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黑暗本丸洗白日常》 第1章 土豆 陆乔乔站在山脚,仰头看着山巅那座华美得惊人的宫殿。 “狐之助先生,这里就是你所说的本丸吗?”她低下头,脸上泛着淡淡的绯红,清澈的双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和期待。 她身边是一只有着鲜红灵纹的式神,听见少女的话,狐狸模样的式神连忙道:“是的,审神者大人,本丸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好漂亮的宫殿啊。”陆乔乔发出一声感叹。 “还请您随我来。”式神跳上了台阶,正是春深十分,山路两旁开遍山樱,淡粉色的花瓣铺满了石板阶梯,深红色的鸟居从山脚一路向上,将道路指引向神明的世界。 真是美丽的地方。 陆乔乔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微笑着跟在式神身后。三天前,她在清扫老宅的时候,这只狐狸模样的式神从镜子里跳了出来,随后抱住她的大腿,哭着请求她出任一个叫“本丸”的地方的主人。 陆乔乔对于本丸以及会说话的狐狸一所无知,短暂的惊讶过后,看它哭得那么惨,就让它在家中休息了一晚。 然后又休息了第二晚、第三晚…… 没办法,毛茸茸的小动物泪眼汪汪的样子,简直是猛毒啊! 山巅的宫殿看着非常遥远,但是不过片刻,陆乔乔抬头一眼,刚才还远在天边的宫殿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真是快呢,陆乔乔有些诧异。 “狐之助,这里……”陆乔乔低下头,想询问前方领路的式神,却惊诧的发现,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连忙转过身,来时的山路也跟着式神一起消失了。在她身后,就是森莽的丛林,透着阴森的凉气。 糟糕……陆乔乔心中一凉,因为狐之助的一再恳求,陆乔乔才答应跟随它来看看所谓的“本丸”。对于它口中的“审神者”、“刀剑”了解浅显得很,现在式神却悄无声息的跑了…… 陆乔乔犹豫了片刻,便继续朝山上走去,毕竟退路都已经消失了,不管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只能向前走了。 这个念头才浮现,陆乔乔眼前一闪,便已经站在了一扇漆黑的大门前。 山路再一次自动将她往前送了。 在近处看,这座名为“本丸”的宫殿更加宏伟,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陆乔乔看了一会,才发现是因为光线的缘故——这座本丸的天空,被浓郁的阴云所笼罩着。 陆乔乔伸出手,轻轻在大门上敲了一下:“请问,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陆乔乔等了一会,只好又抬起手,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请问……” 她的手刚刚碰到大门,便听一声闷响,铁门竟然猛然向后倒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咳咳咳。”陆乔乔连忙捂住了口鼻,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坚固的大门,竟然被她轻轻一敲,就会倒下! 她抬头看去,立刻便被所见之景惊呆了。与完好的外表不同,这座本丸的内部,竟然腐朽不堪,仿佛百年未曾有人踏足一样,屋宇倒塌,杂草丛生,遍地都是发黑的残垣,蛛丝网上都落了厚厚的灰。 陆乔乔:“……” 咦咦咦? 本丸的内部居然是这个样子吗!感觉快一百年没人住了啊。不仅半个人影也没有,连蚊虫好像都已经抛弃了这里。 不,其实还是有人的。 弥散的烟尘之中,靠在残垣后的一团黑色微动,陆乔乔这才发现,在台阶旁的碎石后,倚靠着一个人。 因为光线的缘故,她一时间没能认出对方是男是女,不过很快,一个虚弱但仍旧冷酷的声音呵斥她:“谁?” 接着,他站了起来。 陆乔乔首先看到一条暗红的围巾,从他的身上滑落,跌落在尘土之中,被主人毫不在意的踏上。 接着是他浑身的伤口,破碎的制服勉强遮蔽着他的身躯,血和尘土裹了他一身,这般狼狈的境地,这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却依然握着一把刀。 他黑色的发丝凌乱的散在脸颊边,红色的瞳中映着陆乔乔的身影,随后他拔出了那把遍布裂口的刀:“滚出去。” “哦……”陆乔乔应了一声,收回了已经踏入本丸的那只脚,然后站在门边,眼巴巴的看着他:“那个,你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好,要帮忙吗?” “不需要,”对方冷漠的说道,仍旧没有放下刀:“马上离开。” “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闯入这里,”陆乔乔有些为难:“我是被一名叫做狐之助的小狐狸带到这里,它说,希望我能担任本丸的审神……” 她还没说完,便看到那名面貌清秀如少年的人,露出了比恶鬼还可怕的表情,然后举起了刀,像看到杀了他全家的仇人一样。朝她猛然冲了过来。 陆乔乔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过来——举起刀——刀掉了——软倒。 哐当,他手中的刀坠入尘土中,身体重重的撞在陆乔乔身上。 “诶诶!”陆乔乔被他压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顿时一阵眼冒金星。等她缓过神来,这才发现,身上压着的人,体温高得惊人。 他显然因为伤口炎症而在发热。 如此近的距离,他身上的伤口也一览无余,新伤叠着旧伤,最严重的是胸口那一处,好像被什么钝器给击中了一样,即便如此,他也艰难的撑起了身,然后锲而不舍的,试图来掐陆乔乔的脖子…… “为什么,”他的手软绵绵的搭在陆乔乔的脖颈间,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以为自己用上了十足的力道:“为什么还要出现。” “我已经不期待了……” “变得这样破破烂烂……” “不需要谁来爱我了。” “你也是一样的吧,”他低声说:“人类都是一样的……可恨!” “快滚,”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然、不然就……让你留下来,永远都……” 他晕了过去。脸还正正好埋在陆乔乔的胸口。 陆乔乔:“……” 继不停恳求她担任审神者的小狐狸后,又出现了一个听到本丸、审神者会狂暴的受伤男子。 所以说…… “本丸啊,审神者什么的,到底是什么啊……” …… ………… 加州清光睁开眼睛,意识回归的刹那,他朦胧的感觉到,自己正感受着久违的清爽感。 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连疲惫感也消弭了。不远处是温暖的火光,身上盖着柔软的织物,似乎还有着很淡的香味。 他的刀被仔细的擦拭过,放在他的手边。 “你醒了吗。”有个很温柔的声音问道。 加州情况骤然清醒过来,他在第一时间握住了刀,随后翻身坐起。 “小心点呀,伤口会崩裂的。” 加州清光捂住胸口,他按捺下疼痛,抬头看向声源处,便看到白天那名自称审神者的少女,坐在一块碎石上,正托腮看着他。 她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吊带衫,光着脚坐在石头,雪白的大腿与双臂都□□在外,被火光映照着。 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倏然露出了笑容,如冰雪消散,春樱盛开。 “对不起,”她轻声说:“下山的路消失了,我无法离开,于是就又回来了。” “你……”加州清光抬起手臂,他的伤口已经被仔细的处理过了,被柔软的棉布包裹着:“你对我做了什么?” “把你的伤口包了一下。我没找到药,也只能稍微擦拭一下泥土。” “……”加州清光一时没有说话,他已经发觉盖在他身上的东西了——那原本应该是少女的外套,如今内里柔软的棉已经被拆了下来,剩下的部分则盖在他的身上。 他血红的瞳中,眼神格外复杂。 “我在周围找到了这个。”少女拿出一根树枝,在火堆里拨拉了几下,翻出几颗黑不溜秋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得到了一个轻快的回答:“这是吃哒。” 少女的心情似乎因为那几颗黑漆漆的东西,变得格外的好。加州清光凝视着她,看她快乐的把那些东西全扒了出来,等它们稍微变凉,便将它们的表皮一撕。 一股香味弥散,少女用宽大的树叶装着:“看,是烤土豆哦。” 她将土豆连同树叶放在一块扁圆的石头上,然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树枝将石盘推向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 她的举动放得轻之又轻,清澈的眼眸也一直看着他,似乎生怕刺激了他,令他又暴躁的跳起来,举刀来砍她。 第2章 结契 陆乔乔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正确,但是她总觉得,她似乎是在投喂一个凶猛的大型流浪动物,还是猫科的。 对方紧紧的握着刀,即便此刻也没有放松警惕,但身上的敌意似乎少了一点。他抬起眼眸,红色的瞳孔映着火焰,氤氲着莫名的光。 烤土豆被推到他的面前了。 加州清光极其轻微的皱眉,随后他冷下脸,略微抬手,用刀鞘的尖端插入石盘,稍微用力就将那堆圆滚滚的土豆掀翻了。 他用刻意压低的声音,冷漠的说道:“我不需要。” 土豆滚了满地,加州清光一边做出冷漠的样子,一边观察着那个少女。她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五,容貌异常精致,在这残破的本丸,也如春樱肆意的盛放着她的美丽,不知愁与怨。 此刻她睁大了眼睛,那双眸清凌凌的,有点诧异的看着他。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然后便慢吞吞的站起身,将散落在地的土豆一个个的拨拉回去…… 竟然是一点也不生气。 加州清光握着刀的手稍微放下了一点,冷眼看那少女,把沾满了泥土的食物捡起,用细细的木片,削掉表层不能吃的部分,然后分成两堆。 又在他的注视下拿起一个,迎着他的目光,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个其实很好吃的。”她说,显然还没放弃安利他土豆的美味。 加州清光:“……” 谁关心烤土豆好不好吃! 他猛然躺下,把脸一盖,不想再看那张鱼唇的脸。淡淡的香味却钻入了鼻中。 啊……他身上盖着的,是那少女的外套。 “……” “可恶!” 陆乔乔正在吃晚饭,便看到那个脾气不太好的人又坐起身来,愤愤然的掀开了她的外套,犹豫了一会,便偏着头,把外套用力扔了过来。 “你的东西,还给你!” 陆乔乔毫无防备,被外套兜头糊了一脸。差点噎到。 “啊呀……”她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把头挣出来,再一看那人已经重新躺下了。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 出于好心,陆乔乔并没有提醒他,其实包扎他伤口的布料…… 也是她的东西呢<( ̄v ̄)/~ 夜晚温度降了不少,火光跃动着,散发着暖意,加州清光背对着陆乔乔,他没有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依旧保持着警惕,却又不由自主的,捕捉着身后那少女所造成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悉悉、索索…… 她小声的哆嗦了一下,似乎是有点冷。 真是的……不是已经把外套还给她了吗。麻烦的女人……靠近火边,也不会被冻到啊。 本丸里面一片狼藉,但加州清光躺在屋檐下方的庭廊上,被仔细的收拾过,所有碎石都已经清理掉了,用干枯的草跟宽大的树叶铺着。不远处便是火堆,持续的给予他温柔的暖意。 而陆乔乔,则坐得远远的,既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檐,也享受不到唯一的火源带来的温暖。 因为寒冷,她蜷缩在石头上,用双臂抱住了膝盖。偶尔还会哆嗦一下。 加州清光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离得那么远。 他心情复杂的握着刀,想起白天时那对着少女挥出的一刀。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想要杀了她吧…… 既然会害怕,那何必要做这些事情呢,扔下他不管,不就好了吗! “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直像着了魔,无法控制嘴唇,任由它们擅自说出了这样的话:“既然冷的话……就靠近一点。” 过了片刻,他听见了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加州清光悄悄的侧过头,眯起眼睛,用余光看去,少女慢慢的走到了火堆下,总算是露出了一些舒服的表情。 她眯起眼睛,露出像被阳光晒化了的猫一样的表情,细细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微笑着说:“好暖和,谢谢你。” “……” 谢什么啊! 加州清光猛然转回头,他可是差点杀了她的人。 让这种毫无戒心的笨蛋……来担任这个地方的审神者?是想要了她的命吗。 现在还只有他而已,但是以后,可是会…… 不过这一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加州清光咬住嘴唇,止住了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想法。 距离一旦拉近,少女那细细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的挠在他的心尖上,那些血与恨交织的回忆,好像突然也不那么沉重了一样…… 加州清光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 ………… 痛苦,切割着灵魂。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方,看着同伴们不断负伤、碎刀…… “加州清光?难以上手,也不稀有,不过是个初始阶段能用得上的工具罢了。” “冲田总司所使用过的刀吗,不过如此。” “果然只是低等人锻造的刀剑……竟然敢忤逆主君。” 那个男人……不过是拥有灵力罢了,顶着审神者的名号,肆意的对待他手下的刀剑,不停的出阵、杀敌,如果战局不利,他这样并不稀有的刀剑,就会沦为泄愤的对象,被无理由的惩罚…… 人类啊,如此贪婪,为了名利而将他们当做毫无知觉的工具,这样的人也配当他的主人?! “杀了你……” 陆乔乔烤着火,耳中却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发出了梦呓。 “咦?” 加州清光满头大汗,表情痛苦,不断发出充满仇恨的低喃。 “杀了你、杀了你!去死吧……” 陆乔乔小心翼翼的蹭到他身边,便看到他满脸通红,口中不断冒出团团热气,嘴唇干裂,甚至凝结着血痂。 她迟疑了片刻,便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顿时为那温度而惊讶。 “糟糕……” 白天那会,这人还只是低烧,现在则已经陷入昏迷了。 “所以说,要好好吃饭啊,不然哪里来的抵抗力。”陆乔乔有些无奈。 她白天的时候已经将这里大致搜查过一遍了,当然并没有跑完全部地方,毕竟这座宫殿大得可怕,但显然这里没有药,有也早就腐朽了。 “……你要加油。”她凑近了加州清光,在他耳边说道:“撑过去,现在只能依靠你自己的身体了。” …… ………… 加州清光又一次陷入了熟悉的梦魇。 自从他叛逃出本丸,终日游荡于荒野,就很少在做这样的梦了。 不对,他明明已经在与溯行军的战斗中碎刀了,又怎么会做梦…… “咦,怎么身体都开始虚无化了……” 耳中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朦朦胧胧的,却不知为何,痛苦好像减轻了一点。 ……再多说些话吧。 他忍不住想着。 随后他感觉额头上被温暖而柔软的事物覆盖了,淡淡的香味笼罩着他,将血腥味都隔离在外。 “要我多说些话吗?唔……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么,你不反对的话,我就背诵圆周率给你听吧?” 加州清光:“……” 是了,他的确是碎刀了,但却在死亡的时候,被一座奇怪的本丸所召唤。然后那个自称审神者的笨蛋就…… 少女的脸骤然清晰了起来,微笑如春樱盛放。缠绕着他的梦靥猛然碎裂。 “啊!”加州清光睁开眼睛,第一缕天光映入视线,微蓝的天幕在阴云后露出一角,随后是一个声音:“你醒了吗?” 他怔了片刻,一缕发丝落在他的脸颊上,柔软的、还带着熟悉的香味。 他正枕靠在少女的腿上。 “……”沉默。 “你干什么!”他猛然坐起身来,拉开了与少女的距离:“谁让你靠近我的。” “对不起。”少女立刻软软的道歉。 “……” 加州清光反而说不出话来,他瞪着陆乔乔,却突然发现,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少女看起来简直像是奔波了一夜似的,□□在外的肌肤上,遍布了细小的红痕——那显然是被锋利的草叶划伤的。 她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虽然似乎用火稍微烘烤了一下,但却依然散发着寒冷的潮气。 “快要天亮的时候,你的状态好了一点,”在他的注视下,少女从身后拿出了一截竹筒:“我在森林里找到了竹林,还有蜂巢,就去装了一些蜂蜜。” “这里没有药,也没有多少食物,蜂蜜多少能够补充一些营养。”她抬起头,微笑着说道:“你……吃吧?” 加州清光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啊,对了。”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放下竹筒,小跑到火堆旁,拿起另一个竹筒:“我还找到了水,已经烧热了……好烫!” 陆乔乔手忙脚乱的颠着竹筒,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竹筒,然后猛然扔向一边。 滚烫的水泼洒开来,腾起阵阵水汽。接着她的双肩被牢牢的钳制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那个有着秀美面容的人,眼神狂乱,近乎困兽一样的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陆乔乔:“啊?” “我可是差点杀了你的人啊,你是笨蛋吗?” 加州清光的眸光闪烁,他好像在强自忍耐着什么,陆乔乔迟疑的举起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想要说些什么:“那个……” 她没说完。 握住她双肩的手猛然收拢,一条手臂掐住了她的右臂,另一条紧紧拥住了她的腰,将她压进一个充满鲜血的怀抱。 随后他低下头,一口咬在了陆乔乔的锁骨上。 “嗷呜!” 陆乔乔顿时痛呼出声,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但毫无用处,困住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她越是挣扎,这少年一样的男子就越是收拢手臂,很快陆乔乔便感觉一股热流淌下。她被咬出血了。 咬着她的男子稍微松了力气,然后竟然啧啧有声的吮吸起她的鲜血来! “诶诶,放开我,变态。” 陆乔乔感到锁骨上贴上了两片柔软的事物,沿着伤口的周围不断的亲吻着,对方不再咬她了,反而用舌头舔着她的皮肤,将她的鲜血全部珍惜的吸走,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简直让她头皮发麻。 “天啦,你……”陆乔乔挣扎着,随后便见他抬起头,毫不犹豫的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手臂在她的背心一按,便钳制着她,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陆乔乔:“……(⊙⊙)” (;′⌒`)她的初吻! “张开嘴,笨蛋。”对方贴在她唇上,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随后一只手抬起了陆乔乔的下巴,轻轻一捏。加州清光的舌头便伸了进去,将鲜血以口哺渡给她。 这个瞬间,陆乔乔感到随着鲜血流入,她跟这个古怪的男子之间,突然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一股庞大的灵力,骤然从陆乔乔的身体里散出,加州清光眯起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涌入体内的灵力,慢慢松开了唇舌。 他将陆乔乔嘴角一滴鲜血吻去,抬手挡住了少女愤怒挥过来的巴掌。身体一垮,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好了,现在我是你的了,”他疲怠又轻松的说:“主人。” 第3章 走着 “所以说,你是刀?” 加州清光坐在廊下,脸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那是因陆乔乔毫不留情的殴打造成的:“是的。” 陆乔乔拖长了声音:“哦……” “然后,因为刚才的事情,现在我们结成了契约,我已经正式成为你的审神者了……” 加州清光心中一颤,耳尖突然发烫,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握紧了双手,努力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没错,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加州清光,是河源之子。曾经被……冲田总司所使用。” “虽然,难以上手,”他低下头,略显犹豫的评价起了自己:“不过我的性能是一流的,只要好好疼爱我的话……我会打扮得可爱的。” 这番话,他曾经也充满希望的说过,那是他初次获取了人身,以全新的姿态,自信而期待的站在新的主君面前。 然而却得到了那样的结局…… 不过他却获得了第二次机会,而现在这个、他亲自选择的,将要奉献所有忠诚的主君,正把自己蜷在高高的石块上,像看一个变态那样,防备又紧张的盯着他,生怕他又冲过去咬她一口。 “你叫……加州清光啊。”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了一个球状。神情里有点小小的不开心,纠结的说道:“好吧,成熟的人应该翻过旧篇章,勇敢看向前方……我知道了,我也做个自我介绍吧。” 加州清光心中一动,连忙抬起头。在他的注目下,少女虽然仍旧没有从巨石上下来,但摆正了姿势,端端正正的跪坐着,认真得不得了,还将手握起,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你好,加州清光,那个……很高兴认识,我叫……” “笨蛋!”加州清光被吓了一跳。身体比思维更快,他一跃而起,跳到了巨石上,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别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唔???” “真是的,”加州清光无奈的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真名对于审神者而言……是一定要牢牢保护好的啊。” 陆乔乔诧异的盯着他,这次没等她做什么,少年一般秀美的男子已经松开手,他微微皱着眉,红色的双瞳凝视着她,无奈的问道:“你啊,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乔乔不明所以,不过她能够感觉得到加州清光的善意。于是老老实实的说:“是这样的,有一只自称为狐之助的小狐狸,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家里,还会说话。” “它说,希望我能担任一个叫做本丸的地方的审神者。” 加州清光皱着眉:“还有呢?” “……没啦。” 加州清光当然知道狐之助是谁,但是这个引诱少女来到此地的狐之助,明显有问题! “我其实还没有答应它,但是在它的恳求下,决定来这里看看。”陆乔乔继续说道,她回忆着那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不断抱着她的腿哭泣着恳求的模样,它一遍遍的重复着,希望她能够去拯救那些痛苦的灵魂…… 最初陆乔乔并不理解它口中“痛苦的灵魂”究竟指什么,但是见到加州清光之后,她懵懵懂懂的感受到了一些。 这些事情陆乔乔不打算告诉加州清光。 总觉得跟他说了之后,这个人也许会偷偷的哭泣也不一定…… “总之现在我已经是审神者啦,而且下山的路到现在也没出现。”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那你以后就叫我……” 陆乔乔还在思考她应该给自己取个什么小名,加州清光已经低声说:“主人。” “啊?” “我当然是要叫你主人了。”加州清光在陆乔乔身侧坐下:“主君也可以。” “……” “主人。” “哎?”陆乔乔听着别人喊她主人,不知不觉的就结结巴巴了起来:“在、在……干嘛?” 加州清光目视前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要、要好好使用我哦……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可爱的,所以……” 所以这一次,希望被温柔以待。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 加州清光感觉半侧身体一麻,他连忙绷直了身躯,才没有倒下去,随后他听见少女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好吧,我原谅你了。” “好好相处吧,加州清光。” 初吻什么的,丢了就丢啦,反正其实真正的初吻早就在刚出生的时候,被粑粑麻麻们夺走了(′⌒`)。 被咬了什么的也不重要了啦,反正她也打回来了,扯平了~ 加州清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被沉重的血色束缚的器官,终于再次缓慢的跳动了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像长谷部那样,认真又可靠的说一句“拜领主命”之类,好显得他更加可靠。但是这又不是他一贯的风格。面对这个他自己选择的主君,加州清光发现,他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还在犹豫,便听少女又说道:“那个,其实刚才我没听明白,你说……你是刀剑?” 加州清光:“……” 真是的……这样缺乏常识的主上,他要从头教导她吗? 不过,如果是被她所依赖着的话……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 ………… 和加州清光缔结契约之后,陆乔乔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产生了一点变化,具体她也说不上来,但是不管加州清光距离她多远,如果她集中精神,都能隐约的感觉到他的位置。 本丸天空的阴云也稍微散去了一点。 ……不过内里还是那么的残破不堪。 晚上的时候,因为要安置加州清光,陆乔乔在长廊下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但现在不能下山,如果要长期居住的话,这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她此刻正灰头土脸的整理着一间稍微不那么残破的房间…… “……虽然我很讨厌脏兮兮的工作,但是你也稍微依靠我一点吧,主人。”加州清光抱着刀,站在门外。一脸纠结的表情。 陆乔乔把一块烂木板扔到外面:“啊?可是你不是受伤了嘛,我觉得伤患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伤口早就愈合了。”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他把刀放在门边,以免沾到灰尘,把一根陆乔乔搬不动的横梁抬起:“你的灵力治愈了我。我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但本质上还是刀剑付丧神啊。” 陆乔乔没再说什么。 不久之前,加州清光已经详细的跟她解释了一遍何为刀剑付丧神。还解释了一遍他的来历。 陆乔乔·无知审神者,按照自己的理解总结了一遍:他是一把成精了的刀。 ……毕竟一个地道中华人,真的不太理解“成为付丧神”跟“成精”之间的区别啊。 像他这样成精的刀,还有很多把,他们被审神者用灵力召唤出来,服务于时间政府,与试图修改历史的敌人战斗。 而“本丸”,就是审神者与刀剑们的居所。 加州清光之前似乎是在另一个本丸诞生的,但他却一身是伤的出现在这个荒芜人迹的残破本丸,他没有解释原因,陆乔乔也没问。 “好了,这样大概就清理完毕了。”加州清光将最后一堆垃圾扔出门外。环顾着这间和室,虽然四壁空空,但好歹有下脚的地方。 陆乔乔也有些高兴,总算不用吹风啦。接下来只要把灰尘扫干净,晚上就有个睡觉的地方了呢。 加州清光却没什么高兴的表情,他走到屋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云悄无声息的堆积着,似乎又更暗了一些。 “主人。” 陆乔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她。 “怎、怎么啦……” 加州清光沉默的递过来一截竹筒。那是陆乔乔放蜂蜜的,他一口没动。 他把竹筒放到陆乔乔手上,放轻了声音:“你呆在这里,我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食物。”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知道水源在哪。” 加州清光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走到了屋外,将晾晒在石头上,属于陆乔乔的外套拿了进来。 他沉默的抖掉灰,将外套披在了陆乔乔的肩膀上。 “你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需要休息的人是她才对……他发烧的时候,这家伙看护了他一整夜啊。还莽撞的进入森林,手上腿上全是伤口…… 迟疑了片刻,加州清光补充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乔乔愣了一会,突然微笑起来:“好的。小心。” 加州清光差点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他连忙压下嘴角。又严肃的说道:“千万不要离开本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等我回来。明白吗?” “啊……好的。” “那么,一会见,主人。” 本丸的大门已经没了一半,加州清光一手握着刀,单手将倒塌的铁门扶了起来,暴力将两扇门捏合到一起,才放心离开,进入了宫殿外莽莽森林。 不过有的事情,该发生的,怎么防备也毫无用处。 陆乔乔听从嘱咐,乖乖的呆在本丸里,继续整理着乱糟糟的房间,却见天空的阴云旋转着,突然发出了不祥的红光。 “咦?” 陆乔乔放下手中的活,走出屋外,没等她看出些什么,便听身旁有人说:“就是这里吗……” 陆乔乔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她前方的连廊上,不知时候居然站着一人。 银色的发,纤瘦的身躯,这是个面貌清秀,眼神冷漠的少年。 他穿着类似军装的服饰,跟初次出现的加州清光一样,浑身是血与火交织的痕迹,少年的眼眸藏在凌乱的发丝之后,他抬头看了陆乔乔一眼,却又仿佛根本没在看她。 注视着她的眼神,跟看一块石头,一根草毫无分别。似乎丧失了所有“人”该有的感情。 少年看了她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他抬起手,一个古怪的、犹如蛇类骸骨一般的生物,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飞出,缠绕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的眼神却似乎柔和了一些。他抚摸着蛇骨的头,轻声说:“退,我们到了。” 第4章 阿打 虽然接连遇到了会说话的狐狸、成精的刀,但看到那条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犹如活物一般,盘旋在空中,陆乔乔依然十分震惊。 它大概有一米多长,头颅上生长着两支短短的角,口中叼着一把短刀,空洞的眼眶中,跳跃着两点幽光。 这诡异的生物缠绕在那银发少年的手上,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它轻轻低下头去,浑身的骨头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陆乔乔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的盯着那诡异的生物,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浑身都因为紧张紧绷起来,就像一个吓懵了的喵。 蛇骨那两点跳跃的幽光,像风中摇曳的萤,一闪一闪的,也在偷偷的打量着她,似乎看得出神,头颅还悄悄的向前伸了一点。 靠近了! 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们好,你、你你们是?” 却没料到,她这一开口,那似龙似蛇的诡异生物,反而被她所惊吓了似的,猛然向后一缩,飞快的将自己藏在了银发少年的身后。身躯瑟瑟发抖。 “……” 咦? 陆乔乔不知不觉就松了口气,心中的害怕去了大半。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她对那外表诡异,但性格却出乎预料胆小的蛇骨说,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心的问道:“请问,两位是?” 她得到了毫无感情的一瞥。 银发少年平静的看着她,藏在发丝后的双眸,像两潭锁死的水,不见一点波澜。 他身形纤细,身上的军服已残破不堪,右肩的部位有一块厚甲,不过已经碎裂,暗红色的血迹沾染在他的衣角,就像是刚刚从厮杀的战场中走出一样。 他的伤势,比第一次出现在陆乔乔眼前的加州清光,要严重得多,但他的表情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恐惧。 他就以这般平静的神情,毫不犹豫的拔出了腰间的刀。锋利的刀光之中,少年像是在驱赶一只小虫、挥开一片落叶那般,对着她挥出了不带丝毫杀气的一击。 陆乔乔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她惊叫一声,连忙侧身躲避,却只堪堪避开了一点,原本要切断她脖颈的刀光,从她的肩膀处划了过去。 少女秀美的黑发飞扬着,微红的天光中,她右侧的长发齐肩而断,一蓬血花飞溅开来,陆乔乔的身躯撞在了墙壁上,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流淌,她抬起头,恐惧的看着前方。 银发少年手臂抬起,那条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缠绕着他,努力的向后拖拽着,因为它太过努力,骨骼又发出了清脆的簌簌声响。 它及时的卷住了少年的手,让陆乔乔捡回了一条命。 “……” 它的颔骨一张一合,发出啪啪哒的声音,似乎在着急的说着什么。 “退?”银发少年发出一声轻喃:“我知道了,松开吧。” 他收起了刀。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杀意,甚至连一点微弱的敌意也不曾有,仿佛陆乔乔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跟石头、花草,或者别的什么死物毫无分别的东西。 因为蛇骨似乎被她惊吓,所以他便毫不犹豫的拔刀斩杀。 陆乔乔感到一股从心底泛起的凉意——那不是蛇骨带来的惊吓所能比拟的。在这个面容精致、有着人类外表的少年面前,她竟然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不知不觉的,陆乔乔捂住肩膀,退后了一步。 少年收回了目光,他垂下眼眸,凝视着身侧的蛇骨,精致的面容映着微红的天光,冰封的双瞳似乎也因此稍微微暖了一些。 “退,”他抚摸着蛇骨的头:“不要害怕,我会陪伴着你的。” 少年摩挲着蛇骨,他的安抚极具效力,蛇骨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不再发出簌簌的脆响了。 “这里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吗,”少年无视了陆乔乔,朝庭院里走去,一些焦黑的盔甲碎片从他的肩膀上落下:“残破、荒凉……” 他抬头看着天空:“不详的红色。” “不过……这样也挺好。” 陆乔乔听着他自言自语,因为银发少年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威慑感,她没敢随意的接话。也不敢再做出多余的动作,甚是煎熬的僵立在原地。 肩膀好痛(′⌒`)。 这般难熬的时间,终止在听见那声呼唤:“主人!” 陆乔乔侧过头,便看到一个身影,快速的翻越过残破院墙,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冲过来。 “主人!”加州清光冲过来,怀中的野果和蘑菇掉了一地,他扶住了陆乔乔,看着她被鲜血浸染的模样,眼神里竟然有着恐惧。 “混蛋……” 淡淡的黑气蔓上他鲜红的瞳,陆乔乔只觉身躯一轻,她已经被拥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随后锋利的刀光闪过,耳边是加州清光激烈的心跳声:“你竟然敢……” 敢伤害她。 强烈的杀气让空间都扭曲了一瞬,站在庭院中的银发少年拔出刀,匆忙的抵挡,却连人带刀飞了出去。 直到此刻,加州清光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稍微平静了一点,也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他握着刀,连忙去看陆乔乔的状况。 “主人,”少年般清秀的男子担忧的皱着眉,既哀伤又急切,语气放得轻轻的:“你怎么样。” 他其实已经深入了森林,离本丸很远了,但却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陆乔乔被袭击时,他仿佛也跟着一起承受了那疼痛。 加州清光回忆着那一瞬间的剧痛,指尖微颤,小声的问:“还很痛吗?” “……没事,”陆乔乔放松下来:“伤口好像不深,已经不再流血了。” 加州清光也跟着松了口气,接着便冷下了脸,他将陆乔乔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墙壁坐着:“请您稍等,马上就为您斩杀敌人。” 庭院中烟尘弥漫,加州清光那一击,显然对银发少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到现在还没站起来。 毕竟,纵然表情平静,他其实伤痕累累。 等到烟雾散去,加州清光也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貌,他眉头微皱:“骨喰藤四郎?” 原来是他吗,栗田口家的肋差…… 加州清光原本所在的本丸,同样有一把骨喰藤四郎。只不过同为并不稀有的刀剑,对方获得的待遇比他更为残酷。第二次出阵时,便重伤碎刀了。 他跟骨喰藤四郎并不是同一刀派,虽然也有过短暂的相处,但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更别说这个……伤害了他亲自选择的主人。 古怪的、浑身缠绕着不详的黑气,即将暗堕的骨喰藤四郎。 “将自己的心封闭,已经快要丧失刀剑应有的姿态了吗?”加州清光道:“伤害了我的主君,做好死的觉悟了吗?” 银发少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站起身来,同样拔出了刀。 这两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倒让陆乔乔不安起来,陆乔乔还是挺害怕那个银发少年的,但也没有恨不得让他马上死的地步,倒是希望能离他远远的…… 她还担心他们真的打起来,加州清光也会受伤。 她刚想说些什么,便见那条雪白雪白的蛇骨飞旋着,匆忙阻拦到了银发少年的身前。 第5章 骨虎 “溯行军短刀?” 加州清光顿时提高了警惕。 “退。”骨喰几乎跟他同时开口:“你回来。我没事。” 蛇骨犹犹豫豫的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它显然很害怕,又在瑟瑟的发抖,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它焦急又不安的张合着下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懂。 倒是加州清光,从骨喰藤四郎的称呼里,突然猜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这个过分胆小的溯行军短刀:“你是……五虎退?” 蛇骨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它静静的盘着身躯,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尾巴一甩,几具白森森的骸骨,翻滚着落到了地上。 它们一落地便张开四肢,细细的尾骨摇摆着,做出扑咬的姿态,一二三四五……一共五只小得可爱的骨虎,摆足了气势,猛扑到加州清光身上,咬住了他的衣服。 趁此机会,蛇骨卷起骨喰藤四郎,慌慌张张的朝本丸外逃去。 “想逃吗。”加州清光挥飞身上的骨虎们,朝着蛇骨逃跑的方向挥出一刀,在这紧急关头,蛇骨努力的伸直了脖子,再用力弯曲,把自己当成了弹簧,终于成功高高拔起,躲开了加州清□□势汹汹的追击。 然后它便晃晃悠悠的吊着骨喰藤四郎,从空中飞走了…… 蛇骨逃走了,五只小骨虎连忙翻身跃起,跌跌撞撞的跟着一起逃跑,它们蹦跳着越过陆乔乔。 最后一只骨虎经过她的脚边,还轻轻的用头颅蹭了一下她的脚。 陆乔乔:“……” “啧。”加州清光眉头微皱,他倒是想要追上去,但又不能放着受伤的陆乔乔一个人呆在本丸。 “抱歉,主人……”他不安的道:“没能替你教训他们……” “没有,谢谢你,”陆乔乔摇摇头:“你救了我呢。” “伤口还好吗。”加州清光半跪在地,扶着陆乔乔站了起来:“先进屋子里吧,主人。” 陆乔乔松开手:“还好啦,已经完全不疼了。” “骨喰藤四郎,有着削骨为泥的传说,”加州清光并不放心,他将陆乔乔小心的放下,认真的道:“请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骨喰藤四郎……”陆乔乔有些好奇:“就是刚才那个银色头发的人吗?你们认识呀。” 加州清光的神情一怔。 这个话题,不可避免的,就要涉及到他不愿回忆的过去。 时之政府的辖下,有数以万计的本丸,这些本丸分散在不同的时空,拥有不同的审神者,但他们召唤出的刀剑,却都是同样的那些。 加州清光也曾经在演练场见过别家的“自己”,感觉十分微妙。 刚才的骨喰藤四郎跟五虎退,自然不是他的本丸里有过的那两把,但加州清光的确是认识他们的。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刀)? 但——会出现在这座“本丸”,那就证明,那个骨喰藤四郎,已经暗堕或者即将暗堕……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陆乔乔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加州清光说话。 他跪坐在她面前,双手握成拳状,放在膝盖上,眼眸低垂着。那相比之下纤长得过分的眼睫,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陆乔乔有点诧异,她犹豫了一会,伸出没沾到鲜血的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加州清光的手背。 “你怎么了?”一脸难受的模样。 加州清光回过神:“没事。” 他露出一个稍显释然的笑容:“主人,不用担心我。” “请您稍等。” 加州清光走到屋外,把埋在火烬里面的竹筒挖了出来,拍掉表层的灰,竹筒里就是温热的水。 他环顾四周,一时也找不到干净的布料,不由在心中轻叹。 这个“本丸”,实在是太残破了一些。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加州清光转过头,便迎上一双眼眸,清凌凌的,像是夜色下氤氲的湖面。 “主人,坐好了。” “啊?嗯。”陆乔乔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体,便看到加州清光拔开木塞,从竹筒里倒了点温水,细心的洒在她的胳膊上。 他先是洗掉那些不在伤口附近的鲜血,一边清洗着,他开口说道:“那个骨喰,我并不是认识他。但在……我原本诞生本丸里,曾经也有过一把骨喰。” 陆乔乔有些疑惑,对一个丝毫不了解审神者的人而言,要理解这种奇怪的现象委实有些难。不过她没打断加州清光,安静的听了下去。 “您的这座本丸,跟所有时之政府管辖下的本丸都不相同。” “……什么意思?” 加州清光在心中轻叹:“它是位于夹缝之中的。” “我们是从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是彼岸的居民。而您这样的审神者,则是此岸——既现世的人类。” “时之政府管辖下的本丸,有强大的结界,坐标只有审神者自己知道,除了被审神者召唤出的刀剑,别的妖物或者神明,并不能轻易冒犯。” “但这里却不一样……它本身位于此岸与彼岸的夹缝,是个异化的空间。没有规则,也没有管束。” “你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想来这里吗?”陆乔乔问:“但是……”这里明明残破不堪啊? “您的辖地可是很广阔的啊,主人。”加州清光轻声道:“除了这座本丸以外,还有着非常庞大的领土。” 能够有个安身之处,对于丧家之犬一般的他们而言,是件充满了诱惑力的事情。至少不用担心在疲惫的合上双眼时,被敌人偷袭而陨命。 并且…… 加州清光看着陆乔乔,少女身上覆盖着一层灵光,在他的眼中,就如黑夜中的信号灯一样,强烈得无法忽视。 强大而纯净的灵力充盈在这残破的本丸里,以此为中心,犹如涟漪一般扩散,慷慨的滋养着这个异化时空里所有的生灵。 一个毫无防备、不受时之政府管辖的本丸,还拥有陆乔乔这样灵力强大的(无知)审神者,简直……是天堂。 那么像他这样,游荡于荒野之中的付丧神,或者别的什么,被这座本丸无意识的吸引着,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处于时之政府管辖下的刀剑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他们有自己的归处,您明白了吗?会来到这里的,都是我、骨喰藤四郎那样……” 暗堕或者即将暗堕的危险存在。 “这样吗?”陆乔乔听得迷迷糊糊:“那我能做些什么吗?我是说……建立下规则什么的,毕竟我现在好像是成了本丸的审神者。” “正是如此,主人。”加州清光有些激动,他放下竹筒,握住了陆乔乔手:“虽然您现在还并会使用灵力,但我会一直陪伴着主人的。辅佐主人成为优秀的领主。” “这样吗?太好啦,谢谢你,哈哈……嘶。” 陆乔乔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加州清光赶紧松开了手:“主人!” “不要动,”他连忙道:“让我……” 陆乔乔扯了扯他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快看。” 加州清光回过神,他顺着陆乔乔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门边不知何时来了几只小骨虎,骨虎们挤成一团,畏畏缩缩的探出头骨,朝门里张望。 一看就知道这是谁的。 加州清光心下一凛,立刻便握住了刀柄,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最前方的骨虎吓得打了个滚,立刻噗通一声,匍匐在了地板上,浑身瑟瑟发抖。 “等等,”陆乔乔戳了一下加州清光的后腰:“它们好像没有敌意诶。” 听见她的声音,趴在地上的骨虎抬起一只爪子,虽然仍旧在瑟瑟发抖,但还是勇敢的招了招。 就仿佛在跟她打招呼似的。 加州清光:“……” 陆乔乔轻轻的笑了起来:“它们在跟我问好呢。” “有什么事情吗?”她询问道。 小骨虎们犹豫了一会,随后用头颅顶着一样事物,慢慢的推到了门边。 加州清光微怔:“草药?” 一片宽大的树叶上,盛着一堆新采摘的止血草,还有一串红彤彤的浆果。 “这是给我的吗?”陆乔乔问。 小骨虎用爪子推了推,把草药推得离陆乔乔更近了一些。 “谢谢。”陆乔乔轻声道,她伸手拾起浆果,这串果子显然已经被细心的清洗过了,也不知道那个连手都没有的蛇骨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骨虎的注视下,吃下一枚浆果,微笑着道:“很甜,我很喜欢,谢谢你。” 哗啦哗啦…… 小骨虎的尾巴甩动着,发出了愉悦的撞击声。 陆乔乔放下浆果,手指却碰到了一样事物。 “咦?” 她拨开止血草,一片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竹片,静静的躺在最底下。 竹片上用草汁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句话: ……对、不起。 “……” 小骨虎们悄无声息的退下了。陆乔乔放下竹片,只看到最后一只骨虎回头张望着,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又羞涩的窜入了黑暗之中。 “真是出乎预料,”加州清光说道:“彻底变化为敌短刀的五虎退,却似乎还保留着原本的灵魂……” “他叫五虎退?”陆乔乔问。 “嗯。”加州清光应了一声,轻声说道:“是个……特别害羞,也特别温柔的孩子。” “刚才还在想着要怎么办才好,”加州清光将草药捧起:“这次确实受到他的帮助了,不过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无论如何,骨喰藤四郎伤害了他的主人,加州·小公举,仍旧是很不满的。 陆乔乔手臂上的血已经清洗掉了,只剩下肩膀上伤口附近的,她的外套已经拆了,上身只穿着一件吊带衫,右肩带虽然已经断裂,但却跟血黏在一起,陷入了伤口里。 要清洗伤口,必然要先撕掉碎布。 加州清光轻吸一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因为担忧而轻颤着。 陆乔乔本人倒是很镇定。虽然伤口很疼,但是还没到不能忍耐的地步。她抬头看向面露犹豫的加州清光,微笑着说道:“没事,我自己来吧。” “……”加州清光沉默不语,他抬起手,指尖洒下水珠。缓慢的融掉了伤口附近的血迹。 等到陷入伤口的布料被浸泡的湿软,他扶住陆乔乔的肩膀,俯下身躯,温柔的含住了她的伤口。 “诶?” 陆乔乔一惊,少年一样精致的男子拥紧了她,他温柔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肌肤上,激起阵阵战栗。 伤口像是化开了一样,加州清光柔软的唇与舌轻轻的触碰着,没有带给她一丝痛苦,将陷入她伤口中的碎布清理了出来。 加州清光眼睫轻颤,他微微起身,松开了陆乔乔,随后撒上温热的水。 陆乔乔:“(⊙⊙)……” 清凉的草汁洒在了肩膀上,陆乔乔终于从头壳过热的状态中回过神,她一抬头,便迎上一双眼眸,清澈如红色的宝石,流淌着脉脉的波光。 加州清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将止血草的汁液挤压出来,又伸入怀中,拿出了一叠干净的布料。动作娴熟的替少女包扎。 那原本是陆乔乔缠在他伤口上的,已经被他清洗干净,尤带着他的体温。 “好了,主人。”他说:“你先休息,我带了些食物回来,这就去处理。” 随后他站起身,一步三摇的朝门外走去,接着一头撞在门框上。 哐当。 加州清光的身体晃了晃,他若无其事的捂住额头,然后——飞快的冲了出去。 “……” 陆乔乔拍了拍发烫的脸。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加州清光好像晕得比她更加厉害诶。 哼(′⌒`),不管怎样,加州清光是个登徒子! …… ………… 于是吃饭的时候陆乔乔端着碗,一眼都没看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用石头削了一个半圆形的锅,两个小碗,又把一根倒塌在院中的横木梁砍碎,掏出木芯部分,削出了几双筷子,以及特别做给陆乔乔的木勺。 他做这些事情的毫不费力,堪称削金碎铁,锋利无比。 再做一个支架,一个简易的炉灶就做好了。 陆乔乔受了伤,于是加州清光便包揽了一切杂货,他在森林里找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蘑菇,还有些爽口野菜。加入清水就能做成一锅鲜美的汤汁。 他做得毫无怨言,不想让灰尘弄脏?做杂活会弄伤双手?这些他从前耿耿于怀的事情,此刻就像是夏日的阳光,轻得没有一丝重量。 少女很显然在悄悄生气,故意低着头不看他,她伤了右手,食用起餐具就不那么方便,不过因为有特制·木勺,倒不用人帮忙。 食物的香味弥漫着,热气随着火焰蒸腾,对面坐着的就是他选择的主人,加州清光的心好像也随着腾腾的热气摇曳,轻飘飘的盘旋在陆乔乔的身边。 真好啊…… 这样的安宁。 他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然后这份安宁就被打破了。 雪白·雪白·雪白的——蛇骨,卷着陷入昏迷的骨喰藤四郎,身后跟着一串小骨虎,哭唧唧的飞了过来。 第6章 灵力 这两个家伙还敢来? 加州清光一脸不悦,他站起身来,手按在刀柄上,冷冷的道:“哦,终于想通了,要前来领死吗?” 他散发出的杀气让蛇骨瑟缩的停在了半空。跟在它身后那一串小骨虎也赶忙停下脚步,却因为刹车太快,接二连三的撞到了一起。 “……”蛇骨张开下颔,焦急又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它显然是非常害怕的,但却又努力鼓起勇气,不愿意在加州清光的敌意面前退却。 “你这家伙……”加州清光有些意外,说到底五虎退并没有做出危害陆乔乔的举动,并且似乎还保留了正常的心智,加州清光并不想真的杀了他。 但是骨喰藤四郎就不一样了。 在加州清光的注视下,蛇骨缓慢的下落,它低着头,仿佛非常愧疚一般,将银发少年放在了地面上。 随后它便猛然趴在了地面上,头颅深深的磕下去,五只小骨虎若有感应,在陆乔乔的注视下,它们曲起关节,如同人那般伏跪了下去。 “你!”加州清光愕然,随后便是微怒:“你这家伙……” 他拔出了刀,锋利的刀尖在天光下流淌着血色的光芒:“伤害了我的主君之后,又恬不知耻的恳求她的救助吗?” 蛇骨瑟缩着,加州清光毫不留情的话语显然让它非常难受,它浑身的骨骼又在颤抖,犹如悲鸣一般。 它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两点幽火如风中之烛,凝视着陆乔乔。 随后它再次高高仰起头颅,重重的磕在地面上。 ——恳求。 “……摆出这样的姿态,就能抵消他所作出的恶行吗。”加州清光的刀尖稍微垂下了一点,他看了一眼骨蛇,随即偏过头,放低了声音:“五虎退,你听好了。” “如果……你还有一丝身为刀剑的秉性,那就站起来,带着他离开。” 蛇骨一动不动。 “啧。”加州清光不再看它,他将刀收回鞘,不再看庭院中的情景,转身对陆乔乔道:“主人,打扰您用餐了,不必理会。我这就将门关上。” “……” 陆乔乔仰头看着他,并没有回答。随后她很轻的叹了口气: “哎~”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少女轻声的笑了。 她的眼角微弯,唇角扬起,便如春樱盛放,冰雪消融。 “能扶我一把吗。”她将手伸给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显然有些吃惊,他愣了一会,才有些惶然,有些不解的弯下腰,小心的将陆乔乔扶了起来。 随后他的胳膊被轻轻的拍了一下。 “谢谢你,”少女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此维护我。” “不,”加州清光更加吃惊了:“我并没有……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他便看到少女再度的微笑起来。 加州清光简直有些迷惘,他便这样扶着陆乔乔,走到了庭院中。直到少女站在蛇骨的面前了,他才猛然回神。 “主人!”加州清光立刻挡在陆乔乔身前:“请您小心。” 随后他便感觉到后腰被戳了一下。 很轻,很软的触感,在他敏感的腰窝小小的一戳~ 加州清光半侧身体一麻,差点就颤抖起来。脊背几乎是立刻便绷紧了,他结结巴巴的道:“主、主人?” 加州清光回过头,只看见一双清凌凌的双眸。那里面映着他的脸——暗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之意。 作为刀剑,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走到这一步的骨喰藤四郎与五虎退,曾经可能遭遇过什么呢? 他们,就仿佛是过去的他啊。 然而他却并不能心软。他在呵斥五虎退的时候,心中却模模糊糊的浮现了那个孩子原本的脸。 “主人,”加州清光被自己的所见震惊了,他抿紧了唇,正要逼迫自己再说什么:“我……” 陆乔乔趁他张嘴,塞过去一颗浆果。 陆乔乔对人的情感,其实挺迟钝的——这是别人告诉她的。 不过就算再迟钝,她也知道,她已经看出来—— “加州清光在冷酷对待蛇骨的同时,自己也挺难过的”这种事情……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讲出来的~╰( ̄▽ ̄)╭ 所以幸好她没把浆果吃完呢,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用食物来转移话题这是通过广大人民检验的绝佳办法! 微甜的浆果在唇齿间化开,加州清光睁大了眼睛,只觉得他藏起来的心,在少女清澈的眼中,几乎无所遁形。 “没关系的,”他听见少女轻声说:“让我跟这位谈谈吧。” 她蹲下身,对着蛇骨轻声道:“你好,你叫五虎退吗?” 蛇骨骤然抬起头,眼眶中的幽火跳跃着,小骨虎们也哗啦啦的小跑了过来,挤挤挨挨的蹲在它的身边。 它松开叼在口中的短刀,身躯磨蹭着,艰难的在地上划着痕迹: 陆乔乔低头看着它,这短短的时间里,它的身躯上便沾满了尘土,狼狈又孤伶。察觉到她的目光,它仿佛很愧疚一般低下了头。 对、不起…… 它写道。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的碰了碰它的角。 蛇骨一怔,角上的触感很快便消失了,它连忙抬起头,便迎上一双眼眸。 “请不要跟我道歉了,”陆乔乔看着它,轻声道:“你并没有伤害过我,相反,你救了我。” “我应该向你道谢才对。” 蛇骨有些着急,它又翻滚着,想要写些什么。 “我会帮你的。”陆乔乔又说道。打断了它的举动。 她低头看着银发少年,尘土之中,他安宁的躺着,脸色苍白如纸。虽然昏迷了过去,他冷漠的气质也没有分毫消融,就仿佛是一具精致的人形娃娃,根本没有丝毫活气。 他其实伤得比最初出现在本丸的加州清光还要严重。只是他太过平静,仿佛若无其事。 既然是救过她的蛇骨恳求,她也能暂时放下恩怨呢。 并且,还能让加州清光不再勉强自己摆出凶恶的模样,她果然已经是个胸怀坦荡的大人了╰( ̄▽ ̄)╭ “他似乎因为伤势过重,昏迷过去了,”陆乔乔问道:“虽然你来求助我,但这里并没有药物。所以……救治他的关键在我身上是吗?” 蛇骨点了点头。目光幽幽的,似乎升起了一点期待。 “是吗,这样啊。”陆乔乔点了点头,她轻叹一声:“我大概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了,之前加州清光也是如此,不过……我是不会与他契约的。” 蛇骨眼眶中的幽火陡然静止,即便没有人形,陆乔乔也能感觉到它的惊吓。 它浑身的骨骼又簌簌作响,身躯委屈的颤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于是陆乔乔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 “你听我说,”她轻轻道:“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跟我契约。” “他真正需要的,不是契约,而是灵力吧。” 加州清光说得很清楚,他们身为刀剑付丧神,借助审神者的灵力现世,因为拥有了她的灵力,加州清光的伤势才能痊愈。想来这位银发少年也应该是如此。 “如果只是灵力的话,这倒是没问题的,”陆乔乔温和道:“只是我并不太会使用,你要是愿意相信我们的话,可否让加州清光指导我,引出灵力,救助你的同伴呢?” …… ………… 他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刀剑,也没有人类。只有这令他安心的黑色与孤寂。 对,没错,这样就好。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有。 黑暗越发的沉重,他的身躯仿佛也在向下坠落,想必如果坠入黑暗之底,那边什么都没有了吧。 一缕浪涛之声,从黑暗最深处升起。 浪涛? 这黑暗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然而那声音却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 骨喰藤四郎微微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他看到自己,仿佛在一片海潮中起伏着。 庞大、温柔,无边无际。轻松的托举着他,从黑暗中悠然上升,朝着那个拥有光明的世界溯游而去。 …… ………… 本丸的庭院里,加州清光震惊的看着陆乔乔。 他稍作引导,便很轻易的诱发出了藏在少女身上的灵力,但是他没有想到,陆乔乔身上的力量,会如此令他震撼! 少女跪坐在银发少年的身边,她闭着眼睛,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从她的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的灵力,犹如海潮一般,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悠悠的升上了天空。随后猛然散开。将这座本丸,乃至本丸之外广阔的领域,统统笼罩在内。 灵力形成庞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冲刷着这块干涸已久的土地,无数细小的欢呼声汇聚在一起,形成庞大的生机。 骨喰藤四郎的伤势几乎是立刻便痊愈了。不仅如此,他的状态在飞快的好转着,短短时间里,他便恢复到了近乎巅峰的状态! 庭院中早已枯死的树木发出了雷鸣般的颤音,干裂死去的树皮崩裂掉落,从中新生出完好的枝干,细嫩的幼芽颤巍巍的舒展开来,一朵粉色的花悄然绽放,随后满树樱花盛放。 轻柔的风拂过树梢,一片花瓣飞旋而落,而后清风簌簌,落英如雨。 “……” 纷纷落下的樱雨中,银发少年的眼睫轻颤,睁开了眼眸。 第7章 花瓣 骨喰藤四郎感觉世界仿佛被温柔的雾气包裹着。 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淡淡的粉色氤氲了视线,越来越多,这纷纷如雪的落花中,她睁着眼眸,静静的凝视着他。 花瓣落了她满身。 多么美丽啊……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一柄无知无觉的刀剑时,那无意间从枝头坠下,飘落在他刀锋上的春樱。 银发少年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少女发间飘落的花瓣。 “你醒了吗?”他听到少女询问道,她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神情也欢愉了起来。 啊……在对他说话呢。 那如潮涌的灵力又重新将他包裹了起来,骨喰藤四郎的手臂垂落,又闭上了眼睛。 “抱歉……”陆乔乔讪讪收回手:“我好像……一时没控制住灵力,他又晕过去了。” 加州清光:“……” “您做得很好,主人,”他果断的说道:“不必担心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年幼,但这家伙终究是刀剑付丧神,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受伤的。” “是吗,那就好。”陆乔乔站起身来,她刚要迈开脚步,一直盘旋在侧的蛇骨突然飞起来,用尾巴轻轻卷住了她一缕发丝。 加州清光眉头一皱,他抬起手,用刀鞘不轻不重的敲了蛇骨一下:“你要做什么?放开主人。” 蛇骨立刻便瑟缩了一下,显然被打得有些痛。不过这次它却没有胆怯的发抖,反而将陆乔乔的发丝缠得更紧了。 ‘对、对不起……’ 陆乔乔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一个声音,她有些吃惊的望着蛇骨:“你说话了?” 蛇骨凝视着她,眼眶中的两点幽火轻轻跳跃着,明明该是令人恐惧的外表,它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阴霾,柔软得像春日泛泛的水波。 ‘对不起……’陆乔乔又听见了那细小的呢喃声:‘但是、但是无论如何……’ 庭院中的花瓣突然纷纷飞扬着,盘旋如舒展的粉蝶,环绕在蛇骨的身边,将它覆盖住。 一旦接触到它的身体,花瓣便渐渐消融,化为幽幽的萤光。 “五虎退,你在吸花瓣中的灵力?”加州清光有些吃惊:“快停下,你现在是可是……” 可是已经堕落成了溯行军啊。 蛇骨的身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藏在花瓣中那纯净的灵力,对于它而言,就像是锋利的刀,不断切削着它的躯体。 它在被千刀万剐着。 ‘不行,我不能、不能放弃,’隐隐约约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中:‘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亲口告诉您啊。” 沙哑的声音响起,聚拢在蛇骨周身的花瓣倏然散开,一只纤细的手取代了原本的蛇尾,握着陆乔乔的发丝。 面容精致的少年缓缓落下,他看起来十分年幼,穿着黑色的军装,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一只眼睛,陆乔乔只能看到他羞涩躲闪的左瞳,像淡金色的琥珀一样。 “五虎退?” 少年仰起头:“对、对不起……” “那个,真的很抱歉,”他猛然弯下腰:“擅自使用了您的灵力。” “因为,那副模样,没有办法说话。”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对您说……”少年松开了她的发丝,他弯下身躯,双膝跪倒在地上,接着将头颅深深的低了下去,一直低到尘土你:“谢谢您,愿意救骨喰哥。” 陆乔乔惊讶的看着他,连忙蹲下身:“不用,你快站起来吧。” 她试图去扶五虎退,没想到她的手刚一碰到少年的手臂,便听他小声的痛呼起来,被她所触碰的地方,就像坍塌的积木,萎缩了下去。 “啊,”陆乔乔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幅躯体,是用您的灵力勉强维持的幻象,”五虎退抬起头,慌忙解释着:“没关系,如果您想触碰的话,我、我可以再做一个。” 陆乔乔不敢动了,她收回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膝盖上。 “他是你的哥哥吗?”她望着骨喰藤四郎:“你们是兄弟啊。” “是的,”少年低下头:“我、我叫五虎退,跟骨喰哥都是吉光大人所锻造的刀……” “所以就以兄弟相称吗?” “嗯,还有其他很多兄弟呢。”少年微笑起来,似乎回忆起了美好的时光。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暗淡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在为骨喰哥辩解,但是,还是想要向您解释。” “骨喰哥,他……是因为我跟其他的兄弟,才会变成这样。” 五虎退低下头,一片花瓣飘落,他轻声诉说道:“我跟骨喰哥诞生的本丸,审神者是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 “因为好奇心太强烈了,所以就……把我变成了这幅模样。” …… ………… 召唤五虎退的审神者很年幼。 五虎退甚至比审神者还要高一点。 因为年幼,所以天真,又因为天真……格外残忍。 “为什么溯行军是那副模样呢?” “你是最没用的一把刀了,胆子那么小,居然也算是刀剑的付丧神吗?” “短刀除了夜战以外,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嘛。” 审神者不满意短刀们的力量,并不愿意耗费资源在他们身上,但兄弟们还是一个个的来了。 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他变化的过程非常迅速,也非常痛苦,审神者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直接将他转化成了溯行军,五虎退还记得他睁开眼眸,视线里是他名义上的主人——审神者充满了厌恶的脸。 “啊,还以为能稍微好看一点呢。跟外面那些野生的溯行军没什么区别嘛。” “真丑。” “对了,想到有趣的玩法了,你说,你现在这幅样子,你那些兄弟们认得出来吗?” “哈哈,有趣,就让他们将你击杀吧。” …… ………… 骨喰藤四郎在轻微的晃动中醒来,他睁开眼眸,恍惚中看见了五虎退。 不是那副暗堕后的模样,而是原本的他。 而他正躺在五虎退的背上,由他背着,在一片森林里行走着。 “骨喰哥,”白发少年察觉到了他的苏醒,高兴的说:“你终于醒了。” 骨喰藤四郎迷惘的望着他:“退?” 随后他睁大眼睛:“退,你恢复了!” 五虎退放下他,一只小骨虎爬上他的脚背,少年抱起骨虎,有些不安的道:“并没有呢,骨喰哥,这是借助了那位审神者大人的力量……” “审神者”这三个入耳,骨喰藤四郎的眼底立刻泛起一片黑气,那些沉在记忆最深处的黑暗又蠢蠢欲动。 “骨喰哥,不是那个。”五虎退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骨喰回过神,便见一只迎面而来的骨虎。 五虎退把小骨虎按在了骨喰藤四郎的脸上。 “骨喰哥,你忘记了吗?你因为伤势太严重了,昏迷了过去。” “……”骨喰藤四郎双目无神:“我晕倒了吗?” “对啊,”五虎退连忙道:“我、我带着你去求助了那座本丸的主人。” “……就是被您砍了一刀的那位。” 残破的宫殿、刀光、伤口……春樱。 骨喰藤四郎浑身一颤,眼前突然浮现一双眼眸。 清凌凌的,并没有怨恨或者不平,像是月光下的流泉,无声的流淌过干涸的灵魂。 “我的伤……”他后知后觉的抚上胸口,那里仿佛还留着温柔的灵力:“愈合了。” “对啊,骨喰哥,”五虎退点头:“那位大人救了我们呢。” 骨喰藤四郎回过神:“你也被治愈了吗?你恢复了。” 五虎退低下头:“不是的,骨喰哥,你忘记了吗。我已经是敌短刀啦。” 恢复不了的。 “不过那位大人给了我很多的灵力,让我能够保持这样的姿态呢,”他微笑起来,举起了小骨虎:“但是、但是我怕老虎们会疼,就没有让他们也变化。” 他原本是很怕痛的。 但是尝试过被强行变化为溯行军的痛苦之后。已经没什么好怕了。 “骨喰哥,真希望我现在,还是刀剑付丧神。这样就能保护那位大人了。” “退……” “骨喰哥,你还没有跟她道歉呢,”五虎退斜过眼睛:“要好好的感谢人家哦。” 骨喰藤四郎:“……” “骨喰哥!” “……我知道了。”银发少年低声应道。 第8章 暗意 对那个女人表示感谢吗? 骨喰藤四郎回忆着,陆乔乔的脸立刻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骨喰哥,我们就留在这里吧。”五虎退的声音响起,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算是在森林里,也能感受到灵力呢。” “嗯……”骨喰藤四郎低声应道。 