道了啊?” “在这西北边关还没有我种家不知道的事。” “我不光知道你在山沟里募军的事,我还知道你这几日在平夏城的动作。” “昨日还建了一个西北商会是吧!” 随着种浩一个个的挑出,王二郎讪讪的不敢说话,感觉自己在舅父面前就是一个光腚的娃,自己本以为做的还算隐蔽的事,原来在舅父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我让你不要在平夏城过夜,不要插手城中事物,不要与城里人发生冲突,你倒好,直接就把平夏城当成老巢来经营了。” “平夏城好啊,两不管地带,你想怎么折腾都没人能管得了你是吧?” 王二郎还是讪讪笑着,没敢反驳,也没话反驳,因为这说的…全对。 “我是不得不服你啊我的大外甥,你这才来边境短短几日,就把宋夏两国行商全都握在手中,假以时日,说不好还真能被你成事呢?” “只是可惜,你舅父还没死。” 看着依旧嬉皮笑脸的外甥,种浩不禁动了真怒,“我警告你王二郎,不要在西北做什么小动作来破坏宋夏格局,如何对付西夏自有庙堂定决,你想拉着整个琅琊王氏陷入深渊,可不要拖累我种家,我是不会允许你在西北行资敌之事的。” “今日我已经下令,禁止大宋百姓及境内番民征募入兵,禁止任何商物通过镇戎军境内,其他边境军镇我也会通知到位,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成事。” 听到此时王智再也不忍,拍着凳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怒视着眼前的这个老顽固,“种…舅父,我敬您是长辈,三番五次低声请求,并不是代表我就怕了您,没了您种屠户,我王二郎也能吃那毛的猪。” “您指望庙堂来对付西夏,真是可笑,大宋立国一百六十多年了,与西夏打了一百六十多年了!” “整整一百六十多年了啊,一年要在这边关投入多少财力,害了多少人命,让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您是这边关守将您比我清楚!”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永乐城!大顺城!灵州!横山!我曾祖和数十万白骨可都在那眼巴巴的看着呢!” “看着你种家和大宋庙堂何时收复西夏,重回大唐荣耀呢!” “然而呢?” “你种家和大宋在做什么?做了什么?” “您还想花上几个一百六十年?还想填进多少人命,祸害多少家庭,才肯罢休!” “你种家的命是命,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王智没有理会脸色铁青的种浩,直接大喊道:“王贵!” 一脸凶狠的独眼汉子应声入内。 “去,安排人联系边关所有军寨守将,给我贿赂!” “一万不行给十万,十万不行就把他的脸给我记住了,一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他的人头!” “你……” 种浩指着他的鼻子,怒目圆睁,急促的喘着粗气。 “您阻挡不了大势,且看着罢!” 王智一撩袍子,大步出门。 直到王智已经走了很久,种浩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 只有起伏不定的胸膛,和沉重急促的呼吸声还能看出,这不是个雕塑。 外面侍从见状也不敢来打扰,毕竟人家亲舅甥之间吵架,外人掺和算什么。 直到第二日才有书吏进入办公房,见到坐在椅子上一夜未归的通判,也是吓了一跳。 再一看通判的眼中已经是布满血丝。 书吏吓得大气不敢出,半晌后才敢细声询问,“通判,昨日您让我暂留不发的文书还要发吗?” 种浩鼻孔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刚从阴间还阳,最后无力挥手,“先…留着吧。” “是,通判。” 书吏应声退出这个已经被压抑挤满的房间。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六章 天都寨 平夏城附近有一处山群,名为天都山,并非在怀德军,而是位于西安州境内,山中有一寨,唤为天都寨。 在西安州整州沦陷之地,天都寨这个易守难攻的四方之口自然成了如今王家军的大本营。 “将军!” “将军!” “将军…” “嗯,鹏举呢?” 一名王家军众指向不远处的寨堂,王智点头前往。 “师弟,募兵工作进行的如何?” 岳飞看到王智,也起身迎了上来,“回将军,尚且顺利,两日间已经招募三百余兵源。” “嗯?可曾受到阻碍?” “回将军,不曾,边关百姓对咱们的募兵待遇都是很认可,也都愿意回乡给咱们介绍。” 王智有些疑惑,舅父不是说下令说禁止百姓应征的吗,难道在这西安州已经不顶用了吗…… “那能不认可吗,一两银子的月俸,应征通过就直接给一两银子,介绍一个还给一百钱,咱王家军都没这待遇。” 接话的是王飞,他从帐外进来,有些不满。 迎接他的自然是一巴掌,“说啥呢,王家军是王家军,护卫队是护卫队,两份月俸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两份啊,那没事了。”王飞挠着头,嘿嘿笑着。 王智转头对岳飞道:“师弟啊,募兵也不用只限宋界,西夏那边也可以征一征,我得到消息,西夏凑了三万精锐骑兵,连同三千铁鹞子,北击女真救援辽帝,结果反被千骑女真兵给杀了个大败,短期内是回不过气来了。” “什么!三千铁鹞子也败了?” 王飞后知后觉的震惊出声,岳飞也有些不可置信。 三万西夏兵败了不稀奇,就是三十万败了也可以接受,但是三千‘铁鹞子’败给了一千女真兵,这就太让人心寒了。 是的,就是心寒,这可是曾经三千就可以冲破大宋十万大军的铁鹞子啊! 怎么能就败给一千女真兵呢…… ‘铁鹞子’这三个字,就像是巨块巨石,牢牢的压在每个宋人的心头,是每个宋兵都挥之不去的噩梦,这是用无数辽宋士兵的鲜血浇筑出来的无敌威名 所幸铁鹞子以西夏的一国之力也只养得起三千,若是有个三万,大宋怕是早就姓李了。 王飞无法想象一千女真兵怎么挡的住那种滚滚的钢铁洪流,出言询问,王智也只是摇头。 “好了,不要想了,铁鹞子怎样,女真兵又怎样,师弟是天神,岂能怕凡人?” 王智拍了拍岳飞的肩膀,接着道:“何况还有你圣人师兄我在呢,咱师兄弟联手,夏辽金莫过于土鸡瓦狗,来一个杀一只,来三个炖一锅。” 岳飞点头,王飞嬉笑抢道:“还有我呢,我呢?” “你啊……” 王二郎看着王飞的大红脸还真认真思索了起来,这么一看觉得还真有点像西夏番族人,随后一把搂过他道:“走,随我去平夏城,我给你介绍几个西夏大户,你领着十几个兄弟随着去西夏探探路,事情若是做的好,将来也不是不能封你个门神将做做。” 王飞顿时笑不起来了,被他夹着拖了出去,苦着脸道:“啊,不是吧哥哥,此去莫不是羊入虎口?” 王二郎认真的摇头道:“不会的,放心好了,我已和西夏大户们商谈好了,他们也支持商会组建护卫队的,护卫队以后是要进西夏界内行事的,没有熟路人可不行。” “西北有岳飞,西夏有王飞,吾辈大事何愁不成!” 王飞一听在智哥心里自己居然是和岳鹏举一样的地位,顿时也起了心气,一脸坚毅的应答了下来。 “一会我给你个名单,你此去西夏就照着这个名单…” 王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飞抢道:“行,我知道了智哥,保管一个不留!” 话刚说完就又是一巴掌,王智气道:“抢话你算一个。” 王飞挠着头也不敢顶嘴。 “这些名单上的人都是要加入西夏商会的大商户,你需保护好,另外观察他们在各部族内有无竞争者,有威胁到这些商户的人全都让他们消失。” “你此去西夏任务有二,一是打探西夏格局、地形、风俗、人口,简单来说就是要了解西夏的一切,二是扶持名单上的人掌权,树立他们在各自族部中的威严,知道了吗?” 王飞连连点头,“知道了智哥!” 王智还是有些不放心,搂着他到一边坐下好好交代一番,大到如何组建护卫队,小到吃饭睡觉,能想到的都交代了。 看着这个连连点头的大红脸,王二郎一时间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常青带过来。 他越是点头,王智就越是后悔,不过也没有第二人选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一晃又是七日而过,到了约定好的十日,王氏商铺正式关门,西夏商会正式挂牌。 随着炮竹声响,王二郎带着一众番商在商会门前剪一种扎着红花的红布条。 众番商不懂啥意思,但是感觉很喜庆,并且觉得这个仪式很棒。 仪式结束,王智领着众人在商会中正式签署合约。 西夏商会的合约相对于西北商会的合约大致相同,区别仅两点,一是所签署的部族日后只能与琅琊王氏进行商贸交易,二是不同于宋商以家族为主体签署,只以个人名义代替家族或部族签署,以后琅琊王氏也只与签署人对接,这个部族里的其他人无论权利多大,一概不认。 西夏众番族的签署人对这两条无不欢喜接受,此合约一签,原本就是部族掌权者的地位就更是稳固,不是部族掌权者的就凭借西夏商会只认签署人不认家族的条例,那也必然会成为家族最高权利者,最起码三年内必然是这样。 因为合约期限同西北商会一般,同样是三年。 掌握了一个部族的资源商贸与金钱,可不就是掌握了一个部族的最高权利吗。 至于武力,十抽一利组建的护卫队也不是吃干饭的。 是的,这就是王二郎所要的结果,他不需要掌握一个部族的所有人,也不需要他们的忠心,他只要掌握每个部族的一个人,那个部族中最有权力的人,就等于是掌握了一整个部族。 这个人只要知道他手中的权利是谁给的,脱离了西夏商会的支持,就啥也不是,还敢有什么二话吗。 别说这个人脱离西夏商会的支持啥也不是,就是一整个部族脱离西夏商会,那也啥也不是,因为在这个边关,想和宋人做交易,想用手中廉价的土产换取大宋的诸多生活必需品,那就离不开西夏商会,因为整个边关已经没有宋商了,全都在这十日内撤走了。 想交易,只能找西夏商会,就相当于脖子被人狠狠扼住,你还没有办法抵抗,反而乐意被人扼住喉咙,因为西夏商会并没有损害任何部族的利益,不管大小商会,只要派出一个代表去注册一个会员,签署一份合约,就可以比往常三翻售出,二一购入。 对于这种扼住的喉咙,西夏诸部族只想说:请扼的再紧些好吗? 所有敢讲一句西夏商会不好的人,不用西夏商会出手,他在这个边关就会自动消失。 短短十几日,这座边关第一要塞的主人已经兵不血刃的易位。 一手操控这一切的王二郎那是叫一个开心得意,当夜歌舞酒肉的招待一众大小番商,宾主相宜。 宾客离去后的西夏商会自然是满地狼藉。 “二公子,拖不得了啊,听您的安排咱们已经把所有货物都转移到了天都寨,可是货物收进来出不去,一直堆在天都寨也不是个事啊!” 王祥在王二郎身边坐下,如往常一般开启催促模式。 王二郎靠在椅子上,闭着目养着神,看似老神自在,实则慌的一比,外人只看到他一手操控两大商会,把宋夏两国商贸命脉握在手中风光无限,但自己人都知道,他这是在玩火,是在高空中走铁丝绳,一步踏空就是万丈深渊。 因为计划中最重要的商路,此时还没有打通。 王智睁开眼问他,“咱们的宋货还能撑多长时间?” “八日!” 王祥不假思索的回道,看样子是都不知计算过多少次了。 “阿贵,商路怎么样了。” 王智言闭,黑暗里显出一个人的身影,躬身言道:“西安州无碍,怀德军与德顺军全境不通,秦州有三处不通,陇州五处不通,凤州一处不通,其余军州尚未接触。” 王智轻敲扶手,脑中回想这边关路线格局,其余军州暂且不说,只要打通平夏城与凤翔府两处商会的直接通道,计划就能延续下去。 怀德军与德顺军还有陇州不通,那就不走,走西安州通秦州再走凤州到凤翔府也不是不行,虽然沿途多山水,道路不算通畅,但这样只需把四处不通的地方打通即可,难度会小上很多。 至于道路,只能打通后再修整了。 “把秦州和凤州的四处不通交给岳飞,既然花钱摆平不了,那就没办法了。” “告诉他,五日后攻打!”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七章 或许,你是对的 六月初的西北已经算得上炎热,官道上一人驭马狂奔,身后还牵着两匹马,竟然是一人三马可日行六百里的配置。 这人先是到了镇戎军,问了人后又奔到平夏城,随后又转头到了天都寨。 “富哥!” 当王智看到这个满身灰尘的青年人时也是丝毫不嫌的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此人正是半个月前就离开平夏城去往琅琊郡的王富。 他有些抗拒王智的拥抱,实在是身上太脏,又抵挡不住热情的王二郎,便被抱了一下就脱离开来,禀告道:“二郎,族长及族老团经过商议后决定先只给你边关五路,以及河东路、京西两路、利州路和成都路的资源供给,其余地界是否供给需要看你在边关的成效再定。” “嗯,好事,不说这个了,来,先吃饭。” 王智拉着他到内屋坐下,也未询问具体事宜,便开吃起来。 对于王富此行的结果他也早就猜到了,王家不可能把一个家族在全宋的资源都给他这么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但是也不能一点不给,毕竟他还是王家名义上的下一任族长。 原本预计中就算只有边关附近数路的资源供给也足以开展他的计划了,如今有了其他家宋商的支持,这个资源供给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等商路通了,计划中的一切都走上正轨时,王家,呵…赶都赶不走。 王富看着同桌还有岳飞与王贵二人,只是这二人也未询问他具体事宜,只是点头招呼一声,就继续干饭了。 这…… 难道事不能成? 王富看这三人漠不关心他此行结果模样,心中已然是有些推测,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便问道:“二郎,计划进展的如何了?” 谁料王二郎竟点头道:“很顺利,只等这几日把四个钉子拔了,商路就通了。” 王富疑惑问道:“四个钉子?” 王二郎边吃边道:“嗯,秦州的甘泉堡、太平监、鸡川寨,凤州的白涧镇。” 王富听的更懵逼了,“怎么要和大宋守军打起来了?” “种家不合作,不打怎么行得通。” “你来的正好,就在今晚,我们就要摸过去把这四个钉子给拔了。” “来,多吃点,一会好干活。” 王二郎不由分说往王富碗里夹了饭菜,催着他赶紧吃。 王富看着碗里饭菜,心中无奈,一行人来这边境对付西夏人,这刚过去一个多月,西夏人毛也没碰掉一个,就要转头对自己人动起刀子来,这叫个什么事。 王富想了想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于是出言问道:“咱们如今有多少兵马?” 岳飞回答道:“如今兵卒三千,皆配弓马,将军怕消息走漏,还未召集。” 怕王富没有信心,岳飞又补充道:“这四处钉子里皆有我们的内应,今夜前往只需控制守将等少数人即可,一夜足矣。” 王富闻言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反而是挤得更紧了一些,“那捧日军如何处理?” “就他们那五百……” 王二郎夹着菜的手突然就停住了,表情呆滞,连嘴里饭菜都漏了下来。 “二郎,你不会都没有考虑过捧日军吧!” 王富看着他这模样,一颗心渐渐的沉入海底,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王贵此时也吃不下去了,低着头不敢去看哥哥的脸色。 只有岳飞不明所以,捧日军他当然见过,还是一起来边关的呢,就那五百个混吃等死的兵痞子,还不在他的眼里。 于是问向王富,“王兄,这五百捧日军有什么难处吗?” 王富缓慢的从王二郎身上挪开了眼睛,看向岳飞,一字一句的向他解释,“五百只是捧日军一营的兵力,是分配到镇戎军驻守的,还有其他营的兵力,加起来共有一万多骑兵,是分配到边关各军镇的,日常任务就是巡视边境,商路打通后,大股商队来往根本无法瞒过他们的眼睛。” “而他们全是骑兵……” 王富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聪明如岳飞,自然是懂了一万多骑兵代表了什么含义。 岳飞此时也沉默了,他确实不知这些,虽然他如今手下有三千人马,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兵卒,王智不和他说这些,他哪里得知大宋朝廷的安排。 而王智王二郎,单纯就没考虑到这些。 “我去找舅父!” 王智抹了一把嘴角,起身就走,丝毫不犹豫,就像他定下计划后就丝毫不犹豫的走下去一样。 这种行事风格可以叫做坚定,也可以叫做鲁莽。 而王二郎明显就是后者,此时的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看都没看三人一眼,就出门上马跑了。 王贵看着王二郎跑了,也默不作声的跟上跑了,剩下王富与岳飞二人对视一眼,皆叹息一声,然后商讨起来如果真打起来该如何对付这一万多的骑兵。 他们不怕各城各镇的厢兵,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城,没有骑兵也不会出城作战,而且他们的商路规划中也没有经过大型城池,一些小堡小寨凭着他们三千骑兵完全可以镇压,更何况只要控制住守将,那些兵卒只要给点小恩惠也不会阻拦他们行商。 只是这一万多捧日骑兵,就难办了,毕竟他们的任务就是巡视边境,若在他们的巡视区出了事情,他们每个都难逃责罚,虽然捧日军内部腐败的厉害,但就算是一万头猪,骑上马也能阻止商队往来。 两人商谈半晌也没谈出个门道来,最后只能心中感叹王二郎的不靠谱来。 而王二郎到了镇戎军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若没有王富打的这一岔,此时三千多人应该已经开拔了。 王二郎暗骂一声,随后堆上笑脸,进了镇戎军府衙。 路上一名书吏拦住了王智,“王指挥,通判他并不在办公房。” “不在?” 王智疑惑,舅父每日都在办公房处理公务到很晚才会回房,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休息了吗,于是出言询问,“那是回屋了吗?” 通判的卧房也是在这府衙,都是公家给配的,若是在大宋境内,官员基本不住府衙,但是在这边境,就必须得住府衙了,以便第一时间处理紧急事务。 “通判也不在卧房。”书吏摇了摇头,“在东城楼上呢。” “好,我去找他。” 王智还没想走,就又被书吏拦了下来,“哎,指挥,通判今日心情不佳,任何人都不见,独自一人在东城楼上待了半日,连晚饭都没吃,您最好啊还是别去触霉头的好。” 做为种浩的贴身秘书,书吏自然是知晓这舅甥俩八字不合,一见面准又要开骂。 “放心,今日不是来找他吵架的。” 王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出了门,直奔东城楼而去。 吩咐王贵就在楼下等他,王智独自一人上了城楼。 借着太阳的余晖王智看到城楼老长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他背着手,就这样看向东方,久久不曾动弹。 王智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方,天色将黑,空无一物。 就在王智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时,种浩发声了,“你不是要打通商路吗,行,舅父许了,就从这镇戎军走吧,路宽。” 听着舅父毫无情感的声音,王二郎瞪大了双眼,“舅父……” “您这……” “捧日军你也不用担心,舅父会安排好。” 王二郎:“……” 若是之前王二郎听到舅父的许可定会激动的跳起来,但是今日看到舅父这般落寞,他也开心不起来了。 “舅父,怎么了?” “败了……” “败了?什么败了?” 王二郎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了,神情骤然变得无比紧张,“那我阿爹,我大哥,还有外公怎么样了?” “你父兄劝谏不要冒进,被童贯不喜,弃之后方守城,无事。” “北伐前锋军在白沟大败,数万将士横尸,你外公负责殿后,才保住了北伐军的最后一点种子,退守雄州之时又被童贯拦在城外被迫与追兵厮杀,如今…生死不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王智虽对这次北伐预感不妙,但想着二十万大军对一个仅有万人驻守的残辽飞地,怎么看也没道理会败,何况还败的这么惨…… “为什么,为什么啊舅父?” “外公和西军都在,怎么会败?” 种浩听到这个问题,眼中才生出了些光彩,那是仇恨的颜色,“西军本就是西北山地军,多步兵,哪里经过平原作战,又被童贯那阉贼强行打散到二十万大军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被辽国骑兵一冲,哪里还能找到主心。” “童贼该死!” 王智一拳砸在城墙砖石之上,咬牙切齿道:“此贼祸国,害我外公,我必杀之” “或许,你是对的。” “大宋或许真的无药可救了。” 种浩此时才转头看向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外甥,“放手去做吧,舅父给你护航。” “嗯!” 王二郎迎着舅父的目光,重重的点头。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八章 如约如时 借着清晨撒向大地的第一束光,王智上马,向东而行,仅带着王贵一人。 在太阳收走大地上的最后一道日光时,两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凤翔府。 进入城中两人直奔王家商铺而去,在一个颇为大气的商铺前停住。 此时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但商铺大门就已紧闭,与周边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砰砰砰……” 王贵上前敲门,无人应答。 一会后,王二郎黑着脸走开,打算绕道后门。 王智没在意的是,在他走开之后,王家商铺前的各色路人也都匆匆离去。 “砰砰砰……” 王贵用力敲着商铺后门,半晌后以后无人应门。 王二郎失去耐心,剥开王贵一脚就踹了上去。 一声巨响后,商铺后门轰然倒塌,王二郎踏着大门进入。 “大胆,你们是何人,敢擅闯我王氏商铺!”几名小厮从一旁屋里抢出,指着两人怒喝。 “原来还有活人啊。” 王智一甩手,就在这后院中坐下道:“你们掌柜呢,让他出来见我!” 几名小厮见此人虽然无礼,但气度却颇为不凡,只敢团团围住,却也没有再出言不逊,一名小厮匆忙离去。 一名小厮又问,“你是谁,为何无故闯我王氏商铺?” 王二郎冷笑一声,还未出言就见到侧前方大步走来一个中年男子,边走来边道:“二公子好大的脾气。” 王智一锤石桌道:“王振,我来信与你,让你整理好商铺改成商会,你为何迟迟不动工,反而挂牌歇店,拒不接客?” “王智,我敬你是老族长的亲侄子才叫你一声二公子,你别得寸进尺。” “若是家族下令,那我自然遵守无话,可你算什么,一个还未挂牌的继承人而已,家族日后谁说了算还未定性呢。” “王祥怕你,我可不怕你,我王振虽无大才,但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家族毁在你的手里。” “宋夏之间经过一百多年的沉淀,才形成如此格局,一动一静之间牵扯何其之大,岂是你一个都未及冠的小子能够撬动的!” “至于挂牌歇店,还不是因为你鲁莽行事,尚未得到家族内部议决,就直接拍板放利于同行,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王家商铺的门槛都快被塌断了,都来讨要两翻利,我上哪给他们整两翻利去……” “砰砰砰……” 就在王振喋喋不休时,就听到前面商铺大门被人拍的乱响。 “我没时间和你解释。” 王二郎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的问他,“我再问你一遍,我在信中的话,你是听与不听?” “不听!” “砰!” 王智收回拳头,对着身后的王贵道:“绑了!” 又看了一圈目瞪狗呆的小厮道:“愣着干嘛,开门去!” 众小厮看着如死狗一样被拖走的掌柜,又看了看这个凶神恶煞的二公子,都很明智的站好了队。 有机灵点的小厮,小跑着去开门了。 王智揉了揉脸上僵硬的肌肉,堆上笑脸,前往前堂商铺。 商铺大门一开,门外一群宋商鱼贯而入,直把大堂都堆满了,纷纷叫嚣着要王智出来说话。 “哈哈哈…诸位伙伴半月不见,我甚是想念啊。” 王智从后方前来,一声大笑就压住了一众宋商。 “王会长,您在平夏城与我等签订的协议还作数吗?” “王会长,这半个月都过去了,您王家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诓骗我等?协议我等可都带来了,若是您说这就是一张废纸,那我们可不能接受。” “是啊,王会长,我等可是照着协议把边关所有货物都留给了您王家,您说以后在这凤翔府交易,我等可是二话没说就全撤回来了,如今您也看到了,您王家这凤翔府商铺根本就毫无诚意,拒不承认协议,您给个说法吧……” 王智被喷的一脸口水也不恼怒,大声道:“诸位伙伴勿慌,若是不做数,我来这凤翔府作甚?” “这凤翔府啊其中沟通上出了些问题,他们不太理解我说的商会是什么意思,所以至今还未动工,如今我亲自来凤翔督办商会事宜,你们还担心什么?” “走,凤翔最大的酒楼,我请诸伙伴吃酒,给大家压压惊。” 王智搂着众人,带着出了商铺,向酒楼走去。 一众宋商被他这么一说,也都没了脾气,他们其实也不是气,就是急,不知这王家说的商会,啥时候能落地,如今心里有了着落,自然也就放开了,好酒好肉吃饱管够。 酒足饭饱的王二郎摇摇晃晃的回到商铺,见王振已经不知被哪个不机灵的小厮给放了,坐在后堂内默默无言。 王智也不与他置气,大大咧咧的坐在一边道:“给我准备一间房。” 有小厮应声离去。 王振抬头看他,一时无话,两时后道:“你真有把握?” 王二郎剔着牙,打着酒嗝道:“你说这是何话,王家是你的,那也是我的,我们都是这条船上的人,我一个乘船人会凿船吗?” 王振不听他这种表面之言,摇头道:“这太冒着风险了,一旦朝廷知道我们在凤翔走私,后果不堪设想。” 王智也认真的道:“放心,朝廷无暇顾及西北,北边已经吃了败仗,不会再来惹西夏的。” “什么!” 王振直接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王智面前,“什么吃了败仗,你说清楚!” 王智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了昨日舅父所言。 王振听完怔怔出神,后退几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消化了半晌后才又开口,“你能代表西夏吗?” 王二郎反问道:“我现在是西夏大小部族的会长,手握他们的商贸命脉,你说呢?” “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大伯与族老团已经通过了我的计划,这几日你应该就能收到通知,全力配合我的行事。” “真的?”王振询问。 见王二郎点头,王振没再说什么了,这种问题上他相信王智也不会欺骗与他,最后他还是屈服了,“需要我怎么做?” “明日把商铺格局改动一下,具体怎么改明日和你说,最好能把隔壁商铺也盘下来,咱们几间门面还是有些小了。” “需在五日内准备好。” 王智说完就在小厮的引路下回屋休息了。 此后五日内王家商铺内叮叮咚咚的响个不停,那是令门前来来回回的宋商心安的声音。 王家终于是动了起来,心中大石也放了下来。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六日清晨崭新的一块招牌在王家商铺门头熠熠生辉,其上四个大字-西北商会。 王智同样招呼了所有西北商会的会员,在门前剪彩,在王智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知州官服的中年男子,捋着大胡子表情很是满意。 在他的治下地界出了一个商界的庞然大物,做为知州的他岂能不知,不过这商人营商只要缴税,他的工作就做到位了,至于这种商品是不是走私品,那是边关的事,和他凤翔府有什么关系,他的工作职责内可没有查处走私物品这一条。 所以他来了,剪了彩之后,与王智和一众宋商行礼后,领着两个小厮就走了。 两个小厮挑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不知何物。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就在凤翔知州前脚刚走,就有小厮跑了过来,与众人大声禀告。 王智抬头看了看日色,脸上露笑。 此时的凤翔大街上人潮翻涌了起来,渐渐的推到西北商会门前。 人潮尽头一个高头大马露出身形,一个样貌平平无奇但威严逼人的青年骑在马上,推着人潮向前。 在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车队,每辆车上都堆得满满当当,从西北商会的门前一直排到了城门外。 凤翔府虽然是陕西首屈一指的繁华州府,但民众又何曾见到如此阵仗的商队,皆瞠目结舌,叹为奇观。 “师弟!” “将军!” 如约如时的到达,两人都很开心,不过此时明显不是叙开心的时候。 两人让开路来,一众劲装护卫一车一车的往商会里搬着货物。 一车搬完一车接上。 而商会的后门巷子里,也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 因为王振此时正在这里主持出售事宜,所有被护卫搬到后院的货物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买走。 没办法,在天都山积累了太多的西夏货物,若不能第一时间出售,凭这个小小商会,再来十个怕也是堆不下的。 在家门口不付出任何风险就能领到两翻利的货物,一众西北商会的宋商会员们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 在西北商会的会员们兜底都买空的时候才笑嘻嘻的让路。 让那些饥渴难耐的普通宋商进货。 可惜他们并不能享受两翻利的优惠,只能比其他地方稍便宜一两成的拿货,就这样已经被他们挤破头了。 有实力的宋商找到王智,表示也想加入西北商会,却被王二郎果断拒绝。 开什么玩笑,自己冒着整个家族覆灭的风险做这档子生意,你们什么也不付出,就想占两翻利的便宜? 想什么?想屁吃!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十九章 大战将起 一众会员宋商见状更是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明智,这个小子果然是非常人,这种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被他做成了。 短短一个月,他就真的做成了! 他们聚在一起没有大声谈笑,反而一个个的长吁短叹,他们何尝不是一个个大家族中的精英,但是和这个少年相比,他们算什么,只能算区区萤火尔。 有人提议说,大家一直给王会长压力,也没帮什么忙,还吃了人家几顿大餐,如今得了利也该是有所回报的时候了。 此人话一出,众宋商纷纷响应,最终定下一个章程:让凤翔府所以上台面的酒楼出酒菜,请商会从会长到下面的商队护卫,所有人大吃一顿。 因此行货物太过贵重,王家军包括三千名征募的护卫尽数出马,如此多人凤翔府内那自是放不下的。 于是就在城外,燃起篝火,数千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喝酒吃肉,一直放纵到半夜。 而王振则在商会内与一众小厮此时正不眠不休的敲着算盘,计算着一日的收获,最后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天文数字。 王振忙把记录好的账本收入怀中,半晌后心脏还依旧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这个数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咱们就是在凤翔府也不一定安全,你们知道吗?” 众小厮连连点头,他们自然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 王振还觉得嘱咐的不够,又加重了语气道:“你们不是出自王家,就是与王家签订了终生契约的人,与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你们都懂得事情轻重,重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应该都知道泄露家族秘密的后果,只要你们做好事守住嘴,我可保他两世富贵。” 一众小厮闻言纷纷举天发誓,王振这才点头让他们都下去。 烛光忽暗忽明的照映在他的脸上,没有喜色,复杂无比。 就这样,今夜的这个数字,除了在场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知晓。 也包括王智,他晕数字,一听到三四五就犯困,回到商会的王二郎打断了王振的话,一句‘别和我说‘,倒头就睡了去。 他不缺钱,也不爱钱,他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挣钱,哪怕不挣钱,但是只要达到他的目的,他也会去做。 如果挣了钱,那自然是好事,仅此而已。 翌日一早,西北商会大门敞开,门前围着的一众商人蜂拥入内,有依旧来进货的,更多的则是来售货的,除了西北商会会员出售物品可以多五成利之外,其余普通商人在西北商会也未被压价,皆是来者不拒,毕竟还有一条街的车队等着上货呢。 王二郎坐在二楼上吃着早茶,心满意足的看着楼下的一切纷闹。 他此时也有些不真实之感,一个心血来潮的计划,竟然就这样梦幻似的被他给完成了。 是的,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就可以宣告完成了,不管是西夏诸部,还是大宋有实力的家族,尝到甜头的他们都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这种格局。 被大宋和女真打的抬不起头的拓拔李家不行,北伐失败的赵宋朝廷暂时也不行,而坐拥两大商会的琅琊王氏,会逐渐掌握西夏的话语权,直到彻底架空拓拔李家。 皆时手握一个更加富饶强大的西夏国,就是赵宋朝廷腾出手来想出手对付他琅琊王氏也是无力。 对拓拔李家打了一百多年都没有办法,对付他琅琊王氏难道就有办法了? 王智想放声大笑,但想到促成这一切最大的功臣竟然是失败的北伐,王二郎又欢喜不起来了。 “二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王振走到王智身旁,没有入座,有些恭敬的侍立一边。 经过这两日的事情,和昨夜的那个天文数字,他对这个未及冠的小子再也不敢小觑了,而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他可能会让整个家族陷入深渊,但或许也会带领琅琊王氏重回巅峰。 而他,选择相信后者。 “振叔啊,来坐。” 王智起身拉过王振坐下道:“两日后我会随商队一同回边关,凤翔这边就全靠你了。” “为家族分忧,乃吾分内之事。” “嗯,商会只要不是生死存亡的事,都可以不用和我说,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随着计划的进行,王二郎已经明确的知晓了自己只有半个脑子的事实,所以大事小事能不掺和他也就不掺和了。 但是王振不知晓,只感觉王二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一代雄主的风范,当下拍胸保证定不负二公子厚望。 …… 很快两日便过,王二郎跨上已经养的又肥又壮的大白马,与王振和一众宋商道别,挥手领着商队西行。 一路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沿途也多少遇到些不轨之人,但见这绵延不绝,长不见底的商队也不敢轻触虎须,何况还有三千骑马配弓的精装护卫。 比去向西沿官道而行,过陇州、渭州到镇戎军,所过城池守将皆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这偌大的商队一般。 他们懂事,王二郎自然也懂事,到了镇戎军的这一晚便差人带上三箱沉甸甸之物摆在种浩的办公房。 处理公文的种浩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王智挥手让抬箱护卫回去,自己大咧咧的坐在客位,嗑着瓜子。 半晌后种浩放下纸笔,问他,“此行可还顺利?” 王二郎哈哈笑道:“托舅父的福,很是顺利。” “三日前西夏皇帝召集部族要收了平夏城。” 种浩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二郎笑声戛然而止,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拓拔李家有大才,竟然能如此快速的知晓我的用意。” 种浩没好气道:“你说呢,人家也是幅原万里,带兵五十万的煌煌大国,也有东西二府,三公九卿的朝堂,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还以为别人不知吗?” “他们早先不动你,是觉得你事不能成,不愿破坏如今边关和平。” “如今你这商队都一个来回了,人家还不动你,等着过年吗?” 王智看着舅父不急不慢的神情,心里也有了些底,“那他们的五十万大军呢,出动了吗?” 种浩此时才有些赞许的道:“你预料的不错,西夏诸部族明面上应召,但兵是一个都没征上来,各种理由都有。” “哈哈哈……” 王二郎闻言放声大笑起来,本想自夸两句,但又想到自己的脖子还在舅父手里卡着,顿时一通马屁拍上,“还是舅父智慧通天,早已看透这个盐商团伙的虚实,知晓这些人不服教化,只看利益,咱舅甥略施小计,就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种浩闻言老脸一红,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确实是说过这句话,这个马屁接着也不算烫手,于是轻咳两声道:“你也别放松警惕,拓拔李家也不是没有直系军队,虽然铁鹞子受创严重,但短期内拉起一只三五万人的军队,还是不难的。” “你要做好准备,近期应该就会有一场大战等着你,能撑过这场恶战你的西夏商会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王二郎眉头一挑,一身的纨绔劲,“有舅父在,我怕什么!” 种浩明显有些吃这一招,嗯了一声后又有些无奈道:“没有枢密院的调令舅父也没法调集边关军队,最多只能从镇戎军内调一万兵给你守城。” “够了,够了!” 王智连连点头道:“平夏城里还有千余守军可用,若一万兵还守不住一个平夏城,不用舅父动手,我王二郎自刎城头。” “嗯,你回去休息吧,明日早些去平夏城布置。” “是,舅父。” 王智起身刚走两步,又回头道:“对了,舅父,那高尧辅?” “度假去了。” 种浩摆手,赶走了还想追问的外甥,看着台下三大箱子,会心一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种家可凭权势让商队沿途守将闭嘴一时,但定会滋生不满,时间一久风声必露。 黄白之物坚硬,正合堵嘴。 王二郎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高家衙内正在一座无人的荒山草屋内仰天长叹,原以为自己这一趟只是来西北度假,混点军功,顺带弄死那小子,没想到结果真是度假来了,有吃有喝有风景,还一点事不让人做…… 翌日一早,商队开拔,王二郎在前方与岳飞说了西夏国将要来攻的事。 岳飞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眼中战火愈烈,就要燃烧出眶。 近些时日他随着王二郎行商业之事,虽也有募军练兵,但一想练的这些兵是为了对付自己的同胞,他就想把背后四个字洗掉。 背着‘尽忠报国‘四个字却要对自己的国家动刀子,你这哪里还是荣耀,这是彻彻底底的耻辱好不好。 虽然他知道王智的初心以及目的都是为了大宋好,是想以最小的损失来获得最大的战果,但也不能掩盖他练兵就是为了对付大宋的事实。 如今得知要与西夏开战,一切的一切就都值了!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章 三千 “哈哈…师弟,可敢比试一番?” 看到岳飞又变回了岳飞,王智也开心大笑。 这段时日的岳飞虽然也上心练兵做事,没有丝毫懈怠,但是王智可以看出,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笑意了,已经压抑的不像原先的自己了,不再像两月前那个坚定从军后在河北大地上纵情驰骋的岳鹏举了。 他能理解自己,自己又何尝不理解他。 商场不属于他,战场才是他的归宿。 “有何不敢,将军请了!” “驾!” 岳飞话刚说完就已经冲了出去。 “哎呀…师弟你耍赖!” “大白,追!” 王二郎一拍马肚,大白马嘶鸣一声甩腿追了上去。 与初次到往怀德军时不同,如今再来这平夏城沿途皆是欢迎,入眼都是善意,他们如今也都知道这个白马上的高大少年郎并非是给他们带灾难的不祥之人,而是给他们带来富足幸福之人, 笑着与一路异族之人打着招呼,还未到城门口呢,守城小将就跑着过来牵马缰了,“王指挥您回来啦,咱全城人可都眼巴巴的盼着您呐。” 说着还往马后瞧了瞧,见除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之外就啥也没有了,不免有些疑虑。 “看啥呢,都在后面呢,赶紧的,吩咐把城里道路通一通。” “哎!” 守城小将一脸喜色的小跑进城吩咐起来。 王智看着城门处顿时忙碌的模样也是微微一笑。 城门守卫士卒们虽然还是宋兵,但在这座原西夏地界的大宋城池里驻守几年后,他们早已被这座城同化了,城好他们好,城坏他们坏。 这座城包括城外周围除了他们这千余守卒与一些宋商外其余全是西夏人,如今甚至连宋商也没了。 所以还能说他们是宋军吗…… 应该称呼他们为平夏军更为合适吧。 岳飞随着王智在百姓的簇拥下进城,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汴京城外,那是两个月前,还在春风里的时候,和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 除了城不一样,百姓不一样,其他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拥戴,一样的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虽然常常的不靠谱,说话做事常常不过大脑,但他是对的,战争会死人,会令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会让所有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 战争的本意是守护,但若是能避免战争,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成果,这才是守护真正的意义吧。 他总能用他颇为不成熟的想法行为教会自己很多东西,自己的小义在他的大义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若是能兵不见刃的就取得对西夏的胜利,那自己这一身本领…埋没了也罢。 “师弟啊,若西夏来攻,你看这城该怎么守?” 王智的问话打断他的思绪,左右看了看已经颇有繁华迹象的城池,以及一面面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他抬起头道:“将军,我想试试攻。” 王智骑在马上侧过头来看向他,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舅父调来的一万守军是不会愿意出城去拼杀的。” “我们不是有三千护卫队吗。” “三千…够吗……” “熟地作战,事不能行,退回平夏城总归无碍。” 王智思绪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在这平夏城燃起战火。 两马行到西夏商会前,掌柜王祥与一众番商出门迎接。 王二郎大笑着与众人打招呼,随后一同入内。 两个时辰后有小厮入内禀告,众人又皆出门迎接,当一眼望不到头的商队进入平夏城后,整个城池都沸腾了。 不同于凤翔府的百姓大多只是看个热闹,毕竟来自西夏的货物与他们可没多少关系,他们就算购买也不会比平时便宜多少。 但是来自大宋的货物,对平夏城的百姓而言可不同,一辆辆马车上堆架的是他们的衣物,是他们的食物,是他们的生活必需品,而且价格还只是以往的二分之一,叫他们如何不欢喜万分。 所以种浩才说王二郎是资敌,赤裸裸的资敌。 在一众番商领取了王二郎的资助后,就更是不敢面对这个笑脸示人的少年,他们的会长。 晚上的庆功宴上,他们也不敢主动和王智搭话,最终一个番商鼓起勇气站起身向王二郎躬身道:“尊敬的会长,恕我无能,不能阻止我大夏皇帝对咱们商会的觊觎。” “不过您放心,我吐谷浑族是不会允许平夏城的和平安定被打破的,若是党项族来攻,我什夸第一个拿起刀枪上城……” 什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细封槐哕打断,“什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拓拔李氏可代表不了我整个党项族,此次陛下执意要收回平夏城,我细封氏可是极力反对的,并且我细封氏的兵马可是一个都未出征。” “反而是你吐谷浑族此次可是应召了千余兵马,这事你怎么解释?” 什夸显得很激动,驳斥道:“他们是叛徒,已被我吐谷浑除名,不再属于我吐谷浑,此事了我族定要清理门户,你说你细封氏不出兵马,可你族族长在朝堂上是摆明了态度支持出兵的,你作何解释?” 细封槐哕闻言也红眼反驳,两人争论不休。 场上有人劝架,有人低头不言,有人喝着闷酒。 王智冷眼旁观,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对西夏局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个国家虽然是各个部族的利益结合体不错,但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拓拔李家的主宰地位已经深深植入到每个西夏人的心底。 就算是夺了他们的财富,占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大多也是敢怒不敢言。 就如这次拓拔李家要收复平夏城而言,他们虽然都很不愿,但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公然反抗皇命的,应召不出兵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能耐了。 如夏景宗李元昊开国初期时,一点不对他们意就敢举旗造反的胆量已经不复存在了。 王二郎本身也就没指望这些人,说到底他们都是西夏贵族,两国大战断绝贸易,真正受伤害的还是底层百姓,他们最多也就是不能如以往一般肆意挥霍了,指望他们就此随他一起掀拓拔李家的桌子,显然是不现实的。 拓拔李氏对你们越是不公,我就对你们越是宽容,鱼儿才刚咬钩,不急。 “两位兄弟,咱们今天好不容易聚一起吃酒,谈那扫兴的事做甚。” 王智摆手让两人坐下,“不用担心,我琅琊王氏在大宋西北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多的不说,十万兵还是可以调动的。” “今日已有一万将士开拔前来平夏城了,诸位只管把心收好。” “只要我西夏商会还在一天,咱们的平夏城就不会收到一点损伤。” “这是咱们共同的家园,是咱们富足生活的源泉,岂能容他人破坏。” “来,为了咱们的商会,为了咱们的平夏城,为了咱们的富贵,干!” 王二郎带头举杯一饮而尽,众番商皆羞愧难当,也纷纷饮尽。 今晚的氛围有些沉闷,众人的也没多少心思观舞吃酒,没多时就散场各自回去了。 “二公子,真有十万军来援吗?”王祥掌灯随王智回屋,路上忍不住询问。 “有的祥叔。” “我何曾哄骗过你。” 王祥闻言一颗心顿时沉入脚底板,做了最坏的打算。 …… 翌日,果然有万余宋兵出现在平夏城下,此时城中百姓也得知了西夏皇帝要收复平夏城的消息,不仅没有在敌视宋军,反而大为犒劳,把这些视平夏城为豺狼虎豹的宋军都整给懵逼了。 一个个宋军在平夏城百姓夹道欢迎中入城,皆不安的左右张望,在看到城楼上那个高大的少年身影时才安下心来。 那是种通判的外甥,老种经略相公的亲外孙,他们都是见过的。 有一个番族小厮匆忙上了城楼,凑到王智身边小声道:“会长,我家族长让我告诉您,大夏征调了五万大军已与韦州集合,随时都有可能奔袭平夏城。” 王智点头,韦州他是知道的,是西夏边州,与怀德军边靠边,从韦州骑马过来平夏城半日都不需要,实打实的是剑悬头顶。 五万大军吗…… 王二郎面色凝重,转身下了城楼,一路到了府衙。 府衙守卫并未拦他,也未通报,他就一路通畅走到底,从女人堆里把那个烂泥一样守将给拖了出来,扔到了院子里。 “你…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平夏守将魏国忠抬头颤巍巍的说道。 王智看着这摊烂泥,骨架倒是挺大,想来原先也是一员猛将,只是身上已经没有二两肉了,眼圈黑到要仔细寻找才能看到眼睛,也是一个可怜人。 “不是,给我统兵令符,西夏要来攻城了。” 王二郎断送了他的念想,他闭目道:“不给,来就来吧,城破了也好,我也算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宋了。” “给我,这次退敌后还你自由。” “好!” 魏国忠答应的很干脆,方才的硬气瞬间消失,从怀中掏出一枚统兵腰牌来递给王二郎。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一章 五万 “你还需要这玩意吗?” 魏国忠虽然人出不去,但耳目也未尽失,想来也知晓了如今的平夏城是谁在当家做主。 王二郎接过腰牌掂了掂道:“我乃正经大宋臣子。” 正经大宋臣子能眼见着他这个平夏城守将被人软禁在府衙里而来来回回无动于衷吗? 你怕是正经的西夏臣子吧! 当然,这些话魏国忠是不敢当面说出来的,毕竟自己能否脱困可就是这个年轻人一言而定的事。 “行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王二郎说完就走,却被魏国忠拖住裤脚,苦求道:“能把这些女人先弄走吗,我实在是吃不消了啊。” 王二郎瞅了瞅内堂已经穿好衣服的莺莺燕燕心中好笑,这些番商还真舍得。 “行,阿贵。” 王二郎示意随来王贵处理,便转身走了,半路还扔出一句话来,“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那些红粉骷髅终于走了,魏国忠仰着身子躺在院中闭着眼晒着太阳,觉得这个天终于是晴了。 忽然间阴影遮住了阳光,魏国忠睁开眼就见着一只大手向他抓来。 “你干什么?”他惊的大叫。 “你不是要自由吗,走,我给你自由。” 这双大手的主人说着就把他拎了起来,一手夹着,出了府衙。 “会长…将军…指挥……” “嗯……” 王二郎一路与各部兵卒打着招呼,上了城楼,着人搬了一个椅子过来,把手中烂泥给扔在椅子上。 终于是出了府衙的魏国忠贪婪的呼吸着府外的空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西夏五万兵马来攻,半日内可到,你安排守城,城破你死。” 魏国忠侧头瞅了一眼威胁他的少年郎,“那你要我的统兵令符何用?” 王二郎:“……” 他能讲他拿到了统兵令符后才想到自己也不懂怎么守城吗。 “废什么话,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王二郎训斥了一句后也搬了个椅子过来,就在这城楼上眺望西方。 随着魏国忠的一条条吩咐下去城墙上下一万多兵卒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有磨刀擦枪的,有搬运石块滚木的,有炼火油的,还有生火烙饼的。 看到这里王二郎再也忍不住问道:“这烙饼是作何用啊?” 魏国忠仿佛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五万人轮番攻城可以攻个三天三夜不带歇的,身上不揣两个饼你能撑得住?” 王二郎无话了,果然是术有专攻,自己是统帅,只要会用人就行了,不需要懂这些。 就这样,王二郎在城楼上一会站起来逛两圈,一会坐下来与魏国忠唠两句,从东日到夕阳也未等到西夏的五万大军。 “他们不会是要夜攻吧!”王智问向魏国忠。 魏国忠回道:“他们就算要夜攻此时也到了城下,五万大军夜里如何行军?” 王智点头,他明白了,五万大军夜里奔袭百里怕是还未到城下就自溃不成军了。 王二郎又问,“他们不会是故意耗费我们的精力,等我们都精疲力尽的时候才来攻城吧。” 魏国忠反问他,“你耗费很多精力了吗?” 王二郎:“……” 憋屈,太憋屈了,王二郎只想五万敌军赶紧过来,实实在在的打上一场,是生是死给个痛快,这裤子都脱了,人却不来了算咋回事。 对了,岳飞! 王二郎瞬间惊醒,昨日岳飞只说要主动进攻试试,然后等三千护卫进城后就领着走了…… 他该不会莽到领着三千人直接怼到人家五万大营里了吧…… 王智是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记忆中这个猛人可是有过五百大破十万金军的非人战绩,三千对五万…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就在此时,夕阳中有一轻骑奔城而来。 王智看到瞬间站起来走到城墙边细瞧,周围甲士立马把他护在中间。 是王家军! 王二郎自然是认得自己带出来的聚贤堂小子。 “报……” 王家军轻骑士卒还未奔到城下便大呼道:“报将军,敌军出击半路被我护卫队诱入天都山中伏击,敌军将领被岳队长一箭射于马下,身死不知,现已退回韦州。” 此言一出方才还喧吵闹闹的城楼上顿时鸦雀无声。 “哈哈哈哈……” “好!”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王二郎回过神来大笑回道:“告诉兄弟们,我在平夏城摆好酒肉,等兄弟们得胜归来,同饮!” “哈哈…好,将军,吾去也!” 王家军轻骑调转马头扬鞭回程,只留下一串尘烟,在夕阳下纷乱飞舞。 “指挥,您去哪?” 城墙上此时刚回过神来的众兵卒一看他们的统帅竟然要下城墙,连忙问道。 王二郎头也没回的道:“我跟着去看看。” 魏国忠闻言浑身瞬间来劲,直接起身指着他道:“快拦住他!” 一众兵卒自然也知晓主帅不能以身犯险的道理,连忙追上围住王二郎,拦着不让他下楼。 魏国忠不顾身份的斥骂道:“你知道为何西夏大军有五万众也要败退吗?” “就因为他们的主帅中箭身死不知,你想让这平夏城重蹈西夏军覆辙吗?” 王二郎本还想把他们拨开的,听到此话也是长叹一声,不再反抗,被众兵卒给推回了城楼。 生在这个时代不能同岳武穆一同驰骋沙场,共同杀敌,只能在后方听着毫无感情的战报,这…这也太无趣了。 等王智回来坐好,魏国忠又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样的瘫坐在椅子上,“你这个护卫队都是从哪征募过来的兵崽子,怎滴如此生猛?” 王二郎颇为自豪道:“护卫队就是在这怀德军就地征募的,其中大小队长都是我从汴京带来的兄弟,是随着我一路来这边关博前程的生死兄弟。” 魏国忠闻言好好瞧了瞧这个好像啥啥都不懂的二世祖,看着看着又觉得好像啥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就掌握了自己只能做软禁傀儡的平夏城,令那些凶恶如虎的番族如小绵羊一般温顺屈服在他的脚下,还能令如此勇武的一群猛士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真的是啥啥也不懂吗? 谁若是如此看他,那就真的是啥啥都不懂了。 如此想着,魏国忠收起了全部的轻视之心,身体也放端正了些,与王二郎交流也不再用反问语气,而是有理有据的回答。 这般一认真对话下来,魏国忠就发现虽然这个少年还有很多军务上的事不懂,但偶尔提到的一两个见解却是令自己都耳目一新,细细想来受益匪浅。 这是个刚出世的大才! 一日的接触下来,魏国忠心里对他有了极高的评价。 而王二郎也越发觉得这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守将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在守城上面面俱到,还在军务政务上有着很深的功底,自己的所有问题他都能从多方面阐述解答。 想想也是,听舅父说平夏城四年换了五个守将,前四个都在第一年不是失踪了,就辞职归乡了,只有这一个坚守了三年多。 虽然没有改变多少现状,但最起码深谙保身之道,就是这一摊肉泥状,王二郎此时也看出来了,装的。 王二郎可是记得自己第一日来到平夏城时是个怎样的场景,若非自己当晚就表达了来意,怕是都活不过一夜。 能在这群敌环伺的平夏城安稳活了三年多,就不得不说是个人才了。 就这样,两个人才互相认可,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直聊到深夜才结伴回府。 第二日,王二郎早早的被军报叫醒:昨夜岳飞率人夜袭敌军韦州大营,烧之,敌军退守韦州城内。 第三日:西夏主将重伤不治,卒。 第四日:护卫队散播消息称西夏此次用兵非是征讨大宋,而是打压给西夏人民带来富足生活的西夏商会。 第五日:敌军哗变,在韦州城里乱战,死伤惨重。 第六日:西夏朝廷发布退兵令。 第七日,消息传到平夏城中百姓再次沸腾了,一众番商赶紧表示愿意出资酬劳护卫队, 就这样,当晚王智便带着够分够量的酒肉与赏钱在天都营寨里见到了岳飞与一众护卫。 王二郎先是说了一通鼓励的话,然后让王富把赏钱先发下去,就拉着岳飞到一边问话,“师弟,此次我当损伤如何?” 岳飞回道:“死伤过百。” 王二郎接着紧张的问,“那王家军呢?” “仅两人受伤,不过不重,已经安排大夫医治,其余人无碍。” 王二郎闻言这才长出一口气,这些王家军的小兵崽子都是他的心头肉,虽然知晓是战争就会有伤亡,但若真出现死伤,他还是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没有死伤就好。 王二郎刚想着又是一愣,啥玩意? 大败西夏五万大军仅死伤过百? 王二郎上下左右转了一圈仔细瞧了瞧这个‘熟悉‘的师弟。 你这还是人吗? 古人诚不欺我,这世界上果真有‘战神‘这个玩意,才刚入战场就能打出如此战绩,不是战神在世是什么…… 瞧了半晌,王二郎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为难,叹了一声道:“师弟,你不会怪我吧。”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二章 党项来人 “将军,此话怎说?” 王二郎低着头踢着石子在想着如何开口,踌躇片刻后道:“此战你带着兄弟们大获全胜,我却没法替你们向朝廷请功。” 此战是商会护卫队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与大宋无关,而且一个小小副指挥本就没有募兵权,私自组建武装军队是要按谋反罪论处的,更何况商会行的是资敌之事,王智想掩盖都来不及呢,哪敢往上捅。 所以此战最多只算西夏内部纷争,是没法表功的。 岳飞当然是知晓此战前后因果的,洒然一笑道:“将军是说这事啊。” “西夏不平,何以表功?西夏若平,谁也不能视若不见。” “将军何必陷与一战之胜负,您不是说要带着我们平西夏的吗?” “难道,您无信心?” “哈哈哈…”王智闻言大笑,搂过岳飞,“师弟说的不错,是我着相了,等西夏平定了,朝廷那些大官若是不给个说法,咱们就自立为王,气死他们,哈哈……” “队长,队长您在这啊。”红脸王飞小跑过来道,“兄弟们等着您去开席呢。” 王飞说完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人,忙陪笑道:“智哥也在呐。” 怎么,我成了附属品了吗? 王智来气,但人家好歹打了胜仗,也不好打骂,就黑着脸一同就席了。 随着王智与岳飞到来,庆功宴正式开始。 都是大老爷们,喝起酒来是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吹嘘起来莫过于此战胜况。 “俺和你们说啊,你们当时在诱敌,没有看到队长大显神威,实在太可惜了,五百步啊,整整五百步,队长就一箭过去,正中敌军首将面庞,当场就落下马来。” “哪里止五百步,那可是整整隔了一个小山谷,我瞅着七八百步都有了,敌军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支箭是从哪来的。” “可不是嘛,整整五万大军啊,被我等兄弟骑马一冲,瞬间就全乱套了,哪里还要我等举刀,他们自己就乱撞乱踩不成人样了,吓得俺们都不敢往里冲了,直接就退了。” “还有韦州的五万敌军大营,那帐篷堆的是密密麻麻的,一眼都望不到边,队长直接就带咱们冲了进去,可笑敌军都还在做梦呢,就被咱们砍了菜瓜,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俺就说那贼将活不久吧,脸都被队长射烂了,能活下来才怪,看吧,才两天人就没了……” 周围说的越是起劲,王二郎就越是心痛,自己怎么就没管住这个腿被人给拉了回来。 现在好了,风头全是师弟一个人的了。 王二郎喝着闷酒,暗自发誓,以后再有战事,谁拦着都不行,自己必须得去砍两个菜瓜。 吃饱喝足之后王二郎就拉着岳飞走了,反正这家伙也不吃酒,在这个场合已经颇为碍眼了。 两个不大的年轻人坐在哨塔上伴着夏风,和着蝉鸣,说着破国的话,日子也在这一日后变得平静了起来。 西夏在这一战之后再也无法组织军队进攻平夏城,反而在底层百姓中彻底传开了西夏商会的名声,也受到了全国除了拓拔李家之外的一致拥戴。 而作为西夏皇族的拓拔李家除了组织几次暗杀王智无果后,也没有了动作,任由商会发展壮大,似乎是认命了,但王智知道,谁都可以认命,但他们不会,因为那是他李家的国。 直到一日,西夏商会的元老会员,党项细封氏的代表签署人,细封槐哕找到了王智,“会长,我…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想回乡静养一段时日,我细封氏在商会的事宜,可否让与我族中其他人来负责。” 王智看着他脸色苍白模样不似做伪,便关心了几句,然后问道:“那你要族中谁来替你呢?” 细封槐哕道:“是我族族长替代我来处理商会事宜。” 王智问道:“就是那个三个月前在西夏朝堂上支持西夏皇帝进攻平夏城的那位?” “啊,不不…”细封槐哕连忙摆手道:“当时朝堂风向便是收复平夏城,我族族长也是无奈,只是表面出言附和,实则回族后也并未要求出兵,还请会长理解。” 王智点头道:“嗯,理解,那贵族长何时来商会重签合约,替代你作为细封氏的话事人呢?” “您看三日后可否?” 见王智点头,细封槐哕起身道:“行,我这就派人回族请族长过来。” 王智起身相送道:“嗯嗯,你既然身体有恙,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商会里还有些西域运来的雪芝,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去。” 细封槐哕低头称谢,没再去看王智的眼睛,肥胖的身子似乎在这一刻变得佝偻了起来,有些颤巍的被人扶着走了。 “后院的梨熟了,我刚摘了俩,呐,你也尝尝。” 魏国忠从一旁走来,扔了一个梨给王二郎。 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初烂泥模样,吃进去的不再流失,转而填上了脸上身体上的空缺,瞧着居然只是二十五六正值壮年模样,一张还有些苍白的脸竟然比人样子王二郎还要俊上三分。 引得王二郎啧啧称奇,怪不得那些女子都抢着贴在他身上,原本自己还以为是身有任务不得不如此,现在看来应都是自愿的了。 而这里正是位于平夏城中的怀德军府衙,王二郎在商会内遇到刺杀后就搬到府衙里来陪魏国忠一起住啊,因为这里地大人少,易于防护。 王智接过,一口咬下去,汁溢嘴角,“嗯,可以,甜!” “那是,自己种的梨,能不甜吗。” 魏国忠也咬了一口道:“只是可惜,我辛苦种的梨,自个还没吃几个呢,就不知被哪个毛贼给偷摘了大半。” “我瞅着再过两天,树都要给我刨了去。” “你的梨被偷,那是你看管不当,刑罚不严,若是我种的梨被偷…”王二郎狠狠咬了一口梨,目中刹时泛起凶光,“我会杀人,杀一个不够就杀十个,十个不够就杀百个千个万个,直到没人再敢觊觎。” “哈哈…好,我就坐观你杀人,” 魏国忠躺在他的老爷椅上品了几口梨后觉得好像少了些滋味,于是尝试着问道:“那个,老弟啊,你觉不觉得咱们几个大老爷们住在这偌大的府衙里有些空荡了点?” “是吗?” 王二郎不解道:“那你要搬出去吗?” “放心,现在没人限制你自由,爱去哪去哪。” “呃…不是……” 魏国忠眼睛左右瞟着,想到了说辞,“就是富贵两兄弟啊,也不小了,整日替你东奔西跑的,你也要替他们考虑考虑,毕竟年纪都不小了。” “他们的亲事,自然有我爹娘去安排,我操这份心作甚。” “这男女之间,除了亲事,也可以有其他事呢,这个你可以安排的。” “哦?那要怎么安排?” “之前你让阿贵遣走的那些女人呢,她们就挺好……” “她们啊,被编入舞团了,商会里每日都有宴会,没有固定舞团也不行。” “这样啊…” 魏国忠啧了啧嘴还是不死心的问,“那是回不来了吗?” 王二郎无了个大语,之前哭着求着要把她们赶走,现在又想要人回来。 “死了你那条心吧,之前有夏商替你供养着她们,现在让他们回来,你养啊。” “别看我,我白养你一个还嫌不够啊。” 最后王二郎又扔下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身在福中不知福!” 魏国忠心中苦涩,自己堂堂一军守将,在自己的辖区内竟然沦落到需要他人白养的地步,这是何世道啊! …… 第三日,平夏城与往日一般无二的祥和,但有心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今日的城墙上多了一些生面孔。 城中也多了一些看似普通却眼神犀利散发煞气的年轻人,懂行的人能认出,那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才有的气息。 府衙中看似也如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些仆从。 “师弟,有必要吗?” 王二郎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身后这个面上已经渗露些许胡茬的年轻人。 岳飞指了指自己一只明显受伤还未痊愈的眼睛,没有说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王二郎没话了,眼中只剩歉意,岳飞的那只眼睛受得是箭伤,万幸只是擦破了眼皮,伤到了眉骨,没有伤到眼睛,否则王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因为那支箭原本正是射向他背心的,是岳飞给挡了下来,就差一点,岳飞就替他死去了。 自那之后没有要紧事,王智基本不会出府衙了,商会中的一些事也是在府衙中处理,他其实也如同魏国忠一样,被软禁在了府衙内。 区别就在于魏国忠是被西夏人软禁,而他是被自己人给软禁了。 时间到了午时,有兵卒来报,党项细封氏,来了。 城外十里处,上千带甲兵马开路,中间五马拉车,马车通体大红,彩缎为帘,上锈神兽,车顶宛如阁楼,檐带金铃,端的是豪华至极。 平夏城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尊贵人物,纷纷让路,不知来意,只是见着装扮样式是党项王族风格。 车驾行到城下,守城将士可不惯着这群人,直接呵斥止步。 双方上前交涉,守城将士寸步不让,最多只许二十人随马车进城。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三章 千里送人头 党项细封氏最终屈服,带来的千余披甲持锐护卫也只能在城外干等着。 没办法,五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来讨伐平夏城,结果连平夏城墙都没见着就被打回老家去了。 他们实在是没有勇气与城门守卫叫嚣,阵势再大,地位再尊贵,马车再豪华,来到这边关小城也得低头。 五马豪车行驶到府衙门前停下,一护卫搬来下马凳,一护卫掀开车帘,接着一名肥胖的富商从马车中走下来,正是西夏商会的元老会员,细封槐哕 他下了车来并没走开,而是躬身候着,接着马车内又走出两位同等体格的肥胖男子,被细封槐哕伸手一一接过,称呼族兄。 