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狼》 第一章 帝国新贵 北风呜咽,洛阳城。 灰墙青瓦上全部挂满了各式红绸,掉光了叶子的灰色树杈,也全部用红绸包裹,到处喜气洋洋。 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煻帝国最尊贵的公主,皇帝陛下唯一的孩子,有帝国第一美女之称的阳城公主,今天要出嫁了。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微笑,互相窃窃私语的,是这位由赵皇后所生的美丽公主,她的东床驸马,竟然既不是来自皇帝陛下母族的卫国公世子郑秉德,也不是来自皇帝陛下妻族的武长候之子赵翾飞。 这位幸运的驸马,是来自帝国遥远的南海上,一座化外之岛珍珠岛的鲤人大酋长韦幼青。珍珠岛原是一座荒蛮小岛,岛上常年覆盖着原始森林,土人彪悍,朝廷没有能力治理这座岛,就把它作为流放犯人的场所,这位韦酋长,就是这些流放犯的后代。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归化土人和流徒,合称鲤人,韦幼青被鲤人推举为大酋长。韦酋长在岛上鼓励农耕和手工业,发展海上贸易,从岭南慢慢往国内渗透,十年间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富可敌国。 三年前,韦酋长邂逅国色天香的阳城公主李桃夭,跟随美人脚步,来到洛阳,亲手向美人的父亲,大煻皇帝陛下李承嗣献上珍珠岛版图,归顺朝廷。 李承嗣既令巡防司密查,查得韦幼青的祖上,是由于被牵连进一场贪墨舞弊案流放的,这个案子涉案者众多,很多人都是被无辜牵连的。李承嗣大笔一挥,赦免了韦氏一族及岛上所有鲤人流徒,韦幼青以鲤人大酋长的身份,封为鲤候,准其在京城开府。又喜韦幼青风度翩翩,谈吐不俗,李承嗣有心将其纳为东床,打破皇族公主必嫁郑氏、赵氏的怪圈,故尊其为客卿,令其常伴君左右。 此刻,这位众人眼中神秘的鲤候,正缓缓的走在自家候府的大道上。从候府门口一直通往内宅门的大道,被各式绑着红绸的担架占满了。一个高大精瘦的汉子看到韦幼青,跑过来,躬身拱手道:“酋长,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韦幼青儒雅沉静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他走到一抬担架前,旁边的汉子把箱子打开,轻轻扒开上面的丝帛珠宝等物,把箱子的隔板微微掀起。韦幼青已看到隔板下刀光剑影,透出森森寒意。他微微颌首,汉子又把箱子按原样封好。 “韦榕,这几百个兄弟,还有我们鲤人的性命身家,荣华富贵,都在此次。我们不能以性命相搏,一切相机行事,没有把握,宁肯不做。”韦幼青继续缓缓的往后宅走去,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汉子徐徐的说着,声音不紧不慢,虽低沉却清晰悦耳的传到韦榕的耳朵里。 韦榕,韦幼青的亲兵侍卫长,肃然答道:“请酋长放心,韦榕明白。”两人行至内宅门口,韦幼青停下脚步,回头对韦榕说:“回去告诉小子们,内宅以后不能随意出入。”他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儿女情长的说,“以后,韦府要有女主人了。” 韦榕被他的笑意感染的一笑,声音也温柔了许多,“是。” 韦幼青呵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内宅门。绕过一个紫檀架子大理寺屏风往西走,是一个宽阔的游廊,游廊曲折迂回,蜿蜒往北。两旁厅台楼阁,假山盆景,一片片腊梅迎风开放。如今俱张红挂彩,让韦幼青脸上的笑意,一直持续到了游廊尽头的半山山庄。 半山山庄因半山上的温泉而得名,是韦幼青尚未建府前,由义父时文儿为其在洛阳修建的宅邸。其后几年,时文儿一直住在半山温泉后的梨树林里的木屋。 韦幼青顺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绕过半山,走进光秃秃的梨树林,一直走到最深处的木屋。他没有敲门,直接把门推开,低头走了进去。屋里桌椅板凳,床帐被褥整整齐齐,却没有人。韦幼青走到立在墙壁上的橱柜旁,轻轻的移动了上面的一个藤条筐,只听地面呼隆一声,缓慢的裂开,露出了一排整齐划一的石阶通路。 他顺着石阶走下去,拿下插在墙壁上的火把,头顶的石板又呼隆隆合上了。墙壁上一路向下,五步一把火把,照亮了石阶路。韦幼青举着火把,顺着石阶路往下走,到尽头时往右有一条小路,他却往左转身,轻敲石壁。石壁从里面被人打开,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地宫出现在面前。 韦幼青没有进去,而是对来开门的人拱手道:“义父,孩儿即刻就要进宫了,因陛下旨意是在皇宫大婚,等孩儿把桃夭接回府来,再来向您老人家献茶。” 时文儿呵呵笑起来,说:“这个,不是什么要紧事,乐安啊,都准备好了吗?” 韦幼青暗暗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微笑着点点头,道:“义父放心,幼青心中有数。” 时文儿也低头暗暗皱了皱眉头,又微笑的抬起头,问:“今晚过后,那位尊贵的阳城公主,会何去何从呢?惜间姑娘,可是已经跟了你十年了。” 韦幼青的脸终于拉了下来,他盯着时文儿,一字一句的说:“孩儿喜欢的是桃夭姑娘,义父问她何去何从?富贵乡里同衾,黄泉路上为伴。义父,孩儿是认真的。可以吗?” 时文儿脸色一变,颌首低眉:“这是主公的家事,臣下无权干涉。” 韦幼青盯着时文儿看了一会儿,转身踏上石阶,边走边朗声说:“孩儿是鲤人大酋长韦幼青,怎么敢做义父的主公?义父还是叫孩儿乐安吧。” 时文儿看着他的背影,疲惫的叹息。 朱樑王朝转眼之间,已经亡国三十多年了……时文儿也从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熬成了年过半百的老人。往事如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三十五年前的洛阳城,同样北风呜咽,卷起枯黄的落叶。天空灰蒙蒙的,有些许灰黑色的云朵飘浮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樑末帝朱由贞,身穿白色长袍,披发赤足,手捧玉玺跪伏于城门。 第二章 献城投降 朱由贞三十岁左右,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呜咽的北风将他乌黑的长发卷起,凌乱的披在白皙的皮肤上。单薄的长袍不足以为这位末路天子遮挡风寒,露在外面的双足已经冻的通红。 在他的身后,跪伏着朱氏一门男丁十余人,最大的朱怀安,是朱由贞的叔父,须发皆白,看起来有五十几岁,面色潮红,因衣衫单薄的缘故,不停的咳嗽。最小的是朱由贞的小儿子朱雷伊,还是个**岁的孩子。朱由贞的大儿子朱雷之,今年十四岁。朱由贞的母亲梅太后只生了朱由贞一个嫡子,却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朱由贞还有两个兄长,他们的儿子俱已成年,孙儿辈如今也有个十岁上下的光景。 满朝文武,有门路投奔朱樑王朝周边的蜀国、吴国、北汉、契丹、南诏等小国的人,早就偷偷跑了。更有甚者,有门路投靠新主子李岳旭的,这会儿大概已经跟在城外李岳旭的队伍里,等着进城,接受朱由贞这个旧主子的跪拜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胜者王候败者寇。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跟在朱氏王族身后跪着的,只有他的老师,曾经的太子太傅,中书令花辰良。他跪在那里,耳边响着的是朱由贞的声音:“老师,你带着你的族人快走吧,朕大势已去,怎能无谓的连累你呢?李岳旭,他的部队,是吃人的野兽啊。” 花辰良默默摇头,懊悔不已。正是他把从小跟着自己的朱由贞,教成了一个文治皇帝。如果上天能让他在治世做皇帝该有多好,定能成一代明君。可偏偏恰逢乱世,强敌环伺,时不我待。既如此,主公若死,自己独自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李岳旭的大部队终于进城了。一队队黑衣黑甲的骑士,如同乱葬岗子上的乌鸦,卷起的狼烟呛得跪在最前面的朱由贞不停的咳嗽。李煻军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白面汉子,穿了一件黑色将袍,黑色铠甲在这灰蒙蒙的天空下竟然闪闪发亮,仿佛能亮瞎人的眼睛。他下马走上前来,伸出右手,一把拿过朱由贞高高举过头顶的玉玺。 他得意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由贞,走到后面的一辆车身镶金嵌玉的六驾马车前,躬身捧上玉玺。 车里面的人伸出手来接过,低沉而威严的声音缓缓从车里流出:“郑卿,告诉朱由贞,让他们先回去吧,朕既然答应过不杀朱氏族人,就一定会做到。” 郑卿,就是郑安歌,李岳旭的妻兄。李岳旭的天下,有一半是郑家打下来的。另一边,则是郑安歌另一个妹妹的夫君赵浩苍的功劳。此时,郑安歌的两个妹夫,一个坐在龙辇里,一个随侍于龙辇外。 不待郑安歌传话,下面跪着的朱由贞和他旁边的朱怀安也都听到了李岳旭的声音。不由暗自饮泣,连连山呼万岁,跪伏于地不起。 大概是由于激动,本来就咳嗽不止的朱怀安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本来已经走开要上马的郑安歌闻声色变,大军进入梁国境内时,遭遇了瘟疫,现在刚刚控制住,这朱怀安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分明就是瘟疫的症状! 郑安歌没有迟疑,大踏步的又走回来,虽然郑安歌面色凶狠,可刚刚得到皇帝的保证,朱家人并不害怕。可这郑安歌走到朱怀安身边,“嗖”的一声抽出佩剑,朱由贞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不待他反应过来,郑安歌手起剑落,朱怀安的人头应声落地,脖子里的血如箭一般喷出,溅了旁边的朱由贞满身满脸。 所有人都愣住,朱雷伊咧嘴要哭,跪在朱雷伊旁边的花辰良眼疾手快,抬手捂住了朱雷伊的嘴巴,把这小男孩搂在怀里。 朱由贞看着叔父血溅当场,惊怒攻心,厉声质问:“郑将军!这是为何?陛下刚刚赦免朱家……” 郑安歌没有听他说完,直接走到李岳旭的车驾前禀道:“启禀陛下,方才臣见那老儿面色潮红,咳嗽不止,像是瘟疫的症状,怕伤及陛下龙体,再次引起军中瘟疫横行,故而先斩后奏,请陛下降罪。” 车中的李岳旭只是微微的“嗯”了一声,又答了三个字:“知道了。” 郑安歌挥挥手,有几个随军医生戴着口罩帽子手套外罩衣,如临大敌的过来,把朱怀安的人头和尸身放到担架上,抬起就走。 朱由贞忙问:“郑将军,要把叔父的尸首运往何处?” 郑安歌头也不回:“军中自有处置瘟疫的方法,再多言你们这些人也要被隔离!陛下让你们回去,那就休得多言!” 郑安歌上马,车队滚滚而去。只留下押送朱由贞一行的军士,催促着他们快快起身。 