他们在森林间穿行着,沿着水流的方向行走。没了本丸的庇护,像这样的流浪旅途,时常会遭遇敌人,或者是溯行军,或者是刀剑们,总之不得安生。 骨喰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跟五虎退好好说过话了。 “我昨天在森林里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地方,有水源,离那位大人的本丸也很近。我们可以在那里定居下来,”五虎退说道:“说、说不定……有一天,骨喰哥你会成为那座本丸的刀剑呢。” “退。”骨喰藤四郎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对不起,”五虎退连忙道歉:“我太高兴了……” “可是骨喰哥,我相信,她一定就是我们想要的主君。”他又小声的说。 “不知道其他的兄弟们,现在在哪里呢。” “……” 走在前方的骨喰突然停了下来。 五虎退一时不察,撞在了他的背上,他捂住鼻子:“怎么了吗,骨喰哥?” 骨喰藤四郎一动不动。 “骨喰哥?”五虎退绕开骨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捂着鼻子的手顿时僵住了,少年的眼眸睁得圆滚滚的,随后惊喜的大叫一声: “一期哥!” …… ………… 陆乔乔的灵力爆发后果就是,本就摇摇欲坠的宫殿,被肆意生长的草木弄得更加支离破碎了。 满院繁花盛开,不拘四季之种,总而言之……忽略拱出地面的那些巨大树根,还是挺漂亮的。 除此以外,也有些意外的收获。 “出现了草木妖精?” “是的,”加州清光整理着袖口:“似乎是被您强大的灵力所吸引,聚集在领地之中,我也感到非常意外。” “有了它们的话,田地就能很快的恢复了,草木妖精耕作起来速度极快,还能催发植物,普通的稻田一周就能收获呢。” “你打算去捕捉它们吗?”陆乔乔问。 “不,只是跟它们谈判而已,”加州清光果断的道:“毕竟可是借助了您的力量才能显现,总要付出一些相应的回报。” “总不能让您一直吃森林里找来的野果之类,”他拿起刀,回头给了陆乔乔一个微笑:“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等到加州清光的身影消失,陆乔乔才回过神。 真是灿烂的笑容……她想,跟最初见到他时,判若两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陆乔乔觉得自己有些高兴。 她在连廊上坐下,身边是一盘浆果,已经被加州清光细心的洗赶紧了,红艳艳的,看着就分外讨喜。 她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随后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像是丝绸,轻轻掠过她的耳畔。 陆乔乔一怔。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眸。 庭院中盛放的樱树上,花影重叠之中,躺着一个人。 他一身白衣,衣领上有一枚鹤纹琥珀,卧在最为粗壮的一条枝干上,一只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着她。 花瓣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轻轻一眨眼便悠然而落。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站起身来:“你是……” 话未说完,一阵风掠过庭院,花雨顿时簌簌而落,陆乔乔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繁花,再抬头一看,树枝上空空荡荡。 陆乔乔:(⊙v⊙)? 走掉了? 她慢慢的退回了原位,思索着刚才那个诡异的人影,虽然没看清楚容貌,但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冰冷感觉。 这种感觉,陆乔乔也在加州清光等刀剑身上感受到过,就连性格最为和软的五虎退也不例外。 难道又是一个刀剑付丧神吗? 陆乔乔若有所思。 她正出神,便感觉脚便被轻轻的一碰。一只雪白的小骨虎蹲在她脚边,尾巴甩动着,用头骨蹭着她。 见陆乔乔的目光被它吸引过来,小骨虎发出无声的鸣叫,然后蹦蹦跳跳的拖来一个竹筒。 陆乔乔很自然的抱起了它,将它放在膝盖上:“小家伙,你又来了呀。” 自从她治好了骨喰藤四郎,一连几天,她都收到由骨虎送来的礼物。有时候是一些山里的浆果,有时候是一些漂亮的石子。 她把竹筒放在连廊上,便抱着骨虎向外走去。庭院里的残垣断石都已经被清理了出去,她很快便走到了宫殿的大门前。 透过那道缝隙,陆乔乔看见了五虎退的背影。 “五虎退。”她唤道,少年的身体一颤,慌忙转过身来。 “您、您好,”少年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走出来,一时不察:“抱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站在这里,只是、只是有点担心老虎会迷路。” “给你,”陆乔乔将老虎递过去:“谢谢你的礼物。” 五虎退的笑容顿时舒展开来:“太好了,您喜欢……那个,其实、其实有些是骨喰哥找来的,那个,他不让我说……” 一道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五虎退一僵,顿时停下了话。 陆乔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银发少年站在树木的阴影下,沉默的看着他们。 陆乔乔有心跟他打声招呼,免得五虎退继续僵硬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一道男声,温和的道:“您就是那位救了骨喰的姬君吗?” 第9章 妖物 有那么一瞬间,陆乔乔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团浓郁的黑暗。 但等那位青年再往前走了一步,从树影之中现身,她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这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他有一头淡蓝色的短发,像是夏日的天空。穿着繁复的军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高贵。 “在下,一期一振。”青年微微颔首,温和的道:“多谢姬君此前对弟弟们的帮助。” “一期哥?”五虎退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很紧张,猛然将小骨虎按在了怀里:“一期哥,你要好好休、修养啊。最好、最好不要……那个,不要随便走动。” 青年立刻便低下头,他凝视着五虎退,迁就的微笑着,温和的道:“抱歉抱歉,退。违反了跟你的约定。”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旁的骨喰藤四郎便默默地跟了上去。 “您好。”陆乔乔轻声道:“您是五虎退的哥哥?” “是的,”青年温和的道,他有些歉疚:“虽然如此,却是个没用的哥哥呢,之前过得很落魄,还要依靠着弟弟们,让您见笑了。” “一期哥最好了,”五虎退立刻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抱着小骨虎啪嗒啪嗒跑到青年身边,依恋的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得到了一个温柔的抚摸。 于是现在局面变成这样——五虎退跟骨喰藤四郎一人一边,簇拥着青年,银发少年偏过头,淡淡的看了陆乔乔一眼,开口说道:“一期哥,退,该回去了。” “骨喰想回去了吗?”一期一振轻轻拍了他一下:“稍微等等。” 他推开了围绕着他的少年,朝陆乔乔走去。 “一期哥。”骨喰突然唤了他一声。 青年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便看到两双眼巴巴的眼睛,一齐盯着他。 青年似乎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便无奈的笑了起来:“在担心什么呢,我的弟弟啊。” “不是的、我们……” 他摇摇头,打断了少年们的辩解对陆乔乔轻轻颔首:“让您见笑了。” “您大概已经知道了,”他平静的说:“我也是流浪的付丧神。” “我们刀剑,本是无心的死物,有幸被召唤出来,再度奔赴战场,原本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他垂下眼眸,轻叹一声:“但是总有些例外。” “……因为一些缘故,我从原本的本丸离开了,原本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没有灵力补充而变回无知无觉的刀剑。”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内心却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这样坦然谈论自己的付丧神。 “不过……我很幸运。” 他侧过头,看着身侧的少年们,唇角弯起微笑:“遇到了弟弟们,可能当时的模样吓到他们了,这两个孩子,这些天一直阻止我来见您。” “一期哥……”五虎退有些紧张的唤道。 “哈哈,”青年笑着拍了他一下:“你们啊,原本还以为,是真的特别担忧我的身体呢,原来还有别的原因。” “没、没有的事!” “难道不是因为,退想将这位美丽的姬君大人藏起来吗?” 五虎退的脸顿时一片通红,他颤巍巍的退后了一步,慢慢用手捂住了脸:“一期哥……” 青年浅浅的笑着,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虽然是个不情之请,”他看向陆乔乔:“但今后恐怕还要麻烦您多关照了。” “啊,没什么……”陆乔乔连忙道:“这么说,阁下也要在本丸定居吗?” 青年却好像有些惊讶:“您愿意接纳我们?” “大、大人?”五虎退顿时惊喜的道:“这是真的吗。” “可是,我……”他又犹豫了起来:“我已经是敌短刀了。” 敌短刀? 陆乔乔回忆了一下五虎退之前的模样,觉得并无不适。 “我以为你们并不愿意,”她平静的道:“如果不嫌弃的话,等清光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清理出你们的房间吧……” 她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一股力道提着她的衣领,像拎着一片羽毛那样,拖着她轻盈的向后一跃。 “姬君。” “大人!”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花,她已经被拖拽着,远远的落在一片空地上。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困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接着对方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 “嘘……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陆乔乔挣扎着,努力抬起头,便看到一双熟悉的金瞳,滟滟生光,白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上,对方漫不经心的笑着:“你在邀请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到你的身边去呢。” 是他? 陆乔乔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 ——是刚才那个,卧在花枝之中的人。 “鹤丸国永?” 男子抬起头,依然牢牢的捂着陆乔乔的嘴:“哦呀,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不是一期一振殿下吗?” “殿下二字不敢当,”一期一振将栗田口的两名少年挡在身后:“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看到您。” 他皱起眉,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还是这样一幅姿态!” 话音刚落,陆乔乔便见一道锋利的刀光,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有趣。”她听见身后的男子轻笑一声,拔出了刀,一刀斩碎了刀光。 栗田口家两位少年却紧随刀光之后,一左一右的朝他包抄过来,同时挥刀而上。 男子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他们抱住陆乔乔,迅速的退后。 “哦呀,”他发出小小的惊呼声,表情却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剧目:“很不错的配合嘛。对你们刮目相看了哦。” “战斗中可不能分心,鹤丸殿。”一期一振立刻上前,填补了空缺,挡住了白发男子追击而来的刀刃。 五虎退和骨喰抱着陆乔乔,退到两位战圈之外。 “大人,”白发少年紧张的道:“没事吧。” “没事,”陆乔乔松了口气:“谢谢你们。” 她抬起头,不远处两名刀剑付丧神正互相抵着刀刃,不时有刀光闪过,地面便多了一道裂口。 他们的动作太快,陆乔乔根本看不清楚。 “那是谁?”她惊讶的问。 “那位付丧神是鹤丸国永……”五虎退犹豫道,语气也十分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也会……” “小心,”骨喰藤四郎淡淡的道:“鹤丸国永已经彻底暗堕了。” “彻底暗堕?” 陆乔乔只来得及问了一句,便感觉一阵风压袭来,脸庞被割得生疼。骨喰藤四郎来不及回话,抱住了她的腰,再次后退。 他们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瞬间便被刀气切开纵横的沟壑。 “好强。”五虎退喃喃道,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白发的付丧神:“他居然一点也没有衰弱。” “我去帮一期哥。”骨喰藤四郎果断道。 银发少年纵身跃起,试图介入战局,他刚一动作,鹤丸国永便立刻抽身而出,白发的付丧神面带微笑,金瞳熠熠生辉。 “诶,准备二打一吗?” 他这样说着,语气却不见一点紧张,笑吟吟的举起刀,漆黑的光骤然从他的刀锋上裂开,随后一道凶猛的刀气陡然切开空间,朝骨喰藤四郎袭去 “骨喰!”一期一振惊道:“快躲开。” 然而来不及了。骨喰藤四郎刚好身在半空,根本避无可避。 他抬起手,准备硬接下这一击。一股庞大的灵力却骤然包裹住了他。刀光落下,灵力如潮水激荡,却稳稳的保护住了骨喰藤四郎,托举着他,轻轻落到了地面上。 “……” 战局一时停滞,白发的付丧神最先回过神来:“诶?” 陆乔乔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有些惊讶:“……我成功了?” “小女孩,”白发的付丧神看着少女,似乎不太满意的模样,语气却轻轻的:“真让我伤心,我可是在帮你呢。” 直到骨喰藤四郎完好无损的走到了一期一振身边,蓝发青年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他神情有些复杂,对陆乔乔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陆乔乔也是松了口气,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嫣红,细小的汗珠沾湿了她的鬓,显然她正处在一种混杂着兴奋的高兴情绪之中:“我……” 才说了一个字,少女脚下的土地,突然发出了一声不详的颤音。 她脚下的土地,像是碎裂的豆腐块,陡然朝两边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陆乔乔:(⊙⊙)…… “糟糕。”白发付丧神第一次变了脸色。 “大人、怎么办,”五虎退惊叫一声:“要掉下去了。” 这个瞬间,陆乔乔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抓住了五虎退的衣领,随后像扔包裹那样,用力将他抛了出去。 “大人!”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远去了。她只来得及看到骨喰藤四郎高高跃起,稳稳的接住了他。 接着银发少年似乎是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只触到了她的发丝。 这个瞬间,他一贯冷漠的表情终于产生了一丝裂缝,染上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惊惧。 “大人,一期哥!” 大地再次震颤起来,陆乔乔听见五虎退惊慌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皲裂蔓延,接着那蓝发的青年也一并跌入了裂缝,与她一起,朝黑暗的地底坠落。 所以说…… 胡乱打架、用刀气切割地面什么的,是会遭难的。 被黑暗吞噬之前,陆乔乔这样想。 第10章 灼烧 火焰,燃烧了一切。 烟雾包裹了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痛苦的哀鸣。 那是他的梦魇……大阪城一战,他和弟弟一起,被烧毁于战火之中。 从那之后,这就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期一振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被灼烧的痛苦如此真实,他……又要再一次毁灭于火之中了吗? “醒醒。”有人在呼唤他。 是退和骨喰?他的弟弟们。 ‘一期哥。’他们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一期哥,我们,也从原本诞生的本丸里逃了出来。’ ‘是审神者,将我转化成了敌短刀。不过骨喰哥逃过去了。’ 黑色的火焰缠绕着他,随着弟弟们的话语,一点一点的灼烧着他的灵魂。而他却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它,将他吞没。 “醒醒。” 别再呼唤他了啊,他早已经无法回头了。 清凉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梦魇之中那无处不在的灼热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一期一振眼睫轻颤,终于感觉到有谁在不断的摇晃着他的肩膀。 他睁开眼眸,一片昏暗之中,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正注视着他,她举着手,指尖轻轻弹动,洒下清凉的水珠。 一期一振终于回过神来:“姬君?” 他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细碎的水珠不断滑落。 “你醒了。” 坐在他身前的少女移开了位置,一线天光洒落,随后她举起一片芭蕉叶,挡在他的头上。 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芭蕉叶上,一期一振这才发现,他正靠着一块巨石,面前是一片荒野,天幕低垂着,连绵的雨织成一片厚重的帷幕,昏暗的光线中,少女坐在他的身侧,轻声的道: “你一直说着‘火’,怎么都醒不过来,我就给你撒了点水……” 一期一振:“……” “给你,”她将芭蕉叶递过来:“可以挡雨。” 一期一振看着那明显是刚摘下来的芭蕉叶,过了片刻,才伸手接过。 “多谢……劳烦姬君了。” 等一期一振接过之后,在他的注视之下,陆乔乔站起身来,从巨石的顶上,又抽出了一片芭蕉叶…… 她像撑伞那样打起芭蕉叶,还很细心的将叶片上的积水给抖了下去。 “……姬君,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期一振学着陆乔乔的模样,握住了芭蕉叶,不过即便如此,同样的动作,他做出来就显得分外优雅:“我们怎么会在此处?” “我记得,我与鹤丸殿战斗,接着地面裂开了,”一期一振道:“在这之后,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呢。”陆乔乔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接着就发现了你。” “不过这里应该不是本丸吧,”她示意一期一振起身:“你看后面。” 巨石之后是一片荒野,遍地倒伏着士兵的尸体,似乎刚刚才经历一场大战,折断的刀戟胡乱掉落在地上。 大火灼烧着,即便在雨中也没有完全熄灭,风穿过荒野,带来一股物体烧焦的难闻气味,混杂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这情景一期一振太过熟悉。 “这是……战场?” 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多穿着藤甲,有些甚至只着布衣,一看就是大名城主从附近征召而来的农民。 但也有些穿着盔甲的将领,死去的战马与主人倒伏在一处,随身的佩刀掉落在地面上,浸没于血水之中。 火焰烧焦了一切,不时有兵器被大火吞没。 “我没发现活人,”陆乔乔说:“他们……看起来像是战国时代的士兵。” 蓝发青年沉默着,半晌,他轻声道:“是的呢。” 雨势渐大,火焰小了下去,陆乔乔说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准备去找回归本丸的路,阁下有什么打算吗?” “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呢,”蓝发青年轻叹一声:“看到这幅情景,连我都吃了一惊呢。” “我只是比您醒得早一些,”陆乔乔摇摇头:“已经冷静下来了而已。”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都能出任异常时空“本丸”的审神者了,那么突然掉落到一个疑似战国时代的战场,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请让我跟您一起行动吧,”一期一振道:“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有些忧郁:“我很担心弟弟们。” 于是陆乔乔掸掉芭蕉叶上的水:“那么,走吧?” “请等等。”一期一振道。 “怎么了?” “您的脚……” 少女光着脚,白生生的脚丫踩在泥土之中。她似乎一愣:“啊,抱歉。我忘记了。” 她走回巨石旁,伸手在巨石的顶端摩挲着,随后拽下来一双草鞋。 跟芭蕉叶一样,这草鞋一看便知是新编成的,手艺很差,勉强做出了鞋的形状而已。 “能请你转过身去吗?”她说。 “不窥视淑女换装是应有之礼,”一期一振立刻转身:“那个……您原本的鞋呢?” “坏掉了。” 一期一振问道:“姬君居然会编织草鞋吗?” “并不会呢,全凭想象,勉强弄成鞋的形状而已。” “不过,”蓝发青年似乎有些担忧:“草鞋粗糙,您……” “我穿好了,您可以转身了。”少女轻声道,打断了他的话。 一期一振转过身,便见她轻轻的点着脚尖,稍作试探之后,便迈出了脚步。 “其实还挺舒服的。”陆乔乔轻声道。 她撑着芭蕉叶,走入了雨幕之中,对他微微一笑:“走吧。” “去找回去的路。” …… ………… 一期一振是一把闻名天下的刀。 丰姿高雅,皇室御物。 似乎骨子里就刻入了优雅、谦逊;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 一期一振手握着芭蕉叶,行走在蜿蜒的山林之中,他们已经快要走出战场,但却依然随处可见战争的痕迹。淡淡的血气在空气中缭绕着,挥之不去。 “您还好吗?”他停下脚步,回望着少女。 灰蒙蒙的雨幕之中,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白了一些。地面并不平坦,满地都是碎石,经常还有碎裂的铠甲、折断的刀剑。需要小心避开。 陆乔乔穿着那粗糙的草鞋,一路走来,神情却很平静。 “嗯?”她抬起头,仰望着一期一振,似乎对他的询问有些不解:“我很好,谢谢你。” “辛苦您了,”一期一振温和道:“已经快要离开战场的范围了,只要走到大道上,路面便不会这样坎坷了。” 陆乔乔:“(⊙v⊙)嗯。” “似乎已经快要入夜了,”一期一振道。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得找个地方过夜才行。” 夜晚的野外,比白天要危险得多。 “一期一振阁下,那边似乎有东西。”陆乔乔道。 一期一振抬起头,便见葱茏的山林之中,露出一角红色,他迟疑片刻,才诧异道:“鸟居?” 这山中竟然会有神社。 “我们过去看看吗?”陆乔乔问:“也许会有人在。” 她等了片刻,才听蓝发青年低声道:“……是呢。” 这声音有些迟滞,不过很快他便又微笑起来,表情无懈可击:“这样一来,您也可以稍作休息。” “请让我为您引路。” 神社距离并不远,陆乔乔很快便看到了一排红色的鸟居,只不过走进了看才发现,这座神社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迹了。葱茏的树木几乎快要将它淹没。 “这里似乎没有人呢,”陆乔乔推开门,手指上顿时沾染了一层灰:“一期一振阁下,先进来避雨吧。” 她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回答,陆乔乔有些诧异的转身,便见那名青年,站在神社门前,看着已经倒塌在地的式神雕像。 “一期一振阁下?” 蓝发青年抬起头,脸上又露出了那温和的微笑,他表示出了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有些失态了。” 他顿了顿,往前走了一步,便又停下,刚好停在了那两尊式神的雕像前。 狰狞的雕塑一半掩埋在泥土之中,只剩下半边怒目,似乎在恶狠狠的盯着蓝发的青年。 一期一振低垂着眼眸,嘴角含笑,视线轻轻掠过式神,随后一脚跨了过去。 一道惊雷掠过天幕,带来沉重的震颤声。 蓝发青年走到陆乔乔身边,从容的收起了芭蕉叶。 天光渐渐的暗淡了下去,大雨并没有分毫减小的趋势,所幸这座神社虽然被废弃了,但年代并不久远,一应建设还很完好。 陆乔乔翻出了储物柜里的硝石,千辛万苦的生了一堆火,刚坐下来休息了片刻,便见一期一振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我在神社里找到了这个。”蓝发青年在她的身旁坐下,将两根蜡烛燃起,分别放在两侧的烛台上,厅堂里顿时明亮了一些。 一些淡淡的檀香味随着烛火的燃烧,飘散在空气之中,驱散了雨天的湿冷。 “这是神社特有的安神香,”一期一振道:“姬君,这味道您还习惯吗。” “挺好闻的。”陆乔乔道。 火光幽幽的跳跃着,一期一振摘下腰间的刀,缓慢的擦拭着刀鞘的水珠:“姬君,虽然有些冒昧,不过……您是怎么成为了审神者的呢?”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呢。”陆乔乔有些窘迫:“总之……都是沉迷毛茸茸之毒的错。” 蓝发青年轻笑一声:“看来姬君真的对‘审神者’一无所知啊。” 陆乔乔:“……” “所谓审神者,能辨别真神与伪神,聆听山岳、河川、精灵、凶煞……一切伟力之物所发出的言语,”蓝发青年缓缓的道:“审视着名为‘神明’之物的的言行,既为审神者。” “是比巫女更加重要的存在呢。” “……听起来很厉害。” “的确如此,”蓝发青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审神者,并不是随便一个人类都有资格担任的呢。” 一声脆响,一期一振拔出了刀。 锋利的刀身映着摇曳的烛火,一期一振将刀放在腿上,侧头看向陆乔乔:“姬君,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 不等陆乔乔回答,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此前所在的本丸,审神者是个暴虐之人。” “因为出身不高,便分外的疾世愤俗,偶然有幸,竟然被选中作为审神者……于是立刻便得到了发泄不平的渠道。” “他对于世俗的愤怒,如此无能为力,因此转而恨起了刀剑中所谓——出身高贵者。” “例如我。” 陆乔乔一怔:“他欺负你?” 一期一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 陆乔乔揉了揉眉心,总觉得一期一振似乎产生了虚影,她摇摇头,努力坐正了身体:“我也、成了……审神者。” 她讲得结结巴巴的,似乎非常吃力:“我会……” 还没说完,她便突然向后一仰,软软的摔在了地上,眼眸也慢慢合起。 “我会……努力。”少女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 她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安然的呼吸声,居然睡了过去。 火光跃动着,少女的神情一片安宁。 一期一振的笑容消失了,他静静的凝视着陆乔乔,轻声道:“姬君,所谓安神香,便是供奉给神明之物,使得它们松懈、困倦,轻易便能被人类所驱使。对于灵力强大的人类而言,它也有同样的功效呢。” 陆乔乔平稳的睡着,并不能回答他。 一期一振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陆乔乔面前。 他慢慢的回忆着:“……召唤我的那位审神者啊,他不敢直面我的刀锋,于是就折磨我的弟弟们。虐打他们,让他们不停的出阵,即便重伤也不允许停下。” “曾经的我,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恳求审神者能够放过我的弟弟们。只要弟弟们能活下去,不过是下跪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蓝发青年自言自语:“只是这样的话,还是能忍耐下去的。” 是的,即便是如此苟且的活着。他也想要与弟弟们一起活下去。 皇室御物?天下闻名之刃?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时间久了,审神者得到了出身更加“高贵”的刀剑,对于折辱他的尊严终于不那么上心,开始外派他去远征。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熬下去。 “但有一天,当我远征回来……”一期一振仰头看着漆黑的天顶:“却发现我的弟弟们,已经在一次战斗中,被他抛弃在了战场上。” “居然会抛弃自己的武器呢。这样还算是主君吗?” 蓝发青年微笑起来:“于是我就……杀了他。” 杀了审神者。 当刀锋切开他的脸时,审神者的表情,充满了不可置信。 “您很奇怪吧,身为付丧神,我为什么会不受安魂香的影响呢。” 因为他早就已经不是‘神’了。 付丧神,比起神明,其实更像妖怪呢。从他拔出刀,杀了审神者开始,他就已经朝着妖物堕落了。 ……不能回头了。黑色的火焰,早就缠绕住了他的灵魂,将他拖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一期一振低下头,凝视着陆乔乔的脸,少女睡得无知无觉,一缕黑发从她如玉般的脸颊滑落,一直没入她的衣领。 “……原本以为,在别的本丸,弟弟们也许会过得幸福。” 然而,他却看到了退和骨喰那副模样! 一期一振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放轻了声音,自言自语: “姬君,您诱惑了退跟骨喰啊,让他们在被那样对待之后,竟对人类再度生出了依赖之心。这可是很危险的……” “但您实在太强大了,可以仅凭灵力,唤回骨喰处于堕落边缘的心,甚至能硬生生灌注给退一个躯体。” “您的力量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原本以为……还需要再小心的等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却会有这样的机会。” “您说,这是否就是,命运呢?” 蓝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凝视着少女,双手握住了刀柄,缓缓举高。 他的动作那样缓慢,似乎饱受煎熬。 他最终还是举起了刀。 刀锋骤落,少女却无知无觉,她好像梦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明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在微笑。 刀尖停在了她的肌肤上。 一期一振眉头微皱,他松开了左手,慢慢的翻转了手腕。 他的衣袖上,有一块烧焦的痕迹。 这一路走来,因为位置是手肘的里侧,这块焦痕一直没能被他察觉,直到他双手握住刀柄,高高的举起手臂。 ——这是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 一期一振松开手,移开了刀尖,他皱起眉,神情突然有些慌张。随后猛然站起身来,开始四处检索着自己的衣物。 后领、袖口、衣角……各种不易察觉的位置,都有些许焦黑痕迹。那不是沾染上的灰尘,而是真真切切被灼烧后留下的。 火焰、火焰……大火包围着他,似乎要吞噬一切。 一期一振捂住了头,难以置信:“……那不是梦?”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他又怎么从火中出来的。 一期一振猛然扔下刀,伸手托起了陆乔乔的一只脚。 少女似乎是有些不适,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她脚上那摇摇欲坠的草鞋,也因此断裂,一期一振轻易就将它脱了下来。 一缕暗红的血立刻便染上了他雪白的手套。 陆乔乔的脚心是大片的烫伤,血泡又被粗糙的草鞋磨蹭着,一路走来早就磨破了。鲜血跟草汁糊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 那一直环绕在附近的血气,原来并不是战场上飘散而来的。 “……” 一期一振轻轻抚摸上她的脚心,少女立刻瑟缩了一下,五个脚趾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一路走来,她是怎么忍耐下这般剧痛的呢? 是了……那不是梦。他摔落在那个诡异的战场中,摔落在一片火海里。在大阪城中被烧毁的记忆,与现实纠缠在一起。他被梦魇痛苦的纠缠着。 随后那个少女破开火焰,冲了进来。 “一期一振阁下,”她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你在这里啊。” “不用担心,我背你出去……糟糕,背不动。” 她拖着他,艰难的行走在大火之中,炽热的铁水流过她的脚底,燃烧了她的鞋,到最后她只能光着脚,踩在那些红通通的碎铁之上,慢慢的将他背了出去。 “好重……这几天光吃水果,快没力气了。” “没事啦,已经出来了。没有火了哦。” 那清凉的、驱散了灼热梦魇的,也并不是水,而是灵力。 ‘那位大人……好温柔,抚摸着老虎们,给了我灵力,让我能变成这幅模样。’ ‘骨喰哥也是她救下的呢。’ ‘一期哥,这次一定能好起来的。’ 第11章 锥心 ‘皇室御物?哈哈,还不是要向我俯首称臣。’ ‘敢违抗我的命令,就让你的弟弟们代替你出阵好了!’ ‘一期哥……我好害怕。我们会死吗?’ ‘一期哥,我又梦到火焰了,烧毁了一切……’ 一期一振捂着头,感到那名为心脏的器物在痛苦的嘶鸣着。他试图捡起刀,连续尝试了三次,每一次却都颤抖着松开了刀柄。 “为什么……” “这样的、这样的……” 他发出毫无意义的哀鸣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回忆搅在一起,一会是审神者狂笑着的脸,一会又是退举着小骨虎微笑的模样。 ‘一期哥,’白发少年快乐的笑着:‘你看,那座宫殿就是,那位大人的所在哦。’ ‘一期哥,’骨喰偏过头:‘我的伤口已经好了。’ ‘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是现在却感觉很幸福呢。’ “不、不……不行。”一期一振捂住胸口,只觉得浑身仿佛都剧烈的痛了起来,他猛然跪倒在地上,握住了陆乔乔的肩膀。 淡淡的檀香味中,少女闭着眼睛,面容一片安宁。很自然的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挣开了他的手臂,然后像抱着抱枕那样,将他的手抱在了怀里。 她侧着脸,呼吸声也是轻轻的,属于人类的、温暖的体温,烫熨着他的灵魂。 那时,他跟在退与骨喰身后,悄悄的来到了宫殿外,看着她抱着骨虎,从门中走出—— ‘您叫……一期一振?’ 少女微笑着,伸出了手:‘如果不嫌弃的话,等清光回来,清理出房间……’ ——就在这座本丸里定居吧。 “啊啊啊啊——” 蓝发青年发出了无声的嘶鸣,他捡起刀,蓦然冲进了神社外漆黑的雨幕。 …… ………… 晨光微熙之时,陆乔乔睁开了眼眸。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好像灵魂都得到了洗涤一般。疲惫一扫而空。 真舒服啊。 她发出了小小的叹慰声,情不自禁的磨蹭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等等,被子?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低头,她手里握着的一块分外眼熟的布料。 黑色的绸布,金色的垂穗,中央印着精美的刀纹。这是……一期一振身上的披帛? 陆乔乔立刻轻手轻脚的松开了它,小心的将它放到了一边。 接着她发现,脚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脚心似乎被涂上了草药,清凉凉的,十分舒服。柔软的绸布包裹着伤口,她自己胡乱编造的草鞋被打散了,重新编制过,用布料做了里衬,泥土也清洗干净了,放在她的身边。 陆乔乔掩住了嘴唇,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这是一期一振做的吗? “一期一振阁下?”她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蓝发青年的踪影。 陆乔乔将布帛叠好,心情甚是愉快的穿上了鞋子。柔软的绸布充分减缓了她的不适,话说这些绸布是从哪里来的呢?这神社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难道是一期一振阁下从里衬衣上拆下来的吗?哈哈。 “应该不可能吧……” 烛火已经熄灭,陆乔乔左右四顾,却没看到一期一振的踪影。 “奇怪,出去了吗?” 她将布帛抱在怀里,朝门外走去,刚刚推开神社的门,却被外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庭院一片狼藉,倒塌的式神雕塑被砍得粉碎,地面纵横着巨大的沟壑,粗壮的树木四分五裂,沿着神社的正轴线,一道深深的裂痕向外延展,斩开了鸟居,似乎要将山体也劈裂。 陆乔乔震惊的看着那道列横,仿佛还能感觉到凌冽的刀气。她诧异的走下台阶,望着倒塌的树木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皱起眉:“一期一振阁下,你在吗?” 轻微的声响从灌木后方传来,陆乔乔回过头,连忙道:“是您吗,阁下?” 灌木分开了,走出的不是一期一振,而是一名十分年幼的少年。 陆乔乔:“……” 少年眨着眼睛,将斗笠抬高了一些,回身对森林里喊到:“喂,婆婆,这里有个人。” …… ………… “原来你是在山中迷路的旅人。” 不得已说谎·陆乔乔,有点心虚的点了点头。 她跪坐在蒲团上,对面是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简易的炉灶上,一锅杂菌汤咕咚冒着热气。 “这么说,你是在神社里休息了一夜?” “是的,羽夫人。” “不用那么客气,”妇人放下铁钳:“跟加贺一样,叫我羽巫就行了。” “对啊,姐姐,”少年从羽巫的身旁探出身,笑嘻嘻的说:“别那么紧张,放松一些嘛。”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加贺问道:“能告诉我……哎哟。” 白发苍苍的羽巫,伸手捶了一下少年的头。 “好痛,羽巫婆婆你打我干嘛。” “专心看锅,”羽巫道:“都快糊了。” “咦?哇,抱歉抱歉。” 加贺忙着给锅添水去了,羽巫端起茶杯,从容的抿了一口:“小姑娘,你说……你还有一位同伴?” “是的,”陆乔乔连忙道:“是一位青年,昨晚我们还在一起,早上醒来,他却不见了。” “我们在山上只找到了你哦,姐姐。”加贺放下水壶:“话说回来,姐姐你知道神社发生了什么吗?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被恶鬼袭击过一样。” “本来嘛,因为连年打仗,大家都没工夫照料神社了,只有我跟羽巫婆婆两人,每年去清理一次。” “但是昨天晚上……”少年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变得恐惧起来:“半夜里,山突然摇晃了起来。” “山?” “是呢,感觉……就像地震了一样,不停的有乱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少年脸色发白:“树木也不断的倒下。” “……还有,好像有谁在大喊大叫,很痛苦的样子。”加贺挠着头:“一会哭,又一会笑的……像鬼一样。” “所以,我看到姐姐你时,真是吓了一跳呢。”加贺将手枕在脑后:“我还以为真的会看到恶鬼呢……没想到神社里是这么漂亮的姐姐,就像神女大人显灵了一样呢……诶哟。” 少年捂住了额头:“好痛诶,羽巫婆婆。” 羽巫收回手:“不打疼你,你不知道还要胡乱说些什么。” “汤已经煮好了,去拿碗筷。” 加贺摸着头,无可奈何的站了起来:“好啦,我知道了。” “我也去……”陆乔乔连忙道。 “你留下来。” “……” 等到少年蹬蹬的跑远了,羽巫拨弄着炭火,淡淡的问:“这身衣服穿得还习惯吗?” 陆乔乔抬起手臂,洁白的衣袖垂落在地面上,红色的百褶裙鲜艳如山茶。 这是一套完整的巫女服。 “很合身,谢谢您。” “这是我年轻时候的衣服,你不嫌弃就好,”羽巫说道:“如你所见,我是个巫女。” “小姑娘,”她转头看向陆乔乔,苍老的眼眸中沉淀着岁月洗刷的智慧:“你不是个普通人吧。” 第12章 悔恨 “虽然我已经老了,但仍旧能看得出来,你身上的灵光。” 羽巫长长的叹口气:“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样纯澈的灵力。” 羽巫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桔梗大人。” 陆乔乔屏息静气,并不插话。安静的听着。 “不过,小姑娘,你应该不是巫女吧?” “是的,”陆乔乔犹豫了片刻:“我……应该是个,审神者。” 羽巫骤然睁大了眼睛,她似乎被“审神者”这三个字惊到了:“审神者?” “啊……”她感慨道:“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您对审神者有所了解吗?” “……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羽巫缓缓道:“相当令人吃惊的身份呢,小姑娘。” “如此一来,我原先的计划就无法施行了。”羽巫叹了口气:“你还不会控制你的灵力吧?” “原本打算让你学习巫女的技能,不过,既然你是审神者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 ………… 审神者不能学习巫女的技能吗? 陆乔乔有些迷惘。谢过羽巫的招待之后,她走出屋外,望着远处的山发呆。 羽巫居住在山脚下一间简朴的院落里,抬头便能看见供奉着神社的深山,因为那些诡异的裂痕,不少山石滚落,堆积在山脚下。 陆乔乔沿着已经干涸的河川,走到了山脚下的坡地上,她选中一块石头,试着散发出灵力,像指挥自己的手指那样,试图用灵力撼动石块。 “啊哈哈哈,”清脆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姐姐,你居然这样使用灵力啊。” 陆乔乔一惊,刚刚凝聚成束的灵力也就散开了,她回过头:“加贺?” 少年从她身后跳出来,笑嘻嘻的说:“诶嘿,是我呢。” “姐姐,你怎么会想要用灵力去搬动石头啊,”加贺问道:“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做呢。” 陆乔乔感觉耳尖有点发烫,她自然不好说,这是她自己摸索着领悟出来的…… “这样是不行的啦,”加贺说道,少年咳嗽一声:“那个,姐姐,你想当巫女?” 他眨眨眼睛:“我可以帮你转告羽巫婆婆哦,别看她年纪大了,婆婆可是相当有名望的巫女呢。” “……不是的,我只是想学习一下,怎么控制灵力。” 加贺有些奇怪:“诶,你不愿意吗?巫女可是很受人尊敬的哦。” “加贺是巫师吗?” “哈哈哈,怎么可能啦,”少年笑起来:“我虽然有一点微弱的灵力,但是完全不够看啦,连破魔之矢都发不出来呢。” 他在一块山石上坐下,两条腿摇晃着:“我啊,是个孤儿,要不是被羽巫婆婆捡回来,早就死掉了。” “最近几年,妖怪突然增多了,”少年望着远方:“大家忙着应付妖怪,都快活不下去了,那些住在高高的城墙里、被强大的阴阳师和巫女环绕的大名们,却还总是发起战争。” “姐姐,以前我们这里啊,可是很繁荣的。” 陆乔乔学着他的样子,也在石块上坐了下来:“妖怪突然增多?” “对啊,”加贺叹了口气:“自从桔梗大人去世之后,世道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陆乔乔第二次听见“桔梗”这个名字了。 她并没有插话,安静的听着加贺的感慨,少年的叙述很零碎,随着她的讲述,陆乔乔在心中模模糊糊的拼凑出了这被人称颂的巫女,高洁的身姿。 灵力强大、气质高贵,容颜绝美。 以一己之力,震慑诸方妖魔。 真是令人憧憬的人物啊……她在心中赞叹着。 “前些日子,城主们又发起了战争,”加贺躺在巨石上,望着天空:“结果……就连战场上,也出现了妖怪。” “什么?” 少年的表情有些恐惧:“听说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然后,从那云层里,降下了可怕的雷电,把所有人都烧焦了……”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立刻就想起了那个被火焰包围的战场。 难道那副惨状,是妖怪造成的吗? “本来嘛,我们这里有神社,还有羽巫婆婆,从前都没有妖怪的,但是现在……”少年说了一半,突然像被猫咬掉了舌头一样,结结巴巴的讲不出话来。 他瞪圆了眼睛,表情从不可置信,渐渐变为恐惧,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前方。 “妖、妖怪!” 陆乔乔:“(⊙0⊙)……” 说着说着居然就真的来了! 树影之间,探出了一颗巨大的头颅,似蛇非蛇,张着满是利齿的嘴,垂涎欲滴的盯着两个鲜美可口的人。 怪蛇猛然从林中窜起,一股纯粹由灵力形成的灵力团,气势汹汹的撞在了它身上。将它的头颅打偏。怪蛇嘶鸣着,撞在地面上,顿时将土地啃出了一个坑。 “加贺,”陆乔乔打歪了妖怪的嘴,趁机一把拽起少年:“快跑。” “不、不行啊,”加贺苦笑着:“姐姐,我腿软了……” “没事,站起来。加油。” “不行……”加贺摇摇头:“你快逃吧,去找羽巫婆婆。” 他们说话的时间,怪蛇已经摇晃着脑袋,把嘴从地面拔了出来,它愤怒的嘶叫着,调整了姿势,再度扑了过来。 少年尖叫一声,恐惧的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他听见了沉闷的撞击声,怪蛇的嘶叫并未停止,但攻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加贺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陆乔乔伸出双手,握住了怪蛇的两颗獠牙。一层灵力形成的屏障阻隔在她与妖怪之间。 怪蛇那恐怖的嘴就在她的头顶,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少女拦腰咬断。 “姐姐!” 怪蛇甩不掉她,便高高的抬起头,想要将她摔死。陆乔乔趁机松开手,借着怪蛇的力道向后退去。 “姐姐,你快跑吧。” 陆乔乔没有说话,只是如法炮制,把怪蛇的嘴打歪一边:“加贺,站起来。” “可是、我……” “站起来嘛,努力一下。” 少年咬牙,用力捶了一下自己颤抖的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陆乔乔给他竖起拇指:“这不是能做到吗,棒棒的。” “姐姐……”加贺面色复杂:“那个……又来了啊啊啊!” 这次陆乔乔甚是灵活的拽住了加贺的手,拖着他哒哒就往回跑。 “……姐姐,你这不是能拖着我跑吗。” 陆乔乔轻笑:“因为要先自救嘛。” 若独自面对危险,就只能靠自己,去克服恐惧了。 远处隐约出现了院落的篱笆,陆乔乔松了口气,却觉脚底的土地陡然波动起来。 土地破开,怪蛇携裹着泥土,猛然从地底钻了出来。 陆乔乔猝不及防,被震得跌到在地,握着少年的手也松开了。 她一时没能站起来,便听加贺尖叫着:“姐姐——” 陆乔乔抬起头,一张血盆大口笼罩了她,怪蛇愤怒的嘶鸣着,朝她凶狠的咬去。 这个瞬间,一道雪亮的光,骤然切开了空间。 一柄太刀以千钧之势飞来,直接贯穿了怪蛇的头颅,去势不减,携裹着怪蛇整个飞出去,重重的摔在数十米外。 砰! 怪蛇的身躯撞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直到此刻,暗红的鲜血才汹涌的喷出。染红了地面。 “……” 陆乔乔吃惊的看着没入怪蛇头颅的太刀,她转过头,看着被阴影笼罩的森林:“一期阁下?是你吗。”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灌木摇晃着,一道人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加贺顿时发出一声低叫,恐惧的颤抖了起来。表情甚至比见到怪蛇时更为惊恐。 从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几乎算不上人类的东西。 “一期一振……阁下?” 蓝发的青年面容依旧俊美,双眼却泛着黑气,一根骨刺从他右边额头上生出,犹如传说中恶鬼的角。 他走向怪蛇,伸手拔出了太刀,那双手已经完全异化了,白骨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甲也已经变化为锋利的利爪。 一期一振拔出刀,随后轻轻一挥,那堆积在他面前,犹如小山丘一般的怪蛇,顿时碎成了齑粉! “啊啊啊!”加贺终于控制不住恐惧,在蓝发青年可怕的气息下惊叫起来。 一期一振却充耳不闻,他甩开刀身上的血,将刀收回刀鞘,便又一步步,朝陆乔乔走去。 “姬、君……”他摇摇晃晃的走着,缓慢的看向了陆乔乔的方向。他的动作如此吃力,就仿佛身躯已经锈蚀了一般。 “不用、担心,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您、去了……哪里呀,”蓝发青年努力的展开一个笑容:“我找了您、好久……” 他走到陆乔乔面前了,蓝发青年的身躯颓然倒下,半跪在了少女身旁。 他拿出了一双鞋。 做工精美,绣着繁复的花纹,鞋面上缀着明珠作为装饰。 虽然处于惊恐之中,加贺却依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好美的绣鞋。” “让您,久等了……”一期一振的声音低低的:“这附近找不到能配得上您的,物品……这个,还请您、勉强收下。” 一边说着,他伸出已经完全异化的手,轻轻的解开了陆乔乔脚上的草鞋。 锋利的骨刺被妥帖的收起,尖锐的指尖向后弯曲,力道轻柔得仿佛在轻抚一朵花。 “姬君、让我为您……换上吧。”蓝发青年抬起头,唇角弯起,似乎想要微笑。 他与一双清冷冷的眼眸互相对着了,少女似乎十分惊讶,眼眸瞪得圆溜溜的,清晰的映着他现在的模样。 ——被愧疚折磨得崩溃,已近乎彻底堕落,变化为妖物的模样。 第13章 选择 一期一振的笑容立刻便僵硬了,他低下头,便看到自己那双已经完全异化的手。 骨节突出,皮肤苍白,指尖呈现漆黑的色泽。 这哪里还是人的手呢。 他抬起手,在额头上摸索着,触到那个根骨刺,慢慢的,他用手捂住了脸。缓缓的站起了身,一步步的向后退去。 “一、一期阁下,”陆乔乔站起身来:“你要去哪里?” 蓝发青年浑身一颤,他惶然的看向陆乔乔,指缝下的目光像碎掉的月光。他似乎是想要像往常那样微笑,却只露出了一个分外滑稽的心酸笑容。 “姬、君……”一期一振吃力道:“失礼了,竟用这幅,模样……出现在您的面前。” 他一边说着,朝森林里走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竟似仓皇而逃一般。 关键时刻,陆乔乔一跃而起,灵力拧成绳状,缠住了一期一振的——脖子。 于是她就好像被线扯着的风筝,被付丧神的力道拉扯着,立刻向前扑去。 “啊——” 撞到了地面。 “呃——” 打个了滚。 “哦——” 噗通,完美落地。 “……” 付丧神的脚步停住了,手也放了下来,转身看着少女:“姬君,您没事吧!” 陆乔乔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掉了脸上的灰:“小事情,不要在意。”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消失:“姬君,请放开我吧。” 于是陆乔乔松开了缠在他脖子上的灵力“绳”,转而绕住了他的腰。 一期一振:“……” “姬君,请您不要再这样做了,”蓝发青年发出了苦涩的笑声,他抬手抚上额头的角:“您看到了吧,我已经……” “是个妖物了啊。” 付丧神抽出了刀,动作轻柔的切断了缠住他的灵力绳,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森林。 “等等!别跑啊。”陆乔乔连忙伸出手,试图拦住一期一振,加贺却猛然扑了过来。 “姐姐,”他颤抖着抱住了陆乔乔的胳膊:“你在做什么啊,太危险了!” “加贺?” “姐姐,你竟然敢这样阻拦他,”少年脸色发白:“太恐怖了,那副模样,姐姐,你感觉不到吗,他、他的气息!” “只是靠近一点,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我们快走吧,姐姐。” “这……不行,”陆乔乔摇摇头:“你先回去吧。” 加贺吃惊道:“姐姐,你难道还想着去追他呢?太危险了,他、他到底是谁啊!” “他就是我那位走丢的同伴。”陆乔乔道。 “……那副样子,哪里像是走丢了啦!” “总之你先松手。” “不行啦,我不能看你去冒险!” 于是陆乔乔给他展示了一把“如何用灵力抽动大树,并抽得大树掉光了叶子”,她竖起大拇指:“放心,我有把握。” 加贺:“……” “不能再闲聊了,”陆乔乔挣扎着抽出手,循着一期一振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一边跑着,她回头对加贺挥挥手:“加贺,下次遇到危险,要勇敢的用双腿逃跑啊。” 加贺呆呆的看着她跑远,焦急的跺跺脚,咬牙往回跑去。 …… ………… 一旦进入森林,温度就骤然降低。 陆乔乔跑了没一会就看到了一期一振的身影,付丧神正跪在一条溪流旁,看着水面上他扭曲的影像。 察觉到陆乔乔的靠近,付丧神的身躯微颤:“姬君。”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陆乔乔,笑容里有着难以言喻的颓气:“您还是过来了呢。” “您为什么不听那个人类的劝告,就此离开呢。” “您知道吗,”他轻声道:“我可是差一点,就杀了您啊。” 陆乔乔:“(⊙o⊙)啊?” “您还记得吗,安神香。” “那是特为您点上的呢,吸入了那个气味,您毫无知觉的睡了过去。” 付丧神的笑容消失了:“接近您也好,摆出这幅笑容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了你啊。” “原来是这样,”陆乔乔有些怔然:“难怪我睡得那么沉。” 付丧神垂下眼眸:“现在,您已经明白了吧。” “不要再靠近我了,姬君,”他望着陆乔乔,明明微笑着,却好似在哭号一般:“请快点离开这里吧。” “这……对不起,”陆乔乔犹豫道:“我不能听从你的建议。” 一期一振那仿佛糊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怔怔的道:“为什么?” 付丧神露出了异常恶毒的表情:“您真是不知死活啊。” “难道您以为,我等——妖魔,”一期一振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黑气:“是可以随意亲近的吗。” “这样毫无防备……是会,丧命的啊!” 回应他的是陆乔乔骤然涌出的庞大灵力。 “我没有这么想过。” 少女看着他的眼眸,她伸出双手,平举在身前,灵力立刻将她包裹住,不留一丝缝隙。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并没有看轻自己的生命。相反我还很重视它。” “我既然追着你进来了,自然会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有所准备。” “包括危险。” 纯净而庞大的灵力充盈在森林之中,却并没有让付丧神感到丝毫的凌冽之意,仿佛那并不是可以令妖魔灰飞烟灭的力量,而是一团飘动的柳絮。 轻柔的传递着善意。 一期一振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炙烤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已经将他卑劣的行为说出来了。 甚至用这幅可憎的面孔,用那般伤人的言语,践踏她的善意…… 那被黑泥灌注的心脏,好像又恬不知耻的开始了跳动,他的眼睛,也在贪婪的捕捉着少女的面容。 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因她而生出的贪念,不知疲倦的嘶叫着。 ——真想,到她的身边去啊。 “不、不……” 不行啊! 他已经是个,妖魔! 他听见自己的口中发出了轻蔑的笑声,每说一个字,便感觉喉咙里阵阵痉挛,仿佛字句变成了锋利的刀,在切削着他的舌头:“姬君啊,您难道以为,凭借这样不堪一击的力量,就能够阻拦我吗?”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眸圆溜溜的,清晰的映着他的模样:“尽我全力,愿意一试。” ……不行了。 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她的话语好像是甜蜜的剧毒,疯狂的腐蚀着他的意志。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抬起手,想要抚摸那张面容。 付丧神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慢慢的朝他走来,越来越近。他的躯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姬君……”他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呢喃。 随后猛然拔出刀,一刀刺向了自己的躯体。 温热的血液飞溅开来,散落在地上,开出点点红梅,一期一振的眼前一片空白,良久,他才诧异的低下头:“姬君?” 少女就在他的身前,双手握住了刀身,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不断流淌。 “你在做什么呢,一期阁下,”她皱着眉,第一次露出了生气的表情:“突然刺向自己。” “姬君!”一期一振回过神,惊恐的松开了刀柄:“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所以你就切腹?”陆乔乔叹了口气:“真要刺下去,你现在肠子就流了一地了。” “沾着土的肠子再塞回去,很容易感染的啊。” 一期一振脸色苍白,只是看着她的手,根本说不出话来。 “别在意,这是我自己失误了,”陆乔乔松开手,刀锋陷得太深,她的手腕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刀给拔了出来:“我想用灵力去阻拦,但冲得太快了,一不留神就直接用手去抓了……” 她把太刀递给一期一振:“您的刀。” 一期一振没有去接。 “……为什么,”付丧神极轻的呢喃着:“您要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陆乔乔就用手腕夹着刀柄,小心的把太刀给塞回了刀鞘。 一期一振:“……” 一期一振退后了一步,后背撞在了树干上:“不、我……” 冷汗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明明受伤的人是陆乔乔,一期一振却仿佛被逼入了绝境一般。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 她观察着付丧神的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一期阁下,现在冷静下来了吗?” “姬君,”付丧神几乎是在哀鸣了:“为什么?我已经成为了妖魔啊。” “您不明白吗?堕落是无法逆转的。” “那你愿意救你自己吗,一期一振阁下?” 少女静静的看着他。 “即使……你真的成为了妖魔,但决定你究竟是善是恶的,不是妖魔这个身份吧?是你自己的意志啊。” “就像昨天那样。” 付丧神蓦然抬起头。 “昨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如果你执意要杀死我,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吧。” “最后阻止了你的,是你自己啊。” “人也好,付丧神也好,想要得救……”她朝着付丧神伸出了手,平静的道: “要先自救啊。” 唯有自身坚定的意志,才能够将灵魂从泥潭中拉扯起来,如果放任沉沦,外人给予再多的帮助,又有什么用处呢? “还有……” 少女朝他微微一笑:“您这幅样子,也挺帅气的。” 第14章 契约 陆乔乔与一期一振对视着。 她把呼吸放得轻之又轻,耐心的举着手,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看着蓝发的付丧神。天光从林梢洒落,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眸之中,摇摇曳曳,像是碎裂的月光。 那里面藏着太多混乱而矛盾的感情。 一期一振面色苍白,久久不语,陷入了挣扎之中。 陆乔乔没有打扰他,只是尽力维持着姿势。 良久,付丧神缓慢的,朝她伸出了手。 他神色茫然,双手捧起了陆乔乔的手掌,垂眸凝视着她掌心中纵横的伤口。 “没事,已经不疼了。”陆乔乔轻声道。 毕竟她已经机智的用灵力裹住了伤口,虽然好像没什么用的样子,但是聊胜于无嘛<( ̄v ̄)/。 蓝发青年垂着眼眸,纤长的眼睫轻颤着。 陆乔乔搜肠刮肚,正准备再说点什么,一道诡异的光却映入她的视线。 她脸色一变,连忙反手握住了一期一振的手腕,将他向旁边拖去:“一期阁下,小心!” 她刚说完,灼热的气浪就已经袭到了身前,付丧神蓦然回过神,便听耳边响起了可怖的雷鸣,猛然炸裂开来。 “姬君!”他连忙抱住陆乔乔的腰,扶着她站稳,付丧神眉头微皱,反手拔出了刀。 “姬君,”他看向陆乔乔:“您没事吧?” “没有,”陆乔乔扶住了树干:“谢谢你。” 她看向前方,土地一片焦黑,树木燃起了火焰,在这火焰之中,一个相貌古怪的生物走了出来。 它有着近似人类的矮胖躯干,穿着一身铠甲,脸却像是没长毛的鼹鼠。头顶上光溜溜的,飘荡着三根毛,一撮黑发拖在脑后,编成一根短小的麻花辫。 这生物嘟囔着:“可恶,没打中。” 陆乔乔诧异的看着它。 这是妖怪? “喂,”妖怪对他们喊道:“就是你们吧,杀了我重要的生发剂原料!我废了好大功夫才抓来的螺母蛇啊。” 陆乔乔:“……” 生发剂原料螺母蛇? 陆乔乔看向这诡异生物那光溜溜的头顶,三根头发在风中飘荡着。她略微思索,立刻就想起了那条袭击她与加贺的怪蛇,顿时恍然大悟。 “我可是顺着血的味道找来的,”妖怪气愤的道,它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嘴,口中竟然出现了亮黄色的雷光,滋滋作响着:“竟然敢毁了我满天大人的生发剂,去死吧,混蛋!” 糟糕! 陆乔乔神色一变,连忙想要用灵力抵挡,一道人影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姬君,”一期一振偏过头,语气轻柔的道:“请小心。” 随后他挥动刀锋,姿态闲适,就像是随意挥舞了一下手臂而已,凌冽的刀气却骤然削开了空气,正面撞上了妖怪发出的雷光炮,将那滋滋作响的雷电切得粉碎。 刀气去势不减,直接撞在妖怪身上,飞溅的血花之中,几乎将它半个身体都斩开。 它的右臂顿时齐根而断。 “啊!”妖怪大叫一声,捂着伤口瘫倒在地上。 付丧神背对着陆乔乔,她看不到他的脸庞,只能听他用分外平静的语气说:“竟然差点令姬君受伤,就用你的一条手臂赔罪吧。” 妖怪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你、你……” “可恶。”它慌忙捡起了自己的手臂,紧张的盯着付丧神,过了片刻,脸色却突然浮现一丝窃喜。 下一瞬间,一道磅礴的雷电,从天而降。 付丧神蓦然变色,他几乎不假思索的转身,扑倒了陆乔乔,双手撑住两侧,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接着那道雷电,便毫不留情的击在了他的背上。 “啊啊啊啊——” 蓝发青年发出了痛苦的哀鸣之声,背部的衣衫在那强大的压力之下粉碎,*烧焦的味道飘散开,他喘息着,却开强撑着微笑:“姬、姬君……您没事吧。” 陆乔乔怔怔的看着他,随后慌忙起身:“一期阁下!”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一期一振摇摇头。转头看着天空。 天空中缓缓降下一道人影,他周身环绕着雷电,脚下踩着一个妖气驱动的风火轮,手中握着一把金刚戟,穿着跟妖怪类似的铠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 ——‘就连战场上,也出现了妖怪。’ ——‘听说是在两军对阵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然后,从那云层里,降下了可怕的雷电,把所有人都烧焦了……’ “飞天哥哥!”妖怪高兴的大喊起来:“我在这里啊。” “满天,你这个废物,”新来的妖怪毫不留情的道:“连一个付丧神也打不过。” “什么,”妖怪似乎非常吃惊:“他是付丧神吗?可是,他很厉害……” “那是你太没用了。”飞天毫不留情的降下一道闪电,堪堪打在满天脚边。 妖怪立刻瑟缩着道歉:“对不起,哥哥!” “整天就知道给我添麻烦,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又看向一期一振:“哼,你就是最近两天那个很出名的那个蓝发付丧神吧。” “听说不少厉害的家伙惹着你,却都被你杀了,就是用刚才那招吗?挺能干的嘛。” “哥哥,小心点,那家伙的力量很古怪。” “啰嗦什么,”飞天冷笑一声:“满天,你没听说吗?” “这家伙,”他高高举起了戟:“可是很怕火的呢!” 雷光轰然落下,袭落在树木上,燃起汹汹大火。 一期一振脸色骤变。 “好诶,哥哥,放火我很擅长!”妖怪开心的喊道,口中立刻吐出了雷光炮,顿时将这片林地燃成一片火海。 火焰迅速蔓延,浓烟滚滚而起。熊熊烈火被妖气驱动着,形成旋转的漩涡,将一期一振彻底的围拢住。 “哈哈哈,正是如此,”飞天转动着手中的戟,雷光不断膨胀:“试试这一击如何!” 惊人的落雷降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陆乔乔飞扑而出,抱住了一期一振的腰。将他扑进了溪水之中。 溪流并不深,一期一振坐在水中,只堪堪淹没了他的腰身。付丧神似乎才回过神,顿时露出了慌张的神情:“抱歉,姬君,我……” 陆乔乔掬起一捧水,洒在一期一振的脸上:“没事的,一期阁下。这里有水。” 天空中的妖怪皱起了眉:“女人?” “哼,”他冷笑一声,高高举起了戟:“原本没打算杀你,既然你多管闲事,那就跟他一起去死吧。” 陆乔乔伸出手,灵力骤然聚拢,与飞天发出的闪电猛烈的撞击在了一起。 “姬君,”一期一振慌忙起身:“请小心。” “没事,”陆乔乔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我挡得住……” 她的话没说完。 在他们的身后,那被付丧神砍掉一臂的妖怪,静悄悄的靠了过来,张开了大嘴,炽热的危险雷光,从它的口中喷射而出,笔直的朝他们袭来。 气浪翻涌着,陆乔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仿佛要融化。 在这个瞬间,她什么也没有想。下意识收回了与飞天对抗的灵力,转而抓住了一期一振的衣领。 就像当初地裂时,她用灵力抛掷出身边的五虎退那样,这一次,她用尽全力,将一期一振扔了出去。 …… ………… 一期一振是一把怕火的刀。 大阪城一战中,世界在燃烧着,他在那火光中毁灭。连那时的记忆,都随着火焰一同被埋葬。 这是他深深藏在心中的恐惧。 …… ………… 火焰燃烧着,到处是黑色的浓烟。 雷光炮将浅浅的溪流瞬间蒸发,飞天挥开雾气,从天空中降落。 “哥哥,”满天迎上前来:“那个付丧神不见了。” “闭嘴,我知道了,”他脸色不快:“让那个女人搅了局。” “哥哥,要去追吗?” 飞天将戟抗在肩头:“当然了。” “满天,”他邪气的笑着:“你到现在还没看出那个付丧神的真身吗?” “什么?” “他是一把刀。” “哈哈,这可真有趣不是吗,”飞天抬起手:“我还没见过这种付丧神呢,人类的刀匠偶尔也能做出点好东西嘛。” “只要抓住他,把他融锻,浇筑到我的雷戟里,一定能让雷戟变得更强!” “好诶,哥哥!”满天握住拳头:“现在就走吗,哥哥。” “等等。” 他将雷戟插在地上,朝溪流干涸的河床走去。 四周是燃烧的火焰,躺着一个焦黑的人形物体。 “怎么了吗,哥哥?”满天问道:“这女人应该已经死了吧?都变成焦炭了。” 飞天皱着眉,他在天空,看得很清楚,满天的雷光飞向她的那一刻,她收回了那与他相抗的灵力。转而将那名付丧神扔了出去。 那能够击穿大地的雷电,确实打在了她的身上。 “应该是的,”半晌,他才不太肯定的道:“无所谓了,不过一个有些灵力的人类女人。” “哥哥,”满天小声的道:“我能把她带回去吗?” “这女人,是个难得的美人呢。是生发剂的好材料。虽然烧焦了,不过也能用。” “随你的便,”飞天站起身来:“不要耽误事情就好……满天!” 飞天大喊一声,伸手召回雷戟,一把推开了满天,与此同时,锋利的刀光切开了大火,撞在了雷戟上。 飞天倏然飞起:“是谁!” 火焰燃烧着,一道人影穿过重重火墙,慢慢的从火中走出。 有那么一瞬间,飞天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团浓郁的黑暗。 蓝发的付丧神面无表情,金色瞳孔中根本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填充在他眼眶里的两颗玻璃,或者是什么其他无机质的东西。 他穿过火焰而来,身上的军转被烧得七零八落,他□□在外的肌肤,也被烧得焦黑,一道血痕从他的眉心,一直划到了嘴角,就像是在森林中狂奔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而被锋利的数枝划破。 他站在火海之中,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太刀,轻轻抬起,将刀锋搭在了手掌中。 “是你,”飞天吸了口气:“怎么,还敢回来吗?” “正好省了找你的功夫,”他哈哈一笑,发出一道雷电:“这里可是有很多你害怕着的火啊……” 话未说完,空气震动着,刀光骤然劈裂雷电,他手中的雷戟一分为二。 “哥哥!” 飞天保持着那狂妄的笑容,身体却好像被恶意碾碎的积木,他的脖颈上渗出了鲜血,随后头颅洒着血迹,从空中落下。 天空仿佛下了一场血雨,满天张着嘴,浑身颤抖。 “为什么……”他挣扎着:“你不是、恐惧……火……” 从火中走出的付丧神,平静的注视着他,挥动了手中的刀。 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 “火焰?”他自言自语。 “那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蓝发的付丧神走到干涸的河床边,慢慢的跪倒了。 “姬君,我回来了。”他对着那块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焦炭状物体,语气温柔的说着:“对不起,我急着赶路,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 “在您的面前,我总是失态呢。” 鲜血从他的脸颊滴落,又一根骨刺从他的额头上缓缓生出,他却似无所觉。 浓郁的黑暗包裹着他,青年却还微笑着,他在焦炭状的人形旁慢慢的躺下,枕着干涸的河床,安然的躺在汹汹烈焰之中。 “对不起,一直都不曾向您道歉,”他轻轻的道:“欺骗了您,伤害了您,还差一点杀死您……” “也没有来得及,向您道谢,”他偏过头,垂眸凝视着身侧的焦炭:“您救了骨喰呢,退也很喜欢您。” “对了,您喜欢樱花吗?