两人下了马车也未走开,也如细封槐哕一般躬身侍立,看着两名护卫入内扶出了一位更为肥胖的老者。 细封槐哕扶着肥胖老者下车,口称族长。 细封老族长下车后看着府衙门前除了守卫外就无他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冷哼一声。 细封槐哕也有些尴尬,忙说会长不是无礼之人,可能是事务繁忙,忘了出门迎接。 几人刚要入内就被府衙守卫拦了下来,“府衙重地,来人卸兵卸甲!” 细封老族长回头看着细封槐哕,等着他的解释。 细封槐哕满头大汗,只好硬着头皮道:“族长,大宋府衙是有这么个规矩。” 细封老族长又是重重哼了一声,表达了不满,不过也忍住了怒火,示意二十名护卫照做。 等护卫都卸了兵甲被府衙守卫抱走后,几人还未进府又再次被拦住了,“来客限四人入内,其余人等府外等候。” “你特娘的,限四人入内你让他们卸什么兵甲!” 细封槐哕的一个族兄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他们乃是西夏党项王族,在西夏国内大小部族那都是横着走的存在,到哪里都是座上宾,享受皇帝般的服侍,何曾受过如此冷待。 刷刷刷…… 一众亮晃晃的长枪抵着他的脖子,府衙守卫根本就不和他废话,不服就看枪。 细封槐哕的族兄顿时不敢出声了,眼神哀求的看向细封槐哕。 细封槐哕赶忙说了些好话,府衙守卫这才收了长枪,不过人数限四人不能谈。 细封老族长哼不起来了,他有些明朗了,此处不是善地啊。 不过他乃党项王族一族之长,在西夏朝堂上也是拥有极大话语权之人,岂会被一个边关小城的府衙吓退。 当几位重量级人物硬着头皮进入府衙之后隐忍如细封老族长也差点暴走。 原因无他,细封槐哕口中事务繁忙的会长正在树荫下和几名好友吃着水果侃着大山呢。 此时王智也看到了细封氏几人,忙热情的招呼着,“细封兄啊,快点过来,这西域呐,好东西还真不少。” “你瞧瞧这个葡萄,有红色的,还有绿色的,甜的很呐,真是活久见了。” 见王智根本就没把老族长放在眼里,细封槐哕干咳了两声,只好先介绍起来,“那个,会长,这是我党项细封氏族长,这两位是我族兄。” “哦,阿贵啊,贵客上门,多搬两个凳子过来。” 等王贵搬来了凳子后,王智又招呼了四人,“别客气,来,都坐。” 细封老族长看着只够他半个屁股坐的圆凳,脸色都绿了,肥胖的身躯都止不住发颤。 他堂堂党项王族一族首领,在西夏朝堂上那也是要被皇帝赐座的,来到这边关小城竟然受到如此大辱。 细封槐哕见状赶紧把自己的凳子也让过去,安抚老族长坐下,为了避免接下来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直接向王智道:“会长,三日前我和您说的转移我党项细封氏在西夏商会话事人的事,您还记得吧?” “嗯,记得,合约我也备好了,阿贵。” 王贵会意离去,细封槐哕这才长出一口气,不管王智如何刁难老族长,只要合约签了,自己这事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细封老族长和他的两个族兄,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 人在屋檐下,难免会受人所制,不过今日所受之辱,他们算是记下了,日后事成必百倍偿还。 王贵拿来了合约,王智接过,站起身还算礼貌的双手递给细封老族长。 就在细封老族长接到合约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似乎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咧嘴一笑,然后就见他边后退边痛呼出声,“无耻老贼竟敢暗害于我!” 接着人影一闪,一个红脸少年出现在眼前,寒光乍现,胸口一痛,细封老族长低头一看,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深深刺入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 “你……” 可怜面近六寻细封老族长,几百里长途跋涉到这破地方,只说了一个字就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一幕似慢实快,就在细封氏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鲜血已经蔓延开来。 细封槐哕的一名族兄惊退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瞪的都快要突出眼眶, 另一名细封族贵族也慌忙站起身来指着几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会长!” “您这是!” 细封槐哕也吓的跳了起来,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呆住。 “你们也看到了,这老东西方才趁我不备,想要谋害于我,幸好我手脚利索,不然今日就要栽在他手里了。” 细封二人看向已经坐回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吃着葡萄的王二郎,心中万马奔腾。 站着的那位细封氏贵族气冲上脑,指着王二郎破声斥责,“你…你简直满口胡言,我族族长今年五十有八,且身体肥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手中也无利器,如何谋害于你!” 王智闻言从身后护卫腰间拔出佩刀扔在已经躺尸的细封老族长手上,“喏,你看,他手上不是有利器吗?” 细封氏大佬目眦欲裂,正要怒发冲冠不顾一切,身下衣摆却被人拉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正是一同前来的族兄弟,两人目光对上时,他瞬间懂了。 在这个场面下,这个天杀的王会长说是族长刺杀了,那就是族长刺杀了,你若反驳,那马上也轮到你来刺杀了…… 于是他不再说话了,只是浑身颤抖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哎呀呀,细封兄啊,如今你这老族长宁愿寻死也不愿替你签这合约,你看这合约……” 王二郎说着起身把细封老族长手里已经浸血的合约拎起,捏着一角递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细封贵族面前,“要不你来签吧?” “啊!” 这名细封贵族看着眼前这正在滴血的合约吓的又是一屁股不稳跌坐在地上,看来这种寻常大小的圆凳对他这等分量的人着实太小。 他爬起身来也不敢再坐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我在族中仅一小卒尔,哪有资格签署合约。” “那是你签?” 王智说着又把血淋淋的合约拎到方才还硬气的细封贵族面前,笑容和煦,鲜血刺眼。 这名细封贵族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了,此时的他终于是看透了现在的处境,恐怕他敢说一个不妥的字眼,下一秒便如同老族长一般横尸当场。 “不…不…槐哕受理我族商贸事宜一向稳妥,如今族长不在,理应由他继续处理。” 他一口气说完,大气不敢出一口,仿佛是在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所幸他答对了,这个答案王智很喜欢,扔下合约盖在不瞑目的老族长脸上,走到细封槐哕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细封兄啊,你也看到了,如今你族中人都不愿替你做这商会苦差,你看咋办啊?” “会…会长,能否容我回去与族人商议一番,再来与会长交代。” 细封槐哕此时也是被吓到了,说话都不是很利索了。 “嗯,本应如此,你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和我说说你族中谁还要替你坐这商会之位,还是说你族要举族退出西夏商会。” 王智此话加重了语气,其中浓浓的威胁之味,就是傻子也听出来了,细封槐哕深深的看了一眼王二郎,眼中竟是感激意味。 而另外两名细封贵族则赶紧躬身退下,连老族长的尸身也不顾了。 最后还是王二郎看不下去了,吩咐侍卫送细封老族长一程。 几人抬着还在滴血的肥胖尸身,直接扔到了府外,‘轰‘的一声,把坐在一旁的二十名细封护卫都给吓得不轻。 待他们上前去看,认出来这个肉堆尸身是谁的时候,脸色均都变得煞白。 有人想要上去寻理,被一排长枪抵喉相对,瞬间失了声。 细封槐哕领着两个肥胖族兄这才出了府衙,气喘吁吁的擦着额头汗水,吩咐一众护卫把老族长的尸身抬上马车,现在,立刻,打道回府。 一众护卫连兵甲也不敢开口讨要了,连忙搬了尸身,上马驾车跑了。 待出了城门,见到千余甲士,哭诉起来,一众细封甲士听闻老族长被害,有怒气冲冠者嚷嚷着要破了这平夏城为族长讨回公道,于是便带着一众无脑弟兄冲向平夏城门。 只是还未冲到城门便被射成了筛子跌落马下。 身后的一众护卫赶紧勒住马来抬头一看,无数支泛着寒光的箭矢正对着他们的脑袋。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四章 商之大者,为国为民 “走!走!赶紧走!!” 一名细封贵族从马车内伸出头来,把一众护卫唤回,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了。 一众护卫得令,千余骑兵驾着滚滚狼烟逃离此地。 城门守卫小跑进府衙禀告,几人大笑,王智从兜里摸出梨来,一人递了一个,“来,你们也尝尝老魏种的梨,咱自己家的梨,哪能给贼人偷了去,西北可真是个好地方,种啥都香。” 魏国忠脸黑,你怕就是那个偷梨贼吧! 王飞在一旁鼓囊道:“这胖老头也真勇,千里迢迢的跑来送人头,还真把平夏城当成他党项人的地盘了。” “你还说!让你去西夏把威胁到商会元老的人都给弄死,你还能放着人家跑咱家里来偷梨!” 王智就知道这货不靠谱,本也没抱什么指望,这次事件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王飞委屈道:“智哥,这老家伙日常都在兴庆府待着,那地方我哪敢去啊。” “嗯,行,不怪你,主动来送死更好,全来就更省事了,咱现在也不怕他党项人狗急跳墙,有什么招数使出来咱接着便是。” …… 就在此事过后第三日,由西夏首都兴庆府驶出的一辆马车穿过横山从河东路直奔大宋东京开封府而去。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辆马车驶向平夏城,在府衙门前停下,下来一个肥胖商贾,亲自拎着一个精致木箱,毕恭毕敬的进府。 他找到了王智,见没有外人在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会长救我全家性命。” “细封兄这是何意,快些起来。” 王智把细封槐哕扶到一边坐下,详细询问,“你族中还对你家人下手了?” 细封槐哕点头,后怕道:“我本以为他们只要我点头转名就会放过我和我的家人,后来才得知,就算我这次转名成功,他们怕我怀恨在心,回去后全家也难逃一死。” “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我猜你是收到了胁迫,只是没想到如此恶毒。” 王智气愤出声,随后问道:“现在呢,你在族中地位可稳妥?” “会长如此助我,我若还不能掌握族中大权,哪还有脸来见会长。” 细封槐哕转而神色坚定道:“会长放心,族中钱粮军权已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只要会长一句话,我细封槐哕必率族中儿郎替会长扫平一切障碍。” “哈哈…细封兄言重了。” 王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非是图你族中力量,你我皆是商人,最重和平,和平才能生财,我所图莫过于‘和平‘二字,所有企图破坏边境和平,破坏商会和平之人,都必须死。” “我不需要你族为我所战,你只需要记住,商会所行之事,一切为了和平。” “商之大者,为国为民。” 细封槐哕闻言心中大服,他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此次就算被派去攻打兴庆府,他也没有二话,却是没有料到会长有如此大的胸怀。 商之大者,为国为民…… 细封槐哕细品,差点落泪,“会长,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您一句话,刀山火海我细封槐哕绝不二话,所有敢破坏和平之人,就是我细封氏全族之敌!” “对了,会长,据我所知此次乃是拓拔李家牵头,召集商会各大族族长谋划的夺权之策,只是由我细封氏先开头而已。” “嗯嗯,我猜到了。” 王智眯着眼,眼中酝酿着危险之色,两大商会是他耗费所有心力,冒着全族陷入深渊的风险组建而成的,谁敢伸手,他就要谁死。 若是西夏商会这些由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元老会员被一一取代,那就真是资敌了。 这也是种浩原先一直不同意的原因,对王种两家联手而言,商会好组建,商路也好打通,但是若不能牢牢掌握商会中的各族掌权者,那所有心血都会付之东流。 这也是王智一直要王飞把所有元老会员威胁者都给除掉的原因,也是他都不给细封老族长开口的机会就直接弄死的原因。 这些商会的各族掌权者,必须和他一条心。 如此想着,王智当即唤来侍从吩咐,“邀请商会元老们来府衙赴宴。” “细封兄这几日舟车劳顿,需得好好接风洗尘一番。” 见侍从退出,细封槐哕谢过后又道:“还有一件事会长需要注意。” 王智点头道:“嗯,你说。” “我听闻拓拔李氏已经秘密派遣使臣前往大宋,想来应该是知道了夺权一路行不通,想从大宋内部给予会长压力。” 细封槐哕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他也不知大宋朝廷对琅琊王氏在边关组建商会是何态度,此事点到就行了,具体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王智闻言笑道:“无妨,若是摆不平大宋朝廷,我王家也不敢一手把控些这两国商贸之事。” 细封槐哕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得到这个风轻云淡的回答,还是再次感叹琅琊王氏的强大,强如大宋国也只能被这个家族随意拿捏。 这个大腿不抱的死死的都对不起他这一身肥膘,于是他把一路带来的木箱提到桌上,“这是我从家族中挑选的一些不值钱的玩意,会长救我一家老小性命,我无以为报,只能用这世俗之物寥做安慰,还请会长勿要推辞。” 他说着打开了木箱,被珍珠宝石美玉刺瞎了双眼的王二郎连连推让,连称受之有愧,细封槐哕坚持,两人三推四让之后王二郎只得却之不恭的收入库中。 晚间,商会元老会员集齐后,晚宴还未开启,王智先是主持了一次商会元老会议。 “诸位应该都听说了三日前我在府衙被细封老族长刺杀一事吧。” 众元老自然是都已听闻,纷纷出言斥责细封老族长无耻至极,死了活该。 “好了,在大家面前,我也不藏着掖着,细封老族长还没那么大能耐刺杀于我,是我主动弄死了他。” 众元老闻言面上也没什么波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他们当然知晓事情本因,既然会长都不粉饰了,他们也没必要装激动了。 “至于我为何主动弄死他,诸位有些还不知晓原因,我与诸位一同创建西夏商会,一同维护边关和平,是生死兄弟般的关系。” “可他细封老贼,仗着一族族长身份竟然控制细封兄一家老小,威胁细封兄退位让他,甚至在细封兄答应了要求之后,还想事后灭口,祸及细封兄全家。” 王智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坐不住了,询问起细封槐哕来,于是细封槐哕把更详细的经过说了出来。 众人闻言纷纷大怒,直言会长杀的好,杀一个根本不够,应该把细封氏所有参与此事之人通通杀光。 也有人低头垂目,不知在想什么。 王二郎抬手道:“我与诸位同签合约,商会一体,攻守同盟,一损俱损,在座任何一位受到人身安全威胁我作为会长都不会坐视不管。” “我知不止细封兄一位在族中受到如此对待,在座各位若是也受到威胁可来找我,咱们点齐护卫队兄弟,就是兴庆府也不是闯不得。” 王智此话一出,位中明显有数人意动,只是见着人多暂时压下了情绪。 “诸位放心,只要商会还在一日,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咱们兄弟的安全,商会也只认诸位,其余谁来也不行。” “若是有兄弟因此被害,我王智必举全城之力为他复仇,就是追到西夏朝堂之上,我也要让行凶之人全家陪葬!” 王智说的很是市侩,土匪之气四溢,但在座番商却很吃这一套,他们本就是蛮地异族,不学道儒,虽然都是一族贵人,懂了礼节,但骨子里还是野蛮分子,听到如此义气之言只觉热血上涌,当场便对长生天起誓,谁敢威胁商会兄弟,天涯海角必杀之。 甚至有人激动站起提议当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王二郎一惊,结兄弟可不行,在座之中他最小,这要是结拜不是莫名多了几十个哥哥。 天见可怜,他可是连岳飞都想压一头做兄长的,一下认这么多哥哥,那不得憋屈死。 幸好有些元老部族之间也不是多和谐,有人说商会合约既为同盟之契,没必要多此一举,这才作罢。 “咱们本就是一体兄弟,倒也无需多做形式之举,诸位当谨记商会宗旨,所有破坏边关和平,商会和平之人,就是我西夏商会共同的敌人。” “由此之事,我提议扩招护卫队,由商会发俸,在座之人皆可领一百人队做为私人护卫,以保个人和家人安全,诸位以为如何?” 王智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双手赞同,拿公家的钱给自己招私人护卫,这谁不乐意啊,没兵的权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好,既然无人反对,那就这样定了,走,酒席已经备好,咱们给细封兄好好压压惊。” 王智大笑着请过诸人到大堂入席,拿公家的钱公然扩充他自己的护卫队,这可太让人开心了。 当然,王二郎没和他们说,这些护卫队员的职责可不仅仅是护卫这么简单。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五章 西夏使臣 果然,夜里酒席散去后就有几个番商留了下来,与王智说了他们也与细封槐哕一般,受到了族中要挟,要他们转移在商会中的位子。 只是在看到了细封氏这一结果之后,都暂时停了下来,不知后续还会怎样对待他们。 “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王智思索片刻后给出肯定建议,“你们只要一天还是代表部族在西夏商会的话事人,就一天是安全的,一旦丢掉这个位子,那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与其等他们想好办法对付咱们,不如咱们先想办法把他们一锅端了。” 几个元老听后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都问王二郎该如何下手。 如何下手我哪里知道? 王二郎心中腹诽,脑子一过便想到了好办法,“你们明日去天都寨找岳飞,我与他商议过这些事情,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些事本应是王飞负责的,但很明显那玩意根本指望不上,就只能让岳飞两头顾了,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每想到此王二郎就不住感叹,两人都是飞,咋差距就这么大嘞。 几名元老心中大定,有会长出谋,有三千大破五万的岳队长亲自操刀,还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于是纷纷告谢退走。 王二郎见人都走光了,这才晃悠悠的走向后院,路过园子伸手就摘。 西北特产大酥梨,解酒必备。 刚一回头,就被一张白脸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王二郎不禁有些尴尬,“老魏啊,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蹲这里干嘛?” 魏国忠的声音毫无波动,“我来看看到底是谁老偷我的梨。” “哦,那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哦,那是谁?” “你!” “憋瞎说,自己家的东西,能叫偷吗,这叫拿!” 王二郎说着大啃一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国忠恨恨的啐了一口,追了上去,“你要拿梨,也不是不行,一棵树都给你也行。” “哦?说出你的要求。” “嘿,老弟,之前府衙里的那些女子……” “呐,还你,不吃了。” 惯性的伸手接住,望着手中仅剩的梨核,魏国忠一整个恶心,扔掉就上去掐架。 这是他在失去女团之后最大的乐趣了,找虐。 …… 翌日一早王二郎简单的易了一下妆容就领着富贵两兄弟牵着高头大马出了府衙,然后又出了平夏城,直奔镇戎军而去。 在府衙通判办公房找到了种浩,大呼小叫起来,“舅父,舅父,不好了!” 种浩抬头瞥了一眼这个冒冒失失的外甥,“怎么个不好了?” 王二郎拿起案台上的茶水猛灌一口道:“拓拔李家脸都不要了,跑汴京去求援了。” “嗯,那确实是不要面皮了。” 种浩赞同了这句话,随后又道:“随着你的计划进行,朝廷早晚都会知晓,能拖到三个月,已经很难得了。” “你既然能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还坚持你的计划,那想必是有应对之法的,为何还这般焦急呢?” 王二郎闻言嘿嘿一笑,“那我自然是有应对之法的。” 种浩点头道:“哦?说来听听。” 王二郎眨了眨眼,“我的应对之法就是舅父你啊!” “我?”种浩有些雾水,“我能有什么办法?” “哎呀,舅父别装了。” 王二郎嘿笑一声道:“舅父既然能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还愿意入伙,那想必是有应对之法的,说出来听听吧。”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王二郎看着同样看着他的舅父,舅甥二人心头渐渐都都生出了不祥之感。 世人常言外甥像舅,不能说毫无道理,只能说一点都对。 “怎么办舅父?”最后还是王智沉不住气,出言询问。 “难办了。” 种浩微微皱眉道:“北伐战事如今也算是打开局面了,前几日子残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献上涿、易二州,率所部万余人降宋,不出意外北伐之战就快要结束了。 王二郎听懂了,舅父的话很明显,朝廷抽出手来收拾他的日子快到了。 这个结果王二郎当然有想到,他只是缺脑子,又不是没脑子,只是没想到北伐会结束的如此之快,这个可恶的郭药师! 只要在给他半载的时日,他就有信心把西夏大小部族牢牢握在手里,届时就是面对大宋举国来攻他也不怕。 如今这个局面,想要西夏各番族出兵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拼命,怕是不太现实。 “我去给表哥打气……哦不,写信。” 王二郎脑子一过,又想到了好办法。 …… “宣西夏使臣觐见!” “宣西夏使臣觐见!” “宣西夏使臣觐见……” 随着文德殿外一声比一声的远离,片刻后,一个西夏朝臣装扮的官员大踏步的进入文德殿,不卑不亢的行礼拜见,“西夏使臣嵬名丁拜见陛下。” 嵬名! 满堂诸公听闻这个姓氏均都正色起来,这不是一般的使臣,这是拓拔李家真正的嫡系。 世人常称党项拓拔家为李,那是前唐赐姓,到今宋西夏俯首称臣,又被赵家赐姓赵,但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弃李、赵之姓改姓‘嵬名’。 后来在宋夏战争中,大宋关闭与西夏的所有商路,逼得嵬名元昊俯首称臣,复要求姓赵,被赵宋驳回后只能改回李姓。 但是他的嫡系子孙中依旧还姓着嵬名,意在不忘祖先的辉煌。 所以这次嵬名丁来了,宋夏商贸就是大宋扼住西夏的咽喉,仗着商贸压制,大宋想打就打,想和就和,随意拿捏。 对于两国商贸,大宋不可能置之不管,平时走私一点两点,那也是大宋默认的,不想把西夏逼上绝路,但如果真的全面放开了商路,大宋可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若等西夏人壮大起来,大宋随时都有可能改姓嵬名。 毕竟三千铁鹞子就能支配十万大军的恐惧可是历历在目。 “嵬名卿免礼,卿此次前来有何事奏?” 赵佶看着殿中的嵬名丁,思索着他的来意,宋夏已经四年未启战端了,凭西夏如今的国力也不可能主动生事,此来难道是与灭辽之战有关,想来分一杯羹? “陛下,我西夏乃是大宋的属国,我国臣子亦是陛下的臣子,我国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 嵬名丁上来先是一通马屁拍上,就在满朝君臣均被拍的浑身舒坦之时,他话锋一转,气愤填膺道:“陛下为何不顾两国盟约指使边境官吏杀害我国重臣,屠戮我国将士!” 嵬名丁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有人是震惊,包括赵宋皇帝赵佶,他们是真不知晓此事。 有人则是暗叹,那是西北商会一众宋商背后的大佬,他们知道,躺着数钱的日子即将一去不返。 “嵬名卿何出此言啊?”赵佶满头雾水道,“朕并未下过任何旨意对西夏动刀兵啊!” 嵬名丁仔细观察着这个大殿内君臣的神情,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心中暗松一口气,不知就好。 他故作将信将疑模样道:“陛下果真不知?” “嵬名丁你好大胆!”群臣中一名御史跳出来指着嵬名丁大声斥责,“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一言九鼎,岂会诓骗你这个藩属小臣!” “陛下,臣请杀此人,以匡天威!” “陛下!”嵬名丁顿时悲恸大呼,“非是臣不信陛下,而是臣国已故上万将士都在天上眼睁睁的看着微臣呐!” 满堂群臣一听这损伤都上万了,顿时大眼对小眼的互相探寻,怎么这么大的事情连西夏使臣都来报了,朝堂上下为何却一无所知。 赵佶也是一脸愕然,西夏损伤过万是好事,可是这好事若连他这个皇帝陛下都不知,那就可不见得还是好事了。 他挥手让御史退下,询问嵬名丁,“嵬名卿详细说来,这已故上万将士是为何啊?” “回陛下,三月前我朝太尉野利容率军巡视边境,在韦州大营被宋军夜袭杀害,我军受惊踩踏,死伤过万,四日前我朝御史大夫细封禄信外出狩猎,与随行十余兵士被宋军杀害,如今还尸骨未寒呐!” 嵬名丁说的声泪俱下,大宋君臣听的是一脸懵逼。 好家伙,一朝三公死了俩,一国精锐死伤过万,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你这若不是在大宋朝堂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酒楼听书。 “嵬名卿……” 赵佶本想安慰两句,心中又有些爽快,接着又有些迷茫,还夹着些担忧,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问向群臣,“诸卿可曾听此军报?” 满朝大臣纷纷摇头。 “嵬名卿,此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赵佶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毕竟两国边境大小部族众多,有什么小部族冒充大宋想给西夏一个教训也无不可能。 若真是宋军出手,他这个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这又不是坏事,禀告上来不仅不会受到处罚,还可能会升官加爵。 嵬名丁摇头,“若非清楚始末,微臣又怎会千里迢迢来上国讨说法。” “敢问陛下,可晓这名唤‘王智‘之人。”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六章 回京述职 王智! 这个大宋朝堂上的禁忌在场谁人不知。 这是个吃不下又吐不出的主,只能扔到边关去眼不见为净,没想到这人都在千里之外呢,还能传出名来,还是从敌国嘴里传出,这叫个什么事! “王智?” “你说王智怎么了?” 朝堂之上蓦得传出一声急切的询问。 之前退回的御史见状又跳了出来大声斥责,“朝堂之上请太子殿下注意仪态!” 赵桓回过神来忙行礼道罪,赵佶摆手,照着他的话询问,“嵬名卿说这王智怎么了?” “就是此人!” 嵬名丁眼中恨意浓郁,唾沫都喷出来了,“就是此人指使宋军行事,杀害我朝大臣,屠我国上万将士!” 震惊! 虽然方才听到王智之名就觉得这小子与西夏战事脱不了干系,但得到准确回答,群臣还是震惊无比。 没记错的话,这小子去往边关半载还未到吧,也仅仅是一个军中小将吧,怎么就整出了如此大的事,让西夏一国都无法应对,还需要派出使臣来讨说法。 嵬名丁继续道:“陛下,自四年前宋夏两国议和以来,边关无战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歌颂陛下圣德,如今此人贸起战端,实陷陛下于不仁之地啊,请陛下明查!” 满朝君臣就这么冷着眼看他一个人表演。 是的,就是冷眼,什么安居乐业,什么歌颂圣德,不过是无力征伐罢了,要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早特丫的灭了你们全国了。 只是这个弄死你们的人叫王智,这就很糟心了,满朝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均没有开口发言。 “嗯,此事朕已知晓,嵬名卿舟车劳顿而来,可先行回鸿胪寺休息,待朕了解前后再召卿来。” 见满朝君臣对这天下大义的帽子均不感冒,嵬名丁急了,“陛下,臣请求私下奏对。” 此言一出,满堂皆动,接着数名大臣直接出列反对,直言国事无小事,有什么是不能当着群臣面说的。 私下奏对虽自古有之,但一国皇帝对外国使臣私下奏对还未有先例。 国与国之间的事可不是皇帝一人就能做主的。 赵佶是想听听嵬名丁有什么是不好和群臣说道的,但是面对激愤的群臣,他也无法,“嵬名卿,国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何事就在这大殿上说吧。” 嵬名丁低头沉思,觉得这事想瞒也瞒不了太久,左右不过是在多少人面前丢脸,索性就咬牙直说了,“陛下,王智此人一手掌控两国边关商贸,粮食、青盐、布匹、茶叶、瓷器,所有物品交易无不经其手……” 嵬名丁说到此时也不禁有些打鼓,因为接下来的话实在太过丢人,这丢人都丢到外国去了,实在是难以启齿。 朝中群臣闻这前半段的话,虽有惊愕但也未表现什么,大宋本身就对两国商贸管控极严,王智此子过去严管也不算逾权,毕竟边关守将也是有义务打击走私的。 想来可能是管控力度过大,导致西夏不满出了矛盾,又损失过大这才来讨说法的吧。 怪不得这西夏使臣扭扭捏捏不肯直言,毕竟这些许走私之事虽是大宋默认,但也摆不了台面上说,私下奏对,情有可原。 可在嵬名丁说完后半段话之后,在场所有大臣俱都呆滞成了雕塑。 “此人集结宋夏两国商户,创建商会,对西夏人三翻购入,二一售出,扰乱两国商品市场,如此下去,遗祸无穷啊!” “等…等等……嵬名丁,你说对哪国人三翻购入,二一售出?” 一名大臣有些失神的问,他怀疑方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嵬名丁说错了? 群臣也皆把目光投向嵬名丁,等待他的回答。 嵬名丁深吸一口气道:“是对西夏人三翻购入,二一售出。” 再次得到肯定回答的群臣皆傻了眼。 对西夏人三翻购入,二一出售是什么鬼,就是资敌也不带这样的吧? 而且就算是资敌,那你这个被资的敌来举报算是咋回事? “陛下,臣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 “嵬名卿……” 赵佶也被这个反常到妖异的消息给整的有些懵,想询问具体事宜,也不知从何下口,只得眼神询问台下心腹。 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直接站出来道:“陛下,王智越权插手两国商贸,又擅动刀兵引起两国争端,更行资敌卖国之事,当立即下旨派人捉拿归朝,明正典刑!” 高俅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部分大臣的赞同,纷纷出言附议。 就在嵬名丁渐渐松气之时左侧首位太宰兼门下侍郎,也就是宰相王黼出列言道:“陛下,此事颇有蹊跷,还需从长计议,王智行资敌之事为何不是我大宋的边关将领来报,而是西夏使臣来告知?其中是否还有隐情未知?” 宰相出言分量不可谓不轻,也引起诸多大臣附议。 “陛下,嵬名丁所言西夏上万将士是亡于三月之前,那为何等到今日才来禀告?” “我朝与西夏一百多年来纷争不断,究其原因莫过于西夏不满我朝隔绝商贸,可是如今给与西夏如此大的便利,为何西夏不仅没有感恩,还产生摩擦动武,甚至要到出使前来问责?” “臣建议可先派人前往边关视察一番了解原委,再做定论。” 此大臣说的有条有理,进退有据,也得到一部分人的附议,只是这人乃是尚书右丞李邦彦,与宰相王黼可是公认的死对头,为何今日没有唱反调,反而是与王黼一唱一和,支持起王智来了呢? 王黼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李邦彦冷哼一声,一副帮理不避仇的模样,实则真实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能在边关行走私的巨商背后哪能少的了掌权者的关照,这也是王智在边关控制两国商贸之事三个月之久朝堂都未得到消息的原因。 王二郎若是知晓满朝替他说话的竟是历史上有名的两个奸相,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见赵佶竟然也微微点头,嵬名丁还未说话,就被高俅抢先道:“陛下,无论此中是否有隐情,国家重器岂能握于一小儿之手,当立即派人前往西北边境解押王智回朝,有什么隐情,就让他当着朝堂群臣的面解释好了,迟恐生变啊!” 他高俅虽位高权重,但也仅一暴发户尔,边关发生了何事就不是他能知晓的了,甚至他小儿子高尧辅都已经数月未有消息传回了,原本自己还以为是儿子忘了还是啥,如今看来怕是可能凶多吉少了,这叫他如何不急。 赵佶闻言也是点头,两边说的都有理,但是他更偏向于高俅,就如拓拔李家出使大宋一样,对国事有利的不一定是对自己家族有利的。 既然此事能引起拓拔李家恐慌,那必然是对大宋有利的事,这一点虽然诸大臣顾忌嵬名丁在场都未明说,但整个朝堂的人怕是除了太子赵桓之外都能理解。 甚至有人已经体悟到王智此举其中深意,大感头皮发麻。 但对大宋有利的事,不一定是对他赵家有利的,他王智手握两国商贸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他赵家不允许有这种人的存在,哪怕是对大宋有利的也不行。 于是他摆手止住了朝堂已经分为两派的争论,下了最后的旨意:立即派人前往边关探查原委,并令王智与种浩回京述职。 没有解押归朝,只是召回京述职,高俅一派达成了目的,王黼一派也无话可说,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刚下了朝,太子赵桓就小跑上了马车回到开封府衙,进了府衙连水都未喝一口就直奔书房而去。 而陈秀才、秦算盘与陈东等人还在此埋头编写着字典。 “诸…诸位,大事不好了!” 赵桓气喘吁吁的进内,打断了所有人的工作。 “府君,怎么了?” 秀才先开口询问,众人皆看向赵桓。 “表弟在西北和西夏斗了起来,被西夏使臣直接告到朝堂来了,朝廷下令要表弟回京述职!” 赵桓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坐下喝水。 “阿霸不是禁军一个小小的一营副指挥吗?” “西夏偌大一个国家,怎么连一个军中小将都对付不了,还需要来大宋告状?” 陈秀才大为不解,众人也听得迷迷糊糊,虽然都知晓王智是非常人,但这剧情也太离谱了。 赵桓歇好了气与众人说着今日朝堂见闻,众人好半晌才消化过来。 “王师这也太厉害了吧,他是怎么做到把西夏上万军队都给端掉的?” “王师才去边关几个月,就把西夏逼到这个地步,这不得把一百多年来在西夏碰壁的前人都给羞死。” “你们说王师为何要掌握两国商贸,这可是犯了大忌讳的事。” 众人沉思中,陈东却眼前一亮,大为佩服道:“王兄控制了西夏商会,就等于是掌握了西夏各个部族的命脉,时间一久,必然会取代党项李氏在西夏人心目中的地位,兵不血刃的夺取西夏!”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七章 皇帝秘书 “妙啊!” 陈秀才也茅塞顿开道:“自我朝建立以来,所有对付西夏的办法就是限制其商贸往来,然后武力打击,从来没人想过反其道而行,通过商贸掌握西夏,从而使其臣服。” “这可行吗?”赵桓有些担忧。 陈东安慰道:“府君,能把党项李氏逼到派人来大宋求援,就足以证明此计是否可行了。” “这次他西夏李家真是脸都丢到姥姥家了,王师过去给他们送福利,他们收不起,又打不过,不要还不行,竟然求到我大宋朝堂上了。” “平时哭着喊着要开商路,现在直接三翻送给他们,又不敢要了,哈哈哈……简直笑死我了。” 随着一名学子大笑,众人也都忍俊不禁,只有赵桓依旧愁脸,表弟这番心血可惜爹爹看不到,还要拖后腿,不禁苦闷道:“如今朝廷下令要表弟来京述职,我了解他的脾气,肯定不会应召的,到时朝廷肯定会派兵过去把表弟捉拿归朝,此事如何是好啊!” “府君莫急,您方才说朝堂之上也并非无人替阿霸说话,且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我等与民间再掀起舆论,届是上下同声,想来朝廷也不敢把阿霸如何。” 陈秀才对着当朝太子谋划着对抗朝廷之事,在场诸人竟无一人觉得违和。 就连当朝太子本人都帮着问道:“我等要如何掀起舆论?” 陈与义拿起桌上堆叠起来的纸张,“字典如今也快要完工了,仅剩一些难寻的生僻字,也无关重要,毕竟此典乃是面向普通百姓的,他们也用不到那些字,日后我等再慢慢整理出来修订便是。” “秀才是说?” “今日就发行,替阿霸造势!” 赵桓点头,整个开封府衙犹如装载齿轮的机器瞬间运转开来,所有书吏集结大殿,依照原稿一张一张的誊抄,一支支小队奔向大街小巷的书肆直接就把掌柜给架到了开封府。 在一众掌柜还在懵逼的时候,就被府君递上字典原稿,要求务必最大马力的印刷出版。 有书吏刚誊抄完本后就被等候一旁的士卒接过,快马出城送向开封各地…… 第二日,朝中诸官吏的案头上就摆上了墨香未散的字典。 第三日,大小学堂私塾就被免费送上了字典教学。 第四日,开封府大街小巷能见到的人手一本字典在请教旁人读音。 第五日,民间一老农在农忙闲暇时翻开一本字典看的一本正经。 第六日,两小儿指着手中字典其上的几个字认真的读道:“主编,王智。” 有世家豪族长叹: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有经世大儒长赞:大同之世或将来临,王家子可登圣位。 有贵妇人与人开心的唠着自家儿子,听着仿佛若不是她这么些年的教养就没有今日的王二郎一般。 有待嫁闺中的小娘子与闺蜜主动说起男女情感之事,听得闺蜜都直呼受不鸟。 还有皇帝扔出手中字典破口大骂:“你这竖子,你是要我赵家的江山坏在朕手上吗?” 赵桓被字典砸脸也不敢回话,他在此事上是坚决站在表弟一边,站在百姓一边的,那些士大夫,终将会被他与表弟联手掀起的天下大势给碾压成碎末尘埃。 赵佶打骂儿子一顿后也是无奈长叹,先前他与许多士大夫一般认为新学口中字典也不过是如古传下来的《尔雅》、《说文解字》一般鸡肋,并无多少实际价值,受字解惑还得靠口口相传,‘知识‘这个天下最大的财富还是掌握在他们手中,所以他没怎么在意,士大夫们也没怎么在意。 可是,字典一出,他们彻底懵了,只要懂得六十三个字母读音,就懂了所有能见到能用到的字,不懂的翻开随身携带的字典也懂了。 可以这么说,字典所过之处就不会再有文盲这个东西,知识再也不是少数人维持权利财富的产物,天下的所有人都可以利用知识创造财富,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原本高不可攀的士大夫。 阶级枷锁在这一刻,彻底破裂。 赵佶无力的仰靠在椅子上,挥手让这个闹心的儿子退下。 他是皇帝,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文人,他爱才,也有着文人共通的风流洒脱,这个皇帝之位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他本就是一个衣食无忧轻佻纨绔的藩王,对这个处处都合自己意,处处又与自己作对的内侄,他其实是很复杂的,既想看他改变这个天下,又怕断了他赵宋家的江山。 若自己还是端王,应该会和这小子成为忘年交的吧,只可惜自己是皇帝,也是这个天下最大的士大夫。 赵桓回到府中,打开表弟给自己写的来信,与诸学子商议后吩咐人再次传扬开来一个消息:西夏人撕毁和约率五万大军进攻大宋,被王智率三千民兵堵在天都山大败而归,然而奸臣当道,不仅不为王智请功,还要拿下功臣献给西夏求和。 此消息一出,全城沸腾,百姓纷纷上街高呼王圣人之名,愤然破开高府,没有找到高俅本人,就把高府奴仆家丁全都打的半死,又把高府能拿走的东西全都抢走,搬不走的全都砸烂。 接着又一股脑跑到鸿胪寺闹事,嚷嚷着让西夏使臣滚出来受死,嵬名丁吓得当时便易了妆容从小门跑了。 最后更是破开把守,敲响皇宫外‘登闻鼓’,把鼓面都敲破了,抗议的呼声震天撼地,吓得赵佶赶紧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最后朝堂下诏澄清,此番朝廷遣使并非是去拿押王智,而是去请回来受封赏,汴京百姓这才欢呼着离去。 如此得民心的臣子是哪代君王都不能忍的,无论百姓如何闹,此子都必须回京,哪怕给他一个大官也无所谓,必须给控制在眼皮底下,赵佶下定决心,当即派使八百里加急带着封赏圣旨追着前使而去。 终于在即将进入镇戎军之时,后使追上了前使,两人沟通片刻,前使返程,后使进入镇戎军境内。 “舅父,您找我?” 王二郎从平夏城而来,直奔种浩办公房。 “嗯,朝廷使者来了,午后就会到,你随我一起去迎接。” 种浩说完也没心思翻阅文书了,走下来在王智身边坐下。 王二郎急了,忙问道:“使者来之何意,可有风声传来?” “比预料中的好,只是召咱俩回京述职。” 前使一路而来,来意早已被沿途官吏探查清楚,已报备而来,但后使八百里加急而来,沿途并未停留,故种浩也不曾得知。 王二郎长舒一口气,又不解道:“为何要舅父你也回京述职啊?” 种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当朝中那些人都是傻子啊?” 王二郎哦了一声,又道:“那咱要回京吗?” “要你回京你就会回京吗?” 种浩反问他一句,自己这个外甥啥样人他还不清楚吗,别说召回京述职,就是八抬大轿抬回去封官,他也不会回去的。 果不其然,王二郎嘿嘿一笑道:“不会。” 种浩紧接着道:“那下次朝廷再派人来就不会是使臣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没有。” 王二郎如实回答,护卫队虽然还在快速扩张,如今也有万余人,但都还未经过多少训练,不成战力,指望三千人对抗朝廷大军,着实有些太为难岳鹏举了。 这个回答当然也在种浩预料之内,他要是能准备好,那就不是自己的亲外甥了。 “做好造反的准备吧,这次要被你害死了。” “不一定的舅父,我在朝中有人的,说不定这次来使是给咱封官的呢。” 种浩无语了,你都抄了朝廷老底,还指望他老赵家给你封官,想什么?想屁吃! 可当午时接到天使一行人,听到圣旨的时候,种浩绷不住了,差点骂娘。 “朕绍膺骏命,敕曰:琅琊郡开国侯、秦州刺史、捧日军副指挥使王智,守土有功,治边有方,立《字典》教化万民,功在千秋,特封为琅琊郡开国县公、怀德军节度使、中书舍人、龙图阁直学士,即日回京就职,钦此。” 王二郎听着天使霹雳啪啪说了一大通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官职都是干嘛的,眼前就已经出现了一卷精美华贵的圣旨。 王二郎惯性伸手,就要接到圣旨的时候心头一醒,尼玛!这个中书舍人不就是皇帝的秘书吗? 他想起来了,这个官职是大宋为数不多的几个官、职、差遣一体的职位,平时就为皇帝草拟颁布诏书,不会也没关系,毕竟这个职位通常都有好几人,但这是实实在在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的啊,是能每日见到皇帝的职位。 大宋史上有名有姓的宰辅基本都有在这个职位上镀过金,这可是实打实直达相位的阶梯。 这在别人眼中梦寐以求的清贵职位在王二郎眼里却如洪水猛兽一般。 开啥玩笑,我这把老赵家江山都随意拿来做赌注的人去做皇帝秘书,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八章 燕京大败 王二郎果断拒接了,啥县公、节度使、学士也都不要了,官位再高也没自己的小命重要。 这就是皇帝给他下的套,机智如王二郎,哪能看不透。 种浩这才有些欣慰的看着他,能在如此诱惑面前守住本心,不为权势所动,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外甥。 这要是真丢下自己这个舅父一人承担风险,自己跑去当官了,那说不得今日要大义灭亲了。 使者再三强塞,王二郎再三推辞,拳头就快打到天使身上了,他这才收好圣旨,委屈巴巴的拿出下一份诏令。 这是他从前使手中接过的诏令,内容便是召回种浩与王智回京述职。 从汴京临行前赵佶口对口吩咐他:若是王智乖乖接旨随你回京,那就不用拿出召令了,如果他拒不接旨,那你就拿出召令来。 如今,很显然,该召令出场了。 这可不是封赏圣旨,封赏圣旨拒接还可能会被士林赞称,但是皇帝召令就如军中军令,若不听召,天使有权当场就给你杀了头。 使者读完召令后没给王智反应的机会就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 王二郎看着手中数枚大印盖红的召令傻眼了,咋这圣旨接也得回京,不接也得回京,那自己拒接哪门子的圣旨…… 召令当然是两份,种浩手里也被使者塞了一张。 这玩意可不是你不接就行的,从召令宣读完的时候就已经生效了。 封赏没了,召令还接了。 舅甥俩对视一眼,无了个大语。 “天使啊,那个圣旨呢?”王二郎搓着手,讪笑着。 “收起来了啊。” “我看看呐。” “不给!” “哎,别,好好…给你。” 王二郎松开大拳头,接过圣旨好好瞅了瞅,心中美滋滋。 这开国县公听着不霸气,但可是实打实的公爵了,大宋建立到如今也没几个活着就封县公的大佬,还有怀德军节度使,他老爹给赵宋家卖了半辈子的命也就一军节度使,可着实是个大大的官。 至于龙图阁直学士,这就是个名誉封号了,没啥实际价值,自己一个开派成圣的大儒再不给个像样的封号,那他老赵家也得遭人诟病了。 这其中最有价值的莫过于这个不起眼的中书舍人了,虽说只是皇帝秘书,但也算是直接参与进国家大事里来了,只要不出岔子,日后眼见得能进东西二府,宰执天下。 但很明显赵家皇帝不可能给他插手国家机密要事的机会,用屁股想也是把自己给圈在眼皮子底下限制住,这个清贵的官谁爱当谁当去吧。 如此想着王二郎又把圣旨塞给使者,“算了,不要了,你拿着赶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使者整理好圣旨,气愤道:“琅琊县公,这可是圣旨啊,哪能容你想要就要想拒就拒?” “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要怎滴?”王二郎说着又举起他那沙包大的拳头。 使者屈服了,遇到这么个蛮不讲理的二世祖,他能怎滴,“您不收圣旨也可,但是得随我回京述职。” “你猜我会不会随你回京?” 王二郎玩味的看着他,如同猫看老鼠。 “行,我走。” 使者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就他们这几个使团的小身板,怕是还不够这小子一拳头捶的。 反正圣旨和诏令自己都送到了,对方不听召,他一个小小使者能怎么办,只能回京禀告了。 “天使慢走。” 使者还有转身,就被一旁的种浩喊住,“天使远道而来,还未入城喝杯茶水就走,旁人不是要笑种某不讲礼数。” 使者连忙摆手道:“谢通判好意,不过我身负皇命,耽搁不得,就此别过。” “我已吩咐人准备好了酒席,特地为天使接风洗尘,天使莫不是不给种某面子?” 种浩说着眼神示意两旁,有甲士不动声色上前围住使者一行人。 使者瞧这模样心中悲痛,公然抗旨,拒不奉召,现在又要囚禁他这个代表皇帝旨意的天使,‘造反‘两个字就差写在这舅甥两人的脸上了。 今日是走不了了,就连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了,索性也就认命了,“既然通判盛情想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请。” “请。” 种浩先步回城,王智瞅着上前开问,“舅父,你留他作甚?” 种浩低声道:“你傻啊,能拖一天是一天。” 王二郎哦了一声,接着舅甥两人就如何应对朝廷的攻击展开了秘密讨论。 身后的使者都无语了,你俩人说悄悄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声,我是当听到还是没听到……怪让人尴尬的。 朝廷的使者去边关封赏下召结果一去不回,连消息都未传回一声,这可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这下朝堂之上无人再敢替王智说话了。 话说的不好那就是同谋,这谁能顶得住,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任高俅一派在朝堂之上如何喷王智,西北商会的背后大佬们都一言不发。 所以这场辩论还未开始就被下了定论:琅琊郡侯王智、镇戎军通判种浩,涉嫌谋反,必须派军前去镇压捉拿! 可是派谁前往…… 当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朝堂一时有些熄声,就连叫的最嚣的高俅此时也面露为难之色。 大宋所有主力目前都在北方与辽国作战,最精锐的西军也不能抽出来回西北平叛,谁能保证西军不会随着种浩一起反了。 种浩自身本就是西军核心人物,种家在西北耕耘多年谁也不知道手底下能动用多少力量,撇开种浩不谈,就单说王智,那就是能使三千抵五万还大胜的人物。 派谁去平叛?带多少军去平叛?谁能平叛的了? “报……” 就在此时,殿外一声急呼引得群臣侧目。 群臣向外看去,一名传讯郎双手捧着一封奏报急匆匆的上殿。 “禀告陛下,河北宣抚司传来八百里急报。” 传讯郎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双手捧奏举过头顶,有一小黄门下台接过回身交由赵佶。 众臣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此报是‘急报‘而非‘捷报’,表示北伐大业可能出了岔子,能在如此重要的朝会上就直接递了上来,可见事态之严重。 所料不差,皇帝赵佶看完奏报后直接摔在了地上,气的脸色通红,身体发颤。 宰相王黼上前捡起奏报看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的传给下一个东府执政,直到东西二府数位执政都看完后,朝堂也基本上都知道发生了何事。 燕京大败! 有归顺而来的郭药师率八千精兵引路破城,都统刘延庆亲率十万大军接应,最后还是功败垂成,十万大军只归半数,辎重粮草兵甲全部丢弃,从燕京到雄州伏尸百余里。 五月!七月!再到如今的九月!面对一个辽国皇帝都抛弃了的飞地,大宋一败再败。 整整二十万大军出征,如今零零整整竟然只剩五万余退守雄州。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君臣都很默契的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消化这么一个事实:大宋再也无力进攻燕京,再也无法收复燕云。 由此继而引发出另一个事实,朝廷大军损伤殆重,如何镇压种、王叛乱? 如今的大宋还能撑得起一场比宋江、方腊更为凶猛的内乱吗? 今日的朝会到此匆匆结束,赵佶在两边小黄门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东西二府宰执们默契无言的进入内殿。 接着一道圣旨由内殿出发,直奔西北而去。 当王二郎与种浩看到比上一道圣旨封赏更为丰厚的时候,两人彻底傻眼了。 升官加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单了…… 种浩体验更深,因为这次的圣旨不是一道,而是两道,有一道是给他的,上面满满当当的写了一大通,细看下来就俩字:升官! 调往江南的一个大州做一把手知州。 可怜他种家二郎,在官场奋斗了半辈子也就区区一军通判,像他这种一无功名,二无军功,只靠祖父辈功劳恩荫的官,能做到一军二把手,基本上就宣告到头了,一州知州那在平日里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如今倒好,就只是拒了一封召令直接就升了天。 别看他这一军通判像似在这边关手眼通天,那是占了家族的光,实则本阶官也就正八品的迪功郎罢了,而且这镇戎军虽然在行政上与州平齐,但实际辖区面积很小,连一般州的三一都不到,与手握一州军民财政大权的知州而言,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今日他是体会到了前些日子自家外甥抱着圣旨一字一句细读,迟迟不肯松手的感觉,记得当时的自己还暗骂他没出息,只是这现在…… “外甥啊,你看这…要不就算了吧。” “是的啊舅父,算了,这官咱不稀罕,等咱俩把西夏都给拿下来的时候,还怕朝廷不给咱更大的官吗?” 王二郎说着就把手中圣旨直接丢给了天使,毫不留恋。 当王二郎要把种浩手中圣旨也给拿过的时候发现有些吃力,再用力些还是纹丝不动。 “舅父?” “那…那个……外甥啊,舅父的意思是,要不这西夏就算了吧,就给朝廷整吧,你看朝廷当个家也挺不容易的……”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二十九章 宣和五年 “舅父!您在说什么屁话!” 王二郎愤愤道:“您之前和我说的话都忘了吗?” “您说这是鱼饵,只要我咬上去,保管脱不了身,就此成为朝廷的盘中餐。” “这官是好当的吗,今天能给咱升官,明天就能把咱给贬了,朝廷给咱俩升官还不是忌惮咱手中有刀有枪吗,哪能自废武功任人宰割?” 种浩苦涩,这些话本还是自己说的,哪里会不懂,可是这知州…… “哎?” 种浩还在天人交战中,手中圣旨就已经被王二郎给夺了去,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鸭子就这样飞了,那种感觉…哎!还不如不给! 就这样,第二任天使又被这舅甥二人请回城吃酒了。 没过多少时日,第三任天使又来了,这次升到开国郡公和知府了,依旧被舅甥二人请回城吃酒去了,若是再来一个天使都可以凑一桌斗地主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舅甥二人再次出现在了镇戎军城外,看着远处出现的一队甲士,两人连忙撩袍子毫不顾形象的跑去迎接。 这只是一个数十人的甲士队伍,人数不多,却令在这边关无法无天的舅甥二人诚惶诚恐,卑躬屈膝,在看到甲士之前的老人时更如小鸡仔见到老鹰一般又惧又乖。 老人年逾古稀,须发皆白,清瘦的面庞根根筋骨乍现,浑浊的眸子半开半合间好似利剑直刺心弦。 若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能够阻止王二郎图谋西夏的计划,答案是有,且只有一个! 不是掌控两国万万百姓生死的皇帝,正是面前的这个横刀立马的老人。 他是西北百姓尊称的老父母,是五路大大小小官吏的师长,是大宋西军的魂,是宋夏两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知其名的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 历史上也正这个老人在金军第一次南下时以垂垂老矣患病之身再次披甲登城护卫汴京不失,直到金军二次南下破开汴京城时都想拜见一下这个老人,只可惜当时的老人已在悲愤中病逝,令金军将领亦长叹惜哉。 这位在军营中出生也在军营中逝去的老人,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宋,就在老人逝后灵柩西归时,路上碰到强盗,强盗听说是种师道的灵柩,都下拜致奠,并且反赠金钱以致意,史上得人心者也莫过于此。 而此时还健在的老人也只有在看向王智时才偶尔露出些许慈祥之色,毕竟这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亲骨肉,也有他身上一半的血脉。 “父亲。” “外公。” 舅甥二人站在老人面前,躬身行礼,低眉顺目,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有。 “嗯。” 种师道翻身下马,动作爽利无比,舅甥二人刚想去扶,却被他拨开,“我还没有老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舅甥二人忙收手,弯腰低头,聆听训示。 种师道负手独自向前走去,两人连忙跟上。 “我此番致仕归乡,陛下连发三道书,要我来这边关修养。” 听到老人苍老却有力的嗓音,种浩忙接道:“父亲理应长居于此,好让儿子尽孝道。” 种师道轻哼一声道:“你守好边关就是对为父最大的孝道。” “是,儿子不敢忘父亲北征前的教诲,数月来未教西夏人入镇戎军半步。” “那是西夏人无需入镇戎军也能换取生活所需了吧。” 种师道此言一出,种浩顿时不敢接话了,而一向神经大条的王二郎此时也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若不是还跟着向前走着,颇像一尊雕塑。 见身后无人搭话,种师道顿了顿直奔主题道:“你舅甥俩好本事啊,把整个大宋朝堂都玩弄的束手无策。” “父亲……” “你且住。”种师道止住儿子的话,看向外孙道,“智儿来说。” 自己生养的儿子脑子里有几根筋他还不清楚吗,这种把宋夏两国商贸握在手中,还让两国朝堂都无力对付的手段,哪里是他这个傻大儿能玩的转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根好使的枪罢了。 “外…外公…这个……” 王二郎慌了,面对舅父不愿开商路时他没慌,面对西夏五万大军来攻时他没慌,面对大宋朝堂来使时他也没慌,但在面对这个老人普普通通的一个目光时,他慌了。 事先想好的那些华华丽丽的应对措辞此时一句都说不出来,所有的夸大,所有的修饰,都在老人的目光中融化消散,仿佛直接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冷汗瞬间就起了一背。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老人的目光道:“外公,孙儿想试一试。” “几成把握?” 种师道背过面去,不再给他压力。 “六成!” 王智这次没有吹牛,甚至还有些谦虚了,若是在第二次大宋使者来之前询问,他其实最多只有两三成把握,毕竟大宋朝廷已经知晓此事,动起手来他着实不知如何抵挡,毕竟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在他这边。 可当第三次大宋使者到来,顺带知晓了北伐失败的事,他的把握就上升到了六七成。 只要再撑过半载,等护卫队完全成长起来,他就不惧任何人了。 “如果有外公支持,最低七成。”王二郎补充道。 种师道步履未停,没有再说话,他生于斯长于斯,一辈子与西夏打交道,若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最了解西夏,那想必莫过于这个老人了。 从西夏商会第一次通商时他就已经知晓,那时他就未出言阻止,有什么岔子他也能兜得住,如今发展成这个局面,自然更不会阻止。 七成,足够他种家上下交代在这了。 舅甥二人老老实实跟在身后,也不敢主动搭话,就这样入了城一起吃了一个午饭后,种师道就走了,除了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谈一句关于西夏的事。 外公走了,外孙王智与种浩这个亲儿子都长松一口气,并且都很开心。 不是因为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巨石没了,而是老人完全没有插手商会的意思,并且还给王智留下了二十个贴身护卫,这可都是他的亲兵,个个武艺高强,可以一当十,就是在雄州城外遇到辽国大批追兵也可掩护一个七旬老人安全撤离。 老人性情如火如风,来的快,走的也快,回到了洛阳,那是种氏的老家,也是东京前往西北的必经之地,老人用实际行动支持儿子和外孙的做法。 朝堂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提西夏之事,也没有再派第四个使者,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他们的目光却不敢松懈了,除了日常关注的北伐外更是抽出了一部分心力盯着西北边关的一举一动,每日都会有两边的最新动向报向朝堂。 十月,洛阳种氏三代子,种师道的亲孙子,种浩的长子种彦崇领着数十长随前往边关,在表哥王智帐下听使。 十一月,王智手下大将岳飞率数百人攻入西夏一城,杀死西夏一个大族的数位掌权者,而后安然离去。 十二月,西夏再次组织五万大军进攻平夏城,同样在天都山惨遭大败。 同月,大宋北伐在又经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失利后,彻底宣告失败,河北、河东两路宣抚司宣帅童贯转而求到金人头上,求金人出兵替大宋收复燕云,然后再由大宋朝廷出钱购买。 同月,金军一到,燕京辽人上层逃亡,下层请降,大宋心心念念了一百六十多年的燕云之地彻底落入金国之手,辽国名存实亡。 宣和五年一月,西夏不死心再出兵三万,分两路进攻平夏城,一路被岳飞半路击溃,另一路被琅琊郡侯王智亲率一军正面击溃,并亲自手刃敌军将领,此后西夏党项氏再无力组织军队进攻平夏城。 同月,以种彦崇为首组建的商会慰问队彻底走入西夏境内,对贫困地区的百姓施以援助,帮助了数以万计的穷苦百姓,很多西夏百姓自发为王智立长生牌,日日烧香祈福。 渐渐,西夏百姓只认商会,不认朝廷,各大部族掌权者亦对党项李氏离心离德,朝廷政令甚至不能出兴庆府,而平夏城则隐隐有取代兴庆府成为西夏政治经济中心的趋势。 同月,宋遣使前往金国,按约索要燕云十六州,金不许,以“海上之盟”宋失期为由拒绝履行同盟协议。 互相拉扯了数月后,最终达成协议,宋以每年五十万岁币另加每年一百万贯燕云之地代税钱,成功购入燕京及所属六州二十四县。 其余九州金以原属辽地,非是后晋石敬瑭所献为由拒绝交割,并以武力威胁,宋最终妥协。 宣和五年四月,童贯提兵入燕,沿途官吏、将士、金帛、子女、粮食皆为金人尽掠而去,唯存空城而已。 宋改燕云为燕山府,任命尚书左丞王安中为燕山府路宣抚使,以辽国降将郭药师为同知府事,统率常胜军驻守燕山。 如此,大宋如愿以偿的收复燕京七州,君臣弹冠相庆,大封诸将,另作《复燕云碑》,以表功德。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章 三年之期 宣和五年八月,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在返回上京会宁府的路上驾崩。 大宋朝堂上下闻讯皆喜,这是位无敌于世的凶人,自白山黑水之间起家,以奴隶之身仅用十年便掀翻了天下霸主大辽帝国。 虽说这位凶人对大宋还算和善,但有如此猛兽卧于床榻之侧,怎能叫人安心,死了就好,死了就好啊。 只是他们不知道,经过两国同盟伐辽之战后,大宋这只弱鸡早已被金人看透虚实,金国许多武将建议南下攻宋,都被完颜阿骨打阻止。 就是燕山七州很多金人也是不想给的,还是完颜阿骨打不为所动,坚持履行盟约。 连燕山后方大同府及所属的四个州完颜阿骨打也同意了交给大宋,只是交割事宜还没有办完,这位绝世凶人就去世了。 同年次月,其弟完颜吴乞买即皇帝位。 大宋朝堂发出国书表贺,同时要求大同四州尽快交割,毕竟定金都已经交了。 只是可惜,那个亲宋的完颜阿骨打已经死了。 新任金帝完颜吴乞买根本不买大宋的鸟账,反而质问大宋为何背弃盟约,收纳金国叛将? 原来啊,就在这宣和五年的五月,原辽国辽兴军节度副使,也就是现金国临海军节度使、平州知州张觉暗中携营、平、滦三州归降大宋,并把金国负责迁移燕京七州百姓的官吏杀害,还把百姓都给截留了下来,遣回了燕京诸地。。 这个操作可把金国上下给气坏了,宋金两国盟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两国不得接纳对方叛将、叛军、叛民,而且按照协议就算是有漏网的百姓逃到对方国界,也需要遣返。 这四月才刚刚交割燕京,五月你大宋就开始挖墙脚,还想要回大同府?想屁吃都没门! 只是辽国天祚帝还没抓到,张觉叛乱还未平定,金国暂时隐忍不发罢了。 就在宣和五年六月,金国初次对大宋试探动刀,金国西部元帅完颜粘罕,突袭大同府,击败河东大将李嗣本,抢走已经归顺大宋的朔、应、蔚三州,大宋朝堂得知后也不敢说话,连责问都没有一个。 金国表示懂了,十一月,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亲自领兵讨伐张觉,张觉不敌,求援大宋,大宋不敢支援,致张觉败逃燕山府。 完颜宗望以纳叛为名指责北宋的燕山宣抚司,要他们交出张觉。 宣抚使王安中一开始想不承认,他把张觉藏在甲仗库里,跟完颜宗望说:我没见过这个人,我不认识他。 在完颜宗望拿出大宋皇帝赵佶亲笔写给张觉封赏的任命书后,王安中彻底无言以对。 而后找了个长得像张觉的囚犯,一刀砍了,交给完颜宗望,可是有认识张觉的金国人,仔细一看,发现不是张觉,可把完颜宗望气坏了,特娘居然跟老子玩这一套,既然你们不愿意交,那老子自己带兵来取! 王安中急忙请示赵佶:陛下您看怎么办? 赵佶说:还能怎么办,你打得过女真人吗?打不过只好牺牲张觉了,反正他只不过是个降将。 接到圣旨后,王安中就把张觉从藏身的仓库中抓了出来,而在这之前,给他定的“罪状”早就准备好了,杀他之前,还得装模作样地宣读一番,张觉破口大骂:如果说老子有什么罪过的话,那就是相信了你们这些鼠辈! 王安中命人勒死张觉,砍下他的脑袋,绑了他的家人,送到围困平州的金兵那里,女真人把张觉的头挂在营前,挂了很长一段时间。 张觉被宋人砍头的消息传出,燕云投降宋朝的将士和常胜军不由流下眼泪,倒不是因为同情张觉,而是兔死狐悲,对于宋朝这种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朝廷的深切的失望,纵然燕云原本是汉地又能如何? 常胜军降将郭药师甚至自言,“金若来索药师,宋当奈何?” 自此,燕山府归降士卒人心离散。 时间来到宣和六年三月,大宋在山西方向建立了另一支军队——义胜军,是防金当然也是在防……燕山府。 不过若非大宋在北方被先辽后金给虐的抽不出手来,西北边境的王二郎又哪能这般顺风顺水,只能说这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 亚泽是一个生活在西夏的吐蕃族多弥部人,并且只是多弥部的一个细小分支,在往上推数辈,祖辈前因得罪族中大佬被赶出了族落,流落到了西夏。 西夏本就是一个多部族组成的国家,所以没有那么排外,能容他一族老小过活,但这也是个强者为尊的国家,自家族部若没有在朝廷内留有一席之地,那自然是服最重的劳役,交最多的赋税,吃最糙的薏米,裹最粗的麻布…… 但亚泽也是幸运的,因为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弟弟妹妹也没有夭折,一家人紧衣缩食靠着十几头牛羊产仔,也能勉强过活,这在亚泽生活的地方已经是泼天的幸运,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 直到有一天,更加泼天的幸运降临在这个这个小子头上,他成功入选西夏商会护卫队,成为一名人人羡慕敬仰的护卫队员,自此他和他的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城里的大官勾掉了他家的赋税徭役,族长亲自把疼爱的孙女送上了门,每日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上门送礼,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穷小子一步登上了天。 