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君欢》 第1章 九品奉仪 傅知雪刚把妆奁规整好,屋外…… 傅知雪刚把妆奁规整好,屋外瓢泼大雨哗啦啦从天幕砸下,她循声望去,大雨倾盆,砸歪了院子里南墙根那颗芭蕉枝叶。 啪嗒一声响,犹如驼背老人的枯枝烂叶禁不住雨水的冲刷,终于折断掉落。 傅知雪望着那一截断枝出神。 院子狭小,四四方方不过咫尺宽,青苔遍布、水汽氤氲,潮湿夹裹着霉味扑鼻而来。 婢女莲叶急匆匆拿着鸡毛掸从廊道里奔进室内,见到傅知雪坐在梳妆台前发愣,脚步猛地一顿。 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位傅奉仪平日里一颦一笑皆动人,现下静静坐在那里,只见她睫毛纤长上翘,侧脸如玉雕,秀鼻红唇,美得令人心惊动魄。 然而宫里不缺美人,没有恩宠的美人更是数不胜数。 莲叶暗忖倒霉,摊上这么一位不被太子妃喜欢的眼中钉,往后的日子说不定得捉襟见肘。 雨水不断从廊道里飘进来,沾湿了莲叶的衣裙,她忙不迭跳开,上前道:“奉仪,雨下大了,可要关窗?” 傅知雪回神,觑向莲叶,“不用,敞着通风,隔壁耳房打扫干净没?” 莲叶皱眉扫向落了雨的桌椅,心里又是一通埋怨,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回头她还得再擦拭一遍。 “还未,奴婢这就去。” 也是奇怪,太子府失火前,这位傅奉仪瞧着清冷,但还算好说话,自打搬进东宫,反而寡言少语,甚至对她越发严苛起来。 莲叶想不通,很快抛之脑后,只想趁早忙完偷懒。 待人走后,傅知雪把妆奁收进抽屉里,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东偏厅厢房,房间并不宽敞,约莫两间耳房大小,拢共只有一扇窗户,正对着院子的南窗。 唯一好处便是与正厅不相连,不用与住在西边的虞奉仪虚与委蛇,省了不少麻烦事。 至于她们一行人等为何搬入皇宫? 盖因仲秋第二日,御街左侧的崇元坊一间空置的官员宅邸走火。 事发在三更,火势蔓延太快,居住在附近的左右邻里灭火迟了一步,连带着烧毁了太子府的一排后罩房。 此事震惊朝野。 京兆尹被弹劾不说,连带着好几个三品大员被罢免,太子府夜间当值巡夜的一众府兵失职,未能及时示警,皆被抓起来丢进了刑部大牢。 朝堂上风声鹤唳,官员们草木皆兵,太后在宝慈宫里发了一通火,连带训斥了皇后。 据传皇后去乾宁殿哭诉了一整晚,第二日乾宁殿便传出圣上旨意,为了太子及其女眷安危,特令一众人等搬回宫内,待太子府重新修葺好后再择日搬回。 太子府一众妾室暗地里高兴坏了,卯起劲来盘算搬入东宫后该如何近水楼台先得月。 傅知雪位列九品奉仪最末,原先住在太子府后院的一间偏僻厢房,搬到东宫后,照旧不受太子妃阮氏待见,被打发到最偏僻的庆丰殿。 庆丰殿拢共两进院子,前殿藏书,后院一排厢房被当成了杂物间,位置偏远,一墙之隔便是太液池。 去岁太子大婚后,前殿的藏书陆续被搬走,一半入了太子府,一半被送至东宫南边的书艺局。 眼下太子府重新修葺,藏书也会陆续被搬回来。 九品奉仪共计五人,后殿院舍如今一下子住进五位小主,再加上她们身边各自伺候的宫人,约莫二十余人,便显得挤挤挨挨。 傅知雪要了正屋东北角的偏厅厢房和耳房,其余四人为了争宠,皆要了视野位置最宽敞的东西厢房。 今上奉行节俭,又心怀天下,去岁南边州府发水,百姓流离失所,自那之后各宫裁剪宫人。 她入了太子府,只分得二人伺候,宫女莲叶,外加负责跑腿的小太监马四。 莲叶与她睡一屋,她睡内间,莲叶睡外间塌上,耳房原先是茶水间,一应器具破旧了些,但还能再用,傅知雪只令莲叶去把耳房打扫干净。 小太监们不得与女眷混住,全部宿在庆阳殿南边的后罩房中。 晚间前殿与后院大门下钥,互不干涉。 傅知雪抬头眺望远处天空,秋高气爽且不见,只有大团的乌云遮顶,压在心头沉甸甸。 她深呼吸,不断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翌日,傅知雪早起频频打喷嚏。 屋子潮湿发霉,她令莲叶在屋内点起驱虫的熏香,还自掏腰包打发马四去求庆阳殿管事太监何顺。 “此等小事不敢劳烦娘娘,马四你去找何公公,能否挖来一颗桂子树,若没有桂子树,其他也可。” “小的这就去——” 马四机灵,早就把东宫的人际关系打听好了,据说何顺是东宫的老人,腿脚不好,太子殿下念在儿时情分上,特准许何顺留在庆丰殿养老。 一般也无闲杂事,夏日晒书,仅此而已。 “傅奉仪,马四胆子小,一见何公公就说话结巴,还是奴婢去吧!” 莲叶见状,立即把差事讨了过来。 傅知雪佯装看不见马四挂了脸,她把银子递过去,“快去快回。” 莲叶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锞子,约莫两三个,她心里欢喜,马不停蹄跑了出去。 待人跑远,傅知雪又打发马四去小厨房多买些炭火。 东宫有单独的膳房,奉仪的月例不多,一日三餐分得的膳食寡淡,莲叶拎回来时早已冷掉,傅知雪打算以后自己单独煨汤喝。 马四扬起笑脸,一溜烟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莲叶领着两名小太监返回。 两个小太监合抱一株一人高的桂子树,桂子当季,一路花香四溢。 二人见到傅知雪立在廊下,忙笑着见礼,“奴婢叩见傅奉仪。” 傅知雪示意二人起身,“有劳两位公公。” 其中个子高的小太监胆子大些,上前几步说道:“傅奉仪,烦请您指个方向,小的尽快给您栽下。” 傅知雪圈了一处,正对着南窗下,“栽种此处便可。” 二位太监办事利索,挖坑栽种补水一气呵成。 傅知雪又额外赏了他们十几株铜钱,“我平日喜欢伺弄花花草草,公公能否留下一把铁锹,方便我闲暇之余锄草?” 宫里铁锹不值钱,但一应用具下值后得收回去,瞧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奉仪,想来也不会拿铁锹砸人。 小太监笑着把铁锹递给莲叶,“傅奉仪拿着便是,回头有啥需要,尽管派莲叶姑娘来通传一声。” 太子妾氏人数众多,刚搬入这几日,一切都乱哄哄,小太监们见网就撒,毕竟谁也无法预知哪位主子会受宠,万一撞上好运呢? 傅知雪谢过对方,吩咐莲叶把铁锹收好,以免被风吹日晒坏了。 须臾,马四也背回一筐黑炭,还从膳房买了一些米面粮油菜蔬。 傅知雪粗略扫了扫,有钱能使鬼推磨,米面菜蔬还算新鲜,趁着阮氏那边还未把手伸向膳房,她得多多囤货。 “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今日便加餐一顿,熬一锅萝菔吃。” 马四欢天喜地去生火,莲叶跟着去帮忙。 午时一刻,朝霞殿,东暖阁。 太子妃阮氏怀有身孕,还未满三月,不宜劳累奔波,女眷搬迁事宜一切交由身边心腹协助处理。 贴身大丫鬟海棠负责协调各位女眷的居所,奶娘曹嬷嬷则料理东宫一切杂事。 午后犯困,阮氏歪靠在南窗下的软塌上小憩,身边只留一人扇风,一人按摩小腿,好不惬意。 须臾,海棠拎着一筐子的荷包,掀帘踏进屋内。 阮氏听到动静,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竹筐里五颜六色的荷包,讥讽一笑。 “哼,一个个贱皮子,野心不小,仗着本宫怀孕,妄图夺宠!” 海棠把竹筐搁到一旁,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娘娘千万别为了她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您瞧,奴婢把薛奉仪等人塞的银子都记下来了。” 阮氏挥手打发扇风按摩的宫人下去,微微坐直,仔细瞅着名单。 自打她有了身孕,太后派人采选秀女充盈太子府,今春纳入府里的共有二十名良家子。 四品良媛六人。 七品昭训九人。 九品奉仪五人。 阮氏未在名单上看到傅知雪。 仲秋前采选的这批秀女,二十人之中唯独傅知雪容貌最为出色,且进府第一日便在太子萧元祁心里留下了印象。 盖因她出身低微,越州辖下小地方县丞之女,只得了九品奉仪。 若不是萧元祁临时被皇上指派了外差,忙着跑清县监督皇陵修葺,说不定傅知雪早被承宠,还能升一升位份。 太子与人议事的书房留晖阁在朝霞殿左前方,平日里也会宿在留晖阁,除了朝霞殿,距离留晖阁最近的一处住所便是万华苑。 薛奉仪等人看中的正是万华苑。 阮氏把名单搁置一旁的案几上,挑眉道:“傅知雪未派人塞钱给你?” 海棠摇头,“奴婢未见傅奉仪身边伺候的宫女来朝霞殿。” 阮氏疑心重,所有人都想早日获得恩宠,傅知雪却不冒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得不令她提防。 “海棠,明早你去找个由头去一趟庆阳殿。” 海棠颔首,“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办妥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上架前不是日更,最近身体不好,忙着锻炼跑医院呢 第2章 告假 “唉哟,庆阳殿的宫人都死了吗?…… “唉哟,庆阳殿的宫人都死了吗?瞧这屋脏的,啧啧。” “定是宫人偷奸耍滑,听说府里的藏书还要搬回来,这庆阳殿还是要好好打扫一番,不然哪日殿下过来,连个干净的圈椅都没有。” “唉,昨日落了一整日的雨,吵得我一宿没睡好。” 仗着管事太监何顺不在,虞奉仪、刘奉仪、宋奉仪三人结伴在前殿藏书阁前嚼舌根。 薛奉仪谢绝三人邀约,出了东厢房去找傅知雪闲话家常。 薛环到时,傅知雪穿着灰色粗布衣衫,握着铁锹在园子里锄草,贴身伺候的侍女不见踪影,身旁只跟着一位小太监,正蹲在边上帮忙浇水。 薛环噗呲一笑,上前道:“好你个马四,一点眼力见没有,自己尽挑轻松的活计,瞧瞧你家主子弱不禁风的,竟然敢叫她拿铁锹!你也不怕被太子殿下撞见,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薛奉仪日安,奴婢愚笨,谢薛奉仪指点。”马四机灵嘴甜,即刻把水壶搁地上,跑到傅知雪跟前,去接她手里的铁锹。 这批一同入府的秀女里,傅知雪与薛环皆来自南边州府,稍微能聊上几句。 傅知雪把铁锹递给马四,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朝薛环走去,“薛姐姐昨夜可睡得安好?” 虞奉仪等人一大清早就气急败坏在院子里咒骂,好不热闹,三人的嗓音隔着厢房门就能听到。 雨后燥热,薛环举着扇子扇风,“北苑再不济也有片瓦遮雨,好过风餐露宿,我又不娇气,只是离殿下的留晖阁太远,也不知砸了银子管不管用。” · 听薛环堂而皇之提及塞钱给阮氏身边大宫女海棠换居所一事,傅知雪莞尔一笑,并未多嘴置喙,领着薛环向厢房走去。 “傅妹妹莫不是在笑姐姐痴人做梦?”薛环随傅知雪步入厢房,随意挑了顺眼的椅子落座。 傅知雪去水盆边净手,之后替薛环斟茶,“姐姐又笑话我,我岂敢嘲笑姐姐?我只是羡慕姐姐手头宽裕。” 薛环外祖家经商,进宫时携带的银子充足,在二十人中摆阔也不是一日两日,众人不敢欺她。 傅知雪甚少哭穷,不过,她确实手头紧张,眼下手头的银子只余不到十两。 十两银子能买得了什么? 往贵重说,一支金钗都买不了;往便宜说,十两银子是京畿普通一户三口之家一年的活命银子。 薛环猜来猜去,竟然没料到是这么个缘由,她原先还暗忖傅知雪自持清高,不屑与她们为伍呢。 “倒是姐姐想岔了,妹妹若是缺钱,姐姐可以先借点给你,不收你利息。” 傅知雪笑着摇头,把茶盏递过去,“借钱容易还钱难,一旦开口,这习惯恐难戒掉,这厢房如今也收拾得齐整,我可禁不起再次搬迁折腾。” 薛环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桂子香味的茶水,笑着夸了一句,“妹妹好手艺。” ———— 海棠在庆阳殿晃了一圈,把打听来的消息禀告给阮氏。 “薛奉仪身边的侍女说傅奉仪用来招待人的茶水乃是桂子,都舍不得用内侍省拨下的茶叶。” 阮氏听闻嗤笑一声,“也对,区区县丞之女,哪有闲钱打通上下?倒是本宫白紧张了。” 阮氏身边的曹嬷嬷小心翼翼伺候阮氏用膳,先用银针挨个试菜,又亲自尝了几道,之后才盛了一碗羹汤递至阮氏面前。 “傅奉仪胆子不小,竟不先来向娘娘请示,擅自做主,何顺糊涂,明知道娘娘把人安排去了庆丰殿,还上杆子巴结。” 阮氏抬起手腕,捏着纯金打造的汤匙,勾唇一笑,“人老成精,何顺不见得要巴结区区一个九品奉仪,他只不过收钱办事罢了,由着她去,一颗树而已,翻不起大浪。” 阮氏从未听说萧元祁喜爱桂花,再说桂花树有花期,待入冬混在群树中,并不起眼。 三日后,虞奉仪等人陆续搬离。 对外所传四位奉仪夜里噩梦连连,无法安寝,塞了银子给东宫的管事大监,给另择了居所。 实则海棠领了阮氏的旨意,把四人安排去了万华苑。 万华苑且还住着六位良媛,那六人皆是京畿之地官员之女,四人各凭本事争宠去吧。 阮氏乐得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此举正中傅知雪的下怀,庆阳殿的宫人越少越好,能省掉许多麻烦。 第二日,傅知雪一大早便遣莲叶去向阮氏告假,她着了寒凉,身子畏寒,暂时不能伺候太子殿下。 朝霞殿东暖阁里,阮氏听完莲叶的禀告,俊眉上挑,“傅奉仪当真着了寒凉?” 莲叶跪在地上老实回答,“回禀娘娘,这几日规整屋子,傅奉仪一直令奴婢开窗通风,下雨、夜里也不曾关上,她还带着奴婢还把园子里、屋后的野草也锄了一遍,怕有蚊虫顺着墙上的茎叶爬进来……” “今个早起奴婢就见她脸色苍白,鼻子呼吸不畅……” 庆丰殿是个什么情形,阮氏一清二楚,荒凉萧条堪比冷宫。 她嗯了一声,瞥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另一名大宫女妙雪。 妙雪会意,上前几步,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粒金瓜子塞给莲叶,“娘娘乏了,你退下吧,务必管住嘴。” 莲叶欢天喜地收下金瓜子,叩谢了一番,随后麻溜离去。 待人走远,妙雪走到阮氏身侧,给她碗里续上半碗牛乳,“娘娘,可要遣女医过去探探真假?” 阮氏掀了掀眼皮,面露讥笑,“傅奉仪既已告假,那便令她好生歇着,养好身体要紧。” 妙雪意会,管她真的假的,落到主子手里就是真的。 既然告了假,何时恢复能侍寝,自然也是主子说了算。 ———— 申时一刻,萧元祁出了乾宁殿,径直去了皇后所在的延春宫。 贴身内侍福泉举着伞一路疾步跟随,急切提醒,“殿下,雨地湿滑,您走慢点。” 萧元祁心里藏着事,并未回应福泉的话。 一踏入延春宫,萧元祁便闻到空中飘散的苦涩药味。 每逢下雨,母后旧疾容易复发,她右脚踝早年受伤,雨季行走间一瘸一拐,严重时无法走路,只能卧床静养。 宫人见到萧元祁过来,跪了一地,纷纷见礼问安,“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日安。” 萧元祁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穿过抄手游廊,转瞬间步入内殿。 “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靠坐在内殿暖塌上的皇后薛芙梨闻言一笑,示意给她艾灸的宫女退下,又令人开窗通风,怕烟火味熏到太子。 她坐直身子,朝门口望去,须臾雅青色袍子翩跹映入眼帘。 见到自己的嫡长子,薛芙梨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太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儿臣刚从父皇那边过来。”萧元祁先给薛芙梨请安,之后落座到暖塌下首的圈椅上。 宫人端来茶水点心,而后鱼贯而出。 殿内只余薛芙梨身边的大宫女春杏在旁伺候。 母子二人外貌肖似,薛芙梨相貌出众,知书达礼,萧元祁很好继承了薛芙梨的优良秉性。 薛芙梨仔细观察了一番萧元祁的神色,见他一切如常,只眉眼间稍显疲惫,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她不问朝廷政事,只关心太子府邸失火一事,“元祁,你府邸的那群巡夜侍卫可有招供?” 太子府每隔一时辰换防巡夜,失火当夜众人不该玩忽职守,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无法服众。 提起此事,萧元祁也心有怯怯,“母后不必忧心,此事父皇已交由大理寺少卿崔昊处理,崔大人会协助刑部一起审理此案。” 听闻由令罪犯闻风丧胆的崔昊接手此事,薛芙梨心中一颗大石瞬间落下,“嗯,崔大人心细如发,有他帮忙,想必很快便能找出真凶。” 京畿之地突发火宅,且还牵连到太子府邸,往坏处想,谋害皇嗣! 更有甚者夺嫡?引起江山震荡。 皇上共育有三子二女,薛芙梨所生的太子萧元祁,排行最末的五公主萧元漪寄养在她名下;王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萧元翀,娴妃所生的四公主萧元媛,以及如妃所生的三皇子萧元昊。 三皇子萧元昊年龄最小,未满十岁,暂且不谈,二皇子萧元翀今年十四,文才武略皆有所长,乃是萧元祁的劲敌。 况且,王贵妃嚣张跋扈,王氏一族皇商之一,每年给朝廷纳贡万两白银,可谓是国库的来源之一。 薛芙梨素日都要给王贵妃几分薄面。 倘若失火一案与王家有关,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令薛芙梨庆幸的是皇上自去岁便很少入后宫,每日忙于朝政,闲暇之余更爱与相国寺的和尚参禅,眼里容不得后宫妃嫔随意杖杀宫人,后宫诸人也停了争风吃醋的心思。 王贵妃那头也歇了些幺蛾子。 太后也曾要替皇上选秀入宫,添点新人伺候,被皇上婉拒。 于后宫诸人而言自然是欢喜的,谁也不想多一个人分得圣恩。 看着萧元祁饮了茶,吃了一块绿豆糕,薛芙梨收敛深思,话锋一转,关心起搬迁及东宫内务之事。 “元祁,眼下菀儿怀有身子,不宜操劳过度,你该提拔一人帮她分担一二。” 薛芙梨的点播,萧元祁心中有数,母后希望他雨露均沾,不要助长阮莞嚣张气焰。 阮莞是他表妹,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可谓真正的青梅竹马。 那丫头仗着背后有皇祖母撑腰,嚣张跋扈惯了,没少背着他欺压徐良媛等人。 只要不是太出格,抑或是闹出人命,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后放心,儿臣知晓该如何做。” 回到东宫已是酉时,朝霞殿那边派小太监来问话,可否要去用晚膳。 萧元祁沉思片刻,打发人离开,之后令人呈上花名册。 福泉立即叫外边等候的太监进来。 萧元祁瞄了一眼便挑眉。 福泉察言观色本事极强,顺着视线扫过去,立即发现问题症结点,少了殿下惦记的那位。 福泉当即叱喝小太监,“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私自受贿,胆子不小,太子殿下的事也是尔等敢擅自安排的?!” 小太监惶恐,脑子转得也快,跪地求饶直呼冤枉,“回禀殿下,小人不敢欺上瞒下,许是搬迁劳累过度,贵人们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贪凉受寒,遂有几位小主请了病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10-2821:36:27~2023-10-2910:5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夜闯梅林 告假的有三人,住在万华苑的…… 告假的有三人,住在万华苑的崔良媛吃坏了肚子,兰汀殿里的柳昭训扭伤了右脚,最后便是庆阳殿的傅奉仪着了风寒。 小太监如实禀告,不敢有任何欺瞒,生怕掉脑袋。 萧元祁对崔良媛与柳昭训有些印象,崔良媛是大理寺少卿崔昊的堂妹,入府第一日便因多吃了几块凉糕闹了腹痛。 至于柳昭训,她乃是礼部侍郎家的小闺女,娴静柔弱。 既然傅知雪请了病假,萧元祁也并非非她不可,扫了一眼花名册,最后点了薛奉仪。 朝霞殿那里得知萧元祁今晚去了薛奉仪那里,阮氏砸碎一只花瓶。 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慰,“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听嬷嬷一句劝,这节骨眼上,太子殿下不敢来碰你的,您为这置气不值当,且忍一忍。” 明知是这么个道理,人也是她送去万华苑的,阮氏依旧怒火攻心。 她手捂着腹部疾言厉色,“嬷嬷,你说太后为什么要替殿下选那么多秀女进京?!本宫为什么要与那么多女人争宠?!” 曹嬷嬷可不敢多舌,只道了一句,“娘娘只需记得您腹中的才是嫡长子。” 听闻这句话,阮氏的郁气消散了些。 “是极,本宫腹中骨肉才是殿下的嫡长子,本宫在一日,尔等所生皆是庶子。” 是夜,傅知雪咳嗽几声。 睡在外间的莲叶听到动静,忙掀被下榻,披着外衣端着灯台靠近,“傅奉仪,可要奴婢去请女医来?” 卧在床榻上的傅知雪循着烛光坐起,“无需兴师动众,我只是嗓子略干,莲叶,给我点一盘更香,许是白日睡多了,眼下还不困。” 莲叶闻言把灯台放置在桌案上,转身走向梳妆柜,取出一盒更香。 更香燃起,淡淡的艾草香徐徐弥散。 傅知雪佯装打了一个哈欠,打发莲叶继续去睡,莲叶端着灯台退出了内室。 一刻钟后,傅知雪竖起耳朵聆听,外间长塌上已经响起莲叶的鼾声。 她悄无声息穿衣下床,罩上备好的黑斗篷,静悄悄出了门。 四下无人。 今夜月色透亮,傅知雪脚下生风,警惕四周动静,顺利摸到耳房后面假山遮挡的狗洞。 耳房后面不靠墙,怪石嶙峋的假山隔开了宫墙与屋宇,一墙之隔挨着御花园的太液湖。 傅知雪这几日借着打扫后墙的机会,顺利摸到藏在假山里的狗洞。 与庆阳殿一墙之隔乃是太液湖,湖的东侧便是冷宫,冷宫里有一大片梅林,原先是夹道,元康五年曾毁于宫变,后扩展为梅林。 据传梅林下葬着无数孤魂,梅林闹鬼一事不胫而走,等闲人也不愿跑来这犄角旮旯之地,因此这狗洞多年未曾被人发现。 梅林闹鬼,巡逻的大内禁军从不涉足此地。 上辈子傅知雪承宠第二日,太子萧元祁便南下办差,一走就是三月有余,她被阮氏打压磋磨,寻了莫须有的错处,直接丢进了冷宫。 那时,她不懂宫规,不知道太子妃权利再大,也不能私自绕过内侍监处理太子的妾氏。 等她知晓宫里的弯弯绕绕,却为时已晚,最后缠绵病榻而亡。 若不是家仇未报,她当初也不必冒名顶替入宫! 爹娘大哥嫂嫂无辜惨死,她恨,她恨族叔们的袖手旁观,她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更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有朝一日重来,她定要亲自手仍仇人! 仲秋当晚,她重生回来,大哭一场,便发誓这辈子绝不重蹈覆辙。 萧元祁来者不拒,风流多情,上一辈子,她好歹承宠过一次,被阮氏栽赃陷害丢进冷宫,萧元祁赶回来后却不闻不问。 起初她还有所期盼,时日越长,她越发心灰意冷,临死前才看懂一事,这世上托付终生的良人少则又少。 萧元祁既然靠不住,那她不如换一种法子。 那场大火与她无关,一切按部就班,她等着搬入庆丰殿,等着虞奉仪薛奉仪等人塞钱给海棠,等着她们搬走。 她少时在外学过一些雕虫小技,令人瞧着染了风寒,实则无碍,没想到重生后派上了用场。 当今圣上勤政爱民,且正值盛年,据传还是一位痴情种。 梅林闹鬼是假,梅林下葬着帝王萧炫此生最受宠爱的妃子。 傅知雪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她的一身好皮囊,卯起胆子闯一闯,撩到了帝王,入了帝王的后宫,还怕区区阮氏? 