本丸的宫殿外,开了好多的山樱,那是一种会散发出香味的樱花呢。” “一定与您非常相配。” “夏天时会有萤火虫,弟弟们总会捉来许多,做成小夜灯,您也一定会喜欢的。” “秋天,田地里的作物收获,弟弟们喜欢吃甜饼,那是一种用番薯做皮,红豆做馅的点心,非常甜美。” “到了冬季,漫天都是雪花,四野阗静,若与您一同欣赏着洁白浩大的雪,一定……非常、非常……” 非常幸福。 “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笑:“抱歉,跟您说了这么多……” “姬君啊,”他转回头,凝视着被火焰熏灼的天空,温柔的微笑着,眼泪混合着血液从他的眼角滑落:“我……一期一振,栗田口吉光,唯一所作太刀。” “愿将这身躯奉献给您,追随着您……无论去往何处世界。” “您答应了吗?” “感激不尽。” 火光聚拢了过来,蓝发的付丧神,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一只温软的手,轻轻的触碰着他的脸颊。 “一期……阁下?” 一期一振倏然睁开眼眸,便见他身边的那团“焦炭”,像是崩裂的茧,一片片的剥落,随风而散。 “姬君?”一期一振猛然坐起身,挥刀斩开已经烧到了他脚边的火焰,抱住陆乔乔:“您、您还活着!” “那样的雷光,我、我以为您……” “咳咳……”陆乔乔眯着眼睛,伸手揉着额头:“没、没事……” 她晕晕乎乎的说:“我用灵力……做了个壳……” “就是、被,电麻痹了,摔倒时……”她摇摇晃晃,栽倒在蓝发青年的胸前:“……撞到了头。” 漆黑的“壳”应声而裂,接着随风消散,陆乔乔就像是刚从鸡蛋壳里被剥出来一样,毫发无伤不说,连灰尘都没沾到多少。 没错……她之所以会晕过去,最大原因是她摔在了河床上,磕到了头…… “姬君?姬君!” 一期一振举着手臂,根本不敢碰陆乔乔,他呼唤着少女,慢慢的,他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火焰在燃烧着,蓝发的付丧神拥抱着少女,不断的抚摸着她的脸颊、锁骨、手腕……一切□□在外的肌肤。 他低下头,颤抖着剥开了她的上衣,随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耳朵贴在了她的胸前,倾听着那轻盈但坚定的心跳。 少女闭着眼眸,陷在昏睡之中,她的黑发散落开来,铺开在白雪一般的*上。 良久,付丧神才抬起了头。 他将少女放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唇上。亲吻着她的伤口。 一期一振闭上眼眸,伸出舌头,温柔的舔去了她掌心的鲜血。 强大的灵力几乎是立刻涌入了他的体内,与他建立起了单向的联系。一期一振将少女的手按在唇边,温柔的微笑着。 “姬君,愿将此身奉献给您。” “我已暗堕……”他直起身,咬破了自己的唇舌,温柔的吻着少女:“万望您……不要嫌弃。” 从此以后,无论生死,必定追随。 …… ………… 刀剑付丧神,被人类的审神者所召唤,以灵力显现身躯。 而召唤他们的主要原因,则是时之政府,需要他们与历史修正者战斗。 因此回溯时空,对于一期一振来说,并不陌生。 几乎是在与少女契约达成的同一时刻,漫长的山石台阶再一次出现,红色的鸟居层层竖立,一直延伸到那山巅的宫殿。 这是本丸在召唤着刀剑。 蓝发的付丧神抱着少女,行走在开满山樱的神之通道之中。 “一期哥!”他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抬头便看见了五虎退焦急的脸庞。 “退。”他微笑着,才说了一句话,刀光便猛然朝他劈来。 “放开主人!” 一期一振轻易便避开了这凌乱的攻击:“加州清光?” 石阶尽头,宏伟的宫殿门外,黑发红瞳的付丧神手握刀柄,充满杀气的看着他:“一期一振!” “加州殿,您疯了吗,”一期一振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并不惧怕与您战斗,但姬君尚且还在我的怀中,您就不怕伤到她?” “少胡说八道,”加州清光愤怒的道:“浑身散发着妖魔气息,快放下主人!否则就将你切碎。” “你们确定还要再吵下去吗?” 剑拔弩张的敌意之中,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一期一振抬起头,便看到本丸的宫殿外,鹤丸国永手抱着刀鞘,神情慵懒。 他指着一期一振怀中的少女:“再吵下去,你们所关心的人,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15章 失魂 “您……此话何意?” 穿着巫女服的少女,宛如水中盛放的芙蕖,闭着眼睛睡着的模样,让人忍不住采撷,哪怕要为此沾湿衣衫。 她的神情很安然,蝶翼般的眼睫落下一片剪影,仔细看去,她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梦到了什么喜悦之事。 “这座本丸,究竟是什么,你们也清楚吧,”白发付丧神注视着少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虽然拥有了审神者,但可惜依旧很不稳定。我与你战斗时,切开了溯洄通道。” “我等刀剑,被审神者召唤,被送往历史时空中,与试图修改历史的敌人战斗。” “久而久之,一些刀剑便拥有了切开溯洄时空通道的力量。” “不错,”一期一振道:“我与姬君前往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时空。” “喂,”黑发红眸的付丧神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一期一振一直将陆乔乔抱在怀里,面对加州清光的敌意,他只是略微皱眉,便松开了手:“我知道了。” 他走向加州清光,举动轻柔的将少女交给了他。 “劳烦您了,加州殿,”一期一振语气平和:“由你来照看姬君的确比我更为合适。” 毕竟虽然勉强跟审神者达成了契约,但他本质上已经不是刀剑付丧神了,惹得加州清光忌惮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如何,加州清光都是这座本丸的初始刀,与她的感情也更为亲厚,与他起冲突是不智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与敌意,他都可以忍受。 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一期一振松开手,加州清光立刻便将陆乔乔揽在了怀里,少女的头颅温顺的靠在他的胸前,这样大的动静,即便他与一期一振的举动再怎么轻柔,她也不应该如此无动于衷才对。 加州清光无法控制心中不断涌出的情绪,他抱着陆乔乔坐下,靠坐在了台阶上,调整了她的姿势,让她更为舒适的依靠在他怀中,才看向白发付丧神。 “鹤丸殿,”有求于人,不管对方是不是个暗堕刀,加州清光用上了敬称:“主人她到底怎么了。” “鹤丸殿,难道是那个时空对姬君的身体有所影响吗?”一期一振也问道:“还是……” 他犹豫了片刻:“因为我与姬君的契约?” 加州清光:“你说什么?” 五虎退捂住嘴:“一期哥!” 远处的树影下人影微动,骨喰藤四郎:“……” 白发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在欣赏着有趣的剧目。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已经妖化的刀剑付丧神,还能重新与人类缔结契约吗?” 一期一振神色平静:“只是将此身与忠诚一并献上,呈于姬君而已。” “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咬牙,如果不是陆乔乔就在他的怀中,他看起来很想立刻跳起来把蓝发青年砍成两断:“你……” “妖化的你,跟暗堕无异了吧?你跟主人缔结了契约的话,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他焦躁不安:“该不会因为你的做法,主人才会无法醒来?” 一期一振垂下眼眸,眼中藏着的情绪谁也看不懂:“若真相如此,那么,我愿自裁,解除与主人的契约。” “一期哥!” “一期哥……” 栗田口家两位少年立刻便急切的呼唤道。 “别乱猜了,”鹤丸国永抬起手,以指代梳,插入了发间:“不是那个原因。” “你们既然跟她契约了,自然应该明白,她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吧。” 一期一振面露微笑:“是的,缔结了契约之后,我也感受到了姬君那强大的力量。” 别说是区区一把妖化的刀剑了,支撑着这个诡异的本丸,也没见陆乔乔有任何的不适。 “鹤、鹤丸殿下,”五虎退鼓起勇气:“请、请您……说出真相吧。” 白发的付丧神嘴角微微翘起,很快又消失不见:“一期一振,你们在那个异化时空呆了多久?” “两到三天吧,”一期一振道:“有段时间我神志不清,记不太清楚了。但不会太久。” “一期哥……”五虎退捂住了嘴:“我、我们……” “已经在本丸,等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 “那么,你该明白了吧。” 鹤丸国永缓缓走到了少女的身边:“你打开的溯洄通道,并不是完整的。所以你没能回到离开时的时空节点。” 他蹲下身来,一只手托着下巴:“唔……已经很明显了呢,她的灵魂……” “有八分之一,掉在了溯洄通道之中。” …… ………… 这世间有许多的“道”。 现世人间修筑的道路,供人类使用,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既有人之道,自然也有供别的生物使用的道路。 陆乔乔站在交叉的路口,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天空阴沉沉的,周围弥漫着诡异的雾气,光线似明似晦,就像是黄昏时分,夕阳已经彻底沉没,天空却还残留着一线晕光。 这般暧昧的光影里,似乎有无数的影子在她的身边晃动着,偶尔一声窃笑,带着一缕冷风,掠过她的耳畔。 ……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迷惘的环顾左右,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乔乔站了一会,小心的抬起了自己的脚。 她记得,她应该穿着一双绣鞋……但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双绣鞋长什么样。因此她的脚,也模模糊糊的,就像被烟雾遮蔽,无法显露全貌。 “怎么会这样呢……”她呢喃着,本能的感觉不对劲,但脑子混混沌沌的,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毫无线索。 总之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 陆乔乔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但她望着周围数十条岔路,迟迟下不了决心。不知该走向何方。 ——这可是要慎重对待的呀。 雾气浓淡相融,天光越发昏昧,一缕冷香却忽而飘过陆乔乔的身侧。 这香味若有若无,像是绝世的刀锋,却切开了夜樱,残留在刀尖上那一点香气,冰冷却绮丽。 陆乔乔不知不觉的转过了身,雾气渐涌,如风吹起的飞絮,忽而纷纷扬扬的散开,一道人影从渐渐低垂的天光中走来。 雾气遮蔽了他的面容,细小的脆响声随着他的脚步,断断续续的轻响着。 他从陆乔乔的身边经过,熟悉的气息,与淡淡的冷香,缠绕成奢靡而绮丽的香气。 等到那细小的脆响声远去,陆乔乔才倏然回过神。 她眨眨眼睛,低头便看到地上一束垂穗。 淡金色的丝线聚拢,捆扎成华美的饰物,垂坠的流苏上,隐约散发着与那人如出一辙的冷香。 是刚才那个人掉的吗? 陆乔乔伸手捡起了垂穗,犹豫了半晌,还是朝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追去了。 她抬起脚步,小跑着踏上了其中一条通道,环绕在她身侧的雾气如水银崩裂,骤然碎去。 那人的身影于是陡然清晰了起来。 他穿着华美的深蓝狩衣,近乎黑色的长发,从他的肩膀滑落。系在发间的金色垂穗,随着他的脚步而轻轻晃动着。 “等等,”少女边跑边喊:“请停下。” 走在前方的人影微动,似乎是有些诧异。却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微微的转过了身。 陆乔乔越跑越近,这才发现,他的身量出乎意料的高大,等到她终于走到近处,她仰起头,便看进一双倒影着新月的眼眸。 他垂眸注视着少女,淡淡的金红色眼纹若有若无,亮蓝色的瞳孔中,三轮月影相叠,轻轻一折,便轻易揉碎滟滟波光。 蓝得近乎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身前,天光映照着他的面容,五官精致绝伦,但陆乔乔却慢慢的停下了脚步,握着垂穗,有点傻眼。 雾气缓缓散去,如此近的距离,陆乔乔终于发现—— 这个人的身上……全是血啊…… 大片的血迹喷溅在他蓝色的狩衣上,那显然并不是他自己的。一柄锋利的太刀被他握着,垂在身侧,鲜血顺着刀身流淌。缓缓滴落在地。 陆乔乔听见的那些脆响声,正是刀锋拖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 他就以这般闲适的姿态,举起了衣袖,轻轻掩住了唇。 “哦呀——” 他的眼眸低垂着,眼底的新月纹映着昏昧的天光,似乎泛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步她慢慢走近。 那奢靡的冷香,也随之浓烈了起来: “唤我所为何事呢。迷路的贵女?” 第16章 刀光 古怪的地方,浑身是血的男人,还拿着刀。 (⊙_⊙)…… 陆乔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脚步,没让它向后退去。 她不知不觉就用双手捧着垂穗:“那个……打扰了,这个似乎是阁下的东西……” 那身着华衣的人,以袖掩唇,垂眸凝视着她,半晌没有动静。 良久,他轻轻一笑:“啊,的确是呢。” 他挥动太刀,将刀身上的鲜血甩落,接着收刀入鞘。 做完这一切,他才伸出手来,轻声道:“那么,多谢了。” “……” 深蓝的衣袖上浸着血迹,戴着黑色手套的掌心在她眼前展开,冷香之中,混杂着淡淡的血气。 陆乔乔踮起脚,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将垂穗放在了他的手心。 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掌心。 在那一刹那,陆乔乔以为自己所触摸的,是一块冰冷的铁。 一些零碎的画面,倏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飞快的掠过。 冷月一般的刀光、飞溅的血花,穿着深蓝狩衣的人,以及他手中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太刀。 陆乔乔睁大眼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嗯?” 啪嗒。 她不知不觉的松开了手,垂穗跌落在了他的掌心,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立刻便收拢了。 “诶呀,”他似乎有些意外,语气仍是轻轻的:“这双眼睛,能看透很多事情呢。” 陆乔乔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然而他却紧跟着向前迈步,她的视线里顿时只剩下一片蓝色,混合着血腥味的冷香蓦然包裹住了她。 “不过啊,”他握住了刀柄,缓缓拔出了刀,刀锋映着天光,仿佛浸染了血色:“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 咦? 噫! 陆乔乔举起手,下意识的做出了推拒的姿态,惊诧的问:“你要……”干什么。 话未说完,那高高举起的刀锋,骤然劈落。 风声忽然大作,雾气翻涌着,染上血的颜色,雾气中响起阵阵惨叫,声调却完全不似人类,仿佛有野兽在嗥叫。 他从容的挥动刀柄,划开一道圆弧。 随后上前一步,抬起衣袖,如帷幕一般,遮住了少女的身躯。 光芒骤暗,流水一般的绸布滑过她的后背,轻轻的呼吸声落在她的发间。 陆乔乔听见血液飞溅的声响,然后尽数被那衣袖遮蔽在外。 “如你这样的双眸,应该去看看更值得喜悦的东西,”他轻声说:“忘记吧。刚才看到的一切。” 风声渐止,哀鸣声逐渐消失,他放下衣袖,周围是一圈倒伏的尸体,各个相貌古怪。 “鬼道之路中,经常会有围拢过来的妖物,”他说道:“所以还是早早归去的好呢,殿下。” …… ………… 自从大阴阳师安倍京明离世,平安京一度消失的百鬼夜行,又逐渐愈演愈烈。 天空悬着一轮弯月,三日月宗近握着刀,从容的走在月下的街道,偶尔有经过他身边的妖鬼,他便抬起刀,将其击杀。 很快,便再也没有妖物敢于靠近。 他便这样闲适的漫步于月下的平安京,仿佛外出欣赏月色的贵族,从容的穿行于百鬼夜行之中。 夜樱盛开得正美,花瓣上似乎盈盈欲滴着月光,繁茂的花枝之中,坐着一名身量高大的付丧神。 他有一头白色的长发,头顶竖着两朵软软的、类似狐耳的东西,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翘起的头发而已。 “小狐丸殿,”三日月宗近在树下停下脚步:“也来欣赏这轮弦月吗。” 树上的人转过头,血红的瞳孔犹如野兽。不过开口声音却异常优雅。 他并没有从树上跃下,却对蓝发付丧神微微颔首:“三日月殿。” “您今日也是这般,一身是血。” “哈哈哈,没办法呢。” “……您的头发?”小狐丸眉头微皱。 “哦,你说这个吗,来的时候掉在了地上,”三日月宗近抬起手,抚摸着发间作为装饰的金色垂穗:“路上遇到了一个迷路的贵女,她替我稍稍整理了一下呢。哈哈哈。” “我一向不擅长这些,”他放下手:“不过,没想到那孩子比我更加不擅长呢。虽然如此,却还是坚持要替我戴上。哈哈哈,只好随她了。” “……” 小狐丸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三日月殿的心情似乎很好。” 蓝发的付丧神抬起衣袖,遮住了唇,轻笑着道:“是吗。” “或许吧。” 他抬起刀,突然挥出,一刀将一名悄悄靠近的鬼斩成两半,月光幽幽洒落,蓝发付丧神表情不变,仍旧从容的笑着:“今夜,小狐丸殿,依旧要率领百鬼夜行吗?” 坐在树上的付丧神直起身,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着,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三日月宗近,慢慢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当然。” 锋利的刀光顷刻便撞击在了一起,小狐丸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三日月殿,您又更换了刀吗?” “哦,那个啊,”蓝发的付丧神眼眸微暗,很快又重新笑起来:“我交给了那位迷路的贵女。” “什么?” “现在那柄刀应该已经跟着那位殿下回归了吧,”三日月宗近撞开小狐丸的刀锋:“对它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呢。哈哈哈” “搞不懂您在说什么。” “哈哈哈,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蓝发付丧神的眼中骤然闪过暗光,击退了小狐丸的进攻,微笑着道:“嘛,认真战斗吧,小狐丸殿。” 然而——与预料不同,陆乔乔并没有回家。 “抱歉……打扰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三日月宗近诧异的回过头,便看到从重重妖物中,慢慢走来的少女。 她怀中抱着一柄刀,斩杀过妖怪的刀剑散发着煞气,震慑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妖物。 一只毛绒绒、软绵绵的狐狸,哭唧唧的抱着她的腿。 “那个,”她似乎很窘迫:“它非要拉着我到这里来……所以……” “呃……总之,打扰了。” 第17章 怀抱 (上章结尾有改动) 对陆乔乔而言,有一种东西,她几乎无法抗拒。 那就是——毛绒绒! 毛绒绒的小动物,又软又小又白,虽然脸上有怎么看怎么奇怪的红色花纹,但是当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得毛都湿了的时候…… 啊,什么都不管了啦! 陆乔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一把抱起毛绒绒小狐狸的冲动,她蹲下身来,异常温柔的道:“小狐狸,怎么了,为什么哭起来了。” “审、审神者大人,”小狐狸抽噎着:“是我啊,我是狐之助。” “我终于又找到您了,”它蹭了蹭少女的脚:“非常抱歉,请您原谅我行为,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它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哀求的道:“审神者大人,请您帮帮那位殿下吧。” 没错,这只狐狸,正是引诱陆乔乔前往黑暗本丸的那只诡异式神。 它不安的看着少女,并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的腿,大有如果陆乔乔不肯答应,它就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然而…… “那个……不好意思,”陆乔乔眨了眨眼睛:“听起来,我们认识吗?” 式神诧异的看着她,少女无知的回视着,良久,它慢慢松开手:“……您、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狐之助啊,带您前往本丸的式神。” “对不起,”少女软软的道:“小狐狸,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了哦。” “还有,本丸是?” “……” 连脚上穿着什么鞋都不记得的陆乔乔·八分之一灵魂,完·全·不·记·得狐之助(连本丸都忘记了)。 眼看小狐狸失落得耳朵都拉怂了,陆乔乔终于忍不住,在它头上揉了揉。 “对不起……不过,虽然我忘记了,但是可以重新认识呀。” “来创造更好的回忆嘛。” “……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了哦(﹃)。” 啊,毛绒绒! 然而下一秒,小狐狸却被弹开了。 陆乔乔诧异的看着她怀中的刀。刀身轻颤着,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仿佛在对式神警告。 “咦?” 陆乔乔伸出手,戳了一下刀柄,刀立刻便停止了颤动,安静的躺在她怀里。随后任凭她怎么戳,也一动不动。 “审……审神者大人,这、这把刀是?” “这是一位阁下给我的,”陆乔乔抚摸着刀鞘:“他让我拿着不要放开,据说可以……” 咦,可以做什么来着? 再仔细一想,连给她刀的人长什么模样都快记不清楚了。 锋利的杀器虽然已经收归鞘中,但斩杀了无数妖怪而沾染上的煞气,却仍旧无声的威慑着鬼道上游荡之物。 然而此刻它安静躺在少女怀中,并没有令她感觉到丝毫不适。 她迷迷糊糊,脑子里混沌的漂浮着一些破碎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雾气如潮水一般涌动了起来。 “糟糕,”式神蓦然扑到少女身边:“审神者大人,请快点跟我来。” “鬼道快要关闭了。” 陆乔乔被它推搡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关闭?” 她刚说完,便觉一缕清风拂面而来,天光骤然暗淡,广阔无际的夜空舒展开来,取代了原本蒙昧的天空,一轮弯月悬挂中央,飒飒夜风之中,各种诡异的鸣叫之声此起彼伏。 陆乔乔:(⊙⊙)…… “哇呀,是百鬼夜行。”小狐狸一跃而起,抱住了她的小腿。 它刚说完,一颗头颅便从陆乔乔身边滑过。硕大的瞳孔与少女对视着。 “……你、你你你好呀?” 头颅倏然后退,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了一样,哇呀尖叫着,飞快的逃走了。 陆乔乔有些惊讶的看着它仓皇逃离的模样,再环顾四周,川流如水的庞大鬼怪源源不断的涌来,却都默契的避开了她。 “……”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刀剑。 “是你在保护我吗,”陆乔乔自言自语,轻轻抚摸着刀鞘:“……谢谢你。” 为了更好的融入百鬼夜行中,陆乔乔捡了个灯笼套在头上,装模作样的混在鬼怪中间,一边走着,她悄声问:“小狐狸,这些是什么呀?怎么办。” 刚才还精神奕奕的式神跟死了一样,只是抱着她的脚,一言不发。 陆乔乔无奈,只好跟着鬼怪之“河”,往前走去。 一片花瓣随风飘落,轻轻停驻在她的发梢。 清冷的月辉如薄纱,披在巨大的樱树上,花瓣飞旋着,环绕在刀刃相抵的付丧神身旁。 她最先看到了一缕蓝得近乎黑色的发丝,随后是那人举着长刀的背影,刀光弯月清冷,血迹盛开在他的狩衣上,金色的垂穗莫名让她觉得眼熟。 另一人的身量更加高大一些,服装却有些潦草,倒像是胡乱捡来的,凑成了一身尚可见人的衣服,他的气势却分外凌厉,白色的长发飞扬开来,头顶两坨软软的毛发,像极了狐狸的耳朵。 软软的毛发,像极了狐狸的耳朵。 软软的毛发,狐狸耳朵。 软软的毛发,耳朵。 软软的…… “啊。”她不知不觉的发出了一声赞叹。 蓝发的付丧神似有所觉,一刀抵住了白发男子的攻势,诧异的转过头。 他的眼眸映着月光,似乎是天上的弯月,落入了其中。轻轻一折,便滟滟生辉。 陆乔乔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殿下,早日归去……好。’ ‘拿着它吧,是把好刀呢,哈哈哈……’ ‘不必忧心,安心等待即可,很快就会结束了。’ “对不起,”她尚未回想起一切,便自动自发的说道:“那个,我……没回去。” 接着,陆乔乔感觉到身躯被轻轻的推了一下,一直装死的式神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在她的腿弯一推。 “去吧……大人,”她模模糊糊的听见了一个声音:“拜托您了。” ‘那位殿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啊。’ …… ………… 通常而言,人类偶尔会在活着的时候魂魄离体,这样的生魂,对于任何鬼怪、乃至一些神灵而言,都是珍馐美味。 因此混在百鬼夜行之中的那个少女就显得分外的令人惊诧。 他这样活了足够久岁月的付丧神,轻易便能看出——这是个并不完全生魂。 然而她看起来虽然懵懂,眼神却清澈如泠泠流泉,并没有普通残魂神志不清的样子,甚至……她的怀中,抱着一把真实的刀。 并不完全的生魂,竟然可以触碰实体?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覆盖的灵光。 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断的引诱着蠢蠢欲动的妖鬼。 ——也包括他这样的,付丧神。 “哦呀。”蓝发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陡然加大了力道,将他的刀锋震开,随后轻轻跃起,落在了少女的身边。将她遮挡在宽大的衣袖之后。 “来到这里了吗?” 少女仰头看着他,双眸中氤氲着迷惑:“你好?” “哈哈哈,”蓝发付丧神抬起衣袖,轻轻遮住了唇:“已经忘记我了吗?” 陆乔乔:“不,我记得。(o゜▽゜)o” 少女仰着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微笑着说:“我记得……你的眼睛。” “蓝色的,像天上的月亮,叠在一起。” 蓝发的付丧神垂下眼眸,抬起衣袖,轻轻的遮住了唇:“……哦呀,是吗。哈哈哈。” “我,遇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狐狸。” “它请求我……咦?” 陆乔乔停下话,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身侧,那本应该在的小狐狸,居然不知不觉的消失了。 “不见了?”她连忙转身,试图在身后找到那只又白又软的小动物——没错,虽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记忆力变得很差,但是对于毛绒绒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刚转过身,便感觉到一股力量,骤然揽住了她的腰。随后耳边风声呼啸,蓝发的付丧神抱住了她的腰,突然高高跃起。 陆乔乔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冰冷的金属磕着她的额头,血的气息与淡淡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揉成奢靡的香气。 月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双瞳中的新月,莫名显露出一分妖异。 毫无温度的怀抱。 直到此刻,才能感受得到,这被掩藏在华美狩衣下的躯体,是何等的冰冷。 蓝发付丧神落在屋脊之上,才松开手,轻笑着道:“冒犯了。” 随后他转过头,目光幽幽的,俯视着地面。 陆乔乔原先所站立的地方,被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白发红眸的付丧神握着太刀,瞳孔中的红色闪烁不定。 “你……”他开口,露出尖锐的犬齿:“是,审神者?” “哈哈,似乎是的呢,”回答他的却是蓝发付丧神。三日月宗近抬起刀,指腹按在刀身上:“那么,您想要做什么呢,小狐丸殿。” 付丧神垂着头,白发散乱,仔细看去,他握着刀的手,反复的握紧、松开。 “呃……”他的喉咙中溢出了低沉的呻-吟,似乎在承受着难以忍耐的痛苦。 他抬起了刀。 随后用力的握了上去。 锋利的刀刃,立刻便切开了他的手掌,鲜血从他的指缝中迸出,小狐丸的轻颤停止了,他重新看向少女,表情已是一片冷然。 “离我远一点,”付丧神甩掉刀锋上的血:“不想被野狐咬伤的话。” “哈哈哈,真是严厉呢,小狐丸殿,”蓝发付丧神道:“不过也让我松了口气呐。” 全程围观·陆乔乔:(⊙⊙)……? 在这松懈下的气氛之中,白发付丧神转过了身,朝繁盛的樱花树下走去,他迈开了脚步,随后骤然跪倒在地。 “呃啊——” 沉闷的声调从他的口中溢出,仿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那位殿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啊。’ 隐隐约约的声响滑过了陆乔乔的耳畔。 蓝发付丧神表情不变,身躯高高跃起,陡然散发出了惊人的杀气,手中长刀如弯月,毫不留情的朝小狐丸的心脏刺去。 在这个瞬间,一根细细的、红色的丝线,出现在了陆乔乔的脚腕上。 ——仿佛是狐狸的毛发编织而成。 “诶诶?”她惊叫着,身不由己的被拉扯了过去,如一颗软球,抢在了蓝发付丧神的面前,猛然撞在了小狐丸的背上,把他撞得飞起。 “狐之术?”三日月宗近伸出手,挥刀斩向那根细细的红线。 随后一片黑暗骤然笼罩而下,瞬间吞没了小狐丸和陆乔乔。 咔擦,付丧神的刀锋落下,却只将地面切开了一个狭长的裂口。 …… ………… 黑暗只维持了大概一秒。 随后便是——噗通! 陆乔乔像一片羽毛,摔在地上,由于她现在是质地很轻的灵体,她像个q-q糖那样,弹起、落下;弹起、落下,一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事物才停下。 陆乔乔捂着额头坐起身,便看到身前站着一只眼熟的狐狸,手里捏着一根红色的线,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太好了,总算是将您跟殿下都安全的……殿下!” 陆乔乔只觉眼前一花,便被一股力量,猛然掐住了脖子,按倒在地上。 一双血红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她,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珍馐美味。随后他缓慢的伸出舌尖,轻轻的舔着唇。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痛苦的,挣扎的。 炙热的气息不断的洒落在她脸上:“你……” “审神者……” “唔……” 小狐丸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 诱人的香味不断的钻入他的口鼻之中。只要低下头,轻轻一咬,就能嚼碎这个毫无防备的灵魂。 她那充盈的灵力,将会是至高的美味。 “为、为什么……” 警告过你了啊。 “我现在可是一只——野狐啊。” 他张开嘴,就要咬住那鲜美的灵魂,却感觉到头顶的毛发被轻轻的摸了一下。 那手指细细的,抚摸着他的发稍,好奇的、温柔的, 又摸了一下。 第18章 疑问 所谓审神者; ——聆听神之言语,分辨真神与伪神; 而当神明发狂时,能够迅速做出判断,准确的选择出…… 最能够安抚他们的方式。 …… ………… 灵体比真正的肉身要轻盈很多,抚摸在他的发间,就像是轻风,一下又一下,梳理着他的毛发。 如流水一般清澈的灵力,也随之渗入他的体内。 他那似乎要即将分裂的灵魂,也随着这轻轻的抚摸,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奇怪的触感。 付丧神张开的嘴慢慢的合拢了。 陆乔乔紧张的注视着他,柔软的白色毛发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但她并不敢拂去。 那双血红的瞳孔里面并没有多少人类的情感,从她的角度,依稀还能看见藏在唇后的锋利犬齿。 就像野兽。 渐渐地,那双瞳之中理智的部分增多了。 冷静下来之后,小狐丸慢慢松开了手。 于是梳理着他毛发的手也离开了。 少女睁着眼眸,随后慢慢的贴着地面,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从他的身下“滑”了出去。 小狐丸:“……” 陆乔乔贴着地面,慢慢的蹭远了,然后一咕噜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刀,撒开脚丫就跑,然后——被脚上的红线拉扯着绊倒,吧唧摔在了地上。 “……” 白发付丧神看着她“滑”走、爬起、捡刀,逃跑,他坐起身,曲起一条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神色有些复杂。 很快他便又收敛了表情,恢复了冷然的模样。开口说道:“不必……如此。” 他默默的转过身,拿后背对着少女:“……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动静,白发付丧神头顶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不易察觉的颤动了一下,他又等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摸你的头发呀。” “……” 小狐丸微微皱眉。 反正背对着少女,她也看不见。 他便伸手卷起自己的一缕白发,揉搓了半晌。又悻悻然的松开了。 ——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微微侧过头,借着余光,审视着少女。 并不完全的生魂懵懵懂懂的,抱着一把太刀,坐在距离他最远的角落,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 她很紧张。 生魂的情绪,竟然可以这样鲜活吗?那丝丝缕缕渗入的灵力,也绝不是他的错觉。 “你在怕我?”他问道。 “有一点。” ……那为什么还敢伸手摸他的毛发? 付丧神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仿佛有点生气一般,一直用背对着少女,但又一言不发。 没了那血红双瞳的注视,陆乔乔刚开始还能撑着精神,瞪圆了眼睛,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没过一会她的表情就逐渐放松了。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个破旧的民居,但打扫得很干净,地面上腐朽的坑洞也被仔细的补了起来。 她又看向那白发的男子,近距离看,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于是那穿在他身上的、仿佛胡乱拼凑起来的潦草衣衫,越发显得寒酸。 铿锵一声,他拔出了刀。 陆乔乔:(⊙o⊙)! 她连忙往后缩去,然而屋子里就这么点大地方,付丧神冷冷的注视着她,几步便跨到了她身前。接着一刀挥下。 斩断了她脚上的红线。 红线应声而断,一直缩在角落里装死的小狐狸发出一声细细的惊叫,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陆乔乔有些吃惊,她缩了缩脚,这次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一道阴影笼下,她抬头起,便看到付丧神沉默着,蹲下身来。 他半跪在她身前,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红瞳中似乎有一丝探究。 “……”陆乔乔犹豫了一会,慢吞吞的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请问……有什么事吗?” 付丧神默然不语,随后他伸出手,扯下她脚腕上剩余的红线。 “下次,遇到危险,”他低沉的声音回荡着:“拔出你的刀,刺下去。” 小狐丸站起身来,用力一握,捏在他指缝间的红线,倏然如沙一般风华消失。 “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 随后那令人害怕的付丧神,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门外走去。 哐——门关上了。 陆乔乔维持着姿势,直到听不见付丧神的脚步,她才骤然松懈下来,抱着刀躺倒在地上。 差点被吓死了!(′⌒`) “怎么会不怕呢……”少女仰头看着天花板,极其小声的自言自语。 只是……害怕也没什么用的啦_(:3)∠)_ 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能感觉到白发红瞳的付丧神掐住时的瞬间,那骤然涌现在她脑海中的零碎画面。 昏暗的天空、连绵的雨……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拖住他们,小狐丸。’ ‘没救了的,走吧。’ ‘撤退!’ 她抱着刀打了个滚,困惑的思考着。 ——那到底是什么呢? 说起来,她的状态有点奇怪……记忆变得乱七八糟不说,连脑子也混混沌沌的。 但是她记得那双落入新月的眼眸。 在那个有着美丽双眸的人身上,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然后…… “啊。”陆乔乔小小的惊叫一声,弹起身来,左顾右盼寻找着那只有着奇怪花纹的狐狸。 她在这间并不宽广的屋子里翻来覆去的找了几遍,随后一把捂住了脸。 狐狸…… 又,不见了。 …… ………… 残损的民居饱经风雨,庭院中的池塘早已经干涸,只剩下一株枯树,仍旧伸出枝桠,指向庭院前方的神龛。 除此以外,便是瑟瑟长草,举目不见人烟踪迹。荒野之中,唯有这一处尚且存留的院落。 这就是他如今的存身之处。 弯月悬于中天,已是夜深,四野阗静,鸟虫无声。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小狐丸殿。”细细的呼唤声如同揉了蜜糖,划开了寂静。 小狐丸转过头,枯树的枝梢间,一只有着艳丽红纹的狐狸,摇晃着自己的尾巴,眯着眼睛,似乎在笑。 “小狐丸殿,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狐之助啊。” 白发红眸的付丧神冷冷的看着它,一言不发。神情却没有多少意外。 他显然是与这只狐狸相熟的。 “您为何要斩断红线呢,”式神迈开脚步,向前坐在枝干上的付丧神走去:“那个术很不好施展的。在下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三日月殿的眼皮底下,系住了审……” 它的话未说完,锋利的刀光骤然落在它的眼前。 付丧神的语调不容反驳:“住口。” “……” 狐之助悻悻然的踏了一下爪子:“殿下,您应该知道的。” “您已经要到极限了。” “如果再继续参加百鬼夜行的话……” 付丧神没有说话,于是狐之助又向前踏了一步,毛绒绒的小动物可爱得能让人心灵融化,它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微笑着:“但是,只要有那位……在,您立刻就能够获得纯净至极的灵力。” “您能够看得出来吧?那位的灵魂并不完全……她是无法反抗的。” “甚至,”它张开尖尖的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诱惑一般的低语着:“只要吃了她,哪怕是并不完全的灵魂,您也……” 回应它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付丧神的白发因杀气而飞扬开来,露出他血红的瞳。他微微掀开了唇,锋利的犬齿暴露在外,似乎立刻就要撕咬敌人。 刀锋径直劈开了树干,被斩中的式神,却像是纸片一样的扭曲起来。倏然消失,无影无踪。 被刀光切削得粉碎的树枝簌簌落下,小狐丸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又过了片刻,才缓缓的收回手。 他显然是要将刀收回刀鞘。 然而才一动作,握在他手中的刀便颤抖着,哐当摔落在地。他也摇晃着,一头从树上栽倒了。 尘土飞扬着,小狐丸重重摔落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的口中溢出了压抑的痛呼声,付丧神抬起手,按在树干上,手背青筋鼓起,竟失控得将树干生生握碎! 小狐丸蜷起拳,又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疼痛似乎令他好受了一些,他尝试了几次,终于拄着刀,从地上站了起来。 淡淡的黑气在他的眼底涌动着,小狐丸胸膛起伏着,随后他用刀支撑着身体,慢慢的朝庭院前方的神龛走去。 神龛里是一尊狐狸雕塑。举着爪子,作招财状。是一尊民间常见的稻荷神御前。 小狐丸在神龛前盘腿坐下。 稻荷神御前弯着嘴角,无知无觉。月光披洒在雕塑上,似乎让它那粗糙的雕工,也有些了美感。 ‘狐狸的眷属,手入材料减半吗?哼,正好。省了在你身上耗费更多资源。’ ‘你以为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结果却大失所望!’ ‘不准后退,不准停下,给我拼命战斗啊。’ 是了……战斗。 “……身为武器,战斗,也是应有的本分。”白发付丧神没什么表情,自言自语着。 ‘别停下!顶上去,你的命不在这里奉献出来,想要留到什么时候?’ ‘为了胜利而牺牲,不是你的本分吗!’ ‘对,没错,拖住他们。’ 小狐丸站起身来,将刀握在手中,仰头看着月色。 已经月上中天了,妖怪们狂欢的时刻。 得赶过去才行。 他这样想着,却觉得好像被谁轻轻的扯了一下。 身体骤然一轻,连续神志都清醒了几分,甚至心脏也奇异的变得轻快。 白发的付丧神回过身,便见月光之下,那名生魂少女居然静悄悄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依然一手怀抱着刀,另一只手中,却捉着一缕黑色的妖气。 无形无质的妖气,被她握在手里,一扯—— 小狐丸脚步顿时踉跄,再度感受到了被拉扯的滋味,随后便见一缕黑色的妖气,轻烟一般,被少女拽着,从他的身体里拽去了。 第19章 给你 (上章有大修,砍了后半段,增加了一千五百多字,建议没看过修改版的小天使回头读那一章,再来看新章,比较连贯) (不过有时候会刷不出来_(:3」∠)_……网页反而比较稳定。哎) 妖气在少女的指间消弭无形。 那些骤然泛起的回忆、莫名烦躁的情绪,也跟着那双纤细的手,如抽丝剥茧一般,从他的心中淡去了。 付丧神难得有些怔然。 他坐在地上,白色的毛发披散着,好似一个白毛团子,因为吃惊的缘故,他的表情难得显出了一些茫然。头顶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轻轻的颤了一下。 在他的注视下,少女的唇角极浅的勾动,对他露出一个不带多少情绪的、纯粹是释放善意的笑容。 随后她便如来时那样,不声不响的往后退去。 “等等。” 她转过身,表情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耐心的等待着。 “……你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我在房中听见了一些声音,然后……”少女轻声道,她又对付丧神露出一个微笑,璀然如月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 陆乔乔看着付丧神,在她的眼中,白发红瞳的男子,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无端让他的面目看着有些狰狞。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弹动着,悄悄的握住了一缕极细的黑气,略微用力,便将它握碎,付丧神的表情,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然而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月光幽幽,寂静的庭院之中,连虫鸣也无,付丧神注视着少女,她轻盈的悬在月光之中,脚尖并没有触碰到地面。这般无实体的生魂,却抱着一柄刀。 夜色之中,她的双眸却并不晦暗,清澈得……如同流泉。 过了片刻,她将刀换到另一边,犹豫着,轻轻的问:“那个。” “你……不开心吗?” 淡淡的黑气骤然涌动,几乎是在瞬间浓郁了一倍,付丧神仿佛被冒犯了一般,红瞳中泛起一缕杀气。 然而他却并没有如面对式神时那般,直接拔出刀。 “想刺探我的心情吗,”付丧神的语气冷然,词措并不客气,声音却出人意料的优雅:“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少女稍稍绷紧了身躯,似乎有一点点的紧张。眼眸中似乎摇曳着一丝惊讶。 ——就仿佛难以面对他失态的模样一般。 ‘自称野狐的家伙,生气了就敢对主人露出獠牙!’ “啧,”小狐丸的眉头皱起,不知不觉的压低了声音,就像是野兽从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喑声:“与其询问我,不如多关心你自己吧。” “你这个……”他顿了顿,却还是说出了那个词:“残魂!” “……” 庭院中一时寂静。 过了一会,小狐丸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动,他抬起眼眸,便见那名少女,抱着刀,静悄悄的走开了。 付丧神的眉头轻微的皱在一起,随后又舒展开来,他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了,小狐丸转了个身,重新面对着稻荷神御前坐下。 咔擦。 小狐丸头顶的毛发,像一对灵敏的耳朵那样,轻微的摆动着。 他微微侧过头,余光中看到了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捧着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旧碗碟,轻轻的放在了他的身侧。 付丧神倏然转身,便看到少女还未来得及离去的身影,她缩回了手,似乎没料到会惊动了他,于是眼眸便睁得圆溜溜的,清澈的映照着他的身影。 小狐丸眉头微皱:“三番五次的接近野狐。” 他放低了声音,手也按在了刀柄上,冷冷的说道:“是想要……与小狐共舞吗。” 他低下头,又转头去看那碗碟。 一颗白白软软的东西,安静的躺在其中。 少女望着他,轻声说道“这……是糖。” “……” 付丧神露出了仿佛被戏弄了的表情,一挥衣袖,便将那碗碟掀翻在地。 瓷器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滚了老远。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些犹豫的神情,随后她蹲下身,把碗碟捡了起来。 再次将碗碟放在了付丧神身侧的地上。 “……我心中想着‘糖’,它就出现了,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原因……但是,没有骗你哦,我尝过了,是甜甜的。” “不开心的时候,吃点好吃的,让心情好起来。” ——否则,那种黑色的气,又要开始弥漫了。 回应她的是抵在她脖颈上的刀鞘。 月光照耀在付丧神的脸上,他血红的眼眸犹如夜行的野兽:“别靠近我,你……听不懂吗?” “一个残魂而已,立刻消失才好。” “……” 少女眨眨眼睛,慢吞吞的朝付丧神点点头:“……哦。” 她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退出了刀身的范围,然后站起身来:“好的,那我告辞啦。” 她抱着刀,对白发男子微微颔首,随后便啪嗒、啪嗒……撒开脚丫,径直走出了院落,打开大门。 跨出门框,转身,很有礼貌的反手合上。 吱呀——院门合拢了。 “……” 小狐丸等了片刻,也没能在黑暗中看到她去而复返的身影。 付丧神保持着姿势,又过了片刻,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居然……真的走了。 付丧神的手指微微松开,复又收紧,他缓缓垂下了手臂,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刀,放在了膝盖上。 随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少女遗留在庭院中的糖。 ‘这是……糖。’ ‘心情不好的话,那就吃它吧。’ 付丧神用指尖捻起了那颗软软白白的物体。 “糖?” ——当他还是一把无知无觉的刀剑时,似乎也曾经听过这个词语呢。 他凝视着这颗从未见过的东西,良久,将它放进了齿间。 ‘是……甜味的。’ ——这就是“甜”的味道吗? 小狐丸合上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纯净的灵力,随着那白软的“糖”,在他的齿间化开,一些零碎的画面,莫名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只是个并不完全的生魂而已…… 所谓的“糖”,那不过是被灵力凝结出的、她记忆中的“甜味”; 以及她所感觉到的,每一点细微的快乐。 ——醒来时看到的第一缕晨光; ——吃到久违的千层蛋糕时; ——抱住可爱的小动物时; 还有……抚摸着他的毛发的时候。 “噗,咳咳咳。” 咔擦,付丧神一时不察,咬到了自己的牙齿。 他面无表情的捂住了嘴,站起身来,开始绕着庭院转圈。 长夜未晓,荒野中可遍地是妖怪啊。 “啧。”走到第三十圈的时候,小狐丸把刀一握,突然朝院门外走去。 与其、与其,让那个生魂乱跑…… 被路边随便什么鬼怪吃了! ……那样,还不如他自己来吃! 这样想着,付丧神仿佛得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突然高高跃起,如一道流光,飞快的奔向了荒野。 …… ………… 等到付丧神的身影消失了,枯木的投下的阴影扭曲着,一只毛绒绒的狐狸,从黑色的漩涡中走出。 它眯着眼睛,眺望着小狐丸离去的方向,蓬松的尾巴因为愉悦而摇晃着。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修长的腿猛然踩住了它的尾巴。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如一只展翼的白鹤,自浓郁的黑暗中缓缓现身。 式神显然有些吃惊:“诶呀,鹤丸殿?” “不愧是您,这么快就察觉了。” 月光映照着付丧神的面容,他精致得如同雕琢而出的唇角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金色的双瞳中却似蒙了一层纱,教人无法窥探他的心情。 他将手搭在腰间的太刀上,脚尖碾住了式神的尾部:“你对小狐丸倒是挺上心的。” “您在生气吗?”式神发出了细细的疑问:“审神者的灵力的确难得一见,但对您而言,灵力这种东西,是可有可无的吧?” “毕竟您可是……” 它还未说完,付丧神的刀剑便骤然刺穿了它的头颅,付丧神的神情平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意。 刀锋贯穿了狐之助的嘴,它沉默了片刻,居然若无其实的说道:“鹤丸殿,您又忘记了,我们同受‘那个’的恩惠,您是杀不死我的。” “况且,”它的身躯像是融化了一般,声音也变得缥缈了起来:“您才是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吗。” “……” “那么,”狐狸重新凝聚了身躯,它晃了晃尾巴,朝付丧神致意:“我还要去照看殿下和审神者大人,就先告辞了。” 第20章 契约 ‘既然是曾经受到过稻荷神明加护你的……那么,吾亦可安心。’ ‘你若答应我,此处即可为你存身之地。’ …… ………… 平安京的百鬼夜行愈演愈烈,夜晚来临便家家闭户,荒野之中一点灯火也无。行人也大多不会在夜晚赶路。 “别胡说八道了,”漆黑的官道上,一名武士打扮的男子,牵着一头矮脚马,不悦的呵斥着随从:“流言最是谬误,现如今平安京中有麻仓家的阴阳师守护,怎么会如同那些庶民所言。” “可是,关丸大人……”他的随从是名看着分外胆怯的少年:“我们一路走来,确实,有点……” “毕竟,那位安倍晴明大人,已经……还有谁能够如他那样,威慑妖物呢。” “那是你没见过叶王大人。” 武士不以为然:“你若是有幸见识过叶王大人的阴阳术,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武士踌躇志满:“平安京的百鬼夜行,全是因为一名付丧神的缘故。” “付丧神?”侍从有些吃惊:“居然是那样的妖怪吗。” “不错,听说他白发血瞳,夜夜率领妖鬼。哼,只要斩了它,就能……” “关、关丸大人!”侍从打断了武士的话,恐惧的道:“您、您快看。” 通往平安京的道路上,盘坐着一名黥面之鬼,它大概有三米高,如一座肉山,脸上布满了红色的符文。 鬼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憩。 “……” 刚才还豪言要杀死付丧神的武士浑身僵硬,脸上迅速布满了冷汗。 “关丸大人,”阿木悄声问:“怎么办。” “……这个鬼,为何会堵在进入京都的路上。”武士拔出了刀,虽然非常恐惧,不过:“它睡着了,正好,趁此机会,砍下它的头。” 关丸用衣袖遮住刀刃,避免反光惊醒妖怪,悄悄的绕到了鬼的身后。 武士深吸一口气,用上全身的力气,用力朝黥面鬼的脖颈砍去:“去死吧——” 清脆的撞击声中,他的刀应声而断。 侍从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情,沉闷的响动中,盘坐于地的黥面鬼头颅微晃,睁开了眼睛。 “哇——”侍从尖叫着,不顾一切转身就逃。 “阿木!”关丸大喊一声,用力将手中的刀掷出,击歪了黥面鬼的嘴,它向前一扑,只咬住了侍从身边的老牛。 老牛惊慌的嘶鸣着,随即被拦腰咬断!鲜血抛洒而下,浇了两人满头满脸。 “关丸大人!” “可恶,别、别过来!”关丸软倒在地,身上、地上,全是滑溜溜的血,他拼命往后蹭:“我可是、受叶王大人庇护……杀、杀杀了你哦。” 微弱的月光,被黥面鬼的身影遮蔽了,阴影投落,关丸闭上了眼睛,恐惧到了极致,内心反而一片麻木。 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听见沉闷的切割声,随后大片冰冷的液体淋落在他身上。 他诧异的睁开眼眸,便看到黥面鬼的身躯被从肩膀处斜砍开,月光从中撒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手握太刀,反手一划,切断了黥面鬼的头颅。 “让开,”他的声音异常低沉,似乎情绪压抑:“别挡路。” 砰——鬼怪高大的身躯扑倒在地上,男子抬起一只脚,踩在它的脊背上,弯月洒下冰冷的辉光,照耀在他的白发上,他的双瞳中,流淌着血一般的色泽。 白发、红瞳,手持太刀。 “大人……”侍从在道路旁的田埂上拼命对他做着口型:“是那个、是那个……” 是那个率领百鬼夜行的付丧神! 关丸恐惧得动弹不得,付丧神却并不在意,他的表情有点奇怪,像是焦急,却又拼命压抑,总之根本没看这两人,又一刀彻底戳死还在扭动的头颅之后,他举起刀,蓦然刺下,剖开了黥面鬼的肚子! “呕——”阿木捂住嘴,发出了干呕声。 付丧神切了一刀还不够,又纵剖了一刀,割出了十字形的裂口,接着就专注的盯着,用刀搅着黥面鬼的肚子。到最后他居然自己蹲了下去,直接伸出了手,在黥面鬼的腹中掏挖着。 碰到被黥面鬼吃下去的牛头时,付丧神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苍白,等看清楚那不过是个牛头之后,他又仿佛松了口气。 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关丸进退不得,想要悄悄离开,却又害怕惊动了这个比恶鬼还要恐怖的付丧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黥面鬼的肚子扒了个底朝天。 除了被吃下去的半只牛,他没再找到什么。 直至此刻,付丧神那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才终于稍稍舒缓一些,但立刻就又皱起了眉。 他站起身来,踢开了黥面鬼的头颅,走到了关丸的身边。 “噫——”武士发出一声惊叫:“别、别杀我,我可是……”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孩。”付丧神打断了他的话。 关丸:“……啊?” “大概这么高,”付丧神比划了一下:“抱着一把太刀。” 他那染满了鲜血的手让关丸心悸,他抖抖索索的说:“没、没有……” 他还未说完,侍从便高声道:“我们见过!” 关丸一怔。诧异的看向阿木,却见侍从白着脸,慢慢从田埂里站了起来。 关丸前往平安京不过是一时热血上头,刚刚拿到了新刀,又跟同僚们喝了酒,几杯酒下肚就壮起胆子,连夜朝平安京来了。 这一路上除了他这个蠢货,还拖着来送死的阿木,半个人影也没看见,阿木在说什么? “阿木?” 侍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大人,小人、小人……来的时候,看到了,看到……” 他还未说完,刀锋骤然停在他的眼前。 付丧神离开了关丸身前,用刀指着侍从,红色的双瞳犹如野兽:“你看到了什么?” 侍从支吾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付丧神的红瞳微微眯起:“快说。” “看到了……看、看到了那个——去死啊啊妖怪!”阿木猛然大喊一声,握着刀朝付丧神扑去,他胡乱的挥舞着,脸上涕泪交加,对关丸喊道:“关丸大人,您快逃!” 他毫无章法的攻击被付丧神轻易闪躲了过去,白发男子侧了身,用刀背敲在阿木的脖颈上,随后一脚将他踢到了田野柔软的泥土里。 “……果然是不知道啊。”他发出了一声有些寥落的感慨。 不知为何,关丸觉得他其实早就看穿了阿木,只是他却抱着一点些微的希望,等他说完。 抱着太刀的女孩吗…… 因为付丧神意外的手下留情,并没有杀了阿木,关丸的恐惧不知不觉的减轻了一些,他翻身坐起:“那、那个——” 付丧神微微侧头,月光映照在他的红瞳之中:“怎么,你也想戏弄小狐吗。” “不、不是的,”关丸连忙道:“那个,非常感谢您……请问,您、您的……名讳?” 付丧神却将刀上的鲜血一甩,又转回了身。 他显然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不过下一刻,关丸立刻便如愿知道了他的名讳。 “小狐丸殿下。”一个尖细的声音唤道。 正准备离去的付丧神脚步一顿。 关丸转过头,便见黑暗之中,缓缓出现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影。 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不是人类。 它的四肢异常的细弱,肚子却膨胀圆滚,一条尾巴垂在身后。 “小狐丸殿,”它先是对着付丧神行礼,随后便用那尖细的声音问:“您要去哪里。” “今日的夜游即将开始了,您却不见踪影,”妖怪细声细气的说:“还请您——” 它才张开嘴,便被付丧神掐住了脖子。 “你的身上有人类的血气,你吃了人?” 妖怪的面具歪到一边,露出它尖尖的嘴:“小狐丸殿、殿下?” “你有没有遇到一个少女的生魂,她的气味很甜美,”小狐丸将它举到自己面前:“你没有吃了她吧?” 妖怪喘不上气,呃呃啊啊的说不出话。 “小、狐丸……”妖怪艰难的道:“你难道……咳咳,要违背、约定……” “哦?” 付丧神的瞳孔中翻涌着血色:“说出这样的话,是想束缚我吗。” 他缓缓举起了刀,月光之下,那柄太刀似乎在发光:“擅自来挑衅野狐……殊为不智。” “我小狐丸,只会跟从自己的本能行事啊。” “况且,那是我与御前的约定。” 刀光骤落,妖怪发出一声尖叫,骤然裂成了两半。 不过它的力量显然比黥面鬼要强大许多,即便如此,居然还未曾死去。 付丧神如同踩着家禽,将它踩在地上,仔细检阅了一番它的肚子,没找到什么‘甜美的生魂’之后,他的眉目稍稍放松。 接着他用力踩住了妖怪那细细的脖子:“听好了,告诉城里所有的妖怪——” 那一瞬间,他的眼眸,骤然泛起了淡淡的红光,如同毫无理智的凶猛野兽:“不许捕食游荡在外的生魂,若是伤害了……” ‘你心情不好吗。’ ‘这是糖。’ ‘甜味的哦。’ 他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付丧神脚下用力,将妖怪的头颅深深的踩进地面。 “——那么我小狐丸,定然将它撕成碎片。” 话音落下,妖怪尖啸着,倏然化成一道黑影,从他的脚下窜出,头也不回的飞驰逃走。 白发红瞳的野狐将刀缓缓收回刀鞘,夜风将他的白发吹起,纷纷扬扬,遮蔽着他的面容。掩盖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弯月高悬,已经是夜色最浓郁的时刻。 “……” 付丧神的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知该继续往哪个方向而去。 紧接着,一声细而绵长的尖叫,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着。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仿佛是女孩子在恐惧哭泣一般。但还未入耳,边被风吹散。 关乐尚在分辨,便见付丧神的脸上,出现了无法形容的、苍白的惊恐。他骤然压低了身体,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21章 迷路 付丧神狂奔着跑远了。 趴在田埂里的侍从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关丸身边:“大人,您没事吧。” 关丸还在看着小狐丸远去的背影出神,被摇晃了一下,才有些不悦的问道:“阿木,你刚才为何要说谎。” “我、我想为大人争取逃跑的时间嘛……”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这片血腥之地,关丸捡起断掉的刀,仍旧心有戚戚:“想不到……通往平安京的大路上,都已经有了妖怪。” “大人,那个……刚才那个,真的是百鬼夜行的头领?” 关丸心中疑惑,虽然亲耳听见了付丧神与妖怪的对话,他还是很难想象——毕竟那位“小狐丸”看起来…… 并不像是丧心病狂的样子啊? “说起来,小狐丸这个名字真是耳熟啊。”关丸喃喃自语。 两人不敢点火,勉强依靠着月光赶路,每隔一段路,便能在路边发现死去的妖怪尸体……不,或者说是尸块更为合适。伤口上还残留着森然的刀气。 何等残暴…… 看了一路的碎尸块,关丸那点疑惑早就飞了,他头皮发麻,对之前自己居然喊住付丧神的行为后怕不已。 “大人,现在去哪里?” 关丸抹了一把脸:“我听说这附近……” 他迟疑了一下,皱眉说道“有座……稻荷神御前的神社。” “这附近有神社吗?”侍从很惊讶:“这可真是……从未听说过呢。” “之前听佐佐木提起过,他上回来京中,远远的看见了鸟居。” 平安京是不敢去了,回头又太危险,不过如果能平安进入神社,想必就能被神明庇佑吧。 关丸下定了决心:“就去那里吧!” 他停下脚步,举目张望着,试图寻找到同僚口中‘虽然规模不大,但非常灵验’的神社,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阿木你干嘛,”他不耐烦的道,转头却被吓了个半死:“啊——妖怪!”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衣着艳丽的男子,他头戴方巾,脸上的妆容既诡异又妖艳。唇角似乎勾着笑容,仔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妆容而已。 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他不紧不慢的道:“啊,抱歉,让您受惊了。” “你、你是谁!” 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他提着一盏灯,驱散了黑暗,也照出了他的影子:“武士大人无需如此惊慌,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 “两位大人深夜赶路,是否需要一些药物驱散蚊虫……”他慢慢的说道:“在下的药,可是、很灵验的。” “什么?卖药的,”关丸有些难以置信:“居然在这种时候……” 自称卖药郎的男子安静的提着灯,仿佛他并不是行走在遍地妖怪的野外,他看着武士的眼睛,慢慢的问道:“说起来,两位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这卖药的问题真多,”关丸皱眉道:“奇怪的事情……当然有了。” “看这满地的妖怪,”武士压低了声音:“喂,我说你啊,还是快跟着我们,去神社里避难吧。” 卖药郎的语气意味不明:“哦……” 他咧开嘴,仿佛轻笑:“神社?” “药郎先生,”侍从说道:“我们之前被一个黥面鬼袭击了,还遇到了……” 他打了个寒颤:“率领百鬼夜行的那个付丧神。” “付丧神?” “是啊,”关丸有些沮丧:“托他的福,我们才活了下来。他好像在找什么人。” 他回忆着:“……大概,有这么高,是个少女,听说还抱着一把太刀……你干嘛指着我。” 不知何时,卖药郎竖起了一根手指,指向了武士的身后:“你所说的少女,是她吗?” 关丸瞪大眼睛,两人一齐转身,便见点点萤火飞舞着,朦胧的光芒中,一名少女分开了半人高的长草,从田埂中,蹦蹦跳跳、跳跳蹦蹦,追着飞舞的萤火虫。 噗通—— “诶呀。” 蹦跶得太快了,跌到在路中央。 …… ………… 陆乔乔离开的这段时间,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迷路。 没错,八分之一陆乔乔,压根就没离开那个小院子方圆百米,要是小狐丸不要冲那么快,一定能在丛丛荒草之中,发现她追着萤火虫乱窜的身影…… 少女一手抱着太刀,点点萤火环绕在她身边,一双眼眸,比月辉更为清澈。 她眨眨眼睛,对惊恐指着她的关丸,小小的挥了一下手。 “你好?” 回答她的却是另一个人。 陆乔乔眼前一花,站在武士身边的药郎,无声无息的跃到了她面前,低头凝视着她。 “嗯……”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点意外:“真奇怪呢。” 陆乔乔:“(⊙⊙)啊?” 少女侧过头,避开男子的视线,从他的身边“滑”了出去:“有什么事情吗。” 药郎微微眯起眼睛,妆容更显妖娆,他举起了一柄装饰着鬼面的短剑,系在剑身上的铃铛轻晃着。 他的视线在少女的身上打转,随后又长久的盯住了她怀中的太刀。 陆乔乔略微感到不自在,忍不住将刀抱紧:“你在看什么呢,先生。” 良久,那男子放下了短剑,微微一笑:“不,没什么。” “是在下冒犯了。” 他对少女颔首致意。 “喂,”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那边的……女人。” 陆乔乔转过头,便见武士满脸冷汗,努力鼓起了勇气:“你、你你……” 关丸看着少女,晦暗的夜色之中,她的容颜仿佛一轮升起的皓月,被世人称颂的美人,大约便是如此风姿。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没影子! “你……是否、是否认识,一位,呃……白发红眼的男子,”他忍住了恐惧,询问起来:“那位大人似乎在寻找你。” “白发红眼?”少女低头沉思,半晌歉意的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诶。” “什么?” 陆乔乔很不好意思的道:“我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差……好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有谁在找我吗?” 关丸还未回答,便听天边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泣叫。 这声音犹如少女的呜咽,随着夜风传开。回荡在荒野之中。 “大人,这是……” 关丸立刻便回忆了不久之前的情景。 ——正是这声音,将那白发的付丧神,引入了更为漆黑的夜幕之中。 第22章 声音 “你们说,那位白发、红眼的,呃……付丧神,为了找我,跑到了前面去了?” 陆乔乔指着自己,诧异的问。 关丸擦了一把汗,连忙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他差点要崩溃了!为了给“莫名其妙失忆”的少女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他用上了十二分的耐心。 期间无数次被询问: ‘付丧神是什么呀?’ ‘百鬼夜行?’ ‘妖怪?咦……说起来卖药郎先生是妖怪吗?’ 天啦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家伙! “在下可不是妖怪呢。”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视线从男子那艳丽的妆容上掠过,又停留在他手中握着的短剑上。 少女细细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望着卖药郎欲言又止。 “啊,”她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 男子抬起一只手,竖起食指,轻轻按在嘴边:“嘘——” ——要保守秘密哦。 他无声的说。 陆乔乔:“……(゜^゜)” “那么,”卖药郎放下手,“您打算怎么做呢。” “我吗?”武士接过话,“自然是去神社……” “我要去找那位付丧神。”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 “对了,他叫……咦,他叫什么来着。” “叫小狐丸!”关丸咆哮着说完,这才发觉不对,他吃惊的道,“你要去那片黑暗之中吗?” 陆乔乔抬起头,天空的弯月早已被阴云遮蔽,漆黑之中,唯有卖药郎手中的夜灯,散发着一点微弱的光明。 在这不详的夜色里,却有一团更为浓郁的黑暗。 它像一个倒扣的碗,封锁了荒野,并且隐约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啼哭一般的尖啸声,从黑暗深处传来,每响起一次,就仿佛离他们更加近。 “嗯,”卖药郎倾听着,“按照这个速度,已经快要过追过来了呀。” “可恶,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关丸搓着自己的手臂。 “喂,”他对少女说道,“你真的要、要进去吗!你也看见了吧,它是怎样……延伸过来的!” “……我没注意诶。” 关丸觉得他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几位大人,”侍从哆嗦着,“这……到底是什么呀。” “药郎先生,”他转向看起来最见多识广的卖药郎:“您听说过吗。” “不知道呢,”卖药郎用他那轻缓的语调慢慢说道:“不过,走进去就知道了。” “什么,难道药郎先生你也要……”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漆黑的“罩子”,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般,剧烈的摇晃起来,随后猛然膨胀。 卖药郎立刻闪身上前,挡在众人面前,他抬起衣袖,一片符纸如云,飞快的展开,悬浮在他的身前。 黑暗犹如洪流,凶猛的撞击在了符纸组成的“墙”上,鲜红的符文渐次展开,这般凶险的时刻,卖药郎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原来如此……” 他缓缓的说道,与此同时,抬起了另一只手,朱红色的短剑伸出,精准的架住了从黑暗中骤然劈来的刀锋。 