此刻他手中捧着一套黑色劲装,轻轻抚摸,神色比夜里抚摸十五岁爱妻还要柔情,因为这是他的命,是他一家老小余生的依仗。 “阿泽,快一些,我们在前面等你。” 土木屋外传来呼声,他应了一声,不再犹豫,把黑衣披在身上穿好,拿过架子上的腰刀,走出内屋。 一家老小的目光皆聚在他身上,他从爱妻手中接过高香,在歪歪扭扭写着‘王智‘两个字的长生牌位前叩了三首,念叨了一些吐蕃土话,然后插在牌位前。 接着他拿出了一些钱财给到自己的父母,那是他的月俸,这些就足够一家人温饱一年了,他揉了揉弟弟妹妹的头,叮嘱了一些要听父母的话,之后深情的看了妻子一眼,便在一家人不舍的目光中出门,跨上马匹,向着前方等待他的一队黑衣年轻人中走去。 “阿泽,你小子好福气啊。” 一人看到了出门目送亚泽的一大家子,羡慕之情无以言表。 亚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回头看向家人,有些不舍。 见此模样小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哈哈…走吧,去平夏城又不是去战场,没多久就会回来的。” 亚泽嗯了一声,模样有些期待,“队长,您说咱们这次去平夏城能见到会长吗?” 小队长点头道:“那是当然,咱们商会建立至今三年了,各大部族加入商会的合约都到期了,会长自然要出面主持会议。” “既然商会合约都到期了,那商会会解散吗?” 亚泽紧张询问,队里其他年轻人也同样满含担忧的望向这名小队长。 “放心吧,上面说了,这次是商会全体会员的续约大会,商会的规则条例可能会有所变动,但商会不会解散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听着小队长如此明确的解释,一众年轻人才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一路的氛围变得欢快了些。 “你小子不会还没见过会长呢吧?” 见亚泽讪笑摇头,小队长这才想起来,“是了,你是去年底才加入商会的,之后咱们就没回过平夏城了,你没见过也正常。” “听说咱们会长是佛陀转世,身高九尺,壮如铁塔,可轻易举起一头成年水牛,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都是真的吗?”亚泽再次追问,眼中露出崇拜之色。 小队长呵呵一笑道:“等你明日见到不就知道了。” 一名队员插话问道:“队长,您是啥时候加入商会的啊?” “我啊…”小队长眼中露出自豪之色,“商会第一次组建护卫队的时候我就加入了,才刚刚三千人的时候,岳队长就带着我们冲了五万敌军大营,我这一身本事可都是岳队长亲自教的。” 一众队员听到岳队长时皆露出崇拜之色,这是护卫队员心中永远的神,不知多少次带领护卫队取得不可思议的大胜,是商会的定海神针。 护卫队虽然如今已经发展成数万之众,但依旧只是‘护卫队‘而已,岳飞依旧只是护卫队队长,照王二郎的话说就是:我们没有招兵买马私自募军,我们只是普通商队的护卫队而已。 当护卫队的真实实力被大宋朝堂得知之后赵佶差点气死,十人叫队,百人也叫队,你千人、万人、几万人也叫队? 面对这个小小的护卫队,朝廷上下统一认知就是不能动,动了恐有社稷颠覆之危,故三年来皆放之任之。 而王二郎也没有得势不饶人,依旧以宋臣相称,该交的税也是一分不少,着实给大宋国库贡献了不少力量,这也是大宋朝堂上下再三容忍的原因所在。 “对了,你们的拼音表都会背会写了吗?” 一路的欢声笑语在小队长蓦得发出一声询问后戛然而止。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一章 商会大会 小队长见一众点头之间还有几个面色不自然的队员,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这次去平夏城,上面可是会一一检查的,如果还有不会背写的,赶紧在路上复习。” “没和你们开玩笑,这次检查是会长亲自吩咐下来的,定然不会再像以往一样随意,可以让你们蒙混过关,到时候若是检查不过被踢出护卫队,别来找我求情。” 众队员见小队长不是玩笑模样,不管会不会背写的均掏出书本来在马背上边走边背,这份工作可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如果因为一个拼音表丢了工作,那可是要悔死了。 方才的欢声笑语顿时替换成了高高低低的背诵声,一路来到城中最大商铺-细封商行前。 商铺前立着如亚泽他们一般的数个小队,护卫在一个个马车旁,马车上整齐堆放着一袋袋青盐用麻绳系着。 亚泽同样入队,护卫在一个马车旁。 不多时,一个身形肥胖到需要两个小厮搀扶的富商从商铺内走出,上了中间的五马豪车。 “出发!” 前方护卫队大队长一声令下,车队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城中百姓纷纷让开道路,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护卫,眼中羡慕非常。 如今的商会护卫,地位就如同三年前的皇帝亲卫,福利待遇还要更好些,是个年轻男子都想削破了脑袋往里钻,可惜今年商会并未扩招过护卫,他们已经没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也因为商会,他们的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很多,基本都有了饱腹的食物,保暖的衣物,省着些用还能存下不少用度,更不用动不动就要献人献马随朝廷出征,生死由命了。 这在以前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三年前的五月开始落地发芽,三年后的今日开花结果。 西夏人人信佛,他们坚信,把他们从泥潭中拉出,带给他们富足幸福生活的人就是佛陀转世。 若非是佛陀转世如何能在短短三年内就使得芸芸大众摆脱穷苦,迎来富足? 原因王二郎也想过,大概分析后得出一个结论:西夏本就是一个半部落半城镇化的国家,大多地方实行的还是族长管理制,所以不是很依赖中央制度,毕竟在李元昊登基称帝前,西夏就是无政府状态的部落联盟,只要联盟内部不发生矛盾,可以一致对外,那这个中央政府,其实可有可无。 而如今由西夏商会取代中央政府发出声音,可以做到更加公平公正,并且不会对百姓施加赋税徭役,也不会强行征兵,只要无人站在他们头上吸血,没有战争纷扰,人民的恢复能力是很强的。 而且一族之长管理自己的族人,最起码也会公正公平,并不会欺压自己的族人,贪墨族人的财物,这就是西夏在得到大宋廉价的生活物资后可以快速发展的原因。 同样的商会放在大宋,效果就差强人意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大宋统治者并不认为治下的百姓是他的族人。 话说回来,商队因为有货物的原因,走的并不快,早间出发,夜间才到韦州歇脚,翌日一早重新踏上宽阔平整的大路。 亚泽骑马走在笔直的大路上,与队友说着这条路的往事,心中满是自豪,因为这条路还有着他的心血,他正是在被商会雇佣修路的时候听闻商会招护卫队员,并且优先从修路工中招募,他这才从茫茫人头中突出重围入选护卫队。 这条大路直通平夏城,在路过天都山时,小队长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山谷对着队员们手舞足蹈的描绘着三年前他们是如何引诱朝廷大将冲入山谷结果被岳队长八百步外一箭爆头的事迹,听的一众护卫热血沸腾,恨不能回到三年前早些加入护卫队,也与商会一同经历那些枪林箭雨的日子。 过了天都山后,就到了通峡寨,这里当然也不乏商会初期开荒的那些往事,当小队长说到会长就是在这里差点被刺客一箭穿心后,一众队员均被吓的脸色发白,联想到若是会长当时被刺杀成功,那…… 护卫们不敢想下去了,那是他们都不能接受的后果。 “然后呢?”一名队员急切的问。 “然后啊…”小队长拖长了音,卖了一个关子,“你们知道岳队长为何是大小眼吗?” 见队员们都摇头,小队长才心满意足的道:“就是那根射向会长背心的箭,被岳队长一刀劈成两半,结果断箭擦到岳队长的眉骨,就此留下伤痕,这才导致如今看起来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啊,原来如此!” 众人听后连连感叹,都认为岳队长就是随着佛陀会长一同转世的罗汉,这才会有如此武力。 这种论调听得多了,连早先日日接触会长和岳队长的小队长都不由点头,有些相信了这个说法。 通峡寨过后沿途各族百姓便多了起来,因为不远处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平夏城。 看着这个比西夏都城兴庆府还要高大几分平夏城,亚泽和队友们收起玩笑,表情变得有些庄严肃穆,因为这座城同样是他们这些佛门信徒心中的圣城。 商队进入城中变得缓慢了起来,因为城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入眼之中全是人头,西夏每个部族的人亚泽都能在这里看到,还有肤色明显与他们相差很多的人,还有些人头上带着厚厚的白布帽,他甚至还看到了金发碧眼的异族人,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部族,不禁有些看呆了眼。 小队长适时给他解惑他才知晓,原来他们都是来自西夏更西边的商人,有来自高昌回鹘的,有来自花剌子模的,还有来自塞尔柱的,林林总总的好些个国家,有些甚至连见多识广的小队长都叫不出名字来。 对于亚泽来说就简单了,除了他的祖地吐蕃外,他就只听说过高昌,除此之外之外其他国家亚泽就从未听说过了,那些都离他的世界太遥远了,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他不知道这座城原来是什么样子,但是如今却是他见过的最繁华的城池,目光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冲击着他的眼球,刷新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若不是佛陀在此,为何会引得万国百姓来朝? 小队长也被他这个观念给再次说服了,想到自己早先还经常和佛陀一起大口吃酒吃肉,他就感觉自己周身好似是有那么一丝佛光护体。 车队傍晚进入城内,直到晚间戌时才走到商会,短短一段路竟然走了两个时辰,不禁让亚泽感叹,平夏城太堵了! 这个原本的边关小城根本当不得多国榷场的职责。 看着眼前这个雄伟庞大的商会,亚泽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他的词库不支持形容如此高大的建筑,他只知道门头差不多就有两丈高,连细封族长的五马豪车都可以无碍驶入。 进了商会就宛如进了一个小型城池,每个种类的物品都有独立的仓库,连这个时辰都有无数身影在上货下货。 车队行驶到青盐区,就有专人前来记录卸货,亚泽趁此时左瞄瞄右瞅瞅,每层楼都不放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队长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意图,打笑道:“别看了,会长并不住在商会。” “那会长住哪?”他立即追问。 “会长住在府衙,放心,明日咱们被分在了商会大厅,到时你自然看到会长。” “真的吗!” 见小队长点头,亚泽开心的无以言表,如果不是在马上,他甚至想来一段家乡舞蹈。 直到深夜在护卫宿舍里他也兴奋的无法入眠,人是躺在了床榻上半天不动,但两只眼睛却在黑夜里睁的铮亮。 才刚有困意,还没眯多长时间,就被小队长喊了起来,他下了床才就见到所有黑衣护卫队员都已列队整齐在院中,一队一队分批迈着整齐的步伐出了院落。 他们腰间挎着刀,一队队的守卫在平夏城的大街小巷,时刻保持着道路通畅,在商会门前的大街更是直接全部清理干净,不与闲杂人等踏入。 早起的百姓也都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只是伸头观望,无人干扰护卫队的工作。 亚泽并未上街,而是被小队长领着进入到了商会议事大厅,安排在了前方一侧站立守卫。 此时大厅还空荡荡着,只有包括亚泽在内的十名护卫在四周持枪站立,厅中是一张可坐三十人的长桌,厅两边各摆五十把椅子。 这就是商会大厅吗…… 亚泽原以为会是族中大会或者是朝廷朝会那样,族长和皇帝高高在上,臣子和族人在下方听命,原来商会的会议对每个会员都一样的,这样看来中间长桌坐的应该是元老会员,两边坐的应该是普通会员。 与亚泽预料的不差,半个时辰后,有各族富商陆陆续续的进入大厅落座,其他会员亚泽不认识,但细封族长他是认识的,那是他所负责护卫的主家。 细封槐哕被两个小厮扶着走到厅中长桌旁,才刚有些困难的坐下,在眼光瞟到入口时,看到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后,又瞬间麻溜的站起身来。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二章 商圣范蠡 这一幕被亚泽看到了,他惊奇何事会让细封族长如此作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入口,一个高大不似人类的身影就快要把晨光全部遮挡。 随着那道身影的进入,大厅里所有人皆站起身来齐呼“会长”。 这就是会长吗! 亚泽看着这个面容和煦的年轻人,激动到无法呼吸,这是他的信仰,是给他和他的家人、他的部族带来新生的人,是他发誓一生都要追随的佛陀。 在他的目光中天地都失了颜色,瞳孔中仅剩这个身影一人,会长并不比自己大几岁,才刚露出些胡茬,但是身形看着却比两个自己都要大,浑身散发着属于佛陀的威压,随着会长的走近,感受到会长的气息,亚泽两腿都止不住打颤,甚至都忍不住想要跪下,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抓住肩膀,然后拍了两下…… 亚泽脑袋瞬间空空,连刚才会长笑着说了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会长刚才扶住了他的肩膀,还鼓励的拍了他两下…… 再回过神来时,就见会长已经落座,在与众人谈笑风生。 亚泽下定决心,这件黑衣他以后都不洗了,回去就收好,这是佛陀触摸过的衣服,必须要做为传家至宝,一代代传下去,护佑子孙后辈。 亚泽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会长的侧脸,他的半个身子比同桌人要高出一大截,很难被挡住。 紧挨着他的身旁坐着两个稍矮一点的年轻人,右边这个他认识,是商会的慰问队队长种彦崇,听说也是会长的表弟,曾带着物资到过他的族部,他的家里也受到了资助,故一眼就能认出。 左边那个他没见过,但看着那标志的大小眼也知道是谁了,商会护卫队大队长,岳飞! 在受到亚泽注视的时候,岳飞仿佛直觉通灵,双目似不经意间扫过亚泽,仅仅一眼亚泽就感觉自己光着身子被剑锋临头,仿佛稍有异动就会身首异处。 这就是佛陀座下罗汉吗,果然可怕。 亚泽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看他,此时会员也都到齐,瞅着时辰已到,一名主持上台宣布,“大家安静,西夏商会第一届全体会员大会正式开始,接下来由王智会长发表讲话。” 王智站起身,对四周行了一礼,众人回礼后,王智并未座下,而是离开座位,踱着慢步边走边道:“很高兴与诸位伙伴再次碰面,三年了,商会一路走来多有不易,所幸诸位始终不离不弃,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夏商会。” “三年并不久,回想下来就仿如昨日,那时的商会何样,平夏城何样,在座应该都清楚,如今的一切,是诸位所有人的功劳,商会会牢记诸位的付出,西夏城与西夏的百姓会感谢诸位的恩德。” “在三年合约到期之前有伙伴问我,合约到期之后会不会续签,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因为商会是大家的商会,非是我王智的商会,也非是琅琊王氏的商会,大家在建立商会之时,合约上的条例写的很清楚,有关商会的所有事都必须经过商会多数元老会员投票通过才能进行,商会是继续还是解散,那当然也是需要在会员大会上来决断。” 王智的漫步引动众人的目光,当然也有亚泽的目光,他开始有些懂了,为什么一个宋人能够在西夏建立商会,全是西夏人的商会为何会唯一个宋人马首是瞻。 有人说是因为利益,但亚泽通过他们的目光中能够看出,那绝不是利益,那是尊敬,是对这个比他们大多数年纪都小的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尊敬。 当一个人有足够的力量掌握所有权力时,有几人能忍住诱惑,并把权力分给其他人? 没人会,他们有了权力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谋求更大的权力,直到登基称帝,权倾天下。 但是会长会,他掌握着西夏商会的所有货源,所有护卫队的武力,他实际拥有着物品的定价权,钱财的使用权,和人事任免权,但是他全都没有插手,大小事宜全都以商会全体会员意愿为主,尊重每一名会员的意见,想来这才是会长成功建立商会并延续数年谐发展的原因吧。 “在诸位伙伴发言投票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王智走到台上,背手看向墙面之上,大家的目光随之看了过去,只见墙面左右两边各挂着四个大字,左边写着‘商之大者‘,右边写着‘为国为民‘,两幅大字正中挂着一副画像,画像是一个老者,下方标注了名字‘商圣·范蠡‘。 “话说在春秋时期,我们的祖先中有一人,名叫范蠡,他生于楚国,虽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文武双全。” “二十五岁那年他离开国富民强的楚国,来到了积弱积贫的越国,陪同越王勾践在吴国卧薪尝胆为奴三年,最终成功帮助越王覆灭了吴国,被越王封为了上将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在庆功宴的当晚,范蠡毅然辞官,把丰厚的赏赐分给穷苦百姓后挂印而去。” “好友问他为何,他说越王这个人可共患难,但不可同富贵,并且还劝好友也离开越国,好友不听,最后果真被越王所杀害。” “范蠡自此隐姓埋名离开越国来到了齐国,在齐国购买了一些靠海边的土地,开垦种田,兼营渔业捕捞、开盐田,因此积累了一些资金做起了生意。” “在年初,他和一些农民、商人签订商品收购合约,到年底如果商品价格上涨,范蠡就按照市场现价收购,如果价格下跌,他也严格履行合约价格。” “还有一次啊,范蠡资金周转不灵,向一个富户借了十万钱,一年后,这个富户带着各家的借据出门讨债,不慎包裹掉到江中,几十万钱的借据和路费都没了,恰好走到范蠡家,于是投奔范蠡,在没有借据的情况下,范蠡不仅连本带息还了钱,还额外赠送一笔路费给这名富户,由此,范蠡的仁信之名广播天下,各国商人都愿意和范蠡做生意,他凭借自己的商业能力和口碑很快就积累了万贯家财,成了齐国首富。” “齐王听说了他的能力和品格很是钦佩,请他做了齐国的宰相,范蠡为相三年,使得齐国国富民强,百姓奉范蠡为神明,可就在此时,范蠡再次辞官,他说:居官致卿相,治家达千金,这对于一介布衣来讲,已经到了极致,久受尊名,恐怕不祥,于是再次挂印封金,尽散家财,分赠给好友与贫苦的百姓,随后带着妻儿飘然离开齐国。” “之后范蠡举家迁至西北陶地,改姓更名,又以一介布衣之身,空空双手之本,再次开创家业,不久后陶地就在范蠡的推动下,成为春秋时期的商贸之都,范蠡也再次富甲天下。” “再后来呢,陶地发生灾荒,面对所有粮商奇货可居,哄抬粮价,他主动解开自家粮仓,打压已经升上了天的粮价,广施粮粥,最终散尽家财,却保全了一方百姓。” “没有意外,后来他又富可敌国了,直到八十八岁时无病而终,儿孙满堂” “细数范蠡这一生中两次官至极品,三次富过巨万,每次富达万金后又都施济天下,但不久后又会迅速再至万贯,仿佛这个钱财就和他有缘一般,甩都甩不掉。” 王智不大不小的开了个玩笑,走下台来,问向众人,“你们认为范蠡的营商能力是天生的吗?” 众人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但大多还是点头的。 王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围着长桌踱着慢步,说着慢话,“没有人生来就是圣人,万事万物都有迹可循,天有天道,地有地道,商亦有商道,范蠡的一生所做的事,究其根本就是商道。” “范蠡离楚从越,是因为他看中了越国的潜力,愿意把所有的身家投入进去,帮助越国复国,用最小的投入获得了最大的回报,这在商业中就是投资。”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在位极人臣之时,看清越王为人,及时断臂求生,晓利害,知进退,这在商业中就是风险控制。” “他与人签订了合约,就算遇到商品价格下跌他也按原价收购,丝毫不占人便宜,他欠别人十万钱,在已无借据的情况下依旧连本带利的还钱,这在商业中便是诚信。” “他在遇到灾年时不哄抬粮价,反而主动降低粮价,甚至散尽家财救助百姓,这看似与商业无关,但却是营商最重要的一条,仁义。” 王智走完了一圈,站在他的座位前,双手撑在桌上,面向众人道:“若有伙伴不清楚仁义与营商之间有何关系,我来你们,若是范蠡在陶地灾年时没有救助百姓,反而与其他富商一起囤积粮食,哄抬粮价,那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三章 卸磨杀驴王二郎 “百姓会死!” 在一众富商还未细想之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就已经抢先回答了出来。 会议大厅的所有人皆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亚泽瞬间额头冒汗。 刚才是他的声音,他沉浸在会长描述的故事中,脑中自然浮现范蠡的一生,在会长问出这个问题之时,他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后,他就后悔了,对面侍卫的小队长气汹汹的看着他,那个目光亚泽秒懂:这是什么场合,哪有你说话的份! 亚泽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就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会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若是所有的富商皆囤积粮食大发国难财的话,那百姓定会死上很多人。” 众人被会长的声音吸引,没人再去关注亚泽,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狂喜,因为方才会长不仅替自己解了围,还称呼自己小兄弟…… “百姓死了,我们的商品卖给谁?”王智再次开启他的长桌慢步,细嚼慢话。 “或许我们会因为这一波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但是接下来呢,死去的百姓不会给我们继续带来财富,还活着的百姓也无力再购买我们的商品。” “接着,我们的商品卖不出去,只能放在仓库腐烂,我们的工坊、商铺也无力经营,然后倒闭关门,我们想买的物品也变得奇贵无比,金钱商品不再流通,商业市场如同一潭死水,最终,我们会自食其果。” “换而言之,如果灾年时,所有富户都像范蠡一样对百姓伸出援手,帮助天下百姓渡过难关,那就会有更多的百姓存活下来,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商品需求。” “百姓富足,手有余钱,身穿麻布者会想扯绢披绸,食糜粟者会想吃大米小麦,吃糠咽菜者会想吃肉饮酒,徒步行走者会想驾马乘车……” “这,就是商业。” “这就是商圣范蠡教会我们后人的营商之道。” 在给与众人足够的思考时间后,王智又开口道:“商人能够牟利的根本是百姓,对待百姓要存感激之心,予以其回报,百姓也会投桃报李,我们商人与百姓并不是敌对阵营,而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百姓富足,我们富足,百姓贫穷,我们也好不到哪去。” “我想,这三年来,大家都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些道理。” “所以我接下来要对商会提议的便只有一条。” “全面打开西夏与大宋的商路,让两国百姓都富足起来!” 此言一出,全场无言,人人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商人的脸上是震惊中夹杂着担忧,他们能有如今的财富地位,都是因为垄断。 他们垄断了西夏商会的所有商品,从大宋过来的商品第一时间就会被他们瓜分,市场什么价,他们说了算,他们掌握商品的定价权,掌握财富的分配权,这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商路全面打开,两国任何一个百姓都可以畅通无阻的进行商品交易,那他们的垄断优势就会荡然无存,权势和地位还能保住吗。 怪不得会长开局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故事,感情是在这下套呢。 只是这套下的……好像也不无道理的样子。 亚泽的脸上也是震惊,但却带着无尽的崇拜和喜悦。 会长口中的百姓当然也有他的一份,他能想到全开商路之后,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定然会低到一个往日都不敢想的地步。 喜悦是必然的,崇拜当然不是盲目的,众商都能想到的后果,亚泽当然也能想到,可是最大的商人不就是会长吗? 若说西夏众豪商的地位和权势不保,那做为西夏命脉的掌控者,会长呢? 王智还在缓慢踱着步,目光随意间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对于众人的想法,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数。 和自己预料的不差,大多数商人,尤其是元老会员们,面色犯难的颇多,但是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反对自己,已经是预料中最好的局面了。 毕竟,这次自己要架空的人就是他们。 是的,王二郎要卸磨杀驴了,商取西夏的计划中,第一步就是利用他们架空西夏朝廷,夺取西夏朝廷对西夏的统治权,第二步就是架空他们,夺取他们手中对西夏的管理权,第三步那当然就是宋夏一体了。 商人做好买卖就行了,国家的事还是交给国家来操心吧。 其实第一步完成后,王智的计策就已经成功了,他们这些掌握一族财力的富商看似风光无限,但实际身家性命早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商会的私人护卫,可不是好领的。 只是大家毕竟都是一个战壕里走出来的战友,只要实相,自己也不是不能做一个甩手掌柜,若是不识相,那就别怪自己不民主了。 商会合约已经到期了,自己也完全有能力不通过他们就能全面打开两国商路,和他们说这件事只是通知,并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不配合的那就只能消失了。 事关两国融合大计,自己愿意背上这个无情无义卸磨杀驴的骂名。 给了众人足够的思考时间,王智回到了座位坐下,“当然,商路全面打开后,商会也会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抱团好取暖的意义大家都懂,实际价值自然也有。” “王祥,你是琅琊王氏的话事人,你来说。” 王祥对着王智点头,起身对着四周行了一礼道:“商会合约若是续签,我琅琊王氏会取消同会会员仅可与我琅琊王氏交易的限制,反而我琅琊王氏可限制仅与同会会员交易,价格将不再三翻购、二一售,购入价格会以市价为准,售出价格会比市价低,低多少具体看商品来定,可以给诸位签在合约里的是最低让两成。” 有了前面王智的话打底,王祥的话不仅没让众商气愤,反而有些放下心来。 商路若是全面打开了,琅琊王氏自然不可能再三翻购、二一售,这个大家当然能理解,后面对众商限制的解除也能理解,福利都没得领了,那自然不会还有限制。 至于对琅琊王氏自己的限制,这点倒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转头一想也能理解,这是会长给自己等人下的定心丸,确保了自己的货源不受影响,能第一时间拿到大宋品质最好,价格最优的商品。 王智可不认为这些是对自己的限制,本身琅琊王氏的商品进入平夏城也没有机会对平民百姓出售,有优先供应商会的条例在,有多少也被商会会员瓜分了,所以这一条有没有都是一样,至于最低让两成利,人家都是批发了,还能不给批发价啊,让利两成理所应当。 “我党项细封氏赞成!” 王祥的话刚说完还未坐下,细封槐哕就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扶着桌子艰难站起身道:“琅琊王氏都给大家兜底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诸位都知道平夏城在三年前可不止是琅琊王氏一家宋商的,只是后来在西夏商会建立后就都走光了。” “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会长还有另一个西北商会,是专门面向宋商的,琅琊王氏仅仅只是让了两翻利,就让所有宋商退出了原本可以赚十翻利的边关。” “这是为何我想诸位也都知晓,一件物品的十翻利,和一百件物品的一翻利,孰多孰少我想在座都懂得。” “全面开放了宋夏商路后,市场有多大诸位考虑过没有?” “会长说的没错,当百姓兜里有了钱之后,他们不会都存起来,还是会花掉,那花给谁?” “还不是进入你我的口袋。” “而且咱们也不是只能收购琅琊王氏的商品,所有宋商的商品咱们都能收购了,他们那些小商小贩,哪能和咱们抢。” “手里有了货,咱们哪不能卖?” “西域有多辽阔你们知道吗?” “我细封槐哕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那是片没有尽头的地域,生活着数之不尽的百姓,有着赚不完的钱财。” “诸位,不要再把眼光放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了,放眼长远,我们将会在会长的带领下用我们的货物征服生活在这片天地的所有百姓,收走他们的所有财富,缔造属于我们西夏商会的商业帝国!” “好!!” 细封槐哕说完王智第一个鼓掌叫好,这个胖子可太出人意料了,一番话说的是见识独到,句句见血。 这些话自己心里有数,但是自己不能说,因为自己只要提了全面开放宋夏商路后,那就等于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再说这些话只会让他们以为自己是在给他们画饼,所以全面开放商路的好处只能让他们自己体会。 商圣范蠡自己都给搬出来了,说的已经那么明显了,如果没人能体会,那就只能让他们强制体会了。 细封胖子来说正好,因为他们此时是一条战线的,他说了可以让他们不加抵触的站在一个冷静的立场切实思考事情的可行性。 简直是神助攻啊!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四章 宋夏一体 随着王二郎的鼓掌叫好,众人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喝彩,但有几个是真心的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细封胖子说的也在理,但是众人都知道,在失去了商会的三翻二一加持后,躺着挣钱的日子就已经一去不回了,能走到哪一步完全靠自己了。 上限是高了不错,但下限也没了啊! 接着又是数名王智的铁杆盟友发言表示支持会长的提案,其余元老会员对视一眼,皆明白会长早先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却在元老大会上突然发难,就代表这件事情就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不接受就只有退会一途了,但他们能退会吗,显然是不会的,退会的后果不是他们任何一个族部能承担的。 且不说被整个西夏商会孤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单说会长的出发点是为了整个西夏百姓的大义,大家都是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谁敢说一句反对的话? 上了这只船之后,他们能做的就只有陪这条船一直走下去,半途跳船只会被淹死。 在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事情就简单了,随着王智的目光一个个看去,一个个的回答就应声而出,无一例外,全是赞成。 随着长桌坐着的元老会员都发言完毕,事情便毫无争议的定了下来,在一旁书记员的拟定下,新的合约的大致模板也出来了。 至于两旁百余普通会员,他们没有投票权,只有退会权。 当然,他们也有发言权,接下来就在主持的控场下让每个有疑问的普通会员提出疑问,或者提出建议,由诸位元老会员共同商议,给出答复,或者修改合约条例。 直到再没有任何一个异议,书记员把修改后的合约发给长桌元老会员,由每个部族的代表人签字盖章。 至于普通会员,他们没有资格在商会组建合约上签字盖章,只能和商会普通合约签约。 “我宣布,第一届西夏商会续约大会,圆满完成,商会这次的期限是……无限期!” 随着主持一句高亢激昂的宣讲,全体会员大力鼓掌喝彩庆祝,掌声雷动,绵延不绝。 这种庆祝形式,他们只学了一次,就爱上了,绝对是他们表达心中高兴激动的不二法门。 是的,他们太激动了,商会不再是三年一续了,而是永久存在,但是三年一次的全体会员大会被保留了下来,而他们最关心的部族话事人也没有取消,商会依旧只认话事人不认部族,他们在部族中的权势和地位依旧牢固,这让他们如何不喜。 接着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进入公会大厅,这里早已经摆满了各种酒肉菜肴,无论元老还是普通会员,人人入座。 庆祝嘛,怎能少的了酒肉,大棒都打了,给点甜枣也是应该的。 王二郎拎着酒坛端着碗游走在大厅之中,与每桌富商都称兄道弟,互道辛苦,完美把后世领导在年会上慰问员工的做派学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效果也很突出,众商还有不满者,也在会长的亲自敬酒道谢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们番人,不吃饼,不吃刀,就吃这一套。 亚泽等护卫此时只能在一旁咽着口水,干瞪眼看着,所幸并没有干看太久,没多时就有其他队的队员来替换他们,他们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大餐。 只是没给他们喝酒,此时商会的核心人员可都在商会呢,哪能掉以轻心。 直到夜里,一间间护卫宿舍小屋里也都亮着灯光,无数道呢喃的声音从中传出,细细听来,竟然是拼音表的背诵声。 就在傍晚时分,上面下达命令,明日一早开展检查拼音表的背诵默写,而且是由会长亲自监督,不合格者将会被直接开除护卫队。 这个命令一下达,护卫们人都麻了,感情上面这次是真的没有开玩笑,真的是要大检查。 没有任何犹豫,不管是在城中何地做着何事的护卫队员们,人人捧着书本背诵默写,就连还在大街上巡视的队员们,也在边走边背,手指还在有规律的对空画着拼音符号。 这种异常现象自然是引发平夏城百姓的热议,在得知他们竟然都是在背书写字时,顿时对西夏商会的崇敬又上了一层。 这年头有几个大户人家把下面的侍从仆从当人看的? 只有西夏商会对护卫人员不仅福利待遇好,还教他们读书识字明理,培养他们成才,这种神仙东家上哪里找去,只可惜啊,现在已经不扩招护卫队了,一众有志青年皆摇头长叹。 亚泽虽然早已把六十三个拼音熟记于心,但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默背,手上默写,他不能错,也不允许错,这是他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工作,丢了命还有足够他全家衣食无忧的抚恤,丢了工作那就什么都没了。 翌日一早,数万护卫分批进入商会大厅,由数十名书记员同时检查,而在大厅台上端坐着的不是会长王智又是何人! 众护卫虽然心中准备万全,但在看到会长的那一刻时,还是紧张起来。 上面说的是真的,日理万机的会长居然会对一个拼音表如此上心,众护卫不知道原因,但都打起来十二分精神来。 在第一批护卫背诵默写时,王智就下了台,背着手巡视在每个检查桌前,时不时拿起一张默写纸,看上两眼。 这张纸或许对他们来说仅是一个简单的六十三个拼音表,但是对王智来说,这正是他商取西夏计划中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两国融合,宋夏一体! 不是表面上的商业融合,而是从语言上,从文化上,从骨子里的融合。 西夏在古战国时期那就是老秦人的地盘,在汉唐时期那也是属于华夏地界,和中原大地那本就是一家人,这也是老赵家人心心念念一直要收复的原因。 因为赵宋自认上承汉唐,乃是华夏正朔,汉唐旧地怎能流落在外。 这也是西南的大理国十余次要求内附,都被大宋拒绝的原因,因为大理的前身乃是南诏国,并不是前唐国土,所以赵宋也就不稀罕要了。 也就是到了本朝,好大喜功的道君徽宗皇帝在位,又经过大理国段正淳、段和誉两代国主孜孜不倦的吹捧,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了大理做臣属。 所以王智在昨日说出我们的祖先范蠡时,虽有部分番商面露异色但也未觉不妥的原因。 只是一百多年前李元昊即位时曾大力打压汉人,排斥汉文化,将汉人归为蛮族,称呼汉人为‘布衣’。 为了树立文化自信,凝聚向心力,李元昊改姓嵬名,带头剃发易服,更是创造了独属西夏的文字。 经过党项人一百多年的奋斗,西夏终于是和华夏格格不入,到如今会说汉话的西夏人已经找不到几个了,也就是这些商人因为常年和汉人做生意,所以还有所精通。 就是亚泽在经过了三年的刻苦学习后,现在说汉话还依旧磕磕绊绊。 所以要求西夏人写汉字,说汉话,接受汉文化刻不容缓,必须要把这一百多年的弯路给摆正了,否则表面的融合是经不住风浪冲击的。 而这些西夏人人仰慕的护卫队员就是接受汉文化的第一步,下层人天生就会向上层人学习,从上往下推广则事半功倍。 这些人就是日后汉文化的行走推广大使,王二郎怎能不上心。 他一遍遍的来回巡视,一张张的查看,不厌其烦。 他手里此时已经有了数张默写纸,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拼音,都是他在巡查间看到写的比较不错的,故收集了起来。 就是他自己来写,也不会比这些人写的好,可见这几人用心之深,做事之认真刻苦。 光是背诵默写,就用了整整半日的时间,到了午时有书记员前来汇报结果。 数万护卫队员都已检查完毕,只有五十二人不合格。 对于这个结果,王智很满意了,他让人找来岳飞,把手中五十二张不合格的和三十八张他特别满意的默写纸交到他的手上,“不合格的师弟看着办,总之护卫队不能留,必须要让他们正视此事,才好在后面推行汉字。” “这些特别不错的师弟留心,可以作为预备队长,另外帮我挑选一个生活在黄土高坡,能吃苦耐劳且家人齐全的小子出来,我有重事委托。” 岳飞接过纸张,并未多话,点头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未合格的护卫队员处理结果就出来了:降为仓库装卸工,再由装卸工中抽出五十二名日常表现优异者补入护卫队。 而这五十二名淘汰者中有一人正是亚泽他们小队中的队员。 他此时正痛哭流涕的抱着小队长的大腿,“队长,您帮我求求情,帮我求求情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子,我家的情况您是知道的啊,失去了护卫工作,我这一家怎么活啊!” 亚泽几人看着同甘共苦的兄弟如此模样也一起帮着求情。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五章 佛陀的记忆 小队长面露不忍,难为道:“降为装卸工也不是逐出商会,月钱省着点用也还是够一家人花销的,而且看上面的意思,日后表现好了也不是不能重新回队,你在仓库好生表现,家里的事情我们帮你照应着。” 淘汰队员依旧不肯松手,眼中依旧带着渴求,“队长,真的没有余地了吗?” 小队长又是长长叹息一声,微微摇头道:“这个处罚是岳队长亲自下达的,大队长他们已经求过情了……” 淘汰队员双目失去焦距瘫坐在地,口中喃喃念叨着后悔的话,接着一拳一拳的捶打地面,两拳就锤出来血来了,甚至要以头撞地,吓得亚泽等人赶紧抱住了他。 就在几人纷纷出言安慰他的时候,一个喊声响起,“亚泽在哪,谁是亚泽?” 亚泽几人看向喊话的人,那是一个书记员,来自商会内部,正是方才检查他们背诵默写拼音表的人员之一。 完了! 亚泽心中一凉,难道是自己哪里写错了,当时没有检查出来,现在看到了吗…… 这样想着,他还是站起身举起了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小队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亚泽走到了书记员身边。 “你就是亚泽?”书记员看着来人询问。 “嗯,我就是。”亚泽点头,然后紧张问道,“书记寻我可有什么事?” “不是我寻你,是会长寻你。” 书记员上下打量了亚泽一番,不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身上有哪点被会长看中了。 “会长寻我?” 亚泽两只眼睛瞪的像铜铃,害怕是自己听错了,再次询问。 “嗯,跟我来吧。” 书记员说完转身就走,亚泽愣了片刻后赶紧跟上。 满心忐忑的跟随书记员上了商会三楼,在会长办公房里,亚泽再次见到了那个高大壮硕,如同佛陀在世的会长王智。 “会长,人已带到。” “嗯,好的,你下去吧。” 王智挥手让书记员退下,起身走到一边的客椅上坐下,招手对亚泽道,“来,别客户,坐。” “会…会长,我…属下站着就好。” 亚泽磕磕巴巴的说着不利索的汉话,脸色憋的涨红。 “坐着说话,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王智起身把亚泽拉到身边坐下,吓得亚泽又退了大半个屁股,只搭了一点边。 王智给亚泽斟满了一杯茶,递到他的身边,“来,喝茶。” “不不…谢…谢会长。” 亚泽双手接过茶杯,仿佛是抓了一个救命稻草,捧在手心里,也不敢喝,也不敢正眼看王智。 在他们西夏底层人眼中,西夏会长早已被神话,就是在世佛陀,亚泽更是狂热的会长追随者,没有当场跪拜磕头是因为会规里明确写着禁止行跪拜礼,能控制住发软的双腿就已经是极大克制了,哪里还敢有丁点不敬。 王二郎自然也晓得他在西夏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未加以引导,这个光辉形象更加方便他对西夏行事,至于引进新学破除迷信思想,此时的西夏还不合适。 西夏目前是全民信佛,没有新学发展的土壤,最少需要两代人汉文化的奠基才能逐渐引入新学。 此时,他就做好这个佛陀该做的事就好了。 “亚泽兄弟是生活在黄土高坡?”王智率先开启话题,像是随意的唠嗑。 “回…回会长,是的!” 亚泽磕磕巴巴的回着,勉强能进行正常交流,但是已经没有了思考其他的能力。 “家里父母弟妹妻子都在?” “回…会长,都在。” 王智点头,黄土高坡土质疏松,植被少,沟壑纵横,虽然此时水土流失还未如后世一般严重,但水草也稀疏的很,在那里生活的部族都是一些小部族,只能种一些糜子,养不多的牛羊,在西夏也是最为穷苦的地方。 西夏贵族们都生活在水草肥美的河套地区,那是上好的养马地,大族们不可能拿出来给他用的。 不过王二郎要的就是黄沙土地,正适合这玩意生长。 王智点头道:“这次喊你过来呢,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亚泽闻言腾的一下就站起了身,汉话也麻溜了起来,“会长有事尽管吩咐,亚泽保证完成任务。” “嗯,我相信你,你先坐下。” 等亚泽坐下后,王智从一旁拿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盖,推到亚泽面前,“这个给你。” 亚泽侧头看向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两根形状不规则物件,这是……树根? “这叫红薯,是一个极西之地的商人献上要求加入商会的礼物。” “我收下了,同意了他加入商会。” 就因为这个红树根? 亚泽吃惊,他可是知道加入商会的审核是有多严格,元老会员不说,那只能是三年前一同建立商会的那些人,早就固定无法加入了,就是普通会员首先你也得能代表一整个部族,其次还得拥有本族特色的产物,并且是这些产物首屈一指的部族才行。 就连他所在的吐蕃多弥分支部也曾多次申请,都没有通过商会审核。 一个小小的商人,仅仅是贡献了两根树根,就可以加入商会,直接拥有商会会员的身份,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这是什么树根,怕不会是千年人参吧! “他们管叫这玩意叫土参,说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呵…看他们的样子也是才发现不久,并不知该如何大规模种植。” “实际这红薯啊,是如同糜子、大米一样的主食,可以亩产千斤以上。” “扑通!” 亚泽双腿一软滑下木椅跪倒在地,在被王智扶起时还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他手中捧着茶杯抖动的吱吱作响,嘴巴哆哆嗦嗦的打着颤,“会…会长,您…说亩产…多少?” “千斤!” “如果种植得当,就是两三千斤也不是不可能。” 王智点头,再次给与这个神经脆弱的少年劈头一击。 亚泽感觉自己脑子都不够使了,他家里也种糜子,但亩产最多也就百斤,且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种植成功的,遇到灾年还可能颗粒无收,家里零零碎碎种的几亩糜子连一家人的吃食都顾不上,赖以生存的还得是那十几头牛羊。 如今拿来一个红树根就说是主食,还亩产千斤以上? 说实话,这话若不是佛陀会长说的,但凡换一个人来说,亚泽都要用这破树根敲烂他的狗头。 可这话是会长说的,这事就是再玄幻,亚泽也信。 “会长,那这红…红薯要如何种植?” “这个…额……” 王二郎摸了摸鼻子,努力回想这玩意是咋种的,“你回去把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一个半截身子埋水里,等发芽长叶,再把秆叶剪下来埋土里。” 亚泽点头表示懂了,可接下来王二郎一句话又让他破了大防。 “嗯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行就多尝试尝试。” 啥?差不多就这样?不行就多尝试?亩产千斤的主粮就这样试? 试错了咋办? 亚泽无语,抿了抿嘴,想问又不敢问。 王二郎看出了他的踌躇,出言道:“放心,尽管试,试错了我这里还有,再来找我拿就行。” 王二郎没有骗他,他这里确实还有,只是有一点点夸大了,因为他这里也就只有一根了,是留作备用的,他也害怕试错了,好好的一个“康乾红薯盛世”就这样被他给糟蹋没了。 那个极西商人的手里也没有了,按他的话说这种土参也是他从其他国家商人手里收购来的,仅有三根全献给王智了。 所以王二郎也没法,就是给他试种也是这样操作。 他这辈子都没翻过土地了,哪里知道咋弄,专业的事当然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亚泽放下茶杯,起身恭敬的端起木盒,再次躬身道:“遵会长命,亚泽一定不负会长重托!” 王智也站起了身,双手托起他郑重道:“亚泽兄弟,此事就托付给你了。” “嗯!” 亚泽重重点头,此时他才敢抬头看向会长,那高大的身材,健壮的体魄,都给了亚泽巨大的压迫感,亚泽感觉自己在会长面前就跟一个孩子一样。 会长的双手强而有力,被两只大手扶住肩膀,亚泽感觉浑身都被注入了佛光的力量。 亚泽牢牢的抱着木盒,仿佛是抱着希望之光,在转身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的大脑才像是重新开启了正常思考。 “会长…既然这种红薯的产地都不知如何大规模种植,您是如何知晓可以亩产千斤的?” 他虽是疑问,但语气极其恭敬,也不像是真有疑问,反而像是证实,证实心中的那个想法。 就在王二郎愣神间,不知道如何回复时,提问题的人却替他解了围。 “您是回想起前世的记忆了吗?” 佛陀是无事不知,无处不在的,会长是佛陀转世,定然是觉醒了一部分的记忆,不然如何得知未知的事情。 王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前世的记忆,不是吗。 除了不是佛陀……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六章 灵州城外 亚泽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抱着红薯满意的离开了。 来到商会门前时,小队中人还在等待着他。 小队长看着亚泽出来,忙上前询问,“阿泽,书记员找你做什么?” 亚泽脖子一扬,神气道:“不是书记员找我,是会长找我。” “会长找你??” 小队长一脸惊疑,其余队员也来了兴趣,一名队友问道:“会长找你作甚?” “呐。” 亚泽扬了扬怀中的木盒,吸引了队友们的目光。 “这是什么?” 小队长问着就要打开木盒,却被亚泽侧身躲开,“这是千万百姓的性命,可不能随意打开。” 亚泽如此一说,队友们好奇心更大了,亚泽磨不过,到了阴凉处打开了盒子。 队友们看到这两根平平无奇的红树根皆大感意外,当听到这玩意可做主食,并且亩产千斤的时候更是不可置信。 “这真是会长说的?” 任亚泽说的神灵活现,小队长还是半信半疑。 亚泽顿时急了,“会长亲自交到我手里的,还能有假?” “照你所说,这个物件那就是整个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了,会长为什么会交给你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队员啊?” 一个队友适时提出疑问,众人点头认可,亚泽也亚麻呆住了。 对啊! 如此珍贵的宝物会长怎么会交给我? 亚泽不解,但事情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会长是佛陀转世,行事自有深意,可能是会长算出此物只能在亚泽手里才能成功种植呢?” 小队长思索了一会给出中肯的见解,众人想想应是如此,亚泽点头,眼神更加坚定。 午食后,亚泽走了,背着木盒骑着马独自上路了,小队长带着队员们目送他离去,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不能护送。 翌日一早,他们早早起身列队,整齐排列在平夏城大街两边,从城门外一步一个直接排到了西夏商会,细数下来足足有上万护卫,这就是他们的任务,护送一个大人物前往西夏都城兴庆府。 整整出动了商会过万的护卫力量执行一个任务,这在商会建立三年里都是从未有过的,这个大人物由此可见是有多大。 片刻后,大人物从商会里出来了,那是一个千人大队长,西夏商会护卫队的千人大队长只有二十八个,那是随着会长从大宋东京而来的二十八亲卫。 一般的任务这些大队长都是坐镇本部指挥的,只有作战任务才能叫到他们的身影,当看到这名大队长的身影时,一众护卫就知道了,此行任务绝不是护送那么简单。 可事情还没有完,紧接着那名千人大队长之后又走出来一个千人大队长…… 直到整整二十八个千人大队长全都出现在商会前的时候,一众护卫都已经惊掉了下巴。 这个大人物该不会是…… 当岳飞最终出现在众护卫视线中的时候,这个猜测成为了现实。 能出动商会三分之一的力量,集结二十八个千人大队长一同护卫的人,除了会长之外也就只有岳队长了。 至于会长,众护卫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去兴庆府的,毕竟西夏皇族党项拓拔氏可还在兴庆府的皇宫里待着呢。 可看到岳队长身后还有两人时,一众护卫瞪大了双眼,都快不会思考了。 不会吧! 会长贴身护卫队的富贵两队长怎么也出来了? 难道是? 当高大壮硕到不似凡人的王二郎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他们反而没有那么震惊了,转而复杂了起来。 有人惊喜,有人忧愁,有人叹息…他们都明白了今日的任务是什么。 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他们护卫队中有汉人,有番人,也有纯正的党项人,民族虽然不一样,但是他们都知道西夏商会与党项拓拔族是不可能共存的,终有一日会倒下一个。 经过这三年时日来两方不知何几的角逐厮杀,事态已经很明了了,党项拓跋族已经彻底失势了。 或许,这个任务结束之后,西夏这个国家也将不复存在了吧。 这个时代的人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国家的概念,尤其是西夏这种部落制的国家更是如此,国与国之间战争只要不屠城,和他们是没有多少关系的,换谁来统治,他们还是那样生活,谁给他们的待遇好,他们就会称赞谁,就会认同谁。 他们没有多少文化,没有集体荣誉感,更不会为国家去效死,就如同燕云十六州,心心念念的那只是大宋的高层,燕云的百姓可不管你是辽是金还是宋。 大宋上下在北伐之前都认为王师一到燕云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结果呢,燕云百姓根本鸟都不鸟朝廷大军。 受到到中原文化熏陶数千年的汉人尚且没有多少国家民族的概念,何况是西夏人,相比较自身利益,国家这个东西实在可有可无。 一个切实的例子便是后世蒙元进入华夏大地时候差点杀的北方汉人断了根,可仅仅经过一百多年,在汉人重新入主华夏后,竟然有超十万汉人为蒙元自杀殉国,其中更是有超过六成的儒家士大夫为元朝殉国守节,为历朝历代之最。 原因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元朝对于社会太过宽容,赋税也是历史中最低吗,相较于大宋的一斗田税,元朝最多不过三升而已。 元朝亡国不是因为他们对百姓苛刻,而是因为不会施政,导致社会秩序一片混乱,最终败亡。 把汉人杀了数千万的蒙古人在后来都可以受到百姓如此爱戴,何况是把西夏百姓当成主子伺候的西夏商会。 在王二郎领军踏入西夏地界的那一刻,他就体验到了什么叫‘箪食壶浆以迎‘,前来迎接送行的百姓一度使得护卫大军寸步难行,到最后人人身上都挂着西夏的食物特产。 若是给大宋的士大夫们看到这一幕,他们定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到底是得胜归来的王师,还是敌国来攻的军队? 王二郎此行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灭国。 但是在看到这些淳朴可爱的百姓后,他有些动摇了,“师弟,你说我们做的对吗?” 他怕,怕西夏归入大宋后这里就成为了下一个大宋,三年前那些西城外的流民惨状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岳飞看出了他的忧虑,“将军,党项拓拔氏一日不除,商会就一日不安稳,哪天咱们若不在边关了,商会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颠覆。” 王智眺望远方,一时无言,他知道岳飞说的是对的,商会在西夏看似一手遮天,蒸蒸日上,但实际所有的一切皆系他一人身上而已。 只要他不在边关了,那么现在的一切都有可能如镜花水月般破灭,这也是他这三年来从不敢离开边关的原因,只是临近十月,婚期将近,他不可能继续在边关待下去了。 所以西夏必须灭国,这样他才能放心回京。 “将军也无需忧虑,大宋不管派谁来接管西夏,说话还是得看实力的,只要民心还在商会,西夏名义上归党项拓拔氏还是归大宋又有何关系。” “哈哈哈…师弟说的不错,任他谁来接管西夏又如何,连拓拔李家都只能做木偶皇帝,还怕他大宋翻了天不成。” “到了西夏这个地,就是玉皇大帝也得给老子趴好,哈哈哈……” 听到王智这番不敬天地的狂语,岳飞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却是在点着头,若非是不敬天地,不惧皇权,他又怎能完成这番不可思议的壮举。 看着前方依旧源源不断前来迎接的百姓,和已经大开着的敌国城门,岳飞只觉得这三年恍如南柯一梦。 还记得那年初见时,他说:我乃当朝琅琊郡侯,陛下钦点征西大将,此间受皇令伐西,寻求贤才辅佐,不灭西夏誓不归朝,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还是醉生梦死碌碌一生,皆在汝一念尔。 想到这里岳飞不禁莞尔一笑,琅琊郡侯是不错,可惜啥权力也没有,钦点征西大将嘛,勉强算个小将吧,不过只是个半个兵力也指挥不动的一营副指挥,还不灭西夏誓不还朝,当初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这厮分明就是来度假混军功的,把自己骗来也不过是因为知道军中不安全,找自己做护卫打手来着。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口无遮拦,胆大包天的二世祖,带着三十余人,就真的成事了呢。 可能他真的是佛陀转世,也不一定呢。 此时连岳飞都有些相信传言了,何况是西夏百姓呢。 看着热情邀请大军入城款待的灵州守城将官百姓们,王智客气的拒绝了,就在这灵州城外扎营夜宿。 虽然前路早已清理干净,但世事难料,小心为上,入了城可就不是人多力量大的事了。 行军途中禁止饮酒,王二郎却让人从城中买来两坛酒,在众人的目光中他拨开布泥盖,撒向大地,告慰数万军魂。 护卫队中有人知道,那是元丰四年,神宗在位期间,大宋曾动用三十万大军,分五路进攻西夏,就是在这灵州城下功亏一篑,丢下数万尸体后大败而归。 这也是大宋一百六十余年来,攻入西夏最深的腹地,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神宗皇帝本人也在这次战役后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七岁。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七章 君王死社稷 三十万大军都未攻下灵州城,如今却不费一兵一卒敞开了怀请自己进去,念及于此,王智长叹不止。 …… “陛下,快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西夏皇宫内,一名年老的太监连滚带爬的进入议政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龙椅坐下,声带哭腔,苦苦哀求。 今日是朝会之日,大殿之中却空空荡荡,西夏皇帝李乾顺抚摸着坐下龙椅,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喃喃着道:“走…走去哪……” “去辽…不,去西域!”老太监一口道出,“陛下,西域之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地,留有用之躯,以待日后再起之时啊!” 李乾顺闭上了眼,半晌后摇了摇头,“再起…没有希望的。” 东山再起的基础是金钱、军队与民心,他如今已经全都丧失了,谈何东山再起。 “陛下!” 老太监痛哭流涕,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李乾顺止住了,“你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老太监重重的磕了三个头,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躬身退后,在大殿门前停下再次看了一眼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子,转身落寞的走了。 李乾顺缓缓起身,正值壮年的他此时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缓慢的挪着步伐,细细瞧着大殿中的每一处,像是要把眼前这一切深深刻在脑海。 最后他回到了龙椅上坐下,拿过纸笔,写下一页许久都不曾书写的汉字,字毕,他放下纸笔,摘下帝冠,踩着龙椅上了御案。 他伸手拉过案前垂着的帷幔,缓慢的打着节,闭目半晌,最后还是把头伸了进去。 他的脚离开了御桌,身子荡在了半空中,脸色渐渐变得通红,青筋根根爆起,血丝蔓延上他的双目,在这一刻亮的通透,似乎在照映着他的一生。 他,李乾顺,也叫嵬名乾顺,三岁登基,西夏第四位皇帝,幼时母党专政,政治腐败,军队衰弱,对外战争屡战屡败。 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十六岁时,他设计成功灭掉母党梁氏而亲政,结束了外戚贵族专政的局面。 掌握大权后的他整顿吏治,减少赋税,注重农桑,兴修水利,使西夏国势强盛,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受到了百姓的爱戴,也夺回了西夏丢失的大片土地。 他如今四十有二,半辈子励精图治,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完成了许多前朝都未完成的事,自称对得起上对得起祖宗先辈,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但是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来得及去做。 可是上天不给他时间了,今日,他必须去死,只有他死了,他的妻儿才可能活下来,他的族人才有可能不被清洗,他们才有可能继续生活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 他不死,大宋皇帝不会安心,那个少年……也不会安心。 对了,那个少年今年二十了,已经不算少年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里竟然是出现了这一幕。 可能这就是他此刻最深的执念吧。 “咚……” “咚……” “咚……” 随着一声声的钟声响起,已经空荡的皇宫里还是传出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太监坐在阴暗不透光的房间内,听着外面的哭声,拿起桌上的小瓷瓶,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划过,却已无法哭出声来了。 “陛下驾崩了!” 随着这一声痛呼从皇宫里传出,不多时,全城素缟,百姓自发为他披麻戴孝,吟颂佛经,为他们的第四任皇帝,也是最后一任皇帝送行。 当王智率大军来到西夏都城外之时,看着满城挂着的白幡,有些被惊到了。 不过也只是惊疑片刻,他便猜到了发生了何事。 他下旨大军暂驻城外,只带百人随着出来迎接的内应进城。 在内应口中,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西夏皇帝也充满了敬意。 他西夏商会如今是取代了朝堂在西夏的地位是不错,但并无多少兵力,那些番族的兵力最多也就是两不相帮,却是不肯听他调遣反攻原来的主人。 西夏皇帝是无力再进攻西夏商会,但就此远走他乡也是可以做到的。 来之前王智也是这样想的,确实没有料到一个番族的皇帝竟然也有如此大义,也能身死社稷,与国同葬。 进入城中时,王智观察到两边百姓的目光中不再是欢迎,甚至还有些仇恨。 王智立马懂了,看来哪里都一样,城内的百姓和城外的百姓,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如同汴京的百姓人人歌颂太平盛世,城外的百姓却流离失所举旗造反一般。 但是王智也没有怪他们,底层百姓目光短浅,他们只能看到眼前带给他们幸福生活的人没了,却是看不到未来带给他们更加幸福的人正在眼前。 岳飞对身后一个队员眼神示意,队员匆匆转身离去,接着一个个护卫队员便披着甲,挎着刀快步入了城。 人在悲愤头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若是有人鼓噪,全城百姓一哄而上,他们这百人怕是会被撕碎的连渣都不剩。 果然,在见到军队到来,百姓眼中的仇恨隐去,转而攀上恐惧。 王智见状也没说什么,他本意是不想弄的剑拔弩张,和平交接,怎料出了这一茬事。 皇宫的大门在王智到来后也被人从内打开,一行人畅通无阻的进入了西夏皇宫。 通往大殿的两边插着白幡,一阵风吹来,冥钱纸币满天飞舞,传来大殿里的阵阵哭声。 王智吩咐众护卫收好刀兵,带头前往大殿。 上了数层台阶之后,殿中情况一目了然,数十人披着麻布跪坐在灵堂棺椁之前,皆跪在地上背对着殿外,看不清脸庞,但听着哭声是男女老少皆有。 棺椁四周还盘坐一群僧人,敲着木鱼,念着往生经。 和寻常家里老人逝去的灵堂一样,若非是在这西夏最尊贵的皇宫大殿之中,谁也无法想象这就是一个帝王的葬礼。 一个连亲朋好友都不敢前来祭奠的葬礼。 护卫在岳飞的示意下快速进入大殿两边,虽未拔刀,但也死死盯住在场的所有人。 殿中人虽然惊惧,但也未因此打断行丧事宜,这一幕自然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王智步入大殿之内,殿中哭声不自觉的小了很多,王智缓步经过他们,在棺椁前停步。 在身后披麻烧纸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王智恭恭敬敬的架手躬身行了三礼。 等王智行好礼后,一旁的礼仪官才恍惚过来,忙喊道:“有客祭拜,孝子贤孙回礼!” 披麻众人与王智回礼,一名俊美到不似番族的十七八岁少年抬头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眼中闪过凶恨之色,才刚要起身就被一柄长刀架在脖子上。 众人大惊失色,少年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来交给护卫。 护卫接过信件,转交给王智。 王智打开信件,看了片刻后蹲下身看着眼前俊美异常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李仁爱!”少年不卑不亢的回答。 “仁爱…好名字”王智再次问他,“你看了你父亲留给我的信件了吗?” “看了!”少年回答道。 “你父亲让我割下他的头颅回去交差,保下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你怎么看?” “拿去便是!” 李仁爱回答的斩钉截铁,却没有说拿去什么,是父亲的头颅还是他和他兄弟姐妹的性命。 因为他知道,选择权不在他的手上。 王智轻笑一声,把手中信件搭在火苗上燃烧。 直到信件完全烧毁,他站起身,走到棺椁边,凭着他八尺有余的身高,棺椁中人的全貌浮现在他的眼中。 这是一个面前极具威严的男人,眉心的川字纹在死后依旧根根可现,可想而知生前是多么慑人心魄,可惜终究是没有了呼吸。 他示意一个心腹内应上前确认,在内应点头后,他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 三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和他对峙了三年,曾数次致自己于死地的对手,只是没想到两人的相见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 王智回想起三年的种种,最终化为一声长叹,转身就走。 