四周无灯,漆黑一片,唯独月亮高悬夜空,勉强照亮一隅。 傅知雪提着裙摆,步履匆忙,凭着印象中的记忆,顺利摸到那株梅树下。 她从斗篷里掏出备好的火折子与纸钱放置一旁,掏出袖子里粗布包裹的碎瓦片,跪在地上挖坑,须臾之间,她挖好一个浅坑。 她把纸钱放入坑里,扒开塞子,火折子引燃纸钱,火光驱散了梅林的阴暗与恐怖,带来了一丝丝暖意。 今日初一,若崔姑姑说的没错,萧炫必会亲临梅林。 傅知雪脱掉斗篷,一袭红衣跪地,瞬间泪盈于睫,“娘,雪儿想您,您若在天之灵,便保佑雪儿在宫里平安顺遂……” 一开始装哭,而后想到伤心往事,也顾不上萧炫来没来,傅知雪越发哭得情真意切,甚至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 “这宫里的人脸上都戴着面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是娘亲还在,孩儿何苦被骗来京城!”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古人诚不欺我……眼下进了宫,孩儿想走也插翅难飞……” 树下的女人哭哭啼啼,如泣如诉,犹如夜间漂浮的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端坐在凉亭屋檐上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早在傅知雪悄悄溜进来那一刻,萧炫便已察觉。 他以为是后宫哪个胆大的妃嫔来梅林与人苟且,索性静观其变,忽见对方开始烧纸祭拜,聆听到对方祭拜的一番话时,当即冷嗤。 呵,雕虫小技。 后宫争宠的手段越发精进,竟然敢染指冷宫梅林,到底是谁在背后走漏的风声,御前的人? 身边的暗卫藏在四周,没有萧炫的进一步指令前,他们不会乱动。 傅知雪不知自己早已被人盯上,她脖颈酸疼,微微仰首放松,冷不丁对上一张冰冷的黑眸。 那人端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凉亭屋檐上,右手抓着一只葫芦,一双厉眸朝她射出千万只冷箭。 威严、睥睨,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看着一只蝼蚁。 傅知雪心尖一缩,下意识惊声尖叫,忽然又迅速捂住嘴巴,只傻乎乎地瞪着对方。 尽管做好了‘巧遇’的准备,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害怕胆怯了。 凭借微弱的火光,她依稀能分辨出对方的身形相貌与萧元祁有五成相似,不用猜测,此人必是当今圣上萧炫! 万一,万一萧炫把她当成刺客抓了,严刑拷打她,她该怎么办?! 这节骨眼上才想到这,着实晚了些。 萧炫居高临下打量跪在梅花树下的女子,女子一抬头,朦胧火光下对方的容颜令他眸光一怔。 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她穿着一袭红色宫裙,我见犹怜,好似梅花幻化的妖精,偌大的梅林不及她眉眼之间的魅色。 红衣女子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双眸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一副随时跑路的架势。 萧炫记性良好,后宫及冷宫里绝不会有此人,否则早就引起轩然大波,被人利用送至御前固宠。 后宫妃嫔邀宠的花样向来繁多,自去岁他严厉惩处过几次争风吃醋事件后,众人规矩了许多。 他暗骂一声孙怀恩办事不力,宫规森严还有漏网之鱼。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未率先出声。 直面这一刻,傅知雪如临大敌,寒毛直竖,心若擂鼓,帝王的威压不是等闲人能够承受的。 倘若萧炫不管不顾叫人捉了她,她今晚便没有退路,等待她的便是牢狱之灾,抑或是直接杖毙。 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既然萧炫没出声,她便还有可乘之机。 傅知雪一脸天真地看着对方,见萧炫依旧端坐在墙头上,她微微咬唇,拿出幼时撒谎欺骗爹娘的本事。 “你是何人?看守冷宫的侍卫吗?” “不管你是谁,恳请不要告发我,我把纸钱烧完就走,二两银子托管事太监买的,可不能浪费。” 自顾自说完,也不等萧炫反应,傅知雪硬着头皮拿起最后一叠纸钱撒入篝火里,火焰缠绕一角,残余的纸钱瞬间被吞噬殆尽。 萧炫冷眼觑着下方一切,不为所动。 一刻钟后,纸钱全部燃烧完毕,傅知雪没了理由再待下去,她又磨蹭了片刻,最后深深一叹,抬起衣袖装模作样擦了擦眼角,缓缓起身。 萧炫没即刻撵她离开,她赌对了一半。 傅知雪再次朝他瞥去,萧炫眸光笔直地朝她射来,她被他的厉眸烫得心尖一缩,向他盈盈一拜,也不开口,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萧炫目送她走远,注意到她穿过梅林,钻过狗洞去了一墙之隔的庆阳殿。 庆阳殿? 萧炫眉头紧蹙,东宫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求收藏 第4章 惊动 夜风卷着香火味飘上来,吞噬了浮…… 夜风卷着香火味飘上来,吞噬了浮散在鼻间的酒香,萧炫收回视线,落到梅树下的小土坑。 宫女太监私下里烧纸祭拜屡禁不止,恐惹火患,一旦发现便是重罚撵出宫去。 眼下有人公然挑衅宫规,按理,他得重罚。 萧炫思忖片刻,忽朝东南角一挥手,隐藏在周围的暗卫刷地一下现身。 来人轻巧落地,仔细检查了土坑,确定无任何火星子,才至近前回话,“皇上,可要卑职派人盯着?” 住在庆阳殿的女子,有如此容貌,却寂寂无名,想必是遭人排挤。 太子妃阮氏善妒的名声,萧炫从王贵妃那里听过一二,只要不涉及萧元祁,东宫女眷争风吃醋一事,还轮不到他过问。 萧炫把酒壶抛过去,“暂且不用。” 言外之意那狗洞也无需堵上。 暗卫一把接住空了的酒壶,颔首应下,“卑职明白。” 回到乾宁殿,萧炫叫来近侍孙怀恩,令他去查东宫太子女眷中容貌最出众的。 孙怀恩一脸震惊,后宫妃嫔送人固宠的点子数不胜数,这回怎么扯上东宫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 有心想追问几句,见萧炫一脸讳莫如深,孙怀恩及时改口,“老奴明日一早就去查。” 第二日正午,趁着萧炫饭后小憩的功夫,孙怀恩把名录册子呈上去。 “回禀皇上,东宫一众女眷名录皆在上面,要说容貌最出众的,乃九品奉仪傅知雪,傅奉仪籍贯越州辖下泗水县,其父乃泗水县丞,被上峰挑中参与采选,还未被太子殿下临幸。” 还未被太子殿下临幸。 孙怀恩加重了音调,说完便等萧炫的旨意,是去东宫要人,抑或是向先前那样处理。 久未等到萧炫开口,孙怀恩微微抬头,觑向龙颜,斗胆追问,“皇上,可否要老奴向何顺递话?” 何顺明面上是太子萧元祁的人,实则乃是孙怀恩派系的。 萧铉把名册往桌上一扔,瞥了一眼有意讨好的孙怀恩。 孙怀恩见状,立马低眉顺眼赔笑,抬手自扇,“皇上恕罪,老奴不该妄揣圣意,老奴该死。” 都是跟前伺候的老人了,用了几分力道,脸疼不疼,萧炫一清二楚。 等孙怀恩自罚了十几个巴掌过后,他才慢悠悠开口,“就你会猜,先不动她。” 先不动她。 孙怀恩瞬间领会,无论如何,这位突然冒头的傅奉仪入了皇上的眼。 他倒是希望傅知雪能有造化,皇上这俩年越发冷落后宫妃嫔,明明正值壮年,环肥燕瘦却不入他眼。 “老奴遵旨。”孙怀恩颔首,随即转移话题,“皇上先前令老奴探查的事有了一些眉目。” 崇元坊前吏部侍郎刘邕宅邸走火一事,蹊跷迷离。 太子府的宅邸属于皇城外城,各大京官皆在此居住,房屋密集,为了阻止火情,特地在四周设立望火楼,且附近有潜火铺子,灭火用具一应俱全。 “刑部那边传话,事发当日,望火楼值夜的差役尿急,下楼放水,待他回到楼上发现火情,立马举起油灯示警,按理说太子府内巡夜换防府兵不该看不见。” 桌案上摊放着京畿舆图,崇元坊区域已被用炭笔圈起来。 萧炫提笔圈起位于太子府东南西北的四座官邸,分别写上对应的官员名子,“崔昊怎么说?” 孙怀恩瞄了一眼四位官员的名字,眼皮子颤了颤,“崔大人这俩日一直待在刘邕府邸,暂且还未有结论出来。” 崔昊此人办事有一特点,证据确凿之前,他不会随意开口,而且他查案从不按照牌理出牌,外人眼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摸不清他的招数。 须臾,萧炫把舆图收起,搁置一旁,翻开未批阅的折子,“嗯,继续盯着。” 位于乾宁殿西北方向的宝慈宫,佛堂正点着灯。 太后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捻拨佛珠,“东宫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夜已深,身边伺候的赵嬷嬷搀扶她起来,“主子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菀儿可有在闹?” “太子妃娘娘这段时日都在忙着装点东宫,到没听说什么大事。” “嗯,多派人看顾她一二,叫她多学学皇后养气的本事,别动不动就和妾氏们闹,像什么话,不成体统。” 赵嬷嬷顺着太后的话道:“太子妃娘娘怀着身子,现今秋凉,没早前那么热,火气也降了下来。” 太子妃阮氏骄纵跋扈,嫁入东宫后没少生事,先后打发了太子后院好几个女人。 宫女掀开门帘,在赵嬷嬷的搀扶下,太后跨进暖阁,“哼,别替她说好话,她打小送入宫里养在哀家身边,什么气性哀家一清二楚。” 说完又不放心再次叮嘱,“这可是太子头一胎,千万得悉心照料。” “奴婢知晓。” 傅知雪从梅林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生怕萧炫派人来抓她治罪,后半夜几乎没敢阖眼。 天亮醒来,她揽镜自照,脸色憔悴不少,反而坐实了她托病一事,并未惹得莲叶等人怀疑。 在此期间,她不敢托大,照旧称病卧床,颇为煎熬了两日。 约莫三日后,太子萧元祁如约领了差事南下,南下前还给薛环升了位份。 那晚她顺利躲过承宠,更加借此看清萧元祁凉薄的心性。 薛环越过昭训成了薛良媛,一时羡煞其余人等,暂时替她转移了阮氏的注意力。 众人前去阮氏跟前请安点卯,阮氏果然挑刺薛环,傅知雪也不可避免,连带波及被洒了一身茶水。 阮氏对她依旧没有好脸色,言语之间夹杂讽刺,“傅奉仪看着越发憔悴了些,养病倒是越养越病了……” 傅知雪装聋作哑,任凭阮氏如何挑唆贬低,她岿然不动,颇有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之意。 阮氏见傅知雪榆木脑袋似的站在那里,暗忖对方是否生了一场病,把脑子烧坏了,人看着呆呆傻傻。 当即,便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傅奉仪跪安吧。” 傅知雪见好就收,立马行礼退了出去。 萧元祁不在东宫,东宫女眷争奇斗艳的心思也歇了。 可太子妃阮氏眼里容不得沙子,见不得她们无所事事,责令她们每日请安点卯,风雨无阻,此外,言语间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不时磋磨她们的志气。 更甚,阮氏挑起薛良媛与其余人等之间的矛盾,大有坐山观虎斗架势,巴不得她们心生间隙。 若是她们拧成一股绳,阮氏恐难以安寝。 宫斗无非就是这些招数,冷宫孤寂,早在崔姑姑的闲谈中,傅知雪早已了然于心。 为了不被当成靶子,傅知雪静观其变,忽而随波逐流,忽而装傻充愣,忽而油嘴滑舌。 尤其表现在,无论人前人后,她皆要奉承阮氏,一副唯阮氏马首是瞻的架势。 阮氏那里并未把傅知雪的小人行径当回事。 妙雪把卧房里的雪梨换掉,太医院叮嘱过不能熏香,果盘里便盛满了各式时令鲜果。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京中无背景,也没哪门子高门亲戚,她想要在宫里活下去,可不得巴结咱娘娘。” 海棠不赞同,“话虽如此,岂非太过便宜她?若是人人都学她这般做法,简直乱了套。” 妙雪哂笑,“放心,娘娘心里有数,等闲吃不了亏,不过你们平日里多留心她,省得她兴风作浪。” 被暗地里关注好几日的傅知雪每日雷打不动请安,之后宅在屋子里绣花,偶尔得薛环邀请做客,她会去万华苑小坐片刻。 阮氏那边见傅知雪安分守己,便不再令人盯她。 “左右有莲叶寸步不离守着,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后宫佳丽三千,相貌脾性各有千秋,或嬉笑怒骂、娇柔小意、或活泼天真、心机深沉,你若想要脱颖而出,难于上青天。” “当今圣上有勇有谋,绝不是只图美色的昏君,薛皇后不争不抢,常年礼佛,王贵妃娇憨跋扈,她们靠的不仅仅是家族利益,还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手段。” “你呀就是没把握住机会,但凡你胆子大一些开口要求太子殿下带你南下一块办差,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何至于沦落到冷宫苦苦等死?” 午夜梦醒,崔姑姑的一席话令傅知雪醍醐灌顶,她需要把握住机会。 既然萧炫暂时没找她的茬,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坐以待毙绝对不行。 是夜,傅知雪又摸去了梅林,她到的时候,四下无人,她又跪在那颗最大的梅树下,喃喃自语。 “娘,今日太子妃娘娘罚了我,您自小教导我,做人要大度些,不能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可阮氏欺人太甚,仗着太子妃身份,磋磨我等妾氏。” “若不是您走得早,爹被后娘吹了枕头风,女儿也不至于被人卖进太子府,当了一名妾氏。” “娘,女儿不想待在宫里,女儿想回家……” 傅知雪等了半柱香,也未能把萧炫再次等来,她含恨而归。 殊不知她一走,萧炫就从相邻的一颗树上落了下来。 空气中还漂浮着独属于女子身上涂抹的香气,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后宫里不缺天真无知的美人,有意思。 第5章 龌龊阴谋 自踢了闭门羹后,傅知雪心灰…… 自踢了闭门羹后,傅知雪心灰意冷,一连几日,夜里都未再去梅林。 一来她需要从长计议,是否自己太过心急。 二来阮氏见不得她们一众妾室闲着白吃饭,总会拿各种借口吩咐她们做事,白天干活累了,晚上沾枕即睡。 这不下月中旬是皇后生辰,各宫都会有所表示,太子乃皇后嫡长子,东宫更是不能甘于人后。 阮氏命令众人齐心合力绣一副百鸟朝凤裙给皇后贺寿,傅知雪分到的则是裙摆处的八朵牡丹。 限定五日内完成。 今日天晴,无风。 后背垫着引枕,傅知雪靠在软塌上,敷衍做着绣活。 她女工一般,勉强能绣出一朵花,至于牡丹复杂的花样,她不擅长。 莲叶被她打发去了茶水房取茶叶,另一名绣房借来的绣女雪芝坐在塌旁的绣墩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在剪线头。 阮氏怕妾室们从中作梗,为此特地借调绣房一众手艺出众的绣女来东宫支援。 雪芝分到庆阳殿之前还暗自抱怨这地方偏僻破落,赚不到油水,来了三日后便不想走了。 这位傅奉仪不仅貌美如花,还待人和善,隔壁耳房改成的膳房还能煨汤,午膳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汤,别提多幸福了。 院子里拢共就俩人伺候傅奉仪,马四撇开不谈,莲叶姑娘与雪芝同龄,衣食住行哪样都比她好。 宫女品阶不同这便罢了,偏偏莲叶此人傲气,不拿正眼瞧雪芝,还经常偷懒指挥雪芝做事。 雪芝不蠢,自从某日无意见撞见莲叶与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妙雪站在一处角落嘀嘀咕咕,她便略有猜测,莲叶是太子妃那边的人。 毕竟明眼人心里门清,这位傅奉仪容貌极盛,倘若有幸得了太子殿下的宠幸,必能一飞冲天。 雪芝决定赌一把,讨好了傅奉仪,她能少受磋磨。 雪芝一边给傅知雪描牡丹花样一边说着听来的八卦,“昨日薛良媛与崔良媛在小花园里发生口角,吵得不可开交……” 萧元祁不在,一众妾室没地方争宠,可不无聊至极。 傅知雪只管听着,并未发表意见,这节骨眼上,她无须多言,偶尔分一个眼神给雪芝,示意对方继续。 “据说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墨宝一事,俩人还闹到了娘娘跟前,被娘娘狠狠训了一顿,罚她们各自抄写三十遍大字呢。” 萧元祁的字,傅知雪懒得置喙,倒是那位崔良媛令她心头一动。 她上次去万华苑做客,送了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给薛环,正巧碰到了崔良媛,对方好美食,鼻子尖,闻到她手中食盒散发出来的糕点香,主动问她要了一块。 这事还被薛环嘀咕过,“万华苑一众美人,唯独崔玲儿最重口腹之欲,你上次感染风寒,崔玲儿恰巧也吃坏了肚子,倒是给我捡了漏。” “傅妹妹,不是姐姐说你,在这宫里不要随便赠人吃食,以免着了道吃了亏。” 薛环说的有理,自那以后,为了避免麻烦,傅知雪甚少再去万华苑,一般都是薛环过来找她闲谈。 眼下薛环被罚,傅知雪是该抽空过去探望她。 午后,傅知雪去了万华苑。 薛环坐在轩窗下抄写大字,傅知雪的到来令她眼前一亮,嘴上却不饶人,“就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傅妹妹今日可是来取笑我的?” 傅知雪笑着摇头,“妹妹岂敢?妹妹没见过太子殿下的墨宝,今日得空特地前来观瞻。” 提起此事,薛环气不打一处来,吩咐伺候的宫人去备些茶水吃食。 而后起身离开案几,拉着傅知雪的手,领人坐到圆桌旁,不疾不徐向她道来。 “这事可真的不怪我,都是那个崔玲儿!” 薛环能说会道,把她与崔玲儿之间的矛盾说得绘声绘色,一言以蔽之就是她们俩为了萧元祁争风吃醋。 实际上就是闲得发慌,无聊找点事打发。 “崔玲儿说不过我,便拿她堂哥办案的那套来反驳我,我能惯着她?!我便径直怼了回去,她堂哥那么能干,岂会半个月还没把太子府失火一案调查清楚?!” 提及失火一事,傅知雪忙朝薛环眼神示意,“姐姐小点声,隔墙有耳。” 薛环闻言立即捂嘴,忙不迭环顾左右,庆幸的是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被她打发了出去。 她后怕地拍了拍心口,笑着朝傅知雪道谢,“瞧我这张快嘴,多谢妹妹提点。” 在薛环这坐了片刻,傅知雪便告辞离开,马四还等在万华苑外头呢。 还未等她踏出万华苑大门,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唤。 “傅奉仪——傅奉仪且等等我——” 傅知雪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崔玲儿主仆从廊道那头疾步而来。 再仔细一瞧,崔玲儿手里还抱着红布盖着的东西,像是一件摆饰。 傅知雪等在原地,待崔玲儿走近,她行礼问好,“崔姐姐喊我有事?” 崔玲儿一把抓住傅知雪的手,把手里的摆件递过去,也不废话,快速解释了一通。 原来皇后近些年身子骨越发孱弱,素日爱礼佛,太子妃阮氏投其所好,令崔玲儿送一尊玉雕的佛像去延春宫。 此等给脸的好事旁人求之不得。 崔玲儿又吃坏了肚子,突然要去如厕,正巧傅知雪从旁经过,崔玲儿恳请傅知雪帮忙送去。 “延春宫的宫人就侯在万华苑门口,旁人我信不过,恳请傅奉仪帮我这一次。” 偌大的东宫,傅知雪不与人拉帮结派,也不落井下石,崔玲儿暂且信得过她。 正愁没门路结交崔玲儿,这不瞌睡有人递枕头。 傅知雪先是推诿了一番,之后笑着应下,“若是差事办妥无妨,若是中途出了岔子,崔姐姐可要帮我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崔玲儿一口应下,把出入东宫的腰牌递过去,“傅奉仪放心,我让巧云跟着你。” 傅知雪便领着巧云出了万华苑,在门口与延春宫的太监碰头。 太监自称姓刘,年岁约莫三十上下,见她怀里抱着玉雕摆件,也没多问,径直在前头带路。 傅知雪未见到马四,刘公公步伐快,她便叮嘱巧云,令巧云在此等候马四,告之马四一声,她一人去延春宫。 难得有机会出来,她自然要好好观察一番偌大的皇宫。 宫道深长,红墙碧瓦,沿途到处可见洒扫的宫人与步履匆匆的宫人。 傅知雪不清楚延春宫的具体方位,她牢记路线,领路的刘太监左转右绕,约莫一刻钟后,她被带到了秀芳殿。 秀芳殿占地不大,殿门口无人值守,只有洒扫庭院的宫人。 大殿里供着一座一人高镀金身的观音菩萨,供台上摆放着香炉与贡品,烟灰色的蒲团已经泛白,尚算干净。 崔玲儿说要把玉雕佛像送去延春宫,这地儿明显不是。 傅知雪心下一突,暗忖糟糕,脸色一沉,“敢问刘公公,这秀芳殿可是皇后娘娘的寝宫?!” 刘太监不惧傅知雪的疾言厉色,笑眯眯地回答:“贵人不必担心,此地正是皇后娘娘平日里打坐念经的秀芳殿,延春宫就在隔壁,您稍等片刻,奴婢去请春杏姑姑过来。” 不等傅知雪继续追问,刘太监一溜烟跑没了。 傅知雪:“……” 跑得真快,生怕她察觉不出端倪。 再一眨眼,洒扫庭院的宫人也跑了。 呵。 按理说,崔玲儿是大理寺少卿崔昊的堂妹,崔昊深受萧炫赏识,阮氏要是有脑子,断然不会设计针对崔玲儿。 适才她与崔玲儿纯属偶遇,除非阮氏神机妙算,否则岂会算到她接了派给崔玲儿的活。 绞尽脑汁也没捋清个中原委,傅知雪干脆不想,索性搬来一张椅子靠近门口,坐在椅子上等候。 等啊等,等到夜幕降临,傅知雪也没等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春杏。 这节骨眼上宫门下钥,她抱着玉雕,一旦出了秀芳殿,保不齐被人栽赃嫁祸说她偷盗。 秀芳殿空无一人,也没烛火照明,若是被关在此地一晚上,胆子小的多半会吓个半死。 傅知雪冷笑,这世上算无遗策的人少之又少,鬼门关闯过一回的她,还怕这些龌龊阴谋? 她眼珠一转,起身把玉雕搁置到蒲团上,随后把搁在桌案上的贡品端了下来,拿掉贡果,把盘子往地上猛地一砸。 哐当一声巨响,瓷器四分五裂! 她朝四周大声喊道:“再不来人我就继续砸!” 傅知雪不安排理出牌的举动果然惊动了隐藏在暗地里的宫人。 还未等宫人发怒指责,傅知雪右手心在碎片上故意一蹭,顿时鲜血淋漓。 她睫毛一颤,豆大的眼珠落了下来,“哎呀——” 宫人未见过崔玲儿,因此误把傅知雪当成了崔玲儿,原先准备的说辞也不管用了,大声骂道:“大胆!崔良媛,你竟然把装贡果的盘子弄碎!这可是皇上赏赐给皇后娘娘的前朝古董!” 见到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傅知雪佯装吓得直哭,“公公!这可怎么是好?妾身这几日忙绣活忙得晕头转向,失手摔碎了花瓶,太子妃娘娘定要责怪妾身办事不力!”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感谢在2023-10-3022:05:05~2023-10-3122:3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升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委屈 小太监被傅知雪倒打一耙的说辞惊…… 小太监被傅知雪倒打一耙的说辞惊呆了,“你撒谎!