朱由贞知道,这个“回去”,当然不是回皇宫,他再也没有资格踏进那里半步。早在几天前,他就把梅太后、木皇后和女儿显荣公主接到叔父朱怀安家里,以免李军来了以后会遭到凌辱。 朱由贞带着朱氏族人,在这些军士的押解下,回到了叔父朱怀安曾经的睿亲王府邸。那些押解的军士没有进府,李岳旭对朱家有特旨,严禁手下兵卒骚扰朱氏家人。 朱由贞换下被血染红的长袍,回头检视一家大小,除了这十余男丁,朱由贞的女儿显荣公主,乳名朱蓉儿。是两个男孩子的姐姐,今年十六岁。生的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风姿绰约,娇艳动人。一双杏眼媚意天成,而又凛然生威。 朱由贞的两个兄长和他们的儿子孙子都惶恐不安的看着朱由贞。虽然李岳旭答应不杀朱家人,可并没有说怎么安置,他们现如今封地供奉皆无,以后怎么生活? 朱由贞道:“你们先回去吧,各人府里总有些存粮暂且度日,以后的事皇上必定会有裁决,现如今一切初定,想必咱们要先等上段日子了。”众人默然。看押解的官兵散去,相继与朱由贞告辞,带着自己的家人偷偷回了自己的府邸。 第三章 承宇出世 李岳旭走进朱由贞为他空出来的大安宫。武德殿上,明黄色的宝座高高在上。他在群臣的簇拥下稳稳的走上台阶,轻轻摸了摸,转身坐下,下面的群臣山呼万岁,声音此起彼伏。可他的耳边响起的,却是伏地的朱家人山呼万岁的声音。 从李岳旭父亲那一辈起,李朱两家就开始打仗,朱由贞的父亲朱怀仁,一直压着李岳旭的父亲李可盈打,李可盈临死前死不瞑目,让李岳旭发誓,必报此仇。 李岳旭能打败朱由贞,最大的功臣是国舅郑安歌与他的连襟赵浩苍。如今功成名就,李岳旭坐上了大安宫武德殿的龙椅,对这两位手握重病的亲戚,却无法效仿前朝。来他个“鸟兔尽,走狗烹”。强敌环伺,国内叛乱不止,还远没有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 李岳旭下旨,晋封郑安歌为卫国公,实封一千三百户,尚书省右仆射,左武侯大将军。晋封赵浩苍为武长候,实封一千户,中书侍郎,骠骑大将军。 后宫与前殿的威武庄严不同,后宫里宫舍典雅,树木苍翠。大片大片的梅林开得正艳。朱由贞只带走了皇后与公主,其他嫔妃美人大多数早由家人领出,也有几个投井或者自缢而死的,李岳旭吩咐一并埋葬,不得凌辱。亭台楼阁间时时有宫女和内监走过,看到李岳旭一行,急忙跪地行礼,连大气也不敢出。 陪他在后宫缓缓而行的,是他的发妻,郑安歌的妹妹郑如英。和哥哥郑安歌不同,郑如英和她的妹妹郑如云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杏眼樱唇,鹅脂凝腮,姿色也算是上乘了。 只是还没有进洛阳城,就有朱氏降臣献上显荣公主画像一幅,霎时间,身边的这郑皇后就被比成了一个烧火丫头。 李岳旭军旅出身,不爱拖泥带水,第二天,朱由贞就接到了李岳旭的圣旨,册封朱由贞为安顺候,留住京师。即刻送朱蓉儿进宫。 朱由贞一呆,圣旨没有说朱蓉儿以何身份入宫。传旨的内监冷冰冰的,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事情来,接人的小轿就在外面等着,木皇后忍着泪水帮女儿打点行装,朱由贞把仅有的一枚木皇后的簪花玉钗递给了传旨的内监,内监对着阳光看了看成色,笑了笑,这才换上一副笑脸:“恭喜侯爷,姑娘这进宫可是去伺候皇上,赶明个再生下个皇子来,可就是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朱由贞低着头,勉强陪着笑脸:“小女年幼,一切有劳公公多照应……” 王府后院,朱蓉儿正在辞别两个弟弟,朱雷之满眼都是泪,气愤的说:“姐姐!这李岳旭真是欺人太甚!他这是让姐姐以何种身份入宫?哪怕封个更衣,也算承认姐姐是他的女人……” 朱蓉儿急忙捂住朱雷之的嘴巴,担心的望向门口,轻声说道:“身份重要吗?咱们不是没有在宫里待过,皇上要是不喜欢了,就算给个贵妃,还不是一样?姐姐愿意入宫,入了宫才能得宠,就能照顾你们了。” 她摸了摸小弟雷伊的头,对雷之说:“大势已去,有什么好哭的?爹娘和弟弟都交给你了,若是因你莽撞,坏了他们性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朱蓉儿说完,决绝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李岳旭不是不想给朱蓉儿一个身份,只是,郑皇后不同意朱家女儿入宫。他也不是怕郑皇后,而是李煻王朝新立,他不想为了个女人得罪郑氏。再说郑皇后说得也不无道理,刚刚打败朱家,就封朱家女儿为妃,只怕会让功臣寒心。反正弄进宫来就是了,名分什么的,以后再说。 安顺候府一切恢复了正常,因有了爵位,就有了固定的供奉,生活不成问题了。女儿托人传回信来,说在宫中一切顺利,皇上很宠爱她。朱由贞相信这是真的,门口看守的兵丁越来越少,送供奉来的内侍官脸色越来越好看……他总算是安心了,虽然遭此大难,朱家人至少都活下来了。 过不了多久,朱蓉儿怀孕了,也终于有了名分,被封为五品才人。第二年冬天,朱才人生下四皇子李承宇。 李岳旭有四个儿子,二皇子生下来就夭折了,三皇子李承晚,是宫里一位宫女所生,生下来母亲就死了,三皇子现在由郑皇后照看。郑皇后所生嫡长子,也就是太子,名叫李承嗣,今年六岁。郑皇后还有一女,女儿安僖公主五岁,小小年纪生的粉妆玉琢,又因只此一女,所以深得李岳旭的欢心。 四皇子李承宇一出生,就得到了李岳旭格外的爱宠,他被封为辰郡王,代价是他一出生就被从母亲身边抱走,送到郑皇后身边。李岳旭不希望自己的爱子,在自己仇人之女身边长大。 李氏是沙陀人,中原汉人在李氏占领中原以后,一刻也没有停止对李氏的反抗。很多人打起朱家旗号,要把李氏赶出中原,恢复朱家。民间还出现了一个名叫谷米教的组织,据说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人亲眼所见,谷米教教首把一筐沙子变成谷米,分发饥民,一时,拥护者众。 这个谷米教教首自称是朱家后人,只是他只要出现,必定戴着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个人还会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然后在其他地方出现。李岳旭自然是不信这个邪的,对谷米教的态度,是坚决镇压。可谷米教又确实神龙见首不见尾,官军损失惨重,却连对方教首的模样都没有认清楚。 郑安歌与赵浩苍多次要求李岳旭诛灭朱家,永绝后患。但都被李岳旭以自己有言在先,且朱由贞一向谨慎,没有什么错处,这个谷米教明显是打着朱家造反的叛贼,就算是灭了朱家,对方也会假造个朱家后人出来兴风作浪为理由回绝。 这样在风雨飘摇中过了五年,这五年里,李岳旭颁布了一系列的改革条款,鼓励农耕,禁止沙陀贵族强占土地,国家暂时停止了对外战争,减税减负,与民休息,允许沙陀人与汉人自由通婚,继续实行科举制度…… 第四章 谷米教首 这一系列措施下去,人们慢慢接受了李氏而渐渐淡忘了朱氏一朝的存在,谷米教的影响力也渐渐缩小中。 在这第五个年头,朱家大儿子朱雷之十九岁,在十五岁那年,由父亲做主,娶亲生女,小儿子朱雷伊还不到十五岁,本是依着旧例,收了府里一位医女为妾,这位医女名叫梅佳妮,是朱雷伊的祖母,也就是昔年的梅太后家的家奴之女,因她自小聪明伶俐,被当时的京城女神医,太医院院判陈之谦的女儿陈雅淳收为弟子。 梅佳妮十五岁,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此女不仅异常的美丽,而且温柔贤惠,无论是公婆还是妯娌,都对她赞不绝口,且不久就怀了身孕,朱由贞想着朱家已是现在的处境,恐没有机会再为朱雷伊娶世家大族的贵女为妻,就干脆扶那位医女为小儿子正妻。随着朱家第三代的出生,朱由贞也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这一天是个普通的秋日,蓝天白云依旧,早晨秋凉,朱雷之起床后,给三岁的女儿朱婉兮加了一件夹衣,领着孩子出了候府,去街面拐角处的云氏豆花店吃豆花。女儿喜欢吃这一家的豆花,是以朱雷之隔三差五就要带她来光顾一次。 朱雷之进店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店堂,店里人很多,已经没有空位子了。小二把他领到一个单独占了一张桌子的客人旁边,陪着笑脸说:“客官,店小人多,能不能拼个座?” 这位客人虽然是坐在那里,仍能看出身躯凛凛,他坐的笔直,笔直的甚至有些僵硬。听到小二询问,抬起头来。 只见这人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双眼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精光,更是让和他对视的人不敢小看。 朱雷之惊喜的发现,这人竟然是昔日的羽林军统领叶齐光!以前二人在宫中时,叶齐光经常指点他练习武功,朱雷之乍见他之下,喜出望外的喊了一句:“叶大哥!” 谁知那人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你认错人了。”说完,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他这一站起来不要紧,整个豆花店开始骚动,那些原来看起来悠闲的吃着早餐的人,都紧张的站起来跟了出去,其中一个人,经过朱雷之父女时,紧盯了他一眼。 豆花店一下子空了下来,小二若无其事的开始收拾那些人留下的碗碟。 朱雷之暗暗叫苦,这些人原来都不是善类,他领着婉兮,不敢再多停留,一溜烟回了安顺候府。 叶齐光走出豆花铺,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因朱由贞住在这里的缘故,朱家的邻居们也都渐渐的搬空了,只有这个云氏豆花店,还在苦苦支撑。街面上没有什么人。 只听后面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叶齐光知道是那群鹰爪子跟上来了。他不知道鹰爪子是怎么找上他的,又是怎么知道他要在豆花铺等小主子的。平时他只要露脸,就会一直戴着面具,只有教内少数几个头领知道他的身份。可那些头领,都是昔年羽林军的袍泽兄弟啊。 “叶齐光!” 身后一声大喝,声音很熟悉,这是以前的羽林军副统领孙飞鱼。叶齐光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这个孙飞鱼,不是谷米教的人,还好。他心里默念着。孙飞鱼投靠了李岳旭,他发现自己,完全是以往在一起彼此太熟悉了。 他站定了,缓缓转过身来,孙飞鱼站在他的对面。两人相距不过两丈开外,鹰爪子,也就是李岳旭的巡防司里的探子,俗称雷子的,包抄围了上来。 叶齐光看巡防司的架势,知道今天自己杀不了孙飞鱼了,巡防司只管杀人拿人,是不会和你讲什么江湖道义的。他眼看着这些雷子慢慢的包抄,暗暗一缩左肩膀,一粒红色弹丸从袖子里掉出来落到手里。 “呀……”他大喝一声,身子腾空而起,手里的剑不知从何处挥出,手腕来回轻抖,阳光下长剑发出七彩的反光,来回翻飞,彩光射入人的眼睛后,都是一阵刺痛。雷子们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暗器,要么伸出胳膊遮挡,要么把脸别开回避射进眼里的剑光。 