路过李仁爱的时候,他开了口,“我等你们七日。” 李仁爱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拳头。 随着王智的离去,一众护卫也收队跟上。 “智哥,为什么不把西夏皇帝的头颅摘下?”王飞追上王智,不解的询问。 王智反问道:“我要一个死人的头颅作甚?” 王飞可惜道:“这可是西夏皇帝的头颅啊,他赵宋皇帝心心念念之物,有了头颅作证,谁还敢不承认咱们的功绩。” “我的功绩不需要他们来承认。” “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讨好赵宋皇帝。” 王飞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跟随王智出了城外。 一万护卫大军就在都城外安营扎寨,整整七日未曾进入城内一步。 第八日,风和日丽,一辆辆马车从皇宫内驶出,身后跟着无数前来送行的百姓。 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后,城楼上出现数十名老者,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王智叹息一声,转过身来,看向东方,出发!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八章 看清他,打败他! 一万护卫大军,沿着大道一路向东,因为有数辆马车和诸多女眷的缘故,军队的步伐并不快,一日的光景都还未到灵州城,夜里就在一处荒郊野外扎营留宿。 今夜无风,篝火燃烧着木柴噼啪作响扬起火星点点,火势已经很大了,王智坐在火堆旁依旧一根一根的往里填着木柴,目光看着火光,思绪却已不知飞往哪去。 明明是完成了自己三年来的心愿,但是王二郎却没有一丝开心,反而是无尽的惆怅。 或许是因为身死社稷的帝王,也或许是那些与国同葬的老者,又或许是携俘东进的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但仔细回想下来,又无处寻找…… “你就不怕我们逃跑?” 一名少年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顺手抽出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势。 王智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又不是我的俘虏。” 李仁爱不屑一笑,“不是俘虏为何要等我们七日一同前往汴京。” “怕你们东进之路不安全。”王智随口解释。 李仁爱反讥道:“有你们在才是最大的不安全吧。” “你放心,护卫,我们是专业的。” 李仁爱想到他们这些人确实只是‘护卫队’,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你不恨我吗?” 王智看着这个高鼻梁、深邃目,棱角分明、俊美到不似男子的少年,竟然主动找他谈话,心中有些不解,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恨!” “灭国之仇如何不恨!” 李仁爱紧咬牙关,目光凶狠的看着面前火堆,一棍插入,激起一捧星火。 “灭国之仇?”王智嘴角微挑,“杀父之仇呢,不算上吗?” “那是他自杀,算不到你头上。” 李仁爱的话让王二郎对这个少年有兴趣了,“那也是我逼得,不是吗?” “那是他无能!”李仁爱一口接上,瞳孔中的烈火冉冉升起,“公平竞争,输者赴死,胜者为王,生死各由天命,他失败了就应该死,这就是我党项人的生存规则,与你无关。” “很公平的规则。”王智由衷的赞叹一声,接着道,“说说你的故事吧。” 王二郎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这个小子,很有个性,他很喜欢。 李仁爱没有拒绝,对于强者,党项人一向很尊重,“说到我,还得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哦?这个如何说?”王智歪头,看向他。 “我的母亲是辽国公主,她对故国感情很深,曾数次求我父北上援辽抗金,可他因三年前铁鹞子覆灭一战被金人吓破了胆不敢出兵,在金人威逼之下还答应做金人的附属,以臣事之。” 王智细细碎道:“原来是混血……” “嗯?” “什么混血?” 王智摆手,“哦,没什么,你继续说。” “辽帝在走投无路时投奔西夏被我父亲驱赶,导致辽帝被金人抓获,辽国也因此覆灭。” 李仁爱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眼中露出浓浓的思念之色,“我母亲得知故国已亡,悲痛不已,愤我父无情,在宫中绝食而死。” “可是我父不仅没有半点悲伤,还求着金人出兵助他。” 王智接道:“求金人出兵助他作甚?” 李仁爱看着他,没有回答。 但是王二郎已经懂了,除了出兵对付他这个死敌,还能作甚。 “那后来呢?” “金人同意了,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废了我。” 王二郎又犯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仁爱又看向了他,还是没有说话,表情明却显带了些不解,不明白明智一生的父亲为何败在了这个……智障身上。 王智摸了摸鼻子,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现在是想到了,李仁爱的母亲是辽国公主,那他身上自然是有辽国皇室血脉,金国如何能让一个辽人血脉的太子来做属国未来的皇帝。 “在我们大夏,失去太子身份的我不需要金人出手,我的那些个兄弟就能把我弄死。” “只是我父亲还未来得及把我罢免,你就来了。” “所以就这事来说,我还得感谢你。” “不用谢。”王二郎摆手,客气道,“举手之劳。” 李仁爱站起身,持棍指着王智的眉心,“他的死是咎由自取,但是我会继承他的遗志,击败你。” 对于这个底层百姓口中的佛陀转世,自幼受到良好教育的李仁爱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对于他的佛陀手段,李仁爱又是钦佩的。 这三年来,西夏商会和朝廷之间的种种斗争他都看在眼里,西夏百姓这三年来发生的改变他也看在眼里,他曾不知多少次设想,如果自己是西夏皇帝,该如何抵挡? 结果还是只能走父亲的老路,身死国灭。 通过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通过商业手段架空一个国家,何其大胆,何其神异,何其天马行空。 那些被他驱使的部族,他们看不出来吗? 不,他们能看出来。 这是阳谋,他们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当然能看出来,但是为了利益,他们愿意被他驱使,直到乐在其中,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脱身。 他深深的看着王智,他过来接近仇人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看清这个人。 看清他,才能打败他。 王二郎无所谓的起身拍了拍屁股,一指挪开木棍,居高临下道,“你那身为西夏皇帝的父亲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这个一无所有的俘虏。” “你对我的力量,一无所知。” 直到王智走后,李仁爱持着棍在火堆旁站了很久。 “智哥,要不要……”王飞贴上王智,手指在脖子上比划着。 “不用。” “我既然答应了他父亲保他一家富贵,就不会对他下手。” 王智说的很随意,但目中却谨慎了起来,这个小子胆大心细,对杀父灭国的仇人都能心平气和的聊天,是个狠茬,看来日后到了汴京也得找人把这小子给看好了。 王二郎虽然牛逼吹的大,但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这种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个幅员万里的大国看似手段通天,但他心里清楚,这是他走了通天的大运,否则不可能完成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 若他不是琅琊王氏的人,就不可能有商品来源。 若他不是种家的外孙,就不可能打通边关商路。 若西夏不是在之前被大宋和金人打残,就光是三千铁鹞子,他就无法应付。 若大宋不是因北伐损兵折将,朝廷也不可能容他在边关逍遥到现在。 再说细点的,若不是因为平夏城成了两不管地带,他也不可能成事。 若不是岳飞指挥得当,他也不可能应对西夏三年来大大小小的进攻。 还有通峡寨遇刺那次,若不是岳飞替自己挡了一箭,现在坟头草怕是都三丈高了…… 正是这些匪夷所思的天时地利人和聚集在一起、和不可复制的种种,才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所以今天的王二郎心里有的只是庆幸,而不是得意。 …… 翌日一早,天刚刚亮时,护卫队草草吃了一些干粮便列好队伍,准备出发,可是准备好了半晌也没有发出。 “这些女人真麻烦!” 一名千人大队长看着营地中还在磨磨唧唧的一群女子,不耐烦的说道。 那些都是已故西夏皇帝李乾顺的妃子女儿们,也被王二郎打包了,一同带去汴京。 照王二郎的说法:一家人嘛,就得整整齐齐。 “你个浑货懂啥,我看着就挺养眼。” 一旁的千人大队长眯着眼睛,紧紧瞧着来来往往的女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收起你的哈喇子吧,再看也不是你的菜。” “会长也是的,明明就是咱们的俘虏,还要这般礼遇,连婢女也不让咱碰一下。” “你懂啥,会长本就不想动他们,咱们来的时候晃晃悠悠的,不就是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吗,可惜那个西夏皇帝骨头硬,宁死也不肯逃跑,以死换他们的富贵,会长敬重西夏皇帝的为人,对他的遗孀也颇为照顾。” “我看啊,会长不动他们主要是因为他们毕竟是西夏皇室,还是有民心的,咱们商会在这片土地上行商,自然不能为难他们。” 几个千人大队长凑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却已经把事情的本质给说的七七八八了。 事情也确实如他们所言,王智本就不想对西夏皇室出手,党项李家在这片大地上统治了一百多年,民心也还未失,按照原来的剧本怎么也得还有个百来年的国祚,若不是担心直接对他们出手会令商会的名声受损,一年前王智就可以率军攻破兴庆府了。 等到现在才出手,也是因为婚期将近,不得不出手了,不过王二郎昨夜听到李仁爱所言,后来想想着实有些后怕,若真等到李乾顺求到金兵来攻,还真不知如何抵挡。 现在的金军就如同刚出笼的猛虎,没有足够的战略纵深,凭着一座小小的平夏城,根本无力抵挡。 感谢婚期,感谢曹小娘子…… 王二郎念叨着咒语,骑上了他的高头白马。 “出发!”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三十九章 大宋要亡 随着王智的一声令下,大军再次开拔。 西夏皇室的老幼妇孺的虽然在大军的正中,但王智对他们并无多少干涉,中途有女子要去方便也无人跟随,给与了他们足够的自由和尊重。 就如王二郎说的一样,他们就仅仅是护卫而已。 大军走走停停,直到第三日午后才行到平夏城,不过大军也并未停留,径直走过了,只有王智停下来与前来迎接的心腹众人说了一番话。 “祥叔,我们就不进城了,毕竟商会他们也不好面对党项李家的人,您受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商会就交给您了。” 王智这次在出发兴庆府之前曾与各元老会员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内容便是彻底取缔西夏朝廷,会议没有意外通过了提案。 商会众商当然知晓商路全开就必须经过大宋朝堂的同意,大宋朝堂同意的前提那自然是大家都是一家人。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脱离了商会,也不可能回归西夏朝廷的怀抱了。 所以,在商会合约续签的那一刻,就代表了他们放弃了党项拓拔氏,彻底拥护商会。 但是党项李家毕竟是他们原先的主子,背主弃义的帽子谁也不想戴,所以他们并未出来迎接大军,而王智也不打算进城,给他们保全面子。 王祥自然懂得,点头道:“二公子请放心,商会我会打理好的。” “嗯嗯。” 王智又拍了拍一旁种彦崇的肩膀,“表弟也受累,护卫队就交给你了。” “表哥哪里的话,您尽管放心,保管回来时一个不少。”种彦崇说着眨眼一笑,“您和表嫂的昏礼我可就没法去了,记得回来时一定要给我带喜糖啊。” 种彦崇也只比王智小一岁,与他爹种浩有些八分相似,但性格却天差地远,他爹日常冷酷,对谁都板着脸,他则热情无比,天生好动,好交朋友,才来平夏城没几日时就和上下打成了一片。 他爹日常少脑子,和王二郎一样顾头不顾尾,他则聪明伶俐,王智交代下来的事情常常超额完成。 可能是从小就在洛阳他爷爷管教下长大的原因吧。 对于这个一点就通,办事利索的表弟王智是打心眼里喜欢,所以刚来投奔时,王二郎就把打入西夏内部这种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他。 种彦崇也不负众望,短短两年多就让整个西夏上下念着商会的好,王智这次能一马平川毫无阻拦的抵进兴庆府,可以说大半都是他的功劳。 王二郎笑骂一声,答应下来。 在看向另一人时王二郎忽然就皱起了眉头,“老魏啊,你怎么空手来了,包裹呢?” “包裹?”魏国忠有些不解,“什么包裹?” “行李啊。”王二郎故作认真道,“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平夏城回汴京的吗,走啊,快去收拾东西,我等你。” “去你的吧!” 魏国忠扬拳要打,又被王二郎撂倒在地。 两人打闹了一会,王智认认真真的道:“你要是真不走,我有个事拜托你。” 魏国忠当然不走,这个世上还是哪里比平夏城更舒坦的地方了吗,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做为一城之主想做啥做啥,除了…… 他打了打衣服上的灰尘,比王二郎还俊上三分的脸庞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他虽没说话,但王二郎哪里不懂,“行,行,给你。” “祥叔,你回头让舞团搬到府衙去住。”王智转头吩咐,在王祥点头后,看向魏国忠,“这下你满意了吧?” “哎呀,兄弟这是说的何话,你我兄弟,你的事那就是我的事。” 他说着大手一挥,“说吧,何事?哥哥必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王智看着不远处的城池道:“平夏城还是有些小了,我想再外扩一圈修建外城……” “没问题,等你下次回来之前,定给你一个大大的城池,这事就包在哥哥身上了。” 王智话还没说完,魏国忠就一口应答了下来,昂着头,拍着胸脯,义气凛然。 王智点头,“嗯,一定要高,要大,否则防不住女真人。” “什么?” “女真人?” 听到‘女真人‘这三个字,魏国忠的面容和声音都扭曲了,他毫不迟疑转身就走,伸手后摆,“再见吧,朋友!” 王智高呼,“哥哥不要女团了吗?” 果然,在听到‘女团’这两个字后,他又走不动了,回头确认,“女真人什么时候来?” “不一定会来,做好万全准备。” 王智说的随意,但面容凝在一起,任谁看了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西夏已经向金国纳贡臣服,那就算是金国的臣子了,如今自己把西夏灭了,还把西夏国主给逼死了,金国于情于理都要来找自己麻烦。 更何况如今的西夏就如一个脱光衣服不设防的女子,西夏商会虽然取代了西夏朝堂的地位,但各族心思各异,会不会听商会的号令出兵抵抗女真的入侵谁也不知,商会如今能如臂使唤的也就这三万护卫队而已。 女真人只要不傻,或早或晚都会来吃了这块嘴边的肥肉。 指望三万护卫队抵挡如狼似虎的女真人,就是有兵圣岳飞,王智心里也没底。 看着如此神情的王二郎,魏国忠也收起了玩笑,一本正经道:“嗯,我知道了,你放心的走吧。” “你特丫的。” 王智看到他正经还是不正经,都觉得他是不正经,所以不管是不是正经,先打一顿就对了。 两人就在这别具一格的礼节中分别,王二郎再次跨上了高头白马,与众人拱手告别,策马向着护卫大军追去。 商会有王祥,护卫队有种彦崇,平夏城有魏国忠,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他在时,也基本插不上手。 当护卫大军行到镇戎军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种浩亲自迎接了上来,自王二郎来这边关以来,舅父还是第二次这么热情。 第一次是三年前,舅甥二人刚见面的时候,之后基本不是打就是骂,夸是不会夸的,最多也就“嗯”一声。 “嗯,成了?” 种浩故作镇定,眼神却盯着大军内的马车不放。 王二郎眨了一下眼,下马搂着舅父,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和这小子相处了这么久,种浩自然知晓这个手势代表啥意思,面上不禁露出激动喜悦之色,“让他们都进城吧,我就不接触了,安排好了之后来我卧房,今日咱舅甥好好喝一杯。” 边关守将私下接触敌国皇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得嘞!” 王智领命安排,夜里摸进舅父的卧房,种浩早已准备好了酒菜等待他的到来。 “舅父,我来了。” “嗯,坐。” 没有外人,只有舅甥二人,王智坐下先与舅父斟满,两人同举,一饮而尽。 种浩眯着眼,细细品尝美酒香醇,像是在品尝这人生的酸甜苦辣。 王智并未出言打扰,他知道舅父这三年来顶住的压力有多大。 种家、朝廷、边关、西夏……自己可以不顾一切闷头往前冲,都是因为有人在为自己负重。 种家不比琅琊王氏,就算事败,朝廷也只敢拿王智一人问责,而不会牵扯整个王家进来,那样后果太大,朝廷也承担不起。 但种家不同,在北伐之战失去了西军之后,种家实际上已经啥也不是了。 朝廷要对种家动刀,不会太难。 可以预见,若计划失败,自己会死,而种家全家都会死。 王智知道舅父之前能同意自己的计划,那是得知西军在北方惨败,外公也生死不知,气头之后死了心,便随自己摆弄了,后来得知外公脱身,但木已成舟了,便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想来王智也后怕无比,若是计划真失败了,自己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舅父一家上下…… 顾头不顾尾的舅甥二人又对饮了一杯,种浩才开口道:“说说此行的经过吧。” 王智当下就着下酒菜与舅父一五一十的把前往兴庆府到今日的事情都说了个详细。 “李乾顺是个有担当的皇帝。”种浩听完感叹一声,“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若我大宋皇帝有如此担当,也不会招了人家又把人家给杀了。” 王二郎嘀咕了一句,种浩自然知晓他是在说谁。 张觉! 那个举三州投宋却被大宋杀了头送给了金人赔礼的平州节度使,大宋皇帝亲口封的。 种浩烦躁,一口闷了一杯,“此为祸端,日后必受其害。” 王智又给舅父斟满了酒,“舅父你也这样觉得吗,那咱俩可得好好喝两杯了。” 种浩斜瞥了他一眼,“我是觉得朝廷要受其害,可不是觉得大宋要亡。” 王二郎嘿嘿一笑,以指触桌,“这就是大宋要亡的引子。” “你为何一直认为大宋要亡?” “如今辽国已灭,宋金无战事,西夏又被你收了,内乱也均被平定,我朝疆域自建国来最广,如何要亡?” 种浩认认真真的询问王二郎,对于这个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西夏的大外甥,由不得他不认真对待。 而这个大外甥的口头禅便是“大宋要亡”,不管是三年前的初到,还是三年后的今天。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章 世外野人 “舅父,我问您,大宋战力比之辽国如何?” 王智撕开一只鸡腿,吃的满嘴是油。 “差的远。” 种浩回答的很中肯。 “那辽国比金国呢?”王二郎再问。 “差的远。” 种浩还是很中肯的回答。 王智追着不放问道:“既然大宋比辽国都差的远,那能轻易覆灭辽国的金人,为何会放过一个比辽国更容易吃下、更肥的肉?” 种浩思索了片刻后方道:“因为大宋与金国无仇。” “呵呵…舅父您别逗笑了,西夏的那些商人难道与党项李家有仇吗?” “还不是随我一道把李家给掀翻了。” 王智吐出鸡骨头,抹了一把嘴,看向种浩认真道:“舅父,利益!” “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连一国的臣子们都能连同外人把自己的国给卖了,还有什么是利益不能操控的?” “以大宋的富饶,汴京的繁华,对那些从穷山恶水之间爬出来的奴隶来说,那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 “就算没有张觉,那也会有王觉李觉。” “弱小就要挨打,有无引子并不重要。” “只是张觉事件把这个事情提前了,把边关降将的心寒了,把本就所剩无几的胜算给抛了个干净。” “大宋如今的强盛,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没有相应的武力守护,覆灭也只在一瞬间。” 外甥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种浩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菜肴久久不曾下筷,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就像面前美味的菜肴,他饿了就想吃一般。 就是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他能抱着侥幸、视若不见,但无法反驳。 半晌后,种浩抬头看向他,“智儿,你有办法吗?” “别看我,我没有。” 王二郎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面对如今这个地表最强的女真人,也就只能等岳飞、韩世忠他们成长起来并且掌了兵权后才能抵挡了吧。 种浩叹息一声,饮下一杯苦酒。 就在此时王二郎皱眉轻道一声,“若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种浩眼前一亮,看向他问道:“何法?快说!” 王二郎一口答道:“迁都!” 种浩眼中的光亮又暗了下去,没接话。 “燕云不在手中,开封北面就无险要山川,只有黄河一道屏障,如果金人越过黄河,将是一马平川,直抵汴京。” 王智说完种浩也未搭话,依旧一口一口吃着闷菜。 王智自然知晓此事不能成,也就这么随口一提。 满朝诸公谁人不知开封无险可守,迁都这个提议也不是没人提过,太祖皇帝就一直主张迁都,只是直到身死也未能迁成,到仁宗时期,时任枢密副使富弼在总结宋朝对西夏作战屡战屡败的时候,就提出建都开封是拖累的论断,认为开封“所谓八面受敌,乃自古一战场耳”。 当时很多有识之士都认识到这个问题,从而提出自己的建议,范仲淹曾经说过:“洛阳险固,而汴为四战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阳。” 秦观也曾经表示:“臣闻世之议者,皆以下之形势莫如长安,其次莫如洛阳, 至于开封,则天下之冲而已,非形势之地也。” 一百多年来大大小小官吏也多次提议迁都,最后也都不了了之,哪里有他王二郎开口的地。 “哎呀,舅父,这种国家大事也不是咱舅甥俩能左右的事情。” “您说您一个小军通判,我一个营副指挥,谈这些事不是徒增烦恼吗?” “来,吃酒。” 王智举杯,种浩也无奈同举杯对饮,“你说的对,国家大事舅父也无说话的权利。” “不过你不一样。”种浩看着外甥目光中饱含期望,“我已把西夏之事加急送往京城替你表功,你回到汴京定然举国瞩目,届时谁也无法无视你的话,若有机会,你定要想办法避免辽国之状出现在我大宋身上。” 王智随口答应,“嗯,我知道了舅父。” 种浩吃了几口菜又想到了一事,“对了,还有你的护卫队,不可带出边关。” 王二郎有些急了,“可不带护卫队的话,我就三十多人了啊,还没有拓拔李家的人多,到时他们自己跑去汴京了,还能有我的功劳吗?” “你私建的军队能带到汴京吗,虽然朝堂都知晓,但你也不能明着打他们的脸啊。” “那咋办?” “你不是捧日军一营副指挥吗,你回京交差,不带上你的兵还能咋办?” “那样功劳岂不是还要分给他们?” “分不分,不是你说的算的,你就是不带他们,该他们的也跑不掉。” “你是捧日军的副指挥,不是光杆司令。” 王二郎无语了,那些兵卒无所谓,可要把功劳分给高尧辅那狗东西,这就太让人恶心了。 不过舅父说的也对,自己是捧日军的一员,也是共同执行同一个任务,那自己立下如此泼天大功,哪能没有同僚和上司的功劳。 若不是上司指派,那自己这就叫不听调令、擅自行动,功劳都要大打一个折扣,若是朝堂真不要脸起来,说不定就是将功抵过了。 “行吧,便宜他们了。” 王智最终屈服了,好心情也没了,和舅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闷酒,吐着心事。 …… “咯喔喔~” 公鸡打着长鸣,初阳的微光透过山头打在一座茅草屋之上。 “咯吱”一声,木门被从内打开,走出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须乱糟糟连在一块看不清面貌的野人来。 野人顺手抄过一边靠墙的锄头,走到一边菜园子里就开始锄草,动作利索无比,看样是做活老手了。 太阳升出山头,有些炎热了,野人用身上搭拉的一块布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间却看到山下有几个人影正上山来。 野人也没在意,山下时常有人上山来看他死了没,只是这日头一次比一次久。 早先时候每日都有人送来饭菜,之后就几日送一次,分量是多了些,冬天还好,夏天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所以野人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给他一些种子,他自己种。 等到种子送到后,几天一次的送饭也没有了,变成半月一月的来看他还活着没。 算算时间,距离上次也有个把月了,来探望一下也正常。 野人继续弓着腰,锄着地,连来人走到自己身后也未抬头看上一眼。 “喂,那老头,我问你,这片山头上可还有其他屋子?”身后来人气喘吁吁的问。 野人摇了摇头,他没见到过,初次来时,他曾想过逃跑,可除了面前这条下山路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走都没法行走,他曾破开层层阻碍想要从其他地方逃走,可走了一天一夜后他绝望了,又回到了这间小屋,在这里起码还能活命。 这里应该就他这一间屋子,来人难道不是镇戎军的人吗? 他转过身看向看人,瞅了两眼后又不相信的揉了揉眼,再次细瞧,确认来人是谁后,锄头从他手中滑落,他声音颤抖的询问,“高尚…是你吗……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来人正是捧日军第九营与王智同属副指挥的高尚。 高尚正向着远方眺望,瞧着有没有其他住所,忽然听到这一声询问,连忙收回目光看向身周,最后停留在野人身上,仔细瞧了两眼后,吓得大惊失色,连忙跳进园子,扶住野人上下打量,“衙内,您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作为高俅的心腹,私下里一直称呼高尧辅为衙内。 身后两名兵卒见状也赶紧跟着进园。 “慢!” 野人,也就是高尧辅连忙喝住两人,“别踩到我的菜。” 高尚道:“哎呀,衙内,我们是来接您回去的,还在意这些作甚。” 高尧辅这才回过神来,拉着高尚,声音激动,“你们真的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真的啊衙内,走,收拾东西,我这就带您下山。” 高尚说着看了四周一圈,拉着他就要走,“算了,不用收拾了,走,咱这就回去。” “不不,你等等我。” 高尧辅急忙脱开他的手,蹲下身子一颗一颗的拔着菜。 这些可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一棵一棵的栽种、浇水、除草精心呵护下才长这么大的,哪能就这么舍弃了。 高尚见状赶紧招呼身后二人,“还愣着干嘛,赶紧帮衙内拔菜啊!” 说着他带头开干,两个兵卒也赶紧过来帮忙。 拔菜期间,高尚问了高尧辅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高尧辅一五一十的把这三年的遭遇和他说了来,气的高尚把种家祖宗十八代都给招呼了遍。 “你们呢,种家把你们弄哪去了?”高尧辅问他。 高尚边拔菜边回道:“种家把我们调走了,去了秦凤路,根本就不给回来。” “那现在怎么给你们回来了呢?” “任务完成了,自然让我们回来了呗。” “北伐成功了吗?” “嗯,算是吧,辽国灭亡了。” 高尧辅拔菜的手顿时停住了,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辽国……没了?” “嗯,不止是辽国,西夏也没了。” “砰!!” 高尧辅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他,停止了思考。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一章 老母鸡青菜面 “我问你,从我们来这边关至今过去了多少年……”高尧辅痴痴的问他。 “三年零一个月。”高尚不假思索的回答。 “三年……”高尧辅自言自语着,确实是三年,他挨过了三年难忘的寒暑又怎会不记得。 短短三年,立国二百多年的辽国没了,一百多年的西夏也没了…… “大宋呢?大宋怎样了?”高尧辅连忙问道。 “大宋好着呢,燕云十六州收复了大半,西夏也举国来投了。” 听着高尚的话,高尧辅长长松了一口气,他高家没有多少家底,又是皇帝的心腹,与大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大宋无事,他高家就无事。 “那个…衙内……”高尚招呼他,面色有些为难,“有一件事得和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了?”高尧辅见他脸色不对,心头一沉。 “其实吧,也不是什么坏事。”高尚给他打了一个预防针,想了想接着道:“就是王家那小子…没死。” “哦,没死就没死吧。” 高尧辅听着是这事,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三年的日出日落,日常与蝉蛙相伴,静看风起云涌,原先许多看不透、放不下的事,现在也都不那么在意了。 生活本就是酸甜苦辣皆有,生命终究都会尘归尘土归土,年轻时不成熟的打闹争气,现在想想也没什么,过去就过去了。 高尧辅日常把园子打理好,几只鸡喂好,其余时间都在回想着过往,站在第三人的位置翻阅着一幕幕往事,王智不过是他生命中不起眼的一幕,只是组成他回忆的一部分,不值得太过较真,从而影响了其他的美好。 “那个…西夏……就是他灭掉的……” 高尧辅机械般的一点点移动脖子,直到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 高尚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西夏就是他一个人领着三十号王家军灭掉的。” 果然,不看衙内的话,说话都顺畅了。 久久没得到回应,高尚微微抬头,偷瞄着他。 见高尧辅依旧没回过神来,目无焦虑的看着前方。 “衙内,依我说就算了吧,他这次立了泼天的功劳,而且让我们一道护送西夏皇族回京献国,愿意分功给咱们,也算是低头服了软,咱们何必还与他计较。” 高尚软声劝说,能带着三十号人就把一个国家灭了的狠人,任谁说要和他作对都得两腿打颤吧。 对这样的绝世狠人服软,不丢人,反而因为做过这种天骄一时的对手,而且还活的好好的,就应该感到骄傲了。 “嗯。” 高尧辅终于是回过神来,长长叹息一声,也不知是因为没有一早杀了他而叹息,还是因为没有和他一起覆灭西夏立不世功勋而叹息,总之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了。 “走吧。” 最后一棵蔬菜拔了后,高尧辅站起了身,又编了两根草绳把蔬菜捆了两捆,让两个兵卒抱着。 自己进屋收拾了一些米面,那是每隔一段时间种家派人送来的。 他抓了一些米撒在地上,“咯咯”的换着。 几只鸡飞奔而来,就在他脚下毫无防备叨起食来。 高尧辅眼神示意三人,三人会意,同时出击,几只鸡都被抓了个正着。 高尧辅同样用草绳把它们的腿拴在一起,提了起来道:“走吧。” “我来吧衙内。” 高尚要接过鸡却被他拦住道:“不用,这鸡身上脏,你帮我拿着米面就行。” 高尚无奈,拎起所剩不多的米面,看着已经带头下山的野人衙内,眼中多了一丝尊敬。 就这样,几人拎着鸡,扛着米面,抱着蔬菜,一同下了山。 半道上,高尧辅回头,看着已经模糊的茅草屋,眼神复杂。 虽然无数次的幻想着今日的到来,但当今日真正到来后,他又有些不舍了。 “走吧,衙内。” “嗯。” 高尧辅转身离去,与茅草屋渐行渐远。 …… 王智牵着高头白马在城外树阴下等着,护卫队已经走了,回平夏城了,接替他们的是捧日军第九营,已经列好了队形。 “指挥,您别急,算着时间高指挥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伍义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女儿家的圆扇,对着王二郎不要力气的扇着。 五月底的西北已经颇为炎热,光坐在这里不动,就已经让人汗流浃背。 对于伍义的殷勤,王二郎也没拒绝,白白吃了自己拿命换来功劳,给自己扇扇风也是应该的。 伍义当然也是觉得应该的,他与其他都头还不一样,他的任务是随着王智一同前往平夏城巡视,名义上是王智的直属属下,算功劳的话那是要比其他几个都头多上一笔的,就凭这破天功劳的多一笔,那差距可就天差地远了。 哪能不把这位祖宗爷给伺候好了。 “嗯,坐下扇,挡着我的视线了。”王智不客气的招手让他坐下。 “哎,得嘞。” 伍义搬了块石头,坐在王二郎的身边,使劲的摇着扇子。 伍义坐下的时候,王智看到了前方有人骑马前来,四个人。 离近时能看清是一个野人和三个兵卒。 再离近时,是一个野人和三个兵卒,另加几只鸡,两袋粮食,两捆蔬菜。 直到面前时,王智认出了其中一人来,高尧辅的心腹,高尚。 那在他前方的这个野人…… 王智走上前来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终于确定了这个野人是谁。 “王智,好久不见。” 高尧辅率先打了招呼,语气不卑不亢,竟然没有一点感觉到丢面,或是羞耻。 “高…指挥,好久不见。” 王二郎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来还想嘲讽几句的,但是看到面前这个神态自若的野人,若是再嘲讽倒显得自己小人得志了。 “让你们久等了,走吧。” 高尧辅发话,此时他还是捧日军第九营最高指挥官,理应由他发号施令。 面对如此礼遇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高尧辅,王智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吧。 王智上马,招呼王家军众人出发。 带着他们出来,自然也要带着他们回去,王家军众人也都随他三年未曾回家了,是该一起回去看看了。 大军走过镇戎军的时候,王智回头,扬着马鞭与城楼之上的中年人告别。 种浩挥手,没有出来送行,始终都未曾与西夏皇族碰面。 三年前五百人风尘仆仆的来,三年后五百人气势昂扬的回,区别就在于来时都围着高指挥转,现在是围着王副指挥转。 就算高尧辅已经洗梳好了头发,修剪好了胡须,穿上了新衣,也取代不了王智在队伍里的地位,而高尧辅也不生气,夜间还招呼着包括王智在内的将领过来吃老母鸡青菜面。 王智看着面前这碗油晃晃的老母鸡青菜面,着实有些馋。 但不远处的岳飞微微摇了摇头,又让他有些纠结。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憋什么好屁,怕不是这一碗下去明天就得吃席吧? 高尧辅看到他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王智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来自手下败将的侮辱,这如何能忍? 他不再顾忌,也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嗯~真香! “指挥,这山上养的鸡就是香啊!”高尚在一边由衷的夸赞。 高尧辅眯着眼,细细品味着自己三年来的艰辛。 “指挥,您辛辛苦苦种的菜,养的鸡就这样给我们吃了,怪让人心疼的。” 高尚扒拉着碗中的青菜鸡肉,联想到衙内在山上的情形,一时间有些动情。 高尧辅笑道:“给你们吃了不心疼,若是留在了山上糟蹋了才心疼。” 不远处的王智听着几人的谈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厮真的变性了?还是说有所图? 猜不透,猜不透。 夜里,一人摸进高尧辅的营帐内,此时的他刚准备入睡,烛火还未熄灭。 “李太子,您深夜来我这营帐有事吗?” 来人正是西夏太子李仁爱,他那异域俊美的脸庞就着昏暗的烛火也能让人一眼认出。 李仁爱自嘲了一句,“高指挥客气了,叫我李仁爱就行,国都亡了,谈何太子。” 高尧辅嗯了一声便招呼李仁爱落座。 李仁爱客气了一句,便道明来意,“我听闻指挥与王智不对付?” 高尧辅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妖异少年,这家伙接触捧日军才一天的时日吧,就已经查探到这些事情了吗…… “嗯,往日是有些过节。”高尧辅未否认,想看他有何目的。 “我听闻指挥曾处处想置他于死地,不知指挥如今可还有想法。” “若有,我有办法可让此人功劳转嫁到指挥头上,并且可以助指挥给他定罪,有死无生的那种。” “若无,就当我今夜未曾来过。” 李仁爱说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的眼中渐渐升起贪婪之色,心中有了答案。 辛苦三年一手谋划的成果到最后却被仇人摘了桃子,想必那厮定会气的吐血吧……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二章 汴京纸贵 “无。” 思绪被这一个字打断,再向他看去时竟发现他的目中已没了贪婪,只剩坦荡。 “真无?”李仁爱再次确认。 “真无!”高尧辅摇头道,“已经很晚了,李兄弟还是回去休息吧。” “为何?”李仁爱不依不饶,“他把你关在孤山上整整三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整日与豺狼虎豹作伴,你就不恨他吗?” 高尧辅明显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有些怔怔出神。 按理说是应该恨的,一开始也确实是恨的,可是后来好像就不恨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恨的已经说不上来了,可能是第一颗青菜发芽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一只小鸡仔孵化出来的时候,总之他现在心里是不恨了,也不想恨了,孤独时与仇恨相伴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行了,你走吧,我和他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高尧辅起身送客,看着这个俊美少年气鼓鼓的撩袍走人。 他吹灭蜡烛,躺在地铺上,看着黑暗,回想方才李仁爱的话,他确实有了一丝心动。 也知道他确实有这个本事,只要在献国时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献的国,满堂诸公谁能不认? 只要把王智的功劳抹去,随便一些罪名就能治他的罪,什么资敌叛国、私募军队、扣押天使、意图谋反……哪一条都够砍他十次头了。 那可是收复一国的泼天功劳啊,要是落到自己头上,高家可就真的与国同休,世代无忧了。 为什么拒绝了呢? 若是时时刻刻都能想到自己的功劳是偷来的,那太折磨了吧。 外人无法想象,当一个人三年来只能自己与自己交流,那他的思想世界该会有多深。 而李仁爱出了营帐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而是出了营地,走到旁边树林里。 模糊的月光透过树梢,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这里等着他。 “怎么样?” “你失算了,他并没有同意。” “哦?”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和你作对。” “难道真的是变性了……”王二郎来回踱步,细细碎语。 李仁爱环臂戏道:“你就这么信我的话?或许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现在和你说的是假话呢。” 王二郎停住了,有些挠头,“你这么说…额……好像确实有点难以判断。” 李仁爱再次戏谑道:“若我和他达成了共识,在汴京一致对你发难,你要怎么办?” “你不懂,他也不懂,我在汴京的地位不是你们两个小卡拉米能够撼动的,至于朝廷的封赏,我从来就不在乎。” 王二郎背手望月,就算看不见表情李仁爱也知道此刻他的脸有多臭屁,还有这啥“小卡拉米”,不用问也知道不是啥好词,大概也就是垃圾的意思吧。 “那你为何找我去试探他?”李仁爱再次问道。 王二郎理直气壮道:“我这一路护送你们东进,分文不收,你替我做个事怎么了?” “再说,不找你找谁,你的那些弟妹吗?” “额……” 李仁爱无话了,他好像是真的不懂自己的意思,找敌人帮自己做事,这事情本身就不合逻辑好吧。 话说自己怎么就同意了这个不合逻辑的要求…… “说正经的,你们聊了什么,他真的没同意吗?” “我父只能败在你的手上。” 李仁爱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独留摸不着头脑的王二郎在夜里凌乱。 他随即摸到岳飞的帐篷,交代了前后,“师弟,事情就是这样,你说他后面这句话是啥意思?” 岳飞和他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说打败西夏国主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将军你。” 字面意思王二郎能懂,但是他不懂内在意思,“那这和今夜的事情有啥关系?” 岳飞耐心的给他细细分析,“若是他真的要和高尧辅合作,那打败他父亲的就是高尧辅,这个结果不是高傲的党项人可以接受的。” “我与党项人打了三年,还是比较了解他们的,他们崇拜强者,尊敬强者,堂堂正正被强者打败,他们心服口服,也是他们的荣耀,但是他们不能接受被不如自己的弱者打败,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若堂堂一国帝王被一个关在荒山的人设计打败,那样整个党项族都不会同意的,所以他是不可能在大宋朝堂对着满堂诸公说谎的。” “他既然没有要说谎陷害你的意思,那就说明今夜他并没有骗你,高尧辅是真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高大无脑的王二郎缓了好一会才有些理解其中道理,简单来说就是高尧辅真的变性了,连送上门杀自己的刀都不要了。 他倒头躺在岳飞的地铺上,想着其中缘由,想着想着鼾声就响了起来…… 岳飞无奈给他盖好了毯子,往边上凑了凑,他可不想再被巨石压身,三年前在相州抵足同眠的噩梦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这个便宜师兄吧,你说他笨呢,他能想到找人去试探高尧辅,说他聪明呢,他找了李仁爱…… 得到的答案都没法判断真假,这探试的…… 翌日一早,大营尚未开拔,王智便带着岳飞与富贵两兄弟又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 好水川! 上万军魂和王智曾祖埋骨的地方。 王智从王贵手里接过酒坛,去掉封头,撒向大地。 来的时候在曾祖面前夸下的海口,走的时候自然要来告知一声。 与此同时,汴京城。 “捷报!琅琊郡侯攻破兴庆府,携西夏皇室来京献国……” “捷报!琅琊郡侯攻破兴庆府,携西夏皇室来京献国……” “捷报!琅琊郡侯攻破兴庆府,携西夏皇室来京献国……” 种浩派出的传讯兵一入汴京城便举着奏报在大街上策马高呼,这当然也是种浩的交代。 前方的百姓听到高呼纷纷避开,马匹一过便都聚拢起来议论纷纷。 “捷报?边境不是都有两年未动刀兵了吗,哪来的捷报?” “西夏皇族来献国?咱们啥时候和西夏打起来了吗?” “喂,这位兄台,你知道这个琅琊郡侯是谁吗?” “我知道!我知道!!”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名正巧路过的太学学子高喊道:“琅琊郡侯正是我新学王师,王智王圣人也!” “啊,原来是王小圣人!” “对了,王小圣人确实是在和西夏对战,前年不还打了一个大胜仗吗!” “听这个捷报的意思是王小圣人攻破了西夏都城,还把西夏皇室都给俘虏来汴京了?” 这个结论一出整条大街都沸腾了,不管是行路的,还是摆摊的、开店的,无论是男是女,老的少的个个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人人争相奔走相告,短短两个时辰整个汴京城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一时间汴京纸贵,家家户户都在编织大红灯笼,高挂门头。 这可是大宋建国一百六十余年来头一份的大喜事。 八朝了啊,整整八朝了,除了太祖皇帝还未开始着手解决西北兵事便撒手人寰,后任哪朝皇帝没对西夏动过刀兵?结果全都是空耗国力、损兵折将、一无所获,还气死了一位神宗皇帝。 时至今日,大宋的百姓已经记不清在西夏投入了多少儿郎性命,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 曹玮、狄青、种世衡、种谔、折克行、折可适、范仲淹、韩琦、王韶、章楶……无数在大宋史上留下姓名的先人大贤都曾在西北边境抛头颅洒热血,却始终无法收复西北,拿下河套。 西夏,那是大宋的门户,门户一直被敌国占据,导致西北无险可守,只能一座又一座的建城,一军又一军的守卫,就单西北一面,禁军加厢军和番兵、乡兵就有超过五十万的兵力常年驻守,对整个大宋来说都是一个无底洞。 西夏已经成了一百多年来大宋亿万百姓心中永远的伤痕。 可就在今日,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西夏没了,举国来投了…… 人们的喜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整座汴京城宛如一锅沸腾的开水,所有能动的人都出了门,人人见面皆歌颂圣人之名。 儒林巷的王家大门都被前来恭贺的人踏烂了,因为家中男主都不在,前来恭贺的全是贵夫人,叽叽喳喳的把一整个大厅和院子都给塞满了,比过年还热闹。 种氏坐在上位容光焕发,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就未停过。 做为亲家的曹家自然也是如此,得到消息的曹继第一时间扔掉手中工作,一路过关斩将跑到家中,还没开口告喜就见到满院子的亲朋好友立马把他围住,纷纷抱拳恭喜他得了一个好女婿啊。 曹继连忙招呼众人入座,畅言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曹小娘子站在窗前听着院中人无时无刻不在夸赞心上人,心中比吃了最甜的蜜饯还要甜。 到了傍晚时候,所有卖酒的店铺通通关门,连酒楼客栈的大门也都被踏破,却连一壶酒也买不到了。 喜悦持续到第二日还未停歇,与宫外的热闹不同,今日朝会之上罕见的有些失声,没有一人出列告事,满堂诸公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着出头鸟开话头。 毕竟,那是个禁忌啊!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三章 功盖当代 出头鸟太子赵桓想为表弟请功,但抬眼一看上座阴沉着脸的父亲,又吓得不敢说话了。 皇帝赵佶黑着脸看着下方一尊尊被定了身的雕塑,再也忍不住了,“昨日西北捷报你们都没看到吗,一个个装聋作哑是要朕亲自操办吗?” 他说完看了看下方依旧毫无动静的群臣,直接点名右边第一排第一列的一名大臣,“蔡攸,你知枢密院事,你来说。” 这位大臣抬起头来,一眼看去约摸四十有余,保养得当,看着颇为年轻,在大殿前方一众须发皆白的老者中颇为惹眼。 此人正是四月刚致仕的太师、鲁国公蔡京的长子蔡攸。 也正是蔡攸的上位,所以太师兼领东府的宰相蔡京才会退位,一门两宰相同在一朝,并且父掌政,子掌军,这谁能看的下去,这大宋毕竟还是姓赵,不是姓蔡,所以就在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声中,才复起四个月的蔡京再次致仕,给儿子让路。 蔡攸虽这几年都未在汴京任职,但“朝廷禁忌”王小圣人之名他还是如雷贯耳的,这可不好发言,不清楚皇帝对这件事、这个人的态度,贸然发言一个不小心拍到马蹄子上可就不妙了。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想从面上看出一些门道来,愤怒是有的,就不知是对王智的愤怒,还是对朝臣不作为的愤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思绪在一瞬间理清,他不再犹豫,出列大声恭贺道:“大喜啊陛下,西夏之患如鲠在喉,卡我大宋一百余年,今日一朝除去,尽收华夏故土,疆域直追汉唐,实乃我朝之大幸啊。” “陛下识人有方,用人得法,北收燕云,西复秦地,一统华夏,圆祖宗之愿,功绩比肩汉武唐宗,实乃圣天子在位。” “此战有功,首功乃陛下也。” 蔡攸言闭,端坐龙椅之人终于展颜,满堂群臣都傻了眼,啥玩意还能这样? 你说燕云大半州府是皇帝花钱买来的,姑且算他的功劳,这西夏的功劳也按在皇帝头上……这也太无耻了吧。 谁人不知皇帝曾数次派人去拿下那个王家小子来汴京问罪,甚至当场格杀的话都说过,还差点派大军过去镇压,只是最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给打了岔,完了现在成事了,你说功劳都是皇帝的? 这个知枢密院事还得是你蔡攸当啊! 看到上座之人龙颜大悦,蔡攸心中一喜,看来这个端王好大喜功,喜欢被吹捧的毛病还是没改,只要把他吹舒服了,啥坎过不去? 在赵佶还是端王时候,蔡攸就与之结识交好了,对于这个皇帝的性格,那蔡攸是拿捏的死死的。 他是想为王智表功的,这点毋庸置疑,因为这几年他任河北、河东两路宣抚司副宣抚使,负责后方防护和粮草调动,而王智的父亲王禀,正是他的手下第一大将,几年的合作里也算是文武相得,配合的很好,王禀做事沉稳,从不贪功冒进,辅佐他稳固后方有功,这也是他一回来就得以升任枢密使执掌西府的原因。 奸臣那也是需要人脉滴,尤其是在西府任职,下管一群武将,没点恩施怎么服众,属下的亲儿子不帮那帮谁? 但是帮也得看怎么帮,直截了当的为王智表功不一定是好事,毕竟在陛下心里这小子一直都是心头刺。 但是把功劳转到陛下头上,那就不同了,就看你这个皇帝认不认了,认了那就得把王智的功一起认了,不认也无伤大雅,反正自己是表了态了。 远在西北的王智再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路走来顺顺当当,为他保驾护航的竟然是一个个奸臣,还是一个比一个奸的那种。 不过也是,王二郎这几年来做的全是个窃国资敌的事,朝堂上若不是奸臣当道还真说不好能不能成事。 “那依卿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理啊?”赵佶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 已经懂了皇帝心思的蔡攸大大方方的谈论起来,“陛下,臣以为此乃旷世之功,当大赏有功之臣,立碑刻撰以表陛下功德,树后世之榜样,另外可以太子殿下代天子出城迎接功臣以及党项李氏,再则可封党项李氏为闲官留居汴京,后则朝廷当尽快派遣官吏军队入驻西夏,尽快完成接收,教化西夏百姓,使两国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赵佶颔首,表情颇为满意,接着问向群臣,“诸卿可有异议?” 群臣互相观望一眼,皆摇头不语。 “好,既然诸卿皆无异议,那就依蔡卿所言。” 接着赵佶又看向蔡攸,“蔡卿。” 蔡攸躬身行礼,“臣在。” “此事你全程督办。” “臣领命!” “对了,你说要大赏功臣,这大赏如何赏啊?” 赵佶还是问了这个蔡攸极力避免的问题,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未曾提过,就怕提到这茬。 不过他也想到了皇帝会问他这个问题,所以也想好了应对之法,“陛下,封赏之事乃是东府职责,臣不敢越权。” 蔡攸说完就直接退回了列队,闭目养神,都没给皇帝追问的机会,这玩意要是说错了,不对皇帝的意,那前面说的全白搭了,好人自己已经做了,坏人就留给别人去做吧。 东府几位执事相公互相瞅了一眼,皆大感头疼,可是陛下的目光已经看向了几人,你说怎么办吧。 你要说功劳吧,那童贯大太监因为买了燕云几个州就被封了郡王,还是大宋开国以来唯一活着被封的异姓王,这王智直接把西夏一国都给拿下了,功劳孰高孰低那还用问吗?那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单以功劳来看,就是封嗣王都绰绰有余。 可你要说直接按照现有的这个例子封郡王,皇帝会同意吗? 那王智在陛下心中啥样,恐怕连皇宫中的老鼠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要是封国公呢,又似乎是太低了,别的不说,蔡攸这厮就是刚封的燕国公,你说这玩意有啥功劳,仗是一个没打,就光坐镇后方了,就到了最后辽国灭国后跑去燕云刷了个脸,这就封了国公,你让灭了西夏一国的人也封国公?当百姓的唾沫星子是不要钱的吗? 东府首相白时中见躲避不了,只能出列,“陛下,以捷报来看,复夏首功当属琅琊郡侯王智,只是此人不听召令,私募军队,亦有大过,但这些过错亦是为了收复西夏,臣认为过不掩功,可令其解散军队,赐封国公,以示天恩。”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响起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果然还是国公,东府宰辅们皆是皇帝心腹,自然知道赵佶不可能同意给王智那小子封王。 白时中做为政和六年便进入东府参与执政的老臣,熬走了一个又一个东府同僚,熬到最后与他同时期的东府宰执如今就剩了他一人了,最终荣登首相之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论揣摩上意他自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一手保身之道玩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明明是污人功劳,还恬不知耻的说过不掩功,整的跟为王智说话一样。 果然,在听白时中言后,上座的皇帝微微颔首,表情很是赞同,还未有所言语,台下便跳出来一人,正是以刚正不阿、敢于进谏闻名朝野的太常少卿李纲。 “陛下,臣不同意白相公的说法,琅琊郡侯在没有受到朝廷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励精三年终收复西夏,且不费一兵一卒,其功何其之大矣,往朝历贤在西北取得功绩朝廷也不吝封赏,其中封公者也不在少数,为何琅琊郡侯取得如此大的功绩,也仅仅是封公?那样置历朝先贤于何地?” “至于其不听召令、私募军队,陛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遇紧急更可从宜行事,况且琅琊郡侯征募的兵卒一份粮饷也未问朝廷要过,完全是自给自足,而且我听闻那些兵卒也只是西夏商会的护卫,是西夏那些部族集体征募,并非是琅琊郡侯的私兵,如何能因此定罪?” “如此的将过掩功、赏罚不公,朝廷岂不是自置口舌于天下,长久下去朝廷信誉将毁于一旦,百万将士如何还能安心替朝廷效命?” 李纲说的越是义正言辞,赵佶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对于赵佶来说,王智的功劳他并不想抹去,而且如今满城皆知,他想抹也抹不去,索性也就认了,光明正大的认了,但前提是,这个功劳得有朝廷一份,朝廷的功劳那自然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功劳。 他这个皇帝在位期间,大宋先辟陇右都护府,再收大理国臣属,后又收复燕云,现又全收西夏全境,疆域之阔立宋为最,这可是媲美汉武唐宗般的雄才大略,开宋至今的先皇谁能如他? 光耀青史就在今日,如何不认王智之功,这些也都是他的功劳,必须得认。 可是你这狗东西居然说朝廷没有给到西北任何助力,这说的是什么?想表达什么意思?狗一样的东西,早知道就不该把你召回。 赵佶气愤难耐,强忍住不发,一字一句的问,“依卿之言当如何封赏!” 李纲不顾皇帝脸色,持笏上扬,不卑不亢道:“臣以为,琅琊郡侯功盖当代,当封郡王!”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四章 真假太尉 功盖当代! 好家伙,月初刚封的广阳郡王童贯算不算当代? 这句话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是啥意思,童贯大太监都能封王,那功盖当代的王智呢? 赵佶气的发颤,给那个一直挖他赵宋江山的贼子封王?那还不得直接把他老赵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有宋一朝的爵位是无法世袭的,也无实权,就是除俸禄外多领一份食邑罢了,所以含金量就远低于其他朝代,一般朝臣见面都是称呼彼此官职,就像蔡攸这样,虽有从一品国公爵在身,更是官拜正一品太保,但同僚见面还是称他二品的知枢密院事,尊称就是西府蔡相公。 虚职只是好听,实权才是王道,除非蔡攸哪天丢了枢密院的职务,那群臣才会称呼他为蔡太保,其次才是燕国公,可见爵位在大宋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只有像王二郎这样,官职实在是太太太太低了,也就一个第九等开国侯能看,所以多以琅琊郡侯相称,实则地位并不高。 可是这爵位一旦到王,那就不一样了,朝廷不仅会出资给你建造王府,还会配有王府僚属,更可以配备一定数量的护卫,这些可都是朝廷出资的,虽然还是未有实权,但待遇和荣誉算是人臣之巅了。 所以这这个王,哪怕只是最低一级的郡王,赵佶也是一百个不想封的,童贯那是他的心腹爱臣,又有祖训在,故而封王,可你王二郎是个啥玩意,没把你弄死,都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还想封王? 他眼神望向殿下数名心腹,示意的很明显。 “万万不可!” 已经退回去的白时中看到皇帝如此神态再次站了出来,大声呵道:“大胆李纲,我大宋祖训:‘异姓不得封王‘,神宗皇帝复训:‘能复燕山者,虽异姓亦可封王‘,童相公能封郡王乃是祖宗遗诏,如何能违背祖训再封他王?” 他说着义愤填膺的指着李纲,“汝是要再开五代祸乱之源,陷陛下于不孝之地吗?” 五代祸乱的大帽子都扣下来了,这谁能顶得住,纵使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李纲也顶不住啊。 他一时间有些气短,不过还是坚持劝说,“陛下,祖宗之法也需因时制宜,若诸先帝时有能复西夏者,臣想也不会吝一郡王之位,若灭国之功尚不可封王,何功可?” “这是一个极好振我大宋军心的机会,陛下切不可寒了向功将士的心啊。” 此言一出,一些心存正义的臣子暗道不好。 果然,上座皇帝脸色阴沉的都要滴出水来。 诸先帝不吝啬,难道朕就吝啬了吗? “陛下……” 此时太子赵桓有些哆嗦的出列,“臣……臣赞成李少卿所言。” 看到太子这时候出列一些臣子不用猜就已经知晓结果了。 老子还没死呢,儿子就想挑战老子的权威,结果还用猜吗? 还有一些不得势的官吏见太子表态,纷纷出言支持,在本朝他们不得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朝,只要能在太子心底留名,哪怕因此被贬也是值得的。 结果随了他们的愿,包括李纲在内的数名官吏在今日之后被贬离京,调到穷乡僻壤与蚊虫作伴了。 可怜李纲,他这已经是第三次因直言被贬了,但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了太子赵桓的心底。 而此番争论的封赏,没有意外,国公。 以原秦州刺史为由,封秦国公。 东西二府和皇帝在同一个阵营,这就是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拦。 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作用,除封爵没得商量之外,其余官职可谓是人臣之巅了,封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任正二品太尉、领怀德军节度使,至于差遣…暂无。 骠骑大将军属武散官只是荣誉称号,无实际兵权,太尉属武阶官也就是军衔,是武将最高官职,理论上是可执掌国家军政大事,统领天下禁军。可大宋禁军的调兵权在枢密院,统兵权在三衙,就连下方府兵、民兵等非正规军的统筹调拨权也在兵部,太尉也就剩一个名字好听了。 但此太尉虽无实权却是真正的太尉,位列三公,在官职上非是高俅那般的三衙殿帅太尉可比,但是在实权上那是给高俅提鞋都不配。 至于为何如高俅那般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也被称为太尉呢,因为在政和二年时徽宗皇帝曾亲自取缔了太尉之职,之后所有掌管军权的高官都可被称呼太尉了,这时的太尉就是一句客气话,都是假太尉,就像王智他老爹,一军都统制就可以被人称之为王太尉了。 至于为何已经取缔了的官职又被重新启用了呢? 还不是因为皇帝的好大儿和李纲那些愣头青给闹得,直言若不能封赏得当,如何服众? 皇帝与东西二府也知单以军功而言,无人敢位于王智之上,与之平级的也未有,既然已经决定封赏,那就只能封一个武将最高官职了,故而又把已经取缔了的太尉搬出来,封了一个真正位列三公的太尉。 一个年仅二十的三公。 …… “外公,这太尉能干啥?” 洛阳种府内,王智搬过小凳子乖巧的在种师道身边坐下,接过下人手中蒲扇为老爷子摇着扇子。 有种府管家前来接过富贵两兄弟手中大包小包的礼物,引着二人去偏厅入座,独留外祖孙二人在亭中纳凉。 种师道躺在摇椅上闭着眸子,享着外孙的福,语气却没多少感情,“太尉,无用之官。” “额…我看朝中那些个太尉不都是牛逼哄哄的吗,咋我这个太尉就无用了咧?” “因为他们都是假太尉,你是真太尉。” 王二郎不解,“那为何假太尉那么牛逼,真太尉就无用了呢?” 老爷子反问道:“真太尉执掌天下军政事务,能让你有用吗?” 王二郎明白过来后气坏了,狠狠摇着蒲扇给自己降降火。 昨日汴京朝会结束后赵桓就派人给王智传了消息,而王智一行人此时已经到了西京洛阳地界。 在接到消息后,王智便让大队在前先走,自己则带着富贵两兄弟进入洛阳城买了些礼物来见外公种师道。 路过洛阳不来看看外公有些说不过去,其次他也想问问外公,朝廷这些封赏是啥意思,此去汴京有没有风险。 种师道虽是闭着目,但却仿佛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直言道:“你如今携大胜回京,民心所向,朝中还不敢对你如何,况且如今河东边境又起异动,童贯统率大军重镇边疆,驻扎太原,在朝廷没有完全掌控西夏之前不会对你下手的。” “啊,河东又怎么了?”王智急切地问,因为他阿爹和大哥现在还在河东宣抚司任职未归呢。 前些日子大哥来信中已经说好十月婚期之前会与阿爹一同回京,绝不缺席弟弟的昏礼,怎么听着又要出事? “朝廷答应支付燕云的岁币迟迟未曾全付,燕云百姓也无法按约遣去金地,金人恼怒,现已经在边境集结大军,筹集粮草,恐有兵事将发。” “岁币未付全?呵……”王智冷笑一声,“那他们十六州给全了吗?” “腿长在燕云百姓身上,还能要朝廷一个个绑了给送他们过去吗?都是借口罢了,弱小才是原罪。” 种师道斜着看了愤怒的外孙一眼,“你倒是看的通透。” 王智凑上前忧心忡忡的问,“外公,您觉得河东会打起来吗?” 种师道摇头道:“说不好,要看童贯与金人的谈判结果了。” 王智接着追问,“那要是宋金开战,咱们有胜算吗?” “没有。”种师道回答的很干脆,没有分毫犹豫。 王智虽然自己也有判断,但从外公嘴里听到这个答案还是怔怔无言。 他心中隐隐有不详预感,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后世的记忆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模糊,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是一点都记不起。 大宋与金国才签订协议不久,两国也都才经历过战争,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开启战端吧…… 种师道见着双目失神的外孙,出言安慰道:“智儿也无需太过忧虑,朝廷也看出这女真人并非善邻,这几年在河北、河东新募了数支军队,打是打不过,但防守应当也是无碍的。” 王智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随即外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就有下人前来知会用餐。 王智与外公一大家子吃了一顿午餐后便要告辞离去,已经七十有余的老爷子坚持要送行,王智推辞不过便与外公一同骑马踏向城外。 洛阳城中百姓见老种经略相公竟亲自出门送一个年仅二十的年轻人,纷纷惊奇打听,当听闻是收复西夏的王小圣人时顿时一拥而上瞻仰圣人容颜,一时间洛阳大街热闹无比。 王智本想臭屁一番,但看到身边目不斜视的老爷子时也只能讪讪一笑。 出了城门后几人勒马,王智恭恭敬敬的与外公行了一礼,一路走来他也知道老爷子坚持送行的意思了,那就是在洛阳给他王二郎造势,让汴京的君臣们知道,这个人,不能动。 “嗯,去吧。” 老爷子发话,王二郎点头,领着富贵两兄弟策马向东奔去。 傍晚时分王智三人追上了大部队,当夜留宿郑州府,算着路程,明日一早赶路,午时应该能到汴京城。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五章 汴京城外王坊镇 “砰砰砰……” “小如,小如,快起来!” 一串急促的敲门声与叫喊声同时响起,小如睡眼朦胧的开了门,看着才微微亮的天色,无奈开口,“小娘子,老爷说姑爷要到午时才能到汴京呢,咱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曹小娘子破身进门,“哎呀,不是因为他,我睡不着,走,穿好衣服,出门转转。” 小如无奈,从柜子里掏出了两套仆从衣着。 “拿这个干嘛?”曹小娘子问。 “因为凉快。”小如答。 曹小娘子思索0.1秒后道:“嗯,你说的有理,那就穿这个吧。” 