小人刚才亲眼看到你抱起盘子往地上砸的!” 傅知雪不顾手心疼痛,抓住宫人话里的漏洞反驳,“公公,从刘公公领我到秀芳殿,我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一个人过来,敢问公公从何处过来的?我适才怎么没见到你?!” 小太监被问住了,半晌才惊觉自己跳了对方挖下的坑,他连忙找托词,“贵人信口开河,小人适才是从门外而来——” “公公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傅知雪猛地截住对方的托词,“即便闹到皇后娘娘跟前,我也是站得住脚的。” 小太监脸色陡变,不料这位崔良媛如此难缠,一时间进退两难。 恰在此时,皇后身边的另一名宫女春桃提着宫灯来了秀芳殿,大老远瞄到大殿里隐隐绰绰的人影,顿觉意识到不对。 “何人在里头?” 春桃脚程快,疾步奔过来,见到傅知雪时,春桃愣住。 东宫女眷搬入宫那几日,春桃领着皇后的旨意前去东宫帮忙,自然见过相貌出众,令人过目难忘的傅知雪。 “傅奉仪怎会来了秀芳殿?” 未等傅知雪回话,春桃眼尖,一眼捕捉到傅知雪手心的伤口,血迹斑斑,滴落在地,看着触目惊心。 春桃忙不迭掏出手帕,上前缠住傅知雪手心的伤口,质问在场的小太监,“你在延春宫何处当值?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听到春桃称呼眼前的贵人为傅奉仪,脑袋瓜子犹如被大钟罩顶,直发懵! 不是崔良媛?! 春桃见小太监眼珠子愣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发什么愣?!若不如实招来,定要皇后娘娘治你的罪!” 小太监立即回神,哪里还有先前嚣张跋扈的气焰,早就吓个半死,在春桃的叱喝下,当即往地上一跪,也不敢说出实情,只模棱两可交代太子妃派人送玉雕摆件一事。 “回春桃姑姑的话,误会都是误会,太子妃娘娘派崔良媛来送玉雕摆件,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这位傅奉仪。” 小太监嘴快,不给傅知雪解释机会,飞快说了事情原委,声称撞见傅知雪故意摔了装贡果的盘子,傅知雪非不承认芸芸。 傅知雪深知后宫吃人,皇后与太子妃是一家人,即便她受了委屈,皇后也不会替她一个妾氏撑腰。 因此,当春桃与她对峙时,她只当自己懵懂不知,睫毛一颤,泫然欲泣,呜咽着替自己辩解。 “春桃姑姑,崔姐姐临时腹痛,我替崔姐姐跑一趟延春宫,此乃太子妃娘娘吩咐的事,我等定然要办妥,然而我在秀芳殿等了半天不见人过来,也不敢随处走动,肚子饿了……实在忍不住去拿贡果吃,想来菩萨也不会怪罪于我,没想到右手失了力气,不小心摔碎盘子,公公非诬赖我故意摔盘子……” “春桃姑姑,我区区一个九品奉仪,饶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不敬皇后不敬太子妃不敬菩萨。” 春桃不动声色打量傅知雪,仔细确认,“傅奉仪所说的崔姐姐可是崔良媛?” 傅奉仪抬手擦拭眼角溢出来的泪水,轻轻颔首,“正是崔良媛。” 春桃心里咯噔一声,她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入宫二十年,岂会不知小太监嘴里的弯弯绕绕。 坏了,太子妃找茬崔玲儿,崔玲儿吃坏了肚子,托傅知雪帮忙跑一趟延春宫。 太子妃不该在秀芳殿算计太子殿下的妾氏,此事办得好,皇后不会计较,偏偏眼前这位相貌极其出众的傅奉仪不是蠢的,宁愿把事情闹大担惩罚。 尚且不知崔玲儿是真的吃坏肚子还是假的,今日这事若不好好处理,定会惹来麻烦。 事不宜迟,春桃立即赶回延春宫上报。 “你且跟我去皇后娘娘跟前领罚!” 春桃亲自把人带出了秀芳殿,又领着傅知雪回了延春宫,先把傅知雪安置在一处偏厅。 “傅奉仪且在此等候片刻,奴婢去向娘娘禀告一声。” 傅知雪连忙谢过对方,“有劳春桃姑姑。” 待春桃出了偏厅,傅知雪脸色倏地转冷,落座到凳子上。 春桃疾步奔向寝殿,把此事禀告给薛芙梨。 薛芙梨脸色不虞,放下手中翻阅的经书,“莞儿荒唐,崔玲儿可是崔大人的堂妹,本宫还指望崔大人帮忙查清失火案,她倒好,这节骨眼上给本宫拖后腿!” “春桃,你亲自替本宫走一趟东宫——” “等等,这事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这样,你叫膳房熬一碗补气的粥,你亲自送过去。” 就算被人撞见,也不会胡乱碎嘴,只会夸皇后娘娘体恤太子妃。 薛芙梨又叫春桃拿了些金瓜子和药膏,“你好好敲打一番傅奉仪,提醒她有些话不要乱说。” 春桃颔首,“娘娘放心,奴婢知晓如何做。” 春杏把金瓜子和药膏递给春桃,之后走到薛芙梨身边,忧心忡忡道:“主子,太子妃毕竟是太后娘家的人,你帮着那位傅奉仪,太子妃那里会不会与你生嫌隙?” “无妨,本宫在世一日,她便不敢对我不敬。”薛芙梨无奈叹气,“只是这孩子做事手脚不干净,又妒心重,若不是看在太后和阮尚书的面子上,本宫岂会容她?” 当今吏部尚书阮临浦乃太后的族弟,阮氏一族满门贵胄,连皇上都要礼让阮氏三分。 阮菀太过看重元祁,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皇后的息事宁人,傅知雪不无意外,今日这事,她虽然伤了手,但着实不亏。 不仅替崔玲儿挡了一劫,有助于更进一步的结交,还得了皇后的赏银,更关键一点,阮氏会安分一段时日,她能少受一些磋磨。 回去途中,一切顺利。 傅知雪回来时,雪芝已回了绣坊。 薛环身边的婢女芽儿侯在北苑,马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奉仪您总算回来了,小的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小的不敢去麻烦何公公,不得已去求了薛良媛。” 与马四的着急担心相比,莲叶就敷衍许多,潦草关心了几句。 傅知雪把右手藏在袖子里,旁人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 她笑着解释,“碰巧皇后娘娘要送东西给太子妃,叮嘱我多等片刻,芽儿,麻烦替我谢过薛姐姐,我一切安好。” 傅知雪还把皇后赏赐的糕点分了一小半托芽儿带回去。 芽儿见傅知雪一切如常,便拎着糕点放心离开。 余下的糕点傅知雪留了一小半给崔玲儿,剩下的给马四与莲叶分掉。 人散了后,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粘在身上湿答答的。 傅知雪吩咐莲叶给她备水洗漱,莲叶此刻才注意到傅知雪右手裹着帕子,隐约还有点点血迹渗透出来。 “奉仪,你的手磕着了?” “不小心划了一下桌角,不碍事,不碰水过几天就好了。” 莲叶见傅知雪的态度漫不经心,遂也没当回事,还算用心伺候傅知雪洗漱。 来回折腾了半日,傅知雪身心疲惫,当晚早早入睡。 翌日早起,朝霞殿那边传话过来,太子妃体谅众人做绣活辛苦,免去半月的早晚点卯。 阮氏出于何种目的免掉众人的请安,傅知雪懒得去猜,不用按时点卯,她求之不得呢,不然还得虚与委蛇。 一改前几日的颓唐,傅知雪心情愉悦用了一顿早膳。 早膳后不久,崔玲儿主仆登门拜访。 傅知雪一见崔玲儿满面愁容的模样,便猜出一二,她打发莲叶雪芝等人去院子里玩会儿,她和崔玲儿闲聊几句。 果不其然,崔玲儿一开口就说重要点,“昨日傅奉仪是不是受了委屈?” 啧啧,这宫里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是蠢的。 傅知雪不想把事情闹大,语焉不详道:“崔姐姐多虑了,我没有受到委屈,就是宫人办事不利索,拖延了一会儿。” 表情必须拿捏到位,既要透露她有苦衷,又要表现她的确受了委屈。 崔玲儿眼也不眨瞧着傅知雪,把她欲说还休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气炸了。 拖延? 一来一回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偏偏到宫门下钥后才把人送回来! 崔玲儿不傻,阮莞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趁着太子哥哥不在,故意欺压自己。 “都怪我,我不该麻烦傅妹妹去延春宫,你若不是被那些刁奴磋磨,春桃姑姑怎会亲自送你回来?” 崔玲儿拽紧手中帕子,气呼呼道:“我知道傅妹妹担心什么,你怕我去找太子妃算账是不是?” “你放心,此次你替我受了委屈,吃一亏长一智,我暂且忍她些时日,待太子哥哥回来,我定要去告状!” 太子哥哥。 崔玲儿对萧元祁的称呼令傅知雪一喜,由此可见,他们二人定是自幼相识,如此便能理解阮氏为何设计针对崔玲儿。 朝霞殿。 海棠得了庆阳殿的消息便急匆匆回来禀告给阮菀,“娘娘,崔良媛与傅奉仪交好,娘娘不担心她们结党营私?” 阮菀饮着牛乳,闻言冷哼,“就说崔玲儿是个蠢的,傅知雪那容貌,一旦得了接近殿下的机会,哪里还会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怕被人捷足先登就去交好。” 妙雪把备好的热帕子递过去,“娘娘,如果殿下回来,崔良媛告状怎么办?” 阮菀接过帕子仔细擦了擦嘴,“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况有母后替我兜着。” 母凭子贵,昨夜春桃传达薛芙梨的话,叮嘱她心宽一些,多为腹中孩子着想,只言片语中也没有任何苛责。 何况还有皇祖母在背后撑腰,哪怕崔玲儿真的跑去告状,大不了她去皇祖母面前哭一哭。 再说了,殿下还要个把月才能回京,届时崔玲儿早把这事给忘了。 只可惜阮莞高兴得太早,不等崔玲儿有所行动,傅知雪先到萧炫面前告了一状。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啦,评论啦 第7章 第一次交锋 傅知雪右手心受伤,顺理成…… 傅知雪右手心受伤,顺理成章推了刺绣的活,把任务交给雪芝。 皇后派人送的外伤膏药,她没用,防人之心不可无,夜里偷偷涂抹先前在太子府托人买的外伤药。 等莲叶睡着,她便又摸去了梅林。 几日未来,梅林依旧如初,枝叶张牙舞爪,夜里瞧着极其可怖。 今夜无月光,傅知雪把备好的蜡烛搁置进松软的土坑里,随后掏出火折子点上,微亮的烛光勉强照亮一隅,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 她紧接着又拿出一刀金箔,盘腿席地而坐,开始叠元宝。 “多亏娘的保佑,我才能逃出一劫,娘,雪儿和你说啊,太子妃这人太偏执,没有容人的度量,将来不堪为一国之母。” “她能设计害一个崔良媛,还有千千万万个崔良媛呢,她还能把太子殿下的女人都赶尽杀绝吗?” “要我说,她妒心重就不该嫁入皇家,何不择一人终老。” “这次多亏我机灵,砸了装贡果的盘子,吓出躲藏在角落里的宫人,如若不然,他们肯定要关我一晚。” 梅树下黑袍女子喋喋不休的抱怨,萧炫在凉亭屋檐上听得一清二楚。 她胆子挺肥。 他嫌弃吵闹,出声打断她,“不守宫规,擅闯冷宫,对上位不敬,哪一条都能治你死罪。” 突如其来的冷嘲打断了傅知雪的吐槽。 她脊背一僵,忐忑不安地抬头,见到神出鬼没的萧炫端坐在凉亭屋檐上,她反而欣喜若狂,彻底松了口气。 她未曾听过萧炫说话,不熟悉他的嗓音,是他就行。 萧炫冷漠睥睨的眼神照旧令傅知雪招架不住,她头皮发麻,努力稳住心神,故意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佯装继续叠元宝,“只要侍卫大哥不说出去,我就没事。” 萧炫倘若想要治她死罪,早在第一回她夜闯梅林就出手了,何必等到此刻威胁吓唬她。 今夜他纡尊降贵与她搭话,委实出乎她的意料,她虽然故意说出以上那番话钓鱼,但并不能确定他这条鱼是否真的在这里。 没想到老天爷又帮了她。 侍卫大哥。 萧炫凝神撇过去,她低着头,还在捣鼓手中玩意,俨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把他错认成巡夜的侍卫。 萧炫没表明身份,且穿着夜行衣,按照孙淮安的说辞,这位九品奉仪不受太子妃待见,平日里不与人结交,不然以他与元祁相似的长相,她应该有所察觉。 宫中女子,尊贵如太后,渺小到宫女,每人都有心眼子,否则岂能在吃人的宫里生存下来。 她或许知晓、猜测过他的身份,但为了明哲保身,故意佯装不知,也不无可能。 夜风拂过,带来女子身上清雅宜人的香气,不是后宫妃嫔惯用的熏香,而是桂子的香味,却又没那么甜腻。 萧炫收回视线,饮了一口葫芦里的琼浆玉液,“你我无缘无故,作甚攀亲戚?” 傅知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萧炫搭腔就好,就怕他不搭腔! “侍卫大哥与小女在梅林相逢即是有缘,小女夜里偷摸祭拜家人,侍卫大哥借酒浇愁,你我皆受世事所困,道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说得过去,况且小女得侍卫大哥庇护,未被告发,小女尊称您一声大哥是理所应当的。” 听听这溜须拍马的一段话,厚颜无耻程度不比朝中大臣差,萧炫若是年轻个十几岁,这通话术砸下来,绝对有所共鸣。 他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会说话。” 傅知雪直觉萧炫的评价不是赞扬,甚至可能是反讽,夜太黑,她昂首也看不清萧炫的神情。 她绝不能断了这良机,于是再接再厉道:“小女月例不多,勉强能出个酒钱,恳请侍卫大哥看在小女孤苦无依的份上,千万别告发我,小女有分寸,断不会打扰您。” 言外之意,您喝您的酒,她烧她的香。 打蛇随棍上。 这位傅奉仪确实机灵,知道与他攀交情。 萧炫低头瞥她,“你二两银子买了黄纸,还有空余出酒钱?” 他若没记错,九品奉仪月例只有三两银子,外加等量的瓜果茶叶,若没家中接济,想要在宫里过得如鱼得水,很难。 等待的间隙,傅知雪生怕惹怒他,见他抛下疑问,忍不住嘀咕他记性真好,“这您放心,没有现银,小女还有茶引饭票。” 萧炫沉默,他是帝王,岂能带头收受贿赂。 须臾,他转移话题,“你先前提到逃过一劫,是怎么回事?” 萧炫的主动提及令傅知雪吃惊,转念一想,事关他儿子家事,他总归要过问一番, 遂尽量不添油加醋地陈诉事实。 傅知雪掌心朝上,朝萧炫展示自己手心的疤痕,“瞧,若不是我那日机灵,说不定这会儿你就见不到我了。” 她的手小,手心纹路并不复杂,清晰明显,手中心的疤痕醒目刺眼,再要细看,她又迅速收了回去。 萧炫转身面朝她,把酒葫芦搁置一旁,“你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手心伤口与逃过一劫有何干系?” 暗卫得了他的命令,一直暗中盯着傅知雪,并不会每日禀告她的动静,他也未曾听孙怀恩提起她出了什么事。 傅知雪如实交代,“太子妃交代崔姐姐办事,崔姐姐吃坏了肚子,请我走一趟延春宫,只是未料中了招。” “秀芳殿里无值守的宫人,本就透着古怪,与其被人莫名其妙栽赃,我不如主动出击。” “进宫之前,我便知后宫龙潭虎穴,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萧炫不动声色打量她,倒不像撒谎。 她倒是不傻。 “你算准了皇后礼佛,且看在太子妃有孕的情况下,不会轻易打杀宫人,你便有恃无恐。” 帝王心深不可测,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 傅知雪不敢在萧炫面前装傻,她唯一的优势便是真诚,宫里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她拨弄着地上的枯枝,“我是被逼无奈,打碎了摆件,若皇后娘娘较真,我便主动求罚,自愿打扫秀芳殿,退一万步,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也会令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炫一针见血指出,“皇后那关你过了,可你得罪了太子妃。” 傅知雪皱眉,转瞬又撇嘴一笑,“得不得罪又如何,自打我入了太子府,就不受太子妃的待见,也是,自古以来哪有正妻愿意待见丈夫的妾氏。” “走一步算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正妻、妾氏。 许是这几个字眼触动了萧炫潜藏的心思,令他怔住。 傅知雪被萧炫冷不丁抛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她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等着即将到来的炸雷,忽然天转晴。 萧炫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如果当时没有宫人藏在一旁,你又该如何化解?” “小命要紧,我又不敢放火烧秀芳殿,大不了被关一晚上呗。” “侍卫大哥,这些话我原本只能闷在肚子里,现如今说出去,心里松快多了。” 傅知雪便把元宝藏在土坑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 萧炫噎住,还以为她有什么对策,转念一想,也对,她一个九品奉仪手无寸铁,真的被人关在秀芳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 傅知雪笃定地盯着萧炫,狡黠一笑,“你不会,不然庆阳殿的狗洞早就被人填补上。” 说完也不给萧炫反应,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回见。” 回见? 萧炫目送她跑远,无语凝噎,小丫头片子得寸进尺。 回到乾宁殿,萧炫把负责盯人的暗卫招来。 一刻钟后,暗卫冷一把来龙去脉,甚至傅知雪右手心划伤的事也禀报了上去。 孙怀恩老奸巨猾,见萧炫又开始过问傅知雪,定是二人在梅林又遇见了,或者搭上了话。 他给萧炫斟茶,适时添几句,“说来也巧,傅奉仪告假那日,薛环承宠,后被晋升为良媛,薛良媛如今风头正盛,前俩日还与崔良媛发生了争执……” 萧炫盘着手里的珠串,后宫妃嫔争风吃醋,互相陷害之事数不胜数。 阮氏设计敲打太子的妾氏,无可厚非,偏偏傅知雪误打误撞替了崔玲儿的祸事。 前朝与后宫本就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后妃争宠全凭各自本事,品阶低下的妃嫔即使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家族显赫的高位妃子等闲人压根不敢随意欺负。 多年伺候帝王,萧炫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孙怀恩便能即刻领会其意。 太子妃设计崔玲儿一事,可大可小,如今又涉及到傅知雪,端看萧炫插不插手。 暗卫离开后,孙怀恩问道:“皇上,可要老奴告之一下崔大人?” “你以为呢?”萧炫瞪了一眼揣摩他心意的孙怀恩,“涉及太子女眷,崔昊不会偏帮崔玲儿,不过阮尚书教女无方,着实不配他吏部尚书的头衔。” 孙怀恩连忙跪地,吓得大气不敢出。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必须拉扯个20万字再产生感情!感谢在2023-11-0219:25:50~2023-11-0320:3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升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自知之明 翌日早朝,萧炫一连罢免了好…… 翌日早朝,萧炫一连罢免了好几个两江地区把持盐运的贪腐官员。 这些人本就是蛀虫,年初被人上奏弹劾,萧炫一直按着不表态,今日雷霆手段令一众文武官员措手不及。 下朝后,有官员向吏部尚书阮临浦探询,“阮大人今日之前可知晓皇上会革职查办那几位?” 七名官员里,有一人来自王家,还有两人出自阮家旁系。 阮临浦老谋深算,把问题抛回去,“姜大人该去问御史台。” 对方吃瘪也不恼,忙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待人走远,阮辰安从武官队列中走出来,阮临浦瞥过去,阮辰安脚步一顿,转身去找同僚。 晚间下值回到阮府,父子俩径直去了书房议事。 阮辰安武举人出身,现任军器监少丞,正七品的官职,“父亲,皇上今早之举,可是有什么异动?” 阮临浦捏着金针,拨了拨烛芯,烛光瞬间亮堂了许多。 “不用多虑,御史台年初上奏弹劾,皇上定会派人仔细彻查一番,太子殿下如今在南边办事,想必传递了消息回京。” 萧元祁南下办差,对外宣称是治理越州水患,实则真实目的,只有当事人知晓。 阮辰安做事不如阮临浦老练,“我还在想是不是崔昊查到——” “辰安,谨言慎行!”阮临浦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长子,“阮氏一族盛宠多年,出几个败类实属正常,千万别自乱阵脚。” 阮辰安被阮临浦一敲打,顿时不再慌乱,也是,再怎么说,他们有太后庇佑,只要不出大纰漏,皇上不会针对阮家。 乾宁殿。 孙怀恩递了一杯茶过来,“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派人送了宵夜过来,可要人送进来?” 前朝的消息传得太快,后宫高位妃嫔已然知晓皇上早朝时的动作。 王贵妃正值盛年,颜色犹在,自打皇上冷落了后宫诸人,她便把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推出来,妄图攀得盛宠。 这也不是第一次派人来送宵夜了。 萧炫一听便明了,若是王莹派的是小太监,孙怀恩不会提及叫人送进来。 “老奸巨猾的东西。”萧炫抬眸瞪了一眼孙怀恩,“夜宵端进来,人撵走。” 得了萧炫的旨意,孙怀恩嘴里告饶,一溜烟地退了出去。 夜宵很快被呈上来,萧炫睨了一眼,补肾的参汤,便打发孙怀恩拿走。 傅知雪不知昨日发生的事,今日是重阳节,宫外相国寺有斋会。 萧元祁南下办差,阮氏陪同皇后去相国寺礼佛,随行的还有一众妃嫔。 傅知雪等人资格不够,自然无缘出宫,阮氏吩咐她们去抄写佛经。 书艺局里抄写佛经的人众多,傅知雪与薛环同行。 傅知雪注意到薛环面色苍白,忙低声询问,“薛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环不自在一笑,“昨夜没睡好,精力不济,傅妹妹替我遮掩一二。” 傅知雪若有所思,笑着应下。 三日后,薛良媛去向阮氏请安时晕倒,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还未满一月,叮嘱务必不能操劳过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未料到薛环仅承宠一次就有了身孕,而且还在阮氏眼皮子底下! 昔日阮氏未嫁入东宫前,萧元祁曾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虽未给名分,但毕竟自小随伺萧元祁左右,身份不同常人。 阮氏嫁进东宫不过半月,便找茬把人弄出了宫,萧元祁并未插手过问此事。 在萧元祁有意无意的放权下,阮氏逐渐掌握太子府后宅管事大权。 早在薛环承宠第二日,阮氏便着人送去了‘滋补’的汤药,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此刻,阮菀恨得睚眦欲裂,奈何在众人面前不能表露出来,事与愿违地给了打赏,还笑盈盈表示,要给殿下送信报喜。 