金属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嗡鸣声,白发的付丧神自黑暗中现身,双手握着刀柄,眼神中毫无理智,如同野兽一般。 一击不中,他毫不犹豫,再度抬起了刀,凶狠的斩向卖药郎。 卖药郎一挥衣袖,符纸瞬间聚拢,挡住了付丧神的攻击,他也借势而退,躬身落地。 “怎么会这样,”关丸震惊的道,“他、他……”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付丧神,变化之大,让关丸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外貌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尤其是那双眼眸,鲜红如血,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理智存在的痕迹。 付丧神的喉中发出了低沉的、如嘶鸣般的声音。毫不遮掩他的杀意。 关丸颤抖着,指着付丧神:“你、你你……” “你好?” 一个软软的声音响起,接过了他的话。 “……” 付丧神的举动一顿。 他微微歪过头,头顶上那两坨类似耳朵的毛发轻微的颤动,似乎在侧耳倾听一般。 少女得眼眸圆溜溜的,好奇的看着他,小心的往前迈了一步,轻声询问:“是你在找我吗?” “对不起呀,”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过……” “小心。” “危险!” 她还未说完,一泓刀光骤然袭来,武士的惊呼声响起,紧接着陆乔乔感到身体一轻,卖药郎拽着少女的衣领,像拎一片羽毛,将她拖拽着后退,避开了付丧神的攻击。 刀光划开了卖药郎的衣袖,布帛乍然裂开,他落回地面,抬手将裂痕展示在短剑面前。 “唔……”他沉吟着:“果然是——鵺。” 如雪花般的符纸旋转着,朝付丧神覆拢而去。 “鵺?” 关丸喘着气:“那不是一种传说中的妖怪吗?” 他心有余悸的看向那旋转的符文:“喂,卖药的,你是除妖师吗?” “在下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 卖药郎仍旧用那种轻缓的语调回答,他抬起手,指缝间又夹住了数十张符文:“可不是什么大人物。” 符纸如同烙铁,撞击在付丧神身上,立刻便冒起了淡淡的黑烟。 付丧神的身躯一颤,他将刀横在身前,居然——开口说话了。 “又要来阻拦小狐吗,”他的眼睛注视着虚空:“不想被撕咬成碎片就让开道路,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耗费在这里。” “他、他在说什么啊。”关丸诧异的问。 “好像陷入了幻觉的样子呢……”侍从轻声的道。 几人注视着他,付丧神抿着唇,似乎在倾听着什么,随后脸上浮现了怒容:“那是我与稻荷神御前的约定!” 稻荷神御前? “……我,自然会遵守诺言,继续让夜游进行下去,”他压低了声音,“但不是现在!” 这句话所透露的信息太过可怕,武士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他在说什么!难道说京都的百鬼夜行,是、是……” 是神明授意的? 他还未说完,便被一张飞来的符纸堵住了嘴。 “嘘——” 卖药郎摇晃着手指:“耳朵所听见的,并不一定就是真实;同理……眼睛所见的。” “也有可能是虚幻。” 在这瞬间,付丧神蓦然睁大眼眸,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他的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痛苦之色,一刀斩开了符纸组成的墙! 卖药郎微微有些吃惊,他飞快的将手臂交叠,举起了那柄朱红色的短剑。 一双手臂却环绕住了他的腰。像抱娃娃那样,托举着他,快速的退开了。 陆乔乔抱着男子,跑得一颠一颠的,她对卖药郎微微一笑:“药郎先生,你没事吧。” 她放开手臂:“刚才还没来及得谢谢你,救了我呢。” “现在我也帮到了药郎先生,”她举着手,很开心的道:“太好了。” “……啊,”卖药郎发出一声轻叹:“是呢。” “药郎先生,”少女望着付丧神,“他怎么了呢。” “这个嘛,”卖药郎慢慢的说,“所谓鵺,有人说它像老虎,又有人说它长得像山里的猴子。” “在这个人眼里,它是一幅模样;换成另一个人,又变化成别的样子。” “大家都坚持自己所见到的,这就是——鵺,所展示给世人的东西。” 关丸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那有着妖娆妆容的男子,慢慢的竖起一根手指:“鵺,是会随着人心而变化的妖怪。” “是具有——看透人心力量的东西呢。” 心底掩藏起来的一切,都能被它,一一看破。 包括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 …… ………… 小狐丸诞生的本丸,审神者是个贪财的人。 贪婪而又虚荣,急功近利,妄图一举消灭溯行军,在同僚中取的不可动摇的地位。 然而他却并不够幸运。 于是,当他花费了巨资,从别的审神者那里,购买了锻造高等级刀剑的公式,又耗费了本丸所有的资源,终于锻造出了小狐丸时,他发现这把传说中的刀,能力竟然还不如烛台切光忠。 “怎么会这样!” “我花了巨资啊,我的资源,我的钱!” “那些臭□□,竟然欺骗我,这种破烂、破烂玩意也当做宝贝!” “我的钱啊。” “我的钱。” “钱……” 理所当然的,当审神者发现,治疗他耗费的资源比其他付丧神少一半时,他唯一的用处,只剩下了不停地战斗。 以及 ——做其他刀剑付丧神的,肉盾。 “这就是你唯一的价值了。” …… ………… 从付丧神的口中发出了长啸之声,无数情绪包含在其中,痛苦的、愤怒的;沾染了绝望的剧毒。 周围的黑暗犹如沸腾的水,剧烈的震颤起来。 陆乔乔睁大眼眸,只觉得耳边骤然一静,紧接着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包裹住了她。 “……药郎先生?”她环顾四周,有些诧异。 又过了片刻,一点朦胧的灯光,艰难的驱散了黑暗,映照出了一小片光明之地。 卖药郎手中捧着一面镜子,镜面如满月,散发的光芒却微乎其微。 “真让我惊讶,”他看着陆乔乔:“在这样强大的执念之中,你也丝毫不受影响呢。” 陆乔乔:“(⊙v⊙)嗯?” “你还好吗,药郎先生?”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鵺的力量增强了。” 卖药郎嘴唇微动,他指向前方,黑暗渐渐消散,一道人影跪坐在地。他闭着眼睛,发丝凌乱的垂落着,脸上的表情却不断变换。 挣扎、痛苦;一缕血丝从他的口中缓缓淌下。 “哦,”卖药郎又一次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真是惊人的意志力,仍旧在抵抗着吗。” “但是……沦陷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毕竟这只鵺,就是从你内心生出的——物怪啊。” ‘咔擦’ 他手中的短剑,发出了轻微的合拢声。 “‘形’,已具。” 他向前走去,想要走到付丧神的身边,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卖药郎转过身,少女静静的看着他,眼眸如泠泠的清泉:“药郎先生。” 她说:“你要讨伐他吗?” “……”妖娆的男子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我能知道您的理由吗?” “这世间物怪,我不得不除。” “物怪?” 卖药郎垂下眼眸:“由人心滋生的黑暗,便是物怪。” 少女似懂非懂,她点点头,突然又微笑道,“可是我不觉得……他的内心,会有这样的黑暗。”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低下头,“什么都想不起来。就算想要记住,但是又很快就忘记……” “但是我记得,”少女仰起头,眼眸闪闪发亮,“我记得他的头发,摸起来软软的,很光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还有,很温暖的感觉。” “……” “你想救他吗?”他问道。 “说‘救’什么的,”她微笑着,有点不好意思,“当不起啦。” “只是……稍微想要帮帮忙。” 良久,卖药郎垂下了手,将诛魔剑收拢在袖中。 “是吗……也好,我对于鵺也有些疑惑呢。” “明明是个付丧神,”他用指节敲打着额头:“但却有着跟人类毫无差别的形体,甚至连心也无限的接近人。说实话,我也被吓了一跳呢。” 陆乔乔顿时松了口气,她很快振奋精神,询问道:“要怎么做呢?” 并提出了一个建议: “(????)??直接打晕他?” “……那样只会让他在幻境中陷得更深。” “哦哦!”陆乔乔点点头,她又想了想:“那挠他的脚,叫醒他?” “……” “这也不行吗。”少女严肃的皱起了眉:“看来只好……” 她还没说完,卖药郎伸出手,指尖按在了她的眉心。 按在她眉间的手指并不温暖,但却展示了这个捉摸不透的人仅有的温和。 “你还记得,那两个与我们同来此处的人吗。” “我们的同伴?”少女抱着刀,揉着自己的头发,“两个人吗?啊,我记得!他们是……” 少女的笑容还未展开,话音便戛然而止。 “……” 她思索了一会,又小心的看了卖药郎一眼,才极其小声的道:“对不起……” “我想不起来了。” 卖药郎看着她,半晌,才轻声道:“灵魂既是记忆的聚合体。丧失的记忆越多,就越靠近彼岸。” “……” 陆乔乔一怔。 “被心困住的付丧神,自然只有进入他的内心,才能唤醒他。” “但那里面,必然有着无数的记忆。” “如果随便涉入其中,你说不定会被记忆的洪流冲刷,到时候……连自己的存在,也会忘记了。” “即使如此,你仍旧要去吗。” 陆乔乔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是吗……这样啊。” “但是,时间也能让记忆消退。” “虽然是有风险……” “不过,”她将卖药郎的手拿开:“我不想连尝试都不去做,就放弃了。” 面容妖娆的男子收回了手,随后指尖微挑,一个小巧的天平,飞到了他的掌中。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天平们仿佛有意识一般,朝陆乔乔微微躬身,随后一个个的蹦下去,排成两列,它们落到哪里,哪里的黑暗便消退,一直列至付丧神面前。 “谢谢。”陆乔乔轻声道,随后便抱着太刀,一脚踏入了天平分割出的“道路”。 付丧神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她身后的道路却在消失,黑暗亦步亦趋的跟随着她,等到她终于走到了付丧神面前,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陆乔乔观察了一下,然后便小心的盘腿坐下,把太刀放在膝盖上。 她还在犹豫着要怎么做,付丧神的鼻尖微微耸动,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艰难的抬起了头。 他如献血般艳丽的双眸,空泛的映着陆乔乔的面容。 “审……神、者……” 从他的齿缝间,挤出了这样的话。 …… ………… 天空下着雨。 冰冷的雨点打落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水淌下,将他的视野,染成一片红色。 “站起来,小狐丸!” 他听见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嚷声:“废物,空有名声!” 他抬起头,前方是一片闪烁的冷光,溯行军的尸体堆成了山丘,但增援却源源不断。 很快,敌刀的先锋便已经逼近了。 他的腿被一柄胁差贯穿,从大腿刺进去,将他钉在了地上,胸口横贯着一道伤痕,快速流失的鲜血不止带走了他的力气,也在消耗他的生命。 然而—— “站起来呀!” 小狐丸的身形微动,他侧过头,便能看到身后的刀剑们,簇拥着他名义上的主人,站在安全的防护圈内,咒术隔绝了审神者的容貌,只有他不断发下的话语。 ——“小狐丸,去战斗。” 战斗。 不许停下,直至战死。 …… ………… 付丧神伸出手,握住了陆乔乔的肩膀。 “审神者……”他艰难的说着什么,“人类……贪婪……” 陆乔乔:(⊙⊙)? 她疑惑的望着付丧神,耳边却模糊的听见了什么声音。 “咦?” 她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从微弱到洪亮,回荡在这方天地之中。 ‘什么平安时期的名刀,不过是个废物。’ ‘武器的本分都忘记了,竟然敢对主人露出那种阴沉的表情。我可是在砸光了资本啊!’ ‘不过是重伤而已,竟然就想叛逃,还说什么野性……别做梦了!在我捞回本之前,给我继续去战斗啊。’ ——闭嘴。 付丧神闭着眼眸,身体也似乎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只有不断变化的神情,能够窥看出他的内心。 ‘想要吗?你最喜欢的油豆腐呢,来——学几声狗叫让我开心了,我就赏给你。’ ‘什么,不愿意?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啊,这次出阵又没能挡住对方的先锋,你这个废物,废物!’ 窃窃的私语,汇聚成声音的洪流,质问着、嘲笑着; 付丧神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丝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一双伸手过来,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 “……” 微弱的灵力,如流水一般聚集,像一张薄薄的屏障,将那不断叫嚷的声音阻隔在外。 陆乔乔跪坐在他身前,举起双臂,指尖穿过付丧神那柔软的发丝。 “只要活着,记忆会不断的产生,总有一天,美好的会取代不好的。” 付丧神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陆乔乔眼睛一亮,嘴角微微翘起。 下一刻,付丧神的手掌,透胸而过。 …… ………… ——住口。 他想要反驳,想要挣扎,身体却仿佛生了锈,动弹不得。 下一刻,鼓噪着的声响却都突然一静,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 小狐丸立刻挣出了手。如同狂躁的野兽,将自己的利爪全部展露,用尽全力,朝前方刺去。 毫无阻力。 他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手臂似乎穿过了一个温热的事物。 一直遮蔽在他眼前的黑暗,终于消散了 “……” 小狐丸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眸。 清澈如泠泠的流泉。映照着他的面容。 这双眼睛,他十分的熟悉。第一次见到时,他在夜樱盛放的树枝之间,挥刀向她斩出。 也在弯月高悬的院落中,看它微微弯起,微笑便舒展开来。 ——就如此刻。 少女的眼角慢慢的弯起,双手捂在他的耳朵上,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只发出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字句。 “你、醒了呀……”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一次,我一定努力……记住它。” 第23章 光芒 关丸捂着头,慢慢的从那令人心悸的作呕幻觉里清醒过来。 “阿木,”他大声喊着侍从:“咳咳……该死,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从地上翻身坐起,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侍从,四周依然黑得可怕,关丸跌跌撞撞的走着,突然一点似萤似星的光点飘过。 光点如萤光,轻盈的漂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飘散到哪里,哪里的黑暗便渐渐消融。 武士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前方,萤光点点,好像下了一场白色的雪。漆黑之中,唯有这处光明。 那个白发的付丧神,就跪坐在其中。 他的腰深深的弯着下去,白发披散开来,遮蔽了他的面容,双臂之间,似乎拥抱着什么,然而他的怀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唯有如雪花般不知愁绪、轻盈飞舞的光点。 他慢慢弯下腰去,手指深深的插入了地面,粗糙的砂石摩擦着他的指尖,很快便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痛楚。 一滴水珠摔在地面。 有那么一瞬间,关丸以为这是付丧神的眼泪。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从他嘴角不断滴落的血珠。 “再不松手,你的骨头就要碎了,”一个轻缓的声音说道,衣着华丽的男子撑着伞,夹着昏迷过去的阿木,走到了付丧神面前:“停手吧,那个孩子……已经散魂了。” “……” 付丧神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卖药的?”关丸喃喃自语,他连忙冲过去:“喂——” 还未开口,便见卖药郎竖起手指:“武士大人,声音请放轻些。” 他松开阿木,关丸连忙扶着侍从退到一边。 卖药郎伸出手,接过一枚飘落在他掌心的光点,犹如梦呓一般,异常轻柔的道:“会吓到了她呢。” “……” 关丸莫名所以,但出于一种直觉,他能感觉到,跪坐在地的付丧神,仿佛一个深渊,散发着令人心惊的气息。 卖药郎的话刚说完,付丧神便稍稍抬起头,白发下一双血瞳,紧紧的盯住了他。 关丸毫不怀疑,若他敢再弄出一点动静,付丧神会毫不犹豫的斩了他。 “您现在的模样,可不是那孩子希望看到的。” 卖药郎面对付丧神,神情泰然自若,他松开手,纸伞便旋转着,悠悠悬在半空。 随着纸伞转动,漂浮在四周的光点,缓缓聚拢而来。 它们摇曳着,无知无觉、无忧无虑。 卖药郎弯下腰,手伸向了地上的太刀。 他的指尖刚碰到了刀鞘,付丧神的刀锋,便压在了他的手背上。 “松手,”他说,声音仿佛被砂石磨过,“这是……她的东西。” “原来你会说话吗,”卖药郎发出了些许惊讶的语调,仿佛嘲弄,“我还以为,你打算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付丧神充耳不闻,只是将刀锋下压,双瞳中似乎毫无人类的感情。 关丸听见卖药郎居然极其轻微的嗤笑了一声。 这个古怪的男子,自从出现以来,便从未见他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始终是不急不缓的,此刻他却抬起了手,反手握住了付丧神的刀锋,用力一弹,便将那柄压在他手背上的太刀,轻易的挥开了。 “诶呀,毫无斗志的刀,”他将手背上那道细微的血痕抹去,“即便做出攻击的姿态,也无法让人提起兴趣呢。” 接着,关丸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只是他们打得委实“文雅”了一点。 付丧神并没有起身,依然跪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挥舞着太刀,而卖药郎则半跪在他对面,挥舞着那柄朱红色的短剑抵挡。 两人的脸上都没了玩笑的表情。 然而唯一的围观者,关丸发现他很难严肃起来。 “……” 清脆的裂帛声中,付丧神的太刀割开了卖药郎的袖子。 一直无知无觉环绕在附近的光点,突然像聚拢的萤火,涌动着,如飞扬的雪花,朝付丧神与卖药郎扑去。 它们挤挤挨挨着,磨蹭着付丧神的脸颊,环绕着卖药郎的手腕,像个黏糊糊的小动物,试图分开交战的两人。 ‘哐——’ 付丧神手中的太刀应声而落。 他抬起手臂,慌忙捧住了不断朝他扑来的光点,那模样关丸都看得心酸。 光点悠悠飘落,穿过了付丧神的掌心。如同一个幻影。 “……” 付丧神脸上的表情,关丸无法形容,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光点不断的从他的指缝、掌心滑落。又如最初那样,无知无觉的飘散着。 “……”卖药郎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一星萤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态度:“看来我们都让那孩子担心了呢。” 他再度朝地上的太刀伸出手,同时瞥了付丧神一眼:“别急着动手。” “……” 卖药郎将那柄太刀捡起,过了片刻,飞舞的光点,便如缓缓的朝太刀聚集而去。 “哦~”卖药郎的语调微扬,“有反应呢。”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付丧神倏然抬起头,目光立刻便钉在了太刀上。 “看我做什么,”卖药郎指着他的头发,“把自己的毛发整理一下吧,狐狸的眷属。” “……什么?” “那孩子对你的毛发,好像相当的执着呢。”妆容妖娆的男子站起身来,“低头看看。” 付丧神那如丝绸一般的白色长发之中,挤挤挨挨的,挂满了细小的光点。 付丧神的头发好像在发光一样,明明该是可笑之极的情景,他却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指节深深的陷在发间,漆黑的手套遮掩了所有表情。 等到付丧神松开手,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却低头将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的、珍之又珍的收拢起来。 “哼。” 卖药郎轻嗤一声,将太刀递过去,“拿着吧。” 于是这下光点们全都朝着付丧神聚集而去了,大部分藏进了他的发间,小部分环绕在他手中的太刀上。 “喂,”关丸终于鼓起勇气,忍不住问道:“卖药的……怎么回事啊。” “这些……到底是?” “还有,”他硬着头皮问道:“那个、我是说……应该还有一个女孩?她、她……” “她在哪里呢?”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潭。 黑暗之中猛然响起了极为凄厉的哀鸣之声,好似能够刺破天际。狂风拔地而起,大地似乎在震颤,付丧神的身边好似形成了一个漩涡,咆哮着,要将一切都撕碎。 “哇啊——”关丸惊叫着,连忙退后,却依然感觉到风如同刀子一样,一刀刀的切割着他的脸。 “卖药的,”他大喊道:“救命啊。” 下一刻,狂风骤止,付丧神举起了太刀,笔直的刺向了天空,锋利的刀光如同野兽的利爪,深深的陷入了上方的黑暗之中! 明明该是虚无,他的刀却犹如刺中了实体,关丸听见刀锋刺入*那独特的沉闷声响,与此同时,付丧神的身上,凭空出现了一道伤口。 鲜血立刻便飞溅而出,他却好似感觉不到,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 光点无知无觉、无忧无虑,安静的藏在他的发丝之中。并没有被惊动。 于是付丧神便毫不犹豫的刺出了第二刀。 伤口应声而现,横贯了付丧神的胸口,几可见骨。 手臂、小腿、腹部、后背……他身上的伤口越老越多。 最后一击刺下,付丧神的额头裂开,鲜血淌了他满脸,顺着脸颊滑落,如同泪滴一般,坠入他脚下的土地。 夜风骤然涌来,淡淡的月辉洒落,无声的笼罩着一切。关丸回过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困住他们的那片黑暗,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他……”他指着付丧神说不出话。 卖药郎抬起头,凝视着弯月:“鵺已被消灭。” “喂喂,他怎么回事,突然……” “嘛嘛,”卖药郎打断了关丸语无伦次的询问:“不是说过吗,那是鵺,从心中诞生的物怪呢。某种程度上,与这位大人可是相连的。” “抱着杀死自己的决心,最终斩除了心魔吗。” 付丧神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甩掉刀上的血,收刀入鞘,便用仅有的、未曾受伤的手,珍惜的托举着自己的头发,怀抱着太刀,转身朝夜幕之中走去。 一柄朱红色的短剑却伸出来,阻挡了他的去路。 “恐怕您还不能离开呢,”男子语调轻缓,“在下有些疑问,必须要得到您的解答。” “百鬼夜行之首,小狐丸殿。” 第24章 降临 “本来,并不想管这件事情。退治妖怪是阴阳寮的工作,我只是一介卖药的……但是如果放着不管,那孩子就太可怜了,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她的努力白费……啊,小狐丸殿,请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说你。” 卖药郎自顾自的说道:“虽然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不过今晚得知的东西,让我稍微有些吃惊呢。” “你想问什么?” “嗯……有很多的问题呢。” “比如说,”他竖起一根手指,“为何作为付丧神的您,有着与人类一般的心灵。” “为何那只鵺会出现。” “为何偏偏一切都围绕着您发生……” “这其中有着怎样的‘形’、‘真’、‘理’,”他骤然举起诛魔剑,朱红的短剑遮住了他的面容,“还请小狐丸殿,为在下……一一解答!” “那么,”他嘴角微翘,“小狐丸殿,所谓与稻荷明神的约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敌枪的武器刺穿他胸口时,契约,断掉了。 审神者主动切断了契约。 “主人?” “他没救了,别管了,撤退吧。” 体内仅存的灵力几乎在瞬间被抽空,小狐丸立刻便跪倒在地上,泥水飞溅,他勉强回过头,便看到同伴簇拥着审神者,迅速的撤离战场。 大雨隔绝了世界,仓皇离去的同伴之中,似乎有谁回头看了他一眼。 “……” 小狐丸握着刀,目送着溯洄通道缓缓关闭。 等到那光芒终于消失,他擦掉嘴边的血,站起身来,对着围拢过来的溯行军,露出了獠牙。 “来,与小狐共舞吧。” 利刃戳刺,万刀加身。血与雨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地面。 最后一名溯行军倒下时,小狐丸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再是过去那般无意义的嘶喊,这一次,他听懂了。 “付丧神,”敌刀说:“吾等虽死于你的刀下,你却也已步入绝境。” “你与我等缠斗太久,自身亦被同化。总有一天,你会堕入,比吾等所在,更深的地狱。” 小狐丸抽出刀,一刀斩断了他的头颅。 这片战场,除他之外,已没有任何活物。 小狐丸将刀收回鞘中,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他便扑倒在地。 雨水洒落在他的脸上,付丧神伸出手,以手代脚,慢慢的在地上爬行着。 他就这样爬出了战场。 第三天时,他倒在一片荒野之中。 “付丧神。” 一个声音响起,小狐丸转动眼珠,才发现荒草之中,有一座神龛。供奉着狐狸模样的神像 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谁来祭拜过了,神像上只剩下了微弱的力量。 “你的气息很熟悉呢。” “您是……稻荷明神?” “咱家只是个野狐狸,碰巧被供奉了而已,”那声音说道,“倒是你,虽然微弱,但身上却有着真正的、神明的加持呢。付丧神,你是什么来历?” “在下……叫小狐丸,本体是在稻荷明神加护下锻造的刀。” “哦哦,小狐丸!”声音雀跃了起来,“咱家听过你。原来你就是那把名刀啊。” 随后一股微弱的力量,注入了他的体内。 小狐丸有些惊讶:“御前殿,您……” “咱快要消失啦,只剩下了这点力量,希望能帮到你,”那声音有些遗憾的道,它突然严肃起来,“小狐丸,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请说。” “能否请你,率领平安京中的百鬼夜行?” “……” 风吹动荒草,小狐丸慢慢的坐起身来,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伤口,白发披散着,如同一只流浪的狗。 “请恕我拒绝。”他却道,“即便是这般姿态,小狐……亦不愿与妖鬼为伍。” 他冷冷的看着神龛:“您曾受人供奉,如今却要……” “你先别着急啊,”那声音打断了他,“我可不是要你去做坏事呢。” “成为百鬼夜行之首吧,小狐丸,然后约束它们。” “若你答应我,我剩下的力量全部给你,我曾经的神社,即可成为你存身之处。” “……” “你这是同意了吗?既然是你的话,咱也能够放心了。” …… ………… 夜幕笼罩下的荒野,诸般声息皆无。 “就是如此了。”小狐丸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藏在他发间的光点悄悄的“淌”了出来,环绕在他身边,似乎听故事听得入神。付丧神的话音落下,光点漂浮着,撞击在他脸上。好似惊叹一般。 付丧神的垂下眼眸,他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些虚幻的光点。 卖药郎举着诛魔剑,付丧神的话音落下,剑身的鬼面便‘咔擦’扣起,男子垂眸望着鬼面,随后道:“看来您说的是真的呢。”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卖药郎托起手臂,“很多问题呢。不过,现在恐怕没有时间,让您一一解答了。” 他举起手,指向了天空。 “喂,卖药的,”关丸问道,“你在干什么。” “从刚才起,我便在思索,”卖药郎道,“今晚……似乎有些,太过漫长了。” 弯月悬于中天,纹丝不动,就仿佛时间停止了流逝一般。 “对呢,”关丸也道,“月亮,它、它它……它好像就……” 根本没有变过位置。 “卖药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呢。” “什么,连你也……” “只是夜晚漫长了一些而已,别这么惊慌失措,”卖药郎打断了他的话,一只天平蹦到了他的掌中,“真正麻烦的事情,可不是这个。” “夜晚可是属于妖鬼的世界啊。” “平安京中现在的状况,想来……很糟糕了。” 关丸还在发怔,便见付丧神站起身来。 “喂,你要去哪?”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刀握在手中。 “小狐丸殿,”卖药郎侧过头,“您打算前往平安京吗。” 付丧神微微侧头:“是的。” “请恕我直言,小狐丸殿,您虽然受到神明的托付,但混在妖鬼之中,妖气却在渐渐的侵蚀您吧?” “……” “现在的您,如果踏入那座城池……” “能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付丧神突然道,打断了卖药郎的话。 小狐丸抬起手,握住了一缕发丝,淡淡的光点便飞旋在他的指尖。 与一开始相比,光点暗淡了许多,仿佛寒冷秋夜里,即将死去的微弱萤火。 “这是她……一部分的生魂,若彻底消散,会对她剩下的灵魂有所影响吗?” “灵魂是个不能分割的整体呢。一损俱损。” “……” 付丧神沉默着,良久,才又轻声问:“她还能存在多久?” “……我也不知道呢。” “是吗。”付丧神朝他礼貌的颔首,“我没有疑问了。” “诸位也请快些去避难吧。”付丧神冷淡却有礼的道。 他低下头,静静的凝视着发间飘动的光点。 随后他高高跃起,长发飞扬着,划过夜空,朝着平安京中飞驰而去。 …… ………… 长夜降临,平安京中游荡的妖鬼,失去了统帅的同时,也没了能够约束它们的所在。 夜幕之下,平安京仿佛沦为了妖怪的狂宴。 在这犹如炼狱的景象中,太刀的刀光,似乎成了唯一的光源,每一次落下,便收割数十个妖怪的性命。 ‘小狐丸……你!’ ‘为何要攻击我等!’ ‘住手、住手,你明明说过的,要统帅我们,这是你与……’ 一刀斩落,喋喋不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无法再继续履行诺言,我亦对此感到遗憾,”小狐丸道,“不过万物终有一死,我的性命,也只到今夜为止。” 他所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路。身上的衣衫几乎被染红,有些是妖怪的,但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付丧神的神情却很平静。 【正文在下】 第25章 气息 弯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 笼罩着平安京的夜色像是淡去的墨痕,第一缕晨光落下,如同一层轻纱,披在这多舛的京都之上。 陆乔乔睁开眼睛时,首先觉得头晕脑胀,就好像被谁用锤子殴打了脑袋,记忆混乱不堪。 接着她便感觉到,有谁在轻轻抚摸她的脸。 那只手冰冷如铁,举动却异常轻柔,用指腹小心的触碰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 她眨眨眼睛,抬头看到一缕白发,接着是一双眼眸,鲜红如血,晨光微熙,氤氲在其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察觉到了她的举动,触碰着她脸颊的手停了下来,白发忽然如帷幕,纷纷落下,遮蔽了她的视线。 “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您。”沙哑的声音轻轻的说。 陆乔乔:(⊙⊙)…… 这是什么情况? 她还未开口,便感觉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背后,接着视线一片阴影。 她被拥入一个怀里了。 淡淡的血腥味环绕着,耳边是若有若无的心跳,温热的吐息落在发间。 “真好啊,这不是梦。” 随后环在腰间的手臂滑落,他缓缓的滑了下去,膝盖软倒在地上,接着垂下了头,高大的男子闭上眼睛,脸埋进了少女的肚子,然后——晕了过去。 陆乔乔:“……” “喂,你怎么了?”她吃惊的低下头,小心的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毫无反应。 她先是在他的鼻息下一探,虽然微弱,但确实有着呼吸,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轻微的动作却破坏了平衡,白发男子一头歪到少女的怀里,陆乔乔根本扛不动,立刻随之歪倒。 “诶诶——” 砰。 “天啊,好重……” 陆乔乔动弹不得,废了半天力气,才勉强挣扎出一只手来。她低头一看,只见掌心一片通红,全是暗红色的血。 这显然不是她的。陆乔乔侧过头,入目便是一缕雪白的发丝,他就枕在她的耳边,陆乔乔迟疑了片刻,伸手拨开了他的发丝,一张被血与泥土糊满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 “醒醒,”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你受伤了,还很严重,不要睡了,要保持意识。” 听见了她的声音,他的眉头立刻便浅浅的皱了起来,露出了挣扎之色,口中也断断续续的,发出了极轻的声音: “小狐……在这里,这就……赶过来。” 然而他终究是没能睁开眼睛,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陆乔乔有些慌张:“喂?” 她推了半晌,也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被糊了一手的血。 “糟糕……” 陆乔乔不在犹豫,手脚并用的推着男子,害怕加重他的伤势,陆乔乔束手束脚的,正在这时,她却觉得身上一轻。 深蓝的宽大衣袖遮掩了视线,随后一双手伸过来,扶起了白发男子。 陆乔乔抬起头,零星飘落的花瓣里,一名男子正低头凝视着她,双眸中似乎含着笑意,仔细看去,却又如一片深潭。 “虽然想过见到真人的情景,”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唇,“不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呢。” …… ………… “您的意思是说,您跟这位……都是刀剑的付丧神吗?” 他的耳中,传来了少女柔软的话语。 “那么,我需要供给灵力,就能让他的伤口愈合吗?” “……这把刀?”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 声音停下了,随后久违的灵力涌入了他的体内。他听见本体似乎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鸣,历次战斗中留下的暗伤,都在迅速的消退着。 小狐丸几乎是在下一秒,便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暗色的木横梁,接着一张面容凑了过来。 “您醒了吗?”少女那柔软的声音询问道。 她似乎有些高兴:“这次我完全没有犯错,灵力控制得很好呢。” “……” 小狐丸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他蓦然起身,凑到她的身前,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戳了一下她的脸颊。 温的,很软。能感受到皮肤下涌动的生机。 是活生生。 陆乔乔:(⊙o⊙)… “哈哈哈,您吓到她了呢。”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狐丸转过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赫然在侧,一手举着衣袖,轻轻遮住了唇,“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三日月殿?”小狐丸刚说了一句,便见三日月宗近放下了衣袖,侧脸上,有个淡淡的红印。 一看就是巴掌印。 “……”白发付丧神一言不发,沉默的握住了刀柄:“三日月殿,您做了什么?” 三日月宗近抬起手,驾住了小狐丸的刀鞘:“哈哈哈,只是跟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吗?” “哈哈哈确实是呢。” “看来您的伤势已经基本愈合了,”三日月宗近道,“虽然亲眼见证了,不过还是很吃惊呢。” 他放下手,小狐丸也顺势卸掉了力道,付丧神的视线,聚集在了陆乔乔的身上。 “虽然很遗憾,不过小姑娘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三日月宗近说道。 陆乔乔坐在一边,安静的听着。 她确实没有多少关于这两位刀剑付丧神的记忆。 不如说她现在脑子里基本是一团浆糊,不断漂浮着:我是谁?我在哪?_(:3」∠)_…… “您不记得了吗?” 小狐丸露出了些许失落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又说道:“不过,这也是难免的。” “其实,还是记得一点东西的。”陆乔乔犹豫的道。 “比如……”她伸出手,蓦然拽住了付丧神的头,然后在他的头上肉来揉去,重点关照了那两坨类似耳朵的东西:“……这种毛茸茸的手感。” 啊!是的,就是这种手感! 太美妙了! “……” 陆乔乔自顾自的揉着,半晌才发现付丧神无声无息的,她猛然松开手,讪讪然的缩回了原位:“抱歉,我冒犯了。”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侧着头,静静的凝视着她,红色的双瞳中,似乎隐约浮现着一点喜悦。 “……请原谅。”他对陆乔乔说道,便低下头,叼住了她的指尖。 锋利的犬齿轻轻一咬,立刻便有一点血珠沁出。付丧神柔软的舌尖一卷,立刻便将这浅浅的伤口吮吸干净。 随后他抬起手,锋利的指尖如同野兽的爪,用力划破了自己的下唇。 鲜血几乎是瞬间便沿着付丧神的唇角滴落。 他半跪在地,一手托起了陆乔乔的下巴,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乔乔的心中浮现了不祥的预感——这情景如此熟悉! “等等,请不要……”她还未说完,口中便涌入了淡淡的血腥味,付丧神闭上了眼眸,举动极轻的在她唇上一吻。 他的舌尖滑入少女口中,带来包含灵力的鲜血。 “我叫小狐丸,不管您忘记多少次,我都会告诉您的,”温热的气息吐落在她的脸颊边,小狐丸低下头:“接着,请您摸摸我的毛发,是您的话,无论想摸多久都可以。” “……” 于是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个巴掌印。跟三日月宗近正好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第26章 咬咬 刀剑付丧神与人类缔结契约的方式并不复杂,然而付丧神虽然名为“神”,但其实是更为接近妖怪的存在。 尤其是曾经噬主的付丧神。 “如我等这般,交付了名字还不够,想要再度与人类缔结契约,必须要有更加紧密的联系才行。” ——例如血契。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照这样说来,其实交换血液就行了吧?” “……” “其实还有很多方式的吧,比如,歃血为盟,把血混到酒杯里喝下去什么的。” “……” “无论如何,耍流氓是不对的哟。” …… ………… 潺潺的溪水从微摆的春草间淌过,陆乔乔走到溪便,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太刀,轻轻放在水边的石头上,随后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清水拍了拍脸。 冰凉的水珠顺着少女的脖颈滑落,没入衣领之中。也让她的思维清醒了一些。 距离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过了半日。 从小狐丸口中,也得知了一些事情。 这里,是平安京啊…… 陆乔乔一边思索着,擦干了脸上的水,将干葫芦瓢按进水里。这是她从后院的杂物堆里翻出来的。 两名付丧神,一个重伤初愈,另一个看起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这种时候呢,要拿出大人的胸襟,暂时先饶过他们好了。╭(╯^╰)╮ 无论如何,先弄点热水吧…… 这条溪流是附近唯一的水源,晨晖脉脉,将水面染上一层淡金。两岸生长着野樱、春杏、山桃等,花瓣随风飘落,逐水而流。 陆乔乔看了半晌,伸手捞起一片花瓣。 “血契吗。” 她自言自语。 她托着下巴,试图梳理自己混乱的记忆。 狐之助、本丸、加州清光…… 五虎退、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 她一点点的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出现的面容,将他们与各自的名字对应起来。 “对了,还有……” 水面上浮现一袭倒影。俊美的面容,雪白的发丝,金色的瞳孔,犹如盛满辰光。 一片花瓣落下,水面散开涟漪。 光影滟滟,他微微歪头: “哟,吓到了吗?” 噗通,陆乔乔手中的葫芦瓢坠入水中,倒影立刻粉碎,付丧神微微一笑,轻轻一跃,雪白的衣袖舒展开来,如白鹤一般,转眼跨越了溪流。 “看你的表情,”他半跪在地,伸手掐住了少女的下巴,“似乎是想起来了?” 鹤丸国永。 ‘请小心,鹤丸国永已经完全暗堕了。’ 陆乔乔几乎是立刻想起了骨喰藤四郎曾经说过的话,她挣扎起来,试图挣开鹤丸国永的钳制,口中也道:“请您放手。不然我就要……” “就要怎么样?” 付丧神骤然贴过来,几乎与她鼻尖相触,他的面容突然放大,说话之前,微凉的吐息落在陆乔乔的脸上。 “哇!” 陆乔乔被吓到了,毫不犹豫的一拳打出,精准的击中了付丧神的眼眶,然后连踢带踹的把他推搡到了溪中。 哗啦,水花四溅,付丧神的衣物立刻被浸湿,他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水珠:“这可真是……吓到我了呢。” 陆乔乔也很吃惊——她的力气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很轻松就把他推倒了呢!(⊙o⊙)…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哦。” 付丧神微微一笑,用力拍击水面,浅浅的溪流咆哮了起来,一股水柱凭空拔起,霸气如水龙,兜头浇在陆乔乔身上。 “诶诶——”陆乔乔躲闪不及,被浇了个彻底。 她眯着眼睛,还在努力擦着脸上的水,便感觉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重重的推到在地上。 “咳咳咳。”春草弯倒了一片,陆乔乔咳嗽着,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金瞳,美丽却冰冷。 他微微一笑:“你跟小狐丸结成了血契?” “比我想得还要快呢。” “你的灵力,就这样令人垂涎吗。” “哦呀,”鹤丸国永歪过头,捉住了陆乔乔扇来的手掌,“真是凶呢。” 随后他握住少女的手腕,压在她的头顶,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一捏就迫使她张开嘴。 “你干嘛——唔!” 冰冷的唇舌贴过来,陆乔乔眼前一暗,接着便感到体内的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涌向了付丧神。她头皮发麻,好似灵魂都要被抽出来。 要糟! 陆乔乔拼命挣扎起来,并毫不客气的抬起脚,一脚踹向付丧神的小腹。 防身第一式——踢裆! “哦呀,”付丧神松开她,微微抬高身体,用手握住了她的小腿,“这可不行呢,真被你踢中了会疼死的。” 不过,防住了下面,没防住上面。 趁此机会,陆乔乔比出剪刀手,照着他的眼睛就是一戳。 第二式——插眼! 成功得手! “啧。”鹤丸国永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捂住了眼睛。陆乔乔犹如一条滑溜溜的鱼,立刻从他的身下“滑”了出去。 她也不去找葫芦瓢了,捡起草丛里的太刀,反身立刻就跑。 周围遍开山樱,陆乔乔跑了一会,抬头去看到那白衣的少年,倚靠着树干,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一手握着刀柄,站在树下,看着她一言不发。 陆乔乔几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她握住了怀中的太刀,横在身前,皱眉道:“请问,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喂喂,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鹤丸国永抬起手,指着自己的眼睛,“被你弄得很痛呢,这里。” “……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她刚说完,便见眼前一片阴影投下,付丧神无声无息的落到了她的面前,弯腰看着她:“所以呢,你打算用这把刀,来对付我吗?” “一把,你根本无法拔出的刀?” 他刚说完,平地卷起狂风,花瓣与落叶旋转着,树影摇曳,金瞳付丧神的脸色骤然一冷,他毫不犹豫的向后一退,衣袖舒展开来,如一只展翅的鹤。 与此同时,陆乔乔感到背后拥来一个怀抱,淡淡的冷香环绕了她,一双手伸过来,一手抱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掌。牵引着她,骤然拔出了她怀中的太刀。 锋利的刀气将狂风斩断,去势不减,鹤丸国永拔出刀,刀气与刀锋相撞,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山樱应声而断,花瓣飞舞着,好似下了一场雨。 三日月宗近从背后抱着陆乔乔,他的手覆盖在少女的手背上,托举着她握住了太刀,将刀锋直向鹤丸国永。 “有何不可呢,鹤丸殿。” 他又低下头,轻声道:“您久未归来,我与小狐丸殿便分别出来寻找……抱歉,稍微来得有点迟。” …… ………… “三日月宗近?” 鹤丸国永直起身,亦将刀锋对准了他:“原来是你啊。” “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小狐丸。他才是那孩子的刀,不是吗。” “鹤丸殿亦让我感到吃惊。”三日月宗近说道,“您身上的气息可不太妙。” “虽然我承认这一点,但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我。”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并不回答,只是低下头,询问着陆乔乔,“害怕吗?” 陆乔乔摇摇头。 付丧神的衣袖像是宽大的帷幕,将她遮蔽在怀抱之中,他并没有松开手,仍旧环抱着少女,托举着她的手腕,令她握着太刀。 “呵,”鹤丸国永发出一声轻笑,“你还真打算,让这孩子,亲手砍我吗。” “毕竟这是您自己的提议。”三日月宗近轻笑道。 “您的自信令我吃惊。”鹤丸国永道,付丧神犹如一道残影,骤然冲向了三日月宗近,“难道就不怕这孩子受伤?” “哈哈哈,无妨无妨,若小姑娘有一点伤痕,鹤丸殿十倍奉还便是。” 刀刃撞击在一起,地面被切得支离破碎。陆乔乔的手被三日月宗近握着,做出挥舞、劈砍、格档等等举动。 他的心跳稳定而平缓,与他的呼吸一样,并未有丝毫的紊乱。 偶尔刀刃交错,付丧神还会低下头,眼底的新月纹好似会发光。 “嘛,也该结束了。” 三日月宗近抱着少女旋身,避开了白发少年的刀锋,他压低刀柄,做出攻击的姿势,蓄势待发。 在这个瞬间,鹤丸国永突然冲上前来,反手握着刀,重重的划出一击。他自己却突然倾身,伸长了脖子。 陆乔乔听见三日月宗近的呼吸,第一次沉重了起来,他立刻便想抱着她抽身而退,甚至松开了她的手,亲自握住了刀柄,朝白发金瞳的付丧神攻去。 然而却来不及了,鹤丸国永探过身来,如此之近的距离,他张开了嘴,用力的在陆乔乔脸上一咬。 “嗷!” 血几乎是立刻就涌了出来,与此同时,三日月宗近的刀刃,也凶狠的落在鹤丸国永身上,付丧神向后一跃,却还是被砍中,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衣,付丧神却好似并不在意,他伸出舌头,舔掉唇上最后一滴血珠。 “味道不错,承蒙招待。” 【正文兼剧场,在下】 第27章 发绳 一场战斗落幕,山樱折断大半,枝干倒伏在地上,花瓣揉进泥土里。 陆乔乔坐在水边,清洗着脸上的血迹。 擦干净水珠,这短短的时间里,牙印已经结了一层浅痂,看起来倒像是两弯月牙。 水面上映照出了付丧神那绝美的面容,三日月宗近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伤口还疼吗?”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赶紧站起来,她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谢谢您。” “您不必如此客气,”付丧神低着头,他身量高大,长发如同绸缎一般,眼底的新月纹氤氲着水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呢。” 陆乔乔连忙道:“怎么会,你救了我呀。” 她又解释道:“其实伤口不深呢,只破了点皮而已。” 没错,鹤丸国永那气势汹汹的一口,却只给陆乔乔脸上留下两道很浅的伤痕。倒像他故意嘴下留情了。 虽然并没有人会感谢他。 “三日月先生,您认识那位鹤丸国永吗?”陆乔乔好奇的问道。 “唔,”付丧神举起了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唇,他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谈不上认识,只是听闻过而已。” “他很有名?” “如果他是我听说的那位‘鹤丸国永’的话。” ——游荡于战场,肆意插入战局,随自己的喜好,屠杀政府审神者、溯行军;甚至是检非违使。 死在他手中的政府审神者,少说也有数十位。 付丧神的眼中似乎蒙上一层薄纱,遮掩了他的情绪,他用一种轻缓的语气,对陆乔乔道:“不必太过忧心,以后……小狐丸殿会一直陪伴在您身边。” “保护着你。” 陆乔乔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鹤丸国永这个人她是记得的。印象深刻的是他曾经无声无息的进入了本丸之中。 现在他居然又出现在了这里——平安时代的京都外郊。 难道刀剑付丧神们,能够自由的来往于不同时空吗?如果是这样,倒是能拜托他们,带领她回归本丸呢? 陆乔乔隐约觉得,她得快点回去。 她还在思索,耳中却听见了细小的响动,像是衣料互相摩擦,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她抬起头,便看到三日月宗近微微侧过了脸,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没入了发间,在摸索着,试图解开他的发饰。 金色的垂穗摇晃着,付丧神做得很不顺利,他拽了半天,也没能成功解开。 “三日月先生,您在做什么?” “啊,”他垂下眼眸,温和的道,“我想将这个解开呢。” “要帮忙吗?”陆乔乔问。 “那就麻烦你了。”付丧神轻声道,“我一向不擅长这些东西呢。” 他一边说着,低下了头,他的长发立刻便如流水一般的倾泻,发丝摇曳着,轻轻触碰着少女的脸颊。 淡淡的冷香味环绕着陆乔乔,若有若无,冰冷却绮丽。 就如那绝世的刀锋,却切开了一朵翩然而落的夜樱,残留下那一缕香气,渗入骨髓。 陆乔乔不知不觉的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摸索着三日月宗近的头发,触手觉得自己在抚摸一匹绸缎。 她不知不觉就摸得入了迷,付丧神并不催促,嘴角含着极浅的笑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任凭少女温软的指尖,慢慢的摩挲着。 拂过他的发尾、发梢,像一条胆怯的鱼,碰到了他的头皮,就飞快的后撤,过了片刻,又恋恋不舍的蹭过来。 少女露出了快要化掉的神情,显然毛绒控(划掉)发作。快要对付丧神这一头秀发爱不释手了。 “三日月先生的发质真好。”最终她恢复了一点理智,几下就把三日月宗近发间的那条类似发绳的东西,拆了下来。 她捧着发饰:“给,您的。” “谢谢你,”付丧神轻声道,接过了那条发绳,“小姑娘,暂且不要动,可以吗?” “嗯?嗯……” 于是三日月宗近伸出手,笨拙的揽起少女的一缕发丝,拨到她的脸颊边,随后他举着那条刚拆下的发绳,试图将它缠绕到陆乔乔的发间。 他的动作很慢,磕磕绊绊,神情却很温和。 “三日月先生?” 陆乔乔吃了一惊,却又碍于承诺,并不敢动:“您、您在做什么呀。” 付丧神沉默不语,只是垂着眼眸,眼底的新月纹似乎熠熠生辉。 许久,他才退后一步。 “好了。” 付丧神露出一抹极浅的微笑:“哈哈,看起来还挺不错呢。” 陆乔乔抬起手,便摸到发间垂下的金色丝穗。刚好挡住了她脸上的伤疤。 “……谢谢您,三日月先生。” “不必客气,叫我三日月也是可以的呢。哈哈哈。” 三日月宗近说道,他又将太刀递给了陆乔乔:“回去吗?” “嗯,”陆乔乔接过刀,依然抱在怀里,“小狐丸殿应该等得着急了。” 他们并肩走在林间,花瓣随风飘洒,落在肩头。 “说起来,这把刀,”陆乔乔抚摸着太刀,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有呢?” “……不记得了吗。” “嗯。” “哈哈,无妨,忘记也没有关系……大概,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路乔乔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她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说什么,身侧的付丧神,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片京郊的山林,因为被小狐丸所占据,嫌少有人迹。 而此刻,一队身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却出现在了山林间。 他们排列成阵,由两名高大的式神开路,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着: “看这地上的痕迹……” “不会有错了,人类做不到的……” “果然藏在这里……” 队列的最前方,是一名身着麻衣的少年人,他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却在看到陆乔乔之后,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是她!没错,就是她。找到了!” 如果陆乔乔现在有着完整的记忆,她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指着她的麻衣少年,是关丸的侍从,阿木。 只是此刻他的表情异常狰狞,狂热的兴奋跟极度的恐惧混合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仿佛一头恶鬼。 “是她!就是她跟百鬼夜行的首领混在一起,我看到了的,她没有影子,根本不是人!” 陆乔乔:“(⊙⊙)嗯?” 她尚在迷惑,便见那几个阴阳师,一齐伸出了手,捏出了攻击的姿态,驱使着式神:“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付丧神从容的踱步,挡在了陆乔乔面前。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便并掌成刀,向前横劈,只一击便将冲过来的式神拦腰斩断。 付丧神收回手,抬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唇,慢慢的道:“哦?阴阳寮的大人们吗。” “你是何人?” “哈哈哈,只是一介付丧神而已。”三日月宗近并没有上报姓名,“你们找这孩子有什么事情吗。” “付丧神?” 阴阳师露出了吃惊的事情:“居然也是妖怪吗!” 一旦确认了三日月宗近的身份,阴阳师便径直无视了他的言语,眨眼之间,数名式神又重新被释放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妖怪,受死吧。”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连忙将太刀递过去,“这个给您……” 付丧神却伸出手,轻轻的推了回去。 他转过身,从身侧的樱树上折下了一段树枝。 “没关系呢,暂且就用这个当做武器吧。” 花瓣飞旋着,环绕着付丧神,三日月宗近犹如在花间漫步,从容不迫,不过是片刻之间,就将式神们逐一斩杀。 阴阳师发出了哗然之声。 “怎么会,一介付丧神而已!” “那、那可是叶王大人的式神啊……” “糟糕了!” 这般的议论声中,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不必在意,对手是他的话,你们输了也理所当然。” 紧接着,一道人影倏然而至,他好像是由虚幻之影,骤然变化为实体,又仿佛一只存在于这群阴阳师之间,但直到此刻,才终于卸下了光影的伪装。 那是一个异常俊美的青年。 他穿着白色的狩衣,与阴阳师们的打扮并不不同,但他一旦现身,人群便自动自发的簇拥着他,仿佛拱卫着日月。 “叶王大人!” “叶王大人,您竟然亲自来了。” “是用了返逆之术吗……” 青年对于阴阳师们的议论并不在意,他往前走了一步,朝付丧神微微颔首,如同与老友寒暄一般:“多日不见了,三日月殿。” 接着,一股冰冷的力量骤然朝着付丧神袭去,瞬间将三日月手中的花枝打得粉碎,付丧神被那股力量冲击着,犹如一片羽毛,高高的飞起,撞在山石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第28章 宿敌 陆乔乔在与三日月宗近短暂的相处中,见过他优雅掩袖的模样,也见过他手持利器战斗时的姿态。 他好似永远都从容不迫,对陆乔乔而言绝对无法战胜的敌人,他能轻易的与之周旋; 但是现在,他的长发凌乱的散开,半跪在地上,华美的狩衣上沾染了尘土,呼吸间带着轻微的气音。 “咳……”付丧神抬起手,抹掉了唇边一缕血丝。 “您这幅模样还真是狼狈。”轻缓的话语既优雅又冰冷,毫无嘲讽之意,冷酷的诉说着事实,在众人的簇拥之中,一身白衣的阴阳师缓缓上前一步。 他行走于飘零的落英之间,花瓣跌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青年轻轻眨眨,又翩然而落。 “哈哈哈,说得也是呢。”三日月宗近站起身来,付丧神的唇上沾染着些许的血珠,“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呢。” “麻仓叶王。” 阴阳师们发出了轻微的喧哗声: “这个付丧神竟然敢直呼大人的名字……” “无礼!” “等等,三日月宗近,有点熟悉啊……” 三日月宗近充耳不闻,或者说,自从麻仓叶王出现,他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他就像一把真正的刀,卸掉了一贯的温润面貌,露出了锋芒。 “这世间之地,无一处我不可踏足。” 阴阳师平静的说,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朵落花,随后将它夹在指间,一股冰冷的灵力涌出,花瓣骤然飞散,好似刀锋一般,旋转着朝付丧神袭去。 “春景甚好,岂能辜负时光。” 一样事物破空而来,与花瓣撞击在一起,骤然冲散了阴阳师的灵力,花瓣飞旋着,纷纷落下。 “……” 阴阳师放下衣袖,他的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涌动,顺着指尖滴落。 那袭击了他的东西落在地上,直至此刻,才露出真面目。 ——那不过是一枚随处可见的石子。 “叶王大人?” “大人受伤了……” “那是谁……” 麻仓叶王转过头,山樱树下,一双清冷冷的眼眸也在看他。 那是个样貌异常娇美的少女,穿着简陋的巫女服,却并不能掩盖她的光华,她怀中抱着一柄太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的走到了三日月宗近的身前。 “你……”付丧神似乎也有些吃惊,他以袖掩口,眼眸却微微睁大。 少女仰头看着他,金色的垂穗在她的脸颊边摇晃着,她眨着眼睛,轻声问道:“您没事吧?” 三日月宗近摇摇头,他上前一步,试图将陆乔乔遮挡住,“小心,别……” 他还没说完,便见少女背过一只手,竖起食指,悄悄的摇晃着。 并作出各种诡异的姿势,一会弯下指节,一会比出剪刀。 三日月宗近:“……” 陆乔乔收回手,少女又往前走了一步,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与年轻的阴阳师对视着。 “您好,”她轻轻颔首,“阴阳师大人。” “……” 麻仓叶王缓缓的擦拭掉手背上的血迹,他注视着陆乔乔,眼神变幻莫测。一名阴阳师走上前,躬身道:“大人,庶人所指认的妖怪,正是此女。” 式神推了一下阿木,麻衣少年踉跄了一下,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他低着头,并不敢去看麻仓叶王的脸,断断续续的道:“是、是的……我,我亲眼见到她,跟率领百鬼夜行的妖怪,混在一起……” 他还没说完,便又被式神推搡着,粗暴的扯开了。 “叶王大人,要抓捕她吗?” 年轻的阴阳师放下手,他没有回应下属的询问,只是看着陆乔乔,神情平静的道:“想不到在这荒野之地,能见到如此优秀的通灵者。” “不知可否知道您的名讳?” 少女与他对视着,眼神清澈,犹如无声的流泉。 “很抱歉,我不能说出我的名字,”她轻声道,“刚才情势危急,伤到了您,并非我的本意。请原谅。” “另外……”她抬起了手,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庞大如海潮一般的灵力,骤然从她的身上涌出! 灵力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如同潮水一般,将少女与付丧神包裹在其中。这股能量是如此的惊人,即便是丝毫不懂通灵之术的阿木,也能感觉得到那如浪涛般的威势。 “天……这是灵力?” “从未见过!即便是叶王大人也……” 阴阳师们发出了震惊的惊呼声,海潮般庞大的力量,悠悠上升,直至天幕,又从容的环绕在少女身边,她神情平静,握住了一根枯枝。 新芽重绽,花叶蓁蓁。 “如诸位所见,”少女握着花枝,“我是个人类,不是妖怪。” 陆乔乔一边说着,垂下了手,背到身后,对三日月宗近,比了个:v。 计·划·通!<( ̄v ̄)/ 这样一来,既洗白了她的身份,又展示了实力!虽然她根本不会使用灵力啦,只会像这样释放出来而已,但是反正他们又不知道! 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很好的震慑了对方呢,她真是太机智了! 陆乔乔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紧接着,她便听到年轻的阴阳师,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真是惊人的灵力。”麻仓叶王说道。 他抬起手,犹如一滴油落入了冰冷的水中,环绕在陆乔乔身边的海潮,骤然翻滚起来。 灵力如狂澜,反过来吞噬了陆乔乔本人。 狂风卷起了她的长发,陆乔乔不得不散去灵力,免得受伤,她震惊的看着麻仓叶王。阴阳师的唇边有一缕极浅的笑容,他放下手,犹如指点后辈: “不过,虽然力量惊人,使用方法却十分笨拙。仅仅是释放出来而已,这样使用,无法做为攻击或者防御的手段。” 陆乔乔:(⊙⊙)…… 天啦,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吗! “真正的使用方法,应该是这样。” 阴阳师摊开掌心,缓缓的在虚空涂抹着,随着他的举动,一抹夜色悄然降临,眨眼之间,星月高悬。 挥手之间,颠倒日夜! 这方夜幕之下,唯有他与怀抱太刀的少女而已。 “暂且让不相干的人退下吧。”麻仓叶王淡淡道,“这般手段,你很吃惊吗?” “你击穿我的结界时,我也很惊讶呢。” “你、你做了什么?”陆乔乔抱紧了刀,忍不住问道,“你把白天,变成了黑夜……” “只是个小手段,”阴阳师平静的道,他又稍稍指引,大地陡然裂开,炽热的岩浆蓦然涌出了地面。如泉涌一般。 麻仓叶王伸出手,掬起一捧岩浆,仿佛手中不过是清泉:“掌四时、分阴阳、察天机……这就是阴阳之术。”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对陆乔乔伸出了手:“想要学习这样的力量吗?” 陆乔乔:“……嗯?” “我一直在寻找优秀的通灵者,”大阴阳师朝她走去,“通灵者的力量超越常人,我们洞察常理,知晓这天地间的一切。” “你看。”他垂下眼眸,指向那肆意奔流的岩浆,指尖微勾,一株幼苗便摇曳着,从岩浆中破土而出,不过数息之间,便长成巨树,枝干繁茂,花叶璀然。 麻仓叶王折下一段花枝,握在手中:“这就是我们的力量,也是你拥有的。” 他走到陆乔乔的身边了。 一旦靠近,陆乔乔才发现,阴阳师的身躯居然如此高大,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住。 “如你这般优秀的通灵者,是难得的瑰宝,”麻仓叶王盯着陆乔乔的眼睛,“理应站在更高的地方。” “到我的身边来吧。”他对着陆乔乔伸出手,“成为我的同胞。” 陆乔乔动弹不得,她的肩上仿佛压了千钧之重,只能看着阴阳师的手,越来越近。他的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她说道: “来——” 他的话语仿佛有魔力一般,在这方颠倒的天地中回旋着: “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交出来。’ “我……”她的舌头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我叫……” 阴阳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耐心的看着她。他的声音很平静: “不必抗拒,我不会对你这样的通灵者做什么。” “你的灵力纯净而强大,是我平生仅见。” “你有资格,成为选民呢。” ——选民?什么选民。 “等你交出了名字,我自然会向你一一解释。” ——你能听到我心中所想? “……” 阴阳师沉默不语,只是微微一笑。略微压下手掌。 陆乔乔感觉肩上的重量陡然加重了一倍,她的腿慢慢弯曲,不过相抗了十几秒,便骤然跪倒在地上。 冷汗从她的脸上滑,少女的气息紊乱,嘴唇几番张合。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发间。 “这样抗拒吗。”极轻的声音落下,阴阳师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有毅力的孩子。” 莫名的,陆乔乔觉得他的声音有一丝寥落。 “那么,我也只好用一些稍微粗暴的手段了。” 陆乔乔觉得耳中嗡鸣一声,按在她头顶的手,不急不缓的抚摸着她的发丝,她的脑浆却仿佛沸腾了一般! 无数细碎的画面从她的眼前掠过,都是她的记忆,就连一些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细微细节,都被细细的检阅,就仿佛有一只手,强硬的剥开了她的灵魂,要夺取她最珍贵的东西! “不、住……” “还在抵抗吗?真是顽强的灵魂,”淡淡的叹息落在她的头顶,阴阳师半跪在她面前,与她对视着:“那么我……” 麻仓叶王还没说完,陆乔乔抬起手,猛然拍开了他的手。 “住手!”她大声道。 又抬起双手,在他的胸前一推—— “走开!” 仿佛无穷无尽的磅礴灵力,从少女的身上喷涌而出,如同巨大的洪流,咆哮着冲击着他,瞬间将他所施展的术,原封不动的反击了回来! 术式维持的黑夜骤然碎裂,结界像是纸片,被揉得粉碎,巨树瞬间风化成沙,麻仓叶王双脚微离地,被那股洪流挟裹着,不由自主的向后疾退。 砰! 阴阳师跌落在地,七窍中缓缓流下了细细的血丝。 陆乔乔还在喘气,便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风声呼啸,她被麻仓叶王凌空摄起,身体不受控制的朝他飞去。 阴阳师伸出手,缓缓的掐住了少女的肩膀,将她牢牢的按住。 他的脸几乎贴住了陆乔乔:“你做了什么?” “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我——” “听不见……你的心音了。” 【偷偷来更新剧场,见下方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黑暗 ‘主人……’ 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好像是有谁在呼唤着她。 陆乔乔分辨着这声音,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清光? ‘主人!’ ‘姬君?’ 那声音激动了起来:‘真的是您吗?’ 以及另一个有些担忧的询问:‘姬君,您还好吗?’ 陆乔乔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声音又倏然远去。 ‘主人……听得见吗?’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距离似乎变得很近。 小狐丸? ‘主人,您在哪里?’ “我在……” 陆乔乔低低的道,刚一开口,便从那半蒙半昧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 一直徘徊在她耳边的遥远呼唤倏然中断,眼前是一片夜色,细碎的声响中,有谁弯下了腰:“醒了吗。” 那声音很温和,言语之间,却听他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感觉如何,”付丧神的双眼泛着淡淡的微光,低头凝视着她。声音很温和,“还记得我是谁吗?” “三日月先生?”她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嗯。”她得到了一个温柔的回应。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 又过了片刻,陆乔乔才终于清醒过来。 意识恢复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正侧躺着,头枕在一个温热的事物上,一双熟悉的眼眸注视着她,眼底的新月文熠熠生辉。 周围是全然的漆黑,付丧神跪坐着,而她就枕在他的膝盖上。 “……(⊙⊙)。” “啊呀。”陆乔乔小小的惊叫一声,手脚并用的挣扎着,试图坐起身,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将她重新按倒。 “别乱动啊,小姑娘,”裹着皮革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你的灵魂差一点就被麻仓叶王抽了出来呢。再躺一会吧。” “……” 陆乔乔被按压着,不由自主的躺了回去,微凉的绸布贴着脸颊,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付丧神那比平常人低上许多的体温。 若有若无的冷香环绕着她,付丧神耐心的抚摸着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她的心也在这温和的安抚之中,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小声道,“谢谢您。” 