不多时,两个曹家小厮出了曹府,在挂满大红灯笼的汴京大街上走走逛逛吃了些早食。 两人没说去哪,却心照不宣的朝西城荡去。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西城也不见当年贫苦模样,青石板上人流如织,遍街锦香,花遮柳护亦有,凤楼龙阁也来,虽是还比不过东城,但却半点不输南北。 时间再次证明,只要社会稳定、长治久安,百姓会自动修复一切伤痕。 曹家两小厮连西城繁华都拦不住,还要出了城去,城外与城内除了青石板不再有了,建筑也没那么精美了,但热闹场景却是不差多少,街道更是一直延伸到了十里外的王坊镇。 这里原来有个名字叫小树林,后来来了些流民,又有个王某某的大财主在这里建了许多工坊,故而现名就叫王坊镇。 远处冶铁坊的烟囱里冒着一股股白烟日夜不绝,走近些能看见瓷窑前光着膀子的汉子进进出出,再近些连纺织坊里织布机发出的“叽叽”声都能听见,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工坊依河而建,一眼无边。 曹家两小厮走到工坊前的一片广场上,这里的地面被一大片石板砌上,四周移栽了许多好看的花草树木,孩子们在这里追逐打闹,老人在树下边聊天边做些手工活,一片岁月静好模样。 广场中间是一个石块围砌的高台,一个灵活的孩子扣着石块缝隙爬上了高台,伸手去摘台中一棵小树上开着的白色小花。 一个大人看到了这一幕,突然大叫了一声,匆忙跑了过来,边跑边叫,“那娃,赶紧下来!” 叫声吸引了周围老人的目光,一名老者见状赶忙丢下手中活计,也向高台跑去,口中大声呼喊着孩子的乳名。 高台上的孩子见周围大人们都向他跑来,吓得赶紧把手中小白花扔掉,然后顺着石台爬了下来。 刚爬下来就被老者抓住小手给拉到了石台旁的石碑前跪下,老者先是领着孩子跪拜了三下,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大通,然后拉起孩子边训斥边打,周围大人也没人阻止,而是纷纷指责孩子亵渎圣树该打。 最后还是曹小娘子看不下去上前拦住,老人本还有些不忿,可当听到曹小娘子说了自己是王家下人后,老人顿时不再牢骚,反而热情的邀请两小厮去自己家中坐坐,曹小娘子婉拒,带着小如走远。 “这家伙都快被百姓们捧上天了!” 曹小娘子皱着眉头,她喜欢听别人夸赞她的良人,但不喜欢别人神化他,她喜欢的是有血有肉的王二郎,而不是一个神圣不可触摸的仙神。 只是整整三年未见,整日听到的都是这些神化的话语,印象中那个贱兮兮的脸庞渐渐的有些模糊,又得知他不费一兵一卒就逼死了西夏皇帝,拿下了西夏一国,她真有些怕了,想着他挺拔如天神的身姿,真怕有一天他会驾云西去。 “小娘子,对他们这些原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百姓来说,姑爷可不就是他们的神仙大老爷,如果这些事咱们来做,那也是他们的菩萨呢。”小如哪能不知道自家小娘子的想法,适时安慰道。 “嗯,你说的对。” 曹小娘子点头,但表情并未舒展开来,反而想到那家伙即将归来,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自己是配不上那家伙了吧,听说西域盛产貌美女子,还听说男人都喜欢前凸后翘…… 曹小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平坦的胸脯,坐在树下托腮发呆。 小如也不知如何安慰了,只能在曹小娘子身边坐下陪她一起发呆,那个三年不见的姑爷鬼知道有没有变心,若是现在说多了安慰的话,等见面后落差太大,反倒不好。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看着日头一点点爬上树梢,正照头顶,热的发燥,她们挪动了几次屁股,躲着太阳。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西边奔来,两小厮见状立马起身细瞧,小如大喜,“是禁军的衣服!” 曹小娘子点头,眼中也满是期待,不管良人有没有变心,她等今日已经很久了。 禁军快马加鞭从两小厮身边掠过,在官道上留下一串长烟,这个时候这个点有禁军路过,不出意外应是传讯而来。 果不其然,在禁军前往汴京不久就见有大队人马由东向西而来。 “是太子车驾!”小如指着从汴京行驶而来的大队人马,一眼认出。 因为赵桓此次出城乃是代天子出迎,非是如以往一般随意,那硕大的金辂御撵,一排排秩序井然的仪仗队,很难看不出是太子出巡。 皇帝出行乘玉辂,太子乘金辂,前有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诸车引路,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有驾士十四人、匠人一名。 后有鼓吹乐队,不要钱的吹吹打打,甚至大老远就能听到礼乐之音,走近时能看出就连马匹都是镶金戴甲。 前后数千人马浩浩荡荡而来,仪仗之后是大批闻讯前来的百姓,瞧着竟有数万之众,乌泱泱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如此阵仗当然也被王坊镇居民看在眼里,当有人问出太子仪仗前来是迎接王智王小圣人之时,全镇顿时炸锅了,纷纷互相奔走告知,一时间日夜不绝的炼铁坊烟囱断了烟,光着膀子的瓷窑汉子也都套上了衣服跑来,连纺织坊里的纺织机也不叫了,转而奔出叽叽喳喳的清一色女工来,把曹家两小厮都给挤到人堆里不见了。 传讯员自然是与太子说了具体时辰,太子仪仗既然都已经到了,那就说明需要迎接的人,不远了。 果然,有眼力劲好的百姓已经大叫了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六百余高头大马夹着数辆马车从远方不快不慢的驶来,当头一个纯白色骏马在阳光的照耀下颇为显眼,马上的年轻人身着暗红色铠甲,甲系大红色长袍,臂膀未开瞧着都有两人宽,骑在马上下望宛如战神下凡,吓得跑过来迎接的百姓两股战战。 “哈哈哈……数年未见大家可好?” 王二郎爽朗的笑声打消了他们的恐惧,他们也争先恐后的向着他们的坊主说着这几年的变化,感谢着他的恩德。 太子仪仗迎接而来,鼓吹乐队加大了吹拉弹敲的力道,欢庆的音调跳动在每一个百姓的心头,他们欢呼着与乐队附和,宛如汹涌而来的浪潮拍打在每个捧日军的胸膛。 他们一个个不自觉竖起了长矛,挺直了腰板,列队整齐的前进,荣耀的光芒在此刻深深照耀他们的心中,虽然他们此行只是去西北度了个假,但不影响他们同是一营的兵,而王智是他们的将,这就够了。 西夏皇族中有人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掀开帘子一瞧差点没吓晕过去,入眼之中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李仁爱看向窗外,眼神不复往日冷静,脸上全是愕然,作为一国太子的他也未曾见到这种场面。 就是他父亲在位时一年一度的全国大祭,也不曾有如此之多的百姓啊,见到如过江之鲫的百姓纷涌而至,他已经没有了数字的概念。 看来他那夜并未装十三,这种名望果然不是人力能撼动的。 李仁爱听到他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中气之足震耳欲聋,一人就可压下周围所有欢呼,他心中感叹,这便是人中之王了吧…… 王二郎太开心了,最近所有的抑郁担忧都在见到表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大笑着跳下马,与高尧辅并列带着捧日军众都头与下了御辇快步前来的太子行礼。 高尧辅与众都头是真的行礼,是那套单膝跪地标准的军礼,只有王二郎直接抱住了太子,还给提了起来拍了几下。 “哈哈,表哥,别来无恙啊!” 太子护卫看着已经翻了白眼的太子,吓得大叫,王智听到后才想起来这个是表哥不是魏国忠,赶紧放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咳咳…表弟啊,你是要谋杀为兄吗?” 赵桓喘着粗气给了表弟一拳,却是把自己打的生疼。 “哈哈,见到表哥我太开心了。” 赵桓不理会讪笑的王二郎,走上前把高尧辅几人一个个的扶起,说着场面话,把小兵头子们感动的都哭了,这可是当朝皇太子啊,以后的皇帝陛下,竟让一个个的慰问他们,如何能不叫他们感动涕零。 就在此时,王二郎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惊喜到后槽牙都咧出来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六章 献国 “秀才!算盘!陈东!” 他惊喜的看着太子御辇旁侍从的文吏们,大笑着向他们冲去,根本不管合不合礼仪,和他们一一都来了个王氏熊抱。 因为表哥的前车之鉴,王二郎这次都留手了,一个个也被嘞的不轻。 “我说阿霸,你这几年在西北是吃了什么神兽吗?怎么个子都赶上我了?” 秦算盘比划了两下个头,有些不岔,要知道这厮在三年前可还是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如今已经和自己半斤八两了,而且自己是只长个不长肉,故而还有个外号叫“竹竿”,可这厮呢,不仅个子高,体魄也壮,简直没天理了! “哈哈,可不止是神兽,真龙天凤我都抓下来吃过。” 王二郎一句玩笑话,秦算盘没当真,却是把围观的一众百姓给吓得不轻,有人当场就跪下了,他们是真的信。 “呵…你这小子,在边关历练三年,还是这么不着调。” 秀才打趣一声,还是瘦弱书生模样,只是眼圈的黑更深了些,脚步虚浮,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下。 这种模样王智见过,那是第一次把魏国忠从女人堆里掏出来时,他就是这副样子。 王二郎痛心疾首道:“秀才啊,缺钱和哥哥说,你这样下去,哥哥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陈东笑着接过道:“这还是因为知道你要回来,克制了几日,前些日子我和算盘已经打算给他准备后事了。” “盛名所累,盛名所累啊!” 秀才长叹一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话说你们怎么也来了?”王智笑着询问。 “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啊!” 见王智还疑惑模样,秀才解释道:“我们早就被太学除名了,现在是开封府的书吏。” 王智笑容顿住了,“啊,这……是我害了你们。” 秦算盘接道:“哈哈…阿霸,你这就不懂了吧,别的同学羡慕咱们还来不及呢。” 王智不解,“这是为何啊,你们不是都被太学除名了吗?” “哈哈,那咱们去太学的目的是什么呢?” 秦算盘边说边挑眉示意王智看向身后的太子赵桓。 王二郎懂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这都成了未来帝王心腹了,还上啥太学。 赵桓此时也回来了,拉着王智的手就要一同上御辇。 “哎~表哥,与民同乐。” 王二郎反手给他拉了回来,走到一匹马前,递过缰绳道:“呐,乘这个。” “那个位置太高,坐久了会让你远离百姓。” “好,听你的!” 赵桓接过缰绳,不顾随意官吏阻拦,在王智一掀之下便骑上了高头大马。 王智也走到大白前,脚尖一点便上了马背,幸好大白天赋异禀,生的马高马大,一般的小土马那王二郎骑上去跟骑驴也没啥区别。 “大家伙都回去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们。” 王二郎对着百姓高呼,扫眼间好像又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再返回巡视间又找不到了。 这里的百姓他很多都见过,有几个熟人太正常了,王二郎也就没在意,双腿一夹大白,往前走去。 人群中两个小厮躲在大高个后面,暗叹好险,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曹小娘子分明从他眼神中看到一刹异色。 “这个大傻子,哼!”看着人已经骑马走了,曹小娘子又气呼呼道。 “小娘子,人都走了,咱们要跟上去吗?”小如拉着她的手问道。 “嗯,走,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曹小娘子与小如手拉着手在随着人群潮流向前涌动,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已经生出了些胡茬,面容也更为硬朗的男子身上。 王智打马上前与表哥并排问道:“怎么没与西夏李家的人见见?” “我派人过去问候了一番,在这里就先不见了,人太多了。” “对于党项李家,朝廷怎么说?” “给府邸,给官职,给富贵,就在汴京养着,暂时会看住了,限制出城。” “嗯,这样是对的,还有那个李家旧太子李仁爱,表哥要派人好好看住了,这小子不是省油灯,摸不准啥时候就会作妖。” “行,听你的。” 因为周围太过喧闹,两人哪怕是正常说话也不怕外人听到。 王智看着前方一栋栋工坊,一排排屋舍,一个个洋溢幸福的脸庞,大感欣慰,“三年未回,变化真大啊!” 赵桓也感叹道:“是啊表弟,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表哥可别这样说,没有表哥的支持,是万万无法变成这般模样的,百姓能有今日的幸福生活,表哥当居首功。” 可惜王智的赞扬并没有起到效果,赵桓眼中露出难过之色,“我有多少本事,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三年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有多少次差点崩溃,所幸你给我留了秀才、陈东他们,不然我可能真的撑不下来。” “哈哈,表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有什么事咱兄弟二人一起面对。” “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看着依旧和三年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永远充满斗志的表弟,赵桓也笑了起来,是这三年来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这么轻松。 因为他的顶梁柱,回来了。 当仪仗队进入汴京城的时候,大道朝东,全部清空,每隔三步就有一个禁军把守,道路两侧百姓全是欢呼的百姓,有大男孩提着竹竿点着炮竹,还有小姑娘在阁楼上撒着花瓣,从西城门到皇宫门,一路不绝。 受到如此迎接的王二郎眼眶都要湿润了,三年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赵桓与有荣焉,表弟于他而言就如亲弟弟一般,见到弟弟如此受欢迎,比自己受到欢迎还要开心。 王家军群贤紧随王智其后,看着阁楼上的姑娘家对他们挥舞着手帕,激动的脸色涨红,他们本是西城过街的老鼠,如今却成为这条街最靓的崽,如何不令他们喜形于色。 只有大小眼岳飞微微皱眉,忧心忡忡,他在韩家做护卫的那些年读过很多史书,知道这种阵势不是臣子该有的,以史为鉴,尽收民心的臣子都没几个善终的。 一个人能够为百姓立新学、治瘟疫、安流民、编字典、平国战,如何能不得民心?怎能不得民心? 他常说大势,什么是大势?这恐怕就是大势吧! 高尧辅把这一切也看在眼里,时隔三年,从深山老林再次回到这个熟悉而繁华的汴京城,让他的心境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只是再激动他也做不回城中人了,因为他已经学会站在一个第三者角度来看待事物,他的肉体是在城内,但是灵魂却像在城上空,每个人的表情动作,他都看在眼底,仿佛一个局外人在看世间百态。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去出家。 至于李仁爱,他已经麻了。 汴京城的一切都在冲刷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原以为城外已经很繁华了,直到他进入了城内…… 大夏就是在和这个国家打了一百多年? 他现在只想跪在父亲祖宗面前说他错了。 他出身高贵目空一切,曾觉得他的父亲不够勇武,他的国家不够强势,对辽、宋、金三家称臣,平时也就欺负欺负周边小部族,简直无能至极。 他曾幻想着自己有一日登基称帝,必定带领大夏横扫六合,平定八方,立不世之功勋。 可当今日,他来到了汴京,看到了幻想中都不曾有过的画面,他才知道以往的自己是有多天真,多无知。 和汴京城一比,兴庆府就是……算了,啥也不是。 仪仗队包括捧日军、王家军以及西夏皇族都未停歇,直接被安排进了皇宫。 这不是王二郎第一次进皇宫了,却还是好奇的左右观望,因为上一次进皇宫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是堂姑姑王皇后还在世的时候。 对于皇宫的样子,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印象中的皇宫很大,很辉煌,自己和表哥跑上一天也没个头,但是以他现在的目光看来却是不大,还可以说很小,就连西夏皇宫都比这个皇宫大。 连李仁爱都很疑惑,为何如此繁华的大宋,却只有这般小的皇宫?大宋皇帝都是这般勤俭节约吗? 没有见过艮岳的李仁爱天真的以为。 与前朝的皇宫不同,汴京城是从唐代的州城发展起来的,宫城的前身只是节度使的治所,自然不可跟长安、洛阳这样的故都相比,皇帝们当然也想过扩建,但是扩建就得拆迁,皇宫周围的人家可都是不差钱的主,对奉行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赵宋来说,是不可能动这些人的。 直到今任天子实在受不了皇宫的小气,直接就在汴京的东北角修建了一座不比皇宫小多少的第二宫殿,艮岳。 进了皇宫殿前广场之后,众人下马,太子赵桓亲自迎接西夏皇族下车。 “宣西夏使者进殿!” “宣西夏使者进殿!” “宣西夏使者进殿!” 三声由远及近的传唤之后,赵桓领着李仁爱一人登上大宋最高权力的殿堂,文德殿。 而李仁爱手中捧着一个物件,用黄布包着,王二郎瞥了一眼,不用打开也知道那是什么。 西夏国玉玺!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七章 回家 这就是李乾顺的遗愿,国已不国,唯求妻儿富贵,族人不被牵连而已。 辽国灭亡后耶律家族的惨状他作为西夏国主如何不知。 男丁被杀害,女子被蹂躏,就连祖宗坟墓也全部被挖开,盗劫一空,除了逃亡西域的耶律大石之外,整个大辽再无耶律之姓! 成王败寇本无谈价之本,他只能用人头赌王智不会为难他的妻儿族人。 所幸,他赌赢了,而王二郎也没要他的人头,准许他们来汴京献国,以大宋臣子的身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殿内的谈话王智无从得知,只是一会后便下来了一个内侍,领走了西夏皇族其余众人。 没等少许又下来一个内侍,就在台上拿出圣旨,宣读了对捧日军和王家军众的封赏,除了王家军众和都头伍义都有升职加薪封赏之外,其余兵卒也都有金银财物赏赐。 在一众兵卒兴奋不已时,内侍收起圣旨再次呼唤,“琅琊郡侯王智、桂州观察使高尧辅请随我上殿面圣!” 高尧辅的官和职虽然都在王智之上,可耐不住王二郎有爵位在身,故而还得先他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台阶,巍峨大殿在王智眼中渐渐露出全貌来,他看向前方,四门大开,文武百官整齐列队,大宋天子正坐大殿,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他这个朝堂禁忌,最终还是进入到了朝堂。 在一众佩服、忌惮、羡慕、嫉妒、不善、欣慰的目光中,王二郎不卑不亢的走到殿下。 “臣王智、臣高尧辅,拜见陛下。”两人半跪在地,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赵佶望着台下壮如天神的堂内侄子,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身边内侍小声提醒,他才回过神来,“两位爱卿,快快起身。” 既然叫人快起身,那干嘛还要人行礼?这个该死的封建社会! 王二郎心中腹诽不已,就是半跪他也觉得难受至极,被后世思想熏陶了二十年,爱国他有,忠君那就扯犊子了。 “两位爱卿此行西北平定西夏功劳甚高,朝廷自然都看在眼里……” “李彦。” 侍立一边的大太监李彦听到皇帝呼唤,走上台来接过圣旨,展开宣读:“朕绍膺骏命,敕曰……” 有赵桓这个天子以下第一号二五仔在,啥圣旨王智也不用等到宣读后才知晓内容。 李彦噼里啪啦的念了一大通,王二郎自动过滤掉那些对他来说毛毛雨都算不上的金银布匹田地食邑,只盯着官职听,结果自然是和表哥说的分毫不差。 爵封秦国公,官拜三公太尉,职领怀德军节度使,还有个荣誉称号骠骑大将军,差遣无。 只拿钱不干活,还给四份工钱,这大宋朝仁义,太仁义了! 王二郎对啥功该封啥官也没个概念,只觉得这一连串的头衔听着够格,于是心满意足的领了圣旨,直到后面听说童贯那死太监吃了败仗,害死了十余万将士,最后只是花钱买回了几座城就被封了王,这才愤愤不岔,直呼大宋朝该亡! 高尧辅做为王大功臣的直属上司,并且驻守平夏城的任务也是他下发的,功劳自然也是有的,由观察使升为了承宣使,到了这一层就可被称之为经略相公了。 种师道之所以被称之为‘老种经略相公‘就是因为早年做了奉宁军承宣使,在前唐时是一地除了节度使之外最大的官了,今宋嘛也就只是个寄禄虚职,本阶官也大大升了几级,不知是不是顾及到王二郎的感受,差遣也是无。 等两人领旨谢恩后赵佶方开口道:“两位爱卿数年未归,想必是极思念家人,今日便早些回去,明日朕在皇宫给两位爱卿和将士们庆功洗尘。” 两人再次拜谢便退出大殿,王智巡视一圈也没看到表哥赵桓,想来应该去安顿李仁爱一家了。 出了殿后高尧辅便领着捧日军回殿前司复命去了,王智自然不会跟着去,带着着富贵两兄弟与群贤出了皇宫。 “兄弟们各自回家报平安,晚上聚贤堂集合,不醉不归!” 群贤们嗷嗷叫着勾肩搭背四散离去了,看着形单影只的岳飞,王智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师弟随我回府,在我家住上几日。” 岳飞低头想了想道:“将军,我想今日就走。” 王智看着他的脸,沉默了片刻后道:“行,我送你。” 他太了解这个师弟了,当他把话说出口的时候,那就是已经下了决心的事。 几人卸下了惹眼的甲胄,牵着马,一路谈着话,漫步走出了城。 “将军,两位兄弟,就送到这吧。”岳飞拱手。 王智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师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兄有个不情之请,望勿要推辞。” “将军请说。” “可唤我一声师兄吗?” 岳飞:“……” 岳飞还是走了,最后嘟囔了一句,王二郎还未听清是啥,便上了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望着已经有些模糊的背影,王智长叹一声。 “二郎为何要他接了调令?” 王富不解的问,包括岳飞在内,他们这些王家军看似是朝廷的军队,实则却是王智的私兵,王二郎对他们拥有绝对掌控权,他们也只认王智不认朝廷。 “你觉得朝廷还会让我领兵吗?” 王智摇了摇头,转身进城,“与其跟着我一起被雪藏,不如放他离去。” “他是大鹏,天地才是他的舞台。” “走吧,回家。” 对于岳飞这个平西第二功臣,朝廷自然有特别封赏,以普通军卒之身一跃晋升为从七品武警郎,任侍卫步军司河北禁军一营指挥使,即刻上任。 对于朝廷名正言顺的挖人,王智选择屈服,他此番归来注定不会再有任何实权,表哥一日没有登基,他就得坐一日的冷板凳,没必要让岳飞陪他一起坐,战场才是他的主场。 当王智三人回到那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巷子时,王家大总管王忠早已经在巷口候着了,一见到王智的身影,老管家几个小步上前紧紧握住王二郎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二郎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王智双手都被老管家握着,感受到亲人的温度,心中也是暖暖的,“嗯,忠叔,我回来了,家里都还好吧?” 王忠不住的点头,“好,好,都好的很,就是念你们爷仨……” “爹,还有咱俩呢。” 王富在后提醒,王贵也罕见的咧着嘴傻笑。 “你们俩个小兔崽子……”王忠老怀笑着,手却有着不由自主的想脱鞋。 虽然都已三年过去,但是王忠看到自己的两个傻大儿还是忍不住想抽鞋底,他一直把王二郎这些年的纨绔行为归结在两个儿子身上,这鞋底抽习惯了,都有了肌肉记忆了。 “爹,您不会还想抽咱俩鞋底吧,我和阿贵如今可都有了官身,也算是有头有脸了,这大庭广众的……” 富贵两兄弟是入了王家军的在籍兵卒,也是此次平夏功臣,与其他二十八群贤一样,朝廷通通给了官,虽然都是从九品的芝麻小官,也无实权,但两口加个帽,终究是官,算是踏进了统治阶级的第一步了,与民那自是不一样了。 王忠闻言嘴都笑的合不拢了,他早年虽也跟着王智他爹四处征战,但在一次战事中不幸伤到了腿脚骨,平时走路不碍啥事,但跑动起来就不太行了,自那之后便退了军伍做起了全职管家。 自己从军十几年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反倒是自己家的两个傻大儿初次从军就给挣两个官身回来,说不开心那也止不住脸上笑容啊。 “不抽,不抽,走,回家。” 王忠笑呵呵的拉着王二郎的手就往回走,也没在意身后的王二郎为了迁就他,都俯着半个身子。 老人和年轻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老人就是这样拉着他,从小到大。 巷中的街坊邻居见着王智回来,也纷纷热情的打着招呼,虽然没有城里百姓那么崇拜,但也算是真情实意,毕竟那个人见人怕的小恶魔,终究是长大了。 只要不再祸害他们,那就是天大的喜事。 “夫人,夫人,二郎回来了!” 随着一名家仆的叫喊,内外院顿时忙碌了起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内院一头扎了出来,两个朝天马尾一颠一颠的跟着,就快要追不上了。 在小姑娘奔出走廊后又跌出一个五六岁小男孩的脑袋,他是被台阶绊倒的,刚想撇嘴就看不着姑姑的影子了,见没有大人在场,小男孩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抹了抹刚挤出的眼泪,跑向了前院。 “二哥!” 小玲儿终于是看到了那个又思念又讨厌的二哥,顶着两只牛角马尾使出了看家本领蛮牛冲撞而来。 王二郎张开怀抱在小玲儿即将撞在怀中时架住,轻轻一提便到了怀中,一手环着大腿抱了起来。 虽然十三四岁的小王玲已经是半大的人了,但是在人间凶兽的王二郎怀里还是和小娃娃没啥区别。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八章 阔婿上门 王二郎掂了掂怀中的妹子,“呦,长了不少肉嘛,玲儿想二哥了没啊。” 小玲儿双手环着二哥的脖子,摇着头,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嘴巴却噘了起来,“哼,不想啊,谁想你啊,一走几年都不知道回来。” “妹子呀,不是二哥不想回来,二哥也是身不由己啊!” 王二郎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两包蜜饯果子来,小王玲迅速出手抢夺,却是抢了个空。 “想没想啊?”王二郎背过手再问。 “想想想!”小王玲点头如捣蒜,连忙应承。 “嗯,这还差不多。” 得到满意的答案,王二郎这才递过蜜饯果子。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墙后探出来,怯生生的望着这个巨人与姑姑。 “小沆儿,来。” 王二郎又从怀中摸了两包蜜饯果子,可惜三年的时间对一个小娃娃还说还是太长,小王沆已经快把这个无良叔叔忘的差不多了,就是见到好吃的也不敢过来。 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小脑袋转头看去,见是种氏过来连忙跑过去拉着大母的手,手里有了仪仗,小王沆才有了底气靠近人间凶兽王二郎。 种氏拉着小王沆的手走了过来,剐了一眼王二郎,“快把玲儿放下来,都是大姑娘了,给别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嘿嘿,阿娘。” 王二郎是把小玲儿放了下来,却上前搂住了种氏的脖子,“三年没见,阿娘越来越好看了。” “撒手。” 种氏拍打王二郎的大手,表情无奈,自己生的这么个丁点礼法都不讲的儿子,能找谁说理去。 人家儿子久归家门都是先跪见父母,给父母磕头口称“孩儿不孝”的,这竖子倒好,又抱妹妹又搂娘,自家人知道这竖子一贯如此,但是被外人看到,那可得说闲话了。 王二郎嘿嘿一笑,又蹲下身抱起小王沆,小家伙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脸,没哭没闹。 王二郎使出一贯的贿赂伎俩道:“喊叔叔。” 小王沆接过王二郎递过的蜜饯果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大母。 种氏轻笑道:“你走后,沆儿一直念叨着叔叔,现在叔叔回来了,又不认识了。” 王二郎捏了捏小王沆肉嘟嘟的小脸,凶他道:“真是个小白眼狼,叔叔都白疼你了。” 看到这个表情这个手法,小王沆才像是被打开了记忆的盒子,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叔叔。” “哎,我的好大侄儿!” 王二郎两手把小王沆举高高,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二哥,我也要举高高。” 小玲儿挤到王二郎怀里,挂在王巨人身上,就像一个小铃铛。 世俗的眼光王二郎根本就不在意,还像以前那样,一手抱着一个,随在阿娘身后与前来迎接的王府众人一一笑着打招呼。 走到膳厅时,嫂子刘氏已经摆好了满桌饭菜,见到王智回来,忙招呼着,“小叔回来了,饿了吧,赶紧坐下吃饭吧。” “哎,嫂子您也坐。” 王二郎放下大小娃,直接坐下大口吃了起来,“嗯,真香,皇帝留我吃饭我都没同意的,就等着这一口呢。” “哇,二哥你见到皇帝啦!”小玲儿大叫了起来,眼睛里冒着金星。 “那是自然,你哥哥我乃当朝国公,三公太尉,总掌天下兵马,就是上朝那皇帝也不敢让我站着。” 王二郎肉也不吃了,高傲的扬起头颅,在树立榜样这一块,那得拿捏的死死的。 “阿娘,二哥说的是真的嘛?” 小玲儿长大了,知道二哥的话不能全信了,她转头就问向了种氏。 种氏无奈的点头。 “哇,二哥你这么厉害啊!” 得到答复的小玲儿扑到王智怀里,抬起小脸崇拜的看着自家二哥。 “嗯哼哼。” 王二郎翘起了尾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叔叔有大爹爹的官大吗?”小王沆扑闪着大眼睛,怯生生的问。 他对大爹爹已经没有印象了,只是从小到大的固有印象就是官大,大官,很大很大的那种。 “你大爹爹啊……”王二郎轻哼一声,一脸的不屑。 “傻啊你,我二哥好多年前就此你大爹爹官大了。” 小玲儿一脸嫌弃,又带着自豪,仿佛二哥是我的,大爹爹是你的一般。 “阿娘,阿爹有来信吗?” 说到亲爹王二郎也没心思和两个孩子吹嘘了,有些担忧的问向种氏。 “来了。” “怎么说?” 种氏看向一脸急切的儿子,不急不慢道:“放心,你爹说了,十月之前一定能赶回来。” 王二郎开心的笑了,“嘿嘿…那就好。” “来,妹子,吃肉。” 王二郎把好肉夹到小玲儿碗里,和她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一家人的午饭刚吃完,王二郎就躲开妹子和侄子脚底抹油跑了,顺道折了一支牡丹花,钻进了已经备好的马车里,由王贵驾车,一路向北城而去。 待行到曹府门前时马车才停下,不同于王家只在巷道之中,占地面积也不大,只有前后两院,曹府可谓是真正的豪门府邸,位于五丈河畔,广济大道之上,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花红柳绿,门前两座石狮比下了车的王二郎都要高大,两扇朱红大门极尽气派,数尽北城也无它府出其左右。 并非曹府多有钱,而是曹家先祖乃是大宋开国第一良将曹彬,太祖皇帝特赐此府以示殊荣。 这种豪门大府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见得就有钱。 就比如石狮之后畏畏缩缩的青年人,搓着手哈着气,二十多岁的年纪硬生生的被他活成了小老头,若不是正当头的太阳晒的青石地面冒着热气,看他的样子还以为是寒冬腊月。 “哎呀,大舅哥,这么热的天,不进府,咋在这站着。” 王二郎上前拉过曹稀,到树荫下寒暄。 “妹夫啊……”曹稀搓着手,欲言又止。 王二郎差不多懂了,这个表情他见过,秦算盘输光了底裤没钱吃饭时,就是这副表情。 不过秦算盘的算盘打的灵,输也只会输的分币不剩,最多没钱吃饭,倒不会欠债,不过这厮嘛,看样子是过了头,不然也不会家门都不敢进,虽然他早已经被扫地出门搬了出去,但曹府说到底那也是他家。 “阿贵。” 王智招呼一声,王贵就懂了。 他从马车后搬出一个小箱子,递给王二郎。 王智转手就递给了曹稀,“呐,大舅哥拿着,不是现钱,就是西域一些常见的宝石琉璃玛瑙。” “妹夫这……这我不能要。” 曹稀接过手里试了一下手感,咽了一口口水,又推了回来。 王二郎又给推了回去道:“哎~大舅哥,这本就是送给你和嫂子的,本来还想着给你送去,你在这正好。” “这……” 曹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接到手也没再退回的意思了。 “大舅哥不知道,这些玩意也就在大宋值些钱,在西域都是些没人要的地摊货,一些用不着的可以兑些金银来,等朝廷彻底放开边境互市后,价格就会低了。” 听着妹夫这话,曹稀这才难为情的点头道:“行,那就谢过妹夫了。” 王智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说啥谢不谢的。” 见着王贵已经过去敲门了,曹稀赶紧道:“妹夫是来找小妹的吧,外面炎热,快些进去吧。” 王二郎客气一声,“大舅哥不随我一起进去吗?” “不了不了,我也就是出来闲逛闲逛……”见着府门已经被人从内打开了一角,曹稀赶紧推过王二郎道:“妹夫赶紧进去吧,为兄家里还有些事,就不陪妹夫了,妹夫有空到我那,咱兄弟俩好好喝一杯啊……” 王智还没接话,对面人就已经抱着箱子逃似的溜走了。 王二郎摇了摇头,在曹府下人出门热情的迎接下进了府。 曹继还在皇宫当值没有在府,岳母吴氏前来迎接,在见到人高马大的女婿那一刻,笑意顿时涌上眉眼,“智儿来了。” 王二郎对着吴氏恭恭敬敬的附身行了一礼,“岳母安好?” “好,好,一切都好。”吴氏扶起王二郎,在见到女婿身后的侍从怀里捧着的大箱子时,又微怒道,“曹家也是你的家,回家还带啥东西?” 王智解释道:“岳母勿怪,这些都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西域特产,这在那边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吴氏这才眉开眼笑道:“行,行,咱家啊,啥也不缺,只要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下次来啊,可别带东西了啊。” 王智点头道:“嗯嗯,小婿谨记。” “快点进来吧。”吴氏引着王智进了内院便唤了起来,“小如,小如。” 见到小如从曹小娘子闺房探出头来,吴氏询问,“粥儿呢?快喊她出来,智儿来了。” 小如明显有些紧张的应答,“啊,夫人,请姑爷稍等片刻,小娘子这就来了。” 说完就缩回了头,还顺带把门关实了。 “小娘子,快,姑爷已经进了内院了。” 曹小娘子坐在妆台前,听到小如催促,更加手忙脚乱的往脸上拍打着妆粉。 镜中的女子美若天仙,嘴中言语却有些粗俗,“这狗东西来之前也不知会一声,害得老娘饭都没吃饱。”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四十九章 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吴氏领着女婿进入内院后便识趣的离去了,王二郎也毫不顾忌的向着曹小娘子的闺房走去。 没正式定亲那会他就逛习惯了,何况是现在。 “呀,小娘子,姑爷直接过来了。”小如趴在门缝上一只眼对外瞅着。 曹小娘子还在妆台上翻找着什么,头也未回的吩咐,“快点去拦住他,我还没画好呢。” “哎!” 小如应了一声便出了闺房,迎上了王二郎,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一边走,“姑爷,跟我走,小娘子已经在后花园里等你了。” “啊,哦。” 王二郎如提线木偶般被她拉着走到了后花园。 “小娘子就在这后花园,姑爷自个去找吧。” 扔下了一句话后,小如就走了,独留呆立在地的王二郎。 王家没有什么后花园,也就一个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再加一个亭子完事,但曹家的后花园那是真正的宋氏园林,山水亭桥一应俱全,各种珍稀的花草树木、假山奇石杂乱无章却独具美感的摆放着,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往哪找起。 这么热的天,还有心思玩这个? 王二郎挠了挠头,进入后花园翻找了起来。 曹小娘子刚出闺房便迎面碰上从后花园回来的小如,忙问道:“他人呢。” 小如随口回道:“后花园找你呢。” “妥。” 曹小娘子赞许一声,便提着裙摆快步前往后花园。 刚进后花园便可以看到那个比假山还高出一截的二傻子正在四处找寻,曹小娘子猫手猫脚的走到他的身后。 “嗯哼。” 曹小娘子重咳了一声,把毫无防备的王二郎吓了一激灵。 “粥啊,吓死为夫了。”王二郎回过神来打趣道。 “哼,你是谁的为夫啊!”曹小娘子被过头,背着手向着凉亭走去。 王二郎屁颠颠的跟上,“你想让我是谁的为夫啊?” “爱谁谁,反正我不要,哪有为夫的三年都不回来一趟的啊。” “我和你说过的啊,等灭了西夏之后就回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西夏不平如何有颜面回来见你。” “你……” 曹小娘子转过身举起小拳头刚想招呼眼前人,忽然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茬。 三年前,出征的前一日,就在这个后花园,她曾问他何时回来,他说:等灭了西夏后就回来…… 当时的她只当他是放屁,现在来看……难道他就是因为和自己的一句承诺,才用尽心思收复西夏,三年未归,直到完成这一承诺的吗? 曹小娘子的心湖宛如被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出道道涟漪,往日的种种担忧也都消失不见。 她哪里会化什么妆,还不是面对越来越高大的心上人,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从而在闺蜜的教导下学会了简单化妆,想着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就在她愣神间,拳头已经被一双大手包裹住,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思念溢出眼眶的眸子。 “粥……”王二郎轻声呼唤。 “嗯……”曹小娘子亦轻声回应。 “你是不是化妆了?” “啊?” 曹小娘子愕然,这个鬼说的是什么鬼话?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问,真的好吗? 忍住了心头怒意,曹小娘子咬紧牙关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王二郎如实回答,“因为你的两条眉毛好像不是一样长。” “去死吧你!” 曹小娘子抽出小拳头,乓乓给了王二郎两拳。 王二郎哈哈笑着,都接了下来,还适当的还了几手。 就这样,俩夫妻在全武行中分别,也在全武行中见面。 远处的小如见到也不惊讶,坐在走廊里淡定的摇着圆扇,嘴里还哼哼着小调。 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俩人直到打闹的冒了汗才停手一起坐在了凉亭里。 “其实我家粥不化妆也好看,可谓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王二郎盯着心上人猛瞧,直把曹小娘子看的双腮通红,比胭脂还红。 “满口的甜言蜜语,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站起身叉着腰,气汹汹的询问,“说,有没有背着我在外面沾花惹草!” 王二郎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没,绝对没有,我拿王沆这辈子的幸福发誓,绝对没有。” 曹小娘子闻言又想发作,却被王二郎一把拉到了怀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曹小娘子瞬间不敢动了,脸色越来越红。 不是因为身处这个臭男人怀里,而是腿边的那个物件。 大腿传来的触感告知了她,那是硬的…圆的…弯的…长长的…… 这不就是闺蜜说的那个…那个…那个吗…… 曹小娘子一动不敢动,脸庞红的就要滴血。 “这是……什么啊?” 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他,声音细的就如潺水。 “啊?”正在闻着心上人秀发味道的王二郎有些不知所云,“什么?” “就是…这个。” 曹小娘子用手指指了指大腿旁边的那个物件。 “哦,这个啊,宝贝。” 王二郎嘿嘿一笑,表情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曹小娘子得到这个答复后,轻啐了一声,“流氓。” “来,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王二郎说着就要伸手往怀里去掏,吓得曹小娘子赶紧双手捂脸,心脏砰砰直跳,不敢出声。 “这是我特地从西北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西北?礼物? 听着这两个字眼的曹小娘子脑门一头问号。 她手指叉开两条缝隙,蹭着头往他怀里望去,入眼就是晶莹剔透的红绿蓝三颗宝石,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等王智拿出一半时,她分辨出,那三颗宝石是镶嵌在一个纯白刀鞘之上,而这个宝贝,正是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 “呐,给你的礼物。” 王二郎拿出匕首道:“我知道你喜舞刀弄剑,好打抱不平,城里又禁止百姓携带刀剑,我便想着给你寻一轻便的防身武器。” “这把匕首是我寻了好久的,寻常的匕首不是易卷刃就是太重,这把就正好,刀身是西域的乌兹钢锻造的,刀柄和刀鞘都是象牙做的,很轻巧,别在腰间不容易被人看见,也不受力,这种乌兹钢刀啊……” 王二郎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抬眼正瞧着曹小娘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四目对视,场面瞬间就凝固了下来,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游动,只有两颗心脏扑通狂跳,越靠越近…… “扑通”一声,一只鲤鱼跃出水面,咬食荷花,翻身入水,荡起一圈圈波纹。 波纹拍打到凉亭的时候,曹小娘子才被惊醒,羞红低头,轻轻细语,“你都记得吗?” “啊,啥?”王二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礼物啊,你说的。”曹小娘子又看向了他。 王二郎拍着胸脯道:“那是,守信如我,岂会食言。” “哼,哪有送女孩子家匕首的啊。” “啊,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谁说不喜欢了,我就好这一口。” 曹小娘子说着一把夺过匕首,拔出刀鞘,黑白两色交融的刀身勾勒出妖异的花纹,这是曹小娘子从未见过的色彩,不由得看呆了,欣赏半晌才发出一句感叹,“真好看,我喜欢。” 王二郎如释重负,“你喜欢就好。” “啵~” 一个充满旖旎的声音响起,王二郎登时瞪大了双眼,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前方,伸手摸了摸脸庞。 他看不到的是,一个胭脂唇印赫然出现在他的脸上,曹小娘子看到了,她羞红着脸躲开,拿着匕首,在亭柱上没有痕迹的刻画着。 “嘿嘿嘿……” 王二郎摸着脸庞嘿嘿笑着,直到临近傍晚出了曹府,进了西城聚贤堂,还时不时的嘿嘿笑着。 “堂主,我说的话您听着了没?” 常青见堂主还是没有反应,不得不上前晃了晃他的肩膀。 “啊!”王智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青啊,你刚才说的啥?” “我说啊,咱堂现在已经有三百多兄弟了,除了西城外,南城和北城也基本都在咱们的管理范围了,府君对咱堂颇为照顾,这几年里咱们和府衙联手,他们在明我们在暗除掉了不少地痞帮派,您看咱堂还需要扩大势力吗?” 王智闻言想也没想就点头道:“要啊,为啥不要,三百哪里够,越多越好。” 常青微微皱眉,想了想才道,“堂主,这两年朝中已经有不少大臣注意到咱们了,上言咱堂过于庞大,恐有危害社稷安危,建议朝廷铲除我堂,是府君顶住压力朝廷才没有动手,但是朝廷定不会允许我堂继续壮大下去,若是咱们再招收人员,我怕……” “怕他个鸟蛋!”常青还未说完,王二郎便接了嘴,“你只管放心的招,有什么事我担着。” 常青点了点头,眉头却并未舒展,依旧紧锁。 王二郎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别担心,只要百姓站在咱们这边,朝廷就不敢把咱们怎样,你看你家堂主我和朝廷对着干了三年,不还是大摇大摆的进了汴京城,被朝廷给封了大官吗,这就是民心的力量!” 王智虽是和他说着话,但眼神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走,兄弟们应该都到齐了,开席!”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章 上朝 当王智搂着常青出现在聚贤堂大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的贤人都沸腾了,一声声的“堂主”快把王二郎送上了云端。 幸好周围的宅院全被王二郎给盘了下来,不然一个扰民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一个大嗓门的群贤大声喊道:“兄弟们安静,让咱们的堂主给大家伙说上两句。” 在一片欢呼声中,王二郎提着一坛酒踏上了堂前高台。 “大家都坐”王智挥手让群贤都落座后道,“既然兄弟们让我说两句,那我就说两句。” “这第一句呢,我要感谢陪我出征西北的二十八名兄弟,这三年有多凶险不足为外人道,只能这样说,若是没有兄弟们的鼎力相助,我王智早就死在西北荒山里了。” 王智说着斟满一碗酒,“这一碗,我敬你们。” 院中同时站起二十八名贤人,端起大碗,与堂主一饮而尽。 三百群贤大声叫好,看向二十八贤人的目光中羡慕至极,还有人暗恨不已,当初自己怎么就没能通过选拔,不然此时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的就有自己一份了。 这可是官啊,是真正的大宋官人,就陪着堂主出去了三年,还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就成了官。 恨!恨!恨啊!! 有人暗自抽了自己一巴掌,恨也是恨自己,这个名额本就不是固定二十八的,也不存在抢夺,只是自己没有达到选拔要求罢了。 “第二句呢,我要感谢留守堂内的诸兄弟,没有你们的付出,就没有本堂的今日,这一碗,我敬你们。” 王智又倒满了一大碗酒,与院中所有群贤对饮而尽。 “我还要说第三句。” 王二郎抹了一把嘴角道:“咱们聚贤堂能走到今日,成为汴京城第一大帮派,并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百姓的心向着我们。” “正因为我们得民心,受到百姓的拥护,所以我们活了下来,壮大了起来,让朝廷都无法对付我们。” “所以你们要牢记帮规,时刻谨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只有百姓日子过得好,我们的日子才会好。” “来,为了百姓,为了我们的好日子,干!” 王智言闭,台下齐呼,“为了百姓,为了好日子,干……” “民心啊民心……”王二郎反复念叨后微微一叹,连在酒桌上都没有吹嘘,时常陷入沉思。 常青当然也看出来了堂主的不妥,出言询问王智也只是微微一笑,就摆手过去了。 王智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不支持的,但是民心啊,他从民心中起家,靠民心活着,又怎会置百姓于不顾。 他又饮了几碗酒,下定了主意。 五更天鸡鸣时,他起了床,穿上了朝廷送来的一品紫色朝服,头戴一等七梁冠,腰系玉腰带,挂上金鱼袋,脚踏黑色朝靴,正是大宋朝廷三公太尉。 他没有惊动府内任何人,独自一人牵着大白出门,他今日,要去上朝。 有宋一朝,百官上朝时间为五更三点,换算到后世也就是凌晨四点出头,这个点就要打卡上班,还没有后世的交通工具,离得远些的大臣甚至三点就得起床,难过之处可想而知,所以朝廷为了方便百官参加朝会便在皇宫之外建立了一座“待漏院”,以供百官等待歇脚,当然也可以到此补个觉。 所幸朝会并非是每天举行,而是五天一次早朝,也只有五品以上的差遣高官才需要参加,没有差遣的虚职不在其列。 王二郎的三公太尉那在本朝可是个彻彻底底的虚职。 所以当他到达待漏院时,百官都呆了。 这厮怕不是要参加朝会吧? 有御史上前询问,“太尉可是要参加朝会?” 王智不语,点头应答。 御史踌躇片刻也没有说什么,虚职只是无需参加朝会,并不是无权参加朝会。 当朝三公要参加朝会,谁敢说半个不字? 王智没有在意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一边坐下,吃着待漏院特供的果食,闭目养神,不去看神态各异的百官,静待五更三点。 蜡烛燃尽,鼓声响起,宫门大开,御史高唱,百官列队,王智傲然列在西队第一,就是知枢密院事的蔡攸也得在他之后,三师不在,三公便是百官之尊,就是枢密使那也得低上一头。 当然,若是枢密使童贯在此,那得列王智之前,那个大太监可不止是枢密使,更是三师之一的太师,大宋唯一的异姓王,广阳郡王。 百官分东西两排手持笏板在御史的监察下依次进入皇宫,沿途皇宫侍卫皆有些惊奇的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身材高大到不似凡人的年轻大臣领着一群老头子跨上台阶进入文德殿,就如一只雄鹰与一群弱鸡为伍。 更惊奇的是这些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臣们竟无一人露出不快神色,念及于此他们都知道了这个年轻大臣是谁。 除了那个不费一兵一卒,三年收复西夏的男人还能有谁? 在皇宫诸侍卫班直羡慕敬佩的目光中,王二郎踏步进入文德殿,一眼就看见太子赵桓已经在位,每当五日一朝的时候,他都会居住在东宫,以便上朝。 此时他看到表弟领百官而来也是有些惊愕,只是他在东侧首位,王智在西侧,又有御史监察,不好交谈,只能眼神询问。 王智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不再动作,依旧闭目养起神来,不是他故意装深沉,而是真的困啊。 这种反人类的早朝,也不知是哪个狗一样的东西定下的规矩,闭着眸子的王二郎心中骂骂咧咧。 神游天外的王二郎还没来得及做白日梦,便听到三声鞭鸣,他没见过猪跑,但听过猪叫,正所谓“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他知道这是宦官在提醒百官皇帝要来了。 他眯起眼微微打量四周,见文武百官已经分班列于玉阶之下,和昨日迎接功臣的临时朝会不同,今儿是正儿八经的朝会,汴京城五品以上高官有一个算一个,还在世的全部到齐,乍一看乌央乌央的,整个大殿都都没一处空闲了。 其中百官中有横着站的,竖着站的,还有侧着站的,至于为何如此?王二郎表示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当然,王二郎也不在意,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此时的皇帝已经坐上了龙椅,只见殿头宦官手执净鞭,喝道:“陛下升殿,百官朝见!” 百官俯身齐呼,“参见陛下。” 皇帝回礼,“众卿免礼,平身。” 百官再拜,“谢陛下。” 一套流程走完之后,殿头宦官再次喝道:“有事出奏,无事卷帘退班。” 百官皆向那个领头的年轻人看去,皇帝的目光此时也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们不信这厮来参加朝会只是为了好玩。 只是等待片刻这厮还未有动作,依旧闭目养神,这让群臣都有些不解。 殿头宦官可不管他们的心思,第二次喝道:“有事出奏,无事卷帘退班。” 等第三次的时候,那可就真的要卷帘退班了,东府首相白时中可不会让堂堂朝会出现这等滑稽之时,于是出列道:“陛下,西夏新归当尽快划分行政,派遣官吏,以安民心。” 白时中说完眼神瞥了一眼右侧的年轻人,只见他眼皮抖动两下,却依旧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也等了他几息,见他还未有动作,便道:“依卿之意,当如何划分行政,派遣哪些官吏呢?” “臣以为,当以河西走廊为纵,黑河为横,分甘、肃二州为甘肃路,以沙漠黄河为界,划河套地区,取宁、夏二州之名为宁夏路,西夏一国两路足矣。” “另外西北五路现无军事,可重归一路,为陕西路。” 白时中说完王二郎终于是没忍住多瞅了这老头两眼。 甘肃、宁夏、陕西……你这老头怕也是拥有后世记忆的人吧? 白时中虽是对上言语,但心神一直是放在王智身上,见到他看向自己,心中也是微动。 这种区域划分定名与人事任免调动乃是东府宰执们早就商谈好的,也是禀告给皇帝知晓过的,可以说早就有了定性,今日拿到朝堂上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可这小子却是个变数,怎么说西夏也是这厮一手拿下来的,若是他横插一脚参与进来瓜分这块蛋糕,又有太子一党的支持,结果还真不好说。 可白时中顿了片刻依旧等不到王智的声音,这让他又有些疑惑了,难道这厮不是为了西夏而来? 随后他又列出一系列人事升迁调动,依旧未见王智有何异议。 直到百官赞同,皇帝拍板,年轻的太尉还是闭目不语。 这让整个朝堂都摸不清头脑了,啥也不说,啥也不提,你这是干啥来了,大宋朝堂一日游吗? 直到朝会尾声,百官再无事议,殿头宦官正准备高喝退朝之时,年轻的太尉终于是睁开了眼,站了出来。 来了! 百官与皇帝的目光一瞬间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无人言语,场面落针可闻,都想看看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在全殿注视中,王智俯身开口,“陛下,臣有事奏。” “准!” “臣请陛下迁都。”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一章 迁都 迁都? 群臣愕然,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目光中皆是疑问,仿佛是听错了一般。 “上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尝有迁都之意。”这句话是太祖皇帝说的,只是太祖皇帝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没多久,就突然死了。 对于太祖皇帝的突然死亡,官方记载是这样的:“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殡于殿西阶……”记录可谓是非常简单,草草了之,至于死因,压根儿没提。 死因是什么,人人心中都有猜测,只是谁也不敢提,因为谁都知道,接任的太宗皇帝,那是实实在在做了十几年的开封府尹。 迁都? 问过赵二哥的意见了吗? 问过汴京城文武百官的意见了吗? 问过开封府万万百姓意见了吗? 太祖皇帝都迁不了都,你王二郎算什么东西? 大宋开国至今提议迁都的名臣还少吗? 最后还不是被一一镇压。 时至今日已无人再敢言迁都一事,这可是和整个开封府为敌,无人能扛得住,就是皇帝也不行。 “太尉何出此言?” 群臣没有跳出来反对,这是皇帝问的,口吻也很随意,并没有质问意味,因为他们都知道,迁都成不了,除非大宋亡国。 “今日若不迁都,他日便要亡国!”王智回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大胆!” 一名御史跳出来,指着王智便骂,“太尉无礼,公然诅咒国祚,臣请抹去此人一切官职,杀之效尤。” 赵佶皱着眉头,最终挥了挥手,并未因言获罪,耐着心思询问,“太尉此话如何说?” 事关他赵宋江山之事,由不得他不慎重,时至今日谁还会把王二郎的话当成孩童戏言那谁真就是无知小儿了。 一个灭国之人的话,就是放屁,你也得闻闻是香是臭。 王智不卑不亢道:“回陛下,女真狼子之心昭然若揭,臣敢断言,不出一年必定兵指开封。” “敢问陛下,女真若至,开封如何抵挡?” 群臣心头微震,女真人的狼子野心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透,只是侥幸之心人皆有之,事情只要还未发生,那就可以遮住眼睛不去猜想。 如今被人当场扯去眼罩,眼睁睁看到残忍的一面,百官皆无言以对。 蔡攸最终忍不住站了出来,“太尉何故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大宋如今在北横兵百万,名将如云,尊父不也在太原留守吗,难道太尉觉得王都统会守不住女真人?” 河东、河北两路的布防可都是他这个知枢密院事一手安排的,谁不出面反驳王智他都得站出来,因为王二郎一口咬定北边防不住,这就是在打他的脸。 他话中提起王禀,也是在提醒王智,咱们是一条战船上的人,你小子可别瞎拆台。 “我从不会怀疑我的父亲,但也不会盲目自信,河东、河北可不止一个太原,百万大军若是有用,也不会连残辽小小一个燕京城都打不下来。” 百万大军这个数,王智是不否认的,不管军方高层吃了多少空饷,禁军和厢军、乡兵,加起来可不得这个数,对西夏都有五十万兵了,何况是对辽金呢。 但是对这种兵能不能起作用,王智表示还是指望母猪上树靠谱些。 王智此言是把一众畅谈北收燕云,西复西夏的君臣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扯了下来,满朝文武仿佛光腚游街,个个羞愤不已。 最羞愤的是他们还无法反驳,毕竟这就是事实。 “好了,此事延后再议,退朝。” 赵佶丢完这句话还未给群臣反应的机会就起身走了,若说王智这番话对谁的羞辱最大,那莫过于他这个自认功比汉祖唐宗的大宋皇帝了。 他可是一直把收复燕云当成他的无上功德,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能,高傲如他,哪里能顶得住,他怕晚留一会就忍不住当场让左右班直锤爆这小子的狗头。 待殿头宦官高呼退朝之后,太子赵桓上前一把抓住王二郎的手臂,拉着他就往殿外走。 王智没有抵抗,随他一道出了文德殿,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表弟,你糊涂啊。” 赵桓开场就喷了王二郎一脸,“你今日来上朝为何不与我通气?” 王二郎辩解道:“这不是昨日寻你不到吗?” 赵桓气头一顿,是了,他昨日一直都在安顿西夏皇族,直到很晚才回东宫,确实寻他不到。 他不知道其实王二郎根本就没去寻他,也没想过去寻他,因为王智知道,今日他这个举动是不会有人赞同的。 果不其然,赵桓继续喷他道:“那你也不应该上言迁都啊,这个都若是能迁,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迁了,至于为何迁不了我都明白,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犯了糊涂。” “表哥。”王智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若是你知道有一日会因此国破家亡,百姓尸横遍野,流离失所,你会无动于衷吗。” 赵桓有些被他这个模样吓到了,“你……你这是什么话?” 王智目光坚定道:“表哥,你以为我在朝堂上说的话是开玩笑的吗?” “一年。” “最多一年。” “女真人就会兵临城下。” 赵桓闻言双腿一软,差点跌倒,“表……弟,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王智扶稳了他的身子,“我说这是我看见的,表哥信吗?” 赵桓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王智摇了摇头道:“不管结局如何,我去做了,努力了,若真事不可行,我也算是对得起百姓了。” 赵桓愣在原地,浑浑噩噩,连表弟什么时候离去的都记不清了。 王智走了,并没有参加皇宫的庆功宴,他想这里的人也不欢迎他。 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仿佛是卸了厚厚的甲胄,整个人轻松多了,到了城西王坊镇时一把搂住镇长赵德显的脖子,“德显啊,昨日我回来时为啥不见你来接我啊。” “主家冤枉啊,这您可真错怪我了,我昨日可是一直在您的身后喊您,嗓子都喊哑了,您也没回头看我一眼。” 赵德显说着刻意压了压嗓子,“您听听我这嗓子。” 王智听他原本尖细的嗓音都齁成了公鸭嗓,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原谅他。 “行叭,姑且信你。” 王智搂着他走在镇子里好好查看了一番这个原本荒无人烟的小树林,现在人烟旺盛的原始工业园区。 “不错嘛德显,像个样了。” 王二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奖励了。 赵德显显然很吃这一套,刚从工坊出来的灰脸上都散发了光彩,“还是主家有远见,想到这个建坊共赢的计策,既容纳了流民,又产生了效益,咱们镇第一年就转亏为盈了,这两年已经有了不少的盈利。” 王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眼神示意一番,赵德显懂得,回头把跟上来看热闹的百姓轰走,又指派了几个人把守,不让其他人靠近。 做完了这一切赵德显轻声问道:“主家有何吩咐。” 王智搂近他低头道:“把盈利全都拿出来,组建卫队,让王飞调人过来训练,要真家伙的那种。” 赵德显明显一惊,重复道:“真家伙?” 王二郎点头道:“嗯,真家伙,刀、枪、甲、弓箭都要。” “主家!?” 赵德显望着他,眼神震惊中带着询问。 王二郎拍了拍他道:“放心,不是造反,只是自保。” 赵德显还未回过神来,“朝廷要对咱们下手了吗?” “不是。”王智摇了摇头,女真人不会放着嘴边的肉不吃,咱们要防患于未然。” “可若是被朝廷得知?” 赵德显不敢想了,私造兵甲那可是等同谋反,一旦被发现那可不是杀头就能止住的事,是要被诛九族的。 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私造兵甲,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做好隐私工作,能瞒一天是一天,真到了朝廷得知的那一天,我先顶上。” 赵德显闻言汗毛都竖起来了,“主家,真到了这一步了吗?” 王智目光深远,看向北方的原野,“就怕是还不止如此。” “怎么,你怕了?”王智低头问他。 赵德显眼神闪烁,变换数息后道:“我怎么会怕,无用之身能立于此,此生已然知足,若女真人敢践踏主家的心血,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狠狠咬下他们一块肉。” 他刻意回避了私造兵甲的话头,但是话却真心实意,士为知己者死,忠义自古比命贵,死他不怕,但是他怕诛族啊。 他可以为了工坊和女真人拼命,可以为了主家去死,但是他的父母族人是无辜的啊,他依旧忘不了十几年前父母族人为他送行的场景,那些眼神时常浮现脑海,让他不能忘,也不敢忘。 如今他手握一镇,管辖数万人,左右汴京市场,已然是一方豪强,就是朝廷来人,那也得客客气气的和他说话,这一切全都是主家给与的,他应该为主家卖命,可是这私造兵甲…… 一边是父母族人,一边是主家,王智走后,他呆在原地,很久很久……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二章 民心 朝堂的动向一向是市井小民们的谈资,每日朝会结束,朝会的内容,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汴京城,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才仅仅过去半日,当王智回到汴京城的时候,城内就变了颜色,早出时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没了,全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东西。 看到王智骑马归来,也没有了鲜花和欢呼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冷漠的眼神,就仿佛都没有看到这个白马上壮硕的年轻人。 王智的心也随着见到越来越多的人而渐渐冰凉。 这就是民心。 当你维护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拥护你,当你触犯他们利益的时候,无论你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都会摒弃你。 迁都,损害最大利益的群体并不是达官贵人,而是这些汴京城的底层百姓。 他们依附都城而活,大多都没有了田地,全部身家都在城里,靠着生意和手艺过活,一旦都城迁了,达官贵人们都走了,那他们的生计也就没了,换个城市再起炉灶何其之难。 见到王智没有开骂,都是因为他是王小圣人,换一个人敢提迁都试试? 如今的局面,王智能想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他靠民心起家,如今也将在民心中倒塌。 不过,他不后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提迁都,谁来反对都没用,所以他没去找表哥,也没和常青说。 在回到汴京城之前,他没有想提迁都的事,和舅父饮酒吃饭也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当他回到汴京城的时候,他懂了,如果没有民心,他在第一次提出新学时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了,如果没有民心,他在西北作妖时朝廷早就弄死他了,如果不是民心,聚贤堂也早被朝廷剿灭了。 正因为一路走来都是民心所向,所以他要替民心负责,要尽一切力量来阻止即将到来的疮痍之祸,就算不能阻止,他也要能救一个是一个。 他们不能理解,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在一路的灰冷中,王智回到了家,府衙的侍从已经在门房里等着了,王智想了想还是随他走了。 这件事,他一个人背着确实有些累。 “阿霸,你这次太冒险了。”陈秀才坐在王智对面,眉头紧锁,“你可知一旦失去了百姓的支持,你会陷入多大的险境?” 王智点头,“我知道。” 