待一众人等退下后,阮菀砸了几个花瓶,要不是曹嬷嬷拦着,这一屋子的摆设都要遭殃。 “哎哟喂,我的娘娘!您千万别与薛良媛置气,您肚子里的才是嫡出,再说了她拢共还未满一月身孕,女子怀胎十月产子,日子且长着呢。” 大宫女海棠连忙吩咐人来打扫屋子,秒雪与曹嬷嬷一左一右搀扶阮菀,把人送回东暖阁。 阮菀卧倒榻上,气咻咻地骂道:“薛环这小贱人,她就是故意的!就等着请安时摊牌,料定本宫不敢轻易动她!” “嬷嬷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且走且看,先晾一晾她,这节骨眼上暂不动她。” 东宫她做主,薛环想要坐稳这一胎,须得经过她的首肯,宫里腌臜法子多的是,还怕收拾不了一个良媛? 况且她自己还怀着身孕,眼下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因为薛良媛一事影响自己。 此事传到皇后与太后那里,二人皆送来了赏赐。 回到庆阳殿北苑,傅知雪亲自挑了一件观赏性的花瓶,午后领着莲叶去万华苑贺喜。 薛环见傅知雪亲自过来,忙起身要迎。 傅知雪忙疾步奔至长塌旁,“薛姐姐快别起,妹妹过来便是,你仔细身子要紧。” 薛环一把握着傅知雪的手,示意贴身伺候的宫女芽儿领着莲叶离开。 待二人离去,薛环感慨道:“她们跟红顶白,生怕被那位责罚,只派人送来了贺礼,还是你胆子大,亲自过来探望我。” 许是怀了身孕,薛环的手温比平常热,傅知雪反手轻轻握了握,又替她掖好盖着的被褥。 “姐姐哪里的话,平日姐姐待知雪亲如姐妹,好吃的好玩的不忘分给妹妹,再说多一个人替皇家开枝散叶,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给了丰厚赏赐,太子妃娘娘岂会不开心呢。” 一席话把阮氏架在火上烤,即使隔墙有耳,传到阮氏耳里,阮氏也挑不出错,否则就是与皇家为敌。 薛环得了傅知雪话里的暗示,当即不再谈及此事,转而说起其他。 第二日阮氏免了薛环早晚请安点卯,又送来不少名贵滋补药材。 薛环直接令人登记在册,压根不敢乱碰。 傅知雪不常去薛环那里,以免被阮氏借题发挥,她有次过去吸了吸鼻子,觉得屋子里的熏香不好闻。 薛环惯爱用香,听她提点,脸色顿时煞白,当即叫人把香炉挪了出去。 太子妾氏何其多,就算阮氏大度不出手,旁人呢?人皆有嫉妒之心,后宫里的女人心胸狭隘者更甚。 前世,傅知雪承宠一次,并未怀孕。 薛环顺利怀上子嗣,应是对方的造化,她与薛环交好,本就是借机与阮氏打擂台。 当夜,傅知雪悄无声息摸去了梅林。 原不指望能再次遇见萧炫,她只想探一探狗洞还在不在,她上次大言不惭说大话,心里却后怕,万一萧炫派人堵了狗洞呢。 万幸,狗洞还在! 来梅林的一路都与先前并无不同,可见她这一步棋走对了。 萧炫不一定是置之不理,十有八九对她的出现未放在心上,抑或是叫人暗中盯着她。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也算在萧炫跟前刷了脸。 傅知雪站在梅树下,仰首环顾四周,须臾目光一顿,凉亭屋檐上,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举着酒葫芦,不时饮几口。 她掐算的时辰还挺准,亥时一刻他必在。 说好的,他饮他的酒,她烧她的香,互不干涉。 故她蹲下来,先把上次埋在土坑里的元宝挖出来,掏出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 “娘,最近手头不宽裕,待下月发了银子,我再多烧些元宝。” 一鼓作气祭拜完毕,傅知雪又把土坑回填平整,拍掉手中浮尘,抬脚就走。 “来都来了,作甚装作看不见人。” 凉薄冷嘲的嗓音骤然响起,傅知雪心下一松,撇嘴回道:“侍卫大哥误会了,我怕惹您嫌弃。” 萧炫瞥了她一眼,她今晚照旧一身黑袍,为了掩人耳目,还把脸给涂黑了,只余豆大的眼珠来回转悠。 “你不怕被人告发你与侍卫梅林幽会,不守妇道?”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傅知雪心弦一紧,他又在试探她。 她立即辩驳,“侍卫大哥你错了,世人惯会以色看人,我不过与你萍水相逢在此,你我之间清白无辜,我不贪你的财也不贪你的色,你也知我是太子的妾氏,只要你脑子不犯浑,断不会碰我半根毫毛,断送大好的前途。” “再者,深宫寂寥,我找不到能说真心话的人,你我之间无利益瓜葛,我说给你听也无妨。” 萧炫被她的一番剖白逗笑,他竟未看出来,她倒是个胆大的,不按常规做事。 他故意逗她,“你怎知你自己未来不会晋升?”毕竟她的相貌出挑,元祁不会拒之门外。 傅知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且走且瞧,若是我有大造化,将来定许你功名利禄,也不枉你帮我隐瞒一场。” 许他功名利禄? 萧炫挑眉,并未把她的话当回事,继续问她,“你为何不求我送你出宫?” 傅知雪故作沉思,半晌开口,“我手无缚鸡之力,即便出了宫,侥幸弄到假身份,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 “不是我自夸自吹,以我的容貌,若无人看护,指不定就被京里的纨绔给撸到后院欺负了。” “宫里日子虽然不好过,但太子殿下一日未归,我便能多活一日。” 重生回来那日,她也筹谋过若是不报仇了,找个机会逃离太子府逃出京。 奈何即便她把脸上弄脏污,抑或是假扮成男子,但明眼人轻易就能识破,毕竟男女走路姿势不同。 萧炫眸光一亮,不禁高看一眼这丫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V前随榜,V后日更,我上班族,每天更新时间不定,写好了就更,么么哒 第9章 打压 萧炫夸了她有自知之明后便不再搭…… 萧炫夸了她有自知之明后便不再搭理她,继续喝闷酒去了。 傅知雪还想与他唠嗑几句,又怕操之过急被萧炫瞧出点什么,于是向他挥挥手,便主动告辞走了。 距离年底萧元祁回京之前,还有三月有余,她有的是机会。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得一步步来,时机成熟了自然水到渠成。 三日后,东宫女眷献给皇后的百鸟朝凤裙缝制好了。 阮氏指派虞奉仪、刘奉仪、宋奉仪以及傅知雪一同送去司衣司,交由司衣司完成镶嵌珠串最后一道工序。 裙子搁在箱笼里,由小太监们抬着,傅知雪四人无需做体力活,只需护送监督。 虞奉仪三人自打搬去了万华苑,终日与昭训、良媛等人结交,早已看不上傅知雪,三人兀自走在前头窃窃私语,也不搭理傅知雪。 傅知雪有眼力见,低眉顺眼跟在小太监们身后,她心中盼着一切顺利,不要半路出幺蛾子。 司衣司靠近御花园太液池左侧,一行四人顺利把箱笼递交到柳司衣手中,柳司衣还给她们四人另派了活计,分别去尚功局下设的四司取物件。 傅知雪分配到去司珍司取一盒海螺珠。 司珍司距离尚服局有段距离,来回一趟要两刻钟,傅知雪接过柳司衣的令牌便疾步出了司衣司的大门。 待傅知雪千辛万苦从司珍司取来海螺珠,柳司衣轻声一叹,拿出一颗珠子递给她,让她仔细观察。 “傅奉仪,这不是海螺珠,此乃砗磲,砗磲珠子暗淡无光泽,海螺珠颜色鲜亮,劳烦傅奉仪再跑一趟司珍司。” 傅知雪摸了摸手心的珠子,珠子表面粗糙,确实如柳司衣所说。 她也不辩驳,把珠子重新收进盒子里,“怪我没仔细问清楚,烦请柳司衣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柳司衣四十来岁,荣长脸,不苟言笑,挥手示意傅知雪速去速回。 出了司衣司,傅知雪脸上笑容一收,真难为阮氏如此惦记她,不厌其烦磋磨她。 此时已过了膳时,傅知雪饥肠辘辘,她咬牙忍住,加快步伐奔向司珍司,怎知半道遇到了在太液池闲逛的王贵妃,未等她下跪行礼,有宫人先一步开口叱喝。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见了贵妃娘娘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傅知雪心下一慌,当即跪地磕头求饶,“回禀贵妃娘娘,妾身是太子殿下的奉仪,妾身忙着赶去司珍司取东西,一时冲撞了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听到对方的自称,王莹低头朝对方望去,见到对方那张芙蓉面,眸光一顿,吃了一惊,后宫何时有这等绝色佳人?! 王莹这几日心情不爽,一连几日送夜宵都被皇上拒绝,她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 太子殿下的奉仪品阶再低也不该沦落到跑司珍司取东西,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便能猜出此人貌美被太子妃嫉妒,被找茬了。 王莹啧啧几声,抬手用帕子捂住鼻子,“堂堂奉仪衣冠不整,竟然在御花园里跑来跑去,一身汗味成何体统?” “来人——”王莹指了指不远处的太液池,“带这位奉仪去池边洗一洗。” 傅知雪眼神倏地转冷,洗什么?!分明是要她的命! 她立即磕头求饶,“贵妃娘娘饶命,妾身不是故意——” 远处的孙怀恩听到动静循声过来,撞见王贵妃在训斥人,还以为是哪个倒霉的宫人冲撞了贵妃,定睛一瞧,差点吓坏了。 乖乖,傅奉仪! 就冲皇上对这位傅奉仪模棱两可的态度,孙怀恩今日也断不能令傅奉仪遭殃。 孙怀恩佛尘一甩,领着身后的小太监们过去,“唉哟,老奴给贵妃娘娘问安,娘娘怎的在此?” 王莹见到萧炫身边的大监,当即收敛怒容,挥手示意宫人暂停,朝孙怀恩绽放笑颜,“孙公公,皇上可在附近?” 傅知雪心里一颤,孙公公? 傅知雪不认识孙怀恩,听到王贵妃对他的称呼,她醍醐灌顶,猜想这位孙公公地位不低,十有八九便是御前的大监,再仔细琢磨一番王贵妃的话。 她心里猛地一咯噔,这位孙公公看在萧炫的面子上出手帮她! 也就是说萧炫与她在梅林‘幽会’的事,这位孙公公知道! 傅知雪心里狂喜,也不枉她想方设法在萧炫面前装疯卖傻,使出浑身本事勾搭。 这回,她在他跟前算是过了明路。 傅知雪面上惊恐,心里则吃了定心丸。 孙怀恩轻飘飘打量一眼跪着的傅知雪,旋即收回视线,“皇上在太后那里,老奴正有急事禀报。” 穿过此处石桥,右前方便是宝慈宫。 王莹倒是没猜到背后的弯弯绕绕,一听到萧炫在宝慈宫,忙丢下傅知雪,找借口先行一步离开。 这次暂且放过对方,也好彰显自己贤良大度,否则传到皇上耳里就不好了。 王贵妃一走,傅知雪有眼力见,飞快起身朝孙怀恩行礼道谢,“妾身谢过大监的救命之恩。” 孙怀恩也没和傅知雪多说,只嗯了一声,便令她早些回去。 傅知雪眼珠一转,见缝插针捧起手中的珠宝盒,讲明缘由,声称还要再去一趟司珍司取海螺珠。 孙怀恩瞄了一眼盒子里的砗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宫里惩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想要不着痕迹累死一个人很容易。 他当即接过盒子,“柳司衣糊涂,奉仪品阶再低也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她的品阶岂能与奉仪的品阶相提并论?” “傅奉仪你且先行回去,此事老奴找人去办。” 傅知雪面露纠结,“太子妃娘娘吩咐妾身办的事,妾身若躲懒办不好……” “无妨。”孙怀恩闻言举着盒子朝乾宁殿方向拜了拜,“老奴会如实禀告皇上,皇上最憎恶宫人偷奸耍滑。” 得了孙怀恩的说辞,傅知雪自然顺着台阶下。 这一幕被有心人撞见,传到了皇后耳里。 薛芙梨仔细盘问了来龙去脉,轻声一叹,“自古以来,相貌优胜者皆比寻常人有优势,孙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人老成精,他呀,谁也不得罪,与人为善,旁人定会念他的好。” 大宫女春杏问道:“娘娘,那孙公公就不怕被皇上责骂?” 傅知雪是东宫的人,孙怀恩是御前的人,按理说此事不该归孙怀恩管。 薛芙梨掀起茶盖,抿了一口香茗,“呵,皇上哪有闲工夫管这些芝麻小事?他的心里装着朝政,装着天下百姓。” 即便知晓,左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春杏又问,“娘娘,可要奴婢派人去提醒太子妃一二?” 一而再再而三磋磨那位傅奉仪,这次还撞到了孙怀恩跟前,保不齐下次会闹到太后那里。 薛芙梨摆手拒绝,“本宫上次已经提醒过莞儿一次,若是再去,那孩子会心生厌烦,这宫里的女人若是想往上爬,旁人护不了一辈子,得靠自己撑,打压旁人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薛芙梨有私心,事不过三,倘若再有下一次,傅知雪还能侥幸逃脱阮菀的磋磨,她便去见一见对方。 这宫里不缺机灵耍心机之人,缺少韬光养晦的人。 当夜,傅知雪又去了梅林。 今夜萧炫比她晚来,她装深沉装了好久,他才姗姗来迟。 她的沉默寡言惹来他的频频侧目,“作甚故作深沉?今日发生了何事?” 傅知雪仰首问他,“侍卫大哥,你与皇上身边的孙大监关系熟稔否?” 萧炫清楚今日发生的事,孙怀恩早就私下里禀告了这事。 王莹掐尖要强,在宫里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两日,萧炫看在她育有一子的份上,甚少责罚过她。 如若今日未遇到孙怀恩,依她的伶俐劲,想必也能脱困。 “为何如此问?”他想听一听她能胡诌出什么来。 傅知雪说起今日发生的事,一板一眼,也没添油加醋。 “或许是我多虑,每次出去替太子妃办事,总会倒霉遇上麻烦事,看来以后得尽量待在东宫里。” 萧炫深深打量她几眼,“你心里在吐槽什么?” 傅知雪翻了一个白眼,轻声一叹,“果真瞒不住你的眼,哎,我就觉得后宫妃嫔无事生非,总爱拿身份压人,以大欺小,皇上养着她们,她们不和睦共处,偏偏要落井下石,恨不能独占恩宠。” “没劲透了,一个个这么能耐,该送她们去边疆战场杀敌!” 萧炫怔住,她的观点常常与众不同、出人意表,令人匪夷所思。 傅知雪见萧炫没驳斥她的看法,便得寸进尺继续说道:“宫里的女人真可悲,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期盼圣上的恩宠,无所事事便引来纷争,若我是圣上,便找点事情给她们做,总不能白吃白喝养着。” 萧炫出声打断她的诋毁,“她们倒也没有白吃白喝,为皇家开枝散叶,重大节庆时还会抄写佛经——” 饮了一口酒,萧炫眺望远处的宫殿,“二十年前辽东一战,皇后还率领后宫众人给边疆将士缝制寒衣,如今天下太平,她们自然无所事事。” 傅知雪暗道一声糟了,她上眼药上得太起劲,惹来萧炫的反感了! 第10章 反击第一步 这下可把萧炫得罪狠了。 …… 这下可把萧炫得罪狠了。 傅知雪后悔不已,她当他的面批评诋毁他的女人,等同于在诋毁他,骂他失职。 堂堂帝王连后宫妃嫔管理不好,如何统治江山? 她还是太冲动了,不够深思熟虑,若是因为自己的嘴碎,明日狗洞被堵上,她所有的努力都得前功尽弃。 傅知雪能屈能伸,立马顺着萧炫的台阶下,改口道:“侍卫大哥说得极是,适才是我狭隘了,我自个碰壁受气,便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不好不好。” 萧炫懒得点破她的虚与委蛇,不管她出于私心抑或是其他,她敢于突破世俗礼教,指出后宫的弊端,总比朝堂里那些迂腐的大臣好。 ———— 转眼迎来皇后生辰,这一日宫里热闹非凡,宴席设在披香殿,朝中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可协同女眷一起赴席。 据说太后还着人安排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进宫唱大戏,要唱上一天呢。 东宫能够出席的名额有限,薛环与崔玲儿等七名良媛也得了资格赴宴,且因薛环有了身孕,她的座位仅次于阮氏。 太子殿下南下办差,东宫女眷双喜,又携手绣了百鸟朝凤裙恭贺皇后生辰,引来诸多夸赞,还得了不少赏赐。 薛环初次出席如此隆重场合,不免小心翼翼,全然没了在万华苑挥金如土时的霸气。 阮氏瞧不起她的小家子气,趁机讽刺了她几句,她权当耳旁风放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太后与皇上先后离席,众人可以放松交谈之际,阮氏阴恻恻的嗓音冷不丁地在她耳畔响起。 “薛良媛,本宫问你,殿下办差回京,你认为万华苑里谁会最先受宠?崔玲儿么?” 薛环笑容一僵,东宫一众美人里容貌最出色的自然是傅知雪,当初若不是傅知雪着了寒凉,她也不会被殿下点中。 阮氏这是想要离间她与傅知雪!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阮氏一走,东宫的宫人也跟着躲懒。 傅知雪品阶低下,无缘出席此等场合,她打发莲叶去找相熟的宫女玩,声称头疼要早些卧床休息,莲叶不疑有他,兴匆匆地走了。 一刻钟后,傅知雪钻狗洞来梅林,把备好的重阳糕装进布袋里,小心翼翼挂到树梢上。 她还在系带子的布条上写了字,重阳安康。 “你在做什么?” 傅知雪被突然起来的质问吓了一跳,脚步踉跄,她眼疾手快扶住树干,扭头瞥向凉亭。 一身玄色大氅的萧炫歪坐在屋檐上,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傅知雪未料到萧炫早已在此,按理说今夜皇后生辰,宫里还有宴席,萧炫合该出席。 她转念一想,许是萧炫不爱听戏,提前退场也不无可能。 傅知雪重新站稳,伸手指了指挂在树干上的布袋,“上次重阳节忘记赠你重阳糕,今夜特地带来补上,侍卫大哥请放心,这是我亲手做的,艾草的汁液和着小麦粉,加了点蜂蜜,还算可口。” 还不是上次差点把他得罪,这回她特地带了吃食过来堵他的嘴。 提起吃食,萧炫还真的饿了,傍晚宴席他没什么胃口,陪一众妃嫔枯坐了会儿便借口有事先走了。 萧炫不会收她的重阳糕,无事献殷勤,他怕着了道。 “东宫膳房苛刻你伙食了?” 傅知雪席地而坐,背靠梅树,手里拿着枯枝划拉地上的落叶,趁机给阮氏上眼药。 “虽未悲惨到饔飧不继的地步,但也差不离,一日三餐吃不饱,荤腥少,我自个弄个小厨房,馋时熬点汤。” 饔飧不继? 萧炫散漫的心神一顿,小姑娘还会拽文,也是,她亲爹乃是县丞,幼时多少读过书。 “听说今晚宫里唱大戏,可惜我身份低微没资格出席,要不然怎么着也能饱餐一顿。” 萧炫掀了掀眼皮,瞥了她一眼,“唱戏有什么好听的,不过都是陈词滥调。” 傅知雪故意反驳他,“陈词滥调也好,泛善可陈也罢,总归比闷在东宫里好。” 萧炫没接话,似乎没认真听,也或许是觉得她的话可笑。 傅知雪猜不到堂堂帝王为何如此酗酒,每次见他,他都在饮酒,大抵是睹物思人,思念他已逝的爱妃吧。 她起身近前几步,在凉亭台阶上坐下,“侍卫大哥,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如此酗酒,不怕被上峰责罚?” 萧炫横眉冷对,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的头顶,“我就是上峰,谁敢责罚?” 傅知雪噎住,对对对,他是皇上,谁敢罚他。 唱戏得唱全,她提醒他,“若是被圣上知晓,定会怪罪你巡夜偷懒,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革职查办。” 萧炫冷笑,“你今日没被太子妃找茬,竟有闲心问起我了。” 提及阮氏,傅知雪继续在萧炫跟前上眼药,“啧,我都习惯了,谁让她是太子妃,我小小一个奉仪,岂能斗得过她。” “不过说句大不敬的,太子妃度量太小,她既怀有身孕,就得安生养胎,戒妒戒怒。” 萧炫不止一次听她埋怨阮氏度量小,稀奇的是他也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这丫头太聒噪。 王莹再跋扈也不敢当面向他抱怨,只会背地里耍小性子,他不搭理她时,王莹便拿元翀来当说客。 薛芙梨就更不用说了,自他们成婚至今,薛芙梨未曾诋毁过他的妃嫔,除非妃嫔犯了事,她才会严词教训。 “你不妨建议她向皇后看齐。” 傅知雪一愣,萧炫这话她不好接,她怎么听出他似乎不满皇后,若是如此,倒也能说通今夜他来了梅林,没有陪皇后听戏。 萧炫是帝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他可以薄情,偏偏专情葬在梅树下的爱妃,当真世上少有。 “我倒是想,可我不敢,只能在背后说一说,要我说太子妃既然入了皇家大门,就该遵循皇家的规矩,何必又当又立。” 这话委实大逆不道。 仗着萧炫身份不点破,傅知雪大言不惭,也不怕被萧炫训斥,她看出来了,萧炫若是寻常帝王,断不会在冷宫梅林酗酒。 显然,萧炫也是位不安分守己的,九五之尊的光环把他高高架在天上,私底下他与常人无异,喜怒哀乐,冷暖自知。 “侍卫大哥,你若方便,下回能否给我带一份京城小报?我终日闷在东宫太过无聊,倘若你不嫌弃,还请收下这份茶引。” 茶引。 萧炫心神一动,从屋檐下跃下。 时下交引铺面各地皆有,傅知雪递过来的这份茶引面值不高,属于最低廉的那一列,可对于宫妃来说,已然不低。 傅知雪不敢上前,他个子高,玄色大氅衬得他越发冷冽迫人。 先前他居高临下,她再怕他还能壮着胆子,如今面对面,她怕自己忍不住腿软跪他。 她见萧炫犹豫,忙解释,“我入京前,从青州一行商手里花低价购入,听说淮山白茶是贡茶,想来如今行情不低,你转手定然有赚。” 萧炫伸手接了过来,拇指仔细摸了摸边角,纸张质感皆不对。 萧炫见过各大盐引,按兵不动,“你贿赂我?” 傅知雪一脸惊吓,忙摆手,“你可别胡诌!我是想着,我如今入了东宫,用不着去兑换茶引,索性顺水推舟做人情,你我之间互不亏欠,方能安生保命。” 说得不无道理。 萧炫暂且收下。 梅林里的落叶又厚了一层,看着未惊起任何涟漪,实则昭告冬日已至。 傅知雪告辞离开,两次三番被阮氏设计,她再不反击就晚了。 她抛出来的假茶引便是敲开巍峨皇权的第一块青砖。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不更,周四上了榜单再更~ 第11章 茶引 翌日早朝后,萧炫留下户部、刑部…… 翌日早朝后,萧炫留下户部、刑部以及大理寺等十几名官员问话。 年关将至,百官迎来年终考核,未被点到的官员忐忑不安,众人对近一年的政绩各自心里有数,为大周百姓做了多少实事,真假参半。 百官们去了值所互相打听,都探听不出有用的消息,他们苦熬大半日,望眼欲穿。 直至傍晚,户部、刑部两位尚书才出了乾宁殿,据说大理寺的还未出来,可能要轮候到夜里。 有心人想打听几句,只见两位尚书摇了摇头,只道一句日常事务,仅此而已。 上峰们把嘴捂得实紧,下面的官员愁得掉发。 啧,每逢过了重阳,官场日子便不好过。 暗卫把百官们的反应据实禀告给萧炫,萧炫要的就是这效果,百官拧成一股绳纵然对江山社稷有利,但也要分情况。 他把大理寺其他官员晾在偏殿里,吩咐孙怀恩把崔昊单独叫到北书房。 大理寺主管大周财政监察之权,崔昊是萧炫一路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帝王直系。 北书房。 “崔大人请用茶。”孙怀恩打发伺候的宫人退下,亲自给崔昊斟茶,之后便静气凝神,侯在一旁。 崔昊谢过孙怀恩,他等得太久,确实口渴之极。 萧炫等崔昊饮完一杯茶,示意他站近一些,点了点桌案上的两份茶引,“崔卿,你先辨一辨真假。” 崔昊近前,拿起两份茶引仔细辨别。 