孙飞鱼见状焦急大喊:“别害怕!太阳反光罢了!叶齐光要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齐光趁这个空档,把手里的红色弹丸狠狠的摔在地上,随着一声闷响,浓烟滚滚,空气里似乎还有一股似甜似苦的味道。 “快堵住口鼻!”孙飞鱼知道这股气味才是真的有毒,急忙高声示警。雷子们听说,急忙下死劲的屏住呼吸,用手帕掩住口鼻,饶是如此,还是被这股难闻的气味熏的直恶心,眼睛也被熏得直淌眼泪。 叶齐光掷下这枚弹丸,立即遁走。这座候府,就是以前的睿亲王府,那是以前自己常去的地方。朱氏投降这几年里,他藏身云氏豆花店,以那里为中心,开挖了一条地道至顺安候府,以备不时之需。叶齐光是机关术的高手,江湖人称“土行孙”。 现在,他就趁着这股浓烟,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回到豆花铺,打开机关,钻进了顺安候府。 今天朱雷之看见自己,当着那么多鹰爪子的面叫了声“叶大哥”,这恐怕是要坏事。 现在朝廷千方百计的找机会除掉朱家,永绝后患,只因李岳旭当年亲口许诺,只要朱家安分守己,就绝不会伤害朱家人,朱由贞小心谨慎,连门都不许家人出,除了朱雷之会偶尔去一趟豆花店,平时根本见不到安顺候府的人。 叶齐光走在地道里,听着上面候府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他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这和缩头乌龟一样活着,和死人有什么区别? 走到地道口,听到一个妇人狂喜的声音:“恭喜侯爷,二少奶奶生了一个小公子!” 二少奶奶,那这上面是朱雷伊的房间了。当时挖地道时,他并不知道朱由贞带着这一大家子人住进来是怎么安排住所,他也不知道会挖到谁脚下,一切看缘分。 第五章 乐安出世 上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猴急猴急的,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叶齐光不由心中升起一种怜惜,想掀开头上的盖板,抱抱这个婴儿。 想了想,他离开了候府,朱雷伊新添了孩子,就算现在去报信,朱家也走不了,何况,一切都只是他的担心,听说朱家女儿在宫里很得宠,还有一个皇子傍身,应该不会有事的。想到这里,他站起身,辨别了一下方向,消失在豆花铺相反方向的地道里。 地道上面,曾经的木皇后,现在的木夫人,抱着刚刚出生的小男孩儿欣慰的笑着,这男孩儿生的虎头虎脑,刚出生眼睛就能睁开骨碌碌的看人,大眼睛亮晶晶的,长长的睫毛可以当门帘了。 就是脾气大了点……哭声惊天动地,比别人家好几个月大的婴儿哭声都大……看着现在孩子乖乖的躺在自己怀抱里,木夫人笑了,原来是饿着这个小家伙了,方才放到母亲怀里,小家伙一通狂吸猛吃,现在不哭了,也不睡觉,睁着眼睛东看西看好不惬意。 花辰良看着这个孩子,暗暗称奇,这个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一湖清水,像极了朱由贞的父亲。朱由贞看着这个孙儿这么像父亲,也是啧啧称奇,可在他心里,已经被李岳旭打怕了,听到花辰良的暗示,像躲瘟疫一般躲开花辰良,给孙子起名朱乐安。 花辰良是唯一还与朱由贞来往的旧大臣。他是朱由贞父亲的老臣子,朱由贞从小就是由花辰良领着长大的。花辰良膝下只有一子,体弱多病,成亲后不久,就一病归西了,留下一对双胞胎遗腹子,大孙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放在了皇家道观大高观做俗家弟子。身边一个小孙子,两个孩子现年都只有十岁。 宫里的四皇子李承宇今年五岁了,由郑皇后身边的一个十五岁的宫女宝璐照看。宝璐在皇后宫里,只能算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婢女,现在有机会照看皇子,自然是尽心尽力,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这位皇上宠爱的四皇子,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发现自己领着小皇子出来游玩时,总是“偶遇”朱才人。宝璐虽然不是个聪明人,可在宫里呆久了,也不会是傻子。她知道,朱才人才是这四皇子的亲娘。 这让宝璐很为难,如果让皇后发现此事,只怕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可如果不让朱才人见到孩子,似乎也没有人说朱才人不能探望四皇子。 虽然李岳旭不让朱才人自己带着李承宇,可对朱才人的宠爱却没有减少一分。朱才人生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却比原来更多了许多的风情。再加上性情温婉,善解人意,李岳旭觉得,自己简直是一刻也离不得朱才人了。 李岳旭把李承宇交给郑皇后抚养,朱才人什么也没有说,对李岳旭却更加小意体贴,温柔备至。这让李岳旭觉得很亏欠朱才人,对朱才人的赏赐也就格外的厚重。 这些东西,陆陆续续的都进了宝璐的腰包。宝璐拿人钱财,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后来她干脆主动带着李承宇去“偶遇”朱才人,因为每次“偶遇”都能有很厚重的进项。 李朝规制,宫女二十五岁即可出宫,宝璐还有八年时间,就可以回到家乡,找一门婆家,过自己的小日子了,现在她能赚越多的钱,将来日子就能过的越好。 朱才人不稀罕这些钱财,她生来就是公主,钱财乃身外物在她那里还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她想得是用这些别人稀罕的东西来换自己想要的,家人的平安,现在再加上能经常见到孩儿…… 李承宇渐渐知道,这位和颜悦色的美人,才是自己的亲娘,那整天戴着金光灿灿的凤钗的女人,只是大哥和大姐的亲娘。所以宫里的人才会只巴结大哥大姐,遇事也总是偏向大哥大姐。 由于宝璐带承宇见朱才人时只会呆上很短的时间,并且朱才人甚至承宇都守口如瓶,是以郑皇后一直没有发现他们母子私会。宝璐也就更放心大胆的带承宇去见朱才人。 朱才人虽然美貌,却装束总是最淡雅朴素的,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谦卑的位置上,也从来不争李岳旭的床榻,李岳旭喜欢谁,她还总是想方设法的去促成。对宫女太监又都是极好的,在皇宫那种地方,连郑皇后都说,假如朱才人不是朱家女儿,封个妃子是完全够格的。 因为朱才人这么多年的隐忍和保全,朱家在李朝的鼻息下,才能够苟延残喘了这五年。 这一年合该有事,身体一向很好的李岳旭突然卧床不起,郑皇后代十一岁的太子李承嗣监国。接着,就发生了朱雷之在云氏豆花店遇到叶齐光的事。 申辩的权利是不属于朱家的,唯一能发出声音的,只有在李岳旭身边衣不解带,侍汤奉药的朱才人。 她跪在帝后面前,听郑皇后向李岳旭讲朱雷之对叶齐光喊“大哥”一事,并且,经审讯云氏豆花店的掌柜,那家豆花店是叶齐光早几年就买下来的。朱家其他人没有到过豆花店,可朱雷之却是不定期的光顾。 郑皇后对朱才人说:“本宫对你朱家并无恶意,只是你这弟弟……本宫觉得,只怕你自己也不敢完全打包票吧。” 朱才人说:“皇后娘娘明鉴,家父与小弟雷伊,一向安分守己,妾入宫之时,家父还教导嫔妾谨记陛下与娘娘对嫔妾全家的恩德,好生服侍,勿要懈怠。这几年来,更是深居简出,生怕被那不轨之徒利用了去。小弟雷伊,亦是性情平和之人,况他年小,今年才十五岁……” 李岳旭听到这里,打断朱才人的话,对郑皇后说:“如英啊,朕这两天精神不济,你和安歌辛苦了。咱们李家初入中原时,这里的人都传言,咱们沙陀人是吃人的……依朕之见,刑罚,宜宽不宜严…… 这朱家,是先朝皇族,当年朕答应过不伤他们性命,虽然说有他们通匪的证据,只怕天下人不这么看……即便是抄家灭族,也要有所区分,这样吧,尽屠满十六岁以上男丁,其余人就保全性命,没入奴籍吧。” 第六章 灭族流放 朱才人一听这话,知道父亲和大弟已经无法保全,可也知道,这是病榻上李岳旭,对朱家最大限度的保全了。不由泪水涟涟,化作对李岳旭的感恩:“谢陛下。” 李岳旭怜惜的看了朱才人一眼,对郑皇后说:“朱才人,毕竟是承宇生母,不宜降罪,就让她永远禁足宫中吧。” 郑皇后笑了笑,站起身,对李岳旭微微蹲身说:“皇上既然已经都替妹妹打算好了,妾身照办就是。” 郑安歌听妹妹说了李岳旭对朱家的安排,气恨的说:“皇上这是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这朱雷伊都有了儿子的人了,也算小孩子吗?这一赦免,朱雷伊一家子都可以不死了,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郑皇后笑道:“哥哥真是多虑了,皇上只是说不杀,可没说活罪可免,要是给他们找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流放,结果他们自己捱不得苦死了,可不是咱们不赦免他们了。” 郑安歌看着妹妹如花的笑脸,拍拍脑袋,笑了起来,略一沉吟,道:“妹妹这个主意甚好,哥哥知道一个地方,在江南道与岭南道的夹缝间,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面不要说吃喝,呵呵,到处都是毒虫野兽。最主要的,是那里有土人,那些土人是吃人的……江南道和岭南道谁也不要那里,昨个儿允亲王还上我这里吵吵来着,说那个荒岛归他可以,但他不管那里的钱粮税赋……别人打架都是为了争地盘,就这俩地方的人,是往外推地盘……” 所有的事都在这兄妹俩的对话里决定下来了,朱家飞来横祸,朱家男丁十六岁以上全部被杀。朱雷伊一下子成了朱家唯一一个可以称为男人的人。 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十五岁的朱雷伊,看着眼前的人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是老师花辰良领着小孙子花扬波。剩下的都是朱家奴仆,大约有五六十人。还好,朱雷伊心里想。这个人群里虽然更多的是女人,可还是有青壮年的影子。 嫂子文淑慎领着侄女朱婉兮,身边是贴身婢女小红。妻子梅佳妮抱着儿子朱乐安,身边是婢女绿萝,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乐安的随身之物。朱家本家人只剩下这些人,其他的伯父和堂兄以及堂兄的孩子们,都死了。 婶婶和嫂子们,看着家中男丁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漫漫流放路生路渺茫,从第一个自缢身亡的人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女人陆陆续续的死去。祖母与母亲,更是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定然是受不得这流放之苦,为了不拖累朱雷伊,也一起自缢而死。 朱雷伊想到祖母与母亲的惨死,眼中不由流下一行清泪。