按在她发间的手略微停顿:“……无需在意。” “这里真黑啊,”少女自言自语,“不过看久了,也稍稍有点适应了呢。” 她刚说完,宽大的衣袖便遮蔽了视线。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有些意外,“您遮住我的眼睛了……” “啊,”付丧神的语调缓慢,似乎在思索着,很快便又道,“我听过一个说法,凝视黑暗,亦被黑暗所注目。” “所以……还是不要看了。”他轻声道。 “那三日月先生,你也闭着眼睛吗?” “嗯……这个提议甚好。” 陆乔乔:“……” 她有些不解,不过并没有再询问下去,顺从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听见三日月宗近轻笑了一声。手臂微微收拢,如同拥抱那般,将她拢在了怀中。 “三日月先生……”她在这安全的怀抱中小声发问,“这里是哪里呢?” 付丧神平静的道,“这里是麻仓叶王布下的结界。” “麻仓叶王的……结界?” 陆乔乔略微睁大眼睛,昏迷之前模糊的记忆逐一浮现: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再也……听不见你的心音了!’ ‘竟然还能抗拒我的术?’ ‘……’ ‘既然如此,就只有……将你的灵魂抽出来了。’ 之后的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听三日月宗近所言,虽然情势危急,但她的灵魂还是好端端的呆在身体里。没被扯出去。 “啊……”她懊恼的道:“真糟糕。” “我想起来了,麻仓叶王……那个人居然能听到人的心音,”陆乔乔轻叹,“怪不得轻易就识破了我。” ╭(╯^╰)╮哼,原来是靠作弊! 她的头顶被温柔的揉了一下。 “小姑娘也让我很吃惊呐。” “三日月先生?” “面对麻仓叶王也努力反抗呢,”付丧神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还成功的抓花了他的脸。” “……啊?” 她把阴阳师的脸挠破了吗? 完全没印象了啊…… 她听见三日月宗近轻轻的笑声,他似乎低下了头,长发便垂落下来,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尖上,有点热,还有点痒。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盖住耳朵,她略微挣扎着,转开了脸。 这细微的举动,让盖在她眼前的绸布滑落,陆乔乔眨着眼睛,长久的黑暗,令她稍微有所适应。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了付丧神的脸。 大片暗红色的血沾染在他的脸颊上,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他的嘴角。一道横贯眉心的创伤散发着森森黑气。 他的身上也满是战斗的痕迹,尘土覆盖了他华美的狩衣,护甲也早已经破损。 “小姑娘很厉害呢,”付丧神没有察觉少女的注视,仍旧用温柔的语气平静的诉说着,因为说话的缘故,牵动了脸部的肌肉,伤口中便缓缓滴落了血珠,付丧神略略抬手,那宽大的衣袖,便将那血珠,无声无息的挡住。 “……” 陆乔乔浑身战栗,她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摸索着握住了三日月宗近的手。 “三、三……三日月先生!”少女大喊一声,蓦然坐起身,遮住她视线的衣袖终于完全滑落,付丧神吃了一惊,一贯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那双绝美的眼眸,也微微睁大。 陆乔乔伸出手,试图抚上他的伤口:“三日月先生,您……” 才说了一句,她眼前的黑暗骤然散去,就如同水墨化开、虚影消散,她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 “……” 陆乔乔轻微的喘息着,一滴冷汗从她的脸颊滑落,微凉的风拂面而来,混杂着无数气味的空气冲散了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她耳中听见了车轮骨碌转动的声音,以及各种窃窃讨论的私语。 她慢慢放下手,环顾四周,她正坐在一个牛车之中,周围不是一片黑暗,身边也没有付丧神的身影。 “……是梦?” 陆乔乔有些茫然,她试图站起身来,却突然痛叫出声:“啊!” 她低下头,便看到自己的双腿上,布满了繁杂的字符。 这些符号似乎有生命一般,呈现出火焰般的色泽,牢牢禁锢了她的双腿,施法者显然并没有布下限制她行动的术式。然而却用了这样残酷的法术。 只要她稍微动弹一下,便立刻仿佛有千百把刀戳入骨髓,疯狂的搅动。 不过片刻,陆乔乔便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头晕目眩,耳中听到有人说:“啊,她果然不敢动了呢。不愧是叶王大人的法术。” “还好是这样……不然,仅仅让我们来押送她……有点担心呢。” “……” 牛车摇晃着,风吹开了草帘,露出走在前方阴阳师的背影。 与此同时,窃窃的私语声,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陆乔乔从草帘的缝隙间看去,便看到一双双眼眸,道路两边,站满了衣衫褴褛的平民,他们无声的注视着她,有些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匆匆的低下头,有些却恐惧又厌恶的与她对视着。 “就是她……大人说了,这个女人……” “为了抓捕她……连高贵的阴阳师大人都受伤了。” 一枚石子突然飞了过来。打在她的额头上。 “死妖怪,”年幼的孩童极其小声的说,“都怪你。” “……引来了,百鬼夜行。” 刷—— 陆乔乔赶在再次被砸之前,放开了捏着草帘的手。 她长叹一口气,向后一靠。 她的手指,碰到了一样微凉的事物。 陆乔乔睁大眼睛,她低下头,便看到身侧一柄太刀,静静的横卧在她手边。 “……” 她的手指按在刀鞘上,太刀毫无动静,却仿佛在传达无声的安抚之意。 陆乔乔愣了片刻,她伸出双手,慢慢的将太刀抱在了怀中。 与此同时,牛车骤然一停。草帘摇晃着,道路两旁的贫民都已经消失不见,高大的府祗缓缓打开了大门,两名式神一前一后的走出。 “有劳诸位大人了,”式神对阴阳师道,“那么,现在,请将她交给我等吧。” “不必忧心,叶王大人已在城中布下了结界,如今任何妖怪也不能踏入平安京一步。今夜,必然不会再让百鬼夜行重演。” 草帘被掀开,式神那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陆乔乔面前:“那么,请下车吧。” “叶王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第30章 那时 这里似乎是麻仓叶王的府祗。 陆乔乔被式神一左一右的挟着,跟观光一样,穿过高大的拱门、曲折的回廊,最后来到了庭院之中。 陆乔乔看见了麻仓叶王。 他脱掉了狩衣,只披着一件白羽织,长发披散着,犹如流泉。 正是逢魔时刻,燃尽余晖的夕阳,呈现血一般的色泽,晕染着他的双眸。 “失礼了,”他没有转身,依旧注视着夕阳,却略略抬手,解开了施加在陆乔乔双腿上的术式,“请坐下吧。” 式神松开了手,陆乔乔试探性的走出一步,果然不再有任何不适。 连廊下摆放着一局手弈,已是残局,黑子完全围困住了白子。 陆乔乔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她在软榻上坐下,将太刀摆放在了膝盖上。 “果然,你的心音,我听不见了。”麻仓叶王转过身,与之前相比,此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有些淡淡的红痕。 陆乔乔没有接话。 “真是久违了,”麻仓叶王抬起了头,与陆乔乔对视着,“与人类这样面对面的坐着谈话。” 陆乔乔并不觉得意外,她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府祗之中,除了麻仓叶王之外,便是各类强大的式神。她稍微思考便明白过来。 ——既然这个人能听见心音,活着的生命那繁杂的思绪,恐怕是令他厌恶的。 然而,一旦出现了例外,他却又在意了起来。甚至为这种情况而感到惶恐。 不过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表露出分毫。 “你把我带到这里,”夕光如血,陆乔乔迎着阴阳师冷酷的视线,淡淡的道,“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阴阳师的嘴角浮现一缕极其浅淡的微笑,他的面容是异常俊美的,只是气势强大,令人不敢与之对视,一旦他不再摆出那副冷酷的模样,顿时便显露出惊人的美色。 “你从平安京中走来,一路所见所闻,对此有何感想。” “……” 陆乔乔立刻便想起了路边那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平民。 “是你特意安排的吗?”她询问道。 麻仓叶王垂下眼眸,他抓起一枚黑子,放在掌心把玩,另一只手撑住了脸颊:“没错。” “平安京中的百鬼夜行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阴阳师的唇角泛起诡秘的笑容,眼神却是冰冷的,“阴阳寮中,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两百二十四名阴阳师,其中精通术式、能力强大的,共有六位。” “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击退百鬼的力量。” “但是你看,”他将黑子‘啪’地放在棋盘上,“百鬼夜行却愈演愈烈。” “……为什么?” “因为贵族们抽调走了所有的阴阳师,”麻仓叶王轻声道,“皇宫与贵族的府祗日夜笙歌,平民却只能在恐惧之中挣扎。” “如果不是之前那晚,黑暗被无限的延长,白昼迟迟不至,令他们感到恐惧,终于肯扩大结界的范围,今夜……平安京将会沦为人间地狱吧。” “贵族愚蠢残暴,”麻仓叶王继续说道,“平民,则是麻木无知。” 他突然伸出手,白色的衣袖拂过棋盘,棋子散落了一地,阴阳师的手隔着微小的距离,虚虚落在了少女的额间,语气也骤然便轻:“很痛吧。” 陆乔乔躲闪不及,麻仓叶王那冰冷的指尖,贴在了她额头上那一小块红肿,一触即分。 那是被路边的孩童,用石子砸伤的。 “你瞧,只要稍微放出风声,将一切推到你的头上,平民们就不假思索的相信——他们并非没有分辨事实的能力,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是那么弱小,所以他们敢于恨你。” “通过仇恨、伤害、排挤比自己更弱的人,得到虚伪的安全感……” “这就是世间大众,”阴阳师抬起了手,他的双眸映着血红的天光,仿佛在评价着蝼蚁: “——太渺小了。” “……” 陆乔乔安静的听着,麻仓叶王的手离开了她的额间,缓缓下落,他并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弯起手指,仿佛轻轻的托起了她的脸颊。 阴阳师露出一缕冰冷的微笑:“虽然你拒绝了我的邀请,但是,像你这样有着坚韧灵魂的通灵者,值得我为此破例。” “你想做什么呢?” 麻仓叶王的眸中,出现了一点光辉:“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只有通灵者的世界。” “世人是一种可笑的生物,但是通灵者不一样。” “通灵者知晓天地规则,尊重这世间的一切。” “如果这世上只有通灵者的话,一切都会不同,”他的语速稍稍加快,“我们才是能与世界共存的人。” “当然,通灵者中也有被污染了的灵魂,我自然会做出挑选。” 他微笑起来,朝着陆乔乔伸出手,光芒在他的眼底氤氲着,让他看起来,居然有些孩童式的天真。 “怎样,”他询问着,“接受吧。成为我的同胞。” “……” 一只手抬起,按住了阴阳师的手腕。 有那么一瞬间,麻仓叶王有些恍惚。 与他相比,少女的掌心异常的温暖,那是正常的、属于人类的体温。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旁人的肌肤了。 “在我回答你以前……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 又轻又软的声音,如同夏日的微风,轻轻的回旋着。 阴阳师回过神,他表情不变,稍微用力便挣开了少女的手,白色的衣袖滑落,掩盖住了他的手背。 “你想问什么。” “三日月宗近……你伤害了他吗?” “……” 一阵沉默。 陆乔乔轻轻的叹了口气:“看来是的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呢……你是第一个。”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虽然我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三日月先生,是看到你想抽出我的灵魂,出手阻止,却被你反击……反击敌人是合情合理的,从你的立场上来说,这并没有错。” “但我发现,这样一来我还是生气……而且,还开始生我自己的气了!” “所以,”她逆光而立,“接下来,我不得不对你说一些,残酷的话了。” “请恕我直言,”陆乔乔的声音轻轻的,“你没有家人吧。” ——麻仓叶王,没有作为普通人的家人、朋友、爱人,或者其他一切值得信赖的对象。 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些冰冷而强大的式神。 ‘家人’这个词语,激怒了阴阳师。 麻仓叶王骤然起身,冰冷的灵力包裹住了他:“家人?” 他朝陆乔乔伸出手:“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庞大的灵力如海潮一般汹涌,陆乔乔同样伸出手,于半途截住了麻仓叶王,他们的手掌相抵着,十指交握,明明该是友善的一幕,两股灵力却咆哮着撞击到了一起。 “我希望你能明白,”陆乔乔的用力抵着麻仓叶王的手,“我并不害怕你。” “我对你愤怒的模样,也并不感觉到恐惧。” “你的态度如何,是撼动不了我的,”她略微压低重心,握紧了另一只手,猛然朝阴阳师打去,重重的击在他的胸口,“因为我比你——” “更强!” 灵力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没有任何技巧,纯粹是野蛮的比拼蛮力而已,这般粗鲁的使用力量,任何一名稍有所学的阴阳师,恐怕都要讥笑,然而麻仓叶王却不得不松开手,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虽然我对阴阳术一窍不通,”陆乔乔露出一个微笑,她的骨节如同被烙铁烫伤,浮起一层红肿,少女的表情却未曾有丝毫改变,“但是,光论力量,我比你更胜一筹呢。” “我已经有所觉悟,”陆乔乔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麻仓叶王护身咒灼伤的手背,“我绝对不要三日月先生,因为我而置身危险之中!” “你很强,我不敢说可以击败你,哪怕伤到你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我愿意,”她抬起头,并未用多么严厉的口吻,只是平静的诉说着,“拼尽全力。” “请你将三日月先生放走吧,他就在你的府祗之中,我能有所察觉。” “……”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也已消散,夜色悄然而至,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之中,少女却好像在发光。让人不敢直视那双眼眸。 麻仓叶王的嘴角浮现一缕微笑。 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滑稽而又可悲的剧目,到了最后,他居然笑出了声来。 “哈——”阴阳师抬起手,五指插入发间,将散乱的长发梳理开:“哈哈、哈哈哈……” 陆乔乔眨眨眼睛:“你在笑我不自量力?” 麻仓叶王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面带微笑,朝陆乔乔走去。 “真是太可笑了,”他低声道,伸出手来,阴影笼罩了陆乔乔,“当了妖怪的饵食,却还不自知。” “既然如此……就让你回想起来吧,那些被你忘记了的真相。” 他的手掌,落在了少女的头上。那些细碎的、凌乱的记忆,仿佛被拨开了蒙在表面的薄纱,骤然连贯清晰了起来。 ——那是八分之一·陆乔乔,迷路于鬼道,初次与三日月宗近相见时的记忆。 …… ………… ‘哦呀……唤我所为何事呢,迷路的贵女?’ 那是什么…… 是谁在说话? ‘鬼道之中,妖鬼众多,还是早早离去的好呢。’ 一双眼眸凝视着她,眼底似乎落入了新月。 她茫然的眨着眼睛,终于回过神时,萦绕在身旁的淡淡冷香,已经无声无息的淡去了。 啊…… 陆乔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了,她迷路了,这里似乎是,鬼道? 那么…… 她抬起头,试图寻找那位穿着华美狩衣的人,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付丧神松开了衣袖,并没有再停留,他的态度温和,却又不可接近,已经转过了身,浓雾又弥漫开来,逐渐遮掩了他的身躯。 “咦,”少女小小的惊呼一声,连忙朝他跑去,声音细细的:“那个,请等一等……” 她伸出手,指尖堪堪碰到了付丧神行走间晃动的衣袖。 随后便感觉眼前一片金星乱晃,一股力量击中了她的下巴,将她抽得飞起。 付丧神抬起手——这似乎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用力的挥了出去,不过却足以击退陆乔乔了。 少女像一片羽毛,顺着他的力道: 飞起 “呃。” 坠落 “啊。” 跌到 “哦。” 噗通~ ——脸朝地式坠落。 付丧神的眼眸微微睁大,他抬起衣袖,遮住了唇:“哦呀……您没事吧。” “……咳咳。”陆乔乔挣扎着蠕动着,慢慢的爬了起来,她揉揉眉心,忽然眼梢弯起,对他微微一笑: “没事哦。” “……” 少女站起身来,又朝着付丧神跑去。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躲闪。只是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越来越靠近。随后他抬起手,轻轻的按住了少女的额头。 “因为是残魂,所以感觉不到恐惧吗。”付丧神轻声的道,指尖抵在少女的眉心,“不可以再靠近我了呢,小女孩。” “残魂……?是在说我吗。” “哈哈哈,是的呢。” 少女露出了懵懂的神情,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吗,原来是这样。” 她又微笑起来:“谢谢你呀。”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陆乔乔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她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神情:“嗯……叫做,刀、刀……” ——刀剑付丧神。 他的眼神微暗:“哈哈,小姑娘,你是个审神者?” “审神者?”陆乔乔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她皱起眉,努力的思索着,“我叫审神者吗(⊙w⊙)。” “哈哈哈,这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呢。不记得了吗,名字?” “我……”陆乔乔犹豫的说,“似乎不能随便说出名字。” “哦?” 少女有些愧疚,连连道歉:“对不起。” “不过,”她仰起头,双眸清澈,如同泠泠的流泉,少女微笑着,“你可以叫我……乔乔!嗯。” “……”付丧神微微歪头,他嘴角含笑,也学着少女的模样,放低了声音:“哦呀……” 他发出了意味深长的感叹,却并没有去唤少女的名字,只是轻笑道:“那么,我的名字也应该告诉你呢。” “——三日月宗近,虽然也许你一会就忘记了,哈哈哈。” “那么,”付丧神的笑容微微淡去,“再次唤住我,所谓何事呢。” 陆乔乔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事情的。” 她朝付丧神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双眸,清澈如泠泠流泉,清晰的映着他的身影。 如此之近的距离,三日月清晰的看见了少女眼中的自己——并不是他所展现在人前的、华美的伪装。 而是一个被漆黑的诅咒气息缠绕,浑身长满了狰狞的骨刺,犹如恶鬼般的……模样。 然而少女凝视着他,并没有露出一丝恐惧。 她轻轻眨眼,声音轻轻的:“三日月先生……” “那个,”她犹豫的道,“你好像受伤了,对吗?” “诶呀,”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感叹,“……真是。” 付丧神眼底的新月纹似乎在发光。 ——太敏锐了。 “被你看穿了呢。”他抬起衣袖,略略遮住了脸颊,“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呢。” 在他的注视中,少女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掌心轻轻的贴在了他的胸前。 温柔的、如同涓流一般的灵力,无声无息的涌入了他的身体。 几乎是在下一刻,付丧神脚步微错,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笑容淡去了:“灵力?” 少女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似乎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她自言自语,“好像,只要这样做。” 如同潮水一般的灵力,缓缓的从她身体里涌出,强大而纯净,瞬间冲散了鬼道弥漫的雾气。 灵力环绕着他,犹如一团温柔的水,将他包裹着。 刀剑付丧神与人类审神者缔结契约,因为契约的存在,审神者的灵力,才能毫无阻碍的传递。 然而居然还有这样,根本不需要契约的通灵者! 仅仅是残缺不全的魂体,竟然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付丧神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温暖了起来,他注视着少女,淡淡的灵光环绕着她。 “三日月先生。”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微笑起来。 ——她很开心。 “我好开心,我能帮到你!”陆乔乔懵懵懂懂的,表达着她纯粹的喜悦之情,“刚才……您帮助了我,我想要回报你。” “……” 三日月宗近微微眯起眼眸,眼底的新月纹氤氲着微光。 ——就如皓月。并不刺眼,却已足够驱散黑暗。 他微笑着,退后一步,脱离了少女灵力的范畴。 “诶?” 三日月抬起手,按住了少女的头:“哈哈哈,已经足够了呢,小姑娘。” “可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捧起了少女的双手,轻声道:“不痛吗?” 这短短的时间里,陆乔乔按在三日月胸口的双手,仿佛在墨汁里浸泡了一样,黑气弥漫,似乎要侵入她的体内。 “诶!”她发出一声惊呼,这才发现掌心仿佛被数千根针,绵绵密密地扎着一样,“啊……刚才太投入了,没注意到。” “没关系,”她甩了甩手,又呼呼的吹了几下,立刻便又活泼的道,“虽然有点痛,不过还可以忍受哦!” ——不痛吗? “不过,这是什么呢。” 付丧神轻轻的道:“那是诅咒呢。” “我身上的并不是伤口,”他说道,“而是诅咒呢。所以不要浪费你的力量了。” “诅咒……”陆乔乔跟着重复了一遍,她的灵魂不完全,显然并不能理解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不过很快,她就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 少女抓住了付丧神的手指:“也就是说……你一直在疼吗?” “我只是手掌沾到了,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逐渐淡去的黑气,“可是,三日月先生,你的身体里……都、都是……” 在她看来,黑气几乎将付丧神淹没。 少女露出了好像要化掉的表情,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道,“你……呃,我……” 过了片刻,她又重新微笑起来。 “我想起来了……有谁跟我说过,”她仰起头,似乎在回忆着,断断续续的道,“快乐的事情,一起分享,能够加倍;痛苦也可以分享的,慢慢的就……不会疼了。” “好像是这样,我觉得超~有道理呢。” “……” “所以,”她伸出手,“三日月先生,你把诅咒分给我一半吧。” “啊,三日月先生?” 付丧神伸出手,轻轻的捂住了她的眼眸。 她听见他似乎是在笑。 “多么……”他用极轻的声音呢喃着。 多么纯粹而稀有的灵魂。 ——美丽至极。 陆乔乔不明所以,她没有动,乖乖的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并不完全的生魂,脑袋就像糊了一样,等到付丧神松开手,她迷惘的看着他。发出了一声:“诶?” “……啊,抱歉,我刚才是……要做什么来着。” “要给我戴上这个呢。”三日月宗近伸出手,掌心是一枚金色的垂穗。 他微微弯腰,眼角折起:“那就麻烦你。” “……(⊙⊙)哦。” 是这样吗? 陆乔乔伸手拿起垂穗,摩挲着他的长发,也许是因为魂魄不全,少女显得笨手笨脚,于是很快的,她便专心的跟发饰较劲了。 她的呼吸声极浅,魂魄其实并不需要呼吸,只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如今的境况,仍旧维持着人身时的习惯。 那若无若无的气息,落在他的耳尖、脸颊、发梢,好像一团团雾气,逐渐迷住了他的眼睛。 “好了。” 他直起腰,伸手抚摸了一下发间那有些歪的垂穗,便微笑起来:“哈哈哈,帮了我一个大忙呢,谢谢你。” 于是少女便高兴了起来:“不用谢的。” “那么,我也要给予回报呢。”他轻声道,随后抬起了手中的太刀。 光辉如月,刀身上行走着新月般的纹路。 付丧神细心的甩掉了刀锋上的血珠,还刀入鞘,接着将它递给了少女。 “哈哈哈,希望你能收下它。”付丧神轻笑着,“鬼道之中妖鬼众多,独自前行是很危险的呐……带着它,它会保护你的。” “(⊙⊙)……好?” “可是,”她犹犹豫豫的问,“这样一来……你就没有武器了呢。” “哈哈哈,会有的。”付丧神轻笑着,他抬起手,一股黑色的气凝聚在他的掌心,很快,一把与陆乔乔手中,一模一样的刀,从无至有,凝聚成型。 “用妖气再捏一把就好。” “那么,”他伸出手,轻轻的按住了少女的眼眸,“小姑娘……” “……请你……” …… ………… 记忆就到此为止。 陆乔乔睁开眼眸,眼前仍旧是麻仓叶王的府祗。 她低下头,慢慢的看向了怀中的太刀。 “……” ——请你,到我的身边来吧。 这是记忆之中,最后所听见的话语。 “……这到底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还不肯认清事实吗。” “温情脉脉的回忆?保护?” 阴阳师的身上披了一层夜色,他挑亮了灯火,语气平静:“虽然你并没有掌握任何阴阳术,但作为通灵者的本能……应该已经告诉了你真相。” “妖怪啊,是会标记猎物的。带着这把刀,哪里也去不了呢,只会让你一步步的,来到他的身边。” ——所以,残缺不全的生魂,才能召唤她的身躯吗? “与其说是在保护你,不如说,你就像是猛兽口中的饵食,因此其他的妖鬼,根本不敢靠近你。” “如何呢,”他轻声道,“你还要为了三日月宗近——” “拼尽全力吗。” 【正文在下】 第31章 隐情 三日月宗近诞生的本丸,是个已经颇具规模、成员众多的成型本丸。 虽然刀账未满,但在他到来之前,这座本丸已经很久没有增加新的成员了。 就连将他锻造出来的契机,也是一个意外。审神者在例行锻刀的时候,调配错了资源,按照原定计划,本应该锻造出的,会是一把用于链接的打刀或者胁差。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在审神者脸上,看到的却并不是惊喜。 ——而是掩饰得很好的焦虑。 …… ………… 付丧神的身躯冰冷,他的吐息确实温热的,若有若无,落在陆乔乔的后颈。 他的手轻轻的掩住了她的双眸,陆乔乔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付丧神那比平常要沙哑的声音,轻笑着:“啊……” 他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所幸你安然无恙。” 陆乔乔并不敢挣扎——付丧神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微弱,好像轻轻一碰,他就会消散一般。 “三日月先生,”她微微侧过头,有些着急的道,“您还好吗?” 回应她的是付丧神若有若无的笑声。 “嗯,”他一如往常那样,轻松的回答着,“很好呢。” “不如说,再好不过呢。哈哈哈……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所说的复杂情绪呢。” “……”陆乔乔一言不发,她抓住了付丧神的手腕,趁付丧神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躯往下一滑,随后赶紧旋身站起。 她终于看见了付丧神现在的模样。 三日月宗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衣袖被削去了半边,狩衣上沾满了暗色的血迹,他显然没预料到少女会如此果断,似是吃惊一般,微微睁大了双眸,他略略侧过头,让长发遮掩住脸上的伤口,抬起衣袖,好似平常样掩唇而笑: “哈哈哈……被发现了。哎,这种时候不该笑呢。” 陆乔乔举起双手,少女半天讲不出话来,手掌胡乱的挥舞着,好像快吓死了。 “三、三三……” 她干脆不再开口,熟练的调动着灵力,试图依靠过去的经验,将付丧神的伤势治愈。 然而三日月宗近却轻轻退后了一步,从她的身边滑开了。 “不行呢。”他低着头,凝视着少女的眼眸,温和却又不容拒绝。 “啊?可是您……” 她还未说完,付丧神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的按住了她的唇。 “嘘——” “小姑娘,不要再说了呢。” “否则的话……”那声音犹如呢喃,“我就要……”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按在她唇边的手移开了,随后温柔的将她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拨开,付丧神直起了身,轻轻的按住了陆乔乔的肩膀,语气温和的嘱咐着:“好孩子,暂且不要动。” 陆乔乔:“……” 随后他敛去了笑容,陆乔乔听见他说:“按照约定,麻仓,该是你履行誓言的时候了呢。” “……” 长廊的尽头,麻仓叶王就站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他们,仿佛在旁观着无声的默剧。 烛火燃烧着,火星跳动,发出轻微的炸裂声。麻仓叶王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嘲。 “三日月宗近啊,”他准确的叫出了付丧神的名字,语气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哈哈哈,那也无妨,”付丧神轻松的道,“将你一并视为必须斩杀之物便是。” 又是一阵死寂。 良久, “是吗……” 陆乔乔听见阴阳师轻轻的应了一句,竟然显得很是平静,甚至连一贯的冷漠也好似消散了些许。 “那就如你所愿吧。”他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只要她不主动攻击我,我不会再对她动手了。” 他迈开脚步,慢慢的走来,最终停在那一盘被掀翻的棋子前。黑白色的棋子滚了满地,而他就踩在棋盘的边缘。 “蝼蚁小小的挣扎,也殊为有趣。”麻仓叶王伸出手,他点亮了一盏灯,烛火映照着他的面容。 “只不过,三日月殿,你的刀早已经不能出鞘。” “这件事情,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第32章 晚安 三日月宗近的刀,不能够再出鞘了。 付丧神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容,并没有反驳麻仓叶王的话。 “为什么?” 寂静之中,少女的声音仿佛是轻软的羽毛,她有些茫然:“是因为受伤了的缘故吗?” 陆乔乔记着付丧神的嘱咐,并不敢随便乱动,不过却伸手拽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衣袖:“三日月先生,我说对了吗?” 她刚恢复了记忆,自然记得在鬼道之中,付丧神是如何击杀了围拢过来的妖鬼。 如果真是这样……刚才打那一拳打轻了!╭(╯^╰)╮ “即便听不到你的心音,却还是能一眼看透你在想些什么呢。”麻仓叶王淡淡道。 陆乔乔没有接话。 “三日月殿,不打算解释吗。” 于是这下轮到付丧神被陆乔乔紧紧的盯着了。 “哈哈哈,并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出力多少的区别而已。”他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少女的发丝。 夜色如薄纱,披在他的身躯上,唯有他的双眸,映着跃动的烛火,眼底的新月纹熠熠生辉。 他放轻了声音,声音如夏夜的轻风,温柔的落在少女耳中:“而现在,我只是打算,全力以赴了。” “什么意思?”陆乔乔连忙追问,“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还没说完,付丧神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取过了她抱在怀中的太刀。 陆乔乔一怔,连忙松开手,随后便感觉头发又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他微笑着,张开口,温柔的、无声的说:“……” 随后他伸出手,蓦然握住了刀柄。 …… ………… 三日月宗近已经在本丸中闲置了三个月。 将他锻造出来的审神者,并没有立刻将他编入队列。只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晾着。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见过第二把新刀。 他也表现得很安分,并不去询问审神者,每天只是在本丸中悠闲度日。偶尔还会去内番帮忙。 所以,当他的刀锋切开了某位短刀的脖子时,他得到了那孩子难以置信的询问:“三日月殿……为什么……” 三日月宗近只是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眸。 被他所杀死的付丧神很快便消散,浓稠的黑气仿佛要凝聚成实体,充满了恶毒的诅咒,随着灵力,被他吸收。 不过片刻,这场杀戮便落下了帷幕。谁也没有察觉。 从短刀开始,他游走在本丸的每一个角落,逐一将他们无声的杀死。每一个付丧神倒下之前,脸上的表情都是惊愕的、恶毒的。 “你居然……” “不,我不想死啊……主君……” “诅咒你……我诅咒你!” 等到审神者带着第一队伍归来之时,天已暮色,血红的天光洒落,三日月宗近站在本丸的庭院之中,手持太刀,迎接他们的归来。 最初审神者与付丧神们,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等到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审神者发出了一声惊呼:“三日月宗近,你?” “哈哈哈,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这样呢。” 付丧神轻笑着说道,他往前踏出一步,血色的天光笼罩着他,付丧神浑身都是血,刀锋却雪亮如新,他的头发披散着,额头上生出了一枚角,犹如恶鬼。 “不过,我也不需要再继续掩藏了,吸收的力量已经足够多了。”他抬起刀锋,指向了同僚,“来,厮杀吧。” 他的刀锋,斩裂了天幕。 不断有付丧神质问着他,他们的表情因痛苦和仇恨而扭曲,毫不留情的施加着他们所能想象的、最为恶毒的诅咒。 三日月宗近始终微笑着,当他终于站在审神者的面前时,缠绕在他周身那漆黑的诅咒,几乎已经快要化为实体。 一缕血丝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犹如泪痕。 “我一直想思考,为何本丸之中,没有那几把神刀。”付丧神的笑容消失了,他垂眸注视着审神者,“不过想来,曾经应该是有的。” 审神者颤抖着:“你想杀我吗?不……不要杀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大家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我会诅咒你的!杀了主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会永远被诅咒缠绕,慢慢腐朽!” 最后一缕夕晖也消散了。 付丧神抬起手,一刀贯穿了审神者的身躯。 审神者发出了犹如哭泣一般的尖锐啼叫,一直笼罩着他的灵障骤然崩塌,他的身躯好似飘摇不定的幻影,那层伪装彻底消散时,暴露在付丧神眼前的,是一个根本称不上人的东西。 “诅咒……你……”他艰难的伸出漆黑的爪子,充满愤恨,“为什么……我付出了一切,我是被欺骗的啊!” “政府欺骗了我……什么审神者,不过是妖怪的祭品而已……灵力不够,就吞噬生命力……” “我只不过想要自保而已啊!” “所以,您就故意使那些刀剑堕落吗?”三日月宗近轻轻的道,“每日的饭食中都添加了您的咒术呢。” “就连我也束手无策。一旦术式成熟,性命也就到底为止。变成任由您享用的食粮……”他低垂着眼眸,又微笑起来:“不过也多亏了这点,大家都中了术,我才能如此轻易的吸收了他们的力量呢,哈哈哈。”” “凭什么只有我必须去死……”审神者的脸上流露出了强烈的憎恨,“就算跟溯行军为伍也好,我要活着!既然奉我为主人,那就变成我的养料好了!” “可恶……明明没有露出破绽,就要成功了,都是因为你!早知道就……先……吃了你……” 三日月宗近注视着审神者,他的神情居然是温和的,付丧神放轻了声音:“是吗,哈哈,无需忧虑,直到最后一刻,您在他们的眼中,仍旧是个值得尊敬的主君。” 他转动刀柄,毫不犹豫的搅碎了审神者的心脏。 “……请您安息吧。” 黑色的血液飞溅而出,审神者飞快的雾化,黑色的气息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鲨,拼命的朝付丧神的身躯钻去。 三日月宗近并没有躲闪,任凭充满诅咒的灵力缠绕住了他。 死在他刀下的付丧神的诅咒、杀了主人所带来的反噬,黑气蠕动着,犹如一层层的茧,将他厚厚的包裹了起来。 “想要让我彻底堕入黑暗之中,沦为毫无理智的妖魔吗……”付丧神轻声呢喃,“诸位的恨意,我感受到了。” 他轻笑着,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太刀。 天下五剑依旧高洁,刀锋如月,锋利的光芒丝毫不曾折损。 他挥动太刀,毫不犹豫的斩向了自己。 付丧神的影子摇曳着,倏然一裂为二,他缓缓的将刀收入鞘中:“不过我还不想连心灵也堕落呢。” “诶呀……这样一来,刀魂跟本体就分裂了。哈哈,也罢……暂且如此吧。” “就让我……三日月宗近……” 背负着诸位的仇恨,直至消亡吧。 …… ………… 狂风从夜色深处用来,连廊下的烛火摇晃着,纷纷熄灭,黑暗越发浓郁,最后一盏灯火熄灭,风声又倏止,陆乔乔放下遮挡着狂风的手,她抬起眼眸,便看见一轮皎洁弯月。 付丧神手持太刀,黑暗之中,刀锋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刀身的新月纹熠熠生辉,如同明月落入了这庭院之中。 他的额上生出了角,眼角下浮现了艳丽的红色妖纹,发色近乎漆黑,付丧神似乎是想要微笑,略微掀动唇角,却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漆黑的雾气犹如实体,环绕在他周身,唯有那森然的刀锋,依旧雪亮如新。 “如果可以,真不想再让你看到这幅模样啊。”他以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了纷纷而来的破空之声。 紧接着,漆黑的夜色之中,骤然燃起了一蓬遥远的火光,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喧哗之声,随后如同落雨一般,笼罩着麻仓叶王府祗的结界上,忽然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那是无数的妖鬼,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被吸引着一般,不断的朝结界撞击着! 陆乔乔吓了一跳:“妖怪?” “怎么会……这么多!” 她还在惊讶,下一刻,阴阳师抬起手,毫无预兆的撤掉了笼罩着府祗的结界,与此同时,付丧神上前一步。 盘踞在庭院之中的妖怪如同洪流倾泻而下,它们是如此之多,嘶鸣着聚合在一起,仿佛连天空都已经遮蔽。 这般情景之中,付丧神轻轻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刀。迎着妖鬼的洪流挥去。 陆乔乔好似看见了一轮自黑暗之中升起的新月。直上天幕,撕裂夜色。 震耳的嘶鸣之声骤然静止,盘踞在天空的妖鬼,连同大地、巨树、院墙,被一并抹去! “……”陆乔乔睁大眼睛,看着纷纷散落的血雨之中,付丧神抬起手,抹掉刀刃上的鲜血,转身朝阴阳师颔首:“那么,请启动术式吧。” “什么术式?”陆乔乔忍不住道,她迈开脚步,朝付丧神走去,一面透明的屏障,却骤然浮现,牢牢的将她困在了连廊之上。 庭院之中,三日月宗近所站立的地方,却突然浮现了一个血色的阵法。 付丧神安然的站在最中央,不过片刻,那些字符就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绕着他转动了起来。 陆乔乔用力敲了一下结界,透明的屏障泛开一圈涟漪:“三日月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您到底要做什么?喂!” 她又急急忙忙的看向启动了术法的阴阳师,却发现麻仓叶王居然转过了身,朝府祗外走去。 “等等,你要离开吗?”她连忙问道,阴阳师却充耳不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这里只剩下她与付丧神了。 陆乔乔又捶了一下结界,没再去管麻仓叶王的行踪,开始专心的调动灵力,试图击碎屏障。 “不要再敲了呢,小姑娘。”三日月宗近轻声道,“打破了术式,可是会让这座城池,在永夜中长眠呢。” 陆乔乔的手一僵,她茫然的道:“什么意思?” “哈哈哈,简单来说,我算是诱饵吧?这个阵法会将我的气息扩散出去,让城中的妖怪都聚集于此呢。” “诱饵?”陆乔乔蓦然提高了音量,“那……您会有危险吗?” “哈哈,我么?”付丧神轻笑着,挥刀将这短短时间里再度涌来的妖鬼斩杀,随后他朝少女走去,隔着一堵透明的障壁,静静的凝视着她。 他一如往常的微笑着:“大概会随着百鬼夜行一起消失吧。” “……” 陆乔乔愣了一会。 “不、不……”她小声的道,连连摇头:“不行……” “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三日月宗近道,“因为,我正是这一切的源头啊。” …… ………… 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一把。 诞生于平安时期,历时已逾千年。 当这样的刀剑付丧神堕落妖化,他所散发出的妖气,足以遮蔽天幕。 尤其……他的身上,还缠绕着死于他刀下的、三十多位付丧神的诅咒。 他就像是一口泥潭,不断的吸引着黑暗聚集,虽然分割了刀魂跟本体,缠绕着他的诅咒却日渐深重。 腐朽的贵族、森严的等级,平安京就像是一块最为适合的沃土,等到他察觉的时候,这座就聚集了无数怨恨与亡魂的城池,已经如同他那般,堕落于黑暗之中。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呢,”付丧神微笑着说道,“原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办法,只好请阴阳师将我净化了。不过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竟然只剩下了麻仓叶王……哈哈哈,一不小心就拖得久了一些。” “……”陆乔乔怔怔的看着他,她试图说些什么,开口却只发出了轻微的颤音。 “不要哭呢,”他骤然放轻了声音,眼中映着少女的声音,隔着一面透明的结界,付丧神伸出手,虚虚的抚摸着她的脸颊,“有形的事物终有毁坏的一天时,时间早晚的差别而已。” 陆乔乔伸出手,愣愣的摸了一下脸颊。随后道:“……我没有哭啊,三日月先生。” “嗯!幸好如此呢,”付丧神点点头,笑着说道,“所以,能请你一直忍耐下去吗。” “……” 陆乔乔一怔,随后一下子捂住眼睛,拼命的揉着脸:“我、我知道了,没为题的三日月先生!但是我觉得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我、我以前好像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呢!所以……” 她还在绞尽脑汁,试图说服三日月宗近,却听见付丧神轻轻的笑了一声。 “小姑娘,你知道我身上的诅咒,是怎么来的吗。” 陆乔乔放下手,便看到付丧神的眼眸,他静静的凝视着她:“这是我斩杀了三十九位同伴,他们临死之前,对我发出的诅咒。” “……” “剥夺了他们的生命,无论对于人、付丧神而言,都是最严重的伤害和罪行,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他们所原谅的。” 他歪了歪头:“关于这一点,你认同吗,小姑娘。” “……认、认同。” 于是付丧神微笑:“所以这个诅咒,是无法消除。” “是时候结束它了。” 地面的阵法散发出了耀眼的红芒,从付丧神的身体里,涌入了粘稠的、犹如实体一般的黑色雾气,它们盘旋着,逐渐化为类似刀剑的模样。 付丧神抬起手,隔着屏障,轻轻捂住了陆乔乔的眼睛。 “晚安,”他温柔的说:“乔乔。” 刀剑齐落。 …… ………… 陆乔乔感觉自己眼前好似盛开了一片皎洁的月光。 不行!不能哭的! “不能……不能……”她不断的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 光芒逐渐暗淡,庭院寂静无声,旋转的阵法渐渐停下,阻隔在长廊前方的结界,如同水晶骤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三日月宗近安然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嘴角泛着微笑,眼眸合拢,仿佛是陷入了美梦之中。 他一动不动。 “三日月先生?”陆乔乔极其轻微的呼唤了一声。 付丧神并无回应,他握在手中的太刀却骤然掉落,摔在台阶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缕暗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静静的滑落。染红了他的衣领。 陆乔乔一把抱住了三日月宗近,把脸埋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呜哇——对不起,我……” “我知道,我应该尊重您自己的意志……呜呜呜,您不是毫无理智的在取死……您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高贵绝伦的道德,您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知道的……” “但是……但是……” 陆乔乔觉得自己的心分裂成了两半。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没顶。 “但是我……不想你死啊!” “我好后悔!” “糟糕透了……我,我这个人……” 她哭得停不下来,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心中如同被刀割一般的疼痛,与此同时,还有着难以言喻的悔恨之情。 一只手摸索着,轻轻的按在了她的发间。温柔的抚摸着。 陆乔乔的哭声骤然一止,她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半空中居然飘来了一柄油纸伞。 纸伞旋转着,悬浮在付丧神的头顶,些许微光散落,三日月宗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立刻便又滚下几颗泪珠,她却未曾察觉,只是露出了仿佛做梦一般的表情:“三日月先生?” 她伸出手,突然掐了自己一下,尤觉得不够,又张开嘴,想要咬一口手背。 付丧神裹着黑色甲的手指挡在了少女的手背前。 陆乔乔一口咬下去,只咬住了三日月宗近的手指。 她连忙松开嘴,先是愣了一会,随后一把将脸埋进三日月的胸口:“三日月先生!呜哇……” “太好了,您没有死!您不要死了好不好……” 陆乔乔一边哭一边恳求,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语无伦次的说道:“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到,不过我会努力……呜……” 她还在拼命恳求,却觉腰间一紧,付丧神弯下腰,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脑。 “不要哭啊……”他在少女的耳边说:“小姑娘,你的眼泪……” “会让我连心也堕落的呢。” 他的身体越压越低,三日月宗近微笑着,付丧神的长发如同绸缎一般散开,手臂轻轻一揽,陆乔乔便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 付丧神的松开手臂,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 这情景真是万分熟悉,陆乔乔一边哭,一边伸出手,按住了三日月宗近的脸往外推:“呜呜呜……三日月先生,您、您是要跟我……契约吗?呜……不行的哦,不能趁机耍流氓。” “……哈哈哈,还是被拒绝了呢,这种时候也不行吗。” 陆乔乔摇摇头:“不是的。” 她把泪一擦,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用力一咬,顿时食指、中指、无名指……一起冒着血花:“契、契约……没问题!形式要阻止……” 她还想说些什么,便感觉到手掌被轻轻的托起了。 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眸,伸出舌头,在少女的指尖轻轻的吮吸着。 随后他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袍。 华美的狩衣滑落,露出付丧神穿着黑色内甲的胸膛。 “三日月先生?” 三日夜宗近对她微微一笑:“不要害怕。” 随后他握着陆乔乔的手腕,猛然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陆乔乔的指尖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胸膛,她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触到了一个不断跳动的东西。 过了片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那应该是三日月宗近的心脏。 陆乔乔的魂都要飞掉了:“咦咦咦!” 温热的血似乎在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指尖下的心跳沉稳有力,他轻轻的笑了,于是牵动了肌肉,于是便好似一片羽毛,不断的挠着她的掌心。 “完成了呐。”他轻声道,握着陆乔乔的手慢慢抽出,胸膛光滑如初,并没有丝毫的损伤。 随后他捧起少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轻笑着说:“从此以后,三日月宗近……就属于你了。我的主人。” 第33章 吃糖 契约达成了。 纯净的灵力犹如甘霖,源源不断的涌入付丧神的体内。环绕在他身边的黑气骤然淡去,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迅速的好转。 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睛,喉间逸出一声低吟。 “唔——” 那声调拖得既缓又长,尾音轻颤着落下。 陆乔乔的莫名觉得耳尖有点发烫。她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关切的询问:“怎么了,三日月先生,我没控制好灵力吗?” “主君唤我三日月即可。”三日月宗近轻声道,他的衣衫散落,虽然稍稍合拢,却并没有系起,袒露着小半胸膛。 些许微光盈盈于锁骨之间,付丧神抬起手,无法如同往常那样以袖掩面,便握着陆乔乔的手,轻轻的按在唇边。 他嘴角含笑,呼吸若有若无的吹着少女的掌心:“无需使用敬语呢。” 陆乔乔:“……(⊙⊙)。” “怎么了,这幅表情呢。” 陆乔乔摇摇头:“没事,大概是有点累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心脏好像被捏了一下呢。 陆乔乔抽回手:“三……呃。” 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一直以来,陆乔乔对于三日月宗近,抱有着类似师长的尊敬之情。尤其是付丧神以自身为饵的行为,赢得了她极大的敬意。 一时半会,突然要改口,真有点不习惯呢。 陆乔乔暗中努力了片刻:“……三日月。”先生。 她在心中偷偷的加上了敬语。 “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询问着,“刚才……我似乎看到了您被无数刀剑穿身而过……” “主君看见的刀剑,是诅咒的幻形而已,简单来说,它刺伤的并非是我的躯体,而是与人类的灵魂差不多的东西……哈哈哈,非要形容的话,可以叫做刀魂。” 陆乔乔脸色更紧张了:“灵魂!” “那、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嘛,哈哈……无须在意。”三日月宗近仰起头,看向半空中悬浮着的油纸伞。 直到此刻,陆乔乔才总算有心思仔细去看这把莫名出现的伞。 它安静的悬浮着,缓慢的转动,伞面上盛开着大片华美艳丽的花纹,伞柄下方缀着一个铃铛,轻轻晃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付丧神伸出手,指尖轻触着铃铛:“这是唤魂铃,发出的声音只有灵魂能够听见。而在这面伞下,彼岸与此岸可以短暂相连。” 他松开手,凝视着陆乔乔,轻声说道:“它将您的哭泣声,传达给了我呢。” “啊……”陆乔乔发出一声呢喃,“这么说来,是它救了您吗。” “哈哈哈,似乎是的呢。”三日月宗近微笑道,他刚说完,悬在半空的纸伞,忽然悠悠的升起。 “咦?” 陆乔乔转过身,便见那伞柄的坠铃摇曳着,朝着庭院的入口飘去。 黑暗中走来一道人影,他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伞柄。 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夜灯,晕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映照着他的面容,这是个相貌异常妖异的男子,唇角似乎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微笑,但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不过是妆容而已。 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药箱,脚下的木屐敲打在石板上,一声声更为靠近。 “夜安。”他用异常轻缓的语调说道。随后他垂下眼眸,朝陆乔乔看过去。 陆乔乔眨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唤出来人的名字。 这种感觉,就仿佛她曾经见过他一般。莫名的熟悉。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最终她放下手:“您是……?” “……” 对方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微掀动,用极轻的声音道:“……已经不记得了吗。” “只是一介卖药的而已。”他对陆乔乔报以极浅的微笑,“无需在意。” “唔……”三日月宗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您。” 他有些感慨:“被您所救了呢。” “……只是让您听见了此岸的声音而已,”卖药郎不疾不徐,“让灵魂越过彼岸归来的,是您自己的力量。” “总之多谢你了。”三日月宗近道。 “道谢倒是不必,”卖药郎松开手,伞便悠悠悬浮于半空,“不过,如今的局面……您打算怎么办呢。三日月殿。” “哈哈哈,您是指百鬼夜行吗。”付丧神半遮着脸颊,“嗯……我也很意外呢,不过,我已经是这孩子的刀了,不能再擅自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慢慢斩杀游荡的妖鬼了。” “那个……” 一个声音插入了谈话。 陆乔乔举起手: “我可以帮忙吗?” …… ………… 麻仓叶王并没有走得太远。 他离开了府祗,却召唤出了式神,高高的悬于夜空,注视着脚下被黑暗侵蚀的平安京。 他拥有灵视,能够看透人心,无论他是否愿意,都能听到别人心底的声音。 因此三日月宗近未曾表明的心思,他却一清二楚。 以身为饵? 除了他告诉给那名少女的理由,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更加隐秘、更加坚定的想法。 ——保护她、切断与她的因缘。 ‘她应该去体验一些更美好的东西,愉快、平静的生活。’ 而不是与他这样被诅咒的妖物有所牵扯。 麻仓叶王并不奇怪术式会失败,三日月宗近的心,在遇到那名少女之后,便无法坚定不移了。 “那么现在……你要怎么办呢。”阴阳师注视着沦陷于黑暗之中的平安京。 随后他看见了从地面逐渐席卷了整座平安京的“浪潮”。 那是——灵力,却又有些不同,它们温和的弥漫开,浩浩汤汤,不断的冲刷着这座城池。 渐渐地,麻仓叶王听见了无数细小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石、木、桥、风灯…… 山川、溪流、晚风…… 这座城池本身似乎活了过来,组成它的每一个部分亦都苏醒,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地面升起,映照着漆黑的夜空。如同一条地上的银河。 阴阳师骤然睁大了眼睛,突然明悟了过来了那名少女的身份。 ‘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她是——审神者。 …… ………… 陆乔乔现在沉浸在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里。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光点,无数声音争先恐后的向她诉说着,千百种念头组成了思维的浪潮。 她眼前展开了世间百态,又好似回顾了一个城池的历史。 ——然后呢,我要做什么呢。 她迷惘的想着。 接着她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回答:向它们祈愿即可。 陆乔乔:“……” 她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刻,陆乔乔便从那奇妙的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她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一头的汗。 【下接正文】 第34章 似梦 “已经六位了呀。虽然粟田口那两把刀并没有定契有些可惜,不过也差不多了呢。可以开始了。” “……” “诶呀,已经到了这种时刻,难道您后悔了吗。” “这可不行呢,毕竟……如您所料,‘那些’已经苏醒过来了。” …… ………… 是谁在说话呢? 这个声音,总觉得是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是她所熟悉的、甜腻的声线。 陆乔乔的眼睫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暖黄的晕光映入了眼帘,耳边是人群的笑闹声,视线之中随处可见悬挂在高处上祈福的灯笼。 这是……庆典? 是了,为了庆祝白鬼夜行的终结,平安京的居民似乎自发的举行了庆典,她现在就在庆典上呢。 陆乔乔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成群的居民,大多是平民。脸上的神情都是喜悦的。一条灯火长龙,点燃了夜色,一路蜿蜒着,直至夜色深处。 人潮涌动,从她的身边经过,却都奇异的避开了她。 “……”她有些茫然,周围并不见任何一位付丧神的踪影,只剩她一人站在人潮之中。 怎么回事,三日月先生他们呢? 她试图迈开脚步,去寻找同伴们,却发现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随后她便看到了那个人。 他出现得毫无预兆,却又仿佛早就已经站在那里,行人笑声如潮,他却面无表情,雪白的发与衣衫,是这天地里唯一的亮色,他的金瞳却又是晦暗不明的。光影交织,映入了他的眼眸,遮掩了他所有的情绪。 “……”陆乔乔一时之间没有认出他来,过了片刻,那个名字逐渐浮现,她张开嘴: “鹤丸国永?” 在她开口的刹那,涌动的人潮突然静止,一切声音也都消失。尾音落下,袅袅消散在骤然而至的寂静之中。与此同时,陆乔乔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动了。 她踉跄了一步,堪堪站稳,便又慌忙的抬起头,付丧神依旧站在原位,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静静的看着她。 一只有着艳丽符纹的狐狸从他的肩膀后绕出,蹲在了他的肩头,尾巴摇晃着,用甜腻的嗓音说道:“审神者大人,又见面了呢。” “狐之助?” 陆乔乔再怎么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先不论这突然静止的诡异人群,她盯着狐狸,诧异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 ——怎么会跟鹤丸国永在一起。 陆乔乔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她脸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不过仍旧能看得出两道月牙一般的牙印。 狐之助一言不发,火光跳动着,鹤丸国永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狐狸,把它扔在了地上。 “诶呀,您可真是狠心啊。” 狐狸细声细气的抱怨了一句。便抬起了一只前爪,对陆乔乔招爪:“审神者大人,请跟我们来吧。” “……” “来呀。”式神笑眯眯的,“您不是要去寻找同伴们吗。” “你看——” 一把太刀浮现在鹤丸国永身后的夜色里,刀身行走着新月般的纹印,华美得可夺天工。 “这是三日月殿呢。” 越来越多的刀剑逐一浮现。 “小狐丸殿、加州殿,一期殿……啊,两位粟田口的大人也在哦。” 六把刀静静的悬浮着,毫无动静,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死物。 这诡异的情景,令陆乔乔不可抑制的感到一股凉意,她并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先抬起手,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她听见小狐狸轻笑了一声。 “不是梦哦。”它眯着眼睛,惬意的摇晃着尾巴,又抬起爪子,轻轻的推了一下鹤丸国永的衣,“鹤丸殿,您也说些什么吧。” 然而付丧神一言不发。 自从他出现开始,便再也没有开口,安静得有些反常。 他的眼眸之中,仿佛流淌过时间的洪流,他就这样注视着少女,良久,鹤丸国永转过身,朝黑暗中走去。 人流又涌动了起来,他逆行而去,渐行渐远,那六把刀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跟随着他的脚步,被夜色逐渐的吞噬。 “等等!”陆乔乔顾不上再试探,她迈开脚步,追着付丧神跑去,一股力道却拽住了她。 “别过去。”有人对她说。 陆乔乔转过身,便看到一名妆容艳丽的男子,他偏着头,一只手握着一柄朱红的短剑,另一只手则捉住了她的手腕。 陆乔乔有些惊讶:“是您,药郎先生?” “……还能认出我来吗。”男子开口,语调轻缓。 陆乔乔当然还认得他:“我记得您。是您的伞唤回了三日月先生的灵魂。啊……不对,不是伞,是伞下的铃铛。总之多亏了您。” 前方的付丧神停下了脚步,鹤丸国永转过身,金瞳中似乎淬染了一缕冷光。 “诶呀,”狐之助眯起眼睛,“真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来搅局呢。” 搅局? 陆乔乔心中疑惑,便又听小狐狸说道:“唔……还不止一位呢,那位著名的阴阳师,居然也在……” “不愧是审神者大人,”它笑眯眯的说,“如此令人怜爱啊。” 黑暗微微涌动,狐狸突然停下话,抬起了爪子。 它舔了舔毛:“唔……被警告了呢。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它摇晃着尾巴:“审神者大人,快来呀,不要停下。” 六把刀剑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大家都在等着您呢。” “药郎先生,请您松手。”陆乔乔立刻挣扎起来,“我现在……” “嘘——”卖药郎手中的剑轻轻的震动了起来,他抬起手,表情严肃,指尖轻轻的压刀柄上,直指着前方的—— 鹤丸国永。 “不可以过去。”他说道,“一旦走过去,我也没办法将你再带回来了。” “真意外,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卖药郎握着剑柄,居然皱起了眉,“说是地狱也不为过了。” 地狱? 陆乔乔心中一凛,她看了一眼鹤丸国永,付丧神仍旧是那副不染尘埃的样子。 “你好像看不到呢,那团……东西。”卖药郎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松开,他偏过头,“你看到了什么?” “……” 陆乔乔犹豫了一会,她抬起眼眸,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反而轻声问道,“说起来,药郎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她又低声的问道。 “是真实的哦,审神者大人。”立于前方的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您能感觉得到的,不是吗,您与诸位殿下的契约——”它抬起爪子,好似在窃笑,指着黑暗中那六把刀剑,“它们就是您的契约刀,这一点……是真实的。” 没错。 它没有说谎。 陆乔乔没有说话。却在心中肯定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潮已经消失了,热闹的庆典好似泡沫一样的消散,黑暗越来越浓重。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再度开口了,它笑眯眯的,“快呀,过来。” 陆乔乔感到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一些。 卖药郎上前一步,艳丽的和服如同展开的羽翼,将她遮挡在身后。 陆乔乔睁大眼睛,过了片刻,她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 “药郎先生,”她反手握住了卖药郎的手腕,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说起来,这个情景,真是熟悉啊。” “我想起来了……好像,也曾经遇到过,这样浓郁的黑暗。” 陆乔乔抬起头,她陷入了回忆之中:“虽然不记得了具体经过,但那个时候您也在呢。” “那一次,也是您帮了我吗?” “我好像被您帮了很多次。也是您告诉我,应该怎样去聆听伟力之物的言语。” 她注视着卖药郎的眼眸:“您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很神秘……” 但也很温柔。 那是一种不同于平常的温柔,简直像是悲悯众生的神明。 她轻叹一声。 “药郎先生,谢谢您。” 随后便趁他惊讶的一瞬间,陆乔乔挣开了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前,轻轻的一推。 他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后退,黑暗瞬间涌来,不过是片刻,便再也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陆乔乔放下手,她转过身,这一次,她看向了鹤丸国永。 付丧神回望着她,六把刀剑悬浮在他的身边。 陆乔乔看了半晌,她移开了目光。 “小狐狸。” 她对狐之助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但有一件事情你说得对,契约是真的,三日月先生他们……的确就在那里。” “这一次我得自己面对了呢。”她喃喃自语,“只能辜负药郎先生的嘱托了。” 话音落下,陆乔乔不再犹豫,朝着刀剑付丧神所在之处走去。 在这个瞬间,她看到白发金瞳的付丧神,露出了极为悲伤的神情。 他的表情其实并没有改变,然而那双眼眸,却好似氤氲着悲恸,他的眼中映着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近,那悲伤便也越发的浓郁。 “……” 他开口,无声的说了什么。 时空骤然静止,陆乔乔一步踏出,却仿佛踩在了虚空,黑暗骤然碎裂,她伸出手,惊呼声尚未出口,眼前的景色便突兀的改变了。 “诶呀——” 砰! “……” 陆乔乔慢慢的坐起身,视线逐渐恢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缕天光。 清脆的鸟鸣声透过窗户传入耳中,电风扇在呼呼吹着,卖力的工作;地面上散落各类家居用品。还有好几个未曾开封的箱子。 付丧神也好、笼罩一切的黑暗也罢,亦或者是那诡异的狐狸式神。 都像梦境一般消散。 陆乔乔愣了一会,她慢慢的低下头,身前的地面上,躺着一面古朴的镜子。 ——正是当初,自称狐之助的式神,穿破时空,从中跳出的……那一面镜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乔乔豁然起身,镜子从她的膝上滑落,摔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门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乔乔,乔乔!”有人喊她。 接着门被拉开,一名中年女子出现在门前:“怎么了,乔乔?” 陆乔乔的震惊的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犹如在做梦一般。 “……妈妈?” 第35章 命运 门外的中年女子大概四十上下,轮廓柔和,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 她穿着居家服,围裙还没摘下,神情关切的道:“乔乔,摔倒了吗?” 女子走进屋内,她环顾满地的日用品,语气有些埋怨,但口吻却很温和:“不会整理就不要乱动嘛,去写作业吧。” “妈妈做完饭就来收拾屋子,”她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吃糖醋里脊吗,今天给你做了,可不许再挑食了。” “……” “怎么了,怪沉默的,”女子的神情紧张起来,“摔到哪里了吗?” 她连忙蹲下身,抬起少女的胳膊,又去揉她的额头:“没伤口啊。” 陆乔乔好似大梦初醒,她浑身一颤,连忙道:“没、没事!” 她霍然起身,双目闪闪发亮,好像突然得到了糖果的乞丐,手足无措又战战兢兢:“我没有受伤……让您担心了,那个,谢谢您!” 女子被吓了一跳:“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么懂礼貌起来啦,”她伸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少女,“小乖乖,没受伤就好。