须臾,他把左手上的茶引对着烛火凑近,半晌说道:“启禀皇上,朝廷预防茶引盐引有人作假,会使用八宝印泥加盖公章,采用朱砂、藏红花、艾绒、蓖麻油、麝香和藕丝等物调和而成,有冬寒不凝,夏暑不泄、印迹清晰,永不褪色等好处。” “次份茶引上的印章边缘褪色,寻常人对印泥不了解,确实难以分辨不出来。” 傅知雪赠予他的这张茶引乃赝品。 证实心中猜测,萧炫眉峰冷冽,“此事事关重大,叫提刑司的人先暗中核查各州郡县交引铺子。” 朝廷在各州设立转运司,负责所属州郡的财物申报监察,青州位于南北交界之处,商贸繁华,四通八达。 青州出现了假茶引,估摸其他州县早已渗透,更遑论是京城,想必早已流通开来。 普通庶民干不了这些,自古以来,跑不了官商勾结,若是更严重些,还能牵扯到京官,更甚至皇室宗亲。 崔昊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与棘手程度,“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报。” “崔卿直言便是。” “崇元坊前吏部侍郎刘邕宅邸走火一事,微臣有一大胆猜疑。” 崔昊此人心细如发,在事情未明朗之前绝不妄言,他既有所猜疑,想必是掌握到一定的线索,只是缺乏证据。 萧炫示意崔昊但说无妨,一切有他兜着。 崔昊便细细道来,“微臣在刘邕官邸地窖里查验到成堆的朱砂……微臣怀疑刘邕或卷入茶引造假一事。”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子脚下高官府邸公然造假,一般人难以想到。 如此一来,失火案牵连甚广,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给朕查,严查!” 崔昊不会武,萧炫拨了十名暗卫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拨几个人出来,先拿京城各大交引铺面开刀。” 孙怀恩斗胆插了一句嘴,“皇上,会不会打草惊蛇?” 萧炫把皇城外城舆图丢给崔昊,讥道:“年关在即,朕要抓点硕鼠出来给百官多发一些薪俸。” 崔昊办事效率高,领着大理寺上下官员仅用三日便查清了京城各大交引铺子,委实查出不少赝品,他直接越过京兆尹,抓了几个铺子掌柜押入大理寺。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惹来朝中震荡。 早朝时,不待御史台上奏,崔昊拿京畿衙门开刀,指责这些官员不作为,有失擦之力。 萧炫一怒之下革职查办了大大小小十几名官员,更是点名吏部尚书阮临浦有失察督导之罪,政绩考核不过关。 萧炫命令崔昊继续严查假交引一案,务必要抓出罪魁祸首。 深受其害的商人愤然大笑,“天公作美!终于有人抓了这帮蛀虫!” 也有人私下议论,“京畿衙门一直按着此事不上报,这大理寺一上来就抓人,定是有人暗中举报,越过了京兆尹,攀上了崔大人。” “哪个王八羔子去向崔昊告的状?!好不容易赚点油水,眼下全毁了!” 不少京官坐立不安,生怕被牵扯进去,崔昊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且是天子的人,可不卖人情。 有心人想要暗中打点,又怕被人盯上,只好先静观其变。 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顶风作案。 阮家。 阮临浦最近心绪不宁,食不下咽,吩咐阮夫人办一事,“你明早叫人送信进宫,就称你身子不适,请莞儿回府一趟。” 阮夫人不知朝堂上发生的事,一脸莫名其妙,“老爷,菀儿身子重,叫她回来不合礼数,不如我进宫一趟,老爷想托我带话就写在纸上。” 阮临浦摇头,“不可,事关重大,此事不能轻易落人口舌。” 阮夫人不便多问,只得依令办事。 翌日午后,阮菀拿着皇后手谕,出宫回了尚书府。 阮临浦下值回府,父女二人关在书房谈话,阮菀大哥阮辰安陪坐一侧。 “莞儿,想必这几日京中发生的事你已有所耳闻,南边传来的消息,圣上在派人暗中彻查茶引盐引一事。” 朝中不少大臣在京中各大交引铺参股,有没有人作假,只有相关的人心知肚明。 阮菀自然听到了风声,她爹还被皇上在早朝时狠狠训了一顿,崔玲儿没少在她跟前上眼药。 她不明所以,“爹,可是南边的铺子出了问题?” 阮临浦皱眉,“朝中派系林立,我等背后虽然有太后撑腰,但说句大逆不道的,太后健在,阮氏这一支自然无碍,一旦太后过世,圣上必将先拿阮氏开刀。”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虽已放手,圣上处理朝中事务偶有掣肘。 阮辰安不以为然,“爹,您太过杞人忧天,小妹乃是当今太子妃,将来更是一国之母,届时您便是国舅——” “浑话休说!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变化!”阮临浦脸色一变,呵斥长子的言论。 太子妃头衔又如何?若是阮氏一族犯了滔天大罪,圣上绝不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轻拿轻放。 一个太子妃倒下,千千万万个太子妃前仆后继。 阮临浦的话令阮菀心中一惊,联想到东宫后院那群莺莺燕燕,更是不无警惕。 萧元祁明面上看似对她体贴有加,却并不专情,且他从不与她商谈朝中要事。 思及此,阮菀不得不未雨绸缪,“爹,您想要我如何做?” 阮临浦劝告她,“你平日在太子府嚣张跋扈,欺负太子妾室,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与你计较,眼下你已为人母,当修身养性,切不可再生是非,最重要一点,要保持低调。” 言外之意,不可总是奔着太后那里亲近,保持中立,不要招来皇上的眼。 阮临浦敲打阮菀,提醒她拉拢其他妾室上位,以彰显她大度。 阮菀眉头皱得死紧,要她与那些身份卑微的妾氏以姐妹相称,她做不到,也不愿做。 可事关阮家清誉与将来,她不得不应允。 回到东宫,阮菀愁眉不展,身边的曹嬷嬷出谋划策,“主子不用多虑,殿下还要俩月才能回京,她们身家皆不如阮氏一族,断然不会有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增添了一些内容,跪求收藏 第12章 陷害 傅知雪不知外面发生的事,但从阮…… 傅知雪不知外面发生的事,但从阮氏免了众人的请安,多少猜出一二。 交引一事,萧炫出手查了。 阮氏不找茬,傅知雪日子轻快些,莲叶倒是郁郁寡欢,显然是没寻得机会表现。 第二日,宫里突然不太平,先是各宫各人被挨个叫去司礼监盘查问话,接着便是各宫妃嫔。 莲叶回来时,脸色不太好。 傅知雪等一众妾室被叫去了皇后宫里,一行人入了延春宫主殿,才发现后妃也来了不少。 傅知雪悄悄抬头,并未看到盛气凌人的王贵妃。 主殿中间,薛芙梨坐在主位表情严肃,她环视众人,“本宫叫你们过来,想必各位已经有所耳闻,皇上对交引造假一事深恶痛绝,此事危害社稷,各位如实回话即可。” 皇后令众人交代入宫前后可有购买过交引,若身边还有交引,要全部拿出来交给司礼监查验真假。 傅知雪心中有数,若是当中真有人有假交引,早被带走了,皇后此次叫她们过来无非是敲打她们。 众人七嘴八舌聊起来,有的说未入太子府前见过或用过,也有人说手头边有几张茶引,稍后就去取来给皇后娘娘过目。 傅知雪不吭声。 眼看快要散了之际,莲叶突然几个健步上前,惹来众人侧目。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莲叶,乃东宫傅奉仪的贴身侍女,奴婢有要事禀告!” 坐在阮菀下首的薛环吓了一跳,无意识拽紧了手里的帕子。 另一边的崔玲儿不明所以,频频撇向傅知雪,莲叶怎么背主了,眼里的担心快要溢出来。 傅知雪面上佯装愣住,心里在冷笑,阮氏如此迫不及待借由交引一事陷害她,当真费尽心机。 薛芙梨也颇为意外,她先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端坐在下方的阮菀,见阮菀一脸看好戏的架势,便心知肚明。 这孩子又给她找事了。 薛芙梨心中一叹,面上不显,示意下跪的宫女,“但说无妨。” 莲叶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后尊荣,仅半抬起身子,“回禀皇后娘娘,自打搬进东宫,奴婢帮傅奉仪规整屋子时,便看到过傅奉仪藏在箱子里的交引,奴婢当时未做她想,适才听皇后娘娘提及交引一事,傅奉仪并未吭声,奴婢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故不敢有所隐瞒。” 薛环反应最快,立即厉声叱喝,“莲叶,你可想清楚了,你若胆敢在皇后面前撒谎,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不等薛芙梨有所回应,阮菀却笑了,“这倒是稀奇,傅奉仪还未替自己辩解,薛良媛为何如此着急?知道你们二人私下里关系好,但想来宫女也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撒谎。” 薛环也不怕阮菀找茬,“太子妃娘娘说的话倒令妾身糊涂,皇后娘娘还未说些什么,傅奉仪也担不上‘狡辩’一词。” “你——”阮菀被激将,顿时气急败坏。 后妃等人作壁上观,不掺和东宫的内务。 薛芙梨面色不虞,打断二人的唇枪舌剑,“好了,本宫想听一听傅奉仪如何解释。” 傅知雪站出来,不卑不亢走至近前跪下,不疾不徐辩解,“回禀皇后娘娘,莲叶空口白牙栽赃妾身,她说看过藏在柜子里的交引,却又拿不出证据,再者,莲叶似乎已经为妾身定罪,认为妾身藏了假的交引。” “妾身入宫前曾有交引,那时已转手卖掉,试问,妾身平日里待在东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闲出不去,藏着交引作甚?还不如多攒点真金白银,馋嘴时还能托人去膳房添点好吃的。” 一番话不止定了莲叶吃里扒外的罪,还把阮菀拖下了水。 堂堂太子的奉仪,竟然膳食都要拿钱去打点膳房,这明显是遭到了苛待。 傅知雪的一番解释令其余人纷纷颔首,若是人人都能轻易辩出假的交引,那京中商铺从中捣糨糊的人还怎么捞油水? 崔玲儿趁机插嘴,“皇后娘娘,妾身觉得傅奉仪的话有道理,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听信莲叶的一面之词。” 傅知雪见状,顺着崔玲儿的话茬表态,“妾身斗胆,恳请皇后娘娘替妾身换了莲叶,背后刺主的宫人妾身不愿意留用。” 阮菀不妨被傅知雪反将一军,气得睚眦欲裂,若不是顾忌一众人等,早就拍桌子砸瓶子。 薛芙梨不愿管这摊子事,把问题抛还给阮菀,“太子妃,傅奉仪与她的侍女皆是你东宫的人,此乃东宫内务,本宫不便插手。” 傅知雪早已料到皇后的反应,原本就没存希望,她只是故意在皇后跟前上眼药,刺激一下阮氏。 恰在此时,外面有宫人通传,乾宁殿的孙公公来了。 孙怀恩的到来引来一阵微微的骚动。延春宫可不止东宫一众女眷,还有不少后妃,一个个眼巴巴瞅着孙怀恩,默默期待皇上能过来。 薛芙梨心下压抑,猜不透萧炫的用意,喧人进殿。 孙怀恩踏进殿内,先向薛芙梨行礼问安,接着不动声色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傅知雪,她肩背挺直,虽是呈谦卑跪地之势,却傲骨铮铮,令人不敢小觑。 薛芙梨示意孙怀恩免礼,“孙公公怎么过来了?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孙怀恩呵呵一笑,徐徐开口,“回禀皇后娘娘,传圣上旨意,交引一案事关重大,后宫诸人凡牵扯其中,一律交由大理寺崔大人亲自核查审问。” “皇后娘娘,崔大人这会儿正在乾宁殿等着呢,老奴得把这二位带走。” 傅知雪心里咯噔一下,萧炫怎知她今日会被人陷害?难不成延春宫里有御前的人?否则孙公公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一听是皇上的旨意,薛芙梨哪里还敢有所计较,当即派人送傅知雪与莲叶过去。 须臾,孙怀恩领着主仆二人走了。 傅知雪一走,留下的妃嫔便失了耐心,薛芙梨也不多留众人,说了几句敲打的话便令一众人等散了。 薛环迫不及待在贴身侍女芽儿的搀扶下走了。 崔玲儿有心想替傅知雪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见阮菀杵在原地不走,她只能先行回去。 薛芙梨遣走伺候的宫人,只留了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春杏。 “莞儿,你可知你今日露出的马脚太多?”不仅被那位奉仪反将一军,还恶心了一把。 阮莞面对皇后的责问,噌地一下涨红了脸。 她为自己辩解,“母后,儿媳自知做错,但就是看不惯她那张脸。” 原也没指望能一击必中,最多令傅知雪遭受一点折磨便罢了。 薛芙梨是过来人,只一眼便瞧出阮莞眼里含着不服,她不能明面上教阮莞如何陷害人,只能借机教导她另一种生存道理。 “你纵使再嫉妒傅知雪,也不该如此设计陷她。” “你身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得有容人的度量,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匀沾,难不成你都要去针对?!” “你既然入了东宫,选择了这条繁花似锦的路,就得承受一些东西,天下秀女何其多,不是每一个人都那么好拿捏的。” 太子后院一众侍妾,唯有薛环与傅知雪不好相与。 薛环仗着有孕不把阮莞放在眼里,一旦诞下太孙,必会被晋封。 再说那位相貌极其出众的傅知雪,若不是被阮莞有心压着,对方早就凭借相貌被元祁宠爱。 薛芙梨深知天下男子皆好美人,谁也不例外。 阮莞当然知晓皇后说的肺腑之言,可是即便贵为皇后,还得与后宫妃嫔分享皇上的宠爱。 “儿媳知错,还请母后息怒。” 薛芙梨轻声一叹,抬手撑着额头,“罢了,你且跪安吧,回去好好思量。” 孙怀恩把人送到乾宁殿门口,“傅奉仪,崔大人在里面等着,您先进去吧。” 傅知雪与莲叶被分开审问,莲叶去了哪里,能否安然脱身,她不关心,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安危。 今日这事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孙公公领着她来的这处地方门禁森严,五步一岗哨,安静得针落可闻。 傅知雪推开殿门,跨过门槛踏进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宽阔的过堂,周围堆满四四方方的书架,有一案几摆在正中间,周围没有多余的圈椅。 傅知雪环视一圈,没见到所谓的崔大人。 她心生警惕,暗忖自己与孙公公无冤无仇,不该害她,难不成后宫妃嫔有人买通孙公公趁机加害她? 侯在门外把风的孙怀恩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 傅知雪主动出击,“崔大人可在?” 等待半晌,无人回应。 傅知雪拿不准大理寺少卿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想给她来个下马威?! “妾身乃太子殿下的九品奉仪,今日配合崔大人调查交引一事,崔大人为何不现身?妾身不知大理寺办案流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先把好话抛出来。 须臾,身后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响,有人踏步进来。 傅知雪太熟悉此人的脚步声,脊背一僵,瞬间转过身去,见到身穿明黄龙袍的萧炫,吓得动也不敢动,之后猛地下跪。 “……妾身参见皇上……” 她长跪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左手小拇指骨折了,这本更新随缘了。隔壁现言与幻言,大家帮忙去戳一戳收藏啦,谢谢 第13章 掉马甲 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被傅知雪刻…… 战战兢兢、如屡薄冰被傅知雪刻画得入木三分。 也不全是假装的,多数还是害怕颤抖。 她还有诸多计策未实施,萧炫怎就按捺不住先自爆身份了!这委实超出了她的预知,脑瓜子转不动,成了一团浆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傅知雪的双腿开始酸疼,落在头顶的迫人视线才移开。 她提着的一颗心依然不敢松懈,生怕下一瞬项上人头不保。 萧炫端坐在龙椅上,轻轻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一笑,“先前在朕面前大言不惭,怎么这会儿像个鹌鹑?不认识朕了?” 绷着的心弦在听到萧炫的这番话后稍微松散了一些些,但也不敢完全放松。 傅知雪膝行上前几步,面露惶恐答道:“回禀皇上,小女不敢,小女先前在……多有得罪冒犯天颜,恳请皇上恕罪。” 这节骨眼上萧炫若是与她翻旧账,她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萧炫仔细打量她,她跪在下方,全身绷紧,双臂不自觉打着哆嗦。 深知此女惯会做戏,她的恐惧,萧炫只能信一半。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钻狗洞夜闯梅林,与侍卫私下勾搭,哪一条都犯了欺君之罪。” 傅知雪哆嗦着身体,苦不堪言,“小女不敢——小女并不知晓您是皇上——”谁与侍卫勾搭了?他不是自己骂自己? “你心里又在嘀咕什么呢?” 傅知雪吓了一跳,果真伴君如伴虎,还不准她私下里发泄。 见萧炫没真的动怒,傅知雪便生了希望,不枉她陪他唱了一出长长的戏!她的项上人头暂且保住了! “回禀皇上,小女心里没有嘀咕,也委实有些冤枉,实属未料到您的真实身份,毕竟哪有……” 萧炫打断她的解释,“你可知朕今日招你过来所为何事?” 傅知雪话音一顿,须臾她试探地开口,“皇上圣明,不愿小女被屈打成招,特遣孙公公来救?” 萧炫呵了一声,嘲讽道:“你脸真大。” 孙怀恩悄悄松了口气,这位傅奉仪适才差点拍马屁怕到龙尾上,不过皇上并未真的动怒,想必对她多少产生了怜惜之情。 傅奉仪貌美,有一就有二,一来二去,不愁没机会发展。 被骂脸大的傅知雪绞尽脑汁,终于摸索出萧炫的心思,“小女赠与您的交引,不料引来如此风波,若是——” “你在怪朕发现交引作假,拿此事大做文章,害你被太子妃陷害?”萧炫不疾不徐截住她的话茬,说出她的真实意图。 傅知雪缩着肩膀埋首磕头,“小女不敢!” 萧炫听腻了她的一句句不敢,他看她敢得狠。 他摆手示意她起身回话,傅知雪踉跄着爬站起来,因跪久了,双腿发麻,爬站不起来。 萧炫见她动作磨蹭,慢吞吞不起来,不免蹙眉,“怎么,还想朕去扶你?” 傅知雪心里委屈,奈何面上只能苦笑,“小女不敢,只是腿麻了,爬不起来。” 说话时不自觉含着委屈,似在撒娇。 萧炫皱眉,眼神清冷。 孙怀恩不敢冒冒然上前,待瞧见萧炫瞥向他的一眼,孙怀恩这才及时上前,“瞧老奴这眼力见,老奴该死,傅奉仪,请起。” 萧炫点了一眼孙怀恩,狗腿子。 傅知雪没注意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在孙怀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孙怀恩眼疾手快,立马搬来一张椅子,示意傅知雪坐下回话。 傅知雪抖着胆子挨着椅子坐下,真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紧张了,毕竟与萧炫前前后后过招好几次,胆子早就练肥了。 “今日招你过来不为别的,还是交引一事,你详细与朕说一说。” 傅知雪颔首,仔细回想了一番,便把上京途中,以及上辈子在冷宫里崔嬷嬷的事融合了一遍。 崔嬷嬷的未婚夫惨遭毒手,崔嬷嬷入宫寻求真相,却心灰意冷,遁入冷宫了却残生。 傅知雪曾问过缘由,崔嬷嬷不愿意透露,只说了一句‘人再努力也无法与老天爷斗’。 她猜测定是背后为非作歹之人势力之大,等闲人无法撼动。 话音刚落,一阵咕噜声从腹中响起,傅知雪霎时羞红了脸,惹来萧炫的侧目。 她强撑道:“恳请皇上恕罪,小女去延春宫前来不及垫一垫吃食。”如今两个时辰过去,早过了午膳,她腹中饥肠辘辘。 萧炫看了眼天色,最后叮嘱她,“今日之事务必保密。” 傅知雪彻底松了一口气,“皇上请放心,小女知晓该如何做。” 一刻钟后,傅知雪从乾宁殿出来时,身体无力,步伐踉跄。 一是累的,二是吓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果真不假。 先前未曾撕破伪装,她敢于自欺欺人,现下萧炫主动披露身份,那股摄人心魂的气势一出,她险些招架不住。 薛环身边的大宫女芽儿等候多时,一见到傅知雪从门里出来,立马小跑奔过去,上前搀扶。 “傅奉仪,您没事吧?我们良媛不放心,特地派奴婢在此等候。” 久跪血气不通畅,傅知雪双腿酸麻,确实不能如履平地。芽儿的到来令她惊喜,有了力量支撑,她着实轻松些。 “无大碍,只是跪久了而已。” 芽儿见状,不疑有他,顿时松了口气,“老天爷保佑,我们良媛一直担心着呢。” 回到庆阳殿北苑,薛环得了消息马不停蹄赶来,见到傅知雪不像用刑的模样,忙关切了一番。 真相定然无法宣之于口,傅知雪只能半真半假解释,声称崔大人明察秋毫,令她仔细说了入宫前买交引的一些事。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事就好,我生怕他们逼供你,莲叶那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估摸前头那位还要派个人过来盯你。” 傅知雪当时故意在皇后面前说要替换掉莲叶,也只是吓唬一下,她其实不想替换掉莲叶,虽然莲叶替阮氏监视她,但此人并不聪明,很好愚弄,若是换个精明的人过来,便会生出不少麻烦。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戳破了身份,那么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傅知雪需要从长计议,之后再去梅林便不合适。 再有月余,萧元祁回京,在此之前,她还需多多接触萧炫,最好能够想办法调离东宫。 若是能调到御前当差就好了,可自古以来,没有太子的妾氏被叫到皇上跟前当差的。 傅知雪一筹莫展。 入冬后下了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屋檐上,顺流而下,滴落一池水洼。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不用去前头请安,阮氏回了尚书府,傅知雪闭门不出,待在屋子里绣帕子。 那日过后,何顺亲自来了北苑,领来一位模样看着伶俐的宫女。 “傅奉仪,你屋子里头少了一名伺候的婢女,内侍监给您重拨了一个过来。” “这丫头叫石榴,她去岁入宫,做事麻利,您若是用不惯,回头叫马四说一声,老奴再给你换了。” 石榴立马给傅知雪见礼,“奴婢石榴,问傅奉仪安。” 傅知雪仔细打量石榴,石榴模样瞧着小,但瞧着是个懂规矩的,眼神不乱瞥。 她示意对方免礼,佯装受宠若惊,当何顺的面谢了一遍皇后娘娘。 阮氏不会这么快给她找人,巴不得她无人可使唤,十有八九是皇后在给阮氏找补。 傅知雪猜对了一半,重新给她添人替换掉莲叶的确是皇后的旨意,但何顺是孙怀恩的人,石榴的弟弟在御前当差,又认了孙怀恩为干爹,如此一来,石榴便归属于御前直系。 