却又急忙擦干了,这样的时候,哭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落在族人眼里,就是露怯的表现,如果这样的话,还没有出发,就先泄气了。 他需要带着这样一群人,到那未知的蛮荒之地去,要在那里活下来。不幸中之大幸,就是在这数九寒天里,他们是往南走。这是一个好兆头,暗示以后会越来越好。 当朱雷伊一行扶老携幼,在兵丁的押解下蹒跚而行时,叶齐光正脸上裹着一层层的白布,躲在皇家大高观下的地洞里,与三个长相奇异的人侃侃而谈。 大高观从朱樑一朝就是皇家道观,到了李煻朝,大高观非但没有被罢黜,反而由于李岳旭对长生不老的向往而更加的兴盛起来。特别是最近李岳旭病重,大高观主事出尘子干脆住到了皇宫。李岳旭将大安宫西边的大角宫供出尘子修行居住。 大角宫位于皇宫最西面的一座小山上,正殿舒展庄重,檐下斗拱硕大,屋檐翼角飞扬,屋顶却柔和流畅。山泉园林围绕,水道纵横,古木参天,深邃幽静。是历代皇家供奉老子,静心修行的地方。 大高观则座落在洛阳城西北的万泉山的半山腰的密林里,浓密茂盛的树冠下半遮半掩的露出灰黑色翘角的道观屋顶。可叶齐光的地洞,却不在这座大高观的主体下面,而是在山脚下那片红砖青瓦的,供俗家弟子居住的山村中。 这个地洞头顶上的那座房子的主人,就是曾经的朱家丞相花辰良。现在居住在这个小小的两进院落里的人,是花辰良的大孙子花扬涛。花辰良因花扬涛体弱多病,早早的把他送到大高观来做俗家弟子,这个小院落,包括周围的小田庄,都是当年花辰良为大孙子购置的。 花扬涛作为大高观的俗家弟子,受到了出尘子的庇护,让他因体弱而因祸得福,没有跟随祖父被流放。 花扬涛正坐在这个地洞上方的小书房里,攻读着从道观借来的道家经典。当然他只是做做样子,他的主要心思,是放在院落外面的土路上,一旦发现异常,就会马上给叶齐光示警。 花辰良把叶齐光藏在这个地洞里有一个多月了,花扬涛在这一个月里,送别爷爷和弟弟,现在孑然一身,却依旧以他十岁的羸弱之躯守护着叶齐光。这是爷爷最后的嘱托。 地洞并不能算是洞,那是个非常宽敞的石屋子,四墙上的墙洞里镶嵌着油灯,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床帐等物一应俱全,甚至于有一个绣着花开富贵牡丹图的四扇屏风隔开内外两间。 在石洞外间里,四个蒲团上坐着三个奇异之人和看不见脸的叶齐光。这三个奇异之人,是来自在吐蕃苦寒之地修行的三个老兄弟,因他们曾经在冰崖上苦修,状如魔鬼,又全部都是一身惨白色的白袍装扮,阴气森森,故人送外号“冰崖三鬼”。 坐在叶齐光右边的这个鬼,人称“变色鬼”,脸色红润,细长的丹凤眼时常眯起,头发似墨玉一般的又黑又亮,从额前到两鬓往后梳起在脑后,以一根白色的发带固定。他用嘶哑的如公鸭一般的嗓音,嘎嘎的笑着对叶齐光说:“叶老弟,以后小老儿是喊你叶老弟,还是叫你时老弟呢?” 第七章 时文儿 叶齐光虽然缠着白布,可还是勉强能够说话,他也“吼吼”的笑着,含混不清的说:“被这鹰爪子认出真身,只好换个模样,这名字也要换成新的。以后,叶齐光就死了,只剩下时文儿了。” 这“变色鬼”的能耐,是帮人易容,不是暂时易容,而是永久的变了个模样。这叶齐光被孙飞鱼认出,只好来找变色鬼,让他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的,舅舅家的兄弟。 剩下的二鬼,长着一模一样的大脑门,面色惨白,嘴唇的颜色也是惨白的,眼珠发黄,一头黄发如枯草。他们两个,一个叫牛头鬼,一个叫马面鬼。只因这二人医术太高了,高到只要这个人有一口气在,他就能保住这个人不死,前提是他们愿意让这个人不死。状如阎王殿里的牛头和马面。 这三人身怀异能,却不能离开地下,是以世人有求于他们时,要找他们在地上的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就是叶齐光。 叶齐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三个老鬼,好像从他记事起,他的师父就是这三个老鬼的代理人,师父在时他们三人是老鬼,到现在师父死了,他们三人还是老鬼,甚至连模样都没有变过。 “三位老哥哥不准备收徒弟吗?你们这本事如果失传,可就太可惜了。” 变色鬼摇摇头,道:“不是我们不想收徒弟,而是没有人能在那冰崖上苦修啊,这需要很特别的体质,不是能吃苦就能做到的。再说,”他苦笑,“谁愿意变成我们这样啊,不能见到阳光,白天只能在地下呆着,和鬼有什么区别?赚再多的钱也用不上。” 牛头鬼和马面鬼叹息说:“这么多年,我们只能待在地下,原是为人逆天改命所得的报应。纵有这许多本领,又有何益?若不是有你这位小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帮我们几个建起地宫,我们连栖身之所都没有。现如今我们有一个提议,想与师兄商议。” 变色鬼好奇的看着牛头马面鬼,马面鬼继续说:“我们二人想,既然我们不可能有传人,那我们每人拿出各人绝技中那不违反天理的招式出来,传给叶老弟,如何?” 叶齐光连连摆手,说道:“那怎么行?叶某也没有做什么,为各位做经纪,也是有抽成的,现在等于无功受禄,不妥不妥。” 变色鬼笑道:“叶老弟不用顾忌,所谓不违反天意的招式,就是几招保命招式,叶老弟是有大志向的人,这些招式还是有些用处。”他指指自己,“比如我,我能教你的招式是给人易容,不过水一洗就没有了。 马面鬼用他仿佛冰渣子般的声音说:“我们二人只能教你救本来就阳寿未尽之人,”他说到这里,又笑一声,“还能给你一种药的配方,吃了能昏迷不醒,一直到你让他醒过来为止。” 叶齐光不由心向往之,虽然每一项都是皮毛,但难得的是他能学会三项技能啊。 变色鬼一层层的揭开叶齐光脸上的白布。叶齐光拿着镜子,等着最后的石刻,他相信变色鬼的能耐,所以心情特别平静。 第一块面皮露出来时,他还是有些吃惊,他第一次拥有这么白皙的皮肤。等到终于揭开全脸,他惊讶的发现,连他自己都把眼前的男子认成了惨遭横死的表弟。他差点爱上了眼前的男子,不由得做了一个亲吻的动作,自己向自己打招呼:“你来了,时文儿。” 花扬涛坐在窗边心不在焉的读书,这两天天气特别的冷,窗户上挂满了冰凌,外面的土路上也是空无一人。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花扬涛一惊,本能的想抖肩震开那只手,幸好他很快镇定下来,暗暗的把自己的这股力卸掉,毫不反抗,一脸无辜的,懵懂的看向他的身后。 一个内穿白袍,外披墨绿色披风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这名男子皮肤白皙,眉长入鬓,目似秋水,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整齐的梳在头顶,盘成一个道髻,以竹簪固定。 这男子看起来很友善,一抹微笑一直挂在他好看的嘴角,可花扬涛确定他不认识这名男子。 “公子,请问您找谁?” “呵呵呵呵,”男子笑起来,“在下时文儿,想见见花老爷子,不知小哥能否给通传?” 他的声音是斯文优雅的,低沉悦耳。花扬涛不觉对他充满了好感。可惜,花扬涛伤心的说:“公子,您来晚了,花老爷子随朱公子一起被流放岭南了。” 时文儿的笑容接着没有了,“朱公子,哪个朱公子?” 花扬涛奇怪的看着他:“公子是刚到京城的吗?现在,朱家只剩下朱二公子了。其他的年满十六岁男丁都被杀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时文儿终于忍不住,不再压着嗓子说话,焦急的问。 花扬涛的眼睛瞪得老大,惊喜的喊着:“叶大哥!原来是你!你变成这个样子了?” 时文儿烦躁不安的点点头,说:“扬涛,以后叫时大哥。你爷爷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花扬涛说:“算起来两个多月了,朱二公子还带着刚出生的小公子。梅太后和木娘娘,都没了。” 时文儿没有听他后面的关于梅太后和木娘娘之死的絮叨,一转身出了门。裹挟着风声,“土行孙”转眼不见了踪影。 朱雷伊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儿子朱乐安三个月大了。现在被放在一个背篓里,由父亲背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人。 “越过前面那座山,咱们就到了岭南道了。”花辰良用带着枷的手指着前面那座苍翠的高山,对几乎没有出过门的朱雷伊说。 朱雷伊默默地点点头,他明白花辰良这句话什么意思。岭南道节度使,是由李岳旭的弟弟,允亲王李岳华担任。李岳华年轻时曾经做过花辰良的学生,花辰良觉得,李岳华至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这些几乎全是老弱妇孺的朱家流放犯好一些。 第八章 中埋伏 可现在他们还需要翻过眼前这座山才能到达岭南道。天色已近黄昏,眼前所见,是一片青山削翠,逶迤连绵,苍茫葱郁。到处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远山连绵不断,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波涛奔腾,巨浪排空。 风景的确是很美,可眼前这些人无论是囚犯还是押解的兵丁都无心欣赏。囚犯自不必说,兵丁们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们现如今正处在上山盘道的一个空旷地带,路边山涧里水流汩汩。而这盘道蜿蜒而上,似总也走不到头,能找到这么一个背风又有水的地方不容易,今夜看来要在这山里过夜了。可偏偏这里是个三不管的地界,万一出了事,连支援都不会有。 带头的解差是个黑脸汉子。一双略有些充血而显得混浊的眼睛,脸上带着被寒风吹出红红的皲裂,他不停的吸着鼻子,鼻头红红的,嘴里不停的咒骂着:“娘的,这种鬼天!这苦差事!都欺负我这老实人!” 他一边骂着,一边随脚踢着脚下躺倒的囚犯:“快起来!这才多咱晚?就想趴窝睡觉?不能按时到达,老子走这一趟还得受罚!一群天杀的!”囚犯们不理睬他的谩骂踢打,他们太累了,只想好好歇息一下。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妇人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小金子!小金子!我的孩子啊!” 梅佳妮蹲在妇人的旁边,爱莫能助的安慰着痛哭的妇人,妇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男孩儿。 解差走过去,抬脚踢了踢梅佳妮:“叫她别哭了!把孩子交给后面的验尸官,验明正身,登记死亡。” 流放犯人途中死去,按理应该报地方政府验身登记,可因为适逢乱世,很多地方管理混乱,像这样大规模的流放,随时都会有人死去,如果这么按章程报来报去,就不用走了。变通的办法,是随行专门的验尸官,犯人死了,直接验尸,然后把这个人的名字削掉。在离境换关防时,再一起报给地方官。 妇人却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肯撒手,哭着喊着:“小金子!小金子没死!谁说他死了,我就掐死谁!” 