陈秀才一口接道:“你知道你还提迁都,还不和我们商量。” 王智反问,“和你们商量,你们会赞同吗?” 陈秀才摇头,“当然不会。” 王智摊手,“那不就是了。” 陈秀才站起身气急质问,“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女真人会进攻大宋,会突破北方防线,会兵临开封城下?” 王智也寸步不让道:“真到那一天就晚了,我们赌不起,大宋也赌不起。” “那谁提不好,非要你来提?” “那你给说说谁来提?” 两人看向一边缩着头的赵桓,赵太子看到两人的目光探来,头缩的更深了些。 陈东在一旁插话道:“好了,事已至此,争吵已经没有了意义,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还能怎么补救,现在也就两条路。” 陈秀才重新坐回位子上道:“一,阿霸放弃迁都提议……” “不可能。”陈秀才的话还没说完,王二郎就打断了他。 陈秀才无奈道:“那就只剩一条路了,掀起舆论,全力支持迁都,最起码也要让百姓理解阿霸的苦衷。” 赵桓这才探出头来点了点头。 随着开封府牧的点头,一个关于为何要迁都的论点就在整个开封城谈论了起来,人们也都渐渐理解了为何王小圣人执意要迁都。 不过这理解归理解,让他们同意迁都,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女真人这不是还没打过来吗,有啥事等打过来再说吧。 外面谈论的有多热烈,王智本人倒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官员,除了能向朝廷提一嘴,把自己能掌控的势力支棱起来,还能干啥,只能去找曹小娘子探讨人生价值了。 上朝还是继续要上的,五天中有四天是属于曹小娘子的,还有一天是属于上朝的。 有了第一次的洗礼,当第二次王二郎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百官已经没什么表情了,王太尉依旧是等到朝议最后提上一嘴迁都,把皇帝气走后散朝。 第三次依旧如此。 到了第四次的时候,朝廷竟然反常的开始讨论起迁都事宜来,这让都已经准备散会走人的王二郎登时愣住了。 难道女真人已经开始攻打大宋了? 没听到风声啊? 可当东西二府的宰执们在朝堂之上一人一句都商谈到迁都的城池和具体时日时,王二郎是真的有些懵逼了。 朝议结束时甚至迁都方案的大体框架都出来了。 “完了!” 听完王智的叙述,陈秀才捶胸顿足,“他们这是要把你架在火堆上烤啊!” “啥意思?”王二郎眨着无知的大眼睛,还有些懵逼。 “啥意思?”陈秀才急得跳脚,“只是提议迁都还不至于让百姓暴动,要真准备迁都,你看着吧,王家大宅都要给你砸喽!” 王智听到这话,顿时坐不住了,一溜烟跑回家门口,一看到墙上乱涂乱画的红漆,门前被人泼洒的污秽物,还有被人砸出破洞的大门,地上洒落的臭鸡蛋、烂白菜…… 王二郎一屁股栽倒在地,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一直维护的百姓会如此对待他。 在看到地上还有滴滴血迹的时候,他赶紧爬起身打开门,入目之内小王沆正在哭叫不止,他是方才玩耍时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伤了脚,院子里还有许多物件被石头砸坏。 嫂子给他一边抹药,一边安慰着。 阿娘在院内对着富贵两兄弟和几个护院吩咐着什么,他们身上都有伤痕,衣服都破了。 小玲儿看到二哥回来,一头冲到他的怀中大口喘气,拍着胸口,后怕不已。 “阿娘……我错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一往无前从不认输的王二郎,还是在阿娘面前低下了头颅。 种氏正在火头上,看到这个罪魁祸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错在哪里了?” 王二郎低着头,不敢看阿娘的眼睛,“我不该只顾着自己,不考虑后果。” 见着儿子认错,种氏微微放轻了语气,“那你现在要如何做?” 王智抬起了头,对着富贵两兄弟道:“富哥、阿贵,收拾东西,带阿娘她们回琅琊老家。” 富贵两兄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主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种氏又皱起眉头,盯着他的眼睛,“你还要一意孤行?” 王智迎上母亲的目光,没有退缩,点了点头。 他回来路上已经看到了有人家在收拾行囊了,不管朝廷是不是虚与委蛇,想要把他推下悬崖弄死,只要朝廷放出迁都的风声,那就有百姓会提前准备,自己再把这个火越浇越旺,让百姓知道迁都大势不可阻挡,那就会有更多人提前迁移,毕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谁都懂,西京洛阳离开封并不遥远,步行也就只有两三天的路程,能走一个是一个。 “行。”种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就泄了气,摆了摆手,“那你就放手去做吧,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王种两家还不至于连一个家都守不住。” “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的婚事了,你自己悠着点。” “阿娘……” 王智突然有些哽咽,阿娘就是这样,不管自己做什么,只要不是祸害百姓的事,都是不问后果的纵容自己,做错了最多也就是打断两根棍子,却从来不会阻拦自己,给自己最大程度的自由,这也是王二郎养成如今敢打敢拼性格的主要原因,得母如此,子女何求。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去做吧,阿娘相信你。” 小玲儿在他怀中抬起头来,“二哥,我也相信你。” 小王沆举着小拳头,一抽一泣道:“他们要是再敢来,看我不打死他们。” 嫂子无奈的给他擦拭着泪水,无论何时她看向小叔子的目光中都永远带着微笑。 王智在全家人的鼓励中带着富贵两兄弟走了,王富前往了府衙,王智与王贵前往了聚贤堂。 午后,一队巡检司士卒出现在王家的门前护卫,而聚贤堂群贤也彻底进入东城的大街小巷。 王家门墙上的乱痕,王智没有让人修复,依旧挂在那里,在阳光下显眼至极。 “堂主,查清楚了,是前宰相王黼之子王闳孚派人鼓动百姓去儒林巷作乱的。”聚贤堂内,情报部长猴子快步走到王智面前,低头汇报着。 “这狗东西!”王智抓着座椅扶手吱吱作响,手面青筋暴起,目光凶狠噬人。 他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百姓就算恨他倡议迁都,也不至于如此快速的组织起来搞破坏,说没人在里面拱火,他是不信的。 果然,这犬入的狗东西。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三章 君子报仇 君子报仇,一晚都等不及。 当天夜里,聚贤堂全体贤人出动,开封城所有隶属于王家商铺、工坊、屋舍全都被打砸,所有值钱的财宝物件全都被盗走,所有敢来阻拦的王家人全都被打断了腿。 当然,这个王家不是王二郎的王家,是前任宰相王黼的家,而前宰相本人此刻也只敢躲在床底瑟瑟发抖。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王闳孚此刻正在漆黑的麻袋里翻滚呜咽着呢。 “堂主,人带来了。”猴子凑上前小声说道,见眼前人还没有反应,便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王二郎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用力蠕动的物体,咧嘴笑了起来,笑容很是残忍。 “做的好。” 王二郎低声夸赞了一声,便起身朝着麻袋走去。 身边有贤人递上木棍却被王智摆手拒绝。 有什么比拳拳到肉更能泄愤的呢? 王二郎走到麻袋面前,一脚踩住了麻袋里蠕动的物体,不顾脚下人的奋力挣扎,王二郎找准肚子的位置一拳捶了下去。 “呜呜”的嘶吼着戛然而止,脚下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接着一股异味从麻袋中传出,在青石板地面上流出了水一样的淡黄色液体。 王二郎嫌弃的躲开,嘴里骂骂咧咧,“这犬入的狗东西,怎么这么不经打,白费老子等他这么久。” 群贤看着堂主沙包一样的巨拳纷纷无语,就您老这拳头,就是一头牛怕是也吃不住吧? “猴子,你看着办吧,我先回去了。” 王二郎说完就带着王贵走了,至于后面猴子怎么处理王闳孚,他就不过问了。 …… 大宋前任宰相,三师之一的太傅,现任楚国公王黼的府邸一夜之间被抄了! 王家在汴京城所有的产业都被抢砸一空。 王黼的爱子王闳孚更是被人打晕了脱光了衣服扔在了汴京大街上,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裹着送回了王府。 第二日一早,道道消息以迅雷的速度传遍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宛如一颗炸弹引爆,瞬间就盖过了迁都事件的风头。 铺天盖地的全是关于王家的谈论,国人爱听八卦是天性,更何况是平时只能仰望的大人物八卦。 多少年都未曾发生过这种层次的新闻了,百姓们津津有味的吃着瓜,振振有词的分析着始作俑者是谁。 大宋前任宰相家里发生了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朝廷也很是震动,开封府牧亲自接手此案,一早就赶往了各个事发地点探查,巡检司全体出动,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人物。 一查之下还真逮到了许多在案逃犯,在开封府牧的亲自审问下,这些人都供认不讳,亲口承认了就是他们犯的事,供纸上也都画了押,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人证物证均在,谁也翻不了案。 于是这一场骇人听闻的事件在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便结了案,断案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也让百姓们看到了他们这个开封父母官,大宋皇太子超强能力的一幕。 “表弟啊,这样就行了吗?”超强能力者赵桓有些迟疑的问着面前这位魁梧的年轻人。 王二郎半躺在官椅上摇着折扇,一边吃着瓜果,满不在乎道:“嗯,这样就行了。” 赵桓面上还是有些纠结,“可是这案子漏洞太多,况且赃物赃款也是一分没追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王二郎王霸之气四溢道:“就是要让他们看出有问题,我就要让他们知道,这事就是我王二郎做的,我看以后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秀才在一边接话道:“府君,这次的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阿霸如今失了民心,朝中那些奸佞小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欲设计陷害阿霸,今日咱们杀鸡儆猴,敲打敲打一下他们,让他们出手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谁敢搞小动作,前任宰相就是他们的下场。”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王二郎快速接上,苦恼自己昨晚怎么就下手这么轻,早知道就应该把王黼那老狗也给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依我说王兄昨夜就应该一不做二不休把王黼老贼给做了,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陈东面色愤愤,“朝廷六贼”之说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而六贼之一正是王黼,他不止一次集结太学学子上书杀这些人的头,如今的程度,他当然嫌远远不够。 秦算盘摇头道:“王黼该死,但要死在明正典刑之下,让他在天下人面前服罪授首,哪能这般便宜他。” 看着心腹几人都支持表弟的行动,赵桓终于是放下了忧虑,出了什么事自己担着便是。 现实却是他多虑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不仅他的皇帝老爹没有召他问话,就连受害者前宰相王黼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仿佛都认可了那几个在案逃犯就是肇事者。 原因他不知道,但是朝中有的是人知道,王黼今年四十有六,正值年富力强,却在去年十一月突然致仕,究其原因还不是他犯了皇帝的忌讳,以宰相之身结交皇帝内侍大太监梁师成,内外臣勾结乃历朝历代皇帝大忌,赵佶岂能容他,于是就被直接罢了宰相之位,给了一个太傅的虚职,算是年纪轻轻的回家养老去了,哪里还会管他的死活。 至于六贼之一的梁师成也是一身的官职全扒,不知在哪个深宫大院里养老呢。 赵佶是一个公认的昏庸皇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是一个极念旧情的仁慈皇帝,外臣结交内侍这放在哪个朝代都够杀头的了,再不济也是一个流放,在赵佶这里却可以全须全尾的致仕,并且还给了三师、国公之位,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王黼哪里还有脸面去找皇帝,再说他被抄的那些家产,也不敢拿出来说啊。 在兼任应奉局提领的那会,四方水土所产的珍奇之物可是有一大半都进了他的口袋,这些东西若是被抖落了出来,怕是皇帝连旧情都不念了。 王黼愿意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年轻气盛的王闳孚可不愿意,刚刚才躺了两天能下床后,就到处摇人去了。 “尧辅兄,王智那厮太过嚣张,咱们这一辈全被他给欺压了遍,我意召集大家共同商讨计策,彻底铲除此獠,尧辅兄可愿加入?” 高尧辅弓着腰摆动着手里的锄头,头也未回的应道:“不愿。” “为何啊尧辅兄?我知道你与王智是死仇,你就算不对他动手,他有机会也会致你于死地的,与其被动防御,不如先下手为强。” 王闳孚急了,他摇人的第一站就来到了高家,高俅掌管整个殿前司禁军,这可是整个拱卫汴京城的禁军力量,只要他的儿子点头,这事就稳了。 同样,若是高尧辅不愿,这事就难办了。 “我与他的恩怨与外人无关。” 高尧辅语气平静,还是未回头,眼中只有面前的土地,这是他在高府一侧开辟的菜园。 他回到家后,预想之中的开心并未有多少,甚至几天之后就有些烦躁了,以往的一切爱好现在玩来都觉得幼稚无比,于是他又重新拿起了锄头。 当拿起锄头的那一刻,他的心又重归平静了,他确定,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尧辅兄!” 菜园之外的王闳孚急的跳脚,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我与王智不过是往日一些口角之争,等家父失势后便立即对我动手,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我也清楚,若有一日高伯父失势后,你觉得那厮会放过你吗?” 高尧辅蹲下身子,拔去野草,语气依旧平静,“你不去惹他,他为何会对你下手?” 王闳孚想也不想立马接上,“因为他就是这般的小人啊,从小到大都是,一得势就会到处欺压别人,目中无人,睚眦必报,我敢断定,只要高伯父失势,那厮必定会对高家动手,那时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啊尧辅兄!” “行了,你回去吧,你们的事我不想参与。” “尧辅兄!” “阿福,送客。” 王闳孚还想说什么就被高家仆从相请,最后只得恨恨的一跺脚,长叹一声离去了。 王闳孚走后一名年近五旬的男子背着手散步似的走到这里,在菜园子旁停下,“真放下了?” 高尧辅看了他一眼道,“放下了。” “那小子如今民心尽失,上下皆厌,为父只要稍施手段就能把他下狱,届时是生是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算了爹,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女真人南下的风险还是蛮大的,大宋若真有危难还是需要他那样的人来匡扶的,大宋若是亡了,我高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高俅看着三年未见的儿子变得这般无欲无求,也不知是喜是忧,不过若是儿子都放下了,他也不至于去捅琅琊王氏的马蜂窝。 高俅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儿子叫住。 “爹。” 他回过头,看到儿子扬了扬手中的青菜。 “今晚吃老母鸡青菜面吧。” 高俅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四章 十月初八 王闳孚从高府离去后去了朱府,朱汝贤热情的接待了他,虽然他们的父辈之间曾因为应奉局的事闹得并不愉快,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二世祖臭味相投。 就在两人交谈甚欢时,王闳孚提出了共同对付王智的计策,结果朱汝贤当场翻了脸,直接就把王闳孚赶出了家门。 “出去!” 朱汝贤指着大门,大叫一声,甚至用手来推,开什么玩笑,一千六百两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胸前肋骨还隐隐作痛,再来一次怕是命都没了。 “哎哎,汝贤兄,你听我说……”王闳孚被推的连连后退道,“只要咱们联合起来,就算还不是王智的对手,但也能不受那厮的欺辱。” 王闳孚降低了要求,不求除了王智,只求自保,他们两家都掌管过应奉局,因此积累了多少身家外人就算不知,彼此又如何不知,只要他们两家联手,短时间就能组建一个抗衡聚贤堂的势力。 “你想找死别拉上我,走走走。” 朱汝贤并没有给他好脸色,把他推着赶出了门,往日两人来往自己贴上热脸那是看在他那宰相老爹的份上,如今他老爹失势并且是永不召回的那种,而自己老爹又如今又重新回归朝堂,再掌应奉局,与皇帝亲密到进出皇宫都不需要避讳宫嫔,自己还需奉承他吗? 一点x数都没有,如果组建势力就能对付王智,三年前自己也不至于被赶出西城。 如今这厮招惹了了那个煞星,还是离远点比较好,免得惹火烧身。 王闳孚愤然离去,又去找了几个往日称兄道弟的豪门二代,结果一般无二,找他们吃酒吹牛一个赛过一个,叫他们对付王智,一个个立刻关门赶人。 他们只是二世祖,又不是傻子,皇帝都拿着没办法的人,你让他们去送死? 那可是带着三十号人奔赴西北就拿下西夏一国的狠人,和他作对?长了几颗脑袋? 王闳孚彻底死心了,也终于是懂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一个失了势的前宰相之子,在汴京城屁都不算。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些个小动作全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年轻人眼里看着,这厮没有动作还好,稍有动作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听完情报的年轻人轻蔑一笑,钻进马车里,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也怕臭鸡蛋啊。 刚回来时坐马车是怕百姓太过热情,阻碍去路,现在坐马车还是怕百姓太过‘热情‘,阻碍去路。 想到刚回来时百姓们对他的热情,再到如今的冷漠,王二郎长叹一声,天堂和地狱原来离的如此之近。 他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听着一路上的谈话碎片,感受着这个城市的各色温度。 “不管你们怎么看,俺相信王小圣人不会害咱们,俺先带着浑家和娃走了,你们走不走随你们。” “什么王小圣人,不过就是一个二十岁的浑小子,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且不说女真人会不会进攻大宋,就算真打起来了,还能打到汴京不成?” “就是,我听我家哥哥说了,河东、河北两路我大宋足足有百万大军,还能怕了他女真人?” “哎,我听说啊,这个王小圣人家里是经商的,早就在西京收了大片土地,迁都之后啧啧啧……” “别胡说,王小圣人乃是天神般的人物,你再诋毁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王闳孚家的瓜只是一股风,刮风之后整个城市的基调又回到了迁都之上,毕竟这个才是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事情。 王智闭着眼,把一路的闲言碎语尽收耳底。 汴京城在过去了开始的冲动之后,冷静下来虽然还是没有支持迁都的论调,但是却有了不少人开始了提前迁移,大概有十之一二这样。 值了。 让臭鸡蛋来的更猛烈些吧! “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曹小娘子捂着鼻子,嫌弃的翻看着心上人,就像是宝石掉进了茅坑,又嫌弃又舍不得扔。 王二郎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方才下车的时候没躲开,吃了一枚臭鸡蛋。” “这些人也真是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坏都分辨不了。” 曹小娘子一边说着一边给他脱着衣服,“赶紧脱下来让小如拿去洗洗,今天太阳好,一会就干了。” “其实吧,他们也并不是多厌恶我,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和朝廷,迁都,他们不同意。” 王智举起胳膊,任她脱着衣服,只是盯着她的脸看。 “别说他们不同意,就是我爹也……” 曹小娘子在脱了第一层衣服后瞬间羞红了脸。 “哈哈哈哈……”王二郎大笑道,“是你要脱的啊。” 曹小娘子背过身去,伸手向后捏了一把他腰间的肉,斥怪道:“流氓,哪有你这样穿衣服的,里面啥也没有。” “这样凉快啊,哈哈哈……” “再说也不是啥也没有啊,我这不是穿了大裤衩吗,哈哈哈……” 王二郎大笑不止,大裤衩也随着他的笑声在风中摇曳。 那是真的大裤衩,白色丝绸底裤被他剪掉了两个裤脚,只到大腿处,和后世大裤衩一样,就一个字,凉快! 曹小娘子哼了一声,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的收了衣服,交给了招呼过来的小如。 小如在看到姑爷毫不遮掩的男性雄壮体魄时也羞红了脸,抱着衣服跑开。 曹小娘子在做到尽量不去看他的身体,和他谈着话,“自从你在朝堂之上提了迁都之后,我家的那些个亲戚都不来走动了。” 王二郎不屑一顾道:“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不处也罢。” “你就非要提迁都吗?” “当然要提,少死一个是一个。” 曹小娘子闻言也是心事重重,“将来真会发生你说的那一切吗?” 关于记忆里的一些事情,王智也和曹小娘子说了和大概,当然没有提这是后世记忆的事,说了不仅曹小娘子不会信,还可能把他当成失心疯,所以他只是分析了宋金两国之间的关系和两国的现状对比,得出了金人近几年必定会进攻大宋的结论。 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辽国没了,岳飞也长大了。 至于在朝堂上信誓旦旦的说一年之内女真人必定南下,完全是在吓唬他们,具体时间王二郎当然不晓得,也有可能下个月就来了呢。 “真的,等完婚后咱们就走,去西北或者去江南都行,总之汴京是不能呆了,把岳父岳母都带着。” 王智其实早就下定了决心,这个都如果迁不成的话,等正式结了亲后,他就带着两家人跑路。 去西北有西夏商会在,只要女真人不是全力进攻,应该都能顶得住,去江南的话就更是无碍了,记忆中的南宋可是在江南存活了一百多年的,足够他们两家人三代无碍了。 至于他老家琅琊郡不知道有没有顶得住金人的进攻,不知道的风险不能冒,还得给大伯写个信早点搬家才好。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自己会做什么,都必须把自己的亲人安排好,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才能放开手脚开干。 曹小娘子对良人当然是相信的,所以才会愈加愁容。 “想那么多干啥,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万事有我。” 生性大条的王二郎把心上人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坐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没有了衣服的阻隔,气氛顿时就变了。 “哎呀。” 曹小娘子嘤咛一声,歪在王二郎的怀里,闻着成熟男子的味道,感受着他坚实的胸膛,脸庞红透,欲滴出水。 王二郎闻着心上人的秀发,心猿意马,由此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曹小娘子脸色古怪了起来,因为大腿边又传来了触感,那是硬的…圆的…弯的…长长的…还在慢慢变大…… 这次是闺蜜说的那个吧…… 曹小娘子可不是一月前初见时的小女儿了,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基本上每天都腻在一起,哪有什么是不敢说的。 “这是什么啊?”她直接指着那里大胆的问他。 “啊?这个啊……”王二郎只是稍微不好意思了零点零一秒便嘿嘿一笑道,“也是个宝贝。” “哼,流氓!” …… 九月份的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了,王二郎的日常工作就是带着曹小娘子出城踏青游玩,对于迁都他是彻底不想了,也不去上朝了,临近婚期,他只求安稳,就如秀才所言,朝廷就是做做样子,目的就是想让他失去民心,好对他下手。 但是奇怪的是,民心他是没多少了,朝廷却也没对他下手。 他自然是不知道要对他下手的人已经在儿子的劝说下停了手,而皇帝其实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很纠结的,既觉得他会动摇大宋国本,又很爱惜他的才华,所幸他也失去了民心,就先放着吧。 阴错阳差的,王二郎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躲过了一劫。 整个城市的百姓们也都认为他们躲过了一劫,因为迁都的风终于是刮走了。 十月初八,天气晴。 就在全城喜气洋洋之中,王二郎迎来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结亲。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五章 王曹之喜 太阳还未从巷口升起,天色刚微微亮,王家大门的门头上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王小二借着现有的梯子把王家大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给擦拭的一尘不染,最后挂上大红花,再贴上了两个大大的“囍”字,瞅着位置正好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打开了门。 院子里是忙忙碌碌的各种身影,就连六岁的小王沆也摇摇晃晃地跟在侍女环儿身后搬弄着东西。 小玲儿把腰间的红绸缎给扎了一个好看的花朵,兴奋的跑到种氏面前问她,“阿娘,好不好看。” 种氏正指挥着家仆摆弄着各种婚礼物件,哪里有心思搭她的话,只是随口应了句,“好看,好看,快去催催你二哥。” 小玲儿撅着嘴小跑到祠堂,并未进门,趴在门框上,伸头往里喊道,“二哥,二哥,你好了没?快点快点,阿娘都催了。” “知道了!” 祠堂内应了一句,片刻后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来。 年轻人穿着一身纯色绯红礼服,头戴黑色桂冠,腰系金玉腰带,除此之外无其余饰品点缀,是一贯的宋氏简约风。 王二郎出了祠堂,看到满院的“囍”字,脸上却没有露出一点喜色。 “二哥,你怎么了?”小玲儿上前拉着二哥的衣袖轻轻摇晃,“你不是一直想娶曹家姐姐吗,今日怎么不开心了呢?” 王智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笑,“没有不开心啊,哥哥开心的很呢。” 小玲儿嫌弃的摆头躲过他的大手,早上才让环儿姐姐给她梳的小双球,可不能给弄乱了,“你胡说,我刚才分明听到你叹声了。” “我那是开心的。”王二郎拉过她的手道,“走吧。” 王智带着妹子走到前院,与阿娘一起招呼着早到的客人。 最先到的是曹家的亲戚,是曹小娘子的几个姑姨,来替曹小娘子铺床的,并送来了部分装点新房的嫁妆。 种氏热情的迎接了她们,在王智一一行礼拜见后,种氏领着她们去往了新房。 在她们身后来的是赵桓与他的一众书史们。 这是王二郎的伴郎团,是要陪他一起去迎亲的,自然要早点到。 当然此时的伴郎还不叫伴郎,而是被称之为“御”也要“男傧”,多是新郎的侍者或者年纪稍幼的弟弟或晚辈担任,不过也不是特别讲究,同辈兄弟也可,只要不是已婚就行,所以太子赵桓是无法陪表弟去迎亲了,他只是来送行的,一会还要回府办公,昏礼时才会过来。 秦算盘第一个跳了起来,拉着王二郎左右打量着,羡慕之色无以言表,“哈哈…阿霸,你在我们几个人中年纪最小,却是第一个成婚的,你让哥哥们情何以堪啊?” “那我也是不想的啊,一入婚姻深似海,从此自由成路人,真羡慕你们啊,没有婚姻的束缚,可以想怎样就怎样。”王二郎装模作样的感叹着,嘴角都差点咧到耳后根。 秦算盘直接啐了他一脸,“你可拉倒吧,也不知是谁整日把‘我家娘子‘挂在嘴边,你自己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干嘛去了啊,人影都见不着。” “我还能干嘛去啊……”王二郎咕哝一句,然后拉过赵桓的胳膊与几人到一边询问,“表哥,北边怎么说,有消息了吗?” 赵桓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摇了摇头道,“不乐观,前几日金人兵分两路集结边境,朝廷已经派遣使者前往金国质问,今日还未有消息传来。” 王智抓着他的胳膊,怔怔的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陈秀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太原乃是河东第一重城,单禁军就有超十万余驻守,你的父兄不会有事的。” “是的,王兄,童贯那厮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他如今在太原坐镇,哪里出事太原都不会出事,否则以童贼胆小谨慎的性格早就跑路了。” 陈东对他列出的这些“六贼”们自然是熟悉无比,于是得出结论道:“只要童贯还在太原,就说明太原无碍。” 王智在这些兄弟好友们的安慰下勉强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嗯,我明白,今日不谈这个了,走,随我去迎亲。” 王智搂过几人还未出了府门就被小玲儿抱着了大腿,“二哥,我也要去接新娘子。” 小玲儿都到了,跟屁虫还会远吗,果然,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了一个小脑袋抱住了他的另一条大腿,“叔叔,我也要去接新娘子。” 王二郎一手摸着一个娃的后脑勺,“你们又不会骑马,怎么去接亲啊,乖乖在家等我,一会就把新娘子接回来了。” 小玲儿终究是长大了,懂事了,已经不需要花心思骗了,听着在理就松了手,“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嗯,你看着太阳。”王智指着已经上了东边屋檐的太阳对她道,“等太阳到西边这个屋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嗯嗯。” 小玲儿点着头,拉过跟屁虫,与二哥挥手告别。 门外种氏已经把迎亲队伍都安排妥当了,看着儿子出门,她走来理了理了儿子的衣服,“迎亲阿娘就不能陪你去了,礼节都记好了吧。” 王二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也不要怪你阿爹和你大哥,他们也想回来参加你的昏礼,只是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总得放上一放。” 儿子是长得太高了,种氏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脸。 迎着阿娘的目光,王二郎摇头道:“嗯,我知道的阿娘,我不怪他们。” “你阿爹和你大哥不在也没关系,我和你爹结亲的时候,你外公也是在外作战未归,咱们武将世家不讲这个,回头你阿爹回来了,让你媳妇给补个茶就行。” “到了曹家,记得见到长辈要行礼,不要上来就搂抱人家,我大宋可没这个礼节。” 种氏不是一个琐碎的妇人,此时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儿子,绯红礼服也被她整理的整整齐齐,板板正正。 王二郎也不像往常一样急性子,而是耐着性子听着阿娘吩咐着每一句话。 “行了,去吧。”种氏最后掸了掸儿子的衣袖,挥了挥手。 王智走到迎亲队伍前,翻身上了头顶大红花的大白,与阿娘挥手告别。 有宋一朝,婚礼是晨迎昏行,早上男方去女方家迎娶新娘,黄昏时分在男方家举行婚礼仪式。 新郎上马,锣鼓开道,最前方是两个举牌小厮,红花包裹的木牌上一面写着“迎亲之喜”,一面写着“王曹联姻”。 木牌后是鼓吹乐队,有吹唢呐者、提锣者、敲鼓者、提灯者、提篮者、抬箱者,旗锣伞扇大红花轿一应俱全,还有数十名侍女手持各种物件随队前行,论排面这一块那是不输前后任何人家,今日汴京城若有他家嫁娶那在王家面前怕是都要退避三条街。 此时的迎亲队伍左右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在大声恭贺着王小圣人新婚之喜。 骏马上的新郎理了理衣袖向路人作揖回礼,一脸春风得意。 而百姓之中错落有序的夹着聚贤堂的贤人们,他们警惕的打量着周围,围观百姓一切举动都在他们的注视之下。 今时今日要是再给王二郎来上一枚臭鸡蛋,那笑话可就闹大了,一辈子都洗刷不掉了。 这也是在瞅着迁都无望后,王智也就不再坚持的原因了。 所幸在迁都的风吹过了之后,百姓也就没有再为难王二郎了,在府衙和太学生们孜孜不倦的宣传下,他们也都知道,王小圣人一直提议迁都是为了谁。 除了极少部分钻了牛角尖的阴谋论者,绝大部分百姓都原谅了他,只要不提迁都,王二郎就还是百姓心中为民请命的王小圣人,大宋的新一代天神。 在晨光的目送下,王二郎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着北城曹府而去。 …… 与王家同样人声鼎沸的是北城的曹府,曹家虽然主脉人丁单薄,长子嫡传到这一代只剩曹继一人,下一代也只有曹稀一子,但支脉确是遍布整个大宋,虽然没有一个核心的领军人物,但也都身居高位,根本不是曹继当初忽悠女儿嫁人时说的那样没落不堪。 要知道曹家本就出自高家大族“真定曹氏”,虽不似琅琊王氏那般历经千年不朽,但也是自唐以来的显贵要族。 曹继那被追封济阳郡王的高祖曹彬有七个儿子,且个个位高权重,曾祖父曹璨也曾位列宰执之位,还有个曾祖叔曹玮更是与高祖一般配享太庙的武将。 大宋南北三百余年配享太庙的武将也就五人,曹家独占其二,地位可想而知。 再往下第三代还出了个历经三朝、垂帘听政十六载堪称一代贤后的曹皇后,为曹氏家族恩荫为官、升官、加俸者达两百余人。 真定曹氏的势力在仁宗时期有多强大呢?可以用当时宰相宋庠的一句话概括:“今天下言王侯世家者,以曹为首。”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六章 王二郎的天选伴郎 之后曹家虽然没有出现过什么风采夺目的天骄人物,但也有不少族人在大宋军政中担任要职,且每代都与皇室联姻,算是正儿八经的外戚世家。 就是曹小娘子那已逝的奶奶,那也是赵宋宗室的延安郡主,且当今皇帝的后宫里还有个曹才人呢。 王、曹两家不同的是:曹家是以从政为主,所以在汴京势大,名气也大,而王家的主业是营商,整个大宋乃至周边许多国家都能看到琅琊王氏的身影,但是在汴京城,也就几间稍大些的铺子,和王二郎家里那座不大的宅子,低调至极。 在不懂行的外人眼里,这曹家女嫁给王家子,那可不是高攀,而是彻彻底底的低嫁。 时至今日那自是不同了,数遍整个真定曹氏,那也没有比王二郎官职大的。 如今这曹家嫡女出嫁,女婿乃是当朝三公,曹家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到场,一整个府邸见着全是衣袖带香的达官贵人,门外停着的车轿都把一整个广济大街给排了个通长到头,把过路的百姓都给看呆了。 “请诸上祖宗知晓,不孝子孙曹粥自今日始,就要嫁入琅琊王家,夫家姓王名智,今特向列祖列宗禀告辞行,兼请祖宗保佑。” 袅袅上升的烟雾中一个淡妆白衣的妙龄女子跪拜在曹家祖宗牌位之前,恭恭敬敬的叩拜祈福。 宋时女子虽然在地位上得到一定的提升,但一般人家女子平日也是不会进入祠堂的,只有在出嫁之前需要进入祠堂禀告祖宗,祈求祖宗保佑。 贴身侍女小如也只能在祠堂外等候,等曹小娘子出来后两人才一起进入闺房。 而曹小娘子的几个姑嫂已经在此等候了,她们都是父母公婆皆在世,且儿女双全、丈夫健在的“全命人”。 几个美艳妇人拉着曹小娘子坐北朝南的坐下,连连夸赞曹小娘子生的姣好。 一个姑姑从丫鬟手里接过香粉坐在曹小娘子面前,拍着她的手安慰道:“粥儿,这个‘开脸‘啊,是有那么一点点疼,忍忍就过去了啊。” 曹小娘子点头道:“姑姑,来吧,我忍得了。” 曹家姑姑笑着拿着香粉一点点涂抹在曹小娘子的脸部和鬓角处,“这个香粉啊,可是个好东西,有这个东西会减轻不少痛,姑姑当年可没这个好物件,疼的我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姑姑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曹小娘子反倒紧张了起来。 等香粉涂抹均匀,曹家姑姑放下香粉,接过丝线,把两头系在一块打上结,绕几个交叉,成“剪刀”状,上中下弹三下,嘴里念叨着,“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 再左中右弹三下,念叨,“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丝线上脸,曹小娘子抓着衣角,抿着嘴,紧了紧拳头。 曹家姑姑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绷紧,并用牙咬着线的一端,把线贴着曹小娘子的脸,两手和嘴同时向外撑开,来回拉扯间就把脸上的汗毛绞下来了。 曹小娘子闭着眼咬着牙,忍受着脸上的疼痛,不敢想没有香粉的年代姑姑们是怎么忍下来的,现在的她只想哭。 “开脸”仪式终究是过去了,姑姑接过毛巾替曹小娘子擦干脸庞,托着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笑道:“我家粥儿终于不再是黄毛丫头了呢。” 曹小娘子等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后睁开了眼,看着镜子中比往日明亮了许多的自己,觉得再多的痛都值了。 一边的嫂子从姑姑手里接过曹小娘子的行使权,松开她的发簪,打趣道:“真是便宜那个王家小子了,把咱们家的掌上明珠都给娶了。” 曹小娘子羞的脸红,“哎呀,嫂子。” 曹家嫂子轻笑,接过丫鬟递来的木梳,比画了两下梳了起来道:“一梳顺顺溜溜;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多子多孙;四梳婆媳和睦;五梳吃喝有余……” 一共十句吉利话,凑齐了十全十美,称之谓“上头”。 上头最后,嫂子用红丝绳儿把几小片柏叶系在曹小娘子的头发上,“这个啊,叫青春常在。” 说着又缠上几缕细细长长的紫黄绿蓝黑五彩线,“这个啊叫福寿绵长。” 镜子中的娇容一脸的幸福之色,就要溢出镜面来。 曹家嫂子也不怎么会挽发,结束了上头流程之后就交给了专业的丫鬟正式梳妆打扮起来。 而此时的门外已经传来了锣鼓之声,曹小娘子听到顿时紧张了起来。 “妹子别急。”曹家嫂子见状笑道,“你的那些个兄弟啊,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就进门的。” …… “阿霸,我怎么感觉有点渗得慌啊。” 当秦算盘看到一整个长街的车轿时,他有些慌了,当迎亲队伍走到曹府大门前,看到清一色的贵族青年拦门时,他彻底慌了。 王二郎下了马,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走向曹府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诸位兄弟,好久不见啊。” 可惜王二郎抛媚眼给瞎子看,一众拦门的贵族子弟仿佛是训练有素的帮闲打手,人人双手环胸,眼高于顶,鼻孔朝下,一副冤家碰头的样子。 曹府的一些女眷则是饶有兴致的嗑着瓜子看着戏,周围的百姓也给吸引了过来围观起哄。 还有一些孩童围着花轿追逐打闹,完全不懂大人们这是在做啥。 “王智,未踏进这个门,你就还不是我曹家的女婿,你若想娶我粥姐姐,可得先过了我这关。” 一名衣锦华贵的少年率先发难,横在红花大门前,气势汹汹。 王二郎也是不怂,胸口一挺,“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我王二郎接着便是。” “好!”曹家少年一个爆跳出来,指着王智喝道,“我且问你,树林中的三棵树上共落着四十八只鸟.如果从第一棵树上飞走八只落到第二棵树上;从第二棵树上飞走六只落到第三棵树上,这时三棵树上鸟的只数相等,问:原来每棵树上各落多少只鸟?” 问题一出,众人皆倒,怎么一百以内的小儿算术题都拿出来了? 只是片刻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就这几个花花绕绕的数字却把他们绕晕了,人人皱眉苦思,只有曹家少年怡然自得的看着王二郎。 王二郎大笑一声,背过手去,“这有何难,我来回你,这第一棵树原有鸟儿二十四只,第二棵树十四只,第三棵树十只,对与否?” 众人看向曹家少年,只见他皱着眉头面上惊愕,便知晓这王家郎君是回答对了,于是纷纷喝彩。 王二郎满面春风的接受着众人恭维,背在后方的手却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只是背后被左右两个男傧给遮盖了,外人看不见罢了。 秦算盘收回手指,嘴里哼哼,这些算术题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曹家少年还是不服,再次喝道,“我有一万八千两白银,在赌桌上赢了三翻,被好友借去两成,又赢了两翻五,再被借去六成五,问,我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此题一出众人凉气四吸,不是因为此题有多难,此题甚至还没有方才树上的鸟难,只要有个算盘众人大多都能敲出来,可问题是现在没有算盘啊,这上万的数目靠心算要怎么算,不是难为人吗? 王二郎摇了摇头,就在众人以为他算不出来之时,他却吐出一个数字来,“两万两千六百八十两。” “对与否?” 面对王二郎询问,曹家少年彻底傻眼了,这是他事先备好的问题,答案自然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答案,所以他傻眼了,原来还想通过这两个算数题打压一下这个便宜姐夫的气焰,没想到最终却是火上浇了油。 众人看他傻眼,知道王智又答对了,便哄笑着把他赶了下去。 “我来!” 此时一个稍显文气的曹家子弟跳了出来,还算礼貌的给王智众人行了一礼道:“王兄通晓天人,《字典》一出天下人人皆是读书人,被太学子冠为新圣,想必是对百家先贤典籍熟读于胸,我有三问,望王兄解答。” 王智还是胸有成竹道:“兄弟请问。” “好,王兄请听。”曹家子弟一拱手道,“请问‘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出自何处?” 鬼特马知晓出自何处! 你问我四书五经里的段子我还能猜一猜,问我这玩意,鬼知道是谁写的。 王二郎心中腹诽,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微微轻笑,摇头不语。 “王兄是不知吗?”曹家子弟追问。 “这位兄弟,非也。”王智未回,陈东却跨出一步作揖道,“我师博古通今岂会不知,只是觉得兄弟出的题太简单了,我师有些难以启齿,就由我来替王师回答你的问题吧。” 陈东的意思很明确,你问一个成年人一加一等于几,这不是在提问,而是在侮辱。 而陈东几人做为新郎的男傧本身就有替新郎防灾的意思,由他替王智出头正合风俗。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七章 催妆诗 “哦?”曹家子弟闻言也不生气,眉头一挑道,“那兄台说说比句出自何处?” 陈东不急不慢道:“兄台此句乃是出自《淮南子·缪称训》,意思是:君子不认为细微的好事不值得去做而舍弃它。” “好!” 曹家子弟由衷喝彩,《淮南子》不归儒家,在此时属于杂学,也不在科考范围,故而很多学子都没有涉及,能一口答出来出处可见文学根底之深厚。 围观人群也不懂什么淮南淮北,见出题人都叫好了,也纷纷大声叫好。 王二郎则是一脸得意,仿佛是自己答出来的一样。 “兄台再听第二题。”曹家子弟又道。 “请。”陈东伸手示意。 “‘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兄台可知出自何处?”曹家子弟淳淳而问。 置身事外的王二郎嘴角抽了抽,这狗东西出题净找一些非儒家的典籍来,这些玩意哪个学子有时间去钻研,还嫌太学考试不够难吗? “出自《墨子·修身》,意思是:名声不会轻易简单地得到,荣誉也不能靠欺诈伪装来赢得。” 陈东依旧不急不慢的回答,这些问题放在三年前他可能也不太涉及,但是编撰《字典》就必须是去查各种典籍,否则就无法给文字注释,有皇家书库的支持啥学派典籍他也没看过? 是的,陈东才是《字典》的真正主编。 在一片的叫好声中曹家子弟又道:“兄台再听第三题:君也者,端神明者;以人为本者也;人者,以圣贤为本者也;圣贤者,以博选为本者也;博选者,以五至为本者也。” 曹家子弟一口气说完,看向陈东,“兄台可知出处?” 这一题把陈东也难住了,他迟疑了片刻才弱弱回问道:“可是出自道家典籍《鹖冠子·博选》?” 曹家子弟大拜,退出门前。 啥啥罐子? 王二郎一脸懵逼,这啥玩意?听都没听过。 王二郎这个太学学子都没听过的著作,在场众人当然也没听过,所以喝彩起来更加热烈了,声音之大引得曹府一众长辈都忍不住挤着人群探出头来好奇的瞧着热闹。 场面热闹氛围浓烈之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曹家子弟跳了出来,卷了卷衣袖,指着王智,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比拳脚功夫之时,他开口了,“我有三联,你若对上,我立即让路。” 众人无语,你对对子就对对子,捋什么袖子? 不过想想也是,王小圣人那是三年前就能单挑殿前司数十禁军的神人,谁敢和他比拳脚功夫? “兄弟请说。” 有他的几个天选伴郎在此,王二郎谁也不怕。 “请听上联。”曹家高大子弟一清嗓子高声唱道,“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上来就玩这么大的吗? 王二郎本来还想自己对对看,一听这花里胡哨的鬼东西,就知道这玩意……超纲了。 他轻咳一声,身后没有动静,再咳一声,身后还是没有动静,他急了,直接转身拉过还在吃瓜看戏的陈秀才,“这是我最不成器的学生,便由他来与你作对。” 陈秀才眨着熊猫眼,一脸无辜,不过也知道此时不是看戏的时候,理了理衣服唱道:“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好!” “好对!” “水对木,浊对本,渔对末,淼淼对森森……妙,妙,妙啊!” 围观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就连没多少文学水平的普通百姓也听出来好坏了。 王二郎忍不住想叉会儿腰,又觉得此时叉腰有些不合适,才哼哼了两声了事。 陈秀才可能在典籍经义这一块比不上陈东,不过若论才情那可就是他的主场了,毕竟当世谁能被李清照和赵佶这两个千古才情大家夸赞过呢,区区对子,小菜小菜。 高家壮小子知道遇上硬茬了,不过他不但不怵,反而一副见猎心喜模样,又捋了捋袖子,再喝道:“秋雨连绵,檐前如奏九霄音,丁丁当当,惊回深闺淑女梦,梦不成,夫戍萧关。” 此联一出,围观众人都呆了,这是对联? 确定不是诗词? 这怕是都可以自成一词了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高家大院里藏龙卧虎,随便出来一个看似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就有这等文学造诣,这种与国同休的世家大族果然可怕。 王二郎缩起了头,害怕这壮小子的目光看到他,这玩意要是指名道姓的让他来对,那怕是要血溅五步了。 可惜壮小子的眼中根本没有他,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瘦弱书生身上。 陈秀才也起了干劲了,捋起了袖子,头顶着壮小子的鼻中粗气,大声喝来,“春云缥缈,空中似放五毫光,来来往往,动起他乡游子思,思无穷,亲羁瀚海。” 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无知百姓两眼放空,有识之士细细琢磨,片刻后才有一个明显是大才子的年轻人高呼,“绝对,绝对,绝对啊!” 大才子见众人看向他,忍不住向众人解释,“这上联形容秋雨之音,落脚点在闺中女子思念夫婿之情,下联描绘春天云彩的形象,落脚点在外游子思念家乡父母之情,出句和对句可谓旗鼓相当,让人不得不叹啊!” 来不及给众人细品时间,场中大小两个身影就快要顶上头了,壮小子粗气出声,“那畔消息,见半点儿有甚巴鼻,若非是千了万了,说不尽百样郎当,因此上雪山中忙倒了释迦,吃麻吃米,受苦耽饥,恐怕放逸魔,花费了眼前日子。” 陈秀才身体瘦弱,气势却是半点不让,“这边事情,到十全处还未称心,忽地便七旬八旬,叹原来一场扯淡,只落得漆园里笑杀个庄周,应牛应马,逍遥散诞,都将顺逆境,交付与头上天公。” 对子结束,围观之人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瞅了瞅,最后停在方才那个给众人解释对子的大才子身上,等着他再给大家伙解释。 他们不懂,但是知道这副对子中肯定藏有许多猫腻,不解释这根本听不懂啊。 可令他们失望了,方才那个侃侃而谈的大才子,在愣了半晌之后掩面而逃,躲进了人后,不敢露面。 见场中两人顶着犄角还要再来的样子,众人顿时一拥而上,一人一边给拉了出来。 拜托,你们俩这是在拿众人的脸皮作对啊,赶紧停嘴吧,再对下去大家伙席都吃不成了。 两人隔着老远眼中依旧冒着火花,似乎还在无声的对着对子。 王二郎趁乱虾着身子想钻进曹府去,却被一个眼尖的曹家小子看到,大叫了起来,“新郎要进门啦!” 众人这才惊醒,忙寻找起来,看到那个捂着头脸的大红身影后又一拥而上围了起来,有大嗓门的喊了起来,“让新郎作一首催妆诗!” “对对,新郎诗才天下皆知,必须要作诗一首才能进门!” “这次不能让男傧代劳了,必须是新郎作的催妆诗才能作效!” 王二郎无奈的站起了身,眼神期待的看向陈秀才。 陈秀才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王二郎又把目光投向了陈东。 陈东抬头望天,看着南迁的大雁,嘴里嘀咕的数着数。 王二郎最后又看向了嘿嘿直笑的秦算盘,只是一眼又收了回来。 算了,指望这厮作诗还不如指望李白复活。 李姨,对不起了,您看到了,我也是被逼的啊,就一次,最后一次,大不了以后让我家娃认您做奶奶,给您养老送终。 思前想后王二郎还是决定再薅一把自家李姨的羊毛。 都是自家人,相信李姨能够理解自己的。 下定了决心的王二郎抬起了胸膛,清了清嗓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 …… “小娘子!小娘子!姑爷作催妆诗了!” 小如提着碎花裙小跑到曹小娘子的妆台前,蹲在她的脚边兴奋地道。 “哦?”坐在边上的曹家嫂子闻言立马来了兴致,“王家小郎的诗才大家可都喜欢的紧,那首《春日绝句》,还有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每每回想起来都让人感动落泪,只是很久没听到王家小郎的新作了,没想到今日还有这等福气,快快说来。” 曹小娘子头戴凤冠,动作不便,也拿大眼睛看着她,“他作了什么诗啊?” 小如清了清嗓子学着王智作诗的模样唱来,“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髻,徒要教郎比并看。” 曹小娘子听完眼睛汪汪,脸色羞红,直把胭脂都省了。 小如看着曹小娘子宛如吃了蜜的模样,忍不住问她,“小娘子,姑爷这首催妆诗啥意思啊。” 曹小娘子闻言也不好意思看她,只是对照镜子,看着头上的簪花,对比着镜中人儿。 曹家嫂子嬉笑接道:“你家姑爷啊,这是催粥儿赶紧化好妆可以出嫁了呢。” “他知道粥儿在作妆戴花,所以说啊:不要怕花儿会比人儿美,在他眼里,花美但人更美。”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八章 天堂太远,地狱太近 “妹夫,快!” 就在门外众人还沉浸在王二郎的催妆诗里不可自拔时,曹稀一把拉过王智的胳膊把他护着扯进了曹府大门。 身后众人还欲再拦,王富已经开始洒红包了,众人忙哄抢红包,却是把王二郎给彻底放走了。 “大舅哥啊,你真是我的亲舅哥啊,还是你好。” 王二郎搂着曹稀,亲热的拍着他的肩膀。 曹稀嘿嘿直笑,“那是,我就你这一个妹夫,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啊。” 曹稀说着脸上笑容忽然褪去,板起脸来,“我可是只有这一个亲妹子啊,你日后若敢对她不好,我…我……” 曹稀把一切狠话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但是感受着旁边这个壮如牛的身躯也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王二郎及时的给他下了台,“哎~大舅哥说的什么话,粥儿不仅是你的亲妹子,那也是我的亲媳妇,我还能对她不好吗?” “你说的也对。” 曹稀认可了这个理由,带着他与一众曹家长辈见礼。 这个礼一见就没有头了,到王二郎胳膊都举的酸了起来,才终于结束。 抬眼望去,一身青绿礼服,头戴凤冠的新娘子已经在堂前等他了。 明清以前,中原女子嫁衣并非红色,也没有用红盖头的风俗。早期嫁衣颜色多样,南北朝时流行白色,隋唐两宋的嫁衣通常都是绿的。这也是“红男绿女”一词的由来。此时女子出嫁以扇掩面,称做却扇,红盖头的风俗来自于游牧族群,主要是为了抵御风沙。明清以后的嫁衣才逐渐变红,红盖头也慢慢取代了宋时的却扇礼。 此时的新娘手持却扇遮面,看不清面庞。 新郎伸手相请,新娘微微放下一丝却扇,眉眼带笑。 只是一个眼神王二郎全身都要酥了,愣神间新娘已经跨步迈了台阶,王智赶紧跟上与新娘一起进了正堂。 岳父曹继与岳母吴氏已经高坐,左右两边也坐满了曹家长辈。 新郎从一边丫鬟手里接过茶水,往前几步俯身道:“岳父大人,请吃茶。” “好,好……” 曹继笑着从女婿手里接过茶水,品尝了起来,仿佛是在饮这世间最美味香醇的酒。 女儿乖巧孝顺,女婿文武双全,相敬相爱羡煞旁人,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呢? 曹家势大可不是他曹继家势大,大家族有大家族的好,但也有大家族的坏,就是他这曹家祖宅,就不止一个本家兄弟惦记着,可是如今呢,有这么一个强势女婿镇场子,整个真定曹氏谁敢有半点念想? 今日的一切可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呐。 想到如此,曹继又品了两口女婿俸上的香茶,嗯~真香。 曹继放下香茶嘱咐道:“往后,要互敬互爱,互谅互助,同心同德,相濡以沫。” 王智再次俯身,“小婿谨记。” 曹小娘子也跟着微微欠身,“女儿知道了。” 丫鬟再次端着茶水走来,王智接过,走到吴氏面前俯身递茶,“岳母大人,请吃茶。” 吴氏笑着接过,抿了一口,嘱咐道:“你要做一个贤淑的妻子,相夫教子,携手共度,百年欢好。” 方才还面上带笑的吴氏在说完这句话后眼眶渐渐的就红了。 见着小夫妻俩最后一拜,吴氏忍泪挥手,“行了,去吧,去吧。” 直到两人走出了堂门,吴氏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扑簌簌的往下掉,手帕都擦不住。 曹继拍了拍她的手面,还没想安慰两句时,发现自己也已经哽咽了。 曹小娘子站在堂前侧过却扇看着父母的脸,迟迟不肯动身。 王二郎见状也不敢催促,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小娘子,别把妆哭花了。” 小如轻轻拉了拉新娘的衣袖递上了手帕。 曹继见状挥了挥手,“快些去吧,莫要晚了时辰。” “走吧妹妹,三日就回门了。” 曹稀站在堂外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就要嫁入别家,也别过身子偷偷擦去眼泪。 曹小娘子轻轻擦去泪痕在众人的催促中走下了堂前台阶。 一众亲友簇拥着新人向外走去,鞭炮声在新娘出门后响起,乐队班子也开始吹奏敲打起来。 在锣鼓喧天声中一妇人高喊,“压轿!” 在新娘进入轿子之后又喊道:“起轿!” 王智跨上大白,抬头看了看天色,嘴角露笑,天色正好,天气也正好。 红花木牌前方引路,接亲队伍开动,新郎骑马于新娘子花轿前,其后是一眼见不到头的嫁妆,再加上女方的送亲人员,浩浩荡荡竟然把一整个广济大街铺满,宛如十里红妆。 路上的一切行人,不论官民,都站在一边让行,车马很慢,祝福很多,新郎不厌其烦的一一回礼,嘴角的笑容从不曾停歇,能娶到心爱的姑娘,此生何其之幸。 伴着花轿左右的小如敲了敲花轿,轻声询问,“小娘子,饿了吧,我这有桂花糕,您要是饿了,就回个声。” 小如声音才刚落下,就听到里面人敲着花轿,小如嗤笑一声,打开手中木盒拿出一块桂花糕来从轿帘中递了进去,“慢些吃,可别把口脂都给吃进去了啊。” 轿里的新娘拿到桂花糕刚想大口吞咽,一听此话又小心翼翼的咬了起来,一早起床洗漱到现在还未进食呢,哪能不饿,一个吃完后肚子还是饿得慌,曹小娘子又敲了起来,不一会果然又伸进来一只小手递上了桂花糕。 轿子里接过桂花糕的新娘喜笑颜开,哪里还有半分离家之时的不舍,眸子里有的只有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与幻想。 轿子轻盈有序的摇晃着,吃饱了的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此刻身体与心灵的双份欢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睛,因为她感觉到轿子摇晃的顺序有些乱了…… 可能是轿夫挑累了换了肩膀吧,她这样想着…… 可随后轿子的摇晃越来越乱,最后甚至停了下来,难道是到了? 她敲了敲轿子,轻声询问,“小如?” 轿外无人回音,她皱了皱眉,侧着身子加大了声音询问,“小如,你在吗,到了吗?” 轿外还是无人回音,她心头隐隐有不祥预感,她不顾礼仪掀开了轿帘一角,入眼之中是有些骚乱的百姓,他们被前方百姓裹挟着向着轿后逃跑,仿佛前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小如终究是出现在了曹小娘子的眼里,她撑在轿子上,喘着粗气,眼中透露出浓烈的不安,“小娘子,前方出事了,百姓都乱了。” 曹小娘子焦急询问,“出了何事?” 小如摇了摇头道:“还不知道。” “王智呢?” “姑爷骑马去前方了。” 曹小娘子眼中惊疑不定,只是瞬间她眼中的惊疑就变成了惊吓,因为轿子已经往一边倾斜了,她紧紧抓住一边的扶手惊叫道:“小如,快让他们放我下来。” 在轿外的小如的训斥声中,轿子终于是放了下来,停在了地面上。 她咬了咬牙,彻底不顾礼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连却扇都不遮了。 入目之中不仅是百姓,连接亲队伍也开始乱了起来,轿夫都没了两个。 她开始寻找,终于是在前方的混乱中看到了那个白马上的红衣良人。 “快说!”王二郎抓住了一个从前方逃来的骑马士卒,“前方怎么了?” “金…金人…来…来了…他们打来了……”士卒哆哆嗦嗦的说着,瞳孔中还残留着浓浓的恐惧。 “胡说!”王智一声暴喝,面上狰狞,“北边有百万大军镇守,金人怎么会出现在开封?” 士卒看到他这个模样,吓的面色发白,“是…是真的……童…童相公把金人放进来了。” “太原呢,太原怎么样了?”王智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他凌空提到了眼前,睁着血目怒问。 “太…太原…沦陷了……” “砰!” 王智松开了手,士卒跌到了地上,他不顾疼痛,爬起来就跑,仿佛对他而言,相对于金人,白马上的这个红衣男子才是真正的恶魔。 王智目无焦虑的看着前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二郎,打探清楚了,金军三日前分两路全面进攻大宋,童贯带着十万大军弃城逃跑,令主君与大朗留守太原阻挡金军,如今金军已经追到了开封,想来太原……” 王富骑马从前方回到了王智身边,他是在骚乱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去了前方探查情况,自然带回了详细的消息。 “童贯!” 王智发出野兽嘶吼般的咆哮,“害我父兄,我必要你拿命来偿!” “二郎!”王富大声劝道,“别冲动,如今并没有确切消息说太原城破,也没有主家遇难的消息,咱们要冷静,想法子再去打探确切消息。” 可惜王智的脑袋被仇恨填满,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呼吸粗重,四处寻找着什么…… 就在此时,一群还算有序的骑兵队伍冲散百姓,在街头露出身影,向着迎亲车队而来,一名甲士冲着王智持矛大喊,“广阳郡王驾前,闲杂人等切勿挡驾,速速散开。” 广阳郡王…… 就是他!王智找到了。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五十九章 等太阳落到那头时,二哥就回来 百姓逃散的洪流不停地冲刷着迎亲队伍,十里红妆如今只剩下花轿周围还在剩些王曹两家的直系亲属,守着新娘尚未离去。 忽然,一道披头散发的红衣身影骑着白马顶着洪流逆奔而上。 “二郎!” 王富在白马身后嘶声大喊,却被无情地掩盖在洪流之下。 “大胆!” 持矛甲士指着冲来的红衣男子,怒斥道:“郡王驾前还不快速速让路,冲撞了郡……” 甲士还未说完手中长矛已经落在了红衣男子手中,随即就被一矛砸下了马,生死不知。 骑兵队伍此时也看到了这个状若疯魔的红衣男子,众甲士不敢大意,一拥而上,眼看就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疯子刺于马下。 一时间火花四溅,刺耳的兵器摩擦声不绝于耳,等刺耳声冷却,马上已经没有了一众甲士的身影,而红衣身影已经破开层层兵甲冲到了那个被众卒包围着的老者面前。 老者也是骑着马,年有七十,须发皆白却依旧魁梧,头戴王冠,很是威严。 此时的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满眼都是他的红衣男子。 这个大宋最尊贵的异姓王,史上第一大太监,王智当然能认识,一个太监却长着常人都羡慕的胡须,如何让人不认识。 王智就这样鬼神一般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然后高高举了长矛,在老者的惊叫声中狠狠的一掷,长矛瞬间穿透他的胸甲,没入了他的胸膛,强大的力量把他推飞了出去,最终钉在街边的猪肉摊上…… 老者的瞳孔渐渐扩散,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指着白马上的红衣男子,“王…王……” 老者临死前的话已经无人听清,周围人都张大了嘴巴,不管是老者的亲兵护卫,还是正在逃散的百姓,在见到这一幕后都呆住了,脑袋都停止了思考。 童相公……死了? 广阳郡王死了? 天塌了! 一些意志薄弱的甲士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他们是郡王府的亲兵,性命早已与童贯绑定在一起,不管出自何种原因,只要不是自然老死,童贯死就是他们死,这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宿命,只因他们是童贯的亲兵。 “杀了他!”一个甲士指着王智嘶吼。 “杀了他!!” 更多甲士响应,疯一样的冲向王智。 而王智此时手里又出现了一杆长矛,大仇得报以后,他稍微清醒了些,在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转身回望,看到了那个跑掉了凤冠,跑散了头发,跑乱了青绿礼服栽倒在地却依旧起身向他跑来的新娘…… “等我……”他嘴角微张,想说话,却被鲜血填满了口腔,顺着嘴角流下。 他折断胸前的长箭,那是在杀童贯之前就被人射进胸膛里的,他不顾剧痛,挥舞着长矛,奋力的破开一个缺口,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那是北城门,金军追来的地方,也是他父兄所在的方向。 他要出城,去太原。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甲士们全都向他追了出去,富贵两兄弟和秦秀才他们的面前终于无人阻拦了,也跟着甲士的身后追了上去。 看着那个红衣身影消失在了眼中,曹小娘子终究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两行清泪无声滑落,目光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失神喃喃着,“怎么会…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 这条通往北城门的大街上已经空荡,秋风扫着落叶停在方才还有无数百姓踏过的地方。 曹家那羡煞旁人的嫁妆散落在大街上无人问津。 小如抱着依旧失神的曹小娘子大声痛哭着。 而猪肉摊前的老者王冠已经脱落,鲜血流进了下水沟,死不瞑目。 若非是一手引发了靖康之耻,这个大太监说不得还能在历史上留个好名声,毕竟在这个国家,战功永远是衡量好坏的第一标准。 细数他这一辈子,曾讨伐吐蕃,收复青塘,为大宋拓疆三千里。 而后再战西夏,打得西夏罢兵求和,纳款谢罪。 最后征剿方腊,平东南叛乱,安抚东南百姓。 这些战绩在军力废弛的北宋已经是独树一帜了,至于收复燕云,功过不谈,仁者见仁。 这一桩桩都是可以在史书上给上不少好笔墨的,只可惜他活的太久了,活到了金军南下。 他年纪大了,才刚成了王,还没有好好享福,他还不想死。 所以他人生中,第一次弃城逃跑了…… 在原来的时空中,他也只有一年活头了,可惜他遇到了王二郎,这个做事只凭喜好从来不过大脑的愣头青,所以他提前一年结束了这一辈子跌宕起伏的人生。 …… 落叶被风吹起拍打在王家小脑袋的脸上,她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揉了揉眼睛,接着惊喜的叫道:“阿娘,阿娘,太阳落在西边屋檐了,二哥要接新娘子回来了!” 种氏还真以为儿子接亲回来了,与众亲友出来一看啥也没有,不由斥怪道:“你在瞎喊什么啊,你二哥回哪来了啊。” 小玲儿指着太阳不服气道:“二哥说了,等太阳落在西边屋檐的时候就回来了,二哥不会骗我的。” 种氏抬眼一望,太阳果然是已经到了西边屋檐,算着时间确实应该回来了,再晚可就赶不上“昏礼”了,于是喊来王小二道:“小二你出去看看,往北迎一迎,看看迎亲队伍到哪了。” “哎!” 王小二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只是还未出门就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王小二把这人扶起一看,正是府里的一个长工,于是出言询问:“你不是陪二哥儿接亲去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长工双手压着膝盖,大喘着粗气,“快…快…快去喊夫人,大事不好了……” 王小二一听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长工缓了两口气之后直接把他拨开,踉跄着进入院内高呼,“夫人,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一声大叫把王家的一众亲戚都给喊了出来,种氏忙提着衣裙过来,见状急忙询问,“怎么了,怎么了?不急,慢些说。” “二郎他杀了童相公,跑了!” 什么! 长工的一声痛呼把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住了。 种氏怔了片刻,压下浓烈的不安又问他,“什么童相公?什么跑了?你说清楚些。” “哎呀,夫人啊!”长工一拍大腿,急道,“我们迎亲回来遇上了乱了套的百姓,一问下来得知金军已经攻到开封府了,二郎得知是童贯童相公弃城逃跑放了金人南下,又把老爷和大朗留在太原断后,一气之下直接找到了童贯,把他给……把他给杀了啊!” “夫人?” “夫人!” “夫人……” 众人手忙脚乱的扶着快要瘫倒在地的种氏,小王沆见到大母这样,直接就吓得钻到亲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二郎去了哪里?”种氏勉强站直了身子,脸色苍白的问道。 “二郎跑了,我最后看到已经出了城了,身上受了伤,身后还有追兵,唉!” 长工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着眼泪碎碎道:“就那么一会,原本都好好的,就那么一会,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玲儿!你去哪?”一个扎着红花的小女孩从众人身后跑过,被身边一个亲戚看到,连忙叫道,“快,快拦住她!” 王小二眼疾手快在小王玲即将出门前抓住了她。 “别拦着我,我要去找二哥,别拦着我!” 小玲儿手脚并用,甚至用上了牙咬,但却被王小二死死夹在怀里,“小娘子,外面现在乱的很,你在家里待着,我去替你找二哥儿。” 种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对对…去…去找二郎……” 才刚说完又忙道:“不…不要去…不要去找…等他自己回来……” “对…等他自己回来…谁也不要去找…他好好的自己会知道回来……” 种氏说着居然要转身回堂,只是才走两步,就直接瘫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怎么办,夫人晕倒了!”环儿扶着种氏急得大叫。 “别急,你们把夫人抬回去休息,去个人找郎中,小二,你把玲儿先锁在屋子里,等夫人醒了再说,你去找,一定要把二郎找回来。” 家里的主人都不在,老管家王忠就是王家的主心骨,他刚吩咐完,王小二正准备走时却又被他喊住,“小二,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他说完拱手对周围亲友抱拳道:“对不住了各位亲友,今日二郎的昏礼是无法继续了,金人已经南下,各位亲友还是尽快回府安排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各位。” 众亲友当然是待不住了,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走人,一听到这话连连告辞离去,不一会儿就走的一个不剩了。 王忠看着方才还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王府瞬间就人走茶凉,不由得长叹一声,转身回屋。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拿着一个钱袋子递给了还在等他的王小二,“你若能找到二郎,把钱给他,让他别回来了,去找大老爷,等有了安全的容身之所后再想办法和家中联系。” 王忠说着拉过王小二,在他的耳边轻声叮嘱道:“他若…若遭了难,你先把他简单安顿一下,回来就说没找到,只和我一个人说就行。” 王小二点头道:“嗯嗯,忠叔,我晓得了。” 王忠挥手道:“行了,去吧。” 第二卷 商之大者 为国为民 第六十章 昨日,今日 “夫人不是说不要去找二郎吗?”等王小二走后,一个下人问他。 “哪能不去找,夫人是怕找到的二郎已经…已经……唉!”王忠抹了一把眼泪,叹息道,“不去找还能留个念想,他要是好好的,自己会回来的。” 下人闻言眼眶也红了起来,“可怜夫人,一日之间遭受如此打击,三个至亲生死不知,明明晌午时还好好的……” …… “老爷,老爷,不好了,姑爷跑了!” 当这一声高呼回响在曹府大宅的时候,整个曹家的亲友都愣住了。 曹继赶来后破口大骂,“你这混厮,在胡说什么,什么姑爷跑了!” 曹家下人连忙道:“老爷啊,不是小的胡说,是姑爷他真的跑了啊,都出了城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曹继急了,知道下人不会在此时满院亲友面前胡说八道。 就在此时,更多的送亲人员跑了回来,还有的把嫁妆都带了回来,看到他们一个个乱糟糟的模样,曹继的心逐渐跌到谷底。 一众曹家亲友也是面色惊愕,有是紧张,还有的却是在窃喜,只能说人类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哪怕是一个祖宗下来的同宗同族。 但不管他们各有什么心思,此时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下人身上,等着他的全文。 可当全文出现在众人耳中的时候,他们心思全无了,一个个都呆住了,脑袋都似乎停止了思考。 “童…童相公是童…童贯吗……”曹继一时间像是没反应过来,痴痴的问。 “是的啊老爷,就是被封了郡王的那个童相公,姑爷直接把他钉死在了猪肉铺上,当时就断了气了。” 得到肯定的曹继双腿一软跌坐在台阶上,指着门外急得直哆嗦,“快,快去把粥儿带回来,这个亲咱们不嫁了……”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道:“不是还没拜堂呢吗…只要没拜堂就不算,快去把粥儿带回来啊……” 曹家下人一脸难色,“老爷啊,我们是要带小娘子回来,可是她不回来啊!” “她不回来要上哪去?” “小娘子她…她去了王家,我们拦不住啊!” 吴氏也是急得双目通红,“新郎都不在了,她去王家干嘛啊!” “小娘子说去王家等姑爷回去,说姑爷临走前让她等他……” 吴氏闻言的眼泪立马就止不住了,“我的傻姑娘啊…傻姑娘啊……” “那个……族兄,如此昏礼也应该是不能成了,金人都到了开封,我得赶紧回去安排一家老小,请恕小弟先行告退,您也别急,事情总会有个着落,莫要急坏了身子。” 一个曹家亲友开口后,其他亲友也纷纷跟上安慰请辞。 曹继无力的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 满院的亲友在曹继挥手后走了个干净,和王家的境遇是一般无二。 “爹,妹夫如今杀了郡王,就算今日逃了朝廷也不会放过他的,大宋至今还未有郡王被人杀害的先例,也不知会不会祸及家人,不能让妹妹留在王家啊!” 曹稀的话又惊醒了曹继,他扶着柱子站了起来,“对,对…不能在王家,必须回来,今天就得回来,我去找…我这就去找……” “爹,您好好休息,我去找妹妹,您放心,我一定给她带回来。” 曹稀扶着曹继到一边坐下,转身就走。 吴氏在他身后大喊,“一定要把你妹妹带回来啊……” 曹稀头也未回的摆手,“知道了娘!” …… 王家空荡的大门前,步履蹒跚的走来两个女子,一个是披头散发身穿青绿礼服的新娘,还有一个丫鬟正扶着她。 王家的大门未关,两边挂着的大红灯笼正随风飘摇,门头上还有个大红花,昭示着主人家今日的临门喜事。 两个女子看了片刻后还是踏了进去,进到院中的时候还是无人,只能听到一个小女孩嘶声的哭喊着。 “小娘子,咱们回去吧,姑爷若是回来会去找您的。” 小如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面对这个陌生的府宅让她有些抗拒。 曹小娘子缓缓的摇了摇头,“小如,我嫁给了他就是王家的人了,我不回去了。” 小如拉着她有些恳求道:“小娘子,您和姑爷还没拜堂呢,不算是正式成亲,还可以退的。” “退了之后还能嫁给他吗?” “可是姑爷他……他现在生死未卜,若有个万一,您也不能守一辈子活寡啊。” 曹小娘子止住了她,“小如,你别说了,我就在这里等他,他说让我等他的,我听到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你们是……” 就在此时给小玲儿送饭的环儿发现了院中的两人。 “您是少夫人?”待环儿看清曹小娘子的面容后惊讶的捂住了嘴。 曹小娘子微微点头,认可了这个称呼。 环儿饭也不送了,忙过来请曹小娘子,“快,少夫人快些进来坐,我去喊夫人。” 曹小娘子摇头道:“不用,伯母在哪里,我去看她吧。” “夫人她……”环儿稍稍迟疑了片刻后道,“行,我带您去见夫人吧” 曹小娘子观察到了她的神色,疑惑的问,“伯母她怎么了?” “哎!”环儿叹息一声道,“夫人她受到打击晕了过去,才刚刚醒来喝了大夫开的安神汤,也没睡觉,只是一个劲的发呆,您去安慰安慰夫人也好。” “嗯。”曹小娘子点头,和小如一起跟着环儿去到了种氏的卧房。 “夫人,少夫人来看您了。”走到种氏床前的环儿轻声呼唤。 见睁着眼的种氏还没有反应,环儿上前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再次呼唤道:“夫人,少夫人来看您了。” 种氏这才有了反应,怔怔的转过头,待看到那个青绿礼服的身影后眼中才有了一丝神采,“是…是粥儿吗?” 曹小娘子上前坐在床榻上抚着她的手,“伯母,是我。” “你不该来…你不该来啊……”种氏强撑着身子坐起,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曹小娘子也瞬间落泪,“您说的哪里话,我是王家的媳妇,我不来这我去哪啊。” 种氏微微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了些坚决,“不,你回去……回曹家,你和智儿还没拜堂,还不算我王家的媳妇,你回去,不要再来了。” “伯母……”曹小娘子擦着泪,语气带着恳求。 “回去吧孩子,算是伯母求你了。”种氏拉着她的手祈求道,“是我儿没有福气,他闯了大祸,这次就算大难不死,朝廷也不会放过他的,你是个好孩子,为了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值得。” “伯母,您别说了,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好孩子…听伯母的话,先回去昂……若是智儿能躲过这劫,我再让他去曹家,明明正正的把你用轿子抬回来……” “伯母……”曹小娘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一个劲流泪,看着种氏就要起床送她出门,才连忙扶住她道,“伯母您别起身,好好休息,我走…我这就走……” 种氏挥手道,“嗯嗯,去吧,我儿若是有福,自有相见的一天。” 曹小娘子终于是起身了,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小如上前搀扶住了她。 两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卧房,当走到院子再回头时,种氏正站在门边目送着两人。 “去吧,去吧……” 种氏再次挥手,两人这才走出了院子。 刚出王家大门时就遇到了前来寻找的哥哥曹稀。 曹稀上前询问,从小如口中得知是妹夫的母亲坚决不留两人后,才长长一叹,“真是深明大义的一家子。” “走吧哥。” 曹小娘子深深回看了一眼王家大宅后随着曹稀离开。 王家宅子在两人走后又恢复了平静,小玲儿也被放了出来,抱着阿娘依旧抽泣不止。 没过多久,王小二回来了,直接找到了王忠,把钱袋子还给了他,“忠叔,出不去,城门已经落锁了。” 王忠无奈长叹,“就看二郎的造化了。” 这一夜,注定是两家人的不眠夜。 天亮时,王小二架着梯子取下了大红灯笼,摘掉了门头上的大红花,揭掉了大门上的“囍”字,一切看似又仿佛是回到了前日,没有丝毫变化。 正要关门时,一人抵住了大门,走了进来。 “富哥!”王小二惊喜大叫,“你怎么回来了,阿贵哥和二哥儿呢?” “走,进门再说。” 王富背身关上了大门,进了内院找到了种氏,王忠和几个下人也赶了过来。 “怎…么样?”种氏颤巍巍的问他。 王富摇了摇头,“跟丢了,我们出了城后就被童贯的亲兵拦住了,不见了二郎的踪影,后来我们一路向北看到了金兵的身影,他们没有攻城,正在开封到处烧杀抢掠,金兵看到了我们,追着我们躲进了山里,今日一早我才能回来禀告,阿贵继续向北找去了……” “不见了好…不见了好……”种氏喃喃着,眼中才算是有了一丝生气。 王富踌躇了片刻后又道:“我回来时看到了朝廷张贴的通缉悬赏告示……” “上面是二郎的画像,朝廷已经把二郎的所有官职抹去,列为了通缉要犯,出了高价悬赏……生死不论。” 种氏闻言眼中的一丝生气也尽数流失,晕了过去。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一章 宣和七年 宣和七年十月初八,金军第一次南下。 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率东路军主攻河北,大宋的河北燕京主将郭药师稍作抵抗便举旗降金。 金国的另一枚开国猛将,也就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侄子完颜宗翰率西路军主攻河东,河东主帅童贯连抵抗都没有便弃城而逃。 可能连女真人自己都没想到,这次南下会如此的顺利,顺利的都有些不真切,这让追着童贯进入到开封府地界的金兵都懵逼了,不知道大宋朝廷这是整哪一出,难道是想引军入瓮? 因此这支人数不多的金兵军队也没敢靠近汴京城,只敢在黄河沿岸打打秋风,等待着大部队的到来。 汴京城城门紧闭,只开了东南两个小城门进出物资,城中百姓一律不许出城,若是金军围城,他们可都算是战力。 此时的城门内围着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百姓,人挤着人,被城门守卫架着兵器无情的阻挡。 百姓的哀求,孩子的哭闹,老人的叹息,汇成一片喧闹的汪洋…… “兵爷,您行行好,放我们出城吧。” 一名布衣男子拉着守卫的衣袖苦苦哀求着,不着痕迹间还塞了一包坚固之物。 守卫低头看着手中物件,掂了掂分量又心疼的推了回去,不耐烦道:“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但凡放出去一个,老子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兵爷,您行行好,行行好……” 男子还欲苦求却被守卫一把推倒在地,“哎去去去,今个谁也别想出了这个城。” 说完又轻声碎了一嘴,“早干嘛去了!” 布衣男子跌倒在地后也未起身,竟捶胸顿足当街嚎哭了起来,“早干嘛去了,早干嘛去了啊!” “王小圣人分明都说了汴京无险可守,金人必定南下,只有迁都移民才能避祸,我不仅不听,还往王家院墙泼了漆,我真不是人啊,不是人啊……” 随着布衣男子的嚎哭,周围百姓纷纷露出懊悔之色,他们当初都是反对迁都之人,现在又迫切希望朝廷能开城门放他们迁移,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金军南下,我煌煌大宋竟无一将可挡,悲哉!悲哉!”一个方巾文士仰天长叹。 一人在他身旁顺口接上,“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 百姓闻言更加悲痛,他们都知道他说的那人是谁。 除了那个仅带着三十兵就把西夏一国平定收复的年轻人还能有谁? 可惜啊,这个人,他死了。 是的,昨日的那场慌乱,很多人都见到了,王智胸膛中箭,又被十余名骑兵追杀,料想是活不成了,经过口口相传间却是已经死了。 “妞,扶爹起来。” 倒下的布衣男子在家人的搀扶下起身,随后带着家人走远。 “爹,咱们不回家吗?” 身旁的小女孩看着父亲走去的方向,连忙拉着他的衣袖询问。 “先不回去,去王小圣人家。” “去王小圣人家做什么?” “去刷墙。” “爹自己造的孽,自己偿还。” …… 皇宫,皇帝的寝宫外,数名朱紫大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仍无一人离去。 半晌后一名小黄门从寝宫内走出,大臣们立马围上。 左相白时中忙上前问道:“小公公,官家如何了?” 小黄门微微欠身道:“回白相公,官家已经醒来,着我来唤诸位相公进殿。” “诸位相公请随我来。” 小黄门说完先行转身,诸大臣对视一眼,皆随其后进入寝宫。 进入暖炉烘托的寝宫,几位大臣直奔皇帝塌前,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赵佶,均都露出关切之色。 皇帝是什么病,他们心里门清,除了“惊吓过度”还能有啥? 昨一听金人挥军南下,已经跨过黄河,直接仰头就倒了。 白时中轻声询问,“官家可好些呢?” 赵佶侧过头,眼睛半开半合,缓了一会才微微点头,“我无妨,事态如何了?” 白时中见皇帝直接询问战事,退后半步让出身位。 知枢密院事蔡攸无奈探出身来答道:“回官家,燕京守将郭药师软禁燕山知府蔡靖、转运使吕颐浩率部叛宋,附近州县望风而降,河北路除保州、大名外基本沦陷……” “咳咳咳……” 赵佶听到此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大太监李彦连忙上前扶着他轻拍后背。 蔡攸询问一声,“官家?” 赵佶无力挥手,“无妨,你继续说。” 蔡攸低头继续道:“河东路朔、应、代三州沦陷,太原依旧坚守。” “你说什么?”赵佶闻言眼中多了一丝神色。 “回官家,河东除山后三州外,其余州府并未沦陷,金人西路军被太原所阻,不得寸进。” “那昨日进入开封的金兵?” “回官家,那只是金兵的小队骑兵,轻装探路而来,臣已安排禁军包围,不足为虑。” 蔡攸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仿佛又全都说了。 “童贯误国,童贯误国啊!” 赵佶眼中的神色被恨意取代,拳头紧握,若童贯没死,说不得皇帝还要亲自动手。 赵佶胸口起伏数次后才骤然想起,“太原守将是谁?” 蔡攸回道:“回官家,乃是两路宣抚司都统制王禀。” “王禀…王禀…王禀……” 赵佶口中喃喃,眼中神色变换,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回过神来询问,“王智呢,抓到了吗?” “回官家,未曾。”蔡攸回禀,后又接着道,“追着王智而去的广阳郡王府亲卫也均未回城。” 赵佶再次沉默,片刻后摆手道:“此事先放下,金人背信南下,诸卿可有对策教朕?” 赵佶话刚说完,蔡攸就忙接上道:“官家,如今河北大名未失,河东太原健在,黄河防线依旧稳固,我朝两路诸军只是暂失统帅失了方寸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尽快任命两路主帅,统一调度,未尝不可退敌。” 河北、河东两路布防可都是他这个知枢密院事上任前给布置的,这次金军势如破竹南下直推开封府,那就是在打他这个西府宰相的脸,再不找回点场子,事了之后他必然得引咎下台。 赵佶明显是被他被说动了,紧着眉头问他,“依卿之意,当派何人……” “官家!”白时中直接打断了赵佶的话,“金国已经遣使来朝,说此次南下只是因我朝违约收纳辽国亡民、招揽金国降将,出兵警告一番,索求赔偿后即会收兵回国,并不想开启国战,若我朝此时出兵回攻,怕就是不死不休了啊。” 赵佶更意动了,哆嗦着问他,“那…那他们要多少?” “具体金额还未可知,说是要来我朝当面质问商谈。” 白时中话完也不吱声了,他的立场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相信塌上的皇帝也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是战是和那也是塌上的人说话,他可不做那个背锅侠。 “官家,金人不可信啊。”看着一脸意动的皇帝,蔡攸急了,忙道,“若只是出兵警告一番,讨要些好处,此时也算是达到目的了,为何还不依不饶继续南下,此乃金人温水煮蛙之策,只为使我朝放松警惕,接而直取开封。” 赵佶听到这话也睡不住了,坐起身道:“蔡卿,若我军回攻,胜率几何?” 蔡攸面露难色,踌躇半晌,勉强吐了句,“五成。” “五成”一出,皇帝沉默,大臣们心底冷笑。 五成? 骗鬼呢? 能有一成就谢天谢地吧! 站在历史视角来看,其实白时中说的没有错,金人第一次南下确实是没打算扩大战事,出兵的那一刻,来大宋的使者也出发了,本来就打算惩罚威慑一下,讨要些好处就收家伙回府了。 可这一出兵,事情的发展就收不住了,短短数日就已经推到开封府了你能信? 他们也知道宋军孱弱,可没想到这么弱啊! 眼见着汴京城就在眼前了,这诱惑谁能顶得住? 金人没有顶住诱惑,所以蔡攸说的也没错,使者谈使者的,他们打他们的,赔的和抢的,他女真人全都要! “李卿,你怎么看?”赵佶看向塌前眼观鼻、鼻观心的右相李邦彦。 李邦彦抬头瞅了皇帝一眼,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便开口道:“官家,五成…属实有些低了,赌输了恐有社稷安危。” 李邦彦的想法很简单,这打也是输,不打也是输,还不如不打,早点叫爹赔点钱,打发了完事,真惹怒了女真人怕是叫爹人家都不答应了。 赵佶看着东西二府的其他宰执,除了蔡攸目光焦急之外,其余皆是低着头不言语,心里也就明了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探望他的,就是来要他给个准信,好去名正言顺的卖国。 想到这里,他有些恨恨的叹了口气,“蔡卿安排黄河布防事宜,白卿处理议和事宜,都去吧。” “官家……” 蔡攸还欲要开口,赵佶却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蔡攸终究是被西府同僚拉走了,看着架势更像是想把他从西府首位上给拉下来。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二章 山寨赘婿 当天,一封国书与一封圣旨从皇宫出发。 国书是送于金国的,圣旨是送于郭药师的。 封郭药师为燕王,准许他割据燕地,占燕为王。 关于郭药师已经降金这件事,大宋朝廷表示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招属实是产生了些作用,使得金国东路军内部生疑,不得不暂缓南下脚步,而西路军依旧被太原坚城所挡,不得寸进。 宋金双方使者会盟,商谈合约事宜,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 开封以北,太行十万山,绵延八百里,养活不知多少靠山吃山的百姓,也不知容纳多少土匪强人。 在这十万大山渺小的一角,数名衣着随意的土匪强人正在围攻一人。 这人二十出头模样,跛了一只脚,瞎了一只眼,一条黑色驴皮带从后脑斜包着,看起来比围攻的土匪还要凶悍。 此时的他独目圆睁,手持一杆纹龙银枪,招架着身周四面攻来的兵器。 场中乒乒乓乓不停,一时间竟不相上下。 “二当家,此獠武艺着实不凡,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 一个年过四旬的魁梧大汉带着数名随从从山上下来,听着属下禀告。 魁梧大汉看着场中打斗的独眼男子半晌,眼睛渐渐亮起,就像是财迷看到了宝石一般。 “停手!” 随着魁梧大汉一声令下,围攻独眼男子的几人渐渐退后,架着兵器围而不攻。 “二当家。” “二当家……” 几人纷纷招呼着。 魁梧大汉点头,走到场中开口询问,“这位壮士,从何而来啊,为何伤我狼牙寨兄弟?” “我…我乃东…东京人士,来寻我…我家公子,与你…你等并无仇怨,是你们不…不分青红皂白,上…上来就打我。” 独眼男子大口喘着粗气,正是寻着王智北上的王贵。 “还是个结巴。” 周围几人哈哈大笑,王贵面红耳赤,这一段话就差不多是他一年的说话量了,只是如今身陷险地,却是不得不开口解释了。 魁梧大汉看了身边兄弟一眼,得到眼神肯定后开口道:“壮士勿怪,只是最近我狼牙寨与仇敌起了冲突,你这一头撞进来,又无人证明来路,拿下盘问一番也是应当。” “洒家也不管你是东京人还是哪里人,你家有没有公子洒家也不过问,就算是有,在这深山中也无生还的道理,我只问你可愿入我狼牙寨,与我等做兄弟,一同喝酒吃肉,做这山中皇帝,岂不快哉?” 魁梧大汉脸上刀疤狰狞,样貌凶狠,开口间却满是欣赏招贤之意。 “不…不愿。” 可能是方才被嘲笑的原因,王贵并不多话,只吐了两个字,便不再言语。 “果真不愿?”魁梧大汉再问。 王贵点头。 “拿我兵器来。” 魁梧大汉一伸手,身后随从递上一杆八尺余长的关公刀。 魁梧大汉接过,挥手让围着的几人退后,“既不愿入我狼牙寨,也无法自证身份,那自然是不能放你走了,十八年后记得无事不要进山!” 话了,大刀临头,哮声灌耳,犹如霹雳。 王贵举枪横挡,被大力推出数步,脸色大变。 未等喘着,刀芒又至,王贵苦苦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他本就被人围攻半晌,已经乏力,还未歇息又迎强敌,数招之后已经站立不稳,再接两刀便跌倒在地。 数刀直接架上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再动。 “洒家最后再问你一遍,可愿入我狼牙寨?” 大刀指在他的眉心,王贵迎着刀锋还是摇了摇头。 魁梧大汉眼中欣赏之色更甚,头却是摇着,嘴中啧啧可惜。 刀锋转换,变切为削,眼见着就要削去刀下人的头颅。 王贵瞪着血目,死死盯着魁梧大汉,找不到二郎,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刀锋刺的脖子发寒,一缕鲜红顺着刀刃流下,刀刃却是停在了脖颈之上。 “今日乃吾大哥喜事,洒家不愿见血,坏了气氛。”魁梧大汉收刀,“把他带回寨子,容后再杀。” 强人们抽绳上绑,蒙上独眼,押着王贵在山上左转右拐,不知翻了几个山头,越过几个溪流,终于是到了一个人烟升腾的寨子。 王贵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鼻子闻到的全是酒肉烟火味,入耳的都是欢声笑语,还有炮竹和礼乐的声音。 他的眼前是黑暗,分不清方向,脑子有些晕乎,却有泪水从眼角流出。 置身的场景让他回想到了几天前,王家大喜的日子,也是这样的热闹…… “把他关进柴房。” 一个声音响起,随后他被拖拽着进入一个昏暗阴冷的房间,推倒在了地上。 关门声响起,王贵从地上坐起,挪动着身体,撞到了木柴。 他拱着木柴,蹭掉了包裹独眼的布条,眼睛终于是能看见了。 这是一个土木搭建的柴房,四面透风,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 屋外人来人往,不仅是身挂武器的强人,连老人孩子妇女都有,若不是已经了解了这个寨子的根脚,贸然见到如此画面,必会认为是寻常村落。 熟悉的“囍”字映入眼帘,寨子虽然简单,但装点用的红花红布却是一点不少。 寨子有喜事,应该是重要人物娶妻。 很明显的结论,只是没想到强盗也如此重视这民间嫁娶之事。 王贵长叹一声,知道自己是沾了这新人结亲的光,不然在山下就得尸首分离。 “哎~小娘子终于是要嫁出去了。”一个瘦高年轻人走近,靠在柴房外长叹道。 “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开心的样子?”随他过来的年轻人轻捶了他一拳。 瘦高男子反问他,“你很开心吗?” “我…我当然开心啊。”随来的年轻人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后又理直气壮道,“我和小娘子一同长大,亲如兄妹,她嫁人我自然开心。” 瘦高男子道:“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随后年轻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是让瘦高男子笑了,“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 “不开心又如何,寨主又不是没点过咱,我估计啊,寨子里的年轻人,寨主都点过,只是没人愿意娶小娘子,如今小娘子嫁人,还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柴房里的王贵侧耳听到这里,一脸的不解,怎么听着这些人好像都喜欢这个“小娘子”,但又没人愿意娶她,这是个什么情况? 听这意思,这个“小娘子”应该是寨主的闺女,这个“寨主”应该就是那个二当家的大哥。 这下一切都说的通了。 不过,既然一个寨子的男人都不愿意娶这个寨主的女儿,那今日的喜事是嫁给谁? 在王贵的疑惑中,外面的两人又道:“这次若不是寨主在山下救了新姑爷,怕是小娘子一辈子也别想嫁人了。” “‘夜魅‘是不祥之人,小娘子出生的时候就克死了寨主夫人,命不硬谁敢碰?” “而且娶了之后也只能放家里做花瓶,啥事也做不了……” 随着两人的交谈王贵也大概是懂了。 夜魅! 这是一个称呼,属于一个很稀少的群体,王贵只在传闻中听过。 听说夜魅之人出生时便被鬼魅附体,终身见不得太阳,一晒太阳皮肤就会变异,时间久了甚至会失去生命,这是不祥的人,没人愿意靠近。 看来这个寨主的女儿就是一个夜魅,一个不祥之人,如此就全说通了。 喜欢,却不敢娶,只能让给一个被寨主救回的外人。 这个外人应该也是为了报恩,才会选择娶一个夜魅。 “话说咱们这个新姑爷看样子也是个猛汉子,阳气甚旺,不知道能不能抗住夜魅的不祥,若是他身上伤势复原,我估摸着就是寨主也不定能拿住。” “咱寨主都多大年纪了,这好比吗,寨主年轻时可是遇到张天神也没输半招,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怕是汴京的王小圣人也不见得是寨主敌手。” “我虽然也崇拜寨主,但你要说寨主年轻时能与王小圣人过手,这话就有点大了吧,王小圣人十几岁就能力敌数十禁军,后来又带着几十号人收复西夏,现在又在禁军包围中杀了童贯大太监桃之夭夭,这样的天生圣人哪里是普通人能抗衡的。” 王贵听着二人如此推崇自家二郎,心中意动,若是自己如实道出身份,会不会就能让这些强人放了自己。 “朝廷这次真的是大出血了,我在县城看到朝廷发出公告,悬赏一万两收王小圣人的人头,活捉是两万两,啧啧啧…两万两啊,这破天的富贵啥时候也能落到咱兄弟头上。” 王贵:“……” 屋外两个年轻人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听不清了。 王贵理了理头绪后也不再多想了,两万两银子的人性还是不探的好,只是四周打量着,寻找解开身上绳索的法子。 半晌过后,王贵死心了,这间屋子里除了茅草与木柴之外就啥也没有了。 他盘坐在茅草之上,眼睛透过缝隙看向屋外,寻找契机。 天色渐晚,屋外的人影越来越多,吉时已到,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对新人走上台前。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三章 二婚 多么眼熟的场景,多么眼熟的新人…… 王贵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猛的一惊,直接腾身而起,身体贴在墙上,独目透过缝隙死死盯在那对新人身上。 准确的来说是盯在新郎身上,新娘子的身材虽然也高挑,但头戴凤冠,连着面纱,连脖子都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是半点肉色也看不见。 虽然因为距离问题,新郎的面容也看不清,但那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材,高贵合体的绯红礼服,还有那一举一动的体态气质,如何让同生同长二十年的王贵认不出来。 “二…二郎!” 王贵死死盯着那个身着绯红礼服的高大身影,口中不自觉的呼出声来。 是的,台上的那个新郎正是他苦苦寻找的王家二郎,王智。 时间,礼服,还有方才寨中青年所言,都对的上,不是自家二郎又是何人! 虽然不知二郎出城后经历了什么,但根据已知信息,略微思索片刻,王贵心中便有了基本判断。 想来应是被童贯亲兵追进了山里,遇到了狼牙寨主,被救了下来,狼牙寨主看中了二郎,想要招之为婿,二郎无力推辞,故应了下来,以待时机脱困。 父兄生死不明,王贵不相信二郎会甘心做一山寨赘婿,定是身不由己。 看着新郎右臂一直垂着不动,王贵懂了。 二郎重伤未愈。 “我不问你过去姓名,也不问你仇家是谁,只要你日后好好待舒儿,就算你得罪的是皇帝老子,我也给你担下,你可明白?” 台上的老人年近五旬,依旧声如洪钟,大马金刀的踞坐在椅子上,不现半点老态,正是这狼牙寨的寨主-问峰 “小婿谨记岳父教诲,请岳父吃茶。” 王智低眉顺目,躬身奉茶,没敢真说得罪的就是皇帝老子。 就这小土匪寨子,皇帝拔一根毛下来都够灭八百回了,老人家在后辈面前放一句大话,王二郎也没傻到真的当真。 “嗯。” 问峰接过女婿新茶抿了一口,放在一边,接着看向自己的女儿。 “爹,请吃茶。” 头戴面纱的新娘子也欠身奉茶,声音娇柔,看不到面容,也听不出悲喜。 “闺女啊…”老寨主轻叹一声,接过茶盏,虎目中隐有泪花,“你也别怪爹自作主张,你娘走的早,你的亲事爹一直记挂着,爹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看着你嫁人成家,今日你结亲,也算是了却爹的心愿,百年之后,也能有脸去见你娘。” “爹,女儿懂得。” 新娘子声音颤抖,也有些微微动情。 王二郎在一边静静看着,没有丝毫共情,就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夫妻对拜!” 见老寨主喝了新娘的茶,司仪在一边高唱起来。 王智侧过身,看着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新娘,躬下了身子。 对他来说,这个新娘是丑是美,甚至是人是鬼都无所谓,他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曹小娘子。 至于这个,贼老天已经做了太多恶事,也不差这一个了。 “礼成!” 随着司仪的一声高唱,寨子中顿时热闹了起来,还有年轻些的小伙子吹起哨来,起哄着要闹洞房。 新娘子被贴身丫鬟领了下去,王智微笑着接受众人的道贺与敬酒,眼睛不经意间瞟见一物却是惊的差点没把刚入嘴的酒给喷出来。 “哈哈哈哈…大哥,你看我得了一个什么宝贝。” 一声粗狂的笑声过后,身魁体壮的二当家走上台来,递上通体盘龙的丈八银枪。 夕阳虽已落下,银枪仍有光芒,这让一眼见到此枪的老寨主登时就挪不开眼睛了。 他自是识货的人,接过龙纹枪上下观摩片刻后郑重问道:“此枪不是凡品,二弟从何处弄来?” 二当家如实回道:“是一个独眼结巴,说是东京来寻人的,我见着不像假话,且此人一身好武艺,不弱于我,我有意招揽,他不愿,我本想杀了了事,又想今日是侄女大喜的日子,不好见血,就擒了回来。” 老寨主点头,推回龙纹枪道:“既然不是蜈蚣寨的人,又是条好汉子,何必害他性命,明日放了去吧。” “大哥,不能就这么放了啊!”二当家急道,“就算不杀,也要这小子为我寨所用,如今蜈蚣寨不知从哪得了强援,处处找咱们的麻烦,抢占咱们的地盘,夺取咱们的良田,还打伤我们不少兄弟,如果咱们不能找回场子,怕是就要被他们打进寨来了,这结巴是个好手,你明儿让老三去试试,以老三的嘴皮子,说不定能说服他。” 老寨主沉默片刻也微微点头。 旁边一个中年人听到此话放下手中酒肉,接上道:“行,明日我去会会那小子,二哥说的没错,今时不同往日,蜈蚣寨欺人太甚,两寨少不了要做过一场,多一份战力咱们就多一份胜算。” 三当家说着起身拉过两位当家,“来,两位兄长坐下吃酒,今日大喜,不谈那些晦气的话,吃饱喝足,明儿干他丫的。” “那个…姑爷,来敬你二叔一碗酒。” 王智回过神来,看着向他招手的三当家,端着酒碗走了过来,“见过二叔,小侄敬二叔。” 王二郎微微欠身一饮而尽。 “好,哈哈哈哈…好小子,得婿如此,大哥有福气。” 二当家见到人高马大犹如神将的王二郎,也是大为开心,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小侄方才听二叔说擒住一好武艺的壮士,不知现在何处?” 作怕几人误会的样子,王智又道:“二叔不知,小侄也好舞刀弄枪,见这枪极好,想必主人定使得一手好枪法,若有机会,当要请教一二。” “哈哈…好!”二当家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年轻人就应多切磋交流,武艺才能见长,那人在柴房,还未归附本寨,等你三叔说服他入了寨子,有的是机会,若是他不愿,二叔陪你切磋。” “那就多谢二叔了。” 王智笑着应了一句便转移话题,与一众长辈轮卓敬酒,不着痕迹间渐渐靠近柴房。 三当家见着他的背影吩咐了寨中吃酒的两个黑小子一句,两个小子点头称是,跟上了王智。 回到座位的三当家侧过身子轻声道:“大哥,我见你这女婿气度不凡,来历不明,不像是能久居寨子的样子,你有把握吗?” 寨主摇了摇头,“我不管他是何来历,也不想掌控他,只要他能给舒儿留下个一儿半女,让舒儿日后有个伴儿,就随他去,能留下来最好,留不下来也不强求,只要他还有点良心,看在我救了他一命的份上,能时常回来探望她们母子,就够了。” “我老了,陪不了舒儿多久了,她大哥也不喜她,若再没个子嗣,以后谁替她养老送终。” 三当家闻言沉默了好一会也未言语,只是倒了两碗酒,与寨主饮了干净。 歪着步子的王二郎回过身看着两只大黑子,一开口都是酒气,“我都娶…娶了你们家小娘子了,咋还跟着我。” 二黑心直口快道:“姑爷,娶了还不行,还得生。” 大黑拍了他一下,责怪他多嘴,随后道:“寨子周边多陷阱,姑爷不熟地形,需得有人跟着才行。” 王二郎抿了抿嘴,没有反驳,他想到了前天晚上偷跑的事了,还没出寨子,就进了坑里。 “姑爷你去哪?” “撒尿。” 柴房背后,哗啦啦的水流声急促的响起,王二郎抬头看着月光,询问道:“你们说,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二黑回道:“是银子,有了银子就能买到粮食,就能天天去城里的窑子,天天在酒楼吃香喝辣。” “不对,是权利。”大黑表达了反对意见。 王二郎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有了权利就会有大把的人来给你送银子。” 王二郎收回了目光,盯着拆房的墙面,想看到里面的情形。 但是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慨道:“是生命,活着就有希望。” 他抖了抖手中物件,提上了裤子,“活着就会有银子,就会有权利,所以啊,一定要活着。” 漆黑的柴房中,王贵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想,二郎应该是知道了他来了,所以过来提醒他,要活着。 只是他没敢出声回应,此时还是不要相认的好,两万两银子和一个赘婿,怎么选都不用猜。 这里的人应该只看到了朝廷的通缉令,只知道二郎杀了童贯逃离,却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因为知晓细节的汴京百姓已经无法出城了。 不然若是知晓二郎在大婚之日逃离,并且身受重伤被甲士追杀的事,那么这个便宜姑爷的身份也不用猜了。 “走吧,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走出大山,获得大把的银子,绝对的权利。” “妥!” “妥什么妥,姑爷这是又想逃跑呢……” 充满女子幽香的闺房中,头戴面纱的新娘子安静的坐在床榻上,双手不自觉的紧握着,显示着主人的心绪其实并不安静。 凌乱的脚步声靠近,新娘子的秀拳握的更紧了些。 房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四章 洞房花烛夜 他穿着绯红新郎服,左摇右晃的跌坐在床榻上,坐在新娘子的旁边。 新娘有些慌张,微微往边上挪了挪。 新郎双目似乎都快睁不开了,手指抬了抬,还没说些什么就倒头睡着了。 新娘侧过头,看了熟睡的新郎一会,声音轻柔,说出话来,“后山有一条小道,没人把守,可以下山。” 新郎的鼾声顿住,屋内一时间有些安静。 “你知道我未睡着?” “不知。” “不过…现在知道了。” 王二郎坐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个依旧以纱遮面的新娘子。 他有些好奇了,好奇这面纱之下是一副怎样让人惊讶的面容,以至于来到山寨这数日,是一次都没见着她的脸。 王二郎抬手想要揭去她的面纱,吓得新娘连连后移。 王二郎的手停在半空,想了想又收了回来。 若是新娘真是丑陋无比,自己该怎么说才能不伤自尊缓解尴尬呢,还真是有些伤头脑。 如此想着,他站了起来,在这闺房里踱起步来。 “你还会诗书作画吗?” 看着屋子里摆放着的一些文人墨品,王智开口打破冷场,在土匪山寨里见着这些玩意,属实让他有些意外。 “只是略懂皮毛,这些都是先母遗物。” 王二郎诧异的问道:“你娘不是寨子里的原住民吗?” “不是。”问小娘子摇了摇头,和他娓娓道来,“我爹说我娘本是京城官宦人家,只是我外公在朝中遭人陷害蒙了冤,被朝廷流放,途径太行山下时遭了土匪,我外公、外婆和舅舅都在那时遭了难,只有我娘被我爹救了下来,后来就在这狼牙寨定居了。” “哦?那你爹还真是个及时雨。” 老人和男人都死了,就留了个大姑娘,这画面由不得王二郎不多想。 问小娘子听出了他话中的不信意味,不过也不与他争执,场面一时间又冷了下来。 王二郎还是没忍住,追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太行山下出没的土匪就是这狼牙寨里的人呢?” “不是。” “这如何说?” “我娘他们遭遇的土匪是蜈蚣寨的人,与我们狼牙寨相隔不远,两寨因为农田地盘的事世有仇怨,后来又因为我娘家的事双方越闹越大,渐渐演变成了如今不可调节的血仇。” “因为什么起了仇怨?农田?” 王二郎敏锐的抓住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土匪和农田…这两者还能有什么瓜葛吗? “嗯,农田,”问小娘子点头道,“我们寨子是以务农打猎为生,只是在灾荒时节才会下山劫掠,不过也只是劫掠豪强大族,并不会打家劫舍,残害过路平民百姓。” “扛着锄头种田,提了刀枪做匪。”王二郎轻笑一声,“还真是有意思。” 不过他也是信了,前日他就曾见到这新娘的侍女珠儿还扛着锄头下山来着。 想来这个寨子本是一个正经的百姓村落,但是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没个横财也养活不了这么多张嘴,日常截个道开个荤,王二郎表示也可以理解。 “你家就你和你爹两人吗?” 王二郎随意翻看着文人典籍,与自己的新娘子唠着家常。 “我还有个哥哥。”新娘子坐在床角回道,似乎并不反感与人聊天谈心。 “哦?”王智合上书籍,有些诧异问道,“今日怎么未曾见到?” “这几日我们寨与蜈蚣寨又起了冲突,他在寨边守着。” “你的两个当家叔叔都有空闲回寨吃酒,怎滴你亲哥哥就没时间?” 新娘子有些语塞,半晌后才道:“他不喜我。” “为何?” “我娘生下我后就去世了,他认为是我克死了我娘。” 王二郎摇了摇头轻笑道:“无知。” 新娘子却反驳了他,“你不懂。” 王二郎笑的更灿烂了,“是,是,我不懂。” 他是不想和这个时代的人谈什么封建迷信之类的话题,经过这些年的无数次毒打之后,他彻底放弃了说服任何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王二郎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怎么说也是拜了堂、成了亲的妻子,却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这事闹的。 “问舒。” 新娘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很干脆的回复了他。 “问舒…”王二郎呢喃一句后走到床前,低下身子,“可以和我说说你为何整日遮面示人吗?” 问舒惊了一下,避让道:“我…有疾。” “何疾?” 眼前的女子有疾,这事王智不用猜也知道,没疾的话寨主的闺女还用得着强迫他一个外人来娶吗? 没疾的话也不会一个大活人整日窝房遮面,门边都不出。 不过王智还是问了这个问题,这个时代的认知和他是有差距的,对待一些疾病,王智当然也有区别与宋人的科学认识。 另外他也怕是具有传染性的一些疾病,了解后也好预防隔绝。 问舒缩了缩身子,呼吸有些急促,最后还是低下了头,诚实的回答了他,“夜魅。” “夜魅……” 王智皱着眉头,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这是个啥毛病,但是听着很耳熟的样子。 问舒感受着他的无言,头更低了些。 忽然间,眼前人拍了一下大腿,有些了然出声,“这玩意不就是阳光过敏吗!” 问舒抬起了头,有些疑惑,“什…什么敏?” “哦,没啥。” 王智没有和她解释什么叫阳光过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见不得光,什么敏那也是夜魅。 不过阳光过敏怎么在家里还带个面纱? 王智略微思索一下便大概清楚了,这或许只是眼前人的自我防卫吧,既然没人愿意亲近,那就索性离得更远些吧。 与其亲近之后的远离,不如从一开始就不靠近。 得知了只是阳光过敏以后,王二郎也就不再顾忌了,伸出手要去解下她的面纱,问舒拒绝的往后缩了缩,整个身子都蜷缩了起来,就像一个受惊的小猫。 王智顿了一下,选择不理睬她的反应,直接解开她系在凤冠上的面纱,揭了下来。 四目相对,王二郎呆住了。 白,雪一样的白。 黑,犹如黑宝石一样的黑。 白的是肤色,就像一片未曾被人踏足的雪地。 黑的是眸子,明亮的带着些晶莹,能清晰的倒映出一幅猪哥的脸。 王二郎能看出,她连水粉都没有打,依旧白的不像话。 要是被曹小娘子看到,不得羡慕的要死。 忽然间冒出的念头,让王二郎有些莫名笑意。 毫无疑问,问舒是美的,而且是更符合后世人的审美,冷白,清瘦,我见犹怜。 如果说英气勃发的曹粥是穆桂英,那娇弱柔顺的问舒就是林黛玉,各有各的美。 如此绝世美人,若不是阳光过敏,哪里能落到王二郎手里。 真是可笑的世人,可爱的世人。 “你笑什么?” “我笑这贼老天也有开眼的时候。” “我是夜魅。” “我阳气旺。” “你不想逃走了吗?” “原本想,现在不想了。” “我……” “你想有个孩子吗?” 关于逃出这个土匪寨子,王二郎有两条路,一个是找准时机逃走,一个是屈服寨主的淫威,做好种马的职责后被放走。 如今来看,第一条路走是不通了,因为阿贵还在他们手里,自己怎么能抛弃兄弟独自逃走呢。 这自然是不能的,所以只能选第二条路了。 或者,两条路同时走,也不是不行。 多一条路,多一份希望嘛不是。 王二郎大义凛然的这样说服自己,伸手就去解问舒的衣衫。 王智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番,如果问舒抵挡,他也不会违背女性意志,这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眼前人是自己拜堂成亲的媳妇,又不是强抢来的民女,哪里需要用强。 令王二郎意外的是,问舒只是有些怕意的双肩打着颤,却并没有抵挡。 或许,她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山寨里的女人,在她这个年纪,都已有了孩子。 她看在眼里,很是羡慕。 她没有朋友,日常亲近的除了亲爹之外,就只有一个侍女。 可就这一个侍女,平日里也不愿和她太过亲近,闲暇时甚至愿意去务农,也不愿在寨子里陪她。 不祥之人在这个时代太令人生惧,所以她想有个孩子。 不是为了养老送终,只是为了有个伴,有个寄托。 衣衫就要见底,未曾被外人探索过的风光隐隐乍现。 宽大的手掌被她握住,王二郎眼神询问,她侧头看向桌台。 王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桌台,走过去吹熄了蜡烛。 黑夜里,有些年份的木床规律的吱吱作响,伴随着男人的喘息声。 女人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幸福,而是委屈。 是的,桌台上不仅有蜡烛,还有发簪、杯酒。 发簪是“结发”用的,那是“结发之妻”的由来。 杯酒是“合卺”所用,俗称“交杯酒”。 这些也是昏礼的一部分。 她不信他不知道,知道却没有做,这算什么…… 他穿着礼服而来,本有佳人在侧,自己只是顶替的罢了…… 在身体与心理的万般滋味之中,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五章 出事了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问舒渐渐醒来,睡眼朦胧的看了看天色,才忽然惊醒,原来天已经是大亮了。 往常的这个点她甚至是已经吃完早饭了,只怪昨夜睡得太晚。 王二郎也醒了过来,他赤身裸体的趴在床上,从脖子到腋下裹着一圈白布,右背处还有干涸的血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问舒脸色瞬间羞红,赶紧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你背过身去。” 王二郎苦笑一声,“你看我像是能背身的样子吗?” “那你背过头去。” “好,行。” 王二郎笑了笑,老老实实背过了头。 “不准回头。” “不回。” 脑后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王二郎也是够正人君子,说不看就不看。 问舒穿戴整齐之后,回过身道:“好了,你也赶紧穿衣吧。” 王二郎趴在床上,一脸的废柴相,“你看我这像是能穿衣的样子吗?” 问舒嘀咕了一句,“脱衣可以,穿衣就不行了?” 王智随口道:“昨夜太过用力,崩了伤口。” 问舒刚回过白皙的脸庞又羞红了起来,宛如白里透红的琉璃,美艳得不可方物,王二郎一时间都看呆了起来。 “那…你把裤子穿上。” 王二郎没为难她,他也没有让别人服侍穿衣的癖好,便自己穿好了内衣。 舒嘀也蹑手蹑脚的拿起外衣准备服侍王二郎穿衣。 这倒把王二郎给整不会了,自己只是开一个玩笑,怎么这小娘子这么乖巧听话的吗,这要是曹小娘子怕是一套组合拳已经上来了吧。 看着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穿衣的问小娘子,王二郎竟产生了些乐不思蜀的念头出来。 “啪啪。” 王二郎抽了自己两巴掌,父兄生死不知,大宋濒临亡国,自己竟然有心思沉浸温柔乡,实非人子。 “怎么了?”问舒疑惑问道。 “有蚊子。”王二郎随口回答。 问舒没有接话,十月中旬还想着咬人蚊子,也该这两巴掌。 “你说的那个后山小道在哪?” 王二郎想到了父兄,有些急切,不过刚开了口就后悔了,已经把人家闺女给祸害了,提了裤子就想逃跑,这不仅非人子,还非人了。 问舒帮他穿衣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故作自然道:“等雨天,我送你。” 王智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是个夜魅,白天无法长时间出门,夜里就算找到了后山小道乌漆嘛黑的自己也下不了山,只能等雨天。 “不是…我的意思是…就问问,没其他意思。” 王二郎想着补救,问舒也只是“嗯”了一声便回身打开了房门。 珠儿端着热水,还带了一套男人的粗布衣服进来。 “小娘子与姑爷昨夜歇息的可还行。” 珠儿打趣一声,山寨里长大的女孩子可没有汴京城里的委婉。 问小娘子躲过了身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王二郎倒是没脸没皮的接道:“嗯,就一个字香。” “呵呵…那就好。”珠儿放下木盆,拿起衣服走到王智面前样了样道,“姑爷试一下这套衣服如何,是寨主的衣服,我改大了一些,姑爷试试合不合身。” 王二郎嫌弃的瞅了两眼,也是无奈的在珠儿的服侍下换了起来,他搁现在穿的还是和曹小娘子结亲的绯红礼服,背后还留有一个箭洞,脏了也没法换洗,因为寨中的汉子衣服,他是一件也穿不了。 穿着这个长宽都补了一大截的粗布衣服,王二郎左右瞅了瞅,终于是和这个寨子的风格格格相入了。 “嗯,行,能穿。” “那就好。” 珠儿收好了脏衣服,又去床榻上收了被单,看到被单上的隐隐血迹,抿嘴一笑,关门离去。 珠儿离去后放下了衣物并没有开洗,而是匆匆去前寨寻到了老寨主,凑在他的耳边细细语来。 老寨主是生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不过怒气中好似又带着一丝释然,面色纠结至极,座椅扶手都快被他磨出茧子了,才叹一声道:“知道了,你去吧。” 因为王二郎是入赘的,所以新婚次日按例要来给公婆敬茶,婆婆是无了,可公公还在呢。 当王二郎端着茶,看着上位那个快要杀人的眼神,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岳父大人,小婿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无!” 老寨主咬牙吐字,声音冰寒,仿佛九幽地府吹来的冥风,吹得王二郎一个哆嗦。 “是因为这套衣服吗?我脱下还您?” “滚!” “哎,好嘞。” …… 柴房中,三当家寻了上来,看着面相唬人的王贵,心中赞叹。 “兄弟哪里人士啊。” 三当家声音温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和善近人,同时示意手下替王贵松绑,在这寨中他也不怕王贵上天,还不如大方一些表示诚意。 “京…京东人士。” 三当家问的是哪里人士,并不是从何而来,所以王贵说的是老家京东东路沂州琅琊郡,也就是后世山东临沂一带。 “听说京东出英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三当家顺嘴一夸,随后道,“昨日我寨与敌寨起了冲突,动了刀兵,兄弟正巧出现在两寨边界,我寨弟兄还以为是敌寨来人,与兄弟生了些误会,我家兄长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暴脾气,差点伤了兄弟,某已吩咐备酒给兄弟赔礼,还望兄弟勿怪。” 三当家礼贤下士的态度让王贵有些拘谨,摆着手忙道:“不怪…不怪。” 按理说昨日被打了一顿,又被关了一夜,任谁也得满身的怨气,可看这独眼汉子,怎滴毫无怨言模样? 三当家心中起疑,试探道:“某听兄长说,兄弟是来这山中寻自家公子,不知可有线索?” “还…还…未…未有线索。” 听到三张家询问二郎事宜,王贵心下紧张,口舌更加不利索了。 三当家见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追问道:“兄弟可以和某说说贵公子是何样貌,有何特征,某在这寨子里问一问,说不定就有弟兄见过呢。” 这一问着实把王贵给难住了,对生性老实憨厚的他来说,这个问题是致命的,他嘴唇哆嗦着,脑子已经是跟不上嘴巴了,“我…我…我…我家公子,大…大概是已…已经死了。” “阿嚏。” 不远处的王二郎打了一个喷嚏,擦了擦鼻子,紧了紧粗布衣服,骂骂咧咧的跟着问小娘子回屋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大黑子。 “既然贵公子已亡,兄弟回去想必也会受到责罚,不如就留在我狼牙寨,你我做兄弟,不愁吃,不愁喝,没有赋税徭役,连县衙也管不到咱们,逍遥自在似神仙,兄弟以为如何?” 三当家面带微笑,对于这独眼汉子是否愿意归顺寨子,心里其实已经是有了答案。 “可…可以。” 果不其然,这单纯的城里汉子稍作犹豫觉得情绪到位后,就答应了下来。 “哈哈哈哈…走,兄弟是饿了吧,我已备好酒菜,今日开心,咱兄弟喝个痛快。” 三当家勾搭着王贵的肩膀一同走出了柴房,说笑着走远。 事后,三当家吩咐寨中人道:不要让这结巴和姑爷碰头。 …… 王二郎侧面从二黑口中得知柴房俘虏已经归顺寨子,目前在三当家麾下效力,也放下了心来。 赘婿的日子是幸福的,哪怕是土匪的赘婿。 不用上阵拼命,也不用下地干活,免费吃喝还送美娇娘暖被窝,若非父兄之事悬在心头,王二郎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若非父兄之事,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寨子做这赘婿。 此为父兄而来,怎会留恋温柔乡。 打开卧房窗户,王智看着今日阴沉的天空,心中思绪万千。 今日无阳,昨夜里还下了些小雨,这让十月底的太行山愈发清冷。 萧瑟的寒风吹来,梳妆台前的问小娘子停下了手中木梳,看着镜中男人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会后,她还是开了口,“我送你下山。” 王智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拒绝。 虽然这样做很无耻,但他总归是会走的,背上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他已经做好强闯下山的准备了。 毕竟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寨子,能不伤人偷偷溜走自然是最好。 只要自己走了,阿贵随时都可以脱身,他身后也不会有两只大黑子。 至于问小娘子,他不会再给承诺了,此去生死难料,与其给了承诺,让人无休止的苦等,不如有缘再见。 细雨又落,问小娘子拿起一把油纸伞,“走吧。” “嗯,我来撑。” 王智接过油纸伞,为她撑起。 “不用,我喜欢雨。” “为何?” 问小娘子伸出纤纤玉手接过细雨,微微一笑,“因为雨天没有太阳啊。” 王智看着她白皙的脸庞,有些心疼,还是坚持为她撑伞。 “今日怎么不见大黑、二黑?” 已经出了院门,却没有见到两只小黑子,这让都已经想好了借口的王二郎有些疑惑。 问小娘子的脚步忽然顿住,她左右观望着,恐慌的神色渐渐爬上白皙的脸庞。 王智也察觉到不对了,不仅两只小黑子不在了,寨子里的村民也不见了,就连珠儿今日也未曾见着,入目之中空空荡荡。 出事了!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六章 大哥救我 问小娘子开始提起裙摆向着山下跑去,王智收了雨伞也跟在她的身后。 半山腰时,有厮杀吼叫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问小娘子跑的急了,被石头绊倒摔在地,王智扶起她背在了身上继续往山下奔跑。 已经可以看见寨口了,千余人的混战出现在眼前,狼牙寨的人虽然要多些,但老弱妇孺占了一半,他们没有多少战力,只能在寨子栅栏后用弓箭和石头对外攻击,能产生的伤害有限,有时甚至还会误伤己方。 而蜈蚣寨来人虽然没有狼牙寨人多,大约四百余人,但基本全是青壮汉子,占据主导地位,压着狼牙寨的人打。 乍一看,漫山遍野的全是人,刀枪乱舞,石箭横飞,有人衣衫染血,有人哀嚎倒地,还有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 这是灭寨之战,不死不休。 混乱中跑出一个血人,直奔王二郎而来。 王智放下问小娘子,抄起一边木棍,待血人走近定眼一瞧,不是阿贵又是何人! “二…二郎,快走。”他走近些了,气喘吁吁道,“我…我已探好了道,趁着他们混战,咱们快…快走。” 王智回头看向问小娘子,眼神闪烁,面色为难。 “你走吧,我寨之事,与你无关。” 问小娘子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说完也不再看他,捡起一根木棍,杵着山地,一瘸一拐的向着战场走去。 这是灭寨之战,事关寨中的每一个人,男人们若是输了,女人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二…二郎!”王贵着急的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还愣…愣着作甚,咱们快…快走啊!” 这种土匪寨子里没一个是好东西,就算两边全死绝了,对王贵来说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眼里只有二郎的安危。 只是他拉着王智走了几步却拉不动了。 他回过头,睁大了眼,“二郎!” “阿贵。”王智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二郎!” “不要糊涂啊!” “现在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啊!” 情急之下,可能连王贵自己也没注意,他的这几句话竟然不结巴了。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王智指着寨子外数个身着甲胄一副禁军装扮的人道。 在这种装备大多还是锄头镰刀的寨子里,披甲持矛腰挎掩月刀的禁军可谓是狼入羊群,一人就可抵挡寻常五六个汉子的围攻。 王智认出了他们,那是童贯的亲兵,自己前些日子就是栽在他们的手里,差点没死在这个山沟沟里。 如果仅是两个土匪寨子的私人械斗,王智可以做到事不关己,但若是因为自己让无关的人遭受无妄之灾,那他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 至于出寨,只能日后再寻他法了。 王贵也看到了那些禁军,既然是二郎引起的祸端,那自然是无法逃走了,他不懂多少大道理,但也知道如何做人。 他递上了手中染血的龙纹枪,被王智接过手中,“阿贵,走,随我杀!” 他说完持枪大踏步向寨外奔去,路过问小娘子时还回头朝她一笑。 问小娘子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上寨以来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跑的便宜丈夫竟然会为寨子出手。 看着他一往无前的背影,问小娘子有些失神,他没有理由为了寨子出手,那他是为了谁出手,已经很明显了。 他是为了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的问小娘子,感动的哭了。 手持两柄大砍刀的问冲一人挡住了一个披甲禁军,只是禁军的铠甲坚固,可以不惧他的大刀,但他却无法不惧禁军的长矛,那是军制长矛,锋利无比。 做为童贯的亲兵护卫,这些禁军本身就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猛士。 此时的禁军甲士长矛如臂使唤,刺的问冲只能苦苦招架,他的两柄大砍刀已经挥舞的有些吃力,脸上也出现两道恐怖的血痕,但他却不敢松懈,他知道,面对如此高手,一个失误就会命丧当场。 但他实在是力竭了,刚举起的砍刀也被禁军一矛挑飞,他似乎已经看到,面前人下一招就会刺进他的胸口,因为他已经无力格挡。 他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禁军举起了死神之矛。 忽然,他发现这个禁军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举起的长矛迅速收起,人也极速后退。 “哈哈哈哈……” 一声大笑在问冲的身后响起,随后一个狂傲的声音快速逼近,“狗崽子,跑什么,你爷爷在此,来啊,来取爷爷的人头。” 问冲只感觉一阵狂风从身边掠过,一点寒芒乍现,对面禁军手中的长矛应声断裂,又是一刹呼啸枪鸣,只听得“噗嗤”一声,坚固的甲胄就如破壳的鸡蛋,盘龙的长枪已经没入禁军胸膛。 禁军口中漫血,眼睛突出,手指着面前的高大青年,“王…王……” “王你爹!” 王二郎一脚踹飞枪尖的禁军,拔出长枪,双目如电,寻找下一个猎物。 在这些粗布汉子中披甲的禁军就如黑夜里的油灯,很难看不见。 他也不管沿途的这些土匪汉子,只要阻拦在前的不分敌我全部拍飞,只向披甲禁军奔去,直接就在人群中犁出一道沟壑来,宛如一只人形凶兽。 问冲瞪大了眼,连呼吸都差点忘了,他一把薅住身边的队友询问道:“这人是谁?” 队友无语了,“少当家,这是您的妹夫啊!” “嗯?” 问冲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是了,自己前几日的确是多了一个妹夫。 回头一望,自己那个白的不像话的夜魅妹妹正一瘸一拐的走向这边。 他烦躁的拉过队友,“去,把寨门关了,谁也不许退后,今日与他蜈蚣寨不死不休!” 他说完抹了一把脸上鲜血,又提着两柄大砍刀上前冲杀起来。 毛常是广阳郡王府的亲兵统领,武艺自然是其中最为高强的一个,因为开场就杀了好几个狼牙寨土匪而被二当家缠上,两人你来我往数百招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两人热斗僵持不下之时,毛常突然横甩一枪逼退二当家,然后直接就撒腿跑了。 边跑还边喊,“大哥救我!” 二当家蒙了,不知道这个禁军是唱哪一出,自己有这么厉害吗? 就在他愣神间,一只人形凶兽已经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他仔细辨认,确认了人形凶兽的身份,随后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对谁都嬉皮笑脸的老大家赘婿原来如此凶残,亏的自己还放大话要和人家切磋指点。 如今看来,老脸难保。 毛常撒腿狂奔,根本就不敢往后看,他自然是认出了这只人型凶兽,他们这些王府亲卫之所以落草为寇可不就是因为他吗,甚至他背后那只箭就是自己射的。 想当初自己带着二十多个亲卫兵围攻他一人都没能杀死他,反而被他杀了十几人,单对单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毛常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他跑向蜈蚣寨大当家的方向,不求大当家能够挡住这只凶兽,只求拖延一时半刻,好让自己下山骑马跑路,然后远离太行山。 两个寨子的大当家自然是缠斗在一起,两人赤红着脸,挥舞着兵器一次次不留余力的对冲,宛如两头狂躁的老牛。 蜈蚣寨的大当家看起来四十不到,比狼牙老寨主要年轻不少,凭借体力的优势渐渐占着上风,逼得老寨主连连后退,两柄大刀挥舞起来也是守多攻少。 “老东西,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 蜈蚣寨大当家手持一柄鬼头刀,在进攻的当头还有余力嘲讽起来,“想当年你打上我蜈蚣寨,杀了我爹,一连划去了几个山头,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我蜈蚣寨打上寨门?” “哈哈哈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今日不仅是你的祭日,还是你全寨的祭日,全家的祭日!” “老子要让这狼牙寨上下,鸡犬不留!” 老寨主双目赤红,张开嘴欲要骂些什么,却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纷乱的战场中传来一句清晰的呼声,“大哥救我……” 蜈蚣寨大当家仍有余力侧头观望,见奔来的是一个披甲持枪的禁军,正是自己前些日子招进寨来的强援,也是当场拜了把子的兄弟。 