这是萧炫变相地在给傅知雪补偿。 石榴手脚麻利,杂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不多舌,傅知雪暗中观察几日,还算满意,暂且放缓心防,但也不会掉以轻心。 再说阮菀从尚书府回来,得知莲叶被带去了大理寺,内侍监在皇后的安排下补了一名宫女过去,她又砸了一只花瓶。 屋子里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曹嬷嬷朝众人示意,众人鱼贯退出。 曹嬷嬷上前劝慰,“娘娘千万得沉住气,您腹中的太孙最是紧要,其他都得靠后。” 阮菀气喘吁吁,捂着肚子靠坐在塌上,“孙公公为何来得如此快?若是被本宫知晓何人在背后偏帮那小贱人,本宫定要刮了她的皮!” 曹嬷嬷环顾四周,压低嗓音道:“娘娘怀疑秀延春宫里有御前的内应?” 事关交引,阮菀本就神经兮兮,莲叶被带走,傅知雪被放了出来,不免叫她心生多疑。 “嬷嬷,这偌大的后宫,只要皇上想,处处皆可被监视。” 阮菀未入太子府之前,阮临浦便叮嘱过她一些事。 当今帝后二人相敬如宾,感情还不如寻常夫妻,当年做主赐婚的是太后,据传皇上年轻时有喜欢的人,被太后帮打鸳鸯,皇上虽如了太后的心愿娶了皇后,但同时又纳了不少妃嫔。 王贵妃骄纵跋扈,少不了皇上背后的推波助澜。 若她在宫里遇到棘手难缠的事,皇后不一定帮得了她,太后可以为她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收藏多多鼓励我哈,吆喝一句大家收藏我的连载现言与幻言,么么哒感谢在2023-11-1119:25:25~2023-11-1211:0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保命的东西 萧炫脚步一顿,警告她别得…… 阮菀暂时不想拿这些小事去烦扰太后,即便她去太后跟前告状,十有八九被太后嫌弃,说她驭下不力。 她存了私心,不愿学皇后那套中庸做派,平时处处让着王贵妃。她要当人上人,独掌后宫大权! 父亲让她修身养性,拉拢能拉拢的人,以彰显她的大度。 思及此,阮菀吩咐海棠去替她办一件事,“海棠,你去膳房看一下薛良媛的膳食,若有人短了薛良媛的吃食,你回来禀告给我。” 海棠当即明了阮菀的用意,颔首答应,“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办妥此事。” 万华苑。 芽儿端着托盘踏进内间,“良媛,海棠姑娘亲自送来的羹汤,她怕打扰您歇息,就没进屋。” 薛环这几日害喜,吃什么都没胃口,且闻不得荤腥。 阮氏的算盘珠子拨得叮当响,薛环不想领她的情。 她拈起一颗酸枣咬了一口,“芽儿你吃了吧。” 芽儿把托盘搁置圆桌上,掀开瓷盖,“良媛,这是素馅的羹汤,您多少用一些,芽儿先给你试试毒。” 薛环闻言一笑,“傻芽儿,有些毒可不是当场发作的。” 素馅又如何?就阮氏那小肚鸡肠的性子,能让她坐稳这胎才怪呢。 这日午膳后,薛环派人邀傅知雪去做客。 闲谈之间,傅知雪得知太子萧元祁下月初回京。 傅知雪心里咯噔一声,萧元祁怎么提前一个多月回京了?莫不是差事有了变故? 萧元祁回京对她来说不算好事,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被翻牌子,若是阮氏从中作梗,那便不需要她额外筹谋。 可她不得不提防阮氏,万一阮氏给她挖了要命的陷阱,她又该向谁求救? 为今之计,只有不变应万变。 薛环见傅知雪出神,心中疑虑更甚,忍不住问她,“傅妹妹似乎对邀宠一事不怎么上心?” 这段时日接触相处下来,薛环发现傅知雪不在乎能不能被太子殿下翻牌。 她纳闷不已,进了东宫的女人,哪个不在默默使力想要在殿下面前占据一席之地? 宫里无宠的女人怎一个凄凉了得,况且傅知雪容貌出众,不应该呀。 傅知雪面露难堪,颇不自在地扫了一眼薛环,薛环示意伺候的宫女出去。 “妹妹放心,姐姐不是乱嚼舌根之人。” 傅知雪凑近薛环,压低嗓音道:“也不怕姐姐笑话,我娘亲过世前曾叮嘱过,幼时有一高人从家门口路过,替我相过命,告诫我万不可在双十年华之前要孩子,否则恐不利子嗣。” 薛环瞠目结舌,细细一想,傅奉仪年岁最小,还不满十八,满打满算还有两年才够双十。 如此说来,倒是合乎了之前种种迹象。 薛环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即是有如此之言,妹妹家中为何还送你入宫?” 傅知雪知晓薛环信了大半,继续半真半假道:“我娘亲病逝,不到一年,爹爹便娶了新妇,有了后母便有后爹,他们为了前程着想,卖女求荣。” 傅知雪的身世,薛环再清楚不过,听闻她的难处,薛环也颇为心疼,劝慰她想开点。 两日后,傅知雪夜间难以入眠,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摸去了梅林。 假山里的狗洞还在,不曾被人从那头堵上。 心里的大石落下,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她一踏入梅林,不等她环顾四周,迎面砸来萧炫冷冰冰的质问,“傅氏,你笃定朕不会令人堵了那狗洞?” 傅知雪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萧炫一身便服,端坐在梅树下,右手握着酒葫芦,表情不好,一双黑眸在夜色里泛着冷光,拒人于千里之外。 与萧炫周旋久了,傅知雪脸皮也练厚了,饶是此刻心跳若鼓,膝盖发软想跪,她也得卯起胆子。 “皇上若派人堵了那狗洞早就堵了,您之所以还留着那狗洞,定是怜悯小女,给小女在宫里留个秘密去处。” 呵,谁怜悯她了? 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也就她能说得出口,不要脸程度与孙怀恩不相上下。 寻常妃嫔也不敢如此厚颜无耻在萧炫面前拍马屁,纵使骄纵如王莹,也不曾如此直白。 萧炫不禁扪心自问,是否自己一心向佛,心中生了善念。 然而转念一想,交引一事,他早已暗中派人排查,只缺时机捅出来,她递过来的那张‘罪证’恰到好处,虽撬不动背后主谋之人,起码震慑了朝中那群蛀虫。 罢了,将功补过,暂且原谅她一次。 萧炫不再搭理她,兀自仰首凝视夜空。 傅知雪猜不透萧炫怎的又不质问她了,帝王心深似海,猜不透他实乃正常,他不罚她,她就该偷笑。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今夜无月也无星,没啥夜景可看,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看天下吗? 初始萧炫仰首凝视夜空,傅知雪并未察觉到异样,以为他自持身份在端着,后来发现他始终保持这副姿势,她便琢磨出不对。 他兴许是扭到脖颈了。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她走到一旁,靠坐在另一棵梅树旁,小心翼翼询问,“皇上,小女斗胆问一句,您是否身子不适?可要小女帮忙?” 萧炫微微垂首,傅知雪眼里的担心浓得快要化出水来,与后宫妃嫔的关怀如出一辙。 只不过她的关怀太过突兀,且目的不纯。 萧炫今夜兴致高,有闲心陪她耍,“老毛病了,朕平日里批阅奏折需经常低头,一来二去脖颈常常酸疼不已,仰首可缓解一二。” 原来如此。 傅知雪起身近前几步,“皇上,小女不才,幼时在家偶然学得按摩点穴手法,时常给年迈的祖母按摩解乏,皇上若是信得过小女,不妨让小女试一试,也算小女报答您的恩情。” 后宫妃嫔中,贵妃擅长画画,如妃善音律,娴妃习得一手好字,人人皆有才情,唯独缺少懂点穴按摩手法的,毕竟那是太医之职。 寻常敲敲打打由宫人代劳,床笫之欢后的小打小闹也只是为了调情。 傅知雪的提议令萧炫隐隐心动,料定她也不敢作假,欺君之罪不是玩笑。 “朕允你一次机会。” 得了萧炫的允许,傅知雪疾步上前,绕到萧炫身后,道了一声:“皇上,小女失礼了。” 她先搓了搓双手,待有了暖意后抬起双臂,轻轻搁置在萧炫的后脖颈处。 要说她胆子大呢,一旦她存了不良心思,隐匿在暗中的暗卫们早就把她射成了筛子。 冷香扑鼻,清淡恬适,一如她给人的观感。 若不是接触了一些时日,萧炫差一点被她纯善的外表给欺骗,看似无害,实则牙尖嘴利,骗死人不偿命。 她的手小,贴到他脖颈的一瞬,凉意袭来。 女子的手劲天生不如男子,萧炫感觉到她加重了力道,穴位点得算准,带来酸麻胀痛之感。 “皇上,若您觉得小女手重,烦请告知一声。” 萧炫贬低她,“力道确实如猫,手法尚可,继续。” 傅知雪悄悄撇了撇嘴,圣心不可琢磨,一会儿贬低一会儿褒扬,绝了,大抵这就是帝王之术。 她使出所有力气,不敢有二心,一头栽在按揉点穴上,务必期盼龙颜大悦。 约莫小半柱□□夫后,萧炫喊停。 谢天谢地! 傅知雪双臂酸软得抬不起来,若不是萧炫主动开口,她都不知道如何拾街而下。 琢磨着如何开口要赏赐,不妨萧炫主动丢给她一块玉佩。 萧炫手边没有现银,玉佩算作打赏她的。 傅知雪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厚脸皮道:“谢皇上恩赐,不过小女斗胆想用您赏赐的这块玉佩替换一样保命的东西。” 玉佩好是好,可无法变卖,在宫里也用不到,不如来点实际的。 “朕若是没记错,你适才说是为了报答朕的恩情,怎么朕赏你一块玉佩,你还不满意,挟恩图报得寸进尺索要其他?” 傅知雪忙不迭跪下求饶,“皇上对小女的恩情,小女无以为报,只会按摩点穴的手艺能为皇上解忧,如若皇上不嫌弃,小女不辞辛苦——” 萧炫听腻了她的马屁,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傅氏,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睁大狗眼仔细瞧瞧这块玉佩!” 什么保命的东西?关键时候她拿出他的玉佩还不算保命? 没眼力见的东西。 说完也不待傅知雪反应,便二话不说大步飞上墙头,瞬间没了踪影。 傅知雪瘪嘴,随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玉佩,原来反面刻着二字,她定睛一瞧,竟是他登基那年的年号。 乾元。 她展颜一笑,连忙朝萧炫离去的地方拜了拜,道了一句‘皇上英明’,便笑嘻嘻地把玉佩塞进了袖子里,跑出了梅林。 待她钻入狗洞,回到庆阳殿,负责暗中守卫的御前影卫悄无声息回到了乾宁殿。 孙怀恩瞅见萧炫腰间系着的玉佩不见了,忙把影卫悄悄叫到一旁问,得知萧炫把玉佩赏给了傅知雪,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上的贴身物件可甚少打赏他们这些宫人,啧啧。 作者有话要说: 现阶段,女主在男主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小丫头,没有任何感情,毕竟女主身份摆在这里呢。 第15章 皇上有请 是夜,傅知雪把萧炫的玉佩翻…… 是夜,傅知雪把萧炫的玉佩翻来覆去摸索了好久,最终决定妥帖藏在身上,以防万一哪日小命不保,还能拿出来救急。 翌日一大清早厢房隔壁便传来吵闹声,傅知雪昨夜睡得太迟,这会儿还未睡够,被人打扰了清净,她耐心告罄。 她掀开床帘,呼唤石榴,“石榴——外面何人在喧哗?” 石榴侯在外间,听到傅知雪的叫唤,忙把备好的热水送了进来。 “回奉仪,虞奉仪主仆从万华苑搬了回来,马四去打听了一下,虞奉仪得罪了柳昭训,太子妃娘娘罚虞奉仪誊抄庆阳殿的旧书呢。” 傅知雪听闻虞奉仪又搬了回来,瞌睡虫顿时跑了。 她翻身坐起,“石榴,马四可有打听到具体的事?” 若她没记错,柳昭训是礼部侍郎家的小闺女,为人娴静柔弱,甚少与人结仇,存在感与她不相上下。 也不知虞奉仪如何把人得罪的。 石榴见傅知雪不睡了,快步走至床榻前,伺候她穿衣,“马四未打听清楚,奉仪,可要奴婢找人旁敲侧击问一问?” 傅知雪接过石榴递来的外夹袄穿上,“不用,虞奉仪藏不住话,她既然回来了,不愁没机会。” 被傅知雪算准了,这日午后,虞奉仪摇着扇子过来了。 “哟,还是傅奉仪耐得住寂寞,北苑虽然冷清了些,但甚在清净,没人乱嚼舌根。” 虞奉仪打扮得花枝招展,傅知雪早已穿上了夹袄,虞奉仪还穿着单薄的夏衫,不仅如此,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香粉,双指涂抹得嫣红似血。 傅知雪顺着虞奉仪的话回道:“我倒是羡慕虞奉仪手头宽裕,能去万华苑见识一番。” 虞奉仪一听这话,顿觉欣慰,不枉她来傅知雪这里炫耀。 她一屁股落座到圈椅上,“傅奉仪不必艳羡,万华苑也就那样,人多拥挤,嘈杂不堪,一不小心丢了物件,容易被人冤枉。” 傅知雪听出虞奉仪话里的深意,偏偏不多问,只令虞奉仪吃茶。 虞奉仪一肚子牢骚没处发泄,见傅知雪愚笨,听不出她的话音,颇为扫兴。 虞奉仪不甘心就此罢休,打量屋里的摆设,半就不新的圆桌矮塌,矮塌上铺着的厚毯子都瞧不出原先的光彩。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薛良媛在万华苑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太子妃娘娘还特别叮嘱膳房要伺候好薛良媛的膳食,日子过得可比你滋润多了。” 啧,原来阮氏派虞奉仪过来使离间计了。 傅知雪觉得阮氏这一招出得并不高明,萧元祁的一众妾氏明面上和睦相处,私下里勾心斗角,她与薛环充其量也只是明面上交好而已,还谈不上手帕交。 想必薛环那里也有人去离间了。 傅知雪未把虞奉仪的话放在心上,柔声回道:“虞奉仪真会说笑,薛姐姐怀了皇嗣,太子妃娘娘自然要多过问的,否则殿下回来得如何交差?” “虞奉仪若是羡慕,不妨等殿下回来,在殿下跟前好好伺候,假以时日也能过得舒心惬意。” 一席话可是把虞奉仪刺激得半死,她可算领教了傅知雪的嘴皮子有多厉害,怪不得不讨娘娘喜欢。 东宫一众妾氏人数何其多,若不暗中打点,猴年马月轮到她到殿下眼前冒头? 在傅知雪跟前碰了软钉子,虞奉仪气呼呼地走了。 虞奉仪是个不安分的,傅知雪晚间便收敛了些,到点就寝。 晚膳时石榴还提到过,“虞奉仪身边伺候的梨花昨日在假山旁鬼鬼祟祟的,正好被马四撞见了,马四趁机骂了她一顿。” 傅知雪不担心狗洞会被发现藏在假山里的狗洞隐秘,寻常人找不到,再者萧炫那边肯定有人盯着那狗洞,虞奉仪那边等闲发现不了猫腻。 怕就怕虞奉仪无端生事,在犄角旮旯里撒了诱蛇虫鼠蚁的粉,夜间爬来蛇那得吓死人。 思及此,傅知雪吩咐石榴去前头去求何公公,就说廊下的蚂蚁飞蛾太多,派人来清扫一遍。 ———— 崔夫人身体抱恙,崔玲儿递牌子向阮菀告假,本以为会被阮菀刁难,未料阮菀允了她一日假,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东宫即可。 崔玲儿再厌恶阮菀,表面文章也得做好,特地起早去了朝霞殿叩谢。 阮菀不仅见了她,还额外赏了她一些药膳补品,说了不少场面话,望崔夫人身体早日康健芸芸。 崔玲儿猜不透阮菀的用意,怀揣一肚子疑问回了崔府。 崔夫人月子里落下来的老毛病,一吹风便犯头痛症,崔玲儿出宫回来探望,崔夫人既高兴又担忧,忍不住唠叨崔玲儿,叫她没事别回来,省得被人眼红找茬。 崔玲儿有心想争辩几句,一旁的崔大人连忙朝她打眼色,崔玲儿顿悟,点头如捣蒜配合。 在崔夫人床前尽孝大半日,听闻堂哥回府,崔玲儿起了心思,等崔夫人小憩,她马不停蹄绕去了前院。 堂哥爹娘早逝,自打考到京城来,一直住在松泉苑。 松泉苑占地不大,是一座比较精致,带有江南风格的二层楼宅院。 院子里种植花花草草,院角砌着假山池塘,院中间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用白线画着棋盘,圆形石凳即是相应的棋子。 崔玲儿跨过棋盘,一路摸到书房,却没见到崔昊踪影,书房南窗下的桌案上摆着一碗热茶,想必崔昊临时去了别处,应该还会回来。 崔玲儿索性不走了,留在书房等人。 她闲不住,左右打量书房,依然还是她入太子府之前的样子,满屋子的书籍卷宗,找不到丁点新鲜花样。 崔玲儿不敢乱翻,崔昊也不允许她翻动,她略过整墙的书架,走到桌案旁,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本大周地理志上。 一张泛黄的纸张夹在其中,她没多想,顺手抽出来扫了一眼,倏地眸光一怔。 【苏府一夜被屠杀殆尽,苏知县之女下落不明】 “你在这里干什么?” 崔昊拎着一壶水从外院回来,见到崔玲儿杵在他桌案前发愣,手里还拿着夹在地理志里的信纸,他眸光一闪,忽又不疾不徐朝她走去。 崔玲儿把信纸塞回去,随口问了一句,“堂哥,大理寺的活够你忙了,你还操心旁人托你办的事?” 见崔玲儿没当回事,崔昊不动声色把地理志规整好,收到一旁,“这桩已经结案,不归大理寺管,我已经回绝昔日的同僚。” “哦,那就好,既然下了值就得多多歇息,少操心。” 崔昊没搭腔,反过来问崔玲儿,“堂妹可是有事找我?” 崔家家风开明,崔大人只得崔玲儿一女,崔昊又与崔玲儿相差十来岁,崔家人眼里,二人关系亲厚,与亲兄妹无异。 崔玲儿转身坐到圈椅上,吐槽最近发生的事。 崔昊耐着性子听完,只说了一句,“你既已嫁入皇家,就得遵守皇家的规矩,府里的人都能让着你,宫里不同,凡事三思而后行。” 崔玲儿早猜到崔昊的这番说辞,堂哥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指望他替她在圣上面前撑腰,压根不可能。 她也只是过来发发牢骚,并没指望他真的给予帮忙。 稍后又坐了片刻,崔玲儿便告辞走了,崔昊也不留她,目送她走远,复又翻开那本地理志,把信纸拿出来,脸色凝重,须臾,他把信纸搁进煮茶的炉子里。 —— 四四方方的戏台,戏台下方是三面轩窗,轩窗紧闭,透着晕黄的烛光,与戏台两侧连廊下方水池倒映的相映成辉。 今日是五公主萧元漪十岁生辰,宫里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皇后开恩,允许东宫一众女眷前去御花园听戏。 帝后陪同太后端坐在戏台对面二楼阔间里看戏,太子妃陪同在侧,六品以下妃嫔分散在楼下及各处。 傅知雪坐在楼下的连廊角落里,戏台上的唱作念打,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心思全部用在别处。 她还未见过萧炫的其余几名子女,此处角落隐秘,方便她悄悄仰首打量。 离得太远,看不太真切,依稀觉得五公主的模样更像皇后。 萧炫似乎是严父,不溺爱子女,只摸了摸五公主的小脑袋瓜子,问了些话,赏了一堆宝物,仅此而已。 王贵妃所生的二皇子萧元翀来了,约莫十三四岁,端坐在太后下首,模样富态,身子骨不如萧元祁硬朗结实。 倒是没见到如妃所生的三皇子,听说与萧元祁一起南下办差去了。 咿咿呀呀的唱词勾回了傅知雪的神思,看台上的是一出子救母的戏,有多少人听得津津有味,傅知雪不得而知,她无法静下心来听戏,琢磨着其他事。 殊不知满怀心事的她已然被人窥见心不在焉的模样。 约莫半炷香后,太后先行离去,之后萧铉也走了,他一走,看台上下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热闹了些。 来时喝了不少茶,傅知雪与身边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便领着石榴悄然离席,返回途中,有内侍凑近叫住她。 “傅奉仪请留步,皇上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我的连载现言《诱你入局》,跪谢 第16章 暗送秋波 傅知雪不认识眼前这位模样稳…… 傅知雪不认识眼前这位模样稳重的内侍,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恰到好处面露讶异,等着对方解释。 果不其然,内侍见她踌躇不前,立马机灵地解释,“奴婢元宝在乾宁殿当值,孙公公的徒弟。” 听闻对方是孙怀恩的人,傅知雪才搭腔,“公公可知皇上找妾身是何事?” 元宝笑着摇头,“小的不知,傅奉仪且随奴婢走吧,不能让皇上久等。” 元宝说完示意石榴也一起跟着,石榴听话,并不多舌,默默跟在傅知雪身后。 傅知雪眼角余光瞥到元宝使了眼色给石榴,二人似乎相似,这节骨眼上,她也不便多问,回头再旁敲侧击石榴。 元宝领着她专挑小道走,转瞬间远离了御花园,一路穿游廊过水榭,来到一处僻静的宫殿。 崇宁殿。 殿内灯火通明,门口有宫人当值,傅知雪走近一瞧,宫人不是旁人,正是孙怀恩。 她还未开口寒暄,孙怀恩朝她指了指殿内,“傅奉仪快些进去吧,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傅知雪猜不到萧炫打的什么算盘,不敢再拖延,疾步登上台阶,跨过门槛推门进去。 殿内茶香袅袅,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盆盆错落有致摆放的精修文竹。 傅知雪环顾四周,东西两边的墙上挂着一水的山水古画,她没瞧见萧炫,凭借直觉绕过骏马图屏风,只见萧铉歪靠在东边一座暖塌上,右手翻看舆图,见到她进来,眉峰不动,表情几无变化。 傅知雪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啥酒,上前躬身行礼,“皇上万安。” “起来吧。”萧铉放下手中舆图,招手示意她走近些,“先前在戏台那里不是两次三番找朕,眼下无旁人,你倒是拘谨了。” 面对萧铉的讥讽,傅知雪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狡辩,狗屁,她哪里朝他暗送秋波了?她分明在打量他的子女。 “皇上冤枉小女了,小女可不敢在您跟前放肆。” 萧铉闻言冷笑,示意她坐下回话,“朕且问你,你父是越州辖下泗水县丞,你可对越州官场有所耳闻?但凡你知晓的事,悉数向朕道来,切不可有所隐瞒。” 傅知雪心尖一缩,心跳如擂鼓,越州官场,萧炫怎好端端地提及此事?! 圣心难测。 来不及深思,她故作好奇道:“回禀皇上,小女父亲虽是泗水县丞,但小女自幼养在后宅,不曾,父亲也不允小女溜去衙门玩耍,更别提官场之事。” 萧炫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研判她这番话的真假。 傅知雪扛不住他威严凌冽的目光,他又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威压更重,她强迫自己千万别胆怯,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她执拗近傻兮兮的眸光令萧炫无语,良久,他率先打破僵局,“你是泗水人,便和朕说说泗水民生之事。” 一听民生之事,那说的可多了。 傅知雪落座到一旁的绣墩上,清了清嗓子,捡着好听的不好听的都说了,萧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帝王,她昧着良心夸河清海晏,他也不信呐。 “那小女先说一说泗水县名的由来吧,顾名思义,泗水沾了水,往上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古河道……” 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副泗水老百姓生活的画卷。 今日早朝工部联合御史台上奏,越州与泗水有一相连的湖,泗水依靠湖水灌溉,越州知府却大规模围水造田,泗水耕地无水灌溉,老百姓叫苦不迭,地方知县求助无门,越级上报给了江南道。 吏部尚书阮临浦适时发话,“越州知府乃乾元十一年的状元,此人原先在工部任职,不该也不能擅自围水造田,此事恐有内情。” 