所有人闻声都陪着流下悲恸的眼泪,兔死狐悲,前路茫茫,这一路过来,缺吃少穿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梅佳妮站起来说:“这位差官大哥,稍微缓一缓吧,她孩儿没了,心里难受。”说着,摘下耳环,递给解差。 解差看着眼前这位明眸皓齿,慈眉善目的小娘子,竟有些心中不忍,挥挥手,粗声大气的说:“小娘子,为了个死的,不值得!快收起来吧,以后,活人用得着这些财帛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又踢踢那抱着孩子只管哭的女人:“起来!到后边验尸官那里登记去!要都似你这般,猴年马月能到地方?” 那妇人抱着孩子,本就是半跪在地上的,现在被这解差一脚踢过来,身子一个踉跄,怀里的孩子脱手,孩子是以棉被包裹,用草绳系成了粽子块的,这一离手,孩子包裹就骨碌碌的向道路旁滚去。 盘山道的一侧就是万丈山崖,眼见孩子就要掉下去,那妇人疯了一般,挣脱所有人的拉扯,嚎啕大哭的奔过去想抓住孩子,这道路向着山崖一侧本就是下坡,这妇人跑的过快,又有挣脱他人拉拽的一股力道,竟收脚不住,跌了下去。 解差也有些呆住,他本不是恶人,这一队流放犯以女人孩子居多,出了京,为了女人照顾孩子方便,他特意让人把女人戴的枷锁去掉,没想到现在自己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这个妇人竟然就命丧山崖。 他一生虽干的这看守关押犯人的活计,看多了死亡,可因为自己而死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女人多了,也是很可怕的战斗力,这解差好心除掉女人的枷锁,现在就要自食恶果了。 一群女人趁着他愣神一哄而上,有抓胳膊的,有挠脸的,有撕头发的……也没有人理会梅佳妮焦急的呼喊:“别打了,不关这官差的事……”硬是把这个七尺大汉给摁倒在地上。 疼痛让他回到现实,这些解差都是身怀武艺的,正经动手这群女人哪里是他对手,他手脚并用,拳打脚踢,转眼掀翻好几个压在他身上的女人,恶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只觉火辣辣的,竟然被这些女人在脸上挠了好几道血印子。 一群兵士站在一边看热闹,笑得哈哈的,有个小子一脸邪笑,阴阳怪气的说:“赵把头,你只需把裤带松松,管叫这群娘们都吓跑了!” 他旁边的一个兵士,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你小子,老赵挨揍的时候你不替他想主意,现在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又放大招!看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谁知他这一巴掌下去,前边那个小子真的往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看向旁边伙伴儿:“我没想拍死他……” 突然喉咙一阵发麻,转眼就不能呼吸,再也发不出声音,大脑一片混沌,一头往前栽去。 老赵头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有埋伏!”话音未落,银光闪闪,状如飞蚁,发出“嗡嗡”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在昏黄的天幕间,这种细如发丝的银针很难辨认,对手有备而来,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观察了多久,一根银针对准一个人,针无虚发,顷刻之间,几十个兵士一起倒了下去。只剩下老赵头和验尸官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不仅仅老赵头,连这伙流徒都被吓住,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现在官差被杀,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从悬崖下,树冠中……总之任何一个想不到的藏身之所,慢慢走出一群穿黑色劲装戴着面具的人。有两人上前,抬手点了老赵头和验尸官的穴位,把他们拉到其中一个面具人的身边来。 那人对验尸官说:“你是验尸官?” 他一开口,花辰良就激动的老泪纵横,悄悄对朱雷伊说:“是叶统领!叶统领来了!” 第九章 徐图大业 朱雷伊却不像花辰良那么高兴,大哥因为无意间喊了这个叶统领一个“叶大哥”,就给朱家带来灭顶之灾,虽然这不能怪叶齐光,可朱雷伊打心里不喜欢这个给家族带来厄运的人。 他冷眼打量着这个黑衣面具人,只见他正拿着验尸官的账簿,冷冷的问那个验尸官:“方才我亲眼所见,有一个婴儿和一个妇人掉山崖下摔死了,要怎么把这死人削掉名字?” 验尸官战战兢兢的上前,指着账簿,哆哆嗦嗦的说:“只要有人能证实这二人死亡,削掉名字,写上何年何月死于何地,就可以了。” 叶齐光不由笑了起来,“就这些?”验尸官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黑衣人像座山一样,慢慢的向他走来。不由牙齿打战,哆哆嗦嗦的从身上掏出一枚印章,“还要再加盖印章,报给岭南道。” 黑衣人冷哼一声,接过印章。突然伸手,捏住验尸官的下巴。验尸官只觉嘴里一苦,接着嗓子像是被烧灼了一般,他不由把手指伸进喉咙,大声的咳嗽,想把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 叶齐光又慢慢的走回原位,看着账簿,找到朱乐安与梅佳妮的名字,拿起笔来勾掉,盖上印章。看那验尸官忙着抠喉,笑道:“安静,安静。我是个不胡乱杀生的人,你安静下来,就没事了。” 验尸官听他这么一说,半信半疑的放松下来,身体确实没有不适的感觉,却不敢相信方才那药丸不是杀身害命之物,只能恐惧的看着叶齐光。 叶齐光的笑意从面具下透出来:“这个药丸,叫听话丸,七天一发作,发作的时候,只要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就会有一粒解药,等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如果你还是听话的,就会再得到一粒三年的解药,如果三年后你还是听话的,就会得到一粒十年的……如何?不愿意的话,现在可以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着自己从脚趾头开始腐烂……是不是很有趣?” 验尸官觉得浑身发麻,待要不相信他的话,却惊骇的发现,那些被针射中的兵卒,真的开始腐烂,皮肉以看得见的速度消失着,竟似能听到嘶嘶作响。不出半个时辰,连白骨都粉碎成灰,只剩下一件件军服软趴趴的铺在草地上。 叶齐光走过去,拾起一件军服,皱着眉头:“好臭啊!”他向梅佳妮招了招手,说:“小娘子,你过来,领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人一件,把这些军服洗干净,我有用。” 梅佳妮默默走上前去,一件件的捡拾地上的衣服,慢慢的,她身后的那些女子,也围拢过来。收拾起地上散乱的衣服,与梅佳妮一起,拿到小溪里去刷洗。 篝火升起来了,吃了“听话丸”的验尸官和解差,像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坐在一堆篝火旁,惊惧的看着面前烤着的一排排军服。没有人看守他们,现在让他们跑他们也不跑。 隔着好几堆篝火,好几重人的后面,叶齐光、花辰良、朱雷伊、梅佳妮和文淑慎带着朱婉兮与朱乐安围着一堆篝火,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叶齐光低声说:“主公要被流放去的那个小岛,卑职让人去看过。那里之所以江南道与岭南道都不要,是因为上面的土人顽劣不化,根本不会让地方上有任何的进项,可朝廷却没有减了这部分钱粮,这两家才会觉得这个岛是个累赘。实际上,这个岛是海上交通要道,很多商贾为了躲避岛上土人,绕开此岛,需要走很多的冤枉路。现在,这个岛成了无主之岛,主公前去占住,大有可图。” 他拿出手里验尸官的账簿,给花辰良与朱雷伊看,“梅夫人与小公子的名字已经勾掉了,以后,这流放队伍里还会死人,我们慢慢的勾,反正岭南道的人只会点名字,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长相。岭南道的李岳华,倚仗自己是皇亲国戚,一向不服郑安歌。若花相能和他多亲近些,看他能不能帮咱们。让郑安歌这个屠夫,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朱家人在流放途中慢慢的冻饿而死。这样,他就不会再注意咱们这群流放犯。咱们再徐图大业。” 朱雷伊苦笑说:“叶大哥,雷伊哪里还有什么大业?只求能护得这些亲人平安,就心安理得了。” 花辰良叹息一声,说:“雷伊啊,这种乱世,弱肉强食,除了让自己更强,还能有什么办法护得亲人平安呢?” 叶齐光说:“主公,花老爷子说得对,先皇委屈求全,结果,阖家大小,生死全在李岳旭一念之间。纵然公主在宫里受尽委屈,也只保住了主公这点子骨血啊。” 朱雷伊听了这话,鼻子酸痛不已,也不知道大姐现在怎么样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眼泪。 洛阳城,大安宫。被禁足的才人朱蓉儿被关在大角宫附近的西三所。那是一处院墙很高,平房低矮的所在,在西院墙处,一棵高约八丈的银杏树从院墙外遮天蔽日的探进半个树冠来。 在那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面,站立着宝璐和李承宇。宝璐很无奈,李承宇每天都要往这里来,望着这棵银杏树出神。李承宇不会爬树,所以,虽然他知道爬上树就能够见到母亲,却无能为力。 顺着这棵银杏树旁边的蜿蜒石子路往上,就是出尘子居住的大角宫。出尘子是花辰良的朋友,所以,当花辰良请求他庇护已经是大高观的俗家弟子的花扬涛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并且花扬涛似乎对道教非常感兴趣,这让出尘子很高兴。只要出门,总是会把这个清秀的孩子带在身边。 这一天,随师父来到皇宫为李岳旭祈福的花扬涛,看见了正在树下徘徊的李承宇,走上前去,顺着李承宇的目光往上看,除了透过银杏树叶斑驳而下的阳光,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花扬涛好奇的问同样呆瓜朝脸的看着银杏树的宝璐:“姐姐,你和辰王爷在看什么?” 第十章 承宇坠树 宝璐认得他是出尘子的徒弟,可她对这个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小道士而已,又没有钱……她只想有人帮着李承宇见到朱才人,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有进项啊。 虽然朱才人由“禁足”被郑皇后偷偷改为“圈禁”,却挡不住李岳旭驻足的脚步。李岳旭越来越多的召出尘子入宫,以探访老神仙的名义来到大角宫,却大部分时间进了朱才人的西三所。