这个兄弟的跟脚他是知道的,乃是广阳郡王童贯的亲兵统领,耍的一手好枪法,一身武艺不弱于他。 只是童贯死了,他们这些亲兵表面追凶出城,实则也不打算回去了,回去也是死,索性就进了太行山,投了蜈蚣寨。 正是得了这股有生力量的加持,他才下定决心举全寨之力攻打世仇狼牙寨。 战斗的走向和自己预料的一样,蜈蚣寨这些年在他的手里新增不少青壮,如今又得禁军强援,狼牙寨根本就不是对手,一举铲除这个世仇大敌就在今日。 只是他再怎么预料中也无法料到眼前的这种状况,与自己交手都不落下风的禁军统领毛常竟然被人追杀逃跑,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惊诧。 毛常此时已经奔到了他的面前,但脚步却没有要停歇的样子,在又喊了一声“大哥救我”后,直接跑远了。 而在毛常身后追杀他的人也显露出了身形。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七章 大度的王二郎 高大、壮硕、长发飞舞,目光凌厉,犹如天神,让人一眼生畏。 此人是谁蜈蚣寨大当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是敌非友。 不管是谁,他做为一寨之主,也不能坐视寨中兄弟被杀,哪怕这个新认的兄弟临场掉了链子,也不得不救。 所以,他逼退老寨主,拦起了路。 “杂碎,让开。” 王二郎在怒吼之时已经挥动手中长枪,三十斤重的长枪被他当成了大棒直接砸了下来,根本没给对方回话的机会。 这种毫无技巧的庄稼把式,在武艺超群的蜈蚣寨大当家面前全是破绽。 他大喝一声,身体下沉,腰腿发力,从下而上全力挥舞鬼头大刀。 他的武道经验告诉他:这一招会崩开长枪,下一招欺身上前,再来一刀就能结果面前这个鲁莽的小子。 对付这种长枪兵器,如果没有甲胄傍身,被他近身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 宛如晴天霹雳般的兵器碰撞声陡然响起,龙纹银枪直接被崩开,王二郎手心发麻,背后箭伤崩裂,痛彻心扉。 这一下给他打蒙了,他着实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矮汉子能有这等气力。 看着面前大刀已插在地上,虎口渗血,半跪在地的汉子,王二郎决定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直接一枪刺入心脏,干净利落。 蜈蚣寨大当家到死也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不合常理的死法。 断气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武道经验错了,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容易对付的话,那么和自己旗鼓相当的禁军统领怎会不战而逃? 如果自己不选择硬碰硬,而是凭借技巧躲闪,寻机进攻,会不会就不会死?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连杀他的人都已经奔走了,就像是杀了一只鸡,没有半点在意。 在意他的只有狼牙寨主,他张大了嘴巴,看着那个没了长枪支撑而重重摔倒在地的尸体,久久合不拢嘴。 毛常听到了那刺耳的兵器碰撞声,回头一看大当家已经领了盒饭,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他没了命的向着前方奔跑,也不分方向,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只是他身披甲胄,哪里跑得过非人的王二郎,身后的奔跑声越来越近,他似乎都听到了那个魔王的喘息声。 又见前方怪石嶙峋,已然无路。 他绝望了,念头翻转之间,他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子扑通一声跪倒,以头磕地,高呼,“王…太尉饶命,太尉饶命啊!” 王二郎奔到了他的身前也是有些力竭,也没着急着杀他,顺了两口气道:“狗东西,怎么不跑了,再跑啊。” “不跑了,不跑了太尉,求您大人大量饶小人一命,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两岁孩儿,他们没有子父,也活不下去了啊,求太尉饶命,小人必披肝沥胆回报太尉大恩。” 毛常哭着嗓子,额头碰着山石,砰砰作响。 能看出来他是真的怕了,颤抖着身子,头也不敢抬。 王二郎笑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你们一路追杀我进山,也不愿放过我,如今还要祸及无辜赶尽杀绝,现在求我放过你,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 “啊?” 毛常抬头,脸上惊愕,后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太尉您误会了啊,我们并非是追杀您而来啊!” 王智冷笑,“不是为了追杀我而来?你猜我信不信。” “真不是啊太尉!” 毛常都快急哭了,跪着上前匍匐在王智脚下,“我们当初把您追进山里后就没有再追了啊,后来我们觉得回去复命也难逃一死,横竖都是死,索性就入了蜈蚣寨为匪,这次来攻打狼牙寨那也不是我们的主意啊,是狼牙、蜈蚣两寨本身就有仇怨,正巧赶上了啊太尉。” “果真如此?” 王二郎虽然问着,但也信了几分,当初自己被他们逼进太行山,因为失血过多头脑发昏,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狼牙寨了。 而且王智也想到了,他们做为王府亲兵卫,主子被杀他们也都跟着陪葬,杀不杀自己这个凶手,他们一样都得死,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非要一路追杀自己。 毛常听着他话中杀意有减轻的意思赶紧顺杆爬上,“真的啊太尉,小人不敢欺骗太尉,如有一句假话就叫小人受五雷轰顶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而且您没有下山可能不知道,我们如今和您一样都是朝廷的通缉犯,咱们没必要互相残杀让朝廷得了便宜啊。” 王二郎听着这话微微沉吟片刻,走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仅凭这个还不足以放你走,怎么说你们也是差点害了我的性命,给我一个留你性命的理由。” “太尉,如今咱们都是不能露面的通缉要犯,您要去营救王都统也不能只靠一人……” “等…等下。”王二郎打断了他的话,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营救王都统?哪个王都统?” 毛常眨巴眨眼,试探着道:“您父王禀王都统啊,您不是要去营救王都统吗?” 王二郎拽着他的衣领,一把拖到眼前,“你说清楚点,我爹他现在如何了?太原不是失守了吗?” 毛常忙扯着脖子叫道:“太尉明查,太原尚未失守啊!” “太原未失守,宣帅童贯怎会逃回汴京?” “他是被金人吓破了胆,自己逃回来了,太原尚在啊!” 王智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东征西讨几十年被父亲尊敬的童贯大太监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敌人都还未攻城,将军自己就先跑了,还是一个战场经年老将,简直就是离谱给他娘的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我听外面的兄弟说,太原在王都统的带领下,现在还坚守着呢,这些消息也不是机密,您下山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王智松开了他的衣领,有些信了,因为他家那个老头子,是这个倔脾气没错的,他是真的能作出死守太原的事,哪怕就剩他一人。 “只是朝廷的援军都被金人击溃,十万金军围城太原,情况不容乐观啊太尉。” “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 “说来听听。” “女真人铁骑无敌,可山地无法骑马,八百里太行山就是咱们最好的屏障,您若是要去营救太原,只凭一人自然无法成功,可太行山中土匪林立,您只要振臂一呼,凭借您的威名,那还不是四方来投,八方来拜,到时咱们凑齐十万土匪大军,凭借山川之利,必能瓦解金人防线,解救王都统。” 王智随着他的叙说神色不停变换,显然是被他说动了。 毛常趁热打铁道:“今日蜈蚣寨大当家被您所杀,我只需回寨运作一番,收拢寨中好汉,只需三日,必定举寨来投,成为您座下第一营兵马势力,以此为力,十万大军指日可待!” “此话当真?” “当真!” “好,我信你。” “谢太尉不杀之恩,属下必肝脑涂地为太尉一统太行!” “行,你走吧。” 毛常大喜,当即一叩首起身就要走。 “哎,等下。” 毛常顿住,有些迟疑的回身,“太尉还有何事吩咐属下?” “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只是问名字,毛常暗舒一口气,如实回道:“属下毛常。” “毛常。”王二郎点了点头,弯臂指着背后,“我这背后的箭是谁射的?” “这……” “我……” 这一瞬间毛常想过拔腿就跑,想过就这样乘其不意一刀下去,想过再跪一次,最后他选择了诡辩,“是老七射的箭。” “老七是谁?” “方才被您杀死的那个。” “原来是这个狗东西。”王二郎咬牙,“这么死便宜他了,早知道就应该抽其筋,扒其皮,骨头喂狗……” 王智每说一句毛常额上就多出几滴液体,顺着脸庞滑落也不敢擦。 王二郎看着震慑的效果达到了,便挥了挥手,“去吧,等你三日。” “是…属下告退。” 毛常已经走出了那个魔王的视线,双腿依旧打着颤,后背生出凉意,是早已湿透了。 看着毛常走远,王二郎也不装了,龇着牙,嘶嘶呻吟,伸手探了探后背,一看手心中全是血。 蜈蚣寨大当家那一下已经崩裂了伤口,接着又长距离奔跑不歇,现在歇下来感觉整个后背都麻木了。 若是毛常停下来不是投降,而是和他拼命,还真不好办。 “二郎……” 远处的呼声响起,王智听出是阿贵的声音,也出声回应。 阿贵寻声找来,见到石头上坐着的二郎,再一看背后有大片血迹,忙上前查看,“二…二郎,你没…没事吧。” “没事,旧伤。”王智搭了一句随后问道,“寨子没事吧。” “寨…寨子无事,蜈…蜈蚣寨大…大当家死后,他们就…就散了。”王贵摇了摇头,随后观察四周,疑惑道,“你追…追的那个人呢?” “我放他走了。” “我问清楚了,他们也不是为了追杀我而来的。” “是因我杀了童贯,他们回京也是死,所以就进山做了匪。” “就这样算了吧,他们也不容易。” 王二郎杵着长枪起身,展现着自己的大度。 “可…可是……” 看着有些迟疑的阿贵,王智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我…我那日看见,射…射中你后背的人,就…就是他。” 王二郎:“???”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八章 回寨 天空还在下着朦朦细雨,狼牙寨前有人哀嚎,有人痛哭,有人庆幸,有人默不作声,场面一片狼藉,显示着之前大战有多惨烈。 老人和妇孺寻到了他们的孩子、夫君、父亲,替他们包扎伤口,嘘寒问暖。 问小娘子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他的父亲,脸上满是关切,“爹,您没事吧。” 老寨主斜塘在草堆上,一脸疲惫,回头看了看闺女,摇了摇头,“爹没事,去看看你大哥吧,他受了不轻的伤。” 问小娘子巡视一圈,看到了那个烦躁挥手的兄长,但却没有看见那个人,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但心中还是变得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去去去,毛手毛脚的,老子自己来。” 问峰斥退了手下,自己抹着药膏往脸上涂抹,只是药膏还没抹上,就伴着鲜血流了下来,看着别人都有女人细心照料,他更烦躁了,索性也不抹药了,直接撕了一块布片就要包扎。 他还没有妻儿,因为山寨里的女人他是一个都看不上,他要找他母亲那样的女人,温柔、贤惠、识大体、明事理、懂人心。 只是那个疼他爱他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永远的离开了他。 “我来吧。” 问小娘子接过他手中的布片,为他轻轻擦去脸上血迹,看着血迹掩盖下狰狞的伤口,她满眼都是心疼。 问冲看着这个温柔的妹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他虽不喜她,但是每次看到她那张酷似母亲的脸,也生不出火气。 只是他还是打心底抗拒亲近这个妹妹,在他的心里,就是这个妹妹夺走了母亲的生命,若不是因为她,母亲还好好的活着。 兄妹俩的接触一直都是这般无言。 老寨主收回目光,看向靠近他的三当家,“怎么样,伤亡如何?” 三当家叹声汇报,“死了二十三个弟兄,重伤五十多个,失踪了两人。” 老寨主闭上了眼,不忍去听这个数字。 寨中能使上力的男子一共就三百多人,这一次就损失七八十号战力,实在是痛,痛入骨髓。 “死了的厚葬,重伤的全力救治,失踪的……” 说到这里老寨主话语一顿,神色有些不安,“失踪了哪两人。” 三当家看着周围无人,轻声道:“姑爷和结巴。” 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内的回答,老寨主沉默了半晌,抬眼看了看女儿的背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随他去吧。” “他这次出手解了寨子大灾,也不欠寨子什么了,反而是我狼牙寨欠了他的情,走了就走了吧。” “大哥能释然小弟也不瞒你了。”三当家凑近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大概猜到了姑爷的来历。” 老寨主有些讶色,“是何来历?” “东京,秦国公,王小圣人王智!” 老寨主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话语,已然失声。 三当家看着他的模样也不奇怪,他当初联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也有些被自己吓到。 无他,王小圣人的名声太过响亮,可以说整个大宋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就收复了整个西夏,并且扫除了肆虐华夏大地数千年的疟疾瘟疫,还编撰了史无前例的《字典》,让他们这些山中野人也能通文识字的绝世神人。 他们一个小小的土匪寨子,竟然把这种天神般的人物扣押下来做赘婿,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何…何以见得?” 老寨主也结巴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询问。 “二十来岁,身材高大,使银枪,骑白马,朝廷通缉,蜈蚣寨出现朝廷禁军,东京结巴来寻他家公子……” 三当家每说出一个特征,老寨主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没见过那人,但也听人说过那人的事迹,太行山离开封汴京可不算远。 事先没往那人身上想是因为那人只在传闻里出现,离他们这些山野土匪太过遥远,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凑一起想想,当今世上除了那人之外还有谁在这个年纪就有这般勇武。 想到于此,老寨主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走了好,走了就好,如此大佛我狼牙寨可供养不起。” 东京王小圣人的名头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让这种人物给他做女婿,说实话,他怕折寿。 “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 就在两人长吁短叹之际,一声欢呼打碎了他俩的心理防线,使两人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哈哈哈哈…好小子,二叔果然没看错你,你小子果真是条好汉!” 二当家看着王智归来,率先迎了上去,热情的拍着他的肩膀,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 “啊,疼!” 问冲龇牙嘶叫一声,吓得问小娘子慌忙松开自己勒紧布片的手,连连道歉。 “算了算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吧。” 问冲挥了挥手,把她赶走了,再不赶她走自己怕是要被她送走了。 但是看着她一瘸一拐走向那个小子的身边,问冲心里又有些莫名恼怒,也不知从何而来。 “你没事吧。” 问小娘子走到王智的身边,上下探寻,目中透露出的深深关切,让王二郎都有些不敢直视。 他故作随意的转过身,避开她的目光,也故作随意道,“没事,就是旧伤开了口,你一会让珠儿给我重新包扎一下。” “嗯。” 她低下了头,跟在他的身后,感受着同寨中人对他的敬佩和夸赞,心中如食蜜糖。 王二郎热情的与每一个寨民打着招呼,仿佛是真成了寨中一员,成了他们的姑爷。 而寨民们也真心接受了这个天降的姑爷,再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外人来看待。 “三弟,你是不是猜错了?” 看着没心没肺样子的王二郎,老寨主有些动摇了,他有些没法把传闻中那个天神般的人物和他这个憨批女婿往一起凑,虽然他这个女婿方才还大展神威一招杀了他的头号大敌。 “大哥,不会错。”三当家摇了摇头肯定道,“你看那个结巴呢,是不是没回来。” “我先前注意到了,结巴分明是追着他们两人去的,为何就回来了他一人?” 老寨主往远方瞅了瞅,确实没有看到那个独眼结巴跟着回来,“你的意思是?” “他们必定是碰面了,得到了结巴带来的消息,知晓了他现在是朝廷的通缉犯的事情,所以暂时没法露面,只让结巴下山替他做事,而他还会继续在寨里做他的姑爷,而他们可以走却不走,必定在谋划些什么,可能还会和咱们寨子有关,暂时没法得知。” 若是让大大咧咧的王二郎听到三当家的这番话,必定会吓得当场跳起来。 因为三当家这些话基本不差,除了通缉的消息是毛常所说之外,其余全中。 他确实是让王贵下了山,先是联系家里报平安,然后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力量,去营救他爹。 就像毛常所说,凭他单枪匹马一人想突破十万金军援救太原,这不仅是痴人说梦,还是白日做梦。 至于毛常画的那些饼,他确实心动,也会尝试去做,但也并不会抱多大希望。 这三年来他经历了太多,虽然时常还会冲动行事,但也不是当年那个没头脑的王家二郎了,不会低智到听人家拍几句马屁,放几句大炮就迷失了自我了。 这山中土匪虽多,但人家既不愿听朝廷号令,又不想做平民百姓,图的就是一个自在清闲,凭什么你王二郎振臂一呼就纳土来拜? 是图你腿长屁股大? 还是图你年纪轻不洗澡? 还有那个三天之约,那只是毛常说的,他随后一应,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若是毛常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只会捅他一个透心凉报那一箭之仇。 “那现在怎么做?” 老寨主看着不远处已经进了寨子的便宜女婿,忧心忡忡。 “等。” “等?” “对,咱现在也不知他在谋划什么,是否对寨子有害,能做的只有等,等他露出马脚来,再寻对策。” 老寨主点头赞同,又想到今日寨中丧命的弟兄,悲从心来,却没有提一句复仇之事。 像今日的损失,狼牙寨已无法承受第二次,毕竟这狼牙寨附近,可不止一个蜈蚣寨。 阿珠帮着寨民们包扎伤口还未回来,帮王智处理伤口的自然就是他的已婚妻问舒。 说实在的,选择回寨之后,王智最怕的就是面对她,若是短期内无法离寨,每日里同床共枕,他真怕自己会对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动情。 原先在他的认知里,他与狼牙寨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狼牙寨救了他的性命,需要他留下子嗣偿还这份恩情,彼此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至于那日的昏礼不过是为这一切找一个合理合法的借口,谁也没有当真。 可随着他在寨子中生活的日子越来越久,这一切似乎都快成了真,他也渐渐快要融入这个新身份里了,这让他有些惧怕。 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有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乃是真定曹氏曹粥。 “夫君。” 问小娘子一声轻唤打断了王二郎的自我救赎,让他瞪大了双目,瞬间绷直了身子。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九章 寒夜惊魂 “疼吗?” “不…不疼。” “啊——疼!” 卧房内,王智坐在凳子上,赤裸着上身,闭着目,五官扭曲在一起,显示他此时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在他背后的问小娘子皱着秀眉小心的替他清理着伤口,“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夫君可以和我说是如何受了这个箭伤的吗?” 王智选择替寨子出手,并且没有乘机下山,这在问小娘子眼里,都代表着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寨子,接受了她这个妻子的表现。 所以,她想试着了解他,想知道他的过往,融入他的世界。 第二次听到“夫君”这个称呼,王二郎一时间有些忘记了背后的疼痛。 最怕的还是来了,不是箭伤这个问题,而是问小娘子对他态度已经产生了变化,她开始带入到“妻子”这个角色里了。 麻烦了! 王二郎心道不好,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总不能直说我有妻子,对你只是皮肉交易吧,所以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杀了一个大官,这是被他的亲兵射的。” 王二郎回答的还算诚实,对待这样一个单纯的小娘子,说谎可是要遭雷劈的。 “那是个很坏的官吗?” 问小娘子不知道一个配有亲兵的官是怎样的大官,所以关注点只在这个大官身上。 “很坏!” 想到那个不顾两路百姓生死,弃城而逃的死太监,王智就气上心头,“害死了很多人,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罪。” “是在夫君昏礼的当日杀的吗?”问小娘子为他敷着药,有些随意的问。 王智一时间有些懵,不知道她忽然间提到这个敏感的话题是何意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 “姐姐应该很伤心吧。” “姐姐?” 这一声“姐姐”给王二郎整不会了,她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这“姐姐”是…… “嗯啊,夫君先娶的她,后娶的我,那我自然是要喊她姐姐。” 问小娘子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王智发现自己错了,自己看人的眼光是真的不行,这个小娘子是一点都不单纯好不好,反而心思还特别的细腻。 她应该是看出了自己有意疏远她,知道问题所在,索性直接摊开了说,表示愿意让出大房正妻位置,甘愿做小,把名分给定了,不想让自己为难。 毕竟这年头有权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太过寻常。 王智默然,这样,似乎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嗯,她很伤心。” 王智看向窗外,回想起那日她穿着青绿礼服追着自己跌倒在街头的画面,心中痛楚,眼睛已经朦胧。 “夫君当寻人回去报个平安,等风头过去后,回去和姐姐好好过日子。” 问小娘子把他的伤口包好,拿来了衣服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 王智回头,看着她乌黑明亮的眸子,忍不住把她拉进了怀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天色将晚时毛常才终于找对了回程的路,看到了山脚下还在等待他的兄弟。 “大哥,大哥,在这,我们在这!” 一个眼尖的禁军看到了远处露出身影的毛常,惊喜大呼出声。 其余几人顺着他的指点也看到了毛常,都牵着马迎了上去。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急死弟兄们了!” “哈哈哈…我就说大哥肯定能逃出那个杀神的魔掌,你们还不信,看吧!” “大哥,你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和兄弟们说说。” “这个一会说。”毛常看着只有这七个随他一起叛逃大宋的亲兵卫兄弟,并没有蜈蚣寨的其他人,不由问道:“寨中其他人呢?” 一人回他道:“他们认为你已经死了,决定不等了,都回寨去了,这次他们死了这么多人,连大当家的都死了,哪里还敢在此停留。” “不在也好,省事了。”毛常牵过他自己的马,跨上马背道:“走,先下山。” “哎大哥!”一人看他带头走的方向不对,忙喊住他指着另一边道:“走错了啊,回寨在那边。” 毛常只是回头瞧了一眼就摆手道:“不回去了,和那个杀神做邻居,指不定哪天咱们就得下去陪老七。” 提到今日死在王智手里的老七,场面一时间有些悲凉,却没有人提给老七报仇。 他们广阳郡王府本有二十多号亲兵卫,都折在那个杀神手里了,如今只剩他们八个了,还报什么仇,再报仇怕就是一个不剩全体打包了。 一个骑兵骑上马跟上,“大哥,那咱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先下山再说,只要远离那个杀胚,凭咱们兄弟的武艺和刀枪,去哪没有咱兄弟的活路。” 毛常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去哪,他只想远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哎,行,听大哥的!” “哎对了,大哥,你还没说是怎么从他手底下逃脱的呢?” 这个问题是他们七人都想知道的,毕竟他们今日都穿着甲,在山里奔跑何其之难,何况是在那个人的追杀下。 毛常随口道:“没有逃脱,被他追上了。” “啊!……” 几人齐齐惊呼出声,忙询问后来如何。 “这个杀胚空有一身蛮力,但脑子好像不太好使,我随便编个理由,说会随他一统太行山,建立十万土匪大军,突破金人防线,援救太原城,他竟然就相信了,就这么放我走了,哈哈哈……” 毛常笑了两声发现没人附和,不免有些尴尬,回头一看,竟发现他们一个个都皱着眉头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过后,一个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哥,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行……” 有了出头鸟,剩下的人七嘴八舌的接了上来。 “是啊大哥,咱们兄弟死在他手上其实也不怨他,本身就是我们要杀他,技不如人被杀咱也没话说,可太原确实是在我们手里被丢弃的啊。” “大哥,咱们如今都是朝廷的通缉犯,除了进山做匪,哪里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既然都是做匪,何不如就投了那杀胚,如今的天下英雄,我看也无人能出他左右了。” “大哥,俺也觉得王小圣人是个不错的人,你都差点把他射杀,他还能容你……” “好了!”毛常突然止住了他的话,决然道,“你们要去追随他随便你们,我不拦着,我反正不会跟着这么一个莽夫去找女真人送死。” 毛常本来听着他们说的也有些在理,还在思前顾后间忽然听到“射杀”这个事,顿时脑袋通透了。 这玩意不用想了,谁能容得下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自己原本那么决绝的要远离这个杀胚,听他们一说竟然觉得跟着他干也挺好,现在才想起来,原本的决绝是对的,自己可能是被山路给绕迷糊了,差点把那只箭都给忘了。 看到毛常发火,几人也不再劝说,只是场面变得有些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默默向前走着,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下了山后,几人脱下了甲,换了一些普通百姓的衣服,沿着官道骑行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处酒肆。 酒肆是土木搭建,茅草为盖,颇为简陋,但几人今如丧家之犬,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决定就在这歇上一晚再说。 今日出了大力,又受了惊吓,每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可奇怪的是这间酒肆大门紧闭,烛火未开,不像是正常营业的样子。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说明肆里有人。 “砰砰砰……” 一人上前猛敲大门,对着里头大喊,“有没有人?” 连续喊了好几次,才听里头回了一个苍老的嗓音,“来了,来了。” 肆内烛火亮起,木门被人从内打开,是一个被岁月摧残的老人。 “店家,为何关门闭店啊,可还有吃酒菜,给咱兄弟弄些个来。” 老人还未请,几人就挤了进来,这十一月的夜晚,着实有些寒冷。 老人有些无奈作揖:“客人恕罪,如今这番光景,小店哪里还有酒菜,就是小老儿本人,若非腿脚不便,也早早逃亡去了。” 一个暴脾气的亲兵接道:“你占道开酒肆,怎滴会没有酒菜?” 老人打量了几人一番道:“客人莫非不知,北边隆德府都在前日被金人占了去,小店几日前就断了酒菜供应,如今是真没有余粮了啊!” “什么!!” 老人话了,几人大惊,有人更是直接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怪不得下山一路而来都未见着人影,原来隆德府都被金人给占了,还能走动的估计全都跑了。 这河东的金军主力不是被太原给耗住了吗,怎么都跑到这潞州隆德府来了? 过了潞州就到了泽州太行山地界,若再跨过太行山后面可就再无山川之险了,只需跨过黄河就能直抵汴京城下了。 “难道太原城失守了?” “没有,没有这位客人。”老人摆手安抚几个像是失了魂的汉子,“听逃难的人说,太原城还没有失守,是金人的将军咬不动太原,就留了一半兵马围守,自己带着另一半兵马南下了。” 一半兵马也要了人命啊!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十章 金兵来袭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句话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说的,也是这个时代、这个地域周边数个国家的共识。 为了防止女真过万,每朝每代的辽国帝王都会做几件同样的事:吃饭、睡觉、打女真。 被契丹人打压了两百多年的女真人,一朝得势,十年灭金。 无数辽国人的鲜血把这句话浇成了一个真理。 五六万的女真大军在灭辽大将完颜宗翰的带领下南下,谁能挡得住? “酒菜没有,米粥咸菜总归有吧?” 在毛常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老人苦涩的点了点头。 “那就给我们煮些米粥吧。” 毛常摆手让老人下去,面对兄弟们的目光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南边开封是回不去了,北边又基本都沦陷了,难道还要回去做土匪吗…… “大哥,要我说咱们还是回去吧,就算不投他王杀胚,蜈蚣寨对咱们也不薄,有咱们兄弟的加入,吞并周边几个寨子,届时有人有粮,任他天下大乱,咱们进可攻退可守,在这十万大山里,就是女真人来了,咱们也不怕。” 毛常抬眼瞅着说话的这个兄弟,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那个杀胚若想去救援太原就必须摇人,怎么可能放着蜈蚣寨在身边不吃。 回山就只有投靠那个杀胚一途,可他们能投靠他,自己怎么办,自己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件事知道的可不在少数,就算自己的这些兄弟守口如瓶,汴京城里应该也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先吃粥,明日再说。” 毛常有些烦躁,决定今夜好好想想出路。 一会儿后热粥被店家老头端了上来,几人一瞧,只比白开水稠那么一点,暖胃可以,填肚子就有些为难了。 毛常拦下了正要发火的兄弟,给了战战兢兢的老头半吊钱,“还要麻烦老丈给咱哥几个准备歇脚的地方,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老人接过银钱道谢后便准备去了。 在这种地方歇脚自然是没什么讲究,老人还心善的给几人抱来了两床絮被,点燃了炉子,也算是对得起那半吊钱了。 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毛常辗转难眠,思绪良久,临近天亮时才缓缓睡了过去。 “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毛常直接从梦中惊醒,他快速起身,打开木窗。 借着清晨的微光,能模糊看清一些事物,那是大队兵马正向这边奔来。 因为距离尚远,看不清来路,但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军对他们而言那都是灾难。 “快起床,快快!!” 毛常大喊,直接把絮被掀开每人给了两大耳刮子。 “怎么了…大哥?”一人眼都没睁开,迷迷糊糊间捂着脸询问。 “快点起床,赶紧走,有骑兵来了,也不知是宋军还是金军!” 几人闻言立马清醒了,匆忙起身,有人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爬似的涌出了门。 这时已经能看清这支骑兵的大概面貌了。 人高马大、髡发蓄辫,面容与中原人士有着明显的区别。 金兵! 得到这个结论的几人吓得肝胆欲裂,解开马缰上马就跑。 其中一人可能还没睡醒,看着队友上马,他也上马,但是队友已经跑远了,他的马还在原地打转。 他急得连抽两鞭,马儿吃疼,直接扬蹄就把他给掀了下去,落地时他才发现,这马缰还没解开呐。 他赶紧爬起身去解马缰,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金兵,心急如麻,越急越乱,手抖的厉害。 “老二,快点!” 已经奔到远处的毛常这时才发现了漏掉一个兄弟,回头一看才发现老二还搁那解缰绳呢。 此时回去帮他明显已经来不及了,金军距离他们目测只有百丈不到了。 还好这时的老二终于是解开了缰绳骑上了马。 就在毛常长松一口气之际,一箭破空而来,老二直接仰头倒了下去。 “老二!!” 毛常目眦欲裂,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人射杀。 “大哥,快走!” 前面的兄弟回头大呼,毛常不再回望,忍着心中悲愤扬鞭而去。 金军长途奔袭而来,马疲人倦已经无法追上他们,只能看着猎物从眼前逃走。 几人见着山林后脱离官道一头扎进深山之中,终于是躲过了生死大劫。 山中多树木碎石,无法骑马,几人下了马又没头没脑的钻了一段山路,才躺在山石上大口喘着气。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几人才经历不久,哪里会忘。 只是当初他们是追逐的一方,现在是逃跑的一方。 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一人开口询问:“大哥,咱们现在去哪?” 毛常这时想也没想,直接道:“去投那杀胚。” 几人诧异的看着毛常,不明白他为何隔了一夜就突然变了性。 “老二的仇不能不报,这些犬入的女真人,老子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毛常飙了一口国粹,一枪插入面前大树之中。 与死在王智手里不同,那是他们杀人不成反被杀,没有仇怨只有立场,可是和女真人,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死仇。 若非女真人南下,他们又怎会背负骂名陪着童贯跑路,而这又直接导致了童贯与十几名兄弟的惨死,如今老二又折在女真人手里,新仇旧恨一起算,毛常几人可谓是恨透了这天杀的女真蛮子。 “但是有一点我先说好。”毛常眼神在六个弟兄上一一停留,警告道,“投了那杀胚之后,谁也不许提那日射中他背后之事,谁若敢提,莫怪做哥哥的翻脸不认。” “原来那杀胚并不知是大哥……”一人说的正欢,突然一抬眼看到毛常那很不友好的眼神,顿时开口道,“知道的大哥,咱兄弟都不是嘴碎的人,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的。” “嗯,那就走吧。” 毛常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环顾四周一圈,见四周山石树木都长一个样,皱眉道:“你们谁认识回寨的路吗?” 几人四处张望,大眼瞪着小眼,面面相觑。 对几个东京来的禁军老爷来说,在这荒山野岭中认路,属实有些为难了。 毛常瞅着几个一脸茫然的兄弟,无奈道:“先顺着山路走吧,等遇着人了再问。” 几人随即牵着马,在被人踩出的山路上没头没脑的行走,一人问道:“大哥,你不是要带咱们去投那杀胚吗,怎么要找回寨的路?” “投是要投,但也不能空手投啊。” 毛常没和他们说自己和王智“三日之约”的事,这种大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不过三日不行,多来几日也得把这事情办成了,不然自己哪有脸面去见那杀胚。 “大哥,你的意思是?” “如今天下即将大乱,凭那杀胚的名望,在这乱世还怕没有贤才良将来投吗,何况他背后本身就有很强的势力,就凭咱几个逃兵,虽然在他落难时投靠,但终究是位卑言轻,若想日后在他身边有个位置,必须要有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大哥,那这投名状?” “蜈蚣寨!” …… 蜈蚣寨中,全寨素缟,冥币随风飘扬,竖起的长杆上也挂满了白幡。 寨堂内停着一口棺材,棺前跪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皆失声痛哭。 “砰”的一声响起,蜈蚣寨二当家白熊一拳砸在案台上,赤红着双目,大声训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把大哥哭回阳吗!” 堂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偶尔才敢发出一两句抽泣。 白熊看着这一堂老小还是有些烦躁,甩手出了灵堂,问向堂前守着的几人,“毛兄弟几人还未回寨吗?” 一人拱手回禀道:“回二当家,他们几人都还未回来。” 在白熊身后跟着黑壮汉子不屑道:“依俺看啊,他们是不会回来了。” “他们本是朝廷的禁军老爷,打心底里就看不起咱们这些山野匪徒,只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咱们寨子罢了,如今遇上了硬茬,自然不愿替咱们扛刀子。” “三哥可别这么说,我看毛兄弟他们还是挺讲义气的,咱们都是吃了血酒、拜了把子了的兄弟,他们应该不会不告而别。” “拜了把子又如何,遇到强人还不是把大哥推出去扛刀子,依我看啊,咱大哥就是被他姓毛的给害死的,他若是死在那个狼牙寨姑爷手里,也算是为咱大哥抵命了。” “话说狼牙寨这个新姑爷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简直猛的不像个人,咱们蜈蚣寨啊,以后日子怕是难过了……” 就在几人的话题从毛常身上转到狼牙寨新姑爷的时候,一个年轻寨众慌忙从寨外跑来,见着几人顿时大喊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一人笑着接话,“我就说嘛,毛兄弟不是那般无……” “金…金兵攻上寨子来了!”年轻寨众奔到几人面前,喘着粗气,指着寨口,语出惊人。 几人呆愣在地,白熊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攻上寨子了?” “金兵,是金兵啊二当家!” “就在刚才,百余金人骑兵,在龙骨寨几个当家的带领下,来到咱们寨子的山头,说要见几位当家,咱兄弟要他们在寨口等着,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硬闯,现在怕是已经过了二道口了!”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十一章 神助攻 蜈蚣寨寨如其名,有八条山坳组成,一条搭着一条,中间穿过一条山泉,宛如一只蜿蜒爬行的蜈蚣,称为八道口,过了二道口,那就已经进入山寨腹地了。 “呸,他娘的龙骨寨这些奸贼,恬不知耻,卖国求荣,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先收拾他们!” 黑壮汉子一口浓痰吐的老远,胸中怒火燃烧。 在这太行十万大山中,若无熟人带路,女真人是不可能明确无误的直奔蜈蚣寨而来的,这些该杀的奸贼。 “你确定只有百余金兵?”白熊沉吟片刻,又问了一遍。 “确定!”年轻寨众一口应答,随后又补充道,“全都有甲。” 对于冷兵器时代来说,有甲和无甲完全是两个概念,就拿土匪寨中普遍使用的长刀来说,一刀砍在士兵的甲胄上,只会让长刀卷刃,却不会伤到穿甲的士兵。 除非使用长枪和弓箭等穿透力比较强的武器,才能对穿甲士兵造成致命伤害。 若无长枪弓箭,一个穿甲士兵,能轻松应对五六个持刀土匪的围攻。 这也是为啥蜈蚣寨得到毛常七八人的相助,就敢直接怼到老仇家寨门口的原因。 百余女真骑兵若是在平原相遇,就凭蜈蚣寨这几百草莽汉子连送菜的资格都没有,可若是在这山林之中,也不见得没有一搏之力。 由此可见,这金兵也并不是来攻寨的。 “走,招呼兄弟们,过去会一会这些女真蛮子。” 白熊挥手吩咐,率先出寨,既然女真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那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碰一碰了。 才过了四道口,白熊众人就见到了那群不速之客。 “哈哈哈哈,白二当家,别来无恙啊!” 大老远,就能听到龙骨寨的大当家看似爽朗的笑声,离得近了还能看到他那爽朗的面容,只是缺了一只耳朵,连着一半布满老旧血痕的脸,看起来有些残忍。 白熊也高声回道:“独耳龙,你我两寨这几年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汝为何破门而入,做这强人行径。” 大家虽然都是土匪,但却没人会自称土匪,你不叫土匪,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你叫了土匪,那地方州县也只能被迫剿匪了,到时候谁也不好过。 “独耳龙”就是龙骨寨大当家的名字,他的真实名字没人知道,但平日里大家见面也会尊称一句“龙大当家”,称呼独耳龙,那就是很不给面子了。 龙骨寨大当家冷哼一声,看了看左右女真将领的脸色,没有看出不快来,便大声回怼道:“白二,大家都是耗子你装什么大尾巴狼,今日若非看在蜈蚣寨出丧的份上没有动刀兵,否则今日就是你蜈蚣寨全体老小的祭日。” “噌噌噌……” 一连串刀兵出鞘的声音响起,这群不速之客周围全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大刀。 这百余女真人面对如此场景,只是四周扫视的一眼,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还有甚者舔着嘴唇露出嗜血残忍之色,仿佛是饿狼进了羊圈。 他们每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精兵猛将,哪里会看得起这群乌合之众。 白熊当然也看到了女真人的表情,随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就是在这山林之中,自家寨内,自己这边四五倍于女真人的战力,怕是也不够这群嗜血野人一顿饱餐。 他扬起手,示意寨众不要妄动,随后问道:“独耳龙,有话直说,你带着这些女真人来我蜈蚣寨作甚,我蜈蚣寨庙小宅破,可不敢留你们过宿。” “我自然不是来与你斗嘴,尔等且听着,今日女真贵人降临太行山,愿收纳我等入麾,带我等下山,共享江山富贵,你蜈蚣寨准备准备,明日下山前往金军大营报道。” 龙骨寨大当家颐指气使,似乎没有考虑过蜈蚣寨会拒绝。 有文士模样的汉人低头在金军将领身侧翻译,金军将领听后微微点头,显然很认可独耳龙的这番话。 白熊面色凝重,所料不差,这群女真人果然是招揽而来。 他们身居河东大地,自然得知河东战事,如今大宋朝廷正在积极抗战,女真人在河东也是处境艰难,单单一个太原,就耗费了女真人一半的兵力,长啃不下。 另外还有种家军、折家军、姚家军和张家军死死咬住金军主力,女真人想过黄河,也不是易事。 把主意打到他们这群太行山土匪身上来,也在情理之中。 “若不从呢?”白熊高呼,却没有多少底气。 龙骨寨大当家笑了,面容扭曲的更残忍了,“若不从也行,女真贵人们也非嗜杀之人,一万石粮食,你蜈蚣寨可独善其身。” “别着急着拒绝,给你们一日时间考虑。” “明日日落之时,要么四百青壮,要么一万石粮食,酉时未到,蜈蚣寨就会在太行山除名。” 龙骨寨大当家说完也不等对面回话,便一拱手道:“白二当家,今日就不打扰贵寨办丧了,咱们明日再会。” 看着面前这群不速之客从容出寨,白熊双眉紧皱,面若寒冰。 “草他娘的狗杂种,借你狗娘的势。”有人爆了一句国粹,回头道,“二哥,你给句话,现在咋办。” 白熊没有当场回他的话,直接转身回寨,走了几步后又回过身来吩咐道:“去两个人跟上,看他们往何处去。” 回到龙虎堂,白熊自然而然坐上了主位,其余几个寨中高层分左右落坐,没人觉得不妥,如今大寨主不在,少寨主年幼,自然是二寨主当家做主。 “二哥,现在没有外人了,你给句话,怎么办?” “是啊二哥,如今大哥不在了,咱们都听你的。” “二哥儿,俺老黑说句话,给人俺不同意,给粮俺也不同意,你看咋办吧。” 黑壮汉子三当家一开口,众人都熄声了,给人不行,给粮也不行,那还能咋办,只能逃或者干了。 白熊看着这个在寨中威望不输与他的三当家,也是头大,“那你说咋办?” 三当家黑目一瞪,“能咋办,干呗!” “在咱蜈蚣寨的一亩三分地,怕他个鸟,俺还不信他女真蛮子还能比咱多一颗脑袋。” 有人赞同道:“三哥说的对,和他们干,他女真人也不见得就多厉害,十万大军围攻太原城还不是照样吃瘪,咱们有十万大山,不信耗不死这群杂碎!” 白熊看向几个未表态的高层,“此事关乎到我蜈蚣寨的生死存亡,不能大意,你们也说说看。” 一人迟疑片刻后道:“二哥,此事不能这般莽撞,龙骨寨也不比咱们弱多少,他们若不是被女真人打服了,如何会做这卖国之事,依我看,咱们还是先进深山,避一避风头,看看形势如何再做决定。” 有人赞同道:“此话有理,太行十万大山,咱们往哪钻他们也不好找。” 有人摇头反对道:“这不妥,咱们全寨上下老小一千多人,失了这份家业又能躲几天,进山第一天怕是就得冻死一半,躲上一个月全得饿死。” 白熊听着这话也是点头,如今已近寒冬,离开蜈蚣寨,不说深山中的豺狼虎豹,就说这鬼天气就得夺走最少一半人的性命。 还有人道:“依我看不如就投了女真人,这大宋朝廷上有昏君,下有奸臣,害得百姓民不聊生,也活该断了江山。” 这些人都是不容于朝廷的土匪强盗,对大宋朝廷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若不是自身力量不足,效仿宋江、方腊举旗造反也说不好。 此话一出,有人顿时急眼,“你这话说的不对,就算大宋灭亡,那也不该由女真蛮子来接手,我汉人天下自然是要有我汉人来主宰,如何能屈居于蛮夷治下,五代之祸近在眼前,你没听先辈说过那是靠人人相食才能活下来的时代吗?” 众说纷纭,有人提干,有人提躲,也有人说干脆就投了女真人,掀翻了这无道朝廷,却始终没人提给粮。 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一万石粮食蜈蚣寨也不是凑不出来,可那就是全寨一整个冬季的口粮了,如果都给了,那蜈蚣寨啥也不用想了,全寨都活不到明年春。 “哈哈哈哈……哥哥们莫急,此事某有办法!” 就在众人为了此事争辩到就要卷袖子干架的时候,一声大笑顿时让众人怔住,全都看向了堂外。 一个布衣汉子领着几人进了堂来,轻车熟路,无人阻拦。 来人正是毛常,话说几人顺着山路翻过几个山头终于是看到了眼熟的八道口蜈蚣寨,刚进了寨子就听到寨中人说起今日金人攻寨的消息。 毛常顿时大喜,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自己正愁如何说服这群土匪头子投靠那王杀胚,甚至连暗杀几个当家自己当家做主的肮脏手段都想出来了,这女真人就及时送来了神助攻。 远远看到龙虎堂中几个当家争执的面红耳赤,都要动起手来了,毛常不用听也知道几人是意见起了分歧。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十二章 真神人也 “毛兄弟?” “毛老弟!” 几人见毛常回来,都是有些惊诧,有的是喜,有的是怒。 “毛兄弟,还有诸位兄弟,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若再不回来,我就要着人去寻了。”白熊是喜的,连忙上前招呼。 毛常几人的武艺不凡,又有骏马铁甲,在如今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着实是一大助力。 毛常拱手,表情惭愧,“让二哥担心了,是小弟的不是。” “来来,快些入座。” 毛常被白熊拉着正要入座,却被三当家老黑站起身来指着脸唾骂,“呔,你这厮还敢回来,若非是你临阵脱逃,让俺大哥顶刀,大哥怎会惨死!” 自家大哥被人指着鼻子骂,其余几个亲兵卫哪里能忍,正要动手却被毛常拦住,他转身看着黑脸的三当家,正色道:“三哥误会小弟了,昨日何种情形你们也看在眼里,狼牙寨出了一个杀神,非人力能挡,某七弟武艺不输与我,却只一招就被他给杀了。” 毛常说到此时眼眶泛红,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直奔某而来,我自认不是对手,强行抵挡也不过是一合之敌,想着大哥武艺远胜于我,应该能对付这个杀神。” “可我没想到大哥也……” 毛常说着挤出来一滴眼泪,长叹一声道:“大哥惨死后,某想着此杀神非人力能敌,便把他引出战场,免得更多兄弟遭遇毒手……” “毛兄弟,别说了。”一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们懂你,昨日若非是你把那尊杀神诱走,咱们怕是一个都走不了。” 老黑看着声泪俱下不似作伪的毛常,也是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听他们一说,这毛常拿大哥顶了刀不仅无过,而且还有功? “老黑。”白熊此时也横了他一眼,“昨日攻取狼牙寨乃是大哥和咱们的意思,胜败生死乃是天意,和毛兄弟有什么关系,并且还因为咱们的缘故害了七兄弟一命,此事是我们对不起毛兄弟,毛兄弟能不计前嫌回到我蜈蚣寨与我们共患难,还不足以证明毛兄弟的仁义吗?” 老黑听着此话也算是理清了头绪,是了,自己这些人拉着人家去打架,自己人打死了如何能怨人家,并且人家还以身犯险引走了那个杀神,保全了自己这些人…… 想到这里老黑也是豪气,双手一抱拳低头道:“此事是俺老黑不明事理,错怪了毛兄弟,请毛兄弟勿怪。” 他们可不知道毛常几人与王家二郎之间的三俩事,更不知道王二郎本身都要下山跑路了,正是看到毛常几人才抄家伙上的,毛常当然也不会傻到主动提这茬,看着这群傻到可爱的莽夫们,心里正乐着呢。 “哎——三哥这样说可就不拿我毛常当兄弟了。”毛常把他托起,斥怪道,“咱们是吃了血酒拜了把子的兄弟,兄弟如手足,一时误会说开了就过去了,做这小儿姿态作甚。” 老黑抬起头,也握住毛常的肩膀,大笑道:“好,好兄弟,你这个兄弟,俺老黑认了。” 毛常装上头了,依旧佯怒道:“三哥这样说,小弟了可就不乐意了,难道咱们前些日子拜的把子吃的血酒,三哥心里一直没作数?” “不…不是……俺不是这个意思。” 老黑摆着手,也不知如何解释,急得直摇头。 “好了,老黑是个粗胚,脑子转不动,毛兄弟别和他一般见识。” 白熊适时打断他们,拉着毛常和几个亲兵卫入座,询问道:“毛兄弟方才说你有办法,是说女真入寨一事吗,不知是何办法,快快说来。” 毛常点头,正待开口就见着门外一个寨众匆匆前来,众人看向那个寨众,只听他入堂禀告道:“禀告几位当家,那群女真人出寨后没有下山,而是奔着狼牙寨去了。” “好!” 老黑闻言拍着大腿叫好,“最好让女真蛮子和狼牙寨狗杂碎打起来,打个两败俱伤最好!” 除了老黑拍手叫好之外,其余众人都是皱眉锁目,面上不见丝毫喜色。 “若是狼牙寨也投了女真蛮子该如何是好?” 一人问出了他们共同心声,连老黑都停下了动作,陷入了沉思。 他们都知道,凭着两寨的死仇,若狼牙寨投了女真人,那第一个就是借势铲除他们蜈蚣寨,到时他蜈蚣寨连献粮的机会都没有,唯一的出路那就只有投敌卖国了。 “不会的!” 众人寻着声音看向了正在说话的毛常。 “狼牙寨是不可能会投靠女真蛮子的。” 毛常摇着头,语气坚定无比。 白熊诧异询问,“毛兄弟,何以见得?” 毛常目泛精忙,一字一句道:“其实,我要说的办法就是,与狼牙寨联合抗金。” “联合抗金?” 众人大感意外,字面意思他们都懂,可是两寨昨日才拼杀的你死我活,今日就要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女真人,这现实吗? 有人摇头,“毛兄弟,这不现实。” “且不说咱们两寨本是死敌,他们也不可能同意和我寨结盟共抗金人,就说他们愿意,咱们两寨加起来也不见得是女真人的敌手。” “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狼牙寨不会投金,会愿意和咱们一同对抗女真人?” 众人看向毛常,等待着他的解释。 “其他寨会不会投金我不知道,但狼牙寨一定不会。” 毛常轻笑一声,卖了个关子,巡视众人问道:“诸位可知狼牙寨的那尊杀神是何许人也?” 众人忙问,“是哪路神仙?” “是那大宋太尉,秦国公爵,东京王小圣人是也!” 毛常话毕,众人大惊,连三当家老黑也是惊的面色发白。 “毛…毛兄弟,此事如何得知?” “消息可是准确?” 毛常几人很是享受众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豪感在此时莫名升起,仿佛他们已经是王小圣人座下大将一般。 “几位哥哥莫非忘了我哥几个入寨前是何身份了?” 经过毛常这一提醒,众人恍然,他们身穿大宋禁军甲胄而来,如何不知是何来历。 大宋禁军认识大宋太尉,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当然,他们也只知道毛常几人是犯了事的禁军,却不知具体是哪一路禁军,更不知他们是童贯的亲兵卫。 “那这王小圣人如何落到狼牙寨为婿来了?” 此人这话刚问出口也是反应过来了,大宋朝廷沿路州县挂出的悬赏令也不是秘密,两万两白银的赏金可是有宋以来头一份了。 王小圣人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躲到太行山来避祸也是在理。 得出这个结论的众人只觉得剧情也太过玄幻了,王小圣人那可是大宋上到豪门贵族下至泥腿百姓都公认的在世圣人,这样的神仙人物竟然出现在他们这样的深山老林里,还和他们打了一架,这…这也太玄乎了。 “可王小圣人也不见得就不会投金啊,他本身可也是朝廷的通缉犯。” 毛常轻笑,摇了摇头,“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只知王小圣人被朝廷通缉,却不知道他为何会被朝廷通缉。” 一人答道:“这个我知道了,他不是杀了童贯大奸贼,被朝廷通缉的吗?” 毛常问他,“那你知道他为何要杀童贯吗?” “六贼祸国,人人得而诛之,王小圣人替天行道,不是常理吗?” 见毛常还是摇头,老黑急不可耐道:“毛兄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那你给俺们说说,王小圣人为何要杀童贯。” 毛常见众人急了,也就不卖关子了,与他们细细道来,“这王小圣人的父亲名为王禀,正是那太原守将,童贯本在太原城指挥河东军事,听得金军南下,吓得连夜逃窜,河东数十万守军顿时六神无主,竟让一股女真骑兵给追到开封城去了。” “当日正是这小圣人大婚之日,正迎亲归途,听闻童贯弃城而逃,女真兵临城下,以为太原陷落,父兄惨死,当街怒拔长枪,一枪便把那童贯钉死在猪肉摊上。” “后来王小圣人被禁军围攻,独杀数十禁军破开汴京城,北上寻亲而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王小圣人也是肉体凡胎,独战之时受了重伤,行到太行山时无力再逃,暂时落脚狼牙寨中。” “诸位哥哥,你们说,王小圣人父兄还在坚守太原城,他能投金吗?” “诸位哥哥?” 毛常连问两遍众人都还未回过神来,依旧沉浸在毛常描述的汹涌画面之中不可自拔。 毛常嘴角露笑,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带着他们去投那杀胚,不给他树个英雄形象,如何能行。 毕竟那杀胚昨日才杀了人家大当家。 “真神人也!” 半晌之后,三当家老黑发出由衷感叹。 “王小圣人父兄坚守太原,硬抗十万金军,若非其父兄,我河东大地早已面目全非,王小圣人不畏强权,怒杀童贯,独战数十禁军,一人一马北上寻亲,真乃满门忠烈。” 白熊也是满怀激荡,恨不能与王小圣人共同北上,援救太原。 在座众人连连感叹,全然忘了隔壁灵堂里还摆着一具刚死在王二郎手里的哥哥。 第三卷 山河破碎 劳燕分飞 第十三章 太行山的草莽们 “可昨日咱们还打上了人家寨门口。”一人提出了问题。 毛常不屑回道:“咱们是去投王小圣人,又不是投他狼牙寨,管他们作甚,他们若不想投金,自会放下恩怨和咱们共同抗金。” “可就算是王小圣人,也无法抗衡女真蛮子吧。”又是一人问道。 毛常微微摇头,轻笑道:“哥哥看来还不了解“王小圣人”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 “你们不会真以为当初王小圣人只领着三十余人就把西夏给收复了吧?” 面对毛常的询问众人面面相觑,这传闻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太行山离开封也不远,见到的每个人都这样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一人询问,“毛兄弟是说,这传闻不实?” “不,传闻也并无不实,当初王小圣人确实是只领着三十王家军奔赴边境。”毛常先是肯定,后又摇头道,“但背后得到的助力远超你们的想象,就连朝廷想对王小圣人动手也是顾忌重重最后不了了之。” “某这样和你们说吧,今日咱们不去投他,明日再去,连摇旗呐喊的位置都没有咱们的了。” “而且某听到确切消息,朝廷派往西夏的官员施政并不顺利,西夏人只认王小圣人,并不认大宋皇帝,那可是和大宋斗了整整一百多年不落下风的西夏国。” 毛常说到这里就停下了,看着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山里土包子,相信他们心里已经有了x数。 别说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就连自己把思路这么一捋,好像确实是这么个回事。 泼天的前程就摆在眼前,但凡脑子比三老黑好使的,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就连三老黑,毛常瞅着也是一脸的激动之色。 “投,投吧二哥,毛兄弟说的对,若非王小圣人遭此劫难,俺们就是想做他的马前卒,那也没俺们的份,今日投了王小圣人,联合狼牙寨共抗女真蛮子,是俺们如今唯一的出路了!” 三老黑罕见的说话通透不打马虎,一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听得众人纷纷附和。 土匪界无数先烈早就给他们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那就是——诏安。 什么占山为王,什么吃香喝辣,那都是虚的,能在中原大地上讨到饭吃,谁愿意往山沟沟里钻。 他们之所以做了土匪还能安然无恙,说白了那都是因为他们像狗一样的活着。 抢劫也只能抢个半饱,大多时候也只是自己在山沟里种地打猎,但凡敢露个头惹出众怒民怨,引起朝廷重视了,就他们这几百上千人的土匪寨子,不出半月就得彻底消失。 朝廷之所以没有动他们,那都是因为他们还算安分,不值得朝廷动一次刀兵。 做土匪是没有前途的,这是土匪界的共识,做大做强让朝廷来诏个安,到时候混个小官小吏做做,能够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下娶妻生子、福延后代,这才是王道。 如那宋江梁山军近十万人马,声势何其浩大,面对朝廷的一纸诏书,还不是乖乖下马受诏。 不受诏的也有,如那方腊,号称三十万大军最后又如何了? 他们这连鸡毛都算不上的土匪寨子若能投靠王小圣人,那也称得上是鸡犬升天了。 白熊心里清楚的很,他巡视一圈,看着众兄弟全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最后点了点头。 …… 做为蜈蚣寨的邻居狼牙寨,今日也受到了和蜈蚣寨同样的遭遇,也同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金军在狼牙寨内来去自如。 老寨主与一众当家看着金军离去后回到寨中大堂,议论半晌也没个主意,相顾一圈尽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他们的实力与蜈蚣寨半斤八两,面对来势汹汹的女真蛮子,蜈蚣寨没办法他们自然也没办法。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当家在见识过如狼似虎的女真蛮子后也是一直默不作声。 “不如问问姑爷的意思?” 就在众人无可奈何之时,三当家适时的提了这么一嘴。 三当家这么一说老寨主才忽然想到自己那个便宜女婿来,拍手吩咐道:“对对,去唤姑爷前来议事。” 在座众人除了闻冲这个大舅哥裹着白纱的面上有一丝不自然外,其余都欣然点头,昨日与蜈蚣寨一战让众人对这个天降姑爷都是打心底里认可。 至于这个新姑爷的真实身份,他们目前还是不知晓的,老寨主和三当家原本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静静看着那尊大佛要做什么就行,只是如今狼牙寨面临生死存亡,不得已也只能把这尊大佛请出来了。 王智与问小娘子的卧房在后寨一个独立的院子中,颇为安静,若不出院也不知寨中发生了何事,所以当王二郎来到大堂听闻女真人今日已经来到了寨子时也是怔了好一会。 “贤婿可有什么办法解我寨此次大劫?” 老寨主亲自把女婿请到自己的旁边坐下,他自己可能都未在意到自己的神态动作有些过于尊敬了,就像是女婿面对老丈人的那种尊敬。 而王二郎还沉浸在女真人进寨的消息中没缓过神来,也没在意自家老丈人的神态,很自然的在上位坐了下来。 众人也无觉得不妥,山林之中本就是强者为尊,只有问冲冷哼一声表达心中不满。 “岳父可知太原情况如何?” 王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在意太原是否陷落。 “据这些日子南下进山逃难的百姓们说,太原依旧安好,只是被金人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听到太原安好的消息王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面色终于缓和了过来。 “贤婿问这太原是……” 老寨主还未说完就被二当家打断道:“哎呀大哥,这太原乃是河东路女真蛮子的大本营,既然要制定对女真人的策略,自然要知晓太原战况,姑爷高瞻远瞩,有什么法子只管说来,二叔信你。” 王二郎轻咳一声,心里颇为尴尬,顿了片刻才正色道:“二叔说的没错,只有知道太原战况才好制定战略。” “既然太原完好,金人主力被拖住无法南下,剩下的这些兵力也有大宋各方军力牵制,金人注定无法大规模进攻太行山。” “太行山地也无法给女真骑兵提供冲杀条件,这就等于是折了金军的一半战力,剩下的一半在咱们的地盘也起不了多少气候,咱们只要能挡住女真人的一波进攻,让他们知道咱们的态度,他们自然不会在这大山里空耗兵力,他们的对手可不是咱们。” 对于女真人,那王智的态度就只有一个——杀! 自己本身还愁怎么集结这些山林匪徒来与女真人对火呢,这机会就来了。 既然女真人先一步送上门来了,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好!” 王智刚说完二当家就大声拍手叫好起来,“姑爷说的没错,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怕他个鸟,马王爷不发威,这些女真蛮子都不知道有几只眼,明儿就要让他们知道,这太行山姓什么!” 其余几人被王智和二当家的言语感染,也是一个劲的喊打喊杀。 老寨主也被说的有些意动了,深思片刻后提出了心中顾虑,“可就凭咱们寨中这数百青壮如何能抵挡金军的一波进攻,听说这女真人在泽州可不止这一百骑兵。” 王二郎正想着如何忽悠这老爷子出人出力时,三当家就接去了话头,“大哥,想来周边数寨今日都受到了女真蛮子的威胁,除了龙骨寨之外目前也并未见到其他寨子投敌,明日咱们广发英雄帖,邀南太行九沟十八寨共同抗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老寨主看向三当家,眼神中带着疑惑,“三弟如何知道他们一定会同意?” 三寨主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同样疑惑的新姑爷,语气平淡而坚定,“相信我,他们会同意的。” 老寨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家的便宜女婿,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于是点了点头,“就依三弟之言,明日先联系周边寨子共商抗金之策。” “爹,那蜈蚣寨呢?” 想到蜈蚣寨,问冲不由摸了摸脸上包裹的布纱,痛得龇牙吸气。 老寨主闻言看向了三当家,三当家摇了摇头道:“咱们与蜈蚣寨那是私仇,国仇当前私仇只能先放一边了,等先抵御了外敌,咱们再和蜈蚣寨关上门来算细账。” 问冲抓着木椅的手面青筋暴起,一脸怨恨之色,不过也未出言反对。 王智有些意外的看着这群山野莽夫,没想到国难当头之际不计小利而顾大局者竟然是这么一群土匪强盗。 前世历史成绩就不太好的王二郎自然不清楚,在两宋风雨飘摇之际扛起了抗金大旗,甚至在整个南宋朝廷都纷纷逃往江南的情况下,只有这些太行山草莽组成的义军敢于留在河东、河北,和金军生死相搏,直到金国灭亡。 高堂大殿中文人墨客口中的民族气节,往往都是来自于这些大字不识的山野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