御史台的人不信阮临浦的说辞,反驳道:“越州腐败不是一日二日之事,太子早已上报此事,微臣不信阮大人不知悉。” 朝臣吵得不可开交,萧炫也不急着辨出是非对错,任由他们吵,他把此事交给御史台继续查办,吏部从旁协助。 今晚在看台上瞄见心不在焉的傅知雪,他忽然想起她的来历,心血来潮把她叫来,变相打听一下。 御史台与吏部皆有各自的小算盘,官场利益输送也不是一日之果,想要理清这盘根错节的腐败巨树,得从根部着手。 “当官的哪有不贪的,小女继母还想捐钱给知县老爷,替她娘家弟弟在衙门里谋闲差呢。” 萧炫闻言挑眉,拿手指了指她,“胆子不小,在朕跟前玩假公济私。” “皇上误会了——”傅知雪绷紧了心弦,头摇成拨浪鼓,“小女心想就连小女继母都想借着小女父亲的关系捞好处,更何况是官大一级的越州知府衙门?” “说难听些,只要官府还替百姓做实事,不把我等往死里压榨,官府衙门内里如何贪污腐败,我等平头百姓管不着。” 萧炫眸光一顿,细细揣摩傅知雪的话,颇为赞同她的看法。 也是,自古以来人心都是不足的,寻常百姓不外乎如此,更别提百官了。 他轻声一叹,暂且撇开政事,唤她过来,“老规矩,按得好,照例有赏。” “小女遵命。” 傅知雪精神一震,走到萧铉身旁站立,使劲搓了搓双手,待指腹有了暖意,她探手伸向萧铉的后颈。 这一回,她心不慌了,动作比上次顺畅了。 萧铉闭目养神。 殿内针落可闻,远处戏台飘来咿咿呀呀缠绵悱恻的唱腔,大抵是救母的戏唱完了,迎来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的尾声。 傅知雪不敢分神,早日把萧铉伺候好了,她能早点从东宫调到御前。 试问如何讨好皇帝,拍马屁还不能拍在马腿上? 傅知雪冥思苦想几日,依旧摸索不到终南捷径。 她不善厨艺,也不善女工,拿的出手的无非是自己这副皮囊,然而宫佳丽三千, 美女如云,谈何容易能入得当即帝王的眼。 眼下也只有这副赖以生存的按摩点穴手艺傍身。 越州官场早就腐败透顶,上到知府下到县尉、主簿,哪个不贪? 即便有京畿官员巡查,他们得了地方官员的好处,睁只眼闭只眼,官商勾结,祸害底层小胥吏。 那些蛀虫祸害她的父母至亲,她要努力往上爬,只要爬到那最高处,她才有机会给家人报仇雪恨。 一不小心晃了神,指甲划破了萧炫的脖颈,位置距离下颚处很近,衣领也遮不住的位置。 傅知雪吓个半死!她会不会掉脑袋?! 正当她脑袋瓜子懵了之际,萧炫猛地睁眼,抬手碰了碰被她划伤之处,一丝丝血迹残留在指腹上。 傅知雪‘碰’地一声下跪,哐哐几下,脑袋磕着地砖,“恳请皇上恕罪,小女不是有意的!” 混合米浆浇筑成的地钻结实牢靠,萧炫愣神之际,傅知雪额头已经红肿。 他摆手示意她起身,“看来阮氏不仅苛刻你的膳食,还扣了你修剪指甲的器具。” 萧炫的揶揄令傅知雪心里的大石转瞬落下,乖乖,当今圣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是假的! 萧铉这个金大腿,她要抱定了! 傅知雪叩谢萧炫的不追究之恩,羞于再给阮氏上眼药,低声道:“小女的不是,忘了勤修指甲。” 萧炫瞥了一眼她绞在一起的双手,她手指纤细修长,指甲饱满有光泽,与后妃相比,她的指甲不算长。 他也不细究这事,示意她继续按摩。 一刻钟后,萧铉打赏了两颗金瓜子给傅知雪,傅知雪欢天喜地收下来,萧铉没耽搁她,派人送她回东宫,一路避人耳目,专挑小道走,顺利无阻。 回到北苑,傅知雪分了一颗金瓜子给石榴,石榴有眼力见,主动向她道来身世。 “元宝是奴婢的弟弟,去岁家乡闹水灾,家人失散,奴婢与弟弟相依为命跑到京城求生,寒冬腊月奴婢感染风寒,没钱看病,元宝把自己卖进了宫换奴婢苟活,奴婢没了亲人,干脆也托了元宝的门路进宫当差。” 傅知雪叹息,除非自愿,谁会进宫给人当牛做马,都是苦命之人。 “石榴,无需我多说,你该知晓今夜之事不能对外人说。” 石榴跪地发誓,“奉仪且放宽心,奴婢是真心实意伺候您的,断然不会卖主求荣。” 傅知雪笑着示意石榴起来,萧炫既然吩咐元宝来找她,就是故意知会她,石榴是他御前的人,她无需小心提防。 亥时三刻,御花园的戏唱完,一众人等陆续散了。 皇后慈悲,吩咐宫人准备了两台轿撵,送太子妃与薛良媛回东宫。 两台轿撵并驾齐驱,在狭长静谧的宫道上缓缓前行。 轿撵四周设了厚重的挡风帘,薛环又握着驱寒的手炉,奈何还是架不住渗透进四肢百骸的凉意,片刻前阮氏的话言犹在耳。 “你若想保住腹中胎儿,须得拿出筹码,否则本宫凭什么帮你?” “试问殿下回宫,东宫一众美人中,殿下会先挑何人承宠?” “本宫的目的很简单,也得给腹中孩儿积德,你只要帮本宫把傅奉仪撵出东宫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夸夸我吧 第17章 隔阂 傅奉仪还是第一位划伤了皇上且毫…… 东宫一众女眷,阮氏与她皆有了身孕,崔玲儿与柳昭训家世好,却未能率先承宠,薛环猜测多半与朝堂有关。 其余之人不足为惧,唯独貌美出众的傅知雪令阮氏心生恐惧。 薛环承认自己也曾嫉妒过傅知雪的容貌,同来自江南道,同饮一江水,偏偏她却少了南方女郎独有的温婉。 倘若她是殿下,她也会更漂亮惹人怜爱的。 难得有一人不作妖,薛环不忍对傅知雪下手,可阮氏手段下作,拿捏住她的三寸,以她二弟的功名威胁,若是她不听从,她们薛氏一族想要在京城出人头地太难。 夜雾浓重,烙在薛环的心头,怎么也拂不散。 五公主萧元漪贪玩受凉,夜里发起了高热,闹着要父皇,薛芙梨自责又心疼,不得已派人去乾宁殿请萧炫。 萧炫得知此事后,连夜便去了延春宫。 当值的太医早已侯在此处,萧炫到的时候,太医正开好了药方,萧炫接过药方仔细审视了一遍,药剂分量不重,少年人的量。 萧炫叮嘱孙怀恩亲自盯着人抓药煎药,孙怀恩心中有数,即刻领命而去。 床榻上,萧元漪脸色苍白,昏昏沉沉地睡着。 薛芙梨满脸泪痕,起身向萧炫行礼,“都是臣妾的错,未亲自看着元漪,令她贪玩着了风寒。” “皇后免礼。” 萧炫示意薛芙梨起来说话,他撩起袍子落座到床沿,伸出手背贴向萧元漪的额头,烧得烫手。 春杏递来过了冷水的帕子,薛芙梨接过来递给萧炫,萧炫把帕子搁在萧元漪额头上,细细覆盖好。 薛芙梨凑近床榻,小心翼翼问道:“皇上,元漪自小爱说梦话,先前吵着要父皇,这会儿可要叫醒她?” 萧炫替萧元漪掖了掖被角,“不用折腾她,朕会留在这里陪她,皇后可去歇息。” 薛芙梨哪里敢走,传出去要被旁人笑话,更何况萧炫难得来一趟延春宫,尽管是看在萧元漪的面子上。 “臣妾不困,当娘亲的见不得孩子生病,臣妾要留下来陪着元漪。” 萧炫未再劝,腾出位置让给薛芙梨,兀自走到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大宫女春杏有眼力见,不用薛芙梨吩咐,忙不迭给萧炫斟茶。 萧炫没碰茶盏,抬头打量了一眼角落里的烛台,“留一盏就行了,烛火太亮影响公主歇息。” 春杏领命而去。 煎药没那么快,薛芙梨强撑精神,吩咐春杏去膳房走一趟。 片刻,春杏端了托盘进来,薛芙梨亲自接了过来,把膳房熬的参汤递给萧炫,“皇上,熬夜伤神,您用点参汤吧。” 萧炫接过汤盏,饮了几口便搁置一旁。 烛火幢幢,薛芙梨悄悄瞥了一眼萧炫冷峻的眉眼,心有戚戚,诸多话语汇聚心中却无法宣之于口。 横亘在俩人之间的巨大天堑令薛芙梨心灰意冷。 她不由自主又凝望寡言的男人,有心想要聊几句,忽而眸光一顿,萧炫左侧脖颈处有一细长的伤疤,已经结痂。 薛芙梨疑窦丛生,疤痕……像是被指甲划伤的。 乾宁殿伺候的宫人清一色都是小太监,原先有过宫女,后来出了宫女爬床一事,萧炫狠狠整治过一回,后妃再也无人敢伸手染指乾宁殿当值的差事。 薛芙梨悄悄离开,去了外间。 孙怀恩侯在外间,正盯着人煎药,见到皇后出来,忙上前询问,“娘娘可是有事要吩咐老奴去办?” 薛芙梨扫了一眼四周,院子里无外人,除了远处当值的宫人,只有春桃在煎药。 她压低嗓音问,“孙公公,乾宁殿的宫人怎么伺候皇上的?皇上龙体事关社稷,岂能有失?” 孙怀恩一头雾水,抖着胆子追问,“娘娘恕罪,老奴愚笨,您指的是?” 薛芙梨抬手点了点脖颈。 孙怀恩顿悟,眼前一黑,皇后眼力真好,竟然连皇上脖颈处的指甲划痕都发现了! 晚间他看到时也紧张得不得了,奈何皇上一句没事,也不涂祛疤的膏药,他也没辙。 孙怀恩顶着薛芙梨威严的目光,忙不迭下跪请罪道:“回禀皇后,都是老奴的错,皇上日间批阅奏折操劳过度,以至于脖颈酸疼,从御花园回来后,老奴替皇上按摩,一不小心指甲划伤了皇上。” “皇上看在老奴多年伺候的份上,不予计较,然老奴寝食难安,遂自请罚了三月月银。” 薛芙梨眸光在孙怀恩双手转了一圈,孙怀恩小拇指指甲稍长,确实做不了假。 孙怀恩是乾宁殿的老人,他的话做不了假。 薛芙梨摆手,“罢了,既然皇上都不追究,本宫也不会多事,孙公公起来吧,原也不怪你,不过孙公公回头还是得叮嘱皇上涂抹祛疤膏。” 孙怀恩悄悄松了口气,一个劲地点头,“娘娘且放心,老奴一定劝说皇上重视。” 萧炫一宿没合眼陪着萧元漪,等萧元漪退了热才去上朝。 早朝后,萧炫又去了一趟延春宫,小孩不掺假,萧元漪退了热有了精神头,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由薛芙梨亲自喂早膳呢。 萧元漪见到萧炫,眼睛一亮,激动地喊道:“父皇!昨夜元漪做梦梦到您来了母后宫里,元漪醒来时母后说您的确来过,元漪适才还不信呢。” 孩子心诚,少了大人的伪善,萧炫乐意抽空陪孩子闲话。 “你母后说你贪玩着凉发热,父皇自然会过来好好教训你一顿。” 听闻要被萧炫惩罚,萧元漪立马不乐意了,吓得躲到薛芙梨身后。 萧炫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叮嘱她乖乖喝药。 他没多留,只稍微坐了会儿便回了乾宁殿,薛芙梨心疼他一宿没合眼,又操心国事,自然不会再留他。 萧炫走后,萧元漪看向眼神落寞的薛芙梨,担忧道:“母后,是不是元漪生病了,父皇就愿意来母后的宫里?” 薛芙梨闻言一惊,立即纠正萧元漪的说辞,“元漪,你是父皇与母后的孩子,孩子生病,父母定会心疼,你切不可有此种想法,你父皇忙于朝政,要处理好多国家大事,怎能时刻留在母后宫里?” 萧元漪虽然才十岁,但皇宫里的孩子向来早慧,她知晓父皇有好多妃子,也有好多孩子,可父皇对他们一视同仁,谁也不偏爱,谁也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元漪知道了,元漪以后一定多孝顺母后。” 薛芙梨欣慰一笑,忙把萧元漪搂在怀里。 回到乾宁殿,孙怀恩提及薛芙梨发现划痕一事,萧炫才恍然记起,他抬手摸了摸,伤口已经结疤。 “朕又不是女子,身上有些碰伤擦伤实属正常,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既如此,便把那祛疤膏拿来,省得再被旁人捕风捉影。” 孙怀恩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吩咐宫人去拿膏药。 后妃们眼巴巴地盼着恩宠,一个个眼睛可厉害着呢,今日勉强敷衍住皇后,明日可不一定忽悠得了旁人。 啧啧,傅奉仪还是第一位划伤了皇上且毫发无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炫不是渣男,与皇后虽然相敬如宾,但他对子女的关爱是不少的,也可以透露出他从小的家庭环境,不剧透~感谢在2023-11-1813:45:49~2023-11-2120:0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升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罚跪 亏她心大,真是属貔…… 还有月余便是冬至,那日宫里会举行祭天大典。 在此期间,后宫众人都要准备祭天所用的美食,不拘后妃宫人,皆可参与此等盛事,届时圣上会当众选评出前一百名,优胜者所制作的美食会被赠与给边关将士在京的眷属,以及京城六品以下的官员家属。 暂且不说后妃们之间如何暗中较劲,东宫这边在阮氏的要求下,一众女眷悉数参加。 石榴去岁入宫,傅知雪向石榴打听,去年宫里后妃是否都参加了。 石榴今早去膳房领了红豆绿豆外加一些粗面粉,她一边和面一边回话,“皇后娘娘偕同后妃都参加了,此等节庆大事,又有红筹可拿,大家都竞相在皇上跟前表现呢。” 傅知雪品阶低,领不到细白如雪的精细面粉,只分得了一袋粗面,幸亏她先前收集晒干了桂子,否则都没有添头。 她与石榴合计了一下,主仆二人携手做桂花糕呢。 既不出众也不会抢风头,省得到时候她被阮氏挑刺,视为眼中钉。 蒸桂花糕简单上手,傅知雪为了省事压根未备馅料,模子是马四闲暇之余跟着何公公学的,天空飞的水里游的院子里栽种的应有皆有。 傅知雪挑了三款样式,花瓣状的,胖嘟嘟的鱼儿,外加喜庆的元宝。 倒是不敢添加太多蜜水,防止有人不嗜甜。 时值冬月,放上十天半月也不会馊,当然若是自己人享用,那还是尽快食用为好。 这俩日里,虞奉仪过来问她要了一些晒干的桂子,还明目张胆杵在一旁偷师学艺。 傅知雪由着虞奉仪偷学,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独门秘方,温水和面,揉成剂子,再搓圆往模子里一倒,撒上桂子压实后脱出来蒸熟即可。 至于虞奉仪那边会做什么,傅知雪不关心。 午后,薛环派贴身侍女芽儿过来约她去万华苑做客。 傅知雪以现成的借口推辞,“着实不凑巧,娘娘吩咐的活计还没做完,烦请芽儿回去转告薛姐姐一声,我改日再去做客。” 芽儿知情识趣,没着急离开,猜想傅奉仪会赠予她一篮子桂花糕,未料傅奉仪什么也没提及,自顾自低头揉面。 正当芽儿进退两难之际,马四端着一盘蒸熟的桂花糕从隔壁耳房跑过来,热气扑鼻胖墩墩的鱼儿形状的桂花糕可口又诱人。 傅知雪笑着招呼芽儿,“芽儿可在我这里尝几块,不过得稍做片刻才能回。” 芽儿聪慧,瞬间领会到傅知雪的用意,她笑着推辞,“既然奉仪在忙,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了,奴婢先回去给良媛回话。” 说完不再磨蹭,迅速转身离开。 石榴有眼力见,立即擦拭追出去送人。 待人走远,马四才问道:“奉仪,您适才为什么不给芽儿姐姐一些糕点?” 傅知雪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薛姐姐如今怀有身孕,一切膳食皆由膳房精心蒸煮,我若是好心送了糕点,若中途被人掉包,或是吃出问题,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马四一拍脑袋,瞬间醍醐灌顶,“奉仪说的是,倒是小的没想到这茬。” 三日后,众人给阮氏请安时皆呈上各自精心准备的吃食,请阮氏率先品鉴一番。 傅知雪大致一扫,基本上都是便于储存的糕点炸物,崔玲儿的炸汤圆,柳昭训的福禄寿桃,虞奉仪等人的重阳糕等。 阮氏未碰她们的吃食,只令身边的曹嬷嬷挨个品尝,不出所料,傅知雪呈上的桂花糕只得了一句‘一般’。 阮氏面色不善地敲打了她们一通,话里话外暗示她们要上心芸芸。 傅知雪权当耳旁风,不往心里去。 晚上洗漱前,腰间系着的荷包绳子突然断了,傅知雪弯腰捡起来,口袋松散掉出零星碎片。 她怔住,早前进京时在越州东云寺求来的那张护身符自燃了。 也不是自燃,就是颜色变了,变成灰色,而且还碎成了碎片,像是被火焚烧过后的灰烬。 奇怪,没掉进水里,也没掉进火坑,荷包里的护身符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傅知雪百思不得其解,这几日她都待在北苑,专心做桂花糕,夜间也未再摸去梅林。 不该如此。 “奉仪,您在看什么?” 石榴放好了洗澡水,等了好久没等到人进来,纳闷地出来找人,见到傅知雪坐在床沿,握着荷包发呆,忙过来问询。 傅知雪把手里的荷包递过去,“石榴,你看,我放在荷包里的护身符竟然自燃了,定是被那东云寺主持骗了,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哎。” “东云寺?奉仪说的可是越州东云寺?” “正是。” 越州东云寺乃千年古刹,香火旺盛,享誉京城。 石榴接过荷包,手指捻了捻碎片,“前些日子下了好几场雨,大概是受潮才变成这样,奉仪,水放好了,您先去泡澡,我帮你把荷包清干净。” 傅知雪嗯了一声。 翌日,石榴趁着去膳房领早膳之际,把此事托人传达给了元宝,元宝又告诉了孙怀恩,孙怀恩自然禀报给了萧炫。 午膳后易犯困,庆阳殿北苑传来的消息撵跑了萧炫的瞌睡虫,小憩不成,不免生了脾气。 “那丫头说的话岂能轻易当真?” 萧炫闲暇之余与相国寺主持大师礼佛,对一些神乎其神的事耳濡目染。 倘若高僧给的护身符的确是加持过经文的,可用来护身,只不过不是用来避天灾人祸,而是用来避邪祟。 傅知雪的护身符若真的如她所说,便是替她挡了一劫。 孙怀恩人老成精,皇上虽然满嘴嫌弃傅奉仪,但显然是在意此事的,毕竟自皇上登基以来,严禁巫蛊之术,一旦发现犯禁者,严惩不误。 “皇上,按理说不该作假,石榴说傅奉仪很是遗憾,恨不能再回一趟东云寺找那主持算账。” “是真是假,问问便知。” 萧炫挥手招来藏在暗处的影卫,今日御前当值的是影二,一直暗中监督傅知雪的是影六。 影二得了萧炫的吩咐,刷地一下便没了踪迹,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返回,带回来的说辞与孙怀恩的一字不差,甚至还多了一句。 “傅奉仪说她浪费了十两银子,抱着她的藏钱罐惋惜不已。” 萧炫闻言挑眉,亏她心大,真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孙怀恩憋着笑,接着道:“皇上,傅奉仪貌美出众,想必东宫里嫉妒她的人不在少数。” 言外之意,想要查明原委要费些功夫,且还不一定就是太子妃下的毒手。 祭天大典即将到来,这节骨眼上萧炫不想动刀见血,他沉思片刻,之后吩咐影二再增加一人去北苑。 傅知雪的性命他得保着,她尚且有些用处。 祭天大典前一日,各宫要把敬献的贡品送往奉天殿。 东宫诸人各自捧着红绸遮住的托盘列在朝霞殿里,等着吉时前往奉天殿。 薛环借着身孕之便,陪坐在阮氏下首,趁着阮氏朝众人训话之际,她不由自主瞥向排在最末的傅知雪。 一如先前,傅知雪的装扮素净典雅,一袭松石宫裙,如冬月里傲立天地的苍竹,自有雅韵。 旁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一盏茶过后,宫人唱了吉时,曹嬷嬷领着诸人前往奉天殿。 虞奉仪位列傅知雪左侧,傅知雪捧着托盘必须越过她,岂料虞奉仪鼻痒难耐,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动作幅度太大,碰到了越过的傅知雪,傅知雪脚步踉跄,手里的托盘没抓稳,哐当一声翻到在地。 东宫诸人吓了一跳,纷纷循声望来。 事出突然,傅知雪当即跪地请罪。 虞奉仪也跟着跪地,故作姿态解释,“启禀娘娘,妾身不是故意撞到傅奉仪的,是傅奉仪自己不小心不看路……” 傅知雪眼睫一颤,确实没料到虞奉仪来了这么一出。 崔玲儿见洒了一地的桂花糕,有心想替傅知雪说几句,却被旁边的人扯了扯。 “别添乱,掉地的不能再用。” 崔玲儿皱眉,循着众人的视线投向阮氏,不禁为傅知雪犯愁。 果不其然,傅知雪弄洒糕点,糟蹋粮食,被阮氏当众罚跪,也不说罚跪多久,阮氏便甩袖离去。 有心人作贱她,傅知雪也不争辩,不如让阮氏得逞一回,借此放松对她的戒备。 顷刻间,除了跪着的傅知雪,朝霞殿只余角落里当值的宫人。 石榴被拦在朝霞殿外,没有太子妃的允许,谁都不能上前给傅知雪送水送食。 石榴咬牙留在殿外等候,等到日落时分也未把阮氏等到,不得已她扭身回了庆阳殿,把消息递给乾宁殿当差的元宝。 元宝告诉了孙怀恩,孙怀恩犹豫不决,圣上在宝慈宫陪太后礼佛,这节骨眼上也不能拿这事去烦圣上。 若被太后察觉,傅奉仪的小命更加危及。 他告诉元宝,“先叫北苑的人备好药吧。” 被孙怀恩料中,傅知雪半夜染上风寒,高热一头栽倒,阮氏才放她回去。 等萧炫从宝慈宫回来知晓此事,反而出乎孙怀恩的意料,萧炫并未重视。 孙怀恩不解,见萧炫脸色不好,也不敢多嘴追问,暗地里纳闷傅奉仪是否遭了圣上的冷落。 第19章 时日不多 距离萧元祁回京…… 今日天阴,冷风卷着枯叶路过南窗下,芭蕉也没了生气,满院的枯瑟寂寥。 隔壁耳房火炉上煎着的药味透过门缝溜了进来,撵走了厢房里的山茶花香,间或传来马四与石榴的说话声。 “石榴姐姐,这奉仪几时会醒来啊?她都睡了两日了。” “你怕什么,奉仪今日必定能醒。” “可是——” “没有可是,老实干你的活。” 傅知雪早已醒来,只是呼吸不畅满身疲惫,双膝钝痛,稍稍动弹犹如抽筋剥皮。 冬月天气寒凉,朝霞殿院子里铺着的青砖坚硬如铁,哪怕夹裤穿得再厚,也架不住久跪。 前日半夜她被石榴搀扶回来时尚有印象,不至于高热惊厥忘却一切。 阮氏身边伺候的另一名大宫女妙雪居高临下讥讽她,“娘娘看在未出生的小太孙份上,暂且绕你一回,祭天大典出了茬子的早被问罪责罚了,只罚你跪上一日你该偷笑,还请傅奉仪好自为之。” 且给她等着瞧,这一遭折磨她会找时机还回去。 一刻钟后,石榴端药踏进厢房,一抬头便瞅见傅知雪披着夹袄靠坐在床头,神色恹恹。 石榴双眼一亮,喜极而泣,“奉仪!您总算醒了。” 危难关头辩人心,石榴这丫头确实忠心耿耿。 傅知雪回神,朝她安抚一笑,“石榴,这俩日辛苦你了,待我康复,亲自下厨熬一锅肉汤犒劳你。” 听闻有好吃的,石榴当然开心,“奴婢先谢过奉仪。” 石榴把托盘搁置一旁,掀开盖子放凉,转身去给傅知雪喂了些温水润嗓子,又问她是否有胃口,要不要先垫一垫肚子再喝药。 傅知雪没什么胃口,“先喝药吧,再拿一块桂花糕过来。” 耳房橱柜里还留着一屉桂花糕,只是可惜了她们辛苦做出来的八十八块。 “好嘞,奉仪稍等,我去给您热一下。”石榴把手里的热毛巾递过去,又把药碗端近搁在床头案几上。 石榴动作麻利,顷刻间就热好了一盘桂花糕。 马四跟在石榴身后,未踏进厢房,只在南窗下问候,“奉仪,你总算醒了,小的给你熬一锅米粥可好?” 傅奉仪应承下来,马四欢天喜地又去了耳房。 良药苦口,一鼓作气喝完,傅知雪立马咬了一口桂花糕去去苦味,忽而瞥见案几上摆着的青瓷小罐,挺陌生的。 “谁送的药膏?” 石榴接过空碗,把干净的帕子递过去,不敢隐瞒,“奉仪被罚跪时,奴婢没了主张,遂去托人传话给元宝,这药膏是孙公公给的。” 傅知雪眸光一怔,竟然惊动了孙怀恩,那萧炫那里多半也会知晓。 她不能怪石榴,石榴尽忠职守没有错,只是人心难测,帝王心深似海,等闲人难以琢磨。 傅知雪思忖片刻,郑重其事道:“石榴,你且记住,我待在东宫的时日恐无多少,若下次我再出事,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去麻烦元宝。” “不要为了外人连累你们姐弟,不值得。” 距离萧元祁回京还有不到半月,短则三五日,慢则十日,阮氏那边定然还会有大动作。 石榴被傅知雪突如其来的‘遗言’吓得半死,内心惶恐不安。 她猛地跪地,“奴婢不懂奉仪为何如此丧气,如若真有那一日,奴婢也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恳请奉仪不要舍弃奴婢,奴婢心甘情愿跟您一辈子。” 石榴入宫近两年,伺候过好些人,她们都不如傅知雪这般尊重宫人,且不说好吃的好玩的都会让她尝试一番,一点架子都没有。 小小一名宫女若无身家背景,想要在偌大的皇宫里生存谈何容易?若不是弟弟元宝认了孙公公当干爹,她说不定早就被人撵去了浣衣局。 傅奉仪貌美出众,不讨太子妃娘娘的喜欢,但讨皇上的欢心,石榴不蠢,跟对了主子,她下半辈子能少受些罪。 傅知雪约莫能猜到石榴的想法,她轻声一叹,扯破窗户纸,告诫她一番。 “石榴,先不说皇上日理万机,单说我的身份,我且问你,我是太子殿下的妾氏,一旦我被人陷害下了大牢,皇上可愿费神捞我出来?” “你想过没有,我有何非捞不可的本事?单凭我这张脸么?” 