这事宝璐知道,因此她知道朱才人还是有价值的,故而她才会带着李承宇一次次的到这里来碰运气。 李承宇对花扬涛说:“哥哥,我想爬上这棵树,爬上去,就能看见我娘了。” 花扬涛笑道:“这有何难?跟我学爬树吧,管叫你看见你娘。” 说着,花扬涛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来往上一蹿,一只手抱住了银杏树的树干。然后,提起脚使劲蹬着树干,不慌不忙地往上爬。等到爬上树冠,往西三所里看时,只见一个美貌的妇人坐在窗边,荆钗布裙难掩住艳丽的姿容,花扬涛心中激动,这个妇人,竟然是显荣公主。 花扬涛小时候跟随父亲见过显荣公主,如今亲人都远离了自己生死未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虽然有师父在,毕竟离骨肉至亲还是少了点什么。 以前他只知道辰王爷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今天才知道,他竟然是显荣公主的儿子。 正想退回去,却见李承宇脱了外袍,跟着自己,像一只貔貅一样,耸动而倔强的慢慢爬上树来,吓得花扬涛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树下的宝璐,也是吓得张大嘴巴,心提到嗓子眼里,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往树上爬着的,上两尺落一尺的李承宇。 终于,李承宇快接近花扬涛了,花扬涛眼睛都不敢眨的看着慢慢接近的李承宇。等到李承宇爬到眼前,花扬涛伸出手,抓住了李承宇递过来的小手,慢慢的把李承宇往身边拉。 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一块小石子,啪的一声,正正的打在花扬涛紧紧攀住树枝的右脚外踝处。 只听“咯吱”一声踝骨断裂声,花扬涛只觉一阵剧痛从右脚传来,他痛的大叫一声,一下子松了脚,开始从高大的银杏树上下坠。可他的手却没有松开李承宇,随着花扬涛的下坠之势,李承宇也被扯下树。 两人只看见地下的宝璐越来越大,她张大嘴巴,在没命的狂喊着什么。李承宇一点都不喜欢宝璐,这个女人每次带他见娘亲,都要跟娘亲要很多钱。李承宇还知道,宝璐有一个钱箱,里面全是母亲给她的钱。 一道白影,在李承宇面前飘过,他觉得自己被人轻轻的接住,下坠之势停止了,宝璐那难看的嘴脸也被这白葛布长衫遮住,一股好闻的药香进入鼻腔。 李承宇往两边看了看,只见那人另一只手抓住了花扬涛,花扬涛也正看着他,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下,花扬涛冲着李承宇做了个鬼脸,却被李承宇鄙视的转过脸去。 花扬涛这才想起,是自己的脚被人打伤了,他才带着李承宇掉下树的,想对这个冷着脸的小孩儿解释一下,可对方压根儿不肯听他说话。 出尘子裹挟着两个孩子落在地上,出尘子鹤发童颜,长髯至胸,长眉入鬓。清瘦的面孔和身材,白色的葛布长袍一尘不染。 他轻轻放下两个孩子,呵呵笑着对正慢慢向他走过来的皇帝李岳旭抱拳道:“皇天保佑陛下,辰王殿下无恙。” 李岳旭看看眼前的这三人,还有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宝璐,对跟在身后的内监总管杨魏冉说:“那是负责照料承宇的人吗?乱棍打死!” 杨总管答应了一声:“喏,”就要让身后的人执行。因脚受伤一直趴在地上的花扬涛却急忙奏道:“陛下且慢,陛下容禀!” 李岳旭看了看花扬涛,手一挥,阻止了杨总管,“说。” 花扬涛从小跟着爷爷出入宫禁,对上位者的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见惯不怪,他从容不迫的从见到李承宇说起,直至说到自己在树上被人用石子伤了脚踝,以至于从树上拖着李承宇坠树,李岳旭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位姐姐一直都在尽心照顾辰王殿下,殿下英勇神武,爬这棵树本是很轻松之事,坠树完全是有人妄图加害殿下呀。” 李岳旭暗自叹息,郑氏越来越把持朝政,更把手伸进宫中,承宇的母亲无非是前朝皇族的遗孤,且已经被他们圈禁,小小孩童无非是思念母亲,他们就肆意加害…… 想到这里,他温和的对李承宇说:“承宇,来,到父皇这里来,父皇带你去见母亲。” 李承宇惊喜的看着父亲,欢呼雀跃的像小鹿一般投入李岳旭怀抱,让李岳旭内心深处,那颗普通人的心跳动了一下。 他像个普通父亲那样,把五岁的承宇扛在肩上,走进了西三所。 荆钗布裙,没有一点装饰的朱蓉儿愈发显得一种出尘的美丽,在脂浓粉艳的后宫,仿佛一股清流,再次冲击着李岳旭的心。让他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心疼的扶起她单薄的身子,轻轻的说:“蓉儿,你受委屈了。” 朱蓉儿轻声细语的说:“只要陛下还想着蓉儿,蓉儿就不觉得委屈。” 李岳旭的心被她小鹿一般的温顺揉得像一个面团,他此刻只想着如何能让眼前的女人开心。急忙把身后的承宇拉过来,对朱蓉儿说:“这是承宇,你的儿子。” 虽然他们母子经常私会,可这样经皇帝正式的拉到一起还是头一次,朱蓉儿拥抱了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在郑氏的淫威之下,皇上的恩宠能到什么程度。 看着他们母子抱头痛哭,李岳旭转身离开,离开之前,对杨魏冉说:“把照看承宇的那个宫女换掉,另送妥当的人到西三所,把这里修缮一下,以后,承宇就跟他的娘住在一起。” 杨魏冉一一答应着,朱蓉儿和李承宇听到他的话,激动的谢恩不止。李岳旭扶起他们母子,说:“你们放心,朕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弱子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天子!” 第十一章 提线木偶 宝璐听到杨总管传旨,如晴天霹雳,可皇上好像没有说把她换去哪里,她惊慌失措期间,想到了为自己说话的花扬涛,四下张望,看见他的脚上绑着夹板,正在一个道士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靠一只脚蹦跳着往前走。 宝璐急忙跑过去,架起花扬涛另一条手臂,十岁的花扬涛,和宝璐差不多的身高,虽然只架了半边身子,宝璐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花扬涛看她气喘吁吁的这么卖力的架着自己,对宫中之事略知一二的他也猜到了因由,看着这么清秀可人的宝璐,他想干脆好人做到底,再救她一次,他装出一派天真的样子,对出尘子说:“师父,这个姐姐好像以后不能再跟着辰王殿下了,让她跟着咱们吧,徒儿的脚只怕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出尘子明白他说的也是实情,扬涛是俗家弟子,断无让观中道士下山照顾他的道理,他也不能住进道观。花家以后说不定就只有这一棵独苗,出家是万万不能的。可扬涛现在又离不开人来照顾,如果这个小宫女能来照顾他,真是再好不过。 出尘子看向杨总管,杨总管自然知晓出尘子之意,皇上倚重出尘子,也没有说宝璐是犯了罪,只是要把她换掉,那换去大角宫也不是不行。 因而他向出尘子微微点头,宝璐喜出望外,更加殷勤的对另一边的道士说:“道长歇息吧,这些事宝璐就能做。”那道士微微一笑,还是继续和她一起,把花扬涛架去大角宫。 李岳旭从西三所出来,去了太和宫。 最近一段时间,李岳旭几乎不怎么来太和宫了,郑皇后听到通报,喜出望外的对镜整理好衣衫头饰,往宫门外接驾。 看着金碧辉煌的太和宫,再想想那简陋的西三所,李岳旭的心更加痛苦。他作为皇帝,想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好一点的住处,让她们母子团聚,这么简单的事,却要来征求这个女人的意见,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窝囊。 可他必须这么做,强敌环伺,郑家和赵家,掌握着六支禁军中的四支,他们两家还有姻亲,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年,这两家对他倒也是忠心耿耿。再加上前段时间他病了,郑皇后代太子监国,皇权更是旁落郑家。他必须笼络住他们,必须敷衍好郑皇后。 “如英啊,今天,有人不知为何,打伤了出尘子道长的小徒弟,真是奇怪的很,朕准备让巡防司好好查查,总要给老神仙一个交待。”李岳旭坐在太和宫寝宫的炕桌旁,若无其事的对郑皇后说。 郑皇后闻听此言,暗暗心惊,兄长多次说过,承宇比承嗣在皇帝面前得宠,为防止将来尾大不掉,要趁着承宇年幼除掉承宇。可要怎么除掉承宇,她却知道的并不真切,却觉得此事必然与兄长有关。 郑皇后顾不得其他,当下想的,是如何让皇上打消让巡防司来调查的念头。李岳旭的巡防司,是只忠于李岳旭本人的,只要他们想查到的东西,还没有查不到的。因而柔声说道:“宫中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老神仙的徒儿,想必是修道之人,也算半个神仙了,在这宫中,却还有人如此大胆,竟不怕触犯神灵吗?” 李岳旭轻轻的摇头,拍拍郑皇后的手,说:“皇后所言极是。只是现在总有这样的不畏天地的邪恶之徒,朕若不除之,只怕会惹得人神共愤,不可收拾啊。” 郑皇后偷偷看着李岳旭的脸,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那个小徒弟打抱不平。可惜,李岳旭的脸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李岳旭也在暗暗的观察郑皇后,现在看她神色紧张,在暗暗揣摩自己的心思,心中已经明了就算此事不是郑皇后做的,她至少也是知情人,干脆开门见山的说:“承宇思念母亲,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就让他与朱才人同住吧。西三所过于简陋了,皇子去住不合适,就在原址另外盖一个小院吧。” 郑皇后急忙答应:“是,妾身谨遵陛下圣旨……只是承宇快到了入学年龄,这要是搬走了,只怕上学会有不便。” 李岳旭看看她,笑道:“皇后每天都要操心这么多事,这些事就不要再让你忧心了,正巧朕最近也无事,这些盖房子的小事,就让朕拿来散散心吧。孩童读书一事……承宇又不是承嗣,小小孩童,没甚么要紧……皇后还是多操心承嗣的学业才是要紧。” 郑皇后听他这话,似是对承嗣格外看重的意思,心下安慰,虽对李岳旭要亲自给朱蓉儿造房子一事心里冒出酸意,可又一想这也就是李岳旭这段日子养病,闲了想出来的玩意儿,他忙起来,就不会去想谁要害老神仙的小徒弟了,国事嘛,反正有兄长与妹夫打理……遂连连答应。 十一岁的皇太子李承嗣正坐在书房里,听着太傅,也就是赵浩苍之弟赵浩奚给他讲《孝经》,“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 在他身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身穿男装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睫毛卷翘,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眸,晶晶亮的眼眸微微发紫,看起来神秘而灵动。 