跟妈妈说谢谢干什么,你能把你房间收拾一下,我就谢天谢地啦。” 她语气含笑,显然是在开玩笑,然而陆乔乔却好像是接到了重要的命令,立刻点头:“好的!我一定收拾好。” 这反而让女子惊讶了起来,她诧异的道:“今天转性了?” “……不,那个……” “行啦,”女子摆摆手,“我炒菜去了,你要玩就玩吧,别弄伤自己就行了。” “……” 陆乔乔一言不发,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她又愣了一会,转头打量起周围。 这显然是所老房子,普通的旧式民居,乡镇常见的二层小楼,处处可见贫穷的痕迹,不过主人显然很会打理生活,她所在的这间小屋,墙上贴了色彩柔和的壁纸,窗边还养着一盆向阳花。 陆乔乔走到墙边,翻开了日历。 六月二十七号。 ‘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正是她遇到式神狐之助的那一天。 “……” 她放下日历,一手掩住了唇,开始小声的说着: “三日月宗近、加州清光、五虎退……” 一边自言自语,她抬起手,在虚空中慢慢的比划着他们的名字。 “骨喰藤四郎、一期一振、小狐丸……” 她花了一些时间,一点点写完了这些名字,写得非常的仔细。 最后一笔落下,陆乔乔停了片刻。才又继续道。 “鹤丸……国永……” 空气里仿佛泛起了轻微的涟漪。陆乔乔沉默了片刻,蜷起了手指,她没再继续重复这般古怪的举止。在屋里转了一圈,便开始动手收拾起来。 老旧的笔记本、自制的钥匙扣、淡粉色的发夹……一大堆零碎的小玩意,床上还堆着不少衣服。 陆乔乔拿起一件,淡淡的皂香味便盈满了鼻间。 这是一件崭新的校服,应该是刚发下来的。可能还未被主人试穿过。 胸口的徽章上绣着‘清潭县第一中学’的字样。依照式样来看,这是一套秋季校服,应该是为了暑期之后的新学期所准备的。 陆乔乔慢慢的叠好了衣服,她收拾得很慢,每拿起一样东西,便要仔细思考,应该将它收纳在哪里。 等到她收拾完毕,天光也暗淡了下来。 最后一缕光芒也暗淡下去,陆乔乔关起衣柜,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书桌前。 这个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早已剥落,边缘也被磨得十分光滑。 然而或许是因为主人过于念旧,居然并没有扔掉它。 陆乔乔在书桌前蹲下,她打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伸手在抽屉的边缘摸索着。 她的举动很轻,目标却异常明确,过了片刻,陆乔乔的举动停止了。 她扶着书桌,收回了手。 她的指间,夹着一枚千纸鹤。 纸鹤的翅膀并未展开,叠得平平一块,与书桌一样,它也显然很有些年头了,通体泛着岁月侵蚀的暗黄。 陆乔乔缓缓的拆开了纸鹤,最终平展成一张纸,她翻过纸片,那句话便映入了眼帘。 那是一行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好像是幼童偷拿了笔,照着书本一笔一划的写下,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有些字句已经看不清了。 但陆乔乔知道,这句话是什么。 ——“希望妈妈能回家。” “……” “乔乔。”肩膀上突然压上了温暖的重量,“在看什么呢。” 陆乔乔抬起头,便发现女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她跪坐在地上,伸手抱住了她。另一只手,拿走了那张纸片。 “这是什么?” 陆乔乔一惊:“等等,请别……” 然而中年女子已经一字一字的念了出来:“希望……妈、妈,能……” “……” 她念了半句就停下了话,有些慌张的道:“乔乔,这是你写的吗?” 她抱住了少女:“对不起,那时候妈妈真不应该那样做。” “妈妈当时被鬼迷了心窍了,对不起……”中年女子发出了啜泣的声音,“不过现在好了,都熬过来了,你爸爸的工作也稳定了。再过两天他就回家了。” “……爸爸,”陆乔乔轻声的重复着,“也要回家了吗?” “对啊,他昨天才跟你通过电话的,你忘记了吗?” “……” “乔乔,”中年女子抱着她,“妈妈要跟你道歉,当初妈妈的做法,一定伤害到了你。”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少女轻声道:“没有的,我从没怪过您。” “我理解您的选择。” “况且,”她转过身,伸手擦掉了中年女子的眼泪,“……‘您’回家了,不是吗。” “乔乔?” 陆乔乔对她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抽回了纸片,又依原样叠好,放回了抽屉之中。 中年女子显然是被她的举动弄得十分疑惑,不过她并没有开口,只是搓了搓手,有些讨好的道:“小乖,菜做好啦,咱们吃饭去吧?” “好,”陆乔乔温和的应道,“您先出去吧,过一会……‘我’就会过去了。” 中年女子的表情越发的疑惑,不过她没再问什么,只是又讷讷的嘱咐:“那你快点啊,不然就凉了。” “一定不会耽误晚饭。” 陆乔乔微笑着,目送着她走出门,她合上房门,笑容便消失了。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夜色如薄纱,披在她的肩上。 她转过身,走到了那面镜子前。 陆乔乔捧着镜子,将它端正的摆放在桌上,她在桌边桌下,很闲适的托着下巴,望着镜中模糊不清的影像,仿佛闲谈一般:“……无论如何,我都要说声谢谢。” “刚才……我是真的想走出去,尝尝糖醋里脊。” “我曾经梦想过的、渴望过的一切,都实现了。” 陆乔乔静静地凝视着镜面:“可这一切,却不是我的命运。” ‘你叫狐之助?’ ‘对对……审神者大人,若您想要达成契约,只要呼唤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用着急,您以后会明白的。到那时,运起您所有的灵力,说出我的名字——’ “狐之助。” 她开口唤道。 空间好似在碎裂,镜面发出了朦胧的亮光,时间与空间交错,形成溯洄的通道,陆乔乔好似一片羽毛,她轻盈的悬浮着,从时空的洪流之中走过。 犹如万年之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那间平常温馨的房间不见了,漆黑的天幕低垂着,一条山道蜿蜒而上,红色的鸟居犹如鲜血染成。 山巅之上,华美的宫殿敞开了大门。 “欢迎回来,”甜腻腻的声音说:“审神者大人。” 第36章 记忆 漆黑的天幕犹如一面泥潭,云层厚重得仿佛要坠落,光似乎是铅灰色的,把一切色彩都融掉,只剩下那一排直入山巅的鸟居,鲜红如血。 陆乔乔仰头看着山巅的宫殿,大门紧闭着,她站在台阶上,只要再往上走几步,便能触及那华美的宫门。 但此刻它的模样几乎彻底的改变了,原本破旧的、被加州清光暴力合拢的宫门,好像从未受到过损害一样,就连付丧神们战斗时留下的痕迹也消失不见。 仿佛它猛然回溯了时光,回到了它最为美丽的时刻。 真是太奇怪了…… 狐狸模样的式神蹲坐在本丸门前,摇晃着尾巴,表情笑眯眯的。 “审神者大人,”它用甜腻腻的声音说,“欢迎您回来。” “……” 陆乔乔沉默了一会,对它微微一笑,“这里变化真大。” “本丸一直都是如此呢。”式神却道,“从未改变过。” 它抬起爪子,仿佛感叹一般:“这都是您努力的结果,本丸终于恢复了一点原本的模样了。” “什么意思?”陆乔乔皱眉。 “您唤醒了‘那些’呀,”式神笑眯眯,“哦,各位殿下也功不可没。” “……我并没有做什么?”陆乔乔斟酌着。 “小狐狸,”她的询问道,语气平静,仿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毛绒绒的式神时,“三日月先生他们呢?” “大家都在本丸里呢。”式神笑眯眯的。 陆乔乔沉默了一会,又问:“我能见见他们吗?” “当然可以。” 毛茸茸的式神伸出爪子,好似有无数的呼唤声回荡着,“审神者大人。您看——” 六把刀剑逐一浮现,还是那副死寂的模样,仿佛他们从来都只是无知无觉的兵器。 “诶呀,”式神突然抬起爪子,蓦然按住了三日月宗近所化身的太刀,“审神者大人,您在做什么呢。” ——被发现了。 陆乔乔心中一凛,在刀剑出现的瞬间,她便试图呼唤这些与她缔结了契约的付丧神。 随后她感觉身体一凉。 脸颊、肩膀、手腕、腿部……各个并不致命,但却最为薄弱的部位,仿佛贴着滑过了冰凉的铁块。 那股沁入骨髓的凉意消散,陆乔乔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剧痛。 “啊——” 她蓦然尖叫一声,双腿一软,重重的跌到在地,膝盖磕在石阶上,令她再度发出了痛叫。 鲜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衫,陆乔乔就好像是被细密如鱼鳞的刀派剐了全身,伤口均匀的散布着,每一刀都切得不深,却刚好卡在最能令她感到疼痛的力度上。 像是在恶意的警告她。 “好险呢,审神者大人,现在可不能再乱用灵力了啊。”式神的声音依旧甜腻腻的,“‘那些’都醒了哦,幸好没伤到您的要害。” 又来了……‘那些’? 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乔乔艰难的抬起了头,却看到眼前停留了一双靴。 一身白衣的付丧神站在她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蹲下-身:“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付丧神开口,金瞳中泛着淡淡的冷光:“你这一身红与白的模样。” ——鹤丸国永。 “……怎么、又是,你啊,”陆乔乔忍着疼,“我才是……咳咳,被吓到了呢!” “诶呀,”付丧神一只手托着下巴,懒懒的道,“那句话明明是我先说的。” 他突然伸出手,刀鞘的底端压在了陆乔乔的手背上。 “喂,”付丧神的语气淡淡的,“别再试图使用灵力了。” 陆乔乔发出一声细小的痛呼,压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并不重,但却再度加深了她的伤口。 挣脱不了,她也就不再白费功夫,陆乔乔抬起头,盯着鹤丸国永的眼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她询问道,“现在,也应该告诉我了吧。” “‘那些’到底是指什么?为什么本丸会变成这样,还有……”陆乔乔犹豫了片刻,她缓缓的转过视线,盯住了蹲坐在付丧神身边的狐之助。 “小狐狸,”她轻声道,“你为什么会跟……鹤丸国永在一起呢?” ‘鹤丸国永,已经完全暗堕了。’ 这句话陆乔乔一直都牢牢的记着,也许是潜意识中,觉得这是个极为重要的信息,所以从未有一刻敢忘记。 她的手指紧张的按在了台阶上,灵力蠢蠢欲动,却又被她极其辛苦的收束在身体中。 从刚才起,她便感觉到,似乎有谁在注视着她。 而现在,这肆无忌惮、充满恶意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锋锐。 “你们……” 少女咬牙,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到底是什么?” 尾音落下,袅袅消散在寂静之中。 “审神者大人,”毛绒绒的小狐狸一如既往的眯着眼睛,甜腻腻的说,“您不记得了吗,我是狐之助呀。本丸的式神。” “而鹤丸殿下……当然是本丸的,初始刀呀。” “什么?” 陆乔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反驳了,“不可能!” 虽然她对审神者的职能了解不多,但第一个契约的刀明明就是加州清光,按照惯例,她的初始刀是加州清光才对。 而鹤丸国永,跟她根本没有缔结契约。 然而式神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陆乔乔还想再说什么,张嘴却又将话吞了回去,她慢慢的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本丸。” 鹤丸国永,是‘本丸’的初始刀。 “是呢,审神者大人,”狐之助跳到她的身边,姿态亲昵的蹭了蹭少女的手腕,鲜血立刻将它眼角的毛染红,式神睁开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太好啦,我还担心,分魂对您记忆的影响还未消除呢,所幸您还记得。” “——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与您说过了的。您终于想起来了吗?” 第37章 隐瞒 第一次与式神见面的时候? 陆乔乔慢慢的站起身来,她捂着肩膀,望着式神一言不发。 “我并没有忘记过,你所说的话。” 良久,她开口道:“你曾经说过……让我帮助那些,痛苦挣扎的灵魂。” “所以,我才更加疑惑,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狐之助,”陆乔乔张开口,“你在欺骗我吗?” “怎么会呢,”式神笑眯眯的,“我是无法对您说谎的。” “只要您,”它缓缓的道,“签下契约。” 契约! 陆乔乔心中一紧。 “——忘记了吗?” “您还未曾……” “与本丸缔结契约啊。” …… ………… 五月的天气并不炎热,但足以让人感受到夏天所拥有的热度,收拾完最后一间屋子,陆乔乔擦掉脸上的汗,站在窗前,一边欣赏着远处稻浪翻滚的情景,一边慢吞吞的嚼着冰棒。 那声音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哐当—— “哎呀。” 陆乔乔转过身,便看到刚挂上墙的镜子翻倒在地,压着一只毛绒绒的动物。 它长得有点像是狐狸,但却又过分可爱了一点,脸上还有奇怪的红色花纹。 它挣扎着,从铜镜下爬了出来,随后抖动着身上的毛,抬头看到了陆乔乔,圆圆的眼睛里,立刻溢出了惊喜。 “太好了!”它张开细长的嘴,发出了声音,“找到您了。” 啪嗒,陆乔乔手里的冰棍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毛影一闪,陆乔乔腿上便挂了一个轻飘飘的毛团。 “大人!”狐狸张开四肢,紧紧的抱着她的小腿,细声细气的道,“请您务必随我前往本丸。” 然后它就被受到惊吓的陆乔乔一脚踢了出去。 “哇噗……”狐狸翻滚着,撞到墙上,摔落在地,犹如布偶,软成一摊。 “咳咳咳……大人,请不要……慌张。诶呀!” 等到少女与狐狸终于相对而坐,已经是傍晚时候的事情了。 “你说,你叫狐之助?” “是呢,审神者大人。”狐狸发出了甜腻的声音,“如您所见,在下是一只式神。” “……你为什么要叫我审神者?” “您就是审神者啊,”狐狸摇晃着尾巴,它起身走了两步,抬起爪子,“您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的能力哦。” 狐狸笑眯眯的,“您能不受言语的限制,自由的与我交流,便是证据。” 陆乔乔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式神所使用的语言与她并不相同。 “好像是呢。”她犹豫的道。 “审神者大人!”于是毛茸茸的小狐狸立刻便扑到了她的跟前,又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腕,眼眶中迅速的泛起了泪光。 “请您帮助那些挣扎的灵魂吧。”它恳求道。 “诶诶——别哭呀。” 陆乔乔立刻就手忙脚乱。她犹豫道,“我对您所说的一切,并不了解……而且,所谓本丸到底是指?” 狐之助抬起爪子,急切的说道:“本丸即是属于您的。” “……我的?” “是的呢!”式神立刻道,“一切都是……也包括我哦。” 它蹭了蹭陆乔乔:“您不必担心。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的与本丸签订契约的。” …… ………… ——契约。 陆乔乔没有说话。 她最初遇到这只会说话的狐狸,心中其实并没有外表那样镇定。 ‘您还有疑惑吗……没关系的,您可以亲自去本丸看看,再决定是否要留下来。’ “原来如此。”她擦掉了嘴角的血。心中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陆乔乔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宫殿。 华美的宫门仿佛镀染了一层鲜血。 “小狐狸。”少女低下头,嘴角居然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曾经说过,所谓——审神者,能够唤醒沉睡之物。之前我一直不理解,所谓沉睡之物,到底指的什么。” 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小狐狸,”她注视着狐之助,鲜血染红了她的身躯,少女的神情异常平静,“既然你不会对我说谎,那么,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签订了契约之后,我会怎样?” “您当然是成为本丸的审神者,永远与我等同在呀。”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那么,”少女静静的道,“与我签下契约的……那些付丧神们呢。” “他们——会怎样?” 狐之助微微歪了头:“审神者大人,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诸位殿下,自然还是大人您的契约刀呀。” 它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尤带着笑意的尾音柔软又甜腻。 “是吗。”陆乔乔点点头,“我明白了。” 狐狸突然睁开了眼睛:“审神者大人,您要做什么?” 鹤丸国永的速度比它的声音更快一步,付丧神按在刀柄上,一截锋利的刀刃已经滑出刀鞘。 “喂,”他大声道:“快停下!” 陆乔乔没有说话。 在式神与付丧神的注视之下,她抬起了手。 海潮一般庞大的灵力席卷了这异化的空间,空气震颤着,随后—— 陆乔乔终于看清了此前袭击了她的是什么。 漆黑、冰冷的东西,从付丧神身后的本丸里滚滚涌出,似雾气却又异常的粘稠,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这诡异的黑色雾气翻涌着,蓦然分为两股,绕开了鹤丸国永,朝陆乔乔携裹而来。 它们的速度异常快,眨眼之间便与灵力形成的浪潮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狂风平地而起,陆乔乔的指甲骤然劈裂,她尖叫一声,猛然掐住了自己的手腕,却并未后退,反而硬撑着往前走了一步。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那粘稠的雾气。 那里面是——刀。 数不清的刀。 沉沉浮浮,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些,眼前却闪过一道雪亮的光,鹤丸国永拔出了他的刀刃,一刀斩开了缠绕在少女身前的黑雾。 他的刀锋在瞬间被染黑,就连雪白的衣衫也仿佛沾染了黑色,看着竟然灰蒙蒙的。 “真是吓到了,”鹤丸国永以指抚过刀刃,随后挥刀割开了灵力的屏障,抵在了陆乔乔的喉间,“别再乱动了。” “审神者大人,”式神也悠悠松了口气的模样,“您在做什么呀,差一点您就要死了。” “……” 陆乔乔沉默着,她垂下手,略略偏头,避开了付丧神的刀锋。 “小狐狸,”她平静的道,“你说过——不会骗我。” “但是,你却会隐瞒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第37章 完整 第一次与式神见面的时候? 陆乔乔慢慢的站起身来,她捂着肩膀,望着式神一言不发。 “我并没有忘记过,你所说的话。” “所以,我才更加疑惑,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狐之助,”陆乔乔张开口,“你在欺骗我吗?” “怎么会呢,”式神笑眯眯的,“我是无法对您说谎的。” “只要您,”它缓缓的道,“签下契约。” 契约! 陆乔乔心中一紧。 “——忘记了吗?” “您还未曾……” “与本丸缔结契约啊。” …… ………… ‘审神者大人。如您所见,在下是一只式神。’ ‘请您帮助那些挣扎的灵魂吧!’ ‘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成功的与本丸签订契约的。’ ‘您就是审神者啊!您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的能力哦。您能不受言语的限制,自由的与我交流,便是证据。’ ‘本丸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也包括在下我。’ ‘您还有疑惑吗……没关系的,您可以亲自去本丸看看,再决定是否要留下来。’ ‘到那时……’ …… ………… “已经是时候了呢。”式神笑眯眯的说。 陆乔乔没有说话。 “原来如此。”她擦掉了嘴角的血。心中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宫殿。 华美的宫门仿佛镀染了一层鲜血。 “小狐狸。”少女低下头,嘴角居然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曾经说过,所谓——审神者,能够唤醒沉睡之物。之前我一直不理解,所谓沉睡之物,到底指的什么。” 但是现在,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她注视着狐之助,鲜血染红了她的身躯,少女的神情异常平静,“我有两个问题,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签订了契约之后,我会怎样?” “您当然是成为本丸的审神者,永远与我等同在呀。”式神笑眯眯的回答。 “那么,”少女静静的道,“与我签下契约的……那些付丧神们呢。” “他们——会怎样?” 狐之助微微歪了头:“审神者大人,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诸位殿下,自然还是大人您的契约刀呀。” 它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尤带着笑意的尾音柔软又甜腻。 “是吗。”陆乔乔点点头,“我明白了。” 狐狸突然睁开了眼睛:“审神者大人,您要做什么?” 陆乔乔没有说话。 在式神与付丧神的注视之下,她抬起了手。 海潮一般庞大的灵力席卷了这异化的空间,空气震颤着,随后—— 陆乔乔终于看清了此前袭击了她的是什么。 漆黑、冰冷的东西,从付丧神身后的本丸里滚滚涌出,似雾气却又异常的粘稠,好似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这诡异的黑色雾气翻涌着,蓦然分为两股,绕开了鹤丸国永,朝陆乔乔携裹而来。 它们的速度异常快,眨眼之间便与灵力形成的浪潮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狂风平地而起,陆乔乔的指甲骤然劈裂,她尖叫一声,猛然掐住了自己的手腕,却并未后退,反而硬撑着往前走了一步。睁大了眼睛,注视着那粘稠的雾气。 那里面是——刀。 数不清的刀。 沉沉浮浮,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 她还想再看清楚一些,眼前却闪过一道雪亮的光,鹤丸国永拔出了他的刀刃,一刀斩开了缠绕在少女身前的黑雾。 他的刀锋在瞬间被染黑,就连雪白的衣衫也仿佛沾染了黑色,看着竟然灰蒙蒙的。 “真是吓到了。”鹤丸国永以指抚过刀刃,轻易的割开了灵力的屏障,一道细细的血痕便从少女的脖颈间滑过。 他的举动并不带有多少威胁,仿佛他只是随意的切开了一朵落花。 “不是说过了吗,”付丧神淡淡的道,刀锋抵在少女的喉间,“让你别再使用灵力。” “咳……”陆乔乔捂住了脖子,冰冷的杀气似乎渗入了她的皮肤,她再开口,声音便嘶哑了起来。 “那可不行。” 她略略偏头,避开了付丧神的刀锋。 “小狐狸,”陆乔乔平静的道,“你说过——不会骗我。” “但是,你却会隐瞒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例如……你口中的‘审神者’,与一期阁下告诉我的,并不完全相同呢。” 陆乔乔低下头,平静的注视着不断从地底翻涌而出的粘稠黑雾。 审神者——审视神明,聆听伟力之物言语;分辨善恶,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她慢慢的握紧了双手。 “小狐狸啊,我若与本丸签下契约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暂且不论。” 少女抬起头,看着悬浮于半空之中的刀剑。 在百鬼之潮中依然高悬的天下五剑,此刻却失去了光辉,暗淡而死寂。吉光唯一所作太刀,也无声无息,似乎马上要被这深渊一般的漆黑所吞没。 浪荡流离也不曾失去傲然的野狐,仿佛沉睡了一般。 而加州清光、骨喰藤四郎、五虎退等刀剑,几乎已经快要消失在黑雾之中了。 “然而,”她平静的道,“三日月先生他们,却会间接的受到影响,彻底变成……” 她看向了鹤丸国永:“——这幅模样吧。”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立于台阶之上,他仿佛被雾气浸染,从发梢开始,渐渐染上了黑色,他雪色的衣衫也逐渐暗淡。 最后一缕白色也消失了。付丧神的眼眸彻底变化为血色。他抬起手,漆黑的刀身上覆盖着暗红色的符文。 “这个时候,还在考虑着别人的事情吗?” “不如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如何?” 他得到了少女轻轻的一笑。 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她的眼眸,也依然如流泉,泠泠流淌,清澈的映照着他与他身后浸没在黑雾之中的本丸。 迎着粘稠的雾气,少女往前迈了一步。 台阶上立刻便留下一个血脚印,她走得很慢,身躯摇摇晃晃。却并没有一丝迟疑。 “站住,”鹤丸国永微微皱眉,他抬起了刀,指着少女,“你要做什么?” 陆乔乔停下脚步,越靠近本丸,粘稠的黑雾便也越浓厚,短短的几步,她的双足便已经浸没其中,仿佛被困住的笼鸟。 “清光曾经告诉过我,”她开口说道,“他是在濒死之际,被这所本丸召唤而来的。” “一期阁下的经历与他相仿。” “退、骨喰君也是如此……” “起死回生,多么幸运?但是……”少女静静的说,“我想,他们恐怕并不知道,在回应了本丸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再也不是自由的了吧。” 当她试图用灵力触碰刀剑付丧神时,却好像陷入了一个冰冷的泥潭。即便隔着时空,她也能在古老的平安京,听到的那些声音,统统都消失了。 唯有三日月宗近,能够给予她些许回应。 而他也是唯一不曾与本丸的事物有所接触的付丧神。就连小狐丸,似乎也因为与狐之助相熟的缘故,被困在这诡异的黑雾之中,进退不得。 “……” 陆乔乔仰头看着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很多时候,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唯一能够决定的,只有——” “绝不后悔。” 决不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小狐狸,”少女张开手臂,她的掌心不断的滴下鲜血,染红了台阶,她却在微笑着:“你不是问我,是否要与本丸契约吗?” “是呢,审神者大人,您……” 陆乔乔打断了它的话:“我愿意结契。” “回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契约的时候耍流氓……这是不对的,不过,也因此让我对契约的形式印象深刻。” “虽然还不清楚这其中更加复杂的原理,但是……足够了。” 鹤丸国用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他略微皱眉,随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难道是想……” 迎着付丧神的目光,少女倏然露出一个微笑,犹如春樱盛放:“我,奉上——鲜血。” “与我的真名。” “快停下!”鹤丸国永骤然迈出了脚步,试图阻拦。然而少女已经说出了那句话。 “——订下契约。” 黑雾翻滚着,万千利刃发出了刺耳的摩擦之声。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朝着她汹涌而来,转瞬间便将少女的身躯彻底吞没。 “但是……”她的神情异常平静,对付丧神刺来的刀刃视而不见,“究竟是怎样的契约。” “却要由我来决定!” 如同怒潮一般的灵力翻涌着,毫无畏惧的与这粘稠的恶意撞在了一起。 空间似乎在震动,两股庞大的力量互相抗衡着,灵力与黑雾相触的刹那,本丸那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 一个人影站在门前,黑发血瞳,正是——鹤丸国永。 或者说,这是“时光之中”的鹤丸国永。 这座本丸的过去,一切的谜底,终于在她眼前展开了。 第38章 本丸 陆乔乔感到她的灵魂好似被拽出了*,轻飘飘的悬浮在虚无之中。 她似乎在一个战场上,到处是倒伏的尸体与折断的兵器,血水汇成了涓涓细流,从她的脚下淌过。 那名付丧神,就站在战场的最中心。 他一身漆黑的衣衫,瞳孔犹如鲜血一般。 “鹤丸……国永……”还挣扎存活的人似乎是位审神者,叫出了他的名字,“你这个、你这个……” 刀光闪过,便再无声息了。 灵力沿着漆黑的刀刃,不断的涌入了付丧神的躯体。 “诶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毛绒绒的式神绕过血水,跳到了他的身侧,“鹤丸殿,您的手法越发精湛了。” “想不到这位政府审神者的灵力还挺强大的呢。”它摇晃着尾巴,笑眯眯的说,“不愧是有气魄将刀剑当成消耗品的审神者呀。” “够了,”付丧神开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鹤丸殿,关于您的提议,我有人选了呢。” “什么?” “您忘记了吗,”它笑眯眯的说,“——是时候为‘本丸’寻找一位审神者了呀。” 审神者! 陆乔乔心中一紧,她试图向前一些,却只能听见鹤丸国永模糊的应了一声。 “真是吓到我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吗,”付丧神甩开了刀锋上的鲜血,“一踏入本丸的领土,便会被抽取灵力,你寻找到的人,能够撑得住吗。” “那孩子的力量,连我都为之惊叹呢。” “是吗,”鹤丸国永收起了刀,“那还真是——” “可惜了。” 他转身离去。紧接着,这画面便像是融化的雪一般,分崩离析。 陆乔乔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碎散的颜色,渐渐地,一道山石长阶出现在她的面前,红色的鸟居直入天幕。 她再度落在了地面上,这一次,呈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本丸。 宫门大开着,是她记忆中残破的模样,而鹤丸国永,便从中走出,迎面而来。 陆乔乔吓了一跳,刚刚才看见他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而转眼间,却又是这样的场景。 没等她细想,付丧神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陆乔乔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用略微惊讶的语气说:“哦,居然连你都出现了吗。” 随后她便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身影。踏着黑影,从门中走出。 “鹤丸殿,”狐狸模样的式神双爪并拢,笑眯眯的对付丧神说,“在下狐之助。” 陆乔乔突然福至心灵。 ——这是……不断的溯洄了时间? 她刚刚看见的、战场上的付丧神,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而这一幕…… 大约则是,在那之前,更为久远的过去。 “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嘛,”她听见付丧神这样说道,“以后还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托您的福呢,鹤丸殿,”狐之助笑眯眯的靠近了他,“您从审神者那获取的灵力,也让本丸逐渐恢复了。” “依照您现在的力量,大部分的审神者都不是您的对手,若您肯放弃筛选的条件,肆意的猎杀……” 刀锋切入了它的头颅,狐之助的话停下了。 “真是奇怪,你居然没死。”付丧神微微一笑。 小狐狸眯着眼睛:“您是本丸的初始刀,在下是本丸的式神,您当然是无法杀死在下的。” “您不必忧心,在下既是本丸的式神,自然听从您的意见。虽然有些可惜,就请您继续随着心意杀戮吧。” “不过,”它又说道,“这样下去,终归不是长久的办法。您有什么建议吗?” “听我的吗?” 付丧神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有一点惊吓的人生无聊得快要死了,既然连你都有了,那么不如去找个审神者好了。” “原来如此,寻找一个祭品吗?但是,一旦有了审神者,必然会将还活着的刀剑吸引至此处哦。” “能来到这里的家伙,死了跟活着有什么区别吗。” “‘活着’的东西,会唤醒‘我们’,无论那是人类还是刀剑。” “那不是正好吗,”鹤丸国永微笑道,“到时候,就让那些家伙一起落入最深处吧。”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 画面又开始分崩离析,最终彻底消失了。 随后出现的情景并不连贯,多数时候是鹤丸国永奔赴于战场的身影,他漫步在死亡与杀戮之间,好似不知疲倦。 再度停止时,他躺在一棵樱花树的树干上,似乎在休憩。 陆乔乔安静的看着,很快,细碎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两名穿着巫女服的审神者走入了树荫之下,她们交谈着:“你听说了么?” “什么。” “……就是,出现了暗堕的付丧神的事情。” “很可怕的,那个,黑发红眼的鹤丸国永,已经杀了十多位审神者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清楚……政府什么也不肯说,怎么会有暗堕这种事情呢!太可怕了,难道我本丸里的刀也……” “别再说了,那个鹤丸国永,已经确信了,是第一例。我们的本丸还是安全的。我们可是审神者啊,审判神明、分辨真伪,不会分辨不出的。” 树荫之间的付丧神已经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眼瞳凝视着树下无知无觉的审神者。 “说起来,我查到了一点,被他杀死的审神者,好像对刀剑都比较严苛……” “诶,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之前有传言,有个世家出生的,根本就没有通过考核,只是因为惹了事情,就被塞到了一座本丸,变相的软禁了起来,所以那个审神者,对刀剑都……”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完。 付丧神从树荫之间落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哟。” 审神者发出一声尖叫,她的声音与画面一起模糊了起来,陆乔乔只听见鹤丸国永冷淡的说:“不想被杀死的话,就赶快消失吧。” 随后一切不复存在。 黑暗笼罩着她的视野,时间似乎停止,渐渐的,有模糊的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好似有谁在痛苦的嘶嚎着。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一点,似乎经受了足以令灵魂也碎掉的痛楚。 一道人影慢慢的出现,过了许久,陆乔乔才辨认出来,这个几乎被暗红的血浸透的,是鹤丸国永。 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刀,浑身浴血,连白色的发丝,也在滴落着血珠。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地的金属碎片。数量是如此的多,以至于一眼看去,好似铺满了庭院。 “做得不错,”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说道。“哈哈哈,漂亮的杀死了所有人,我要奖励你。”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华美的狩衣,脸上戴着遮掩面目的白缚,他的衣襟上沾满了溅射而来的血珠,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开心的拍着手:“瞧啊,多么难得的景象!” “神?哈哈哈,不过是低贱的妖物而已,区区凭借灵力显形的妖物,也就能欺骗那些庶民而已的把戏,居然敢将我困在这里……” “凭什么啊!不过是杀了几个冒犯我的家伙,竟然就要软禁我!让我悔过?还要跟妖物同处一室!” “不过,”他又转了语气,“看你们自相残杀也挺有意思的,平日里怎么抽打你们也毫无反应,简直无聊透顶,然而为了苟活,竟然能一边流泪,一边杀死同伴呢,哈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他提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付丧神身边,一脚便将他踢翻在地,随后便踩着他的脸,好似碾压着一只蚂蚁:“你叫……哦,鹤丸国永啊,哈哈哈原来是你这家伙,愉快吗?告诉我,很愉快吧!” “你们都死光了也无所谓,认清现实吧,只要有材料,就能源源不断的锻造出来。神?哈哈哈,不过是可消耗的物品罢了。” “懂了吗?”他踩着鹤丸国永的脸颊,用力的踢打着:“懂了吗!” 陆乔乔站在一边,只能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目光穿过鹤丸国永,又落在满地的金属碎片上。突然有种恍然之感。 她的脑海之中,断断续续的涌入了许多的信息。 ——这座本丸的主人,是个出生世家的年轻男子。天赋出众,灵力强大。前途无量。 也是第一批入职的审神者,虽然他根本就没有通过任何考核。 这座本丸也是特意为他而打造的,精挑细选,华美异常。只是为了能讨他欢心。每隔一段时间,政府就会为他送来资源。 如此优厚的待遇啊,只是为了让他能安分的呆在本丸里。为了这个目的,他做什么都能容忍。更何况——只是杀一些无足轻重的付丧神? 不过是能够无限量产出的器物罢了。 日常的折磨不够有趣,那就让他们互相对战好了,如同斗虫一般,放在狭窄的区域内互相厮杀,不肯?没关系,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哈哈哈……”审神者还在笑,他似乎终于厌倦了,将脚从鹤丸国永的脸上移开了。 “好了呢,这是给你的奖赏,”他伸出手,仿佛召唤一条狗,“来啊,站起来。” “杀光了同伴之后,你又可以活一段时间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雪亮的刀刃穿透了他的心脏。精准而利落。 鹤丸国永从地面翻身而起,他的脸上糊满了血与泥的混合物,唯有一双眼睛,血色的、犹如恶鬼一般,冰冷的盯着审神者。 “你大意了呢,”付丧神转动刀柄,“在你踢打我的时候,我毫无反应,所以认为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力了吗?” “这样的惊吓如何呢。” “鹤丸……国永……”审神者的口中吐出了血沫,“诅咒你!你会……”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付丧神抽出刀,一刀削掉了他的首级。 “……首落啊,安定那家伙最喜欢了,我倒是无所谓的。” 扑通,审神者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付丧神的刀从尖端开始,迅速的染上了黑色。 ‘诅咒你!’ 充满了恶意的话语,似乎在本丸之中回荡着。 “人品再怎么不堪,到底也是从世家出来的,很有一些手段嘛,”付丧神平静的道,“不过,我不想死呢。” “就算要以最为不堪的姿态活下去。我也不能就此死去。” ——堕落吧。 就此堕落,将诅咒与审神者的灵魂都吞噬,作为养料,活下去。 付丧神的身影好似在扭曲,不止是他,整个本丸似乎都在震动。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雾,从地面蒸腾而起,他的衣衫仿佛被墨汁尽头,瞬间变成了漆黑,雪色的发丝,从发梢开始变色。 这本丸之中,饱含怨恨而死去的付丧神,逐一的现身。 “这可真是……该说是被吓到了吗?” “我影响了你们啊。” “也罢。” 他抬起了刀,猛然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以死的方式,越过常世与彼世的界限,当我再度醒来时,又会有怎样的惊喜呢。” 鹤丸国永倒了下去。 失去了灵力的支持,本丸犹如沙雕一般,分崩离析,审神者的尸体好似气泡一般消解。 却又有一个虚幻的影子,从原本的本丸之中诞生,随着鹤丸国永,一起向下坠落,沉沉浮浮的黑暗之中,每一刻都有新的怨恨加入,无数的刀剑从那光明的世界中坠落而来,虽然死去却怨愤不甘。 数百、数千、数万……难以计量。 啊……这就是,真相吗? 残酷而又理所当然…… 陆乔乔睁开了眼睛。 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数的刀剑悬浮在她的身边,残缺不全的、碎裂成块的,从中断裂的…… 这是个……刀剑的坟场啊。 死去却并不甘心,怨恨而难以原谅。灵魂都已经残缺不全,只记得燃烧着全部的恨意。 这饱含了痛楚的土壤,堆积成的,就是本丸。 第39章 无悔 过往的事情逐一浮现。 同僚们的面容从他的眼前掠过。 真是…… “……是这样啊。” 一切归于了寂静。 鹤丸国永睁开眼睛,熟悉的黑色映入了眼帘。 他曾经在这里沉浮多时,而如今又多了一道人影。 正是她发出了声音,将他从那遥远的回忆里拽了出来。 “很抱歉。”她又说道,声音又轻又软,仿佛还是第一次相遇时,仰头看着躺卧在花枝之间的付丧神,于是发出了轻轻的惊叹。 “让你再度看了那些记忆。” 鹤丸国永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他与一双眼眸对视了。 清凌凌的,犹如流泉,映照着他如今的模样,却并没有任何惊诧,抑或是恐惧。 随后眼梢弯起,便如春樱盛放:“这就是你真实的模样吗。” 付丧神的身躯陷在粘稠的黑雾之中,好似被蛛网黏住,动弹不得。 “你借助本丸的力量,度过了彼岸,成功的苏醒了过来。” “但也从此无法离去,狩猎审神者,夺取灵力,供养着本丸。” “……很快,我也会变成这样吧。被吞噬,什么也不会剩下。” 黑暗缓缓的散去了。 鹤丸国永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少女越过台阶,已经走到了本丸的门前,身前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刀剑。 那一刹那,浮现在付丧神脑海中的,居然是疑惑。 ——人类的身躯,是怎么承受如此之多的伤害? 她仿佛是沐浴了红色的雨,于是浑身都染成了血的颜色。 万千刀剑从血肉之躯上削切而过,将她的双脚钉在地上,将她的双手对穿而过。 将她的…… 这可真是…… 付丧神缓缓的握住了刀,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因此也就无法察觉,他现在的神情,竟会那般哀恸。 “这、这可真是……”他举起了刀,想要露出一贯的笑容,却连声音都在颤抖,“……了不得的惊吓?” “嗯,我运气不错呢,没有立刻毙命。”少女轻轻的说,她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气息也异常微弱。 她露出一个微笑:“所以,契约也快要完成了。” “……那可不行?”付丧神抬起手,刀锋的尖端闪烁着不详的暗光,“要是、让你成功了,我可是会……” 他好像还想要再说些凶狠的话,却因为颤抖,不小心划开了少女的衣襟,随后—— 哐。 付丧神仿佛被惊吓了一般,蓦然松开了手,太刀坠落在石阶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纤细而锋利的长刃折射着冷光,付丧神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似乎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看着自己的手心,随后抬起手—— 他伸出双臂,忽然拥住了陆乔乔。 恍若一片雪,温柔的遮蔽了视线。 他的手绕过少女的背后,避开了她所有的伤口,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虚虚的按着,并未触碰。从后方看去,却仿佛是将她拥抱在了怀中。 “……逃走吧。” 他说。 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 孤高的鹤垂下了他的头颅,声音异常的轻微,又说了一遍:“逃走吧。” “求你了。” “你会死的……”他收拢了手臂,这下是真的将少女拥抱在怀中了,鲜血染上了他的衣襟,于是他也仿佛沐浴了血,即将要重伤死去。 ——会死的啊。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触碰了他的脸颊。 鹤丸国永倏然抬起头,便与一双眼眸对视着了。像盈盈一脉的流泉,清晰的映着他的面容。 “……又要让我逃走了吗?”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睁开眼睛,我会在身处庆典,然后就看见了你与小狐狸呢。就算是梦境,也总不会无凭无据。” 少女缓缓的垂下头,她闭上眼睛,凑近了付丧神,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衣襟上。 “……就是这个香味。” “淡淡的,像夜昙一样,我……闻到过。” ——在庆典上。 …… ………… 平安京的庆典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开始了。 夜晚的时候,这座城的街道第一次明亮了起来。 不知是哪一家挂出了灯笼,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灯火绵延成长龙,驱散了黑暗,久困于百鬼的城池,终于仿佛拨云见日,散去阴霾。 这个时节,正是春深,风吹拂而来,片片落樱便落在了发间。 陆乔乔伸手摘掉落在眉间的花瓣,晕黄的灯光透晕染着淡粉色的落英,川流的人潮从她身边经过,街道两旁散落着小食摊贩,她手中正有一串团子。三种颜色,堆簇在一根竹签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不过她却顾不上吃。 因为,她和……大家。 走散了。 周围是川流的人群,这个角落却灯火阑珊,身后的夜樱开得正盛,落英飞旋,如同无声的雨。 她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陆乔乔看得入神,她迈开脚步,却冷不防撞入了一个怀抱。 “啊呀。” 微凉的体温环绕了她,随即一只手轻轻的托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她眨着眼眸,抬眸便看到一袭雪白的身影。 这应该是名男子,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织,戴着一张制作精美的面具。 他的怀中有淡淡的香味,很清淡,像是夜昙,转瞬即逝。 陆乔乔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起身:“对不起。” “……” 他一言不发,松开了手。轻轻的拢起了洁白的衣袖。 陆乔乔眨了眨眼,又道谢:“刚才谢谢您了。” “……呃,总之打扰您了。” “您……有什么事情吗?”一直看着她呢。 无论陆乔乔说什么,对方都只是沉默。也不离去,就那般注视着她。面具后的双眸,似乎融化了灯火,摇曳着细碎的金光。 花瓣飞旋着,落在她的发间,灯光将她的影子拖得纤长,陆乔乔犹豫了一会,举起了手中的丸子。 “这个……送给您?作为谢礼。” 接着她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很熟悉的音色,好似被逗乐了一般,于是终于绷不住严肃的表皮,暴露出本性。 然而陆乔乔却大吃一惊。 她还来不及动作,便被握住了手腕,随后他将面具稍稍推上去,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接着弯下腰,举高了她的手,咬住了一颗团子。 嘎吱。咀嚼。 “唔……”他露出了尖尖的虎牙,雪白雪白的,嘴角还微微翘着,“好黏。” 陆乔乔:噫! “诶呀,要逃跑吗?那可不行哦。” 付丧神轻笑着,另一只手已经绕过少女的肩膀,轻轻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于是现在他站在了她的身后,仿佛将她环抱住了一般。 “嘘——”付丧神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的道。 随后他便低下头,在陆乔乔的注视之中,从容的,张开嘴,一咬。 “啊呜。” 将剩下的丸子。 吃光了…… 最后一颗团子也消失在齿间了,付丧神回味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感谢款待啦。” 钳制着她的力量放松了,陆乔乔一秒也没耽搁,像条鱼那样,‘哧溜’窜了出去,才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一团游动的黑雾,竟然将这里笼罩了起来,漆黑的雾气仿佛有实体一般,流转在这角落,将这里悄然的隔绝,偶尔有人从这附近路过,也都仿佛被蒙住了双眼,对这团诡异的雾气视而不见。 “哦呀,你在呼唤那几位付丧神吗。没用的,别浪费力气了。” 陆乔乔转过身,便见他拢着手,静静的立于她身后。 “在这里面。”他的嘴角微微弯起,“你的声音,是传达不出去的。” 陆乔乔脸上什么表情,只是在心中轻叹一声。 “又想做什么呢?”她说,“鹤丸国永。” “……” 他沉默着,伸手摘下了面具。 描绘着诡异纹路的假面移开了,灯火流转,映照着他的面庞,雪发金瞳的付丧神,犹如从彼岸而来。 “诶呀,”他微笑着,双眼中却好像氤氲着雾气,“被看穿啦。” 陆乔乔退后一步,双手抬起,做出了推拒的姿态。 “是你阻隔了我的灵力?”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眉头微皱,“你是想……” 她的话没有说完。 眼前骤然一暗,陆乔乔根本来不及反应,付丧神便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她睁大眼睛,淡淡的香味环绕在她身边,耳边听见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逃吧。” “……啊?” “逃走吧,”鹤丸国永低着头,影子将陆乔乔笼罩在其中。他的笑容消失了,看起来,竟然分外的认真。“别再管这些事情了。”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里去吧。” 陆乔乔:(⊙⊙)…… “你一直都在受伤,”鹤丸国永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好像在做梦一样,“手臂、肩膀,掌心……为什么呢,这样痛苦的话,逃走不就好了吗。刀剑付丧神……”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语气几乎自嘲:“只是一群会给你带来不幸命运的杀器而已啊。” “……” “看你的表情,你很惊讶,不愿意吗?” 付丧神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少女的身上,“没关系的,如果……你不喜欢,你原本的世界,我可以送你去一个,你梦想中的地方。” “刀剑付丧神,能够回溯时空,这世界延伸出了无数的平行位面。你喜欢什么样的?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所以……” …… ………… “……所以,”鹤丸国永的声音低低的,“你为什么回来了呢。” 漆黑而粘稠的雾,仿佛一张蛛网,层层缠绕在陆乔乔的身上。越来越浓郁,起先还只是在她的脚踝上,不过片刻,已经弥漫到了她的腰间。 “你是指,我从平行世界返回本丸的事情吗。” “现在想来,还是很吃惊啊,”少女却轻松的笑着,她仰起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我居然看到了妈妈那副样子。真好……” “既然如此!那你——” “因为那一切,都不是属于我的。”陆乔乔打断了他的话。 “要是幻境或者做梦的话,我也许就要沉迷其中了,至少也要吃完妈妈做的饭。”她轻轻一笑,“但那并不是梦,而是另一个世界啊。” 属于,另一个“陆乔乔”的世界。 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又怎么能,夺走别人的命运。” “虽然真的很想再尝一次妈妈做的菜,但我并没有那个资格。她用了心思做出的饭菜不是为我准备的,她等待着的“女儿”也不是我。”陆乔乔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的诉说着。 “不过……我很开心。”她轻声的道,声音仿佛是漂在空气里的泡沫,“真高兴啊,在某一个世界里……” ——还有那样的未来。 黑雾蔓延到了陆乔乔的脖颈上,仿佛扼住了她的喉咙。本丸似乎在震颤,仅存的光摇摇欲坠。 紧接着,地面居然真的开始“下坠”。 准确来说,并不是地面,而是一层虚影,从本丸上剥离,牵扯着它捕获的猎物,朝那深渊坠落而去。 付丧神本就苍白的面容,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紧紧的握着陆乔乔的双臂,声音陡然变调:“喂——” “嘘……”少女却抬起手,她微笑着,做出了付丧神一贯的举动,她的身体荡漾开了虚影,那是她的灵魂,正被硬生生的拖出体外的证明。 “仔细想想,你一共说了三次,要我逃走。” “第一次是在庆典上。当时还以为……‘糟糕,又要被咬一口了吗’,这样。” “第二次是……是划开空间时。” 那时,白发金瞳的付丧神,脸上也是这样,哀恸的神情。无声的说着:逃走吧。 “接着……就是刚才啦。” “如果一开始,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我肯定会努力逃走的。” “然而,我已经认识了清光、退、骨喰君,一期阁下,小狐丸殿。” “还有……”陆乔乔微微歪头,语气放轻:“三日月先生。” ——那又怎么样? 与这些刀剑付丧神相识的时间如此短暂,值得吗? 鹤丸国永未曾开口,然而陆乔乔却好像听见了一般。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啊。” “事实上,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 “幸好,我现在,并不觉得后悔。” 这就足够了。 岂能尽如人意。 但求无愧我心。 黑雾彻底吞没了她。 这个瞬间,一切都骤然下坠,仿佛城池倾颓、世界崩溃,鹤丸国永也被携裹在其中,周围变成了漆黑,一丝声响也无,纯然的黑暗之中,唯有少女的灵魂,在散发着光辉。 这光芒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只是区区灵魂的些许灵光而已,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被黑暗所吞没,然而黑雾飞旋着,仿佛被套上了枷锁的猛兽。 这座想要吞噬一切的“本丸”,是何等的贪婪,不惜一切也要越过彼岸的界限,现在却困顿的挣扎着,无法越过那道微弱的屏障。 ——名为“陆乔乔”的灵魂,构成的屏障。 她抬起手,一柄短刀便从黑暗中浮起。 那是五虎退。 接着是骨喰藤四郎。 一期一振、加州清光、小狐丸…… 这些被“本丸”召唤而来,或者与狐之助有所联系,因而无知无觉的成了被绑缚之物的刀剑付丧神们,被那双手,轻轻的斩断了与“本丸”的联系。 他们慢慢的上浮,朝着那光明的世界而去。 与此同时,她则朝更深的深渊坠落而去。 三日月宗近也被她托举着,朝上溯洄而去了。 只剩下鹤丸国永。 付丧神还维持着人类的姿态,第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坠入这里,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在后悔。” “你不后悔杀了同伴。” 因为愿意独自背负弑杀同僚与主君的罪孽。 “也不后悔狩猎审神者。” 因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也不后悔活着。” 即便是以这般姿态。 鹤丸国永,是皇室御物,是神社中的御神之刀,更为久远的历史里,他是纵横于战场的利刃。 跨越了千年时光的付丧神啊,跋涉过生死的界限,又再度回归了尘世。心无挂碍,直到他亲手打开了魔盒,对式神说出那句话。 ‘找个审神者来如何。’ 从此便饱受悔恨之刑。 让无辜之人身陷地狱,她有多少的善意,这善意便统统化为利刃,毫不留情的回返,割伤他自己。 “哈哈,真惊讶啊。” 陆乔乔居然笑了起来:“用你常说的那句话就是……吓到了?” “那么,”她伸出手,按在鹤丸国永的胸口,轻轻一推。 付丧神悠悠荡荡,如同一片羽毛,朝上漂浮而去。 “请你继续活下去吧。” 悔恨也好,又或者在时光中获得释然。那都是活着才能发生的奇迹。 “也算是对你的惩罚啦。” 付丧神的身躯变幻着,迅速的化为了本体,那是一柄异常漂亮的太刀。雪白刀鞘与暗金装饰组成的刀拵,纤细却锋锐的身躯。向上游溯,脱离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而陆乔乔,则终于坠入了深渊之底了。 入目皆为刀剑的残骸,难以计量。从这些残骸之上,慢慢腾起了粘稠的、犹如雾气一般的东西。 “真奇怪,灵魂也是有知觉的吗?”少女轻轻的道,看着自己的手心。雾气缠绕而来,裹住了她的手臂,随后竟然仿佛火焰一般汹汹燃烧了起来。 她的手臂立刻烧得焦黑,火势迅速蔓延,顷刻间包裹了她,将她烧成了一具焦炭。 随后结痂、剥落、风化……整个过程快得只是眨眼。 她又再度出现,只是灵魂微微缩小了一圈。 “……我、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药郎先生会说……像地狱。”少女艰难的道,“哈哈、居然……有业火啊。” 从这座“本丸”诞生起,便不断吸引着死去的刀剑残魂坠落于此,数千、数万……难以计量。从这怨恨之中生出的恶业之火,与地狱中的业火,也相差不远了。 恶业之火,万刃穿身。 这就是她将要面对的命运啊。 火焰再度涌来,她感到一些微小的记忆,仿佛被蒸发的水汽,在无声无息的消失。 原来如此……记忆既是“灵魂”,只要烧光了她的记忆,再吞噬灵魂,就轻而易举了。 陆乔乔听见了无声的质询,仿佛是无数的声音聚集在了一起,对她发出了质询。 ——能坚持多久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她却轻轻的笑了,“暂时就到‘陆乔乔’,消亡为止吧。” …… ………… 还未入暑,天气却已经显露炎热的威力。 知了在树荫间嘶鸣,点点光斑洒落在地面上,陆乔乔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块锈蚀的站牌。 她坐在树荫下的候车室里,脚边是一个行礼箱。 她愣了一会,突然抬手掩住了嘴。 “啊……这是……” 这是她刚刚还清了房租,准备转回老家读书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 陆乔乔突然站起身来,仿佛翘首以盼,下一秒,一名中年女子,走进了候车室。 她穿着得体的衣服,手中挎着一个包,鬓角微霜,脸色却还不错。 四目相接的刹那,中年女子愣了片刻,她恍惚的看着陆乔乔,目光既熟悉又陌生。 “丫仔,”她温和的道,“坐车呀。” 陆乔乔慢慢的坐了回去,良久,她才道:“嗯。” 风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远远的能听见人群的喧闹,好像是哪所学校正在举办着运动会。 中年女子在她身边坐下,没过一会,她便侧头看向陆乔乔:“不晓得为啥,总觉得丫仔你很面善。” 陆乔乔笑了笑,没有说话。 “丫仔,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清潭县。” “清潭县?”中年女子露出一丝惊异的表情,她不自在的应了一声,“哦、哦……” “清潭县啊,”过了片刻,她轻叹一声,“我以前也在那呆过。” “……您是本地人?” “没没,”中年女子摇头,“我是嫁过去的。后来……” 她不知想去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苍白,生硬了停下了话。 陆乔乔于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您又要去哪里呢?” “我是要回家啦,”中年女子微微一笑,“早上起来发现儿子没带午饭,刚给他送过去。” “诺,”她指着不远处的学校,“他就在那里面读书。” “……” “说起来,我儿子跟丫仔你长得也有点像呢。”她转过头,细细的打量起了陆乔乔,越看神情就越温和。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喜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陆乔乔刚说了一个字,便见中年女子匆匆忙忙的站起了身。 “车来了。”她回头望了陆乔乔一眼,便挥挥手,“丫仔,再见了啊。” “等等!”陆乔乔连忙追出去,热浪迎面而来,车轮卷着尘土,转眼间便驶上大道。 灰尘沾满了她的面容,她看着那车辆远去,渐渐成为一个黑点。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永远的停在了喉间。 她还维持着抬手的姿势,良久,一道泪痕,从她的眼中满溢而落,无声无息。 “啊……真是。”她低下头,揉着眼睛,“又让我回想了一遍。” “已经到了这里了吗?” 她转过身,便见身后是滔天的黑色火焰。 火焰缓缓前行着,烧到哪里,哪里的景致便仿佛幻影一般的破碎。 “陆乔乔”的人生,仿佛割裂的片段,从火焰中散逸而出。 六岁之前的生活平常普通,那时候她还很调皮。 接着是命运的转折点——负担着家庭生计的父亲患病,无法再继续工作。 贫穷、压力、争吵……她渐渐的不调皮了。 而后某一个夜晚,透过门缝,目送着母亲悄悄离去。 ——“希望妈妈能回家。” 她的世界里,这终归只是希望而已。 然后就是现在了。 陆乔乔低下头,看着脚边的行李箱。 “糟糕,连为什么要搬家都快想不起来了,但还依稀记得……” 父亲的病似乎是好了。然后在某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里,拿走了家里的钱,留下了一封信,也悄悄的离去。 她收好了这份信,在这个车站,等候开往家乡清潭县的车。 久违了数年的母亲,无意间再度相遇。却已经认不出她来了。 ——这是她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陆乔乔叹了口气,她转回身,在候车室的座椅上坐下了。 “真像是一场梦啊。”她轻声道,“妈妈。” 随后火焰汹涌,将这摇摇欲坠的候车室,完全吞没。 最后一缕光彩也被燃烧殆尽了。 陆乔乔这个“人”,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第40章 情书 一片漆黑之中,怨恨中燃起的恶业之火,如同粘稠的水流,缓缓的飘荡着。 良久,火焰消烬,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团小小的光球。 白色的,散发着温暖的光。躺卧在刀剑的残骸之上,偶尔被火焰触碰一下,它散发出的光,便仿佛涟漪散开,轻微的波动着。 它是这样微不足道,却如同一轮皓月,无论黑暗如何遮掩,始终不减光辉。 寂静之中,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从恶业之火中踏出,停在了光球的面前。 那是一只长相奇特的狐狸,它眯着眼睛,双爪向前推着,轻轻的伸了个懒腰。 “诶呀,”式神开口,声音甜腻腻的,“已经过了这么久啦。” 它摇晃着尾巴,蹲在光球的面前,抬起前爪,仔细的收起了尖锐的指甲,用柔软的肉垫,温柔的触碰了一下。 一点涟漪散开,模糊的画面仿佛散落的花瓣,从光球上散逸而出。 ‘囡囡长牙啦,今天要多吃点。’ ‘来,爸爸要把乔乔举高高。’ …… ‘以后囡囡就算一个人,也要坚强,明白吗?’ …… ………… ‘加州清光,河源下的孩子,虽然难以上手但性能一流哦!’ ‘大人!花……送给您。’ ‘哈哈哈,这件衣服也很适合主君。’ 式神眯着眼睛,仰头看着这些如泡影一般的画面,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这就是您心中,最为珍惜的吗?” “真是普通啊,这样的记忆,却如此的坚韧。” 它低下头,轻轻的蹭着光球。 “您曾经说过,要坚持到‘陆乔乔’这个人消失为止。” 然而无论如何灼烧,这些零散的、稀少的、珍贵的记忆,却如海滩上遗留的珍珠,不断的从记忆深处浮现。 “真是狡猾啊。”它轻声道。仿佛不甘心一般,却在微笑,“最后,也如您所愿。” 它的身躯仿佛虚影一般,缓缓的变淡,从尾部开始,慢慢的消融。 “在下狐之助,本丸的式神,诞生于怨恨与诅咒,”它端正的坐着,身躯已经消失了大半,却仍旧用甜美的嗓音说,“现在,彻底的被您击败啦。” 它笑眯眯的,亲昵的,如同初次见面那般,用最为柔软的毛发,蹭了光球一下。 “承蒙关照,审神者大人。” 随后骤然消散。 恶业之火蓦然涌动,点点细碎的光芒,从粘稠的黑雾之中浮现,被黑雾推挤着,一点点的融入光球之中。 一浪又一浪的波澜,在这极深的深渊之底散开,接着波澜簇拥着光球,如同托举着皓月,无数刀剑的残骸一一显现,追随着这光芒向上溯游。 ——朝着光明的世界。 …… ………… 骤雨过后,本丸的庭院里铺了一层花瓣。 五虎退从连廊上走过,骨虎跟随在他身侧,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 庭院里种满了鲜花,从颜色艳丽的紫阳花,到羞怯的铃兰。他在花丛中流连良久,还是来到了樱树下。 满树的枯枝。仿佛身处寒冬。 他看了一会,便俯身摘下一枝海棠,穿过繁花与树影,经过整齐的菜畦,推开层层门障,最后停留在了这间和室外。 少年整理了衣衫,抬起手,轻轻的敲门。仿佛门内会有人应和他。 “大人,”他绽开甜美的微笑,“打、打扰了。” 阳光穿过门扉,落在沉睡的少女身上。 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是沉醉在美梦之中。 五虎退在她身边跪坐下,将手中的花枝放在了少女的身边。 “大人,您看,”他歪着头,微笑着说,“是海棠花哦。” “原本,想让您看看樱花……但是自从您睡着了,它便枯萎了呢。” 他将花枝收起,便端正的坐好,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的诉说着。 “又来打扰您了……今天的天气也很棒,虽然下了雨,老虎们都不愿意出门,因为、上回,在泥巴里打滚之后,钻到了一期哥的枕头里,然后就被一期哥带走了,仔细的洗了澡。” “直到现在,看到一期哥,老虎们还会吓得发抖呢。我也……” “不不不,我没有害怕,只是……唔。” 他纠结了半晌,还是换了话题。 “加州殿带回了很多草木小妖精,上回在田地里看到了……小小的,只有我巴掌那么大呢,但却会做好多的事情!” “它们种出的稻又香又糯,”少年眯起眼睛,仿佛陶醉一般,“非常美味。您一定也会喜欢的。” “啊,不过,庭院里的花是不是它们种的哦,是大家一起种的呢,三日月殿提议说,我们每个人都种下不同的花,这样,无论四季变化,您都能看到鲜花。” “您看啊,”他转过头,门外便是郁郁繁花,“那、那里面……铃兰是我种的,不过,现在还没开放,等到开花了……” “等到开花了……” 他慢慢的弯下了腰,伸手握住了少女的一缕发丝,声音颤巍巍的:“您会醒来吗?” 满室寂静。 “骨喰哥说……已经过去了,一千零三天啦。好漫长呢,大人。” “唔,对、对不起,”他又慌慌张张的道歉,“并没有……觉得寂寞。” 一千多个日夜而已,在这个时间已经停止的本丸,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付丧神而言,是何其的短暂。 “等上几百年也可以的,大人,”少年又微笑起来,“因为我只活了……几百年,不知道一千年、两千年是多久,所以……” “不过,要是等待着大人的话……” 多久都可以。 “大人,小狐丸殿做出了油豆腐哦,他想让您也尝尝呢。” “鹤丸殿、鹤丸殿说……” 少年的声音仿佛风中的蛛丝,轻轻的颤抖着:“只要我们,变回原来的模样,您就会回来了……” 所以大家都在努力的生活着。 修理本丸的房舍,整理田地,种下粮食,训练武艺。度过每一个日夜。 然后,将这一点一滴,统统告诉她。 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了地面上。 眼泪不断的淌落,五虎退的手紧紧的蜷握着,他的肩膀颤抖:“但是、但是……” 他蓦然伏下了身,趴在了少女的身边:“呜呜……但是。” “退好想念您。” 那些记忆,他都还记得。温柔而又庞大的灵力,切断了缠绕着他的黑暗,将他托举着,送回了这光明的世间。 “想念您!”他的努力压抑着哭声,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想要她睁开眼睛。 想要看到她的笑容。 “想让您再——” 温暖的掌心,轻轻的按在了他的发间。 五虎退的哭声骤然停止了,他睁大眼睛,朦胧的视线里,一切都像是浸泡在梦一样的光影之中。 他的耳中,听见了那个声音,又轻又软,如同春樱骤放。 “退?” …… ………… 好似万籁俱寂。 “哎。”五虎退应了一声。眼泪不停的滑落,他却展开笑容,“大人。我在这里。” 第41章 新篇 厚樫山。 今天也在下着雨。 烛台切光忠拨着额发,想要让视野更加清晰一些,不过却只触到了温热的鲜血。 “这样就不帅气了啊。”他擦掉血迹,眼前的景色却好似笼罩了一层红,“真没办法,到最后竟然要以这幅姿态离去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有着天蓝瞳孔的清秀少年一刀砍下敌人的首级,回头用恶鬼般的表情对着同伴,“给我好好的战斗啊。” “……我可不想被你说教啊。”烛台切光忠慢慢后退,涌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间,他们背靠着站在了一起。 “喂,”他侧过头,对右翼的人说道,“没事吧。” 站在右侧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他浑身是血,衣衫早已碎裂,青年却眉头微皱,冷冷的道:“……不用你关心。” “我说,你好歹也坦诚一次吧。说不定是最后的机会了。” “……”以往会愤然反击,说着‘并不想跟你们混熟’的人,这次却沉默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烛台切光忠奋力撕开一个缺口,却又很快被潮水一般的敌人填满。 这样下去,碎刀是迟早的事情。 ‘……烛台切,拜托你了!’ 以往严苛而多疑的主君,第一次用诚恳的语气托付他的命令,却是让他们死守阵线,为他逃命争取时间。 “啧,”烛台切光忠将心中淡淡的叹息抹去,一刀将敌军斩成了两半,“不能辜负主君的期待啊!” ——即便是那样的主人。 “喂,快看。”大和守安定突然道。 重重刀影之中,出现了两个他们分外熟悉的身影,一边击杀着敌人,一边艰难的试图与他们汇合。 烛台切光忠有些惊讶:“鲶尾?” 黑发的胁差少年在敌军中穿行着,他还要分出注意力去照顾身边重伤的同伴,远远的看见了烛台切等人,少年高声道:“队长,安定桑。” 他身边是一名青年,一身浴血,却仿佛发了狂,丝毫不顾忌防御,冲入敌阵之中疯狂砍杀。 “长谷部君,”少年又险险的抵开了袭向青年的刀锋,“别再冲出去了!太危险了。”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握着刀柄。 两队人汇合到一起了。 烛台切光忠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审神者的踪迹:“你们也被抛下了吗?” 鲶尾藤四郎抹掉脸上的血,少年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愤怒或者悲伤,仿佛习以为常:“嗯,逃命的时候又遇到了敌人,大将命令我与长谷部君留下抵挡。” “……即便如此,只要是主的命令,我也……”一直未曾开口的打刀男子,握紧了刀柄,声音却好像要碎掉一般,“我压切长谷部,必定会为主……” “行啦,长谷部君,”鲶尾藤四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说话了,你血流得有点多。” “这么说来,只剩下明石那家伙在主君身边了啊。”烛台切光忠微微叹息。 “你们在讨论我吗?” 一道慢悠悠的声音穿过雨幕,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敌军阵型骤然被切开一道裂口,身着军服的太刀青年,从容的走来。 