这话把石榴问住了。 此次傅奉仪被罚跪,除了孙公公赠予的药膏,乾宁殿那里再无消息传来,太子殿下妾氏何其多,没了傅奉仪,还有下一个王奉仪。 石榴幡然醒悟,傅奉仪其实与她没俩样,上位者惦记你时,待你如珠如宝,上位者忘记你时,你只是根草。 “奴婢明白了,谢奉仪教诲。” 说了会话,傅知雪便觉得疲乏,她示意石榴去休息,她再躺一会儿。 石榴替她把南窗下的火盆添了点炭,又把被风吹动的窗户往外推开一些,宫里老人说冬日屋内烧炭取暖得勤开窗透气,否则会容易昏迷窒息。 始作俑者虞奉仪躲在西厢房闭门不出,崔玲儿过来探望傅知雪,特地送来了活血化瘀的膏药。 傅知雪怕过了病气,不敢让崔玲儿进屋,崔玲儿也不怕冷,就立在廊下陪傅知雪叙话。 “祭天大典过后,皇上评选了前一百名,后妃那边皇后娘娘、王贵妃等人都上榜了,东宫这边只有柳昭训的福禄寿桃入选,啧啧,可把某些人气得跳脚咯。” “傅奉仪千万得养好身子,不能让那些小人得逞,我还等着你身子康健后与你一道打吊牌呢。” 崔玲儿嗓门不小,并未指名道姓,可明眼人一听便知她骂的是谁。 西厢房那里,虞奉仪贴在门缝旁竖起耳朵偷听,把崔玲儿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一字不落记住了。 虞奉仪气得牙根痒痒,对着身边伺候的人破口大骂,“傅知雪自己走路不带眼怪得了谁?!就她娇弱,跪个半日着凉发热,宫人们要是都学她,那还干不干活了?” “趁早病死得了,省得费功夫对付!” 虞奉仪的骂骂咧咧传不过来,旁听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歪靠在暖塌上的傅知雪背过身去咳嗽了几声,石榴连忙递茶过去,傅知雪接过来一鼓作气喝完。 崔玲儿握紧手里帕子,一脸担心,也就俩日未见,傅知雪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一张脸巴掌大,下巴尖尖,我见犹怜。 “傅妹妹,要不要我去请女医过来替你再开一副止咳化痰的方子?” “不用,咳个几日就好了。”傅知雪拿帕子遮住嘴道,“天气冷,崔姐姐还是快些回去吧,等我身子彻底好了,一定去万华苑找你打吊牌。” 冬日宫里无趣得狠,御花园液池上冻,又不能上去滑冰,只能闷在屋子里绣花。 太子南下办差还未回,皇上特地把今年的冬猎也取消了。 崔玲儿闷得发霉,万华苑那群人要么话不投机,要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个都无趣得狠。 “一言为定,可不能忽悠我。” 石榴送走了崔玲儿,不多时,薛环那边也派人送来了补气养血的食材,皆是新鲜未煮过的,有没有毒,一看便知。 傅知雪令石榴妥当登记收起来,暂时用不上这些。 是夜,影八放水归来,悄无声息返回到庆阳殿北苑东偏厅厢房与耳房之间的夹角里。 深夜寒凉,影八问身旁打盹的影六,“这北苑荒凉偏僻,白日也见不得几个人影,到底有什么好监视的?” 影六比影八年长几岁,为人也更稳重,“小八,皇上交代的事,我等只需听从即可。” 无聊是无聊了些,总比十一他们在外面喊打喊杀的好。 见到影八手里的桂花糕,影六皱眉警告,“马四糊涂不记得数,那石榴可不笨,你胆子也太大了!暗卫守则第八条你忘了是不是?!” 影八忙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块,径直塞到影六嘴里,“不是在耳房橱柜里顺的,我从朝霞殿膳房偷来的。” 一听是猪食桶里抠出来的,影六下意识就要吐。 影八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笑嘻嘻找补,“朝霞殿膳房的宫人可舍不得扔猪食桶,这些糕点又不脏,把灰尘擦一擦吹一吹照吃不误。” 那青砖地板多干净啊,朝霞殿宫人早晚擦拭好几遍呢,桂花糕落在地上能有多脏。 “你还别说,傅奉仪做的桂花糕好吃又不甜,可惜皇上没吃。” 傅知雪第一次送萧炫重阳糕,被萧炫拿去打赏暗卫了,影八当日正好当值。 影六这才把桂花糕吞进肚子里,附和了一句,“宫斗可耻,糟蹋粮食。” 影八又想起一件事,“六哥,傍晚那会我从乾宁殿回来,看到海棠拿了一包红花给了虞奉仪,你说这事要不要报上去?” 影六擅毒,一听红花顿时汗毛直竖,傅知雪未有身孕,红花只可能借她的手去落薛良媛的胎。 “红花即可入药也可配合食疗,但宫规早有规定,后妃宫人不得私藏红花,若是要用必须经太医院诊治开方,你这几日盯紧虞奉仪,我明早回去上报。”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啦感谢在2023-11-2321:23:38~2023-11-2421:1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升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红花 真相如何已然不重要…… 五日后,傅知雪病愈,只偶尔还咳嗽几声,不敢再拖延下去,一大清早就去了朝霞殿给阮氏请安。 阮氏身边的侍女海棠见她还有一声半声咳嗽,便令她只站在正厅门外,“傅奉仪既然咳嗽还未好,再晚些日子来请安也无妨。” 海棠唱白脸,妙雪唱红脸,阮氏身边的二位得力干将可真有意思。 傅知雪低眉顺眼回道:“妾身卧床多日,心有惭愧,今儿特来感谢娘娘,给妾身在病中延请女医诊治。” 海棠把傅知雪的话传递进去,阮菀轻蔑一笑,夹起金勺,舀了一汤匙香膏涂抹在手上。 “傅奉仪当真娇贵,时不时感染咳疾,本宫印象中似乎有三次了吧?海棠,你猜她是否故意为之?” 太子府失火前几日傅知雪与虞奉仪等人吃了锅子被呛到,咳嗽三日告了假。搬入东宫没俩日她着了风寒又告了假,算上这一回确实满三次。 海棠不解,“娘娘,奴婢愚笨,太子殿下青睐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那傅奉仪何故躲着不愿被宠幸呢?难不成她心里有别人?” 阮氏放下金勺,讥讽道:“入宫之前的事谁能猜到,先静观其变,继续叫虞奉仪盯着她。” 第二日傅知雪又去请安时,骤然得知萧元祁不日就要回京,在座的一众妾氏无不翘首以盼。 薛环、柳昭训等人情绪内敛,虞奉仪等人按捺不在,崔玲儿与众不同,大大方方喜笑颜开。 “太子哥哥总算回来了。” 一句话令阮氏当场脸色一变,碍于众人的面没有发作。 回了北苑,傅知雪惶恐不安,知晓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奈何眼下别无他法,她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待在一亩三分地里修身养性。 两日后,萧元祁回京。 掌灯时分,东宫一众女眷便得了太子去了阮氏那里安置的消息。 也是,阮氏再跋扈也担着太子妃的头衔,且怀有龙孙,太子理当先去陪阮氏。 傅知雪心无旁骛,安心就寝。 翌日清早,石榴进屋伺候她洗漱时带来了阮氏免去众人请安的消息,还说太子殿下右脚踝受了伤,行动不便,年底前都要去相国寺专心养伤,严禁旁人去打扰。 言外之意,一众妾氏没了侍寝爬床的机会。 傅知雪怔住,内心一动,萧元祁受伤了,所以上辈子他没去冷宫找她? 呵,真相如何已然不重要,也无法挽回完好如初的她。 至于萧元祁为什么不在东宫养伤反而跑去京郊相国寺,傅知雪更加不关心,萧元祁不在一日,她能安生一日。 奈何,她失算了。 虞奉仪身边的侍女梨花在她的煎药的罐子里投放红花,被石榴当场捉住。 傅知雪一脸惊愕,吓得从暖塌上站起来,起得太猛眼前差点一黑,她连忙扶住案几桌角,捂着心口努力平心静气。 越想越无法平静,前世被阮氏栽赃的记忆历历在目,她飞速转动着脑瓜子,一念之下,气冲冲地奔出厢房。 梨花在院子里叫唤囔囔,声称她被冤枉,引来了虞奉仪。 “好你个石榴,你凭什么令马四捆着梨花?!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奉仪——” 虞奉仪的狠话还未撂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蒙,愣了半晌才知道要反击。 见到傅知雪怒气冲冲地立在她跟前,虞奉仪撸起袖子抬手就要扇回去,“傅知雪你好大的胆子——” 虞奉仪的右手刚挥过来就被奔过来的石榴截住,石榴恶狠狠地瞪着虞奉仪,然后毫不客气地甩开她的手臂。 石榴力气大,虞奉仪被甩得向后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傅知雪忙把石榴拉到身后,指着虞奉仪的鼻子道:“一巴掌算便宜你的!” 虞奉仪懵了,第一次见傅知雪发脾气,与人和善的傅奉仪发起火来,那威力相当惊人。 虞奉仪不甘心被傅知雪主仆俩羞辱,还想上前与她们理论,视线一扫,对上怒容满面的马四,她有些惧怕,下意识退到水缸后,“你、你们——” 虞奉仪环顾四周,想要找人帮忙。 另一名宫人不在,被她打发去了膳房取午膳,北苑偏僻,前殿的何公公耳聋眼花,派不上用场。 她心里一慌,真要打起来,她一个人抵不过傅知雪主仆三人,眼珠转了几转,计上心来,她往地上一趟,撒泼打滚。 “快来人啊——傅奉仪打人啦——呜呜呜——太子妃娘娘您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虞奉仪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眼泪说来就来那叫一个绝。 石榴反应迅捷,一把抓乱头发,学着虞奉仪躺地上那样哭闹,“老天爷啊!这都什么世道啊!大家快来瞅瞅做贼的喊捉贼——” 傅知雪瞠目结舌,已然被眼前的场景震得没了反应。 石榴反应好迅捷! 小姑娘孺子可教,傅知雪生怕自己控制不出来想笑场。 虞奉仪见石榴也模仿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霎时气得双眼通红,睚眦欲裂,“你们主仆丧心病狂!还妄想倒打一耙——” 北苑闹的动静太大,前殿洒扫的宫人皆跑了过来。 何公公身边的徒弟小九与虞奉仪有私交,一过来就瞪向石榴,“吵什么吵?谁允许在宫里如此撒泼?!” 石榴见到小九,闹得更凶,“九公公得了眼病就趁早去治!就奴婢一人撒泼了?” 小九被石榴这么一怼,顿时闹得脸红耳赤,他扫了一眼面色冷淡的傅奉仪,又瞅了一眼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虞奉仪,一个头两个大。 小九没空多管闲事,改口劝告她们,“唉哟,虞奉仪,傅奉仪,您二位有事好好说,犯不着吵吵闹闹,这要是传到了朝霞殿那边,那可不得了!” 小九话音刚落,何顺出现在月亮门尽头,察觉这里的闹哄哄,脸色一变,疾步奔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 小九见到何顺,顿时有了主心骨,忙不迭把看到的先说了一遍。 虞奉仪不撒泼了,从地上爬起来,把脸凑过去,控诉傅知雪的罪行。 “傅奉仪冤枉我,诬赖我唆使身边伺候的梨花去她药罐里下红花,不问青红皂白就扇了我一巴掌,何公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何故要求害傅奉仪?再说了红花可是禁药,梨花从哪去弄那东西?您评评理。” 石榴见缝插针道:“虞奉仪胡诌!明明是你先辱骂我家奉仪在先!” 傅知雪不慌不忙,径直走到何顺面前,主动承认自己动的手。 “何公公,是我打了虞奉仪,我哪怕再无能,家世再无依,也不能任凭虞奉仪如此欺压我,那红花能要了我的命……” “傅知雪你胡说——” “我死了不打紧,就怕虞奉仪假借我的手再去害太子妃娘娘——” 傅知雪压根不给虞奉仪插嘴的机会,声情并茂地引出事情原委,说着说着泪盈于睫,弱柳扶风之态,令人心生怜惜。 本就占着貌美出众的优势,且能说会道,引经据典指责虞奉仪不顾昔日一起入府之情谊芸芸。 何顺原本就是孙怀恩的人,石榴往乾宁殿送信,他睁只眼闭只眼。 今日这事,他当然偏向傅知雪,连忙安慰,“傅奉仪快别哭了,今日之事老奴一定如实禀报给太子妃娘娘。” 虞奉仪目瞪口呆,傅知雪不去唱戏可惜了,一副小媳妇被恶婆婆磋磨,受到天大委屈的模样。 “傅知雪,我以前错看你了,原来会咬人的狗不叫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哼,我去找娘娘说理,我倒要看看娘娘是否向着你!” 傅知雪抬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即使在娘娘面前,我也会据理力争,省得被你二次栽赃!” 虞奉仪脸色一变,“好!那就走着瞧!”管不了那么多,她还记恨着刚才遭受的一巴掌。 说完又觉得不解气,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指着傅知雪等人厉声道:“我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等着吧!” 傅知雪懒得看她,招手示意石榴马四回去。 纸包不住火,稍晚北苑一众人等全部被叫去了朝霞殿,万华苑那边的人得知消息,也来了朝霞殿旁听。 虞奉仪跪在大殿中央,哭得鼻涕眼泪齐飞,声称她被冤枉了。 傅知雪据理力争,虞奉仪说一句,她驳斥一句。 阮菀被她们二人吵得脑袋瓜子一炸一跳,虞奉仪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件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跑到她跟前告状。 阮菀指着二人的鼻子大骂道:“牙尖嘴利的东西,来人,给本宫掌嘴!” 宫人出列,扬起手里的板子对准虞奉仪与傅知雪,狠狠扇了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令在座众人心惊肉跳。 虞奉仪挨打情形不清楚,傅知雪咬牙硬生生撑住了惩罚。 宫人力道之大,她被扇得扑倒在地,右脸火辣辣地疼,连带着耳鸣目眩,眼前发黑。 嘴里有了血腥味,她倒吸一口冷气,牙缝间漏风,她憋不住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轱辘一声响,掉了一颗牙齿。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我的连载现言【邀你入局】,跪求收藏,需要你们的浇灌,么么哒 第21章 一环套一环 按理说那个叫…… 众人愣住了,显然被这一幕吓到了。 傅奉仪右脸红肿不堪,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再瞧虞奉仪,脸颊上一个巴掌印都没有,却哭得惊天动地。 明眼人一眼看出其中的名堂。 太子妃嫉恨傅奉仪,故意借此磋磨傅奉仪呢,怕不是那红花真的是虞奉仪所为,二人把众人当成傻子,一唱一和呢。 然而此事她们无权插手,也不能插手,否则下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得是她们。 傅知雪疼得龇牙咧嘴,难受之极,不想被阮氏看笑话,她忍着不哭出声。 “且慢!” 崔玲儿坐不住了,一蹦三尺高,跑到傅知雪面前,推开用刑的宫人,“你个宫人!娘娘叫你掌嘴不是叫你把傅奉仪的牙齿打掉!” “回头太子殿下知晓,有你的好果子吃!” 负责掌嘴的宫人是一位敦实负责朝霞殿粗活的管事嬷嬷,这人可不怕崔玲儿的威胁,冷着脸回道:“回崔良媛的话,奴婢听命办事而已。” “你——”崔玲儿眼珠子一转,走到虞奉仪面前蹲下,一把抓住虞奉仪的脸,“你们自己瞧瞧,当我们眼瞎不成?!” 虞奉仪作势要推崔玲儿,不愿被崔玲儿抓住把柄,“崔良媛好大的胆子,娘娘还未发话,你何故如此跳脚?” 薛环眼皮子一颤,不敢觑向傅知雪,在腹中胎儿与傅知雪之间,薛环选择保住孩子。 阮菀见崔玲儿跳出来维护傅知雪,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崔玲儿,简直没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崔良媛,虞奉仪傅奉仪二人殿前失仪,且在庆阳殿北苑犹如泼妇骂街,本宫未立即把她们二人送去发落,已经格外开恩,只令宫人掌嘴教训以示告诫,你有何意见?!” 崔玲儿懒得听阮菀鬼扯,“虞奉仪就是故意的,陷害傅奉仪真当旁人眼瞎看不出来?!既如此,为何虞奉仪脸上连一个巴掌印都没有?!娘娘分明有失公允!” “依我看,红花一事兹事体大,不如干脆把二人送去大理寺审问!” 众人面面相觑,大理寺? 阮菀气得恨不能撕了崔玲儿这张嘴,忍着怒火辩驳,“本宫知道大理寺少卿崔大人是崔良媛的堂哥,傅奉仪虞奉仪是东宫的人,东宫女眷犯错,还轮不到大理寺插手过问!” 崔玲儿偏不听从阮菀,梗着脖子怼道:“那就请皇后娘娘来评评理!” 其余人适时搭腔,“皇后娘娘陪太后去相国寺礼佛,为期三天,怎能拿这龌龊之事去烦心她们?” “崔姐姐好生奇怪,竟然如此偏帮傅奉仪,岂是傅奉仪许了你什么好处?” “你们休要胡诌!”崔玲儿双手叉腰,怒目圆瞪说风凉话的刘奉仪等人。 柳昭训看不下去,出声截断崔玲儿的怒骂,“崔良媛先不慌,妾身想不通梨花为何忽然毒害傅奉仪,若是傅奉仪怀有身孕还说得通。” 一句话点到了关键之处。 众人愣住,是呀,有孕的人喝了红花恐会滑胎,东宫现怀有身孕的只有二人,太子妃娘娘与薛良媛。 梨花莫不是个傻的? 再往深处想,傅奉仪与薛良媛关系甚好,若薛良媛去探望傅奉仪,喝了有红花的茶水,那后果不堪设想。 柳昭训环顾一圈,见众人神色恍惚,又接着说道:“况且以傅奉仪的相貌,委实不用走这步险棋,殿下回京,傅奉仪受宠也能怀上皇嗣。” “娘娘还是不要被幕后歹人糊弄的好,若是殿下回来查明真相……” 故意不提虞奉仪是不是幕后之人,恰到好处给众人留下瞎想。 崔玲儿一听柳昭训出声帮腔,且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大为佩服。 “就是就是,柳姐姐说得对!” 阮菀狠狠捏着手里的帕子,未料到柳昭训也站在傅知雪那边,失策。 思忖片刻,她摆手道:“既如此,先把虞傅二人暂时看押起来,待殿下从相国寺回来再仔细审问。” 傅知雪主仆与虞奉仪主仆被分别关押,傅知雪被关进朝霞殿的一处杂物间,阮氏大概怕她死了,还令人送了一碗水和一个馊了的馒头。 傅知雪只喝了水,没碰馒头。 杂物间窗户透风,冷风四溢,外间廊下烛影晃动,傅知雪依靠在墙角,身体蜷缩取暖。 石榴与马四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但愿阮氏不要暗中使坏。 半夜,木门枝丫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傅知雪被灌进来的冷风吹醒,她掀了掀眼皮,晕黄的烛火中,她见到披着斗篷的薛环。 薛环夜半到访,她丝毫不意外。 “薛姐姐可是来看我笑话?” 薛环不忍目睹傅知雪这会儿惨兮兮的模样,她右脸红肿如馒头,嘴角的血迹未干,身上发饰凌乱。 薛环提着灯笼近前,微微弯腰忙把怀里揣着的糕点递过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傅妹妹,我对不住你。” 凭傅知雪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红花的用处,薛环猜不到傅知雪如何破了虞奉仪等人的奸计,她原本可以不掺和进来,但她寝食难安,还是冒险趁夜来探望。 薛环的苦衷,傅知雪不想知道,她不怪薛环如此抉择,换成她,她也会这样做。 沦为阶下囚,哪有不吃嗟来之食的自尊?她得吃,否则未等到萧炫来救,她就玩完。 就着碗里的冷水,傅知雪吞下三块糕点,“薛姐姐,阮氏到底想要干什么?想我死?” 未免夜长梦多,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薛环低垂着首,护着腹中胎儿,“娘娘答应过我,只要把你撵出东宫,她能允我顺利产下这胎。” 就这样? 手里没有帕子,这节骨眼上也不讲究,傅知雪抬手用袖子擦嘴,哂笑,“你信吗?” 薛环仰首望天,忽而苦笑一声,“傅妹妹,我信或不信不重要,我别无选择。” “你们分明是要我的命。” “你放心,那日掌嘴的宫人是阮氏的人,若你主动承认自己备了红花,阮氏届时会叫人仗刑,我会安排人执行,不出意外你会被丢进浣衣局,到时我再安排你出宫。” 傅知雪垂首,敛去眼中光芒,故作沉思,她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未算到正中她的下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把命交到旁人手中太过草率。 “我信你,但我不信阮氏。” 薛环与傅知雪谈崩,临走之前还是不忘劝说傅知雪,她等不到太子殿下回京,太子殿下此去相国寺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名,她不如趁早遂了阮氏心愿,免遭皮肉之苦,早点出宫脱离苦海。 傅知雪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薛环。 薛环见状,也不便再多言,拽紧了披风,悄然离开。 一刻钟后,暖阁寝殿,海棠推门进来禀报,“娘娘,薛良媛都按您吩咐的照做了,不过傅奉仪并未轻信她的话,若是傅奉仪咬牙不认怎么办?” 阮菀歪靠在软塌上,双脚泡在木桶里,秋雪坐在矮凳上,时不时往木桶里添加月季花瓣。 “她嘴硬不了几日,等着瞧,最多三日,她便会自觉招供。” 就算她不招供,还有她身边伺候的两名宫人呢。 傅知雪一日不除,一日便是她的心头大患,殿下虽去了相国寺,但最多五日便回,必须在此之前,把人送去浣衣局。 思及此,阮菀不忘叮嘱海棠,“虞奉仪身边的那个宫人,叫办事的人机灵点,千万别露出马脚。” 海棠颔首,“娘娘放心,奴婢知晓如何做。” 乾宁殿。 亥时过半,孙怀恩剪了剪烛芯,烛光亮堂了些。 萧炫白日也去了相国寺,傍晚才回宫,案几上积攒了一堆奏折等着他批阅,这会儿手握朱笔,不时在奏折上勾勒批语。 孙怀恩不敢出声打扰,只默默添茶倒水。 大半个时辰后,萧炫放下手中最后一份奏折,长时间保持低头姿势,他脖颈酸疼,忽然想到能替他按摩点穴的傅知雪。 “孙怀恩,什么时辰了?” 孙怀恩终于等来了萧炫的询问,忙回道:“回禀皇上,已经子时了。” 萧炫怔住,子时了,太晚了,那丫头定然已经就寝。 “安置吧。” “皇上——” 萧炫眸光扫向欲说还休的孙怀恩,见他吞吞吐吐有口难开的模样,不禁气笑了。 “想说什么就直说,何故做出如此德行!” 孙怀恩低头认错,随后立即说道:“回禀皇上,庆阳殿北苑那里出了事,虞奉仪身边伺候的宫人给傅奉仪的药罐里下红花,被虞傅奉仪身边的宫人当场捉住,如今北苑众人皆被太子妃关押在朝霞殿。” 早在傅知雪被关押至朝霞殿,影卫一直藏在暗地里,未有萧炫的吩咐,只能静观其变,只传了话给孙怀恩。 萧炫脸色一沉,不怒自威,“红花?” 孙怀恩一时摸不清萧炫的态度,萧炫向来最憎恶后宫妃嫔为了争宠不折手段互相倾轧之事,但凡谁敢谋害皇嗣,一旦查明真相,杀无赦! “此事甚为奇怪,影六前日来上报此事,影二令他暗中盯人,按理说那个叫梨花的宫人是没机会在傅奉仪药罐里下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男女主对手戏快了感谢在2023-11-2520:42:27~2023-11-2612: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18181888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