她是郑皇后的亲外甥女儿,武长候赵浩苍与郑皇后亲妹郑如云之女,闺名赵离梨。乳名阿梨。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如云怀孕时非常喜欢吃梨,阿梨就是在如云吃下几个梨儿以后,突然腹痛生下来的。又因觉得这个“梨”字不吉利,是以起名“离梨”,负负得正的意思。赵离梨笑起来非常的迷人,梨涡浅笑,让人微醺。 承嗣却因身后的女孩子如坐针毡,他听宫人们说,这个女孩子就是母后给他定的未来皇后。可他一点都不知道,这让他很不爽,从小母后就操办着他的一切,现在,竟然连“皇后”都给他定好了,李承嗣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 第十二章 允王觐见 李承嗣频频的后顾第一次没有招致赵太傅的训斥,他错会了李承嗣的意思,还以为太子喜欢后面的小女孩儿,很欣慰的宣布今天可以早一点下课,以便留出时间,让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增进感情。临走,他向自己的侄女深深的看了一眼。 赵离梨当然明白叔父的意思,她大大方方的走到李承嗣身边,盈盈下拜,声音轻柔悦耳:“阿梨拜见太子殿下。” 面前的李承嗣浓眉大眼,眼神温婉,观之可亲。可说出来的话就一点都不温婉可亲了。他笑着说:“你就是那个想当皇后的阿梨?” 阿梨愣了一下,随即浅笑盈盈的答道:“小女子正是阿梨,会不会做皇后,却不是小女子说了算的。” “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紫色的?好生的古怪吓人……我不记得姨母与姨夫长着紫色的眼睛……你是不是庶女呀!我可不会娶庶女当皇后。” 赵离梨有些尴尬的看着李承嗣,从后者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作弄的神色。因而继续浅笑盈盈的回答:“殿下误会了,阿梨是嫡女。” 李承嗣撇撇嘴:“嫡女很了不起吗?我妹妹婉仪那么可爱,就是庶女。你瞧不起庶女吗?” 赵离梨暗地里撇撇嘴,知道眼前这个表弟是成心与自己过不去了。不再开口,走回自己的座位,收拾东西。 “你干什么去?还没下学呢!”李承嗣不解的看着她收拾,一副要放学回家的样子,忍不住又羡慕又嫉妒的问。 赵离梨回过头,巧笑嫣然的看着他,语调温柔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太子殿下,这里是东宫太子学苑,小女子是来陪太子读书的,既然太子不喜欢……”她拉长了声音,李承嗣得意的望着她,仿佛在问,“我不喜欢你,你会怎样?”赵离梨看李承嗣的表情,心里把他掐死一万遍,嘴上依旧温柔如水:“太子殿下不喜欢小女子,小女子就只好下学了!” 说完,把书包往后一打,书包擦着李承嗣的脸而过,旋即飞到了少女漂亮的脊背上。赵离梨微微蹲身,不理目瞪口呆的李承嗣,像只快乐的小燕子一般,飞出了学堂。 李承嗣一见这唯一的“同窗难友”竟然跑了,一跺脚,“我也不在这里受罪了!”跟着赵离梨跑了出去,“等等我!你去哪里玩?” 外面伺候的小太监,虽然没有听清楚太子与武长候小姐说了什么,但是看二人高高兴兴,欢呼雀跃的一前一后从学苑跑出,欢喜的跑去向郑皇后报喜讯请赏去了…… 赵离梨听到身后李承嗣跟出来的脚步声,一回身又看到小內监往太和宫跑去,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皇后姨妈交给的任务了。 太和宫里,郑皇后与妹妹武长候夫人郑如云正坐在炕桌前说着闲话,听了那小内监的报信,郑皇后和郑如云欣慰的相视而笑,让身边的宫女赏给那小内监一袋金叶子,说:“去吧,学里仔细伺候着,有什么事尽快来报。”小内监欢天喜地的接过赏赐,连连答应着,跪拜离去。 郑皇后对郑如云说:“他们两个能情投意合,真是再好不过。阿梨是我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伶俐,可惜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子,将来出将入相,定能成我李煻栋梁。” 郑如云温婉的笑道:“姐姐谬赞了,太子殿下温厚仁慈,将来必成一代仁君。阿梨能有福气服侍殿下,不是一样能为李煻出力?” 郑皇后叹气道:“承嗣温厚,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环顾四周,挥手让宫女与内监们退下,悄声对郑如云说,“陛下的这几个皇子,承晚倒是罢了,人唯唯诺诺的,皇上也不甚喜欢,可那承宇,人小鬼大,和他娘一样,浑身都是心机。娘们两个一起把皇上迷惑的只围着他们转。哥哥的意思,还是要找机会除之。可我看皇上好像有了疑心,这两天更是下旨,召允亲王觐见,不知想做什么。你对哥哥说,还是收敛些吧,咱们郑赵两家,有军权在手,远的不敢说,这京城却是咱们说了算的。还怕他一个小孩子翻大浪?皇上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太好,莫要再惹他气恼才是。” 郑如云点头称是,自回去与哥哥及夫君密谋不提。 与此同时,在岭南山清水秀的大山里,刚刚下过一场雨,冷冽的北风停止了,吹来阵阵的微风。大山像是洗过一般,带着丝丝飘香泥土的气息。山涧间的小溪满了水,鱼儿这山涧里快乐的游来游去。 一队流放犯在兵丁的押解下,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只是假如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队流放犯的押解兵丁,只押解了两个人,就是那两个倒霉的验尸官与解差。其余的人,都两三个一组,扶老携幼,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轻松的。随着这些谷米教教徒的到来,驱散了死亡的阴霾,人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所有的犯人都穿上了棉衣和毡鞋,人们脸上也不再是满脸的饥饿的菜色。甚至有一个孩子还牵了一头奶羊,那是给背篓里的那个小婴儿朱乐安找来的口粮。两个壮年的家奴,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朱婉兮的母亲文淑慎。 梅佳妮走在她的旁边,担忧的以手触试文淑慎的额头,文淑慎从出发到现在,一直发着烧。她示意抬着文淑慎的家奴停下来,扶起文淑慎的手臂,为她号脉。过了一会儿,梅佳妮把文淑慎的手放回被子,前后看了看,想去追赶朱雷伊,和他讲一讲文淑慎的病。 朱雷伊踩着湿漉漉的石阶路,石缝里的小草被他的脚踩倒,在他的脚抬起后,小草又如一个倔强的小姑娘,不服气的抬起头来。朱雷伊的背上背着朱乐安,手里领着朱婉兮,看着岭南道这一片的生意盎然,感慨的对身边一个兵丁说:“叶大哥,这到了南边,不怎么打仗,看着就是不一样了,北地连年战乱,老百姓苦不堪言,这一路走来,单单看地上的饿殍遍野,就没得让人沮丧。” 第十三章 路遇贵人 被他唤作“叶大哥”的人,黑黄的脸面胡子拉碴,厚厚的嘴唇透着憨厚老实,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神采。这人听了朱雷伊的话,点头说:“是啊,这岭南甚少被战火波及,是以如此富庶。主公虽然不怎么出门,却也知天下事啊。” 这人正是叶齐光,变色鬼独步天下的易容术,虽然叶齐光只是学了个皮毛,却已经足以鱼目混珠,让他和这帮谷米教的兄弟瞒天过海,装扮的和原来那队兵丁一模一样。 其实他不用这么做,只要把所有人稍稍改变模样即可。只是他想试试自己跟着变色鬼学来的这本事究竟实际用起来好不好用。结果,他这玩笑开大了,把一众人等吓得以为死人复生了。 朱雷伊听到叶齐光在夸奖自己,笑道:“多亏了花师傅的教诲,雷伊才总算没成了睁眼的瞎子。” 梅佳妮赶上朱雷伊,担忧的对他说:“夫君,嫂子的病看起来不大好,咱们得找个有人烟的地方,买点药才行啊。” 朱雷伊看向叶齐光,叶齐光说:“夫人不用焦心,再往前走,出了这大山,就到了岭南地界,咱们找个镇子,索性住几天修整一下。” 梅佳妮以前没有见过这位叶齐光,但对这位救了他们的叶大哥还是满心的感激,她低下头,福了福身,又回到文淑慎身边。文淑慎微微睁开眼睛,拉着梅佳妮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妹妹啊!我死了以后,婉兮就交给你了。” 梅佳妮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恢复正常,说:“嫂子说什么呢!现在咱们碰到恩人来救咱们了,好日子在后头!你就是受了寒,眼见得这天越来越暖和,你坚持住,等有了人烟,给你抓几副药,管保就好了!” 一行人沿着山路加快脚步,渐渐的,路边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的茅屋,有农人在山坡上放牧牛羊,山涧小溪旁,也开始出现浣衣的妇人。 越往前走,人烟越是密集,到了一处不大的小镇,叶齐光领着众人,包下一个大车店给朱家下人居住,又在旁边包了个干净的客栈,带着朱雷伊一家和花辰良爷孙二人住了进去。他带来的那些武士,都是谷米教的教徒,虽然经过易容,可也担心万一会被发现,就和叶齐光一起住进了客栈。那个解差和验尸官也一起住进客栈,虽然不用担心他们会跑会告密,却是这一路的通行证,怎么过关卡,怎么上岛,全靠他们两个。 梅佳妮不等安顿下来,就急匆匆的问店家:“小二哥,请问这镇子上有没有药铺?”那小二正站在店门口,眼看着这一行人奇怪的紧,还抬着个满面晦暗的病人,心里疑惑不安,正在后悔,可看到叶齐光一伙人面色不善,不敢多言。听梅佳妮打听药铺,看她生的端庄美丽,宛如观音,急忙悄悄问梅佳妮说:“观音姐姐,不知那位大姐所生何病?会不会过了人……” 梅佳妮心中焦急,可这个小二面露惶恐之色,情急之下喊自己“观音姐姐”,知道他害怕自己这群人,面色和善的解释说:“我这位姐姐,只是着了气恼,喝两付药发散发散,管保就好了,这本是妇人家的病,不会过了人去,小二哥放心好了。” 正说着,店面前面的官道上打马过来个人,那马跑的飞快,眨眼间已到门口,这人骑了一匹黑色的毛色铮亮的高头大马,穿了一身黑色骑装,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这人在客栈门口勒住马缰绳停下来,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青布棉袍,以青布帕裹头的小女子。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位难以形容其美的美人。 那女子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他不由得跳下马来,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姑娘,在下是一独行客,不知店内可还有空房间?”这个人是把梅佳妮当成店家了。 