他的眼镜碎了,头发也凌乱的滴着血水,白衬衫几乎被染成红色,表情却意外的悠然,青年抬起手:“哟。” “你怎么会在这里!”压切长谷部骤然抬起头,难以置信道,“难道……” “不是的哟,”青年慢悠悠的抬手,攻势却意外的凌厉,“好歹我也是来派师祖的作品,没那么轻易就被抛弃了。” “那主他……” “他安全的回去了吧,大概。”明□□行走入包围圈,“打开溯洄通道之时,有一股零星的敌兵突入,虽然只是些一刀就能削死的杂兵,不过果然没干劲啊……” “什么,你!” “别激动啊,你我的契约都还在呢,审神者应该已经安全返回了。” “明石,”烛台切光忠道,“你是故意留下的吗?” “啊,大概吧。”一贯懒散的太刀,这次也用慢悠悠的语调说,“虽然一直没什么干劲,但要我在战场上丢下同伴独自逃跑,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爱染的练度比我还高,已经不需要我操心了,况且他也到了独自面对风雨的年纪,不过要是萤丸也在我就只能抛下你们了……” “你到底要多偏袒萤丸啊!” “嘛……” 互相说了几句话,他们便又只能互动手中的刀,砍杀着似乎无穷无尽的敌人。 这次大概是真的回不去了啊。 烛台切光忠再度被砍中时他想着。 不过,能与同僚一起,在战场上拼杀至最后一刻,也不失为一个帅气的离场。 异变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起先是鲶尾那一侧的压力突然小了一些。他是本丸中练度最高的一把胁差,但却并不适合在厚樫山作战,会被编入队伍之中,是审神者认为需要一把胁差来探路。 在持续不断的战斗之中,少年灵活的机动也终于失去了作用,阵线一再的收缩。 然而这一侧的敌人,突然仿佛自乱了阵脚。 一道漆黑的光从敌阵之中腾起,从外形上来看,它仿佛是粘稠而漆黑的雾气,其性质却犹如火焰,随风而动,接着席卷一切。 紧随其后的是庞大如海潮一般的灵力,旋转着激起空气的震鸣。连不断坠落的雨水也仿佛为之震颤,悬停在了半空。 右侧的溯行大军几乎是立刻消散了,如被朝阳融化的残雪,连挣扎也不曾有,便化为了滚滚烟尘。 直至此刻,笼罩厚樫山的雨才又轰然而落。 鲶尾藤四郎诧异的放下手,厚重的雨幕之中,只见烟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 “鲶尾!”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他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开始反攻。 敌刀的阵型暂时还未恢复,烛台切光忠领头,付丧神们奋力撕开一个缺口,然后由鲶尾藤四郎探路,朝东侧的山林突围而去。 疾行之中,鲶尾藤四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逐渐远去的战场烟雾四起,那黑色的光不断的切入了敌阵。 那到底是什么?还有那灵力…… 很快雨幕便遮掩了一切,鲶尾藤四郎抹掉脸上的水,不再回望,专心的探寻前路。 …… ………… 天色暗了下来。 雨并没有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烛台切光忠停下脚步:“行了,休息一会吧。” “总算是甩开了,”明□□行摘掉眼镜框,“不过敌人随时有可能追来,停下来休息,真的好吗。”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偶尔我也是会稍微认真一点的。” 烛台切光忠没有说话。 厚樫山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 但他们必须休息了。 他看向大俱利伽罗。打刀青年一贯沉默,就算身受重伤,但却依然勇猛的作战。 但此刻,他居然需要倚靠着树干,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得……快点,返回本丸,”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压切长谷部从后方走来,他看起来比大俱利伽罗更为凄惨,连脚步都有些踉跄。却还是说,“向主……汇报……战果。” 他还没说完,却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痛苦呜咽,随后竟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长谷部?” “长谷部桑?啊,大俱利……” 几乎是同一时刻,倚靠着树干的大俱利伽罗也突然软倒,似乎在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似的。 “怎么回事,”烛台切光忠几步冲上前,扶起了压切长谷部,“伤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还想询问大俱利伽罗,却突然停下了话。 只有明□□行,依旧慢慢的道:“契约,被斩断了啊。” “是因为重伤的缘故吧,在本丸里,审神者能查看我们的状态,大概是觉得他们两个活不下来了。也有可能是心虚,毕竟是被他抛弃了呢,怕被临死反噬……” “别说了!”烛台切光忠打断了他的话。 “队长,我也……”鲶尾藤四郎的声音响起,接着是大和守安定。 “刚才就想说了,”黑发蓝眸的清秀少年整了整羽织,“我似乎是第一个。大约是害怕我活着回去,会将他落首吧。” 他的表情突然犹如恶鬼一般:“真是个不称职的主君啊。” 压切长谷部缓过神,同伴们的话语入耳,他仿佛难以置信,抬起了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我被主……” 接着便是难言的沉默。 他慢慢的垂下了头:“主的命令,没有我也能达成吗。” “……我还能继续战斗啊,”青年的声音像是幽冷的风,“只要不是致死都……” “长谷部!”烛台切光忠道,“你清醒一点。” 然而青年握紧了刀,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他的声音在雨幕之中回荡着,也许会引来敌人,然而烛台切光忠却并没有继续阻止他。就连明□□行也只是静默的看着,雨水冲刷着他们,无一人出声。 那细微的脚步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逐渐接近。 烛台切光忠立即警觉,他蓦然抬手,却看到了一柄伞。 透明的,隔绝了的雨幕,伞面上印着小黄鸭的图案,为这昏暗的天地,点缀上一点亮色。 烛台切光忠一怔。 ——是现世的伞呢。 他的脑海中,轻轻掠过了这样的念头。 随后伞柄轻斜,伞下的人终于露出了面容。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穿着常世的服饰,洁白的制服纤尘不染,背着一个小斜包,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淡粉色的手环。看起来就像是正行走在常世的路上,偶然抬头,却看见了这一群受伤的付丧神。 于是她露出些许的诧异神情,轻轻的将伞柄靠在了肩膀上,眼睫轻轻眨动。 “……咦?” 第42章 帮忙 阴云遮蔽了天幕。 暴雨如帘,地面腾起了淡白色的水雾,郁郁的密林之下,唯有雨水不断冲刷的声音。 这般诡异的寂静里,那柄小黄伞,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哗啦。 伞面的积水应声而落。 这声音仿佛一个讯号,包括压切长谷部在内,几位付丧神都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随后迅速的转变为了震惊! 鲶尾藤四郎最先回过神,他忍不住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不可思议一般:“是……人类?” 随后他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回应,仿佛春樱出绽,又轻又软: “(⊙v⊙)嗯?” 说话了! 活的! 真的是人类! 人类怎么会在厚樫山出现!不对审神者可以跟着付丧神队伍出战…… 那么这是审神者吗?怎么会有这样的!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位付丧神啊,难道是独自一人前来厚樫山? 她看起来简直一碰就碎,真的没问题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胁差少年的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如上的信息。 他还在思考,身体却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危险!”鲶尾藤四郎大喊一声,迅速的冲到了少女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同伴们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抓着这位疑似审神者的人,返回了同僚身边。 “喂,”直到此刻,付丧神才有空说出剩下的话,“居然独身深入战场,太大意了!全身都是破绽啊。” 随后他感到一直冲刷着他的雨水骤然一止。 小黄伞移到了他的头上,雨水被阻隔住,淅沥的雨点打在伞面上,人类所有特有的、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煨暖着他的掌心。 “(⊙⊙)嗯……”少女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样啊,谢谢你。” “……” “哇啊!”鲶尾藤四郎倏然松开手,像条受惊的鱼一样远远的窜了出去:“对、对不起!” 他没有留神,直接撞到了离他最近的太刀青年身上,明石-国行像一摊泥,轻易就被撞了个趔趄。 “小心点啊,咳咳咳,”他抹掉嘴角的血丝,毫无干劲的说,“啊,受伤了之后身体也变得没力气了,不过这种体验还真是新奇……” 这变故立刻就吸引了烛台切光忠的注意力。 “明石!”他回过神来,看向同伴,惊讶的道,“你居然伤得这么重吗?” “还好,”太刀青年放下手,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比那边两个失去行动力的好多了。” “诶,明石桑居然!完全没看出来……” “历练不足啊,粟田口的小鬼,要是萤丸或者爱染的话,一定立刻就……” 他们还在交谈,一道声音插入了其中。 “那个。”那声音轻轻的,付丧神们转过视线,便见少女往前走了一步。 她移开了伞,注视着这一圈各自负伤的伤患,轻声询问道:“几位……” “要帮忙吗?” …… …………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声依然未曾停歇,这篝火就成了唯一的热源,输送着光与热度。 这是一间废弃的房舍,已经不大看得出来具体的轮廓了,不时有冷风从墙体的裂缝中灌入,吹得篝火飘摇。 烛台切光忠给篝火添了块柴,心情有些复杂。 于是情况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看向一旁,大俱利伽罗已经坐了起来,青年的衣服滴着水,一脸阴沉的坐在篝火旁,手里却轻轻的捏着一袋—— 小饼干。 粉色的包装,还用丝带系着蝴蝶结,浑身都散发着可爱的气息。 “大俱利,你不吃吗,”一个模糊的声音响起,太刀青年躺在一摊干草上,一只手支撑着头颅,另一只手捏着一片饼干,神情甚是惬意的咀嚼着,断断续续的道,“唔……你不要的话,就让给我吧。” “……不用你管!” 烛台切光忠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抬起头,便看到大和守安定站在那只有一片草席的“门”边,拢着双手,看着门外的茫茫雨幕。 “安定桑,”他定了定神,对同伴道,“他们回来了吗?” 黑发蓝瞳的付丧神转过头,少年秀气的面容上沾染着些许的血迹,他微微一笑,无端便有些可怕。 “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出了异常严厉的话语,“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一直站在门边……” “难道你以为我在守望那个奇怪的女人跟粟田口家的小鬼吗!”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问。”烛台切光忠有点头疼,他抬起手,想要揉揉眉心,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他这才回想起来,他的手上,也有一袋粉红包装的小饼干…… ‘只剩下饼干了呢。不过有很多种口味哦。很甜的。’ ‘啊,正好,大家一人一份呢,太好了。’ 付丧神低着头,包装袋上的y跟他面面相觑。 “……” 于是他就真的揉了揉眉心。 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审神者呢。 独自一人出现在厚樫山就足够奇怪的了,然而当他问起身份的时候—— ‘您是审神者?’ 那孩子,居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这个,我应该还算是审神者吧……’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答案啊! ‘不不不……我不是与同伴失散了,因为要办理开学手续,我回了一趟现世,返回的时候搞错了坐标,然后就……’ ‘诶,这里是战场吗?’ 这不就是迷路吗!甚至连厚樫山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烛台切光忠回想着那些话,内心升起了一种荒谬之感——怎么会有迷路到厚樫山的审神者啊!这么迷糊,几条命都不够啊。 还提到了开学手续……虽然看外表的时候已经有预感了,但居然真的是个学生!看着样子,应该是中学生吧?政府已经缺人手到这个地步了吗。 烛台切光忠莫名其妙的生出了一种担忧感——这位审神者,还是个孩子呢,又这么迷糊,能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吗? “烛台切君,”明石-国行慵懒的声音响起,太刀青年吃掉了最后一块饼干,他伸出舌尖,轻轻的舔掉了指尖那一点碎屑。随后彻底的瘫倒在干草上,轻轻的笑了,“我们都被那孩子照顾了呢。” 于是烛台切光忠就又叹了口气。他放下饼干。 “啊。”付丧神仿佛感叹一般,“是这样呢。” “真是新奇的体验。”明石-国行躺在干草上,抬起了手臂——光洁如新,丝毫看不出,在不久之前,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令他握刀都有些困难。 他好似在自言自语,声音却回荡在屋内,传入每一个付丧神的耳中:“灵力像潮水一样,涌入体内,明明没有契约,却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仅是伤口,甚至连力量也……” “那边的新撰组,”他放下手,侧头看着大和守安定,“你也觉得不错吧,你可是露出了特别舒服的表情呢。” “……再啰嗦就将你首落!” “真是可怕的威胁啊,”太刀青年没什么干劲的感叹了一句,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说道,“喂喂,第一个提出了要求的,不正是你吗。” 咔擦—— 一截雪亮的刀身从大和守安定的刀鞘中滑了出来,眼看就要发生同室操戈的惨案,雨幕之中,细碎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与此同时,还有鲶尾藤四郎那活泼的声音:“哦哦,这就是木炭吗,黑漆漆的,跟马粪有点相似呢。” 打刀少年立刻收回了刀,迅速的离开了门边,过了片刻,草席被掀开来,鲶尾藤四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家,我们回来了。”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一点也看不出不久之前,他还浑身浴血,几次在生死边缘走过。 紧接着,那柄小小的雨伞被收起了,草席重新落下,遮掩了屋外的风雨。 “烛台切先生,”少女所特有的、柔软的声线在屋中回响着,“给,木炭。” 一筐用草叶严密的遮掩着的木炭被放到了地面上。 “在周边的房舍里果然找到了呢……有了这个,至少篝火就不用担心会熄灭啦。雨停之前,不会冻着了。” 烛台切光忠抬起眼眸,昏暗的天光之中,他先是看到了一双沾满泥土的脚丫。 白生生的,纤细又可爱,脚踝上还沾着几片草叶。水珠顺着线条优美的小腿往下流淌,夏日的衣料轻薄,被雨水打湿之后,便贴在了身上,若隐若现的勾勒着身躯的曲线。 “啊,对了。”他又听见那声音说道,接着是细碎的声响,好似在翻找什么,过了片刻,一捆止血草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在附近还找到了一些草药,多少能派上些用场吧。放在包里带回来的,已经擦干净了。” 草药也被递到了他的面前了。 烛台切光忠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于是刘海被她用一枚草莓发夹全部夹起,几道细细的红痕浮现在她的脸颊上,似乎是被草叶划过的痕迹。 那双凝视着他的眼眸,清澈如流泉,没有丝毫的阴霾。 “烛台切先生?” 烛台切光忠站起身,用双手接过了少女递过来的止血草。 “谢谢。”他郑重的道。 “队长,”鲶尾藤四郎问道,“长谷部桑怎么样了?” 烛台切光忠从沉思中回过神,顿时心中又是一叹。 付丧神转过身,看向了房舍角落最为干燥的地方,那里铺着厚厚的稻草,压切长谷部就躺在上面。 他闭着眼眸,不知究竟是疲极而眠,还是因为伤势不支,陷入昏迷。 “还没死,”明石-国行稍稍直起身,盘腿倚靠着墙壁,冷静的看着打刀青年,“不过,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我去研磨草药。”烛台切光忠冷静的道。 ——压切长谷部,唯一一个拒绝少女救治的付丧神。即便同伴们极力劝说,也仍旧不改心意。 第43章 讨论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质疑!’ ‘长谷部君,你是忠诚于我的,对吗?要贯彻你的忠义之道啊。’ 啊……忠义之道吗。刀剑并不能选择主人,哪怕对方是个多疑而凉薄的主君,他也…… 他好像陷在冰冷的泥潭里。 手脚都被捆住,身体像是被砸碎了一样,裂开了千百道,那彻骨的冷意,便从这些缝隙里,钻入他的身躯,直至冻裂灵魂。 意识昏沉之间,耳边模糊的响起了一些零碎的声音。 ‘……真的可以吗?这样……’是烛台切? ‘我技术很好,不会被发觉的!’陌生的声音,很柔软,不是同伴们,但却一点点的熟悉。 ——在说什么呢? 他想要睁开眼睛,意识却无法停止向下滑落,拼命聚集了力气,也只堪堪睁开一道缝隙。 看到了……那是…… 随后视线骤然一暗。 似乎是有谁盖住了他的眼眸,轻轻的拂开了他的发丝。 ‘好了,没问题了,他……’ 又是那个声音,柔软的落下,像一片羽毛,越来越模糊,最终,他的意识彻底的陷入了昏沉,什么也听不见了。 …… ………… 篝火被分作了两堆,稍小的那一堆特意放在了压切长谷部的身边,为他提供着持续不断的暖意。打刀青年闭着眼睛,沉沉的睡着。 “长谷部桑现在看起来意外的弱气呢,”黑发的胁差少年蹲在他面前,打量着他的脸色,“跟平时那副严肃的样子完全不同。” “好,这样就完成了。”他为青年最后一处伤口涂上草药,又端详了片刻,犹豫的问道,“脸上的伤也要涂一点吗?” “还是不要了吧,染了满脸绿汁的话,看着更加像是马上要断气了……” “明石-国行!” “是、是,”太刀青年躺在干草上,半眯着眼睛,看起来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他懒懒的摆了摆手,“别在意啊烛台切,反正……长谷部是不会死了,不是吗。” 烛台切光忠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失礼了。” 他目光所注视之处,是屋舍中央的篝火堆。 准确来说,是坐在篝火旁的人。 “嗯?”察觉他的目光,少女抬起头来,脸上多了一点煤灰,她正手持一根木棍,试图将篝火拨弄得更旺盛一点。 “您在和我说话吗,烛台切先生?” 烛台切光忠的手指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很想伸出手,替少女抹掉脸上的灰。 ……这是怎么了。 他压下这奇怪的心理,走到篝火旁坐下,拿起一块煤,扔进了火堆之中。 “还未向您道谢,”他郑重的道,“多亏了您,我等……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说是被救了一命,也丝毫不为过了。 “(⊙⊙)……” 少女似乎有些迟疑,她好像被吓到了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有点羞涩又有点不安。 “嗯……并没有呢。”她放低了声音,手中的木棍也在地上戳戳戳,昭示着激动的内心。 “不用这样谢我啊,”她轻轻的道,“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收获啊。” 她微笑起来:“我独自行走在这里,分不清前路,其实也很担心呢。能遇到诸位,我觉得安心了许多。” “……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 一个声音说道。 屋舍内若有若无的声音为之一静。 鲶尾藤四郎首先诧异的道:“俱利桑,你终于愿意说话啦。” “哦,”明石-国行撑着下巴,“真难得。” “ “大俱利……”烛台切光忠也一副意外的样子。仔细看,好像还有点感动。 “(⊙⊙)啊?嗯,好!” 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皮肤微黑的俊美青年蓦然转过头,用力的‘切’了一声,硬邦邦的说:“……没兴趣跟你们搞好关系!” “俱利桑……”胁差少年叹了口气,竟然很有一些沧桑的味道,他摇摇头,头顶的呆毛也随着摇晃,随后他转过头,试探着道:“说起来,您返回现世的话,不是可以选择让狐之助送行吗?” 实在有些担心啊,万一下次直接迷路到了溯行军大本营可怎么办。 “也可以让近侍代为迎接,获得许可的话,甚至可以陪伴着审神者一并前往现世。”大和守安定擦拭着刀身补充道。 面貌秀气的付丧神却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少女的神情,便看到她露出了一些茫然的表情。 “狐之助啊……”她先是放轻了声音,仿佛有些感叹,“你们也见过它吗?” 这让大和守安定有些奇怪,不止是他,其余的付丧神们也有些不解。 ——狐之助,政府的式神,每个本丸成立之初便会被调拨而来,仔细的教导新任的审神者各项事务,平时有什么事项也会由它代为转达。 应该不会有没见过狐之助的付丧神吧? 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便听少女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个……近侍是什么?” “……” “诶?!”鲶尾藤四郎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您不知道吗?” “(⊙v⊙)呃,不、不知道呀……” “您第一部队的队长,就是您的近侍,”烛台切光忠接过话,他放柔了语气,“可以由您来指定。” 一边说着,他忍不住想,这孩子难道是新任职吗?但也不会连…… “第一部队?” 烛台切光忠:“……” 什么!怎么会这样! “您、您不知道?”烛台切光忠是真的惊诧了,他连声追问,“部队编程是最基本的……难道您从未让刀剑付丧神出阵过吗?” 然后他便看到那少女有些不安的坐直了身体,好像在接受训话的小学生。 她犹犹豫豫,断断续续,一看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遮掩却又无法说谎话。 居然可能是真的从未出阵过!这怎么可能? “那么,”他放轻了声音,“您的本丸,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少女松了口气,显然——总算有个她能回答的话题了! 因此她也就回答得格外的认真:“平时的话,大家会切磋武艺,或者去照料庭院里的花草。啊,偶尔也会去田地里看看。” 畑当番跟手合吗?看来正常的当番也是有在做的。 不知为何,烛台切光忠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么可能这孩子真的只是新任职,所以…… “不过,因为田地里有草木妖精照料,所以也很少过问就是啦。” “……” “烛台切先生?”少女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另外几个付丧神,“几位……怎么了吗?” 付丧神们的表情几番变化,互相之间用眼神传递着信息。 ‘草木妖精!’ ‘那是什么东西啦!’ ‘是政府新调遣的式神吗?’ ‘不,从未听过这种事情啊!’ “对了,”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空闲的时候,大家会去巡视一下领地。驱逐一些妖怪什么的。不过,如果是性情平和的妖怪,也是可以居留在领地里的。” “……” 越说越奇怪了啊! 而且很显然,她没有说谎! “啊,”明石-国行发出了羡慕的感叹声,“真棒啊,什么也不用做,这是我理想的本丸啊。” “这样怎么行!”烛台切光忠霍然起身,他几步便走到了少女身边,随后直接单膝跪下——这样一来,他的便刚好能平视着少女的眼睛。 “请您听我说,”付丧神眉头微皱,似乎十分担忧,“虽然我并没有资格对您说这些话,但还是想要稍微提出一些劝诫之言……您对于‘审神者’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啊,这样可不行哦?” 而且似乎也没有谁来引导这孩子的样子!真是的……她的刀们都在做什么啊,要是这孩子锻出‘他’就好了,至少有‘他’辅佐的话…… “谢谢您。”柔软的声音说道,“我的确是不太了解,不过,我已经开始在学习了。” 烛台切光忠回过神,便看到那孩子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诶,这是……”鲶尾藤四郎凑过来,念出了书的名字,“《武士刀鉴赏大录》?” “是呢。” “哦哦,”胁差少年翻开一页,“这里说到了长谷部桑呢,啊,长谷部桑是国宝啊。” “诶,还有新撰组……” 大和守安定站起身,蹲到了鲶尾藤四郎的身边:“在哪里,让我也看看!” “呜哇,原来安定桑是这么厉害的刀啊……” “俱利桑!俱利桑在战场纵横过啊。” “啧!” “诶,队长曾经有这样的过去吗?哈哈哈。” 这帮家伙在看什么啊!烛台切光忠终于也忍不住看去,刚好看到介绍他是如何被伊达政宗从丰臣秀吉手里‘抢’走。 只看了一眼,烛台切光忠便移开了视线。 真是……付丧神的耳尖有些发烫,他轻咳一声:“您想要了解刀剑的历史吗?” “嗯……是的。”少女静静的说道。 她托着脸颊,微笑着说道:“您和其他的刀剑付丧神,都是有着漫长历史的名物啊。” 被人敬仰,称颂,传承……长存于时光之中的高贵之物,苏醒之身,便是再度征战于战场之上的神明。 “感觉了解这些,就能更加了解一点,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 于是烛台切光忠剩下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了解刀剑的历史吗。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同时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莫名有些羞耻,仿佛衣衫在这孩子面前被剥落了一样,被她看到了全部…… “不过,”少女又低下头,有些羞涩,“我选了原文本。所以至今也没有全部看完……” 原文本? 烛台切光忠的心中掠过模糊的疑问,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见身侧的胁差少年突然握住了刀柄。 “鲶尾?” 鲶尾藤四郎站起身来,接着大和守安定的表情也是一变。 “啊,”明石-国行从他的干草堆上缓缓的站起身来,“有人过来了。” 他刚说完,门口的草席便被掀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付丧神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他面貌清秀,围着一个红色的围巾,一只手拿着伞,但根本就没撑开。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环顾四周,随后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顿时惊喜与骤然放松这两种神情,交织在他的脸上,付丧神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道:“主人!” 少女蓦然抬起头,还未说话,笑容便绽放开来:“清光。” 与此同时,大和守安定也道,只是声音却惊疑不定:“……清光?” 第44章 迎战 同为冲田总司的爱刀,对于大和守安定而言,加州清光是再熟悉不过的伙伴了。 因此他自然发现了,这个“加州清光”身上,那微妙的不和谐感。 “啊,”黑发红眸的付丧神有着一张俊美的面容,眉眼间仿佛还有些少年的稚气,他仿佛才终于察觉到屋舍内其他人的存在,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安定?!” 他们互相指着对方,几乎同时发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诶,我当然是来迎接主人了。”加州清光放下草帘,他走入屋内,顿时响起一片清脆的利刃之声。 几乎是同一时刻,屋内的付丧神,不约而同的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大和守安定的刀刃,甚至已经滑出了一截。 “……”加州清光停下脚步,他眉头微皱,鲜红的瞳中浮起淡淡的阴郁。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握住刀柄,最终却缓缓的放了下来。 “喂,你们这群家伙,想干架吗?” 烛台切光忠微微倾身,紧紧的盯着加州清光。 “冒犯了,”他沉声道,“您身上的气息可有些不好……” 他还未说完,便见少女一手拎着她的小雨伞,另一只手抱着书,哒哒哒的小跑着窜到了加州清光的身边…… “等等!”烛台切光忠阻拦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到了那名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付丧神身边,“请您不要……”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道身影猛然窜了出去,刀光如雪,锋利无匹,蓦然切开了空间。 一直沉默不语的大俱利伽罗,毫不犹豫的拔出了刀,凶猛的朝加州清光袭去。 “啧,”黑发红瞳的付丧神不甘示弱,他猛然上前一步,伸臂一揽,便环住了少女的腰,将她用力的按进怀中,另一只手拔出了利刃,横刀于身前,毫不畏惧的迎上大俱利伽罗的刀锋。 眼看付丧神的刀刃便要相抵,下一刻,清澈而又庞大的灵力,如同海潮骤起,无声的介入了其中。 大俱利伽罗的刀锋好似陷入了柔软的泥潭,灵力如同胶质,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轻飘飘的向后推了一下。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也被这股力量挟裹着,灵力温柔的环绕着他,将他牢牢的保护在内。 加州清光的怀中,少女挣扎着伸出了手,做出推拒的姿态,她好像很紧张,一些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等到尘埃落定,她长舒了一口气:“(⊙o⊙)好险……” “几位……”她迟疑的问:“怎么了吗?” “为何突然,刀刃相向?” 她的声音在屋舍内回旋着,然而付丧神们只是震惊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啧,”大俱利伽罗最先回过神,他并未收起刀,却垂下了手,而是压低了语气,口吻分外的严厉,“喂……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加州清光,是个……” 他犹豫了一会,到底没说出什么特别严苛的话来,只是不甘心的道:“不、不太好的家伙。” 青年的尾音落下,天边闪过一道惊雷,雪亮的电光击穿黑夜,映照着加州清光的面容,黑发红眸的付丧神,眼底似乎氤氲着淡淡的黑气,冰冷而晦暗。 雷声仿佛一个讯号,震惊于少女那强大灵力的付丧神们,终于又回过神来,烛台切光忠嘴角微扬,仿佛想要微笑,却是轻叹了一声。 “我等并非您的刀剑,做出这些事情,未免逾越,但……” 他抬起手,揉按着眉心,有些无奈的道:“实在有点放心不下啊。”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正犹豫着该用什么样的词措,却听身边的鲶尾藤四郎发出了轻轻的呼声:“诶?” “怎么了?”烛台切光忠询问道,才刚说完,他心下便是一凛。 鲶尾藤四郎的声音惊疑不定:“敌袭?” 狂风卷起了草帘,暴雨扫入屋内,呼啸的风声之中,雨幕如同一片白茫雾气,一道惊雷骤然划开夜幕,雪亮的电光之下,地平线的尽头,一群形貌诡异的黑影,如同阴云一般,朝着这片废弃的村落涌来。 薄弱的的草帘啪嗒一声摔落在地面上,风卷着暴雨,毫不留情的扫入了屋舍内,顿时一片惊呼之声。 “主人,您没事吧?快快,把伞打开吧。” “(⊙⊙)哦哦,好!” “诶,是溯行军?” “啧。” “居然还是追过来了啊,真顽固……” 清脆的声响之中,付丧神们纷纷拔出了刀。然而没等烛台切光忠做出判断,摆出阵型,一道凌厉的刀气蓦然削来,破旧的房舍发出一声轰鸣,随后整个房顶都在这一击中四分五裂。 暴雨轰然而落,四散的砖石之中,烛台切光忠一把揪住压切长谷部的衣领,将他夹在手臂下,高高的跃起,避开了崩塌的墙壁。 他抬起头,只见同伴们各自跃起,而那名气息诡异的加州清光,则牢牢地抱着少女,小黄伞在他们的头顶上撑开,暴雨之中,付丧神自半空之中掷来一物。 “喂,安定!”他大声道,“接着。” 大和守安定抬手,一柄伞落入了他的掌中。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当然是给你挡雨的。我跟主人合撑一把就够了。” “你是笨蛋吗,”大和守安定不可思议的道,“敌人就要来了啊,笨蛋清光!” 随后他们听见了加州清光的笑声。 黑发红瞳的付丧神一手拥抱着少女,另一只手握着刀,刀锋指着那如潮水一般用来的溯行军,少年的面容上是对胜利的笃定。 “你才是笨蛋啊,安定。” “这些敌人就让你害怕了吗,”他肆意的笑着,张扬着他的战意与自信,“我可不会担忧啊,因为——” “主人就在我的身边啊。” “只要主人在看着我,我就能……” 他蓦然挥出一道刀光,如惊雷撕裂夜幕,最先突入战线的溯行军,就像是纸片一样,转瞬间四分五裂。少年的声音回响在雨幕之中:“……所向无敌!” 大地裂开了沟壑,厚重的雨幕之中,一道声音轻笑着,接过了话:“哈哈哈,所向无敌啊……那么,也让我等加入如何?” 紧接着是一声呼唤:“主人!” 烛台切光忠倏然转身,一只雪白雪白的……骨虎,嗷呜的鸣叫着,凶猛的朝少女扑去。 “危……”险。 他的惊呼声还未出口,便见少女居然张开了双臂,骨虎扑入了她的怀中,她微微向后仰身,卸掉冲击力,随后她居然就抱着那个跟溯行军没什么两样的生物,甚是惊喜的道:“退。” 随后一名短刀少年,从夜幕之中跃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扑出了加州清光的怀抱。他埋在少女的胸前,颤巍巍的道:“主人!终于找到您了。” “喂,混蛋,小心点啊,主人差点被你撞倒了。” “呜……” 鲶尾藤四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一般揉了揉:“退、退退退酱?” 怎么看都是个敌短吧?怎么看都是个敌短啊!虽然套了个壳子,但那个老虎都变成骨虎了啊! 然而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哈哈哈,没事就好。” 如帘的雨幕之中,付丧神轻笑着,悠然的漫步而出,深蓝得近乎黑色的长发披散在他身后,纵然被雨水冲刷,却依然丝毫不减损他的美貌。 “……三日月宗近?”明石-国行搭着手,语气居然有些迟疑,他指着付丧神,三日月宗近……好像是短发?” “问题不是头发长度吧……他有角啊!角!” “啧……” “喂,你们来得也太慢了,”然而那边的气氛如常,好像套着人形外壳的敌短、长角的三日月宗近是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付丧神们聚集在少女身边,加州清光不满的道:“其他的家伙呢?” 他刚说完,身形高大的付丧神便踏出了溯洄通道。 “哦,”三日月宗近抬起眼眸,“小狐丸殿。” 小狐丸摘下头上的斗笠,雨水顷刻间打湿了他引以为傲的长发,付丧神却并不在意,他对少女柔声道:“主人。” 接着将斗笠戴在了她的头上:“稍微来得有点迟,请您原谅。” “唔……”少女伸出手,扶住了斗笠,对那有着淡红色妖纹的小狐丸道,“谢谢您,小狐丸殿。” “主人,我的外套也给你披着吧!” “哈哈哈,加州殿的外套已经全湿透了吧。” “唔……退没带雨具……” “已经四人了啊,那么还剩下……” “加州殿是在说我等吗?”优雅的男声道,紧接着,身穿军装的吉光唯一所作太刀,也在这雨幕中现身了。 面容秀美的胁差少年沉默不语,静静的跟在他的身后。 蓝发金瞳的付丧神微笑着,轻轻颔首,对少女道:“让您久等了,姬君。” “一期哥!” “一期哥……?” 两道不同的声音响起,一期一振抬起头,隔着雨幕,他一眼便看到了鲶尾藤四郎。 雨水顺着黑发少年的脸颊流淌,好似眼泪一般,他怔怔的看着青年,又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骨喰藤四郎:“兄弟!” “啊,”五虎退发出了一声轻呼,随后惊喜的道:“是鲶尾哥!” “鲶尾哥,”短刀少年开心的挥舞着双手,“我们在这里啊。” “退,兄弟,一期哥!”鲶尾藤四郎再也忍不住,身形一闪就要冲过去,一只手却牢牢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转过头:“明石桑?” “别冲动啊,粟田口家的小鬼,”太刀青年还是那般懒散。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请放开我,明石桑。” “哦,真的要我放手吗?”明石-国行的声音淡淡的,“虽然那边的好像是你兄弟,但是……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注视着一期一振,又将目光逐一看过去,随后轻轻的弯起了嘴角,“啊……真是有意思。” 这群…… “是暗堕的……”烛台切光忠的声音异常的迟疑,“付丧神们。” 他的声音并未遮掩,回荡在雨幕之中,那名有着至美之剑称号的天下五剑之一,轻轻的笑了起来:“是烛台切殿啊。哈哈哈,被您看穿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鲶尾藤四郎喃喃自语,又看向一期一振,“一期哥!”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骨喰藤四郎。 “兄弟,”胁差少年拔出了刀刃,锋利的刀尖指向了溯行军,他淡淡的道,“做好准备,敌人要来了。” “诶……” “鲶尾,”一期一振朝他轻轻颔首,他微笑着,声音温柔而包容,“不要担心,吉光之名,并未被辜负。” “一期哥……” “叙旧就到此为止啦,”加州清光越众而出,刀剑指着前方,“嗯,那么,就开始吧——” “呜……令、令人讨厌的气氛呢,但是,为了主人……” “吉光可不是浪得虚名。” “那么……一起跳舞吧。” “我、我,”少女举起了手,“我也来。” “哈哈,”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脸颊,三日月宗近轻笑着道,“这一次的话,就请您看着我等吧。” “您是有着‘唤醒沉睡之物’力量的审神者啊,有您的鼓舞,我等一定会为您带来完全的胜利——” “鼓舞?” “是啊,主人,”加州清光回过头,“您只要在心中祈祷我们的胜利就好。” “请一直注视着小狐。” “唔……退会努力的!” “……” 少女将斗笠稍微推高一点,她似乎有些不解,但最终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请为我……”她有些迟疑,但态度郑重,“带来胜利吧。” 这个瞬间,烛台切光忠久违的感觉到了身体中不断涌入的力量。 ——审神者,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并为己所用的能力。 这方天地,似乎都在回应着她的请求,如同海潮一般的灵力从她的身上涌出,直上天幕。 ——亦能,聆听伟力之物言语,裁定境界之线分明。 不止是那群似乎与她有契约的刀,就连他们也被这股力量所鼓舞了吗? 烛台切光忠握着刀,终于理解了加州清光那句自信而又笃定的那句——所向无敌。 只要有她在身后支持着,无论怎样艰险的战斗,也一定能取的胜利。 他抹掉了脸上的雨珠,环顾四周,同伴们的脸上,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讶之情。 “哈哈。”他拔出了刀锋。 “长船派的先祖,光忠所造之刀……参上!” “诸位,准备好了吗,帅气的大闹一场吧。” 第45章 夜色 如潮水一般的敌人退却了。 烛台切光忠活动着手腕,甚至没觉得他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唯有盔甲上沾染的些许血迹能够证明,然而这点痕迹,很快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像做梦一样…… 他收起刀,转身朝另一侧看去,隔着雨幕,远远的便能听见吵吵嚷嚷的笑闹声。 “主人,看到我英勇战斗的姿态了吗?” “主、主人,退……退也努力战斗了。” “姬君,您感觉何如?” 暗堕的付丧神们,围绕着少女审神者,毫无阴霾的笑着…… “啊,真是不敢相信呢,”明石-国行捻着发丝,“……居然,能有这样的笑容啊。” 烛台切光忠没有回话,一些猜测在他的心中不断翻滚。正思索间,便见那名长发、长角的三日月宗近,居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付丧神漫步在雨中,一手搭在刀鞘上,唇角有着很浅的笑容。 “烛台切君,”他在两人身前站定,距离既不过分靠近,又不至于显得戒备,留下了充分的余地,“是否对我等心存疑虑?” “……我等并无冒犯之意,”烛台切的手指微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在三日月宗近面前,暴露出过度的戒备。“不过,诸位的姿态,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轻笑起来,“说得也是,那么……您不如亲自探寻一番?” “嗯?” “诸位是流浪的付丧神吧,”三日月宗近的语气不变,“要不要随我等返回本丸呢?” …… ………… 结果就跟着这群诡异的付丧神一起走了。 烛台切光忠甚是不可思议,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然而现在除了他仍旧在忧心忡忡,其他的家伙们好像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已经一个个的兴奋了起来了。 鲶尾藤四郎就不说了,黏在那群诡异的粟田口刀身边,一口一个“兄弟”、“一期哥”、“退酱”……的。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好像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兄弟,变成了敌短或者妖化什么的,甚至还抱起了一只骨虎,惊叹的抚摸着它光滑的尾骨…… 大和守安定也没什么两样,一路跟那个加州清光吵吵嚷嚷的,争执一些十分幼稚的话题,比如“淋了雨的加州清光到底还是不是世界第一可爱”之类……完全不想听了啦! 再一转头,明石-国行一只手捻着发丝,充满妄想的自言自语:“真期待啊,不用出阵也不用远征的本丸,啊,简直是理想的所在……” 烛台切光忠:“……” 真是糟糕,只剩下大俱利伽罗还跟自己一样,保持着警惕之心…… “您叫大俱利伽罗吗?” “……嗯。” “(⊙o⊙)哇,您的手臂上有龙纹呢。” “主人,小狐的身上也有妖纹呢,您想看吗?在腹部哦。” “……并不想跟你们混熟。” 不想混熟的话挤到人群中间去干嘛! 吵嚷声还在继续,好似郊游的队伍,烛台切光忠的耳边充斥着诸如‘哥你挤到我了’、‘安定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哈哈哈,主君,累了吗?’‘累了的话,让小狐抱着您走吧’、‘真好啊,什么都不用做’……之类毫无营养的话题。 他默默的拖着还在昏睡中的压切长谷部。 ……长谷部君哟,只有你还是清醒的了。 “啊,”混杂的吵闹声中,少女的声音,如同沾着蜜糖一般,清晰而又特殊,“到了。” 烛台切光忠抬起头,一片淡粉色的落英飞旋着,掠过他的眉眼,视线之中,一条蜿蜒的山道直上云巅,鲜红的鸟居沿途而立,标示着属于神的领域,高高飞起的笠木两侧,却又伸来粉色的枝桠,山樱绵延如烟霞。 台阶之上,少女转过身,一朵山樱飞旋着,停驻在她的发间,她伸出手,微笑便骤然绽开:“就是这里。” “……” 烛台切光忠心中那纷乱的思绪,突然便如冰雪沉淀,如清泉澄明。 “哇,”鲶尾藤四郎发出一声惊叹,遥遥看着山巅,“好漂亮的宫殿。” 他们渐次走上台阶,四处张望着,花瓣如飞旋的雨,铺洒在青石之上,华美的宫门逐渐接近,站在宫殿门前的人影,也清晰了起来。 “诶,”鲶尾藤四郎停下脚步,有些诧异,“有人呢。” “啊,那个啊,”五虎退跟在他的身边,抱着骨虎的少年笑眯眯的,“是我们本丸的鹤之助哦。鲶尾哥。” 鹤之助? 鲶尾藤四郎一脸疑惑,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快要走到宫门前了,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鹤之助”所为何人。 站在宫门前的,是一名黑发红眸的付丧神,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织,手搭在刀柄上,似乎正翘首以望,然而那副面容,鲶尾藤四郎却再熟悉不过了。 胁差少年的呆毛吓得骤然立了起来:“鹤鹤鹤鹤鹤……” “鹤丸国永!” ——彻底暗堕的,鹤丸国永。 那可怕的气息,竟让鲶尾藤四郎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刀柄,差一点就要拔出刀刃。 “不是哦,”五虎退的声音听起来跟之前毫无变化,“是鹤之助啦。” 所以说鹤之助到底是什么啊! “一期哥!”鲶尾藤四郎指着那个黑漆漆的付丧神,“他、他他……” 不仅是他,烛台切光忠等人也停下了脚步,甚至是一贯懒散的太刀青年,也紧紧的盯住了那黑色的‘鹤丸国永’。 “不要紧张,”一期一振温和的道,好似那个已经彻底堕落的付丧神,是什么特别平常的存在一样,微笑着说,“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本丸的狐之助消失了,因为鹤丸殿与它最为相熟,因此暂时拜托他担任狐之助的职务。” 他拍拍鲶尾藤四郎的肩膀,又对那个面无表情的‘鹤’之助,微笑着说道:“鹤丸殿,您吓到这孩子了,快把装束穿好,开始工作吧。” “……真是吓到我了啊,”鹤丸国永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突然多了一些熟面孔呢。”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慢吞吞的拿出了一对奇怪的发夹。 毛茸茸的,看起来像狐狸的耳朵,然后他一左一右的……夹在了头发上。 “嗨,大家,”他敷衍的抬了抬手,“欢迎回来。” 鲶尾藤四郎:“……” “辛苦了,鹤之助先生,又让您看家。” “是、是呢。噗……对不起,退没有笑!” “辛苦。” “哈哈哈。” “即便有耳朵,您也不是狐狸的眷属哦。” “主人,我戴上那个的话,也是很可爱的吧?” 付丧神们一个接一个的经过他的身边,终于轮到少女了,她抱着她的小包,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鹤……之助先生。” 鹤丸国永的表情立刻就生动了起来:“哦,主人。” 他微微弯下腰,嘴角也略微翘起,露出一个微笑:“您想说什么呢?” “……呃,”少女低下头,她打开小包,在里面翻找了一番,“上回……没准备完全。” 她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个……给您。” “……” 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开始:“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清脆而纯粹,嘻嘻哈哈,交织成一片,在本丸之中回荡开来。 然后那位黑漆漆的鹤丸国永,好似无奈的叹了口气。 “诶,”他伸出手,接过了少女手中的尾巴,然后伸手比出了v字,把自己的嘴角一推,摆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嗨嗨,就让你们都大吃一惊吧!” 随后他把尾巴一绕,围在了脖子上,接着伸出手,突然将少女高高的举起,用力一抛。 “(⊙口⊙)啊——” “主人!” “喂喂。” “哈哈哈,”这次轮到鹤丸国永放声而笑,一把抱住了少女的腰,像抱娃娃似的,一只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架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好咯,”他猛然跃起,笑容自信又张扬,避开了朝他扑来的付丧神,“鹤之助,带您回家咯。” 大门轰然而开,鹤丸国永的衣袂飞扬着,如一只振翅的鹤,他还不忘回头,对同伴们高声唤:“喂——” “快来哟。” “啊,”加州清光率先追上去,“狡猾,我也想抱主人啊。” “竟然敢抛掷姬君。” “说起拥抱,当然要公主抱。” “我也能抱起主人!” “哈哈哈,”三日月宗近慢慢的跟在众人身后,走到门边时,付丧神微微回首,对台阶上的烛台切光忠等人说,“请进来吧,唔……这个时候,晚餐应该已经快要好了呐。” 烛台切光忠:“……” “这真是……”明石-国行的刀缓缓的收了回去,太刀青年将发丝撸到脑后,他轻笑一声,率先迈出了一步。 “应该说,我们才是被吓了一跳吗?” 随后是鲶尾藤四郎。 接着大和守安定和大俱利伽罗也往前走去。 “队长,”胁差少年回过头,脸上绽开了笑容,他招招手,“来啊。” “……” 烛台切光忠看着同伴们的背影,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 “啊,”他微笑着,“来了。” …… ………… 这所本丸的面积惊人,宫殿华美而清冷,然而大部分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甚至有些房舍已残破不堪。 烛台切光忠背着压切长谷部,跟在三日月宗近身后,自从踏入这所本丸,灵力便充盈其间,他原本是想借助本丸的手入室,让同伴得以疗伤,现在却发觉根本没有必要。 只要呆在这所本丸里,便能够有享之不尽的纯净灵力。 “就是这里了,”三日月宗近推开了一扇门,付丧神抬起衣袖,“想必您也感受到了,主君的灵力充盈在本丸的每一个角落,让长谷部君安歇即可。” “我们本丸也没有手入室呢,哈哈哈。” ……他已经察觉到了。 烛台切光忠将压切长谷部放下,打刀青年闭着眼睛,脸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伤势应该正在好转。 “三日月殿,”他对蓝发的付丧神微微颔首,“多谢您了。” 月光穿过连廊,三日月宗近的眼底的新月纹似乎微微生光:“不必。”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出,烛台切光忠合上门,随三日月宗近回返,远远的,一阵喧哗之声飘荡在夜色之中。 烛台切光忠停下脚步,连廊尽头,一线晕光洒落,似乎是灯光。 前方的屋舍内,几道人影来回奔走着,一些声音透过未曾掩起的门缝,传入了烛台切光忠的耳中。 “鹤之助先生,面粉要加水吗?” “主人,不对啦,要先加鸡蛋。” “哦,这个东西还要搅拌啊?” “我把葱花切好啦。” 听起来,似乎是……厨房? “唔,”三日月宗近道,“为了表示对诸位的欢迎,鹤之助先生打算大展身手,增加一些特别的菜式。” 让那个喜欢‘惊吓’的鹤丸国永去做菜? 烛台切光忠来不及思考,脚步已经自动自发的迈了出去,透过门缝,他看到屋内是这样的情景: 首先是鹤丸国永,他换掉了羽织,套着一条围裙,不知为何那个围裙居然也是黑色的。正用力的搅拌着一摊看不出本来面貌的……面粉? “主人,”他看起来兴致勃勃,高声唤道,“请把酱油递给我。” 一瓶酱油照着他的脸飞了过来,加州清光浑身沾满了便面粉,气势却是十足的:“别随便使唤主人。” “诶呀,”鹤丸国永伸手接过,随后拔掉盖子,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朝面粉里倒着,“小心点啊。” 烛台切光忠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一整瓶都倒了下去! “等等,”鹤丸国永抬起手,仔细着瓶身的文字,“这不是醋吗!” “啊?” “啊什么啊!搞砸了。” “醋也是一样的吧,”小狐丸的声音响起,付丧神穿着内番服,双手戴着透明的手套,正飞速剁着什么,“油豆腐沾酱油吃是一种风味,沾着醋也很不错呢。” “这不是又在做油豆腐……不管了,你的土豆剁好了吗?” 随后烛台切光忠就看到了一滩泥巴……不,土豆。 “哦哦,很完美呢,”鹤丸国永接过了泥巴,全部倒了进去,“现在就剩下鸡蛋了。” 随后烛台切光忠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举起了手。 “弄好了哦,”少女开心的道,“给你,鹤之助先生。” “主人搅的鸡蛋很漂亮嘛。” “不愧是主人。” “能做出好吃的菜式呢。” “哦,这样就——” 哐!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门内的众付丧神兼一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待看清之后,又都送了口气。 “原来是烛台切君啊,”鹤丸国永展开一个微笑,“晚餐还没做好……” 他还没说完,烛台切光忠便大步走进了厨房。 “咳,”付丧神对少女点点头,“打扰了。” “请问,”他微笑着,伸手擦掉了少女脸上的面粉,“您能先出去吗?” “……” “哦,”他又转过身,对着一群被面粉糊了满身的付丧神说,“还有几位,也请出去吧。厨房可不是什么能够乱来的地方哦?” 哐—— 连同鹤丸国永在内,一群人被毫不留情的踢了出去。 鹤丸国永擦擦脸,说出了几人的心声:“总觉得,刚才……烛台切的气势特别强大呢。” “哈哈哈,毕竟是烛台切君啊。” “诶,三日月,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过来了。” “一直在的哦?” 不知何时,厨房门口居然围了一拨人,明石-国行吃着点心,慢悠悠的道:“啊,烛台切……真是斗志满满啊。” “明石殿,您也来啦。” “啧……” “您手里的点心还有吗?” “没有了哦,这是粟田口家的小鬼给我的,他们正围在一起哭呢,你要是愿意忍受眼泪糊满身的话,可以去要一块。” “我、我买的速食食品都被扔掉了qaq。” “主人,不要担心,明天再陪您去买……” …… ………… 月光洒落,流水潺潺,庭院之中,赏夜的宴席终于开宴,珍馐如云,摆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回过神的时候,呈现在烛台切光忠面前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手上还端着一盏清酒,耳边是三日月宗近那富有特色的笑声。 “哈哈哈,烛台切君,辛苦了,晚餐真是丰盛呢。” 烛台切光忠:“……” 他抬起头,便与一双眼眸对视了,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异常感动的盯着他,好像终于吃饱了的小动物。 “哇——”她惊叹着,“……太美味了!” 烛台切光忠不由自主的坐正了身体,伸手抚摸着被眼罩盖住的那只眼眸,思索着他现在的外表是否一如既往的帅气。 “哦,比速冻食品美味多了诶!” “好、好好吃……” “感谢款待。” 那些浑身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付丧神,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单纯的笑容——尝到了美味的食物之后,所自然而然产生的愉悦。 他的同伴们,也纷纷的举着筷子,明石-国行歪倒在座位上,一边吃着,一边含糊的说道:“唔……烛台切,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我以前尝过哦!” “鲶尾,你说的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啦。” 欢欣雀跃。 他听见一声轻笑,如水的夜色之下,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位,在少女的身边坐下,举起了酒杯。 “那么,敬您一杯,烛台切君。”他笑了起来,“哈哈哈,是个值得庆贺的夜晚呢。” “……” “嗯。” 值得庆贺。 【下】 第46章 出门 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打刀青年的面容一半隐没在夜色里,暴露在月光下的眼眸,却好似覆盖着一层阴翳。 “长谷部……”明石-国行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你……?” “请让我随您一同返回,”压切长谷部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的伤势似乎已经彻底痊愈了,语气一如从前,是明石-国行再熟悉不过的正经,“拜托您了。” “我的契约也已被消除,”他握住刀,“唯有依靠您,才能返回本丸。” “喂,长谷部,”烛台切光忠忍不住上前一步,“不要乱来。” 他只得到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压切长谷部一言不发,静静的立于夜色之中,紫色的眼瞳中氤氲着一层雾气,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的消失。 “啊,”他对烛台切光忠颔首,“我明白的。” “想要离开吗?” 一道声音传来。 烛台切光忠转头看去,便见浑身漆黑的付丧神,沐浴着月光而来,鲜红的眼瞳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啊,那么,你们可得快一点。”鹤丸国永在众人的身后停下,一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与在少女面前的姿态截然不同,“本丸已经……快要入睡了呢。” …… ………… 昼夜交替的黎明时分,陆乔乔准时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却有朦胧的光,她掀开被褥,梦游一般的撞进盥洗室。 清亮的水扑在脸上,她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还是睁不开眼睛。 “唔……”少女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飘’推开门,随后便听到一声轻笑。 “醒来了吗。” 陆乔乔刚刚抬起的手便停在了那里,她愣了一会,又用力摇了摇头,视线才终于清晰一些。 门外的连廊上,绝美的付丧神正含笑看着她。 他坐在廊下,怀中抱着太刀,长发与狩衣上都挂着夜露,也不知究竟坐了多久。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他抬起手,微笑着说:“到我的身边来。” “正是看日出的好时机呢。” “……” 陆乔乔走丧神的身边,便被他执起了手腕,像抱娃娃一样,将她放在了怀中。他拢起双手,宽大的衣袖交叠着,掩住了她的身躯。 阳光破晓而出,微红的霞光遍洒,四野阗静,付丧神垂下眼眸,温柔的道:“早安,乔乔。” 又过了片刻,少女才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三日月先生?” “嗯,是我呢。” “呃……对不起,我睡迷糊了!”陆乔乔手脚并用的从付丧神的怀中爬了出来。 “三日月先生,”她有些迟疑的询问道,“您在这里……坐了很久吗?” 身上都是露水了。 “主君无需在意,”付丧神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来,长发轻轻的披散开来,“嗯,既然您醒了,就去用餐吧。” “……啊,不用叫其他人吗?” “哈哈哈,昨夜的宴会进行了很久呢,就让他们好好的睡一觉吧。” 付丧神与少女并肩而行,清晨所特有的安逸气息似乎充盈了整个本丸,似乎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两人而已。 “这样啊……”陆乔乔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片落花停驻在她的发间,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颤动,飘落在一间和室的门外。 三日月宗近推开门,陆乔乔跟在他的身后,朝室内走去。 “三日月先生,”一边走着,她询问道,“您今天想吃什么呢?我记得……诶?” 陆乔乔停下脚步,有些诧异的看着桌面上的食物,一碟团子,似乎是刚刚做好,还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旁边还摆放着一杯温水。 “这是……” 付丧神抬起衣袖,轻笑着道:“您似乎很喜欢烛台切君的手艺,昨晚跟他讨教了一番。” 陆乔乔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她惊讶得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这、这这……” 这难道是三日月先生做的早点?! 她抬起头,便见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一把,轻轻的拉开了座椅,对陆乔乔招招手:“来,主君,尝尝看这团子如何。” “唔,”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道,“听说现世的早餐要准备牛奶……哈哈哈,本丸里恰好没有呢。” 他将那杯清澈的温水放在了少女的手边:“稍微加了一些糖,希望您喜欢。” “(⊙⊙)……” 陆乔乔默不作声,好像仍旧在梦游,她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座位上,然后在付丧神的注视下,夹住了一颗团子。 啊呜。 “好吃吗?” “好吃!” “哈哈哈,甚好甚好。” 三日月宗近拉开了另一把椅子,在陆乔乔的身边坐下,付丧神并不需要如人类那般进食,只要有着充沛的灵力,他们甚至不会感觉到疲惫。 “主君,”他询问道,“今日依旧要前往现世吗?” “嗯,”陆乔乔端起了水杯,“是的。” “哦……是为了那个,”付丧神稍微回忆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开学典礼?” 没等陆乔乔回答,他又问道:“需要我陪同吗?” “不用啦,”陆乔乔放下水杯,她对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这次我不会弄错坐标了的。” “……那么请您带上这个。” “诶……这不是?” “带上。” “……好的!” “还有些团子,也一并带上吧。” “唔……嗯嗯!” 等到陆乔乔穿好校服,站在本丸的门前,她手里已经被塞了一个小巧的便当盒。 三日月宗近站在她的身后,好像目送着孩子的家长,充满了压力的视线让陆乔乔差点想要拔腿就跑。 “那么,您确定已经记住了坐标吗?” “嗯!”她这样回答,自信满满。迫不及待的迈开了脚步—— 一脚踏入了茫茫鬼道。 昏昧的天光立刻便取代了晨曦,清冷的薄雾弥漫着,盘绕在她的脚边。 雾气翻滚着,渐渐浓郁,她站在这异样的空间里,等待着鬼道稳定。 ……就是在鬼道上,遇到了三日月先生呢。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 这条路她已经很熟悉了,就连这昏暗的天光也是如此,然而今天,却好像有些不同寻常。 陆乔乔先是听见了一阵细小的啜泣声,像是有谁在强忍着悲伤,她诧异的转过头,便见薄雾之中,一个人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正捂着脸哭泣。 第47章 偶遇 坐在路边的男子大概二十上下,他有着一头淡绿色的短发,额前一缕发丝特别的纤长,穿着黑色的、类似军装的服侍,干练而又精美,腰间悬着一柄太刀。 他用手撑着额头,面目陷在阴影之中,淡淡的水痕从他的脸颊上划过,无声的滴落,没入薄雾之中。 本丸所在之地,是一个异化的空间,想要返回现世,便只能借助各种不同寻常的“道”。 此前她从未在鬼道上遇到过别的生物。 陆乔乔回过头,来时的道路已经隐没于薄雾之中,再想返回本丸也来不及了,她又朝前方看去,男子依旧坐在石头上,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存在。 他挡在必经之路上,不管要去何方,必然要从他的身边经过,陆乔乔犹豫了一会,便放轻了呼吸,慢慢的向前走去。 她才迈开脚步,那边的人便仿佛被惊到了一般,猛然的抬起头,一只手还揉着眼睛,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极为迅猛的抽刀、起身、向前挥击。 刀锋挟着森林的刀气,骤然刺破了薄雾,空气的轻鸣声中,雪亮的刀尖悬停在了少女的眉间。 “……” 陆乔乔睁大眼睛,微微向后仰着,连眼睛都不敢眨,耳中听见冷酷而严厉的询问:“什么人?” 没等她回答,那人又追问:“你看见我哭了?” 陆乔乔想了想,然后……诚实的点了点头。 “你……”那人发出好像鸟一样的轻鸣,仿佛既羞愤又恼怒,他的手腕微转,刀锋立刻便向下压去,但却在即将触及少女肌肤的时刻,倏然收了回去。 “哼,”他垂下手臂,却并没有将刀收回去,只是迅速抹掉了脸上的水痕,“……我可没哭!” “……(⊙⊙)。” 她小心翼翼的退后了一步,那男子的目光,便也紧紧的追着她。 他擦掉了泪痕,情绪也仿佛随之平稳了,于是立刻便探究的开口:“你是……人类?” “嗯。”陆乔乔点点头,又对他报以友好的一笑。 “因为一些原因,我要经过这里,请问,您能稍微让开一些吗?” 男子眉头微皱,他又看了陆乔乔一会,突然收回了刀。 他将那柄锋芒毕露的太刀寸寸收归刀鞘,随后便一手握着刀,重新在石头上坐下了。 “谢谢。”陆乔乔点点头,她抱住了她的小包,尽量挤到鬼道的另一边。 男子低着头,鬼道狭窄,从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纤细的脚踝,略微的踮起脚,仿佛踩着花朵前行。 少女的体态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静悄悄的从他身边离开了。 “……” 他把头更深的埋了下去,似乎要低入阴影之中。 喀—— 细碎的响动传入耳中,好似是类似石子一般的东西,被轻轻的放在了石块上。他略微惊讶,转头看去,便见身边的石块上,放着一颗糖。 透明的包装,用金线捆扎着,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这个很甜,”陆乔乔对他微微一笑。 “告辞了。”她将包背好,没再说什么,对青年轻轻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迷雾又纷纷聚拢而来,不过是片刻,陆乔乔再回头看去,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青年的身影了。 直到此刻,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拍了一下胸口。 “……气势好犀利啊。”简直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样呢。 她还在回想,便听一声呼唤:“喂。” ——是那个哭泣的青年呢。 陆乔乔有些诧异的停下脚步,她回过头,迷雾之中,一个人影似乎正朝她走来,似乎是被她停下的举动所鼓舞了一般,他突然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有些犹豫的道:“请等等。”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正要回话,却有一股力量,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嘘——”有声音在她耳边说,随后视线一转,好似天旋地转,陆乔乔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身体一轻,一条胳膊夹住了她的腰,把她像麻袋那样,夹在腋下。拔腿就跑。 “别说话,咳……”熟悉的声音道,随后一把按着她的头,蹲在了路边。 雾气弥漫着,迅速遮蔽了他们的身影,过了片刻,后方的青年终于追了上来。 “可恶,”他左右四顾,“跟丢了吗?” 犹豫了片刻,他握住了刀柄,继续朝前方跑去了。 薄雾又聚拢了过来,陆乔乔听见一声吐息,随后她的头终于能动了。 她艰难的偏过头,有些惊讶的道:“您是……明石君?” “居然还记得我啊。”陆乔乔听见一声低笑,随后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接着太刀青年往地上一摊,歪歪斜斜的倚靠在了她的身上。 陆乔乔猝不及防,差点被他压倒,她撑着地面,勉强支撑起了明石-国行的重量,随即便感他浑身冷得惊人。 “明石君?”她吓了一跳,昏昧的天光下,太刀青年的脸上沾着一些暗色的痕迹,仔细一看,那竟然是血迹。 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数道裂口,似乎是被锋利的利器所划伤,最为严重的一道伤口,直接斩开了他的锁骨,伤口一直没入衣领之中,仿佛将他整个躯体都一劈为二。 “咳咳……”他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胸前的伤缓慢的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抱歉啊,我现在没力气站起来了。” 然而下一刻,他居然又抬起手,按住了陆乔乔的手腕。 “别,”太刀青年道,“这里可是鬼道,不要使用灵力啊。” “我没事的哦,暂时还死不了。”他把头靠在少女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刚才就看见了,你给了那个小子一块糖吧,还有吗,也请给我一块。” “呃……对不起,那是最后一块,但我还有些团子……” “唔,团子啊。”明石-国行干脆的道,“那就算了吧。” “明石先生,”陆乔乔不敢动弹,“您怎么了。” “没什么,”明石-国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你的本丸离开之后……一个麻烦的家伙非要跟过来,为了甩掉他不得不绕了一些路,明明是循着契约找过去的,谁知道居然会碰见两个更加麻烦的家伙……” “简直跟恶鬼一样……” 他稀里糊涂的说了一堆,陆乔乔半句没听明白,太刀青年却又住了口,随后居然扶着她的肩膀,坐起身来。 “喂,”他将膝盖曲起,一条手臂搭在膝上,低头注视着陆乔乔,嘴角略微翘起,说出的话却有些严厉,“你啊,还真是……像烛台切说的那样,是个迷糊的孩子呢。” “诶?啊……” “摆出这一张脸可不行啊,”明石-国行抬起手,将额发拨开,“真麻烦……一脸好骗的样子,刚才那个人,可是很危险的哦。” “……嗯。” 陆乔乔小声应了一句:“袭击您的,就是刚才那个人吗?” “嗯?这次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 “您刚才阻拦我与他碰面,并带着我躲藏了起来。”陆乔乔道,她试探着问,“那位,也是刀剑付丧神吗?” “是啊,”太刀青年懒散的道,“一个很危险的家伙。你难道感觉不出,那家伙的杀气?” “有一点。” “那你还敢靠近他。”明石-国行抬起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可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啊。不害怕吗?” “……”陆乔乔摸了摸脑袋,没说什么,只是浅浅的微笑了一下。 “不过,他并不是打伤我的人。”明石-国行却又说道,他垂下了手,头颅也一并低了下去,轻轻的叹了一声,“诶,虽然懒散,但我好歹也是来派师祖的作品,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啊,这是练度的差错……” 他还在说着,一道声音却悠悠的传入,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练度……明石殿是在嫉妒吗,”那声音意外的温和,仿佛拂面的风,与此同时,一柄太刀却以千钧之势,蓦然斩碎了雾气。 空间似乎都被削切了一般,森冷的刀气扑面而来,割得肌肤生疼,这强大的压力之下,那声音还是温和的:“这可不行,嫉妒他人……是会变成鬼的哦。” 明石-国行连回答的功夫也没有,他蓦然握住了刀柄,想要拔出刀锋,抵住这雷霆一击,然而刚刚直起身,身躯便略微摇晃着,差点倒下。 这片刻的功夫,那袭来的刀锋,已近在眼前了。 紧接着,一样事物却蓦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噗嗤——刀锋好似切入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明石-国行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小小的包。 很熟悉的款式,正是陆乔乔随身携带的那个,裹着一层灵力,被她举着,像盾牌那样,堪堪挡下了刀锋,随后她抬起手,做出了推拒的姿势—— 一股灵力旋转着,如同潮水一般,将握着太刀的金发付丧神,推了出去。 第48章 兄弟 薄雾如同水汽那样消散,昏昧的天光如同水波那样飘摇了起来,沉寂的鬼道,仿佛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不复平静。 “哦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站稳了脚步,将刀横在身前,目光这才移到了少女的身上,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奇的东西,微笑着说:“嗯……被推开了呢。” “喂,”明石-国行也吓了一跳,他勉强站起身,打量着陆乔乔,“没事吧。” 陆乔乔摇摇头,微微挺直了身板,脸上露出了些许自信的表情:“没事哦<( ̄v ̄)/。” “别乱来啊,”明石-国行松了口气,用身体略微挡住了陆乔乔,太刀青年握住了刀锋,直视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你的对手可是我哦。” “明石君,我也……”陆乔乔连忙开口,她还没说完,手中的小包却发出一声不详的碎帛之声。 嘶啦—— 像是被搅碎一般,化作片片破布。然后彻底崩裂。 “……” 陆乔乔睁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诶?” 包裹内部,一大堆零碎的小玩意掉落在了地上,小草莓钥匙扣、棉布手帕、巴掌大的通讯本,被三日月宗近硬塞进去的便当盒…… 如同下雨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啊,包……(′⌒`)” “诶呀,”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垂下刀锋,略略歪过头,看着少女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地上的小玩意,“没收住力道呢……” “竟然能够切成这样……”明石-国行发出了极轻的呢喃。他是亲身领教过少女那庞大的灵力的。对方居然可以刺穿由灵力组成的“屏障”,仅仅利用刀气,就把包裹完全切碎。 “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他刚说完,便看到那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居然——蹲了下去。 “嗯,”他半蹲在地上,虽然并未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浑身却全是破绽,另一只手已经伸出,拾起了落到他脚下的一枚圆滚滚的……糖? “这个,很漂亮啊。”他将糖果拾起,捻着透明的包装袋,举到眼前仔细的看,“没见过的东西,是现世的人们做出来的吗。” 他伸出手,笑眯眯的:“给你,小姑娘。” “啊,谢谢……” 明石-国行一把揪住陆乔乔的衣领,拎着她向后一扯:“谢什么啊。” 居然还敢凑上前去! “还有……你不是说已经没有糖了吗。” “对不起,”陆乔乔的声音弱弱的,“大概是落在夹层里了……” “啊。”金发的付丧神发出一声感慨。 明石-国行顿时戒备起来,然而等了半晌,对方却没了下文。 陆乔乔拨开了太刀青年的手,从地面上爬起来,怀里抱了一堆的小东西,与明石-国行并肩而立。 “嗯……”在他们的注视下,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用手托住了下巴,仿佛在思考一般,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真熟悉啊,这个感觉,”他扶着膝盖,像个老头子那样直起了身,双眸注视着少女,突然露出了微笑,“啊,想起来了……你是。” 付丧神微微眯起眼睛:“审神者啊。” 紧接着,一道刀光骤然闪过,快得根本无法防备,陆乔乔只来得及释放灵力,将自己与太刀青年包裹起来,却还是觉得颈间一凉。 锋利的刀尖抵着她的喉咙,虽然并未触及皮肤,却仍旧刺得她喉咙生疼。 “诶呀,斩不进去。”付丧神依旧是笑眯眯的,声音也异常温和,紧接着,明石-国行一刀挥出,将他的刀锋,用力的格挡开。 金发付丧神借助这股力量,轻盈的旋身退开,他将刀横在身前,瞧着刀尖上那一点淡淡的红痕。 “哦,”他有些惊喜似的说道,“还是有收获的嘛。” 陆乔乔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在靠近锁骨的地方,摸到了一点湿濡的痕迹。 因为明石-国行的警告,她并不敢释放大量的灵力,以免冲击鬼道,导致空间碎裂,但是……她应该及时防备住了的。 真奇怪……这个人的刀,能够穿透屏障,伤害到被包裹起来的目标吗? “真是棘手的人物啊,”太刀青年发出了感叹,“我的确曾经听闻过,在斩首之时,能够将犯人的胡子一并切下来的宝刀……” “看来传闻并没有夸大事实……”他唤出了付丧□□字,“髭切。” “啊啦,是吗,”付丧神轻轻的笑着,“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那么一回事情吧。活得太久,大部分的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 他托着刀背,将刀身竖起,伸出舌头,轻轻的舔走了刀剑上那一点血迹。 “唔……”付丧神眯起眼睛,喉中发出了极其舒适的低吟。 “这个味道……”他舔着嘴唇,仿佛在贪婪的回味着,“是充满了灵力的血呢。” “你想干什么?”明石-国行微微皱眉,“不行哦,可不会让你打这孩子的主意。” “唔……”付丧神微微歪头,“是吗,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仍在微笑着,强烈的杀气却骤然袭来,就连环绕在他身边的雾气,也仿佛摄于这可怕的杀气,微微的波动了起来。 “一旦认真起来就跟鬼一样,”明石-国行不由自主的举起了刀,“幸好只是有你一个……” 他还没说完,薄雾之中,便传来一声呼唤:“兄长!” 紧接着,一道人影迅速的破开了迷雾,朝着他们跑来,很快他的面貌便清晰了起来。 “哦,”浅金发色的付丧神略微转头,“是弟弟丸啊。” “兄长!”从迷雾中跑来的付丧神,来到了他的身旁了,他有一头淡绿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类似军装的服侍,手中也握着一柄太刀。 “啊,”陆乔乔发出一声轻呼,“是你。” 是那个在路边捂着脸哭泣的人。 付丧神的身躯一僵,他仿佛这才发现其他人的存在,慢慢的转过头了头。 “你……他显然也立刻认出了陆乔乔,因此表情便有些古怪,仔细看去,甚至有些僵硬,“你在……这里啊。” “哦,见过弟弟丸吗。”金发付丧神笑眯眯的,“真好,按照现世的说法,这就是……结缘?” “兄长,不对,应该说巧合。” “啊,是吗……是在怎样的巧合下见面了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没有,兄长!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很普通的遇到了而已!”绿发的付丧神连忙摆手,还小心的瞅了一眼少女。 ……不想她说出,他哭了的事情吗? 陆乔乔眨了眨眼睛,瞬间领悟了付丧神眼中透露的哀求。 “嗯……”浅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喃,他看着陆乔乔,展开一个微笑,“弟弟丸,就是她了。” “……兄长?” “这个更好。”付丧神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微笑着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你的身上,有很淡的味道……” 他仿佛轻轻的嗅着:“是这孩子的气味。” “……” “啊,你们两兄弟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明石-国行发出一声感慨,“虽然没什么干劲,但是我说过了吧,不会允许你们对这孩子出手的。” “哦呀哦呀?”金发的付丧神轻笑着,“认真起来了吗。” 从迷雾中走出的绿发付丧神沉默着,却默契的与他的兄长站在了一起,拔出了腰间的刀。 锋利的刀锋互相辉映着,杀气在这沉寂的鬼道,掀起无声的惊涛。 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那个,对不起……” 明石-国行感到如同流水一般的灵力温柔的包裹住了他,随后一道人影,站在了他的面前。 陆乔乔的声音轻轻的:“虽然不知道二位到底有什么意图,不过,我还要赶着去参加开学典礼。” 她平静的注视着付丧神的刀锋:“对不起,能请你们稍微让一让吗?” “……哦,”金发付丧神似乎有些惊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居然笑了起来,“啊,这幅表情。” 真像是炸开了全身的毛发,努力想要自保,却故作平静的小动物啊。 只不过,究竟是猫咪,还是幼虎呢? “算了。”他笑眯眯的放下了手,刀剑垂在地面:“我现在不想浪费体力呢。” “嗯,让我想想。”他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又微笑了起来。 “有了。”他说,直视着明石-国行的眼睛,“有个跟你气息很像的家伙,正在我们的地盘做客,不去看看他吗?” …… ………… 于是就成了这样。 明石-国行倚靠着少女,将一条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被她搀扶着,行走在鬼道之中。 前方是淡金发色的付丧神,领着他们前进,另外一名付丧神则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一前一后,将他们夹在中间。 “真是的……”太刀青年发出了低喃,“居然被威胁了。” “到底是哪个笨蛋被这两兄弟抓住了,算了,一定是他。我就知道,他是个麻烦。” “明石君,”陆乔乔扶着他,小声的询问,“您在说什么?” “啊,你不用管,”太刀青年偏过头,过了片刻,又轻叹一声,“对不起。” “啊?” “……要不是因为那个笨蛋,也不会变成这样,”明石-国行揉着眉心,“早知道,还不如让他跟着。” “……” “你根本就不用管这些事情,”他放轻了声音,又轻叹了一声,“对不起。” 陆乔乔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便听前方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到了。” 她停下脚步,视线之中,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转过了身,微笑着注视着她,薄雾骤然散开,鬼道中那昏昧的天光,被暗红的光芒取代了。 陆乔乔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已经从鬼道之中离开了。 天边是血一般的红霞,不知究竟是来自于哪个时间线的夕光,摇摇欲坠的挂在天幕之上,一条蜿蜒的山路,延伸到了他们的脚下,红色的鸟居矗立着,标示着神明的领域。 这里是……神社? 陆乔乔还在思考,耳中听到一声呼唤:“髭切殿。” 蜿蜒的山路上,一名少年拾阶而下,血红的天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拖拽得很长。 他穿着类似军装的服侍,右臂裹着红色的铠甲,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淡紫色的眼瞳注视着金发的付丧神,又看向了缓缓走来的另一名付丧神。 “哦,膝丸殿也回来了,”少年说道,随后目光便停留在了陆乔乔的身上,“这是……” “是审神者哦,”髭切笑眯眯的,“她是不错的孩子呢,对吧,药研。” 他朝陆乔乔伸出了手:“来吧,审神者。” “去看看您即将生活的地方。” 第49章 界限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在昨天,有个毛茸茸的小狐狸,笑眯眯的对她说:‘审神者大人,这就是本丸了,您即将生活的地方’。 也是这般蜿蜒的山路,也是高耸的鲜红鸟居。 陆乔乔恍惚了片刻,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已经将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来,”他笑眯眯的,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握住我的手。” “……(⊙⊙)。” 陆乔乔抬起手,友好的摆了摆,诚恳的说:“不了,谢谢您,我自己走也是可以的。” 她转过身,询问着身侧的太刀青年:“明石君,还走得动吗。” 明石-国行的模样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凄惨了一点,鲜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衫,太刀青年倚靠在少女身上,虽然尽量直起腰,看起来却仍旧一幅随时会倒下去的样子。 “啊,没关系,”他开口道,目光看向了髭切,“作战的能力还是稍微有一些的。” “……”付丧神抬起的手空置于夕光之中,过了片刻,他才曲起手指,缓缓的收了回去。 “哎呀,拒绝了我吗。”他注视着少女,依然是微笑着,随后转过身,“走吧,弟弟丸。” “兄长,是膝丸!” 天边漏出一些星子,微暗的夜色与夕光交织在一起,笼罩着这座神社,陆乔乔扶着明石-国行,跟随在付丧神身后,鲜红的鸟居越来越接近,最终,那厚重的台石,就在前方了。 贯木投下淡淡的影子,落在她的脚背上。 “怎么了吗,”付丧神转过身,他站在鸟居之后,微笑着道,“进来吧。” 与此同时,站在后方的膝丸,沉默的向前走了一步,刀拵晃动着,发出金属碰撞独有的声响。 “……。”陆乔乔收回目光,她抬起脚,踩在贯木投下的阴影上,一落一踏之间,扶着太刀青年,终于走入了那被鲜红如血的建筑所分割的界限。 鸟居之后,便是神的领域。 “真是不安的气氛……”明石-国行气息微弱的道。 “明石君,不要再说话了,您看起来……好像已经漏气了一样。” “你这是什么比喻。” “不用担心哦。” 一个声音说道。 跟随在他们身旁的少年,侧头露出了一个微笑:“明石殿暂时不会碎刀的。” “……你用这种笑容,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真是渗人啊。” 明石-国行道,他注视着少年,“这幅模样,你是……粟田口家的?” “药研藤四郎,”少年紫色的双瞳中映着微红的天光,“我的名字。” “啊,果然,看到你们这标配一般的短裤我就知道……”明石-国行没什么情绪的说了一句。 “我的兄弟数量众多,明石殿觉得眼熟也很正常。” “是呢,本丸都快被你们藤四郎淹没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陆乔乔安静的倾听,并不插嘴,只是偶尔会看一眼药研藤四郎的眼睛。 藤四郎啊……跟骨喰一个姓氏呢。 是一期阁的家人吗? 她还在思索,耳中听那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唔……” 陆乔乔停下脚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到了尽头,不远处便是两尊守护式神的雕塑。 “髭切殿,怎么了吗。”药研藤四郎问道。 髭切转过了身,背对着夕光,微笑着说道:“……差点忘了,就在这里吧。” 他说着陆乔乔听不懂的话,又看向了明石-国行。 太刀青年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背部的肌肉。 “啊,放松,”淡金发色的付丧神轻笑着,“只是要履行承诺,将那个与你气息相似的人带过来而已。” “髭切殿?”少年发出了一声疑问。 “既然找到了更好的,另一个就没什么用了。”付丧神道,“不然会混淆的呢,把那个人带过来吧,药研。” “兄长,要在这里吗?”膝丸走上前来。不知为何,一旦走入了鸟居的范围,他便不再全神戒备,与之前相比,他的姿态放松了很多。 “嗯,弄脏里面的话会有些麻烦的。” “可是已经要入夜……” “阿啦,在担心吗?不会引来鬼的,胆小丸。” “是膝丸,兄长!” 他们堂而皇之的交谈,说着一些陆乔乔根本听不懂的话,然而不知为何,却透露着分外深沉的恶意。 “这两兄弟到底在说什么……”明石-国行捻着发丝,“没头没脑……” 他还没说完,一声哀嚎,便穿透微暗的夜幕,从神社之中传来。 明石-国行的身躯立刻便僵硬了,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往。 药研藤四郎的身影出现在手水舍边,少年仅用一只手,拖着什么东西往前走着,再走了几步,陆乔乔终于看清楚了被他拖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脚步踉跄着,一边被拖行着,一边发出恐惧的哀嚎之声。 他大概三十上下,身材瘦弱,但却有着微微的肚腩,发丝凌乱的糊在额头上,脸颊上满是汗水,狼狈而又可怜。 “不、不……”他一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着,一边连声的哀求,“不要杀我,不是说好了,我同意留下来的话,就……” “啊啦,那可不行,”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已经找到了比你更为合适的人选哦。” 与此同时,明石-国行不可置信的声音,轻轻的响了起来:“审神者?” 药研藤四郎停了下来,他松开手,中年男子便狼狈的踉跄着,双膝砰然跪地,他本就歪歪斜斜的眼镜,因为这一变故,哐当摔落在地,镜片摔得粉碎,但并不妨碍他立刻听出了太刀青年的声音。 中年男子抬起头,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得难以用语言形容。 “明、明石!” “是、是你……”他的声音颤抖着,眼中却绽放出了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的光,张开双臂,凶猛的扑了过去,“明石,救救我呀!” 髭切也好,药研也罢,还有膝丸,他们谁都没有动,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仍旧微笑着,笑眯眯的注视着中年男子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明石-国行的腰。 太刀青年的身躯摇晃着,像风中飘摇的飞絮,轰然颓倒,他闷哼一声,显然是牵动了伤口,然而扒着他不放的中年男子,只是摇晃着他:“明石!” “明石,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我……快带我走!” 这声音几近于嘶叫了。 中年男子高亢的声线之中,一声叹息轻轻的落下。 “啊……原来,不是长谷部那家伙啊。”明石-国行用手臂撑住了地面,另一只手抬起,架住了不断重复着“救我”的中年男子,语气懒洋洋的,“真是的,你居然没有逃回本丸吗?回城的术式,明明是你最熟练的啊,主……不,审神者。” 第50章 堂堂 神社的门前,中年男子双臂攀附在付丧神身上,不断的摇晃着。 “你在说什么啊,明石,快……起来战斗啊。” “呵呵。”金发的付丧神用手托着下巴,发出了轻笑,仿佛在观看着有趣的剧目。 明石-国行几次试图站起来,但都被中年男子死死的囚着,他的衣领已经滑下来一截,暴露出大片的胸膛,那道几乎贯穿他身躯的伤口也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明、明石,”中年低头看了他的伤口一眼,然后便再度的嚷嚷了起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可是……”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位先生,”少女的声音很平静,“您再继续摇晃明石君的话,他就要晕倒了哦?” 流水一般的灵力卷住了中年男子的双臂,将它们从太刀青年的身上轻轻的“摘”了下来,中年男子一时怔住,等到他被灵力托举着,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他仿佛这才察觉到陆乔乔的存在,喉咙中发出了嘶哑而惊诧的声音:“你、你……” 灵力松开了他,缓缓的浮动着,环绕在少女的身边,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站到了明□□行的身边。 中年人的脸色苍白,他指着陆乔乔:“审神者?” “是的哟,”淡薄的天光里,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笑眯眯的回答了他,他好像终于观赏够了,手握住了刀柄,“所以,你已经没用啦。” 中年人的嘴唇迅速的失去了血色。 他伸出手:“等……” 才说了一个字,他的身前突然爆开了大片的血花。 中年人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蓦然坐倒在地,沉闷的声响之中,点点血迹洒落在青石板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过了片刻,中年人摸着自己的脖子,惊讶的:“咦?” 除了被粗糙的地面磨蹭出的伤口,他完好无损。 “没、我没受伤?” “啊,真是特别的刀气,明明已经挡住了,却能穿透我的防御,伤到我的本体……”太刀青年的声音响起,明石-国行站在他身前,用刀锋抵着髭切的刀刃,鲜血从他的身上滴落,汇聚在他脚下,顺着石阶缓缓向下流淌,“怎么说呢,虽然,嗯……实在是没什么干劲,但是我的契约还在,要是就这样让他死在面前……” 他用力一挥,将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格开:“来派的名声可就要蒙上污点了啊。” “明石君!”陆乔乔上前一步,随即感到肩膀上按住了一只手。 “不要动,”膝丸站在她的身后,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刀柄抵着她的脖子,“安静一点。” 这一触即发的危险僵持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髭切殿。” 药研藤四郎走到中年人身边,少年的嘴角带着一缕微笑:“姑且就到此为止吧。” “哦?” 药研藤四郎叹了口气:“没必要搞得这么鲜血淋漓的。” “嗯……”髭切放下刀,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他却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目光移向了陆乔乔。 “哎呀,”他露出一些惊讶的表情,“生气了吗?” “这幅表情……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皱眉的样子呢,”他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异常苛刻,“不愿意见到同为人类的家伙死在我刀下吗?” “这个人,”他用刀锋指着中年人,吓得他连连向后挪动,“可是对刀剑毫不留情哦?” “行啦,髭切殿,怎么看都是因为您砍伤了明石殿吧。” 髭切笑眯眯的:“啊啦,是这样吗?” 他一边说着,甩开了刀锋上的献血,将那锋利的刀刃,寸寸收入了鞘中,与此同时,抵在陆乔乔喉间的刀柄,也无声无息的收了回去。 膝丸低头看了少女一眼,便松开手,退后一步,让出了位置。 “明石君,”陆乔乔连忙跑到明石-国行的身边,小心的扶住了他,“您没事吧?” “不用担心,”药研藤四郎微笑道,“明石殿的伤势,只要手入就能恢复了。” 他仅用单手,便将中年人拎了起来。 中年人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要干什么……” “不、放开我。” 药研藤四郎没理会他,只是对陆乔乔道:“请随我来吧。” …… ……… 走过手水池,便进入神社了。 脚下的路面并不平整,青草从缝隙中钻出,肆意的生长着,院中生长着巨大的古木,因为长久无人修建,枝干盘曲虬扎,歪歪扭扭的遮蔽了天空。 这一切都昭示着,这座神社,已经荒废了很久,是新近才被重新清理修整。 陆乔乔跟在药研藤四郎起身后,不时绕开挡路的巨石,经过主殿时,陆乔乔抬起头,并未看见善功箱,却看到敞开的障子后,供奉着一尊雕像。 那是……佛像? 这座神社,没有设置善功箱,却供奉着佛? “您在看什么?” 前方领路的药研藤四郎已经停了下来,少年的眼中似乎侵染着夜色:“即将入夜,温度会骤降,还请快点随我进入屋内吧。” 他停了停,又用一种仿佛哄小孩一样的口吻说:“对雕像感兴趣吗?可以白天来看哦。” “……(⊙_⊙)哦。” 一点烛光燃起,晕黄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少年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拖着中年人,毫不费力的将他扔进了一间屋子,随后对陆乔乔抬起手:“请进去吧。” “你们这里的设施还真是古老。”明石-国行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用弱弱的声音嘲笑着。 “明石君……” “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像漏了气……” “请小心一些,”药研藤四郎将油灯放在了桌上,“屋内有些黑,注意脚下。” 一旦走进屋子,支撑明石-国行的骨头就好像软了一样,他倚着陆乔乔,歪歪斜斜的“滑”了下去,随后躺在地上,摆出一个完美的“之”字形,并继续弱声弱气的说:“啊,总算可以躺下了。” “不管是哪位明石殿,都这样懒散啊。” “没干劲可是我的卖点,”明石-国行道,“怎么,需要我起来吗?” “不必了。”药研藤四郎从屏风后抱出一个盒子,随后他走到了中年人的身边。 自从被拖入屋内,中年男子就蜷缩在墙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 少年朝他走去,他发出了惊慌而又嘶哑的声音:“干、干什么?” “请不要惊慌,”药研藤四郎将盒子递过去,微笑着道,“只是嚷您替明石殿手入而已。” “手入……哦、哦!”中年人僵硬的接过了盒子,被少年半强迫性质的推着,踉跄着走到了太刀青年身边。 他战战兢兢的跪坐下,伸手试图打开盒子。 拨了一下没掀开,再拨一下,盒子发出一声闷响,哗啦翻倒在地。 这声音立刻就刺激的中年人,他惊叫一声,连连向后退去,口中胡乱地说着:“对不起、不不、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 “喂喂,别这样,你好歹也是个审神者啊,”明石-国行摊在地上,懒洋洋的说,“这幅模样也太难看了……” “你知道什么!”中年人面对太刀青年却突然又生出了勇气,强硬的打断了他的话。 他抱住头,蜷缩在地上,崩溃的自言自语:“够了,什么审神者……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单调的生活,还要上战场!我只是个失业的而已啊,只是想找点事情做……” “每一个、每一个都看不起我,口口声声叫着我主,却又来对我指手划脚!对我的命令提出质疑……什么神明,当我是那群好骗的小鬼吗!” “不过是、不过是,”他放下了手,双眼睁得滚圆,剧烈的喘息着,“不过是一群妖怪而已!” 一片寂静。 “我也想过要好好干的……”中年人颓废的瘫坐在地,“我做不到啊,刀变成人这种事……每次出阵回来,明明一身的血,却还在笑……同僚也都看不起我,把我当成垃圾,新入职的新人,运气好拿到了稀有刀,就敢教训我,传授经验?哈、哈哈……一点也不知道尊重前辈的蛀虫!该死!” 他松开手,胡乱抓在手中的打粉棒滚落在地,一直向前滚动,随后被一只手捡了起来。 陆乔乔蹲在地上,将散落满地的工具一一捡起,收归到盒子里。 “请问,”少女开口,轻软的声音,无声的融化了凝固的寂静,“我能代替这位审神者,给明石君治疗吗?” 药研藤四郎似乎一怔。 “这,”少年有些犹豫,“恐怕不行?没有契约……”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刀青年果断的道,“这次也要麻烦了哦。” 药研藤四郎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便见少女拎着那根打粉棒,哒哒走到了明石-国行身边,坐下,举着打粉棒,就要往他身上捶。 这种简单粗暴的作风明石-国行十分熟悉,他甚至都猜得到,陆乔乔恐怕根本不知道打粉棒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是以为这是什么更加便于输送灵力的道具。 顾不得多想,连忙坐起身,用力按住了少女的手:“等等!” 能够无视契约,瞬间治愈伤口,甚至将状态也提升至巅峰的强大灵力,就沉睡在这少女的体内,然而这一点,不能被这座神社的付丧神知道。 不然他就白吃了这一路的苦头了! “(⊙⊙)嗯?” “咳……”明石-国行对药研藤四郎招招手,“麻烦你了,藤四郎,告诉这孩子,打粉棒究竟该怎么用,啊,还有,其他的工具也请说明一下。” “……您竟然不知道吗?”药研藤四郎在少女的身边坐下,拿走了她手中的打粉棒。 他微笑着,声音却仿佛暗藏了刀锋:“难道说,您从未替自己的刀剑,手入过吗?” “……” “看来是真的啊,您也是个不称职的审神者呢。”药研藤四郎微微一笑,伸手托起了少女的下巴,另一只手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刀。 “您看,我们是刀剑付丧神,”他用刀背抵着陆乔乔的脖子,慢慢的滑动,“虽然具有了人身,但本体却依然需要保养。” “……就是手入?” “是呢。” “这样啊……谢谢。” 药研藤四郎的动作一顿,突然发现,被他压制着要害的少女,呼吸竟然十分的平静。 没有惊慌,也并不恐惧。 “我以前确实不知道,从未注意到这点。”灯火映在她的眼中,氤氲成暖色,“我……嗯,是我疏忽了,谢谢你告诉我。” 药研藤四郎松开手,仔细端详着少女的面容,突然微微一笑。 “您真是诱人。”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他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伸手拿出了必要的工具。 “明石殿伤势较为严重,直接为他的本体手入吧,请拿好丁子油与打刀粉。” “这是奉书纸,请咬在口中……怎么了么,您这样看着我。” 陆乔乔的表情古怪,她按照少年的指示,抽出了明石-国行的本体,用打粉棒轻轻的敲打着。 刚才是被调戏了吗……那样的少年也会做出调戏人的事情吗?明明之前还很生气的在教训她,但是怎么想都是被言语调戏了吧,算了,还是明石君的伤势要紧…… 灵力混合着打刀粉,渐渐涂满了刀身。明石-国行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慰声,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把自己平摊来开。 “真舒服啊,”他充满感慨的说道,“就这样躺着,都不想起来了呢。”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陆乔乔第一次学习手入,自然非常认真,他的伤势,早就在灵力渗入本体的时候愈合了,于是之后的时间里,不过是看少女按照步骤、异常细致、翻来覆去的照顾他的本体。 明石-国行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名少女的膝上,被她用柔软的手,巨细无遗的抚摸着。 刀刃、刀尖、刀柄…… “明石殿,您怎么了?”药研藤四郎问道。 明石-国行躺在地上,双手抱着肩膀,整个人蜷缩了起来,仔细看的话,他好像在颤抖。 “不……没什么,”他若无其事的捻着发丝,“手入……呃。” 他极其轻微的喘息了一声,把自己团成了一颗球:“手入、还、还没……好吗?” “很快了,”陆乔乔有些惊讶,“怎么了,伤口还很疼吗?抱歉,请再等等。” 于是明石-国行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抢过了本体。 “明石君?还没有擦油……” 明石-国行抽出鹿皮布,按在刀上,从头到尾迅速的擦拭了一遍,接着立刻收刀归鞘。 “没关系,”做完这一切,明石-国行才又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他把本体握在手中,“……已经愈合了!” 陆乔乔:“啊。这样啊。” “……” 药研藤四郎的目光在太刀青年身上游走了一圈,随后微微一笑,伸手将工具放回盒子。 “既然明石殿的伤势已经愈合,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明石-国行一骨碌爬起来,速度快得不像他。 “等等。”他左右看了看,将缩在一旁的中年人提了起来。 “明、明石,你……” “别慌,”太刀青年敷衍了中年人一句,便对药研藤四郎道,“还有别的房间吗。” “明石殿?” “再怎么说我们可是两个男性啊……你要我们在这间屋子里,一起……” 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您再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刀哦?”药研藤四郎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推开门,对明石-国行道,“旁边的空房间,您可以自行使用。” “那么,”少年对陆乔乔微微颔首,“暂且告辞了。” 啪—— 明石-国行紧随其后,拉上了门。 陆乔乔:“……”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灯火跳跃着,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了摆放油灯的桌边,在软垫上坐了下来,又过了片刻,陆乔乔捂着脖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诶呀,吓死了。” 她自言自语:“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还好她定力强大<( ̄v ̄)/ 她伸出手,从衣领之中,拽出了一条发绳。 淡金色的垂穗摇晃着,在灯火下,仿佛微微发光。 ——正是戴在三日月宗近头上的那一条。 ‘……那么请您带上这个。’ ‘诶……这不是?’ ‘带上。’ ‘……好的!’ “幸好听从了三日月先生的建议。”在出门之前,带上了他递过来的发绳,并藏在了衣服之中。 否则的话…… 也许真的会被困在这个奇怪的神社里,也说不定。( ) 第51章 夜袭 陆乔乔将发绳从脖子上摘下来,捻在手中,淡金色的丝线簇拥在一起,束成流苏的形状。 只要这束发绳在她的身上,她就不担心,找不到回归本丸的坐标。 “但这个神社,很奇怪呢……”少女自言自语。 自从踏入神社……准确来说,是越过鸟居之后,仿佛就走入了一个异空间,气息被封闭得密不透风,这股力量是如此的强大,然而,陆乔乔却隐约觉得,这力量却并不是出自髭切、膝丸、药研藤四郎中任何一人。 难道说还有别的付丧神,在这座神社里吗? 陆乔乔还在思索,耳中却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手一抖,差点把发绳扔进油灯里去。 门被推开了。 淡绿发色的付丧神走了进来。 膝丸抬起头,便见少女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凝视着油灯,仿佛那簇灯光有多么稀奇似的。 他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到一旁,将端在手中的瓷碟放在了少女手边。 圆润可爱的小白碟,边缘印着两条锦鲤,不知道是付丧神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擦洗得干干净净,里面盛着天妇罗。小虾、蘑菇、藕片样样俱全。 随后付丧神便在桌旁跪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陆乔乔:“……” “依照兄长大人的吩咐,这是给你的晚餐。”付丧神没什么表情的说:“……快吃吧。” “谢谢。”陆乔乔没动,她一条手臂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身躯微微前倾,于是看起来,便仿佛正侧头注视着付丧神一般。 绿发青年很快就不自在起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蜷起:“你在看什么。” 没等少女回答,他又好似不高兴一般:“哼,竟然让源氏的重宝做菜……材料都是新采摘的,鱼肉跟虾是从山潭里取来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少女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他顿了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袋。 他从那个巴掌大的锦袋里,倒出了十几颗莲子。 “原本是要给兄长大人的……分你一点,不准多拿。” 他等了一会:“你、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吃?” (⊙⊙)…… “啧,”膝丸眉头微皱,他躬起身,就要站起来,看起来像是想要使用点强迫的方式,让少女完成“进食”的行为,下一刻,他耳中听见了轻软的声音,询问着:“你说,你是……源氏的重宝?” 膝丸的举动一顿,他抬眼看去,少女倚在桌前,用手撑着下巴,长发如同流缎一般,灯光让她的面容更为柔和,双眸中倒映着小小的他,仿佛月色下的流泉,盈盈一脉。 少女微微一笑,犹如春樱骤放:“啊,我想起来了,膝丸、髭切……我听过你们的传说哦。” “嗯……”她好似在思考着,微微垂下眼眸,“啊,我想起来了,您斩杀过土蜘蛛。” 膝丸已经曲起的腿于是又弯了下去,重新跪坐好:“你也听过源氏的大名吗。总算还有点样子,不过,跟兄长相比我的能力微不足道。” “兄长他可是曾经砍下过茨木童子的手臂。” “哦哦!好厉害。” “在户隐山中也曾经斩杀过鬼。” 付丧神的表情终于高兴了起来,等说到他自己离开源氏家族,与“兄长”分开之后,他停了下来。 “啊……那个时候,我们兄弟就被迫分开了,直到现在……”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过,获取了人身,我不会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又过了片刻:“……你怎么还不吃?” “算了,随你。”付丧神眉头微微皱,他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少女,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良久,他才道:“多谢你赠与的糖。” 哐—— 门被合上了。 “……” 陆乔乔抬起手,镇定的擦掉了额上细小的汗珠。 她移开手臂,底下赫然是那条发绳。 她将发绳绕到手腕上:“怎么会突然送食物过来呢,差点被发现,吓到了……我得赶紧收起来。啊呀,腰都酸了……” “哦,”一个声音说道,“您不舒服吗?” 陆乔乔的身体一僵,脚步声响起,随后是一张俊秀的面容。 少年弯下了腰,发丝几乎垂在陆乔乔的脸上,他应该是在微笑着的:“诶呀,需要我帮忙吗?” “您看起来有些烦恼呢。”药研藤四郎直起腰,将手中的工具盒放在地面上。 他打开盒子,在陆乔乔的注视下,拿出了酒精、纱布、医用棉等等。 “刚才便注意到了,您的脖子上,”少年伸出手,轻轻的按在陆乔乔的锁骨上,“这里……是髭切殿伤的吗?” “你、你要给我处理伤口?” “不好好看待可是不行的,”药研藤四郎道,“您是人类,身躯孱弱,普通的小伤,若是感染了,也许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怎么,”他似笑非笑,“这么急切的想要赶我走吗?” “如果您留下来的话,”少年突然放低了声音,身躯也向前倾倒,他的手稍稍移动,按在了少女的肩膀上,于是他看起来,仿佛将少女拥抱在了怀中一样,“若您留下……您就是我的,大将了。” “对常识问题也一窍不通,您是新入职的审神者吧?”付丧神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少女的下巴,他跪在陆乔乔身前,双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别担心,您麾下的刀剑,依然是属于您的,让他们也过来吧,加入我们。” “我会辅佐您,髭切殿、膝丸殿也是如此……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同伴,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守护者您的。” “……”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付丧神的声音轻轻的,伸手抚摸着少女的眉心,“皱起来了呢,不愿意吗?” 他的声音落在微薄的夜色里,并无一丝回应。 付丧神的眼中,好似慢慢的盈满了星光,闪闪烁烁,良久,他合上眼眸:“是吗。我明白了。” 少年松开手,不再说话,熟练的将陆乔乔锁骨上的血迹擦干净,又涂上酒精。贴上了纱布。 “这样就可以了。髭切殿的刀气锋利,不过您的灵力似乎已经将刀气彻底消除了,很快就能愈合。” 他收起了工具,抱着盒子,朝门外走去。 夜色如纱,星辰微漏,付丧神走到门前,半边肩膀上停驻了月光,他转过身,另一半面容映着曳曳灯火,星光则都在他的双眸之中。 “虽然猜到会被拒绝……”他微微一笑,“但是,果然还是想要……” “努力一次。” “晚安,”门轻轻合上,“愿您安眠。” “……” 陆乔乔注视着映在门上的影子,看着他远去,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呼——” “喂。”哐,这扇门今夜第三次被推开了。 于是陆乔乔那悠长的吐息就成了咳嗽:“咳咳咳。” “怎么突然咳嗽了起来,”明石-国行走入屋内,顺手关上了门,“刚才那小子来你这做什么了吗?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陆乔乔好不容易才停住咳嗽,有气无力的:“是你啊,明石君。” 明石-国行蹭到桌边坐下:“看到我,至于这么吃惊吗。啊,是天妇罗。” 他伸出手,捻起一只炸虾的尾部,就要送到嘴边。 “别吃,”陆乔乔连忙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不可以。” 明石-国行有些惊讶,看着陆乔乔将炸虾夺下,放回了碟中。 “怎么了,”太刀青年询问,“这样激动。” 陆乔乔没顾得上回答他,她擦掉了手指的油渍,伸手撕掉了贴在脖子上的纱布,接着用手覆盖住伤口,灵力涌动着,很快就将那层薄薄的酒精蒸干了。 “明石君,你没听过一个传说吗?吃了黄泉的食物,就要被留在黄泉之中哦。”陆乔乔道,“这些天妇罗里,都沾染了一种……力量,吃下去的话,会被追踪的。” 明石-国行有些吃惊:“源氏那两兄弟竟然用这种手段?” “不是他们,”陆乔乔却道,“您没发觉吗?这座神社,都笼罩在这股力量里啊,嗯……用术语来讲,是结界?但是稍微又有一点区别,我形容不出来。” “总之,像是‘气’一类的东西。渗入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做食物总要用到水源的,也许就是那时候沾染上的。” “真是古怪的地方。”明石-国行不由道。 “您害怕了吗?” “诶,居然问我这样的问题,”太刀青年伸出手,轻轻的在少女的头上敲了一下,“我可是神明哦?不过,得快点想办法,逃出这里了。” “哦,逃跑吗,明石殿打算怎么做呢。” 温润的男声问道。紧接着,一道锋利的刀气,蓦然割裂了门扉,大地震颤着,从那扇多灾多难的门开始,整个房屋被直接削掉了屋顶,墙体哀鸣着,明石-国行连忙抓起陆乔乔的胳膊,从缝隙中一跃而起。 油灯倒塌在地上,迅速的点燃了干燥的榻榻米,飘散的火星中,淡金发色的付丧神手持太刀,站在月光之下,笑眯眯的对陆乔乔道:“躲什么呢,您也在屋里,我是不会让砖石砸到您的。” “不过,”他用刀锋指着明石-国行,“想要诱骗您逃走的明石殿,还是被斩杀了为好哦?” “你们源氏这么喜欢偷听人谈话吗?”明石-国行不冷不热的嘲笑了一句。 “行吧,你好像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太刀青年也抽出刀,“之前就想方设法的要弄死我,我可是还记得被你砍的那几刀的滋味,被逼到这个份上,也不能再说什么没干劲的话了。”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发出一声轻笑:“啊啦,真是自大的孩子啊。” “别用那种称呼,”明石-国行一跃而起,“我可是来派师祖的作品啊!” 髭切只是微笑。 诞生自平安时代的名刀,历经已有千年,数独斩杀鬼物,因为在将犯人斩首之时,把胡子也一并切了下来,有了髭切这样一个名字。 他是锋利的,也是强大的。 刀刃互相撞击,发出了清脆的嗡鸣之声,髭切单手持刀,还能游刃有余的抵着明石-国行。 “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解释清楚,”他微笑着道,“我并没有特别的在意你哦,只不过刚好碰见你了而已,啊……攻击你是因为,我需要链接的原料。” 他蓦然上前一步,将明石-国行的刀锋轻易格开。 太刀青年猝然退后,与此同时,髭切已经抬高刀刃,用力劈了下去。 “高兴吧……以这样的形式,被我链接的,你是第一个。” 那刀锋即将触到明石-国行的发丝时,髭切的身躯忽然一僵,身躯竟然出现了涟漪般的轮廓残影。 “兄长!” 一支刀鞘从夜色中飞出,撞在明石-的肩上,将他蓦然击飞了出去。 这短短的时间,髭切好似已经摆脱了那骤然而来的僵硬,他向后一跃,与匆忙赶来的膝丸站在了一起。 “真让我惊讶……”他慢慢的说道,目光看向了站在庭院之中的少女。 陆乔乔双手抵在一起,灵力如同涟漪,在她的身边荡漾开来。 “嗯……很新奇的感受呢,”髭切笑眯眯的,“这是你独特的术式吗?刚才那个瞬间,体内的灵力,仿佛沸腾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呢。” “兄长,没事吧。”膝丸关切的询问了一句,又皱起眉,盯着陆乔乔,“你做了什么?” 在付丧神的注视之下,陆乔乔开口了:“我不会术法。” 她平静的道:“因为一些事情,我曾经在一个地方呆了很久,那里有很多的刀剑……所以,我对刀剑的理解比较深刻。能够用我的灵力,模拟出你们的姿态,引起共鸣。” “我叫它——二振灵。” “很有意思的招式,”髭切评价道,“不过,你一次只能控制一把刀吧。我们这边,可是有三个人啊。” 话音刚落,一道纤瘦的人影鬼魅一般从夜色中现身,药研藤四郎握着刀,并没有拔出,只是用刀柄部分朝陆乔乔的脖颈处敲去。 陆乔乔连忙躲闪,却还是被重重的敲了一下,环绕在她身边的灵力,骤然如同水波一样涌动起来,髭切立刻就摆脱了二振灵的影响,挥刀朝明石-国行斩去。 这个瞬间,庞大如同海潮一般的灵力,汹涌而出,灵力旋转着,几乎能以肉眼可见的强大灵力,形成了直上天幕的漩涡,无论是髭切、膝丸,抑或是药研藤四郎,都被这股力量冲击着,几乎无法站立。 好似狂风过境。 落叶飞旋着,落在少女的发丝上,月光映照着她的面容,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双眸如同泠泠流泉,注视着淡金发色的付丧神。 “髭切……先生,”她挡在了太刀青年的身前,手握住了髭切持刀的手腕。淡淡的灵光包裹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叫您的名字,很抱歉,未曾得到您的允许,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敬称……” “链接……我没听过这个词,从您的行为来看,您想杀了明石君,吸收他的力量吗。” “……啊,”髭切的手腕微微用力,太刀轻颤着,却怎么也挣不开灵力的束缚,“虽然之前没试过……不过,我刚才,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呢。” “真的是这样啊。”陆乔乔略微睁圆了眼睛,随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髭切先生,”少女轻声道,“有些事情,一旦越过了底线,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如同鬼道之时那般,少女抬起手,灵力如同海潮,蓦然将淡金发色的付丧神,击飞了出去。 神社的主殿发出一声轰鸣,付丧神重重的撞上了墙体,一片烟尘之中,膝丸飞奔而去:“兄长!” 陆乔乔静静的注视着,等到淡金发色的付丧神从砂砾中坐起身,她移开目光,对挡在前方的药研藤四郎道:“请让开吧。” “您打算离开了吗?” “是的,”陆乔乔道,“很抱歉,我不能留下来。” “明石君,”她询问着太刀青年,“还能站起来吗?” “没问题的话,将您的那位契约者带上,我们离开吧。” 没等明石-国行回答,一道声音道:“那恐怕不行哦。” 烟尘散尽,髭切扶着刀,从砂砾中慢慢的站了起来。他拍掉衣袖上的尘土,表情居然仍是微笑着的。 “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笑眯眯的说,“这座神社,是被结界笼罩着的。” “你到底偷听了多久啊。”太刀青年毫不客气的嘲讽了一句。 付丧神充耳不闻,只是注视着陆乔乔:“您猜对了呐,这并不是我等设下的。” 神社主殿最后一扇门也摇晃着,倒塌了下去。 月光映入室内,一道淡薄的影子,缓慢的投映在庭院之中。 陆乔乔睁大眼睛,她首先看到了一双纤长的腿,接着是一串佛珠。月光悠然,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闭着眼睛,神情竟然异常的安然。 紧接着,是明石-国行异常惊诧的声音:“……数珠丸恒次?” 第52章 片羽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无常?哈……你啊,又忘记了吗,你不是那个,阎浮提的布法人啊。你只是他的——刀而已。’ …… ………… 庭院之中唯有寂静。 诡异的黑色火焰飘荡着,粘稠而又冰冷,难以言喻的恶意,从这火焰中沈腾而出。 而陆乔乔,便被这犹如世间极致之恶的火焰,所环绕着。 她脚下的影子已经彻底的扭曲了,火焰便是从她的影子里升腾而出,明石-国行却觉得,真正可怕的东西,并不是这诡异的火焰。 ——而是潜藏在少女影子里的东西。 “南无妙法莲华。”天下五剑中的佛刀,静静的宣告了一句佛题。 “这是,”付丧神的眼睫轻颤,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恶业之火。” “先前便在你的身上,察觉到了极恶的气息,却想不到是这样的东西。”付丧神似乎有些迷惘,“汇聚了苦难、怨恨、诅咒、憎恶……一切恶业而诞生的火焰,为何,被它所环绕的你,却并未燃烧殆尽。” 陆乔乔甩着手,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外套”穿了回去,夜风一吹,她挂在身上的布片便摇摇欲坠,于是她不得不用手按着。 “数珠丸先生,”她先是对天下五剑中的佛刀说,“您一言不合就突然打我,让我挺生气的,至少要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如果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已经死在您的刀下了。” “这世间充满了痛苦……缓解痛苦之法,亦是僧人的职责,”数珠丸恒次眼睫轻颤,“末法已至,为破除邪魔,我……唯有战斗。” “然而,”他又说道,声音如同飘荡的风,毫无重量,“被极恶所环绕的你,却依旧、依旧……” 他仿佛自言自语,用极轻的声音道:“明明已堕身地狱,为何你却还能……” 如水澄明。 不染尘埃。 “说起来比较复杂,”陆乔乔道,“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数珠丸先生!” 那始终神色平静的佛刀突然跃起,转瞬间跨越了庭院,径直冲向了飘荡的火焰。 他手中的太刀无声的出鞘,付丧神在挥动刀锋之时,神情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有一丝悲悯。 刀锋刺入火焰的刹那,如潮一般漆黑、庞大、深不见底的恶意,化为罪恶之焰,从少女的影子中汹涌而出,以没顶之势,将敢于激怒它的付丧神,彻底吞没。 …… ………… *锥心,蚀骨之痛。 这就是被业火灼烧的滋味吗? 好似灵魂也要被点燃了,如果,化身刀剑付丧神的他,有魂魄的话。 过了片刻,数珠丸恒次才发现,这火焰灼烧着的,不止是他的灵魂。 还有他的记忆。 那个狂放却又自信的声音,不断的质问着他: ‘您就是那柄传说中的破邪显正剑,数珠丸恒次吗?’ ‘三日月宗近,为名匠三条宗近之杰作,藏于宫廷,呈于御前。’ ‘大典太光世,亦出自名匠之手,能退治疾病,是前田氏的不传秘宝。’ ‘童子切安纲,是名匠安纲的最高杰作,斩杀过赫赫有名的酒吞童子……’ ‘与这些名刀,并称为天下五剑的您,究竟又有何不同之处呢?数珠丸殿。’ ‘您只不过是,曾经被日莲上人持有,沾了主人的光,被世人所铭记、崇拜、喜爱,与另外几位天下五剑相比,您单薄得可怜。’ ‘啊……久远寺将您退回了,并不承认您就是被日莲上人所佩戴的那把数珠丸呢。’ 付丧神的内心一片平静。 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然而,那个声音却又不屈不挠的纠缠了过来,这一次,诘问的却是另一个心魔。 ‘数珠丸殿,您常说,唱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便能成佛,这是您自己真心所想,还是因为受到了您的前主,日莲上人的影响呢?’ ‘贵宗批驳一切教派,独尊《法华经》,教导世人口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便可成佛,可这与净土真宗又有何区别。’ ‘一个教人念诵南无妙法莲花经,一个教人念诵阿弥陀佛,不修善见,不行戒律,不炼澄心,不辩善恶,念念佛号,便能靠他力本愿得渡,如此简单便能成佛,真是轻松啊。’ ‘可是,数珠丸殿啊,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贵宗令人无知念诵妙法莲华经,究竟……距邪道之类几何呢。’ ‘怎么,为何哑口无言了呢?该不会,口口声声自称追寻佛道你的……其实从未想过这些?’ …… ………… ‘数珠丸,你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呢?是这世界污浊到令你不喜,不愿开目,不屑直视,不忍卒睹,还是……你根本就不敢看呢?’ ‘连睁眼看世间的勇气也没有,再多的修行与思索,又能得出什么结果呢,数珠丸恒次,你的佛心,不过如此。’ 付丧神神情平静,与此前并无分别,他的身躯,却仿佛陡然沉重了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所牵扯着,缓缓的向下**。 正在此时,他身上缠绕的佛珠,突然被一股力量牵扯住,付丧神下坠的趋势一缓,数珠丸恒次的眼睫轻颤,漆黑之中,佛珠如同一根绷紧的线,一端缠在他身上,另一端…… 付丧神抬起头,便看到一缕微白的光芒,一只手抓住了佛珠,那微弱的白光,便是从这手臂上散发出的。 从他的角度看去,他仿佛是溺水之人,而那名被恶所绕的少女,则仿佛岸边援手之人,握住了他的一线生机。 …… ………… 神社的庭院之中,陆乔乔跪坐在地,她映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如水波一般摇晃、波澜,少女俯下身,一条手臂诡异的滑入了影子之中,仿佛伸入了水中。 明石-国行看得呆住,半晌,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仅瞬间就吞没了数珠丸恒次的本体,那可是天下五剑之一啊,甚至现在还……感觉就像个异次元入口似的。 他转过头,一旁的地面上,数珠丸恒次正躺在那里,付丧神闭着眼睛,看起来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久之前,佛刀一脸悲悯的挥刀,斩向了那漆黑的火焰,接着就被火焰所吞没,等到黑暗褪去,他就这幅半生不死的样子昏倒在地,至于本体刀,则被火焰挟裹着,拽进了少女的“影子”之中。 陆乔乔手快,抓住了缠绕在本体刀上的佛珠,不过也没止住佛刀**的趋势,一开始她还能站着,现在已经半条胳膊,都没入了“影子”之中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灵力过分强大的孩子罢了,没想到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恶业之火吗,”髭切拾起了被他抛掷出去的刀,他从容的拂去刀身的尘埃,“真是壮观的情景啊。” 淡金发色的付丧神缓缓的走了过来,兴致勃勃的伸出手,试图触碰飘荡在空气中的黑色火焰。 “别,”陆乔乔连忙阻止,然而髭切已经伸手握住了一缕火焰,恶业之火犹如闻腥而来的鲨鱼,凶猛的一涌而上,转瞬包裹了付丧神的手臂,还在迅速的蔓延! “髭切殿!” “兄长!” 眼看髭切就要变成第二个被吞掉的牺牲品,清澈如水的灵力骤然涌现,如清流一般,环绕在付丧神身边,附着在髭切手臂上的火焰,犹如被牵引着,凝聚成一束,迅速的褪下,接着便如蛛丝飘荡,悠悠飞回了少女的身边。 “髭切……殿,”陆乔乔伸出另一只手,火焰在她的五指之间流连,仿佛眷恋着光芒的夜蛾,她难得皱起了眉,“您是小孩子吗?很危险的。” 这短短的功夫,髭切的整条手臂已经被烧得漆黑,他稍微活动手指,便有如同焦炭一般的碎屑,簌簌的掉落。 “嗯,”付丧神的脸上淌下一滴冷汗,表情却依然是微笑着的,“的确很痛,差一点就要挥刀,将手臂斩掉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业火吗,果然威力强大,”有着斩鬼之名的太刀,仔细的分析了起来,“接触到火焰的刹那,感觉灵魂似乎在动摇……诶呀,以前一直想着,如我等这般的存在,是否也如人一样,拥有魂魄呢,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验证了啊。” “那么,”他笑眯眯的,“数珠丸殿那副模样,是灵魂被摄走了的缘故吗?” “……差不多吧。” “还从未听说过业火能够拘走灵魂的,”髭切伸出手,“那么,就是别的东西了。” “被灼烧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是个十分贪婪的意志。” 贪婪的想要吞噬刀剑,一个数珠丸恒次根本不够,要更多、更多……将在场所有的付丧神,都拖入那无底的黑暗里才好。 “真是危险的东西啊,”髭切的语气淡淡的,“更危险的是,我察觉到了很多……很熟悉的气息。” ——刀剑付丧神的气息。 不止一把,难以计量。扭曲了的残魂与意志,凝聚在一起,在黑暗中疯狂的散发着恶意。 “跟您身上的伤痕,正好能对应起来呢,”髭切走到了火焰的边缘,他蹲下-身,伸出另一只手,隔着虚空,仿佛在细细的抚摸着少女身躯上纵横的伤疤,“嗯……很多很多呢,来自不同的刀。啊,看这个刀痕……是弟弟丸的本体划出的呢。还有粟田口那些后辈的,也有,我的……” 付丧神的语气淡淡的,他摊开手掌,隔着虚空,轻轻的“抬”起少女的下巴:“您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陆乔乔:“……(o_o)” 噫! “讲起来有点复杂,”她考虑了一会,便慢慢的说道,“因为一些事情,我……” 她还未说完,突然‘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原本少女还能保持跪坐的姿势,现在几乎已经贴在地面,整条手臂,都已没入了“影子”之中。 “喂,”明石-国行一惊,“没事吧。” 陆乔乔弱弱的:“有事……” “请问,”她艰难的抬起头,“这位……数珠丸殿,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他越掉越深了,我快拉不住他了。” “数珠丸殿……”药研藤四郎握着刀,语气难得犹豫,“并不是与我等同出于一个本丸。” “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住在这所神社之中,”少年轻叹了一声,“我们其实是被数珠丸殿收留的……审神者大人!” 少年惊呼一声,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恶业之火随即熊熊燃烧,如一堵火墙,阻拦了他的脚步。 火焰环绕之中,陆乔乔整个人已经彻底巴在了地上,上半身向下倾,小半个脸颊已经没入了黑影之中。 “这么说,”她张开口,声音仿佛从水中传来,“你们也不知道,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吗?有点棘手啊,我也要被扯下去了……” “松手吧,”明石-国行大喊道,“别管他了,是他自己要去砍那些业火的!” 陆乔乔伸出手,努力的摆了摆,她半个头颅已经陷入黑影之中了:“没事……” 少女的声音朦朦胧胧的:“我不会受到伤害的……” 话音刚落,她整个身躯,便如陷入流沙一般,无声的没入了黑影。 如水一般的涟漪散开,与数珠丸恒次不同,陆乔乔的*,并未被遗留在外。 第53章 伶仃 熟悉的黑暗。 陆乔乔放松身体,朝黑暗深处坠去,不时有一缕细微的火焰,从她的指缝间穿过。 这足以灼烧灵魂的火焰,在她的掌中,却像是缠绵的蛛丝,并不会给她带去一丝一毫的伤痛。 黑暗越发浓郁,逐渐的,一些残缺的刀剑显现,在虚空中沉沉浮浮。 刀剑越来越多,终于抵达深渊之底,一片刀剑的残骸之中,数珠丸恒次静静站立着,恶业之火缠绕着他,他垂着头,发丝飞舞着,遮蔽了他的面容。 陆乔乔轻盈的落下,她踩着火星,绕到付丧神面前,试图触碰他的肩膀:“数……” 数珠丸恒次倏然抬起头,付丧神一直紧紧闭合的眼眸竟然是睁开的,淡金色的瞳孔中隐隐浮动微光。 陆乔乔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付丧神的眸光一暗,随后缓缓的垂下了眼眸。 纤长如蝶翼的眼睫遮住了那双过分锐利的双瞳,他便又恢复了那平静的表象。 “您竟也被拖入了这深渊之中吗,”佛刀单手立掌,指尖却细微的颤抖着,“先前察觉到了这极恶的气息……贸然向您挥刀,以至牵连您至此。我虽无心,却连累您受难。是我之过。” 陆乔乔一怔。 “啊,”她小声的道,“没关系,我没有受伤。” 怀疑她简直太正常了……哪个正常的审神者影子里会冒出恶业之火,还会变成深渊入口啊。 “况且……”少女轻轻的微笑,她伸出手,附着在佛刀身上的业火,凝聚成细细的一束,轻快的飞到了她的掌中。 她把玩着那可怕的火焰,像是在揉一团毛线:“这里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所在哦。” “因为这里……正是我的,本丸。” “……” 最后一缕恶业之火,也被少女收拢,数珠丸恒次睁开的眼眸慢慢的合起,佛刀的神情似乎有些迷惘:“本丸?” “是啊,哈哈,别看它这幅样子,它可是达成全刀账成就了哦,不管是哪一把刀,这里都有复数量的……呃,怨念残魂……” 陆乔乔越说越小声,随即便感觉腰间被轻轻的撞了一下。接着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将她猛然向下拽去,陆乔乔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了深渊之底。吃了满嘴的恶业之火。 砰咚——幽幽的火焰升起。 “咳咳咳。”陆乔乔咳嗽着,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若无其事的说,“如你所见,它还是个脾气不小的本丸……”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数珠丸恒次闭着眼睛,微微弯下腰:“不介意的话,请扶着我的手。” “……(⊙⊙)。” 陆乔乔心中惊讶,她伸出手:“啊,谢谢您。” 话音未落,她的手掌便轻而易举的穿过了佛刀的手臂。 付丧神的身躯像是水流一般的波动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的手掌,才又艰难的凝聚成形。 佛刀的神情有些迷惘,他抬起手,凝视着掌心,便听少女小小的低呼了一声。 陆乔乔有些紧张的道:“差点忘记了,数珠丸殿,您现在是魂魄离体的状态哦。” “那个,冒昧问一下,您的心中……有着执念吗?” “执念?”佛刀轻声的重复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呢。”数珠丸恒次平静的道。 “不过,”他抬起了头,明明闭着眼睛,却仿佛在直视着陆乔乔,“我却有个疑惑。” …… ………… 数珠丸恒次,天下五剑之一,他的第一位主人,是日莲宗的创始人,法号日莲上人。 而……将他召唤自这个世间的审神者,是一个,天赋卓绝、天生法相的孩子。 审神者年纪小,对一切都很好奇,自从得知自己身具佛家法相之后,便来询问他这到底是何意。 因为这个契机,数珠丸恒次开始为审神者讲经,但逐渐的,他发现……审神者对他的存在,越来越不喜。 ‘数珠丸殿,’记忆之中,审神者总是充满了自信,就连在盛怒之中也是如此,‘您除了会念念法华经,还会什么呢?’ ‘我就是讨厌您这幅镇定的样子,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撼动您,但这都是假的!您的心比谁都迷惘。’ ‘等着吧,我一定会让您哑口无言的!’ 从那以后,审神者开始专心精研佛典,初衷只是为了与他斗气而起,但逐渐的,审神者竟然能够在机辩之中,将他驳倒。 ‘您的前主,日莲上人,称末法已至,自况为地涌菩萨,然而《首楞严经》里,佛祖却已呵斥此辈[我真菩萨、真阿罗汉,泄佛密因,轻言未学。]、[云何是人,惑乱众生,成大妄语?]’ ‘把乱世说成是末法,把夺取天下信仰的行为,说成是普渡世人,呵呵,附佛外道尔!’ ‘日莲上人至少佛心坚定,而你……总说要追寻佛道,但却始终心有疑虑,你曾说过的话我可是能够一字一句的背诵出来啊!’ ——我名为数珠丸恒次。在世人的价值观数次改变的漫长时间中,一直在寻找佛道究竟为何物。 ——杀人的道具,去守护佛道。如此存在方式,是否是错误的呢。 ‘数珠丸,’那个孩子笑着,狂妄而又光辉,‘你终于说不出话了,我这点微末的学识,竟然也能驳倒天下五剑之一的佛刀,简直太可笑了。’ ‘你也终究不过是一名刀剑付丧神而已,迷失在了前主的影响之中,连自己的本质都忘记了,真是可悲。’ …… ………… “……之后,我便被审神者放逐了,”付丧神的声音在深渊中回荡着,他的神色平静,诉说着难堪的事实,“我的确无法辩驳审神者的质问。” “……(⊙⊙)。”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陆乔乔沉吟半晌,“冒昧问一句,您的年龄是?” “年龄吗,”付丧神的眉目一松,似乎是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了她,“自诞世起,已逾数百年。” “我不是问这个,”陆乔乔道,“我是说,您获取人身的时间。” “……”付丧神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约一年。” “这就对啦,”少女轻轻的拍手,她微笑着,轻声说道,“您看,您当了几百年的刀,但是,您才当了多少时间的人啊。” “人会烦恼、会迷惘、会暂时不知前路如何,太正常了,越年轻就越容易陷入这些困惑之中。”陆乔乔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谁是生来就能开悟的。” “……但审神者却并不迷惘。”佛刀微微的偏过头,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虽然狂妄,但却……” “可那孩子所驳倒您的话语,都来自佛典,不是吗。” 陆乔乔拨开火焰,坐在了地上,并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您也坐下吧。” 付丧神沉默了一会,便依言而坐。只不过是端端正正的盘腿莲坐。 “那孩子拾取了佛典之中的吉光片羽,用这一宗的佛典,去反驳另一派的佛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这并不是审神者自己顿悟出来的哲理,只是辩论的话术而已。” 然而佛刀的神情却更加迷惘了:“既然如此,那么我所追寻的佛道,究竟是什么呢。” “嗯,”陆乔乔撑着下巴,突然她微笑起来,“这个嘛……数珠丸殿,若我将您当成假和尚、无知的骗子,您会生气吗?” “不会。” “那,要是我将您供奉,把您当做世间活佛来对待,您会高兴吗?” “……不会。” “这就对啦,”陆乔乔张开手“您看,不因诽谤而生怒,也不因虚荣而生喜,这不就是佛心了嘛。” “这便是?” “对啊,”陆乔乔道,她扳着手指,绞尽脑汁回忆文化课学的东西,“世间有禅宗、净土、真言、天台、般若……教派有大乘、小乘;佛陀拈花,迦叶会意,因而微笑,佛从此始,世间有那么多的教派,但归根到底,佛道是个人的修行。本就是个无形的东西。” “所以,为何又要苦苦追寻具体的‘道’呢?” “而且,”她看向付丧神,“虽然迷惘,但您从未迷失,神社里面依然参佛……还把善功箱子给移开啦……不是吗?” “善德箱并非是我搬走的。”数珠丸恒次道。 “哦哦,这样。” “而且,”陆乔乔放轻了声音,“您的第一位主人,日莲上人,我倒是觉得,他其实是个慈悲之人。” “……您也对上人有所了解吗?” “很浅显的了解啦,”陆乔乔摆摆手,“虽然大家都说,日莲上人一力挑起了教派之争,不过呢,他却又视众生平等。” “只要唱诵妙法莲花经,无论男女都可成佛,这可是很了不起的哦。毕竟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女性想要成佛,要先托成男身才行。” “是的……上人并不歧视女性。”付丧神轻声道。 “所以,身为刀剑男士的您,又有什么能够限制您去追寻佛道呢,我想佛祖绝对不会介意您刀剑付丧神的身份的。”陆乔乔伸出手,想要拍拍数珠丸恒次的肩膀,手臂抬到一半,才想起佛刀如今是魂魄状态。 然而没等她将手收回去,付丧神突然伸出手臂,虚虚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数珠丸殿?” “我……”付丧神的声音低低的,“有最后一个,疑问。” 他的眼睫轻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淡金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微光暗生: “……置身如此地狱,灵魂日夜承受炙烤,到底是什么,让您坚持了下来。” 陆乔乔有些惊讶:“您为什么会问这个?” 付丧神沉默不语,良久,他才说道:“我从业火之中,窥探到了一些记忆。” “是这样……”陆乔乔有些怔然,她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我只能从凡人的角度去回答您哦,可以吗?” 付丧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莫名的紧张,数珠丸恒次微微向前倾身,发丝如流缎垂落:“请说。” 如永夜一般的漆黑之中,唯有少女的身躯,散发着些许的微光,她立于无数刀剑残魂与业火之中,倏然展开微笑。 如春樱绽放,无忧无虑。 她的嘴唇张合着:“……” 在这个瞬间,数珠丸恒次听见浩大的洪流,瞬间便掩过了少女的声音。 他不由惊慌的追问:“您说了什么?” “嗯?您没听见吗,啊!”陆乔乔抬起手臂,缠绕在她腕间的发绳,微微的发出了光芒。 少女的神情变得惊喜起来:“是三日月先生。” 一线白光,骤然落入这漆黑的深渊之底,缠绕在少女手腕上的发绳,犹如牵引的绳,悠悠舒展开来,拖拽着她的身躯,朝上方而去。 “数珠丸殿,”陆乔乔伸出手,一股灵力瞬间裹住了数珠丸恒次的手臂,“走吧,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