小二在旁边回答:“客官,不巧的很,这家店被这位小大姐家包下来了。” 那人本不耐烦小二不识趣的插嘴,现在听他这么说,反而一喜,这样就有更多的话题来缠着姑娘了,因而他继续缠绵的看着梅佳妮,用更温柔的声音说:“姑娘,你看这天色已晚,能不能给在下匀出一间房来?再往前走,在下只能露宿山中……这山中寒冷……”他说着,做出一个苦不堪言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看着梅佳妮。 冰雪聪明的梅佳妮从对方的眼神里觉察到对方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心中不悦,可这人说的也是实情,自己又忙着要去抓药,不耐烦敷衍他,说:“你进去与我夫君商议吧,我要照顾病人。”说完,没有理睬这人,径自抓药去了。 这人听梅佳妮说到“夫君”,心中沮丧,想大哥总是埋怨他老大不小不肯娶亲,可自己好容易有个看上眼的女子,却是有夫君的……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梅佳妮的背影消失在街口,也没有心情去跟这女子的夫君交涉住处,牵着马欲走,却与一个老者撞了个满怀。 “岳华!”花辰良惊喜的喊了一声。正在琢磨怎么样才能见到昔日的学生,现在高高在上的允亲王李岳华,没想到一抬头正和这人撞在一起。花辰良在心里感谢上苍,自从踏上流放路,惊喜一桩接一桩…… 李岳华看到花辰良,却是微微吃惊。他知道花辰良是跟随朱家遗属一起被流放了的,可现在,他一不带枷二没有人看管……他明白这一定是朱家这队流放犯出了问题。 李岳华是接到皇兄的密旨准备秘密回京的,皇兄没有说什么事,却看起来很紧急,所以他挑选了几个得力的亲兵,也不敢去住驿站,对外则是宣布李岳华闭关练功去了。反正他经常闭关去练功,所以也就没有人怀疑,方才远远的看见梅佳妮,才让亲兵暗中跟随,他自己赶到客店里来。 第十四章 一见钟情 花辰良看他露出狐疑的神情,这才惊觉昔日的学生现在身份不同了,不免有些尴尬与担心。那位爱说话的小二则在旁边笑道:“你们认识啊!那就太好了,客官,你们可以商量商量匀房的事了,方才去抓药的小大姐,和这位老先生,都是一路的。” 李岳华听到小二的话,不由得心头一动。那姑娘竟然也是流放犯中的一员,纵然她是有夫君的,那又怎样?难道这朝不保夕的流放犯,还要奢望这么美的女人,跟着自己去受苦吗? 想到这里,他拉着花辰良在客栈大厅的长椅上坐下,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老师!” 花辰良听到他这一声呼喊,如释重负。他高兴的拉着李岳华的手,问:“岳华,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一个人行色匆匆?” 李岳华不敢说出自己去做什么,敷衍着对花辰良说:“是啊,有些急事,走到这里天快黑了,前面也没有别的客栈了,老师您能匀给我一间房住吗?” 花辰良叫住从大厅经过的一个兵士,问:“小兄弟,烦请你去叫一叫你们大哥,就说有贵客到了,需要麻烦他一下。” 不多时,叶齐光换了一身青色长衫来到大厅,李岳华仔细辨认了一下,面生的很。花辰良站起来给他介绍:“这是我们这次出来的兵士的官长,叫……”叶齐光接上花辰良的话茬,微笑着向李岳华拱手道:“敝姓齐,花老爷子对在下有恩,既然阁下是恩公的朋友,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李岳华把他方才说过的需要一个房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叶齐光说:“这个好说,”他对花辰良说,“老爷子,不如你把扬波送到我那里去住,你与这位兄台挤一挤可好?” 花辰良说:“如此甚好,只是要让齐老弟你受累了。” 叶齐光呵呵一笑:“老爷子与我还客气什么?”又转向李岳华:“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李岳华拱手道:“敝姓岳,多谢齐兄成全。” 这家客栈是合并着开酒楼的,晚饭就在酒楼的雅间进行。梅佳妮一是要照顾文淑慎,另外她得知今天那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汉子,竟然是认识花辰良的,而且今晚就和花辰良住在一起,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她没有出来吃晚餐,而是陪着文淑慎在房内对付了一顿。 李岳华看到一起吃饭的客人只有一群男人,心里失望至极,对那小美人的渴求又增加了一些。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花辰良:“老师,今个儿听到小二说,你们这里一位小大姐去抓药,是不是有人病了?要不要我找大夫来给瞧瞧?” 花辰良再也想不到李岳华肚皮里的小九九,众所周知,这位岭南的无冕之王一向对女色淡得很,甚至有点龙阳之好。现在听到他问,只当他是关心,笑着对他说:“不必了,去抓药的那位小大姐,未出阁时做过医女,医术没说的,现在抓了药给她嫂子吃上,已经好了许多了。” 李岳华失望的答应着,兴味索然的陪着众人吃完饭,也无心陪众人坐,推说累了,往客房走来。 虽然到了温暖的岭南,可到了晚上,还是清冷的很。天上一轮圆月,静谧的夜在这月光下仿佛有一层雾气在蒸腾着。白天所见的绿树,花草,现在都成了灰黑的剪影。 李岳华在客栈后院的石子路上慢慢的踱步,他仰头向客栈的楼房一间间的望过去,有亮光的房间不多,但必定有一间里有那美人的身影。他痴痴的看着那几抹亮光,渐渐的亮光变得不真切起来,他仿佛看到那美人在冲着自己微笑着。 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急忙裹紧披风,正要往房间里走,突然想起,如果自己病了,说不定那位医女美人就会来给自己诊病了。他这么想着,竟痴痴的解下披风,放在手腕上搭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痴傻了。 果然,第二天李岳华就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鼻流清涕,受凉伤风了。花辰良一看李岳华病了,急忙来找朱雷伊,请梅佳妮过去,给李岳华诊病。 朱雷伊不太情愿的说:“老师,佳妮不是能挂牌看病的大夫,平时也就是在家里给人看看病,这位岳先生,看起来不是凡品,可不要惹了事才好。” 花辰良把朱雷伊拉到一边,悄声说:“雷伊,你说的不错,这个人就是岭南节度使,允亲王李岳华。” 朱雷伊吃了一惊,惊道:“真的吗?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他没有说,只说自己有急事在身。”花辰良道,“他看起来只是伤了风,我想咱们从镇上找个大夫也能给他看了病,只是这往后的路,可全在这个岭南节度使的辖区内,包括咱们要去的那个岛……” 朱雷伊明白他的意思,犹豫着说:“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只是佳妮毕竟是女人,这,不方便啊。” 花辰良笑起来,说:“这个你不用担心,这允亲王至今未曾婚娶,不为别的,只因他有个不好的嗜好……” 朱雷伊明白了,梅佳妮在房内也听见了花辰良的话,不由得犯了嘀咕,这个人既然有这样的不好的嗜好,那断不会打自己的主意了。那允亲王想要美女的话,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名媛贵女趋之若鹜,他又怎会对自己这灰头土脸的流放犯有什么不良企图?定是自己想错了。 想到这里,她背上自己的小药箱走出房门,对花辰良说:“老师,小女子这就去为那位王爷诊病。” 李岳华惊喜的看到他朝思暮想的美人终于款款的走来,激动的手竟有些哆嗦。想自己昨天露出轻薄之态,人家转身就走了,急忙摄住心神,想长吸一口气,无奈鼻子塞住了,只好张开嘴巴喘息着。 那小美人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纤细的食指与大拇指按上了自己鼻翼两端的迎***轻轻的按压着。 不一会儿,李岳华只觉得鼻翼大开,从美人袖笼里散发出的幽香让他差点沉醉过去,只是这样鼻涕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他歉意的急忙拿手帕擦拭,懊恼这鼻涕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十五章 韦幼青 李岳华瓮声瓮气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在下这样太脏了,唐突姑娘了。” 梅佳妮听他说话鼻音好重,又把手搭在他的脉搏处帮他把了脉,看他的确是伤风了,医者父母心,用在梅佳妮身上太贴切不过,她从小就帮遇到的各种受难的小动物,还有看不起病的人看病,为的就是自己这颗慈悲心。 这会儿,她宽慰着李岳华说:“先生不用担心,您只是受了寒,待我给您开几副药,您再好好歇息,多喝些水,病很快就会好了。” 李岳华不敢睁眼,怕美色当前自己会把持不住。饶是如此,当姑娘温软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脉搏时,他依旧激动的微微发抖。真想就势抓住这只小手,又怕把这个美人吓跑,这样的话,只怕这小美人就再也不敢来见他了。 姑娘开了药,对花辰良说:“老师,奴家正好要去镇上为嫂子抓药,就为先生一起抓药回来吧,这样奴家也能一起煎上。” 李岳华听说,急忙说:“那就有劳姑娘了。”他说着,从身旁的衣袋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金饼子,递给梅佳妮。 梅佳妮笑道:“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啊,先生只是伤风,寻常药不值什么钱的。” 李岳华说:“哪里只是药钱啊,还有姑娘的诊金,姑娘还要给在下煎药照顾,在下也就是有些小钱,算是感激姑娘的一点心意吧。” 花辰良知道李岳华不缺这些东西,对梅佳妮说:“佳妮,收起来吧,岳先生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 梅佳妮这才接过来,放入袖中。出门去抓药煎药去了。 在梅佳妮的精心照料下,两个病人都恢复的很快。特别是李岳华,他本来身体底子就好,这次生病,多少也是自己把小病装成了大病。别人不明就里,梅佳妮则以为他是个公子哥,受不得痛苦才会如此。 在小镇住了七天,总是要各奔东西了,花辰良才悄悄的把自己这路人的底细透露给李岳华,想请他行个方便,把自己这路人报的死亡,关防等,一律睁只眼闭只眼通过了。 李岳华接过验尸官报过来的死亡人员名册,接着就明白了,几个朱家人的名字全部勾掉,其中就有梅佳妮的名字。 他已经知道梅佳妮是朱雷伊的妻子,还是那个小婴儿朱乐安的母亲。梅佳妮这几天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反而让他最开始想把这美人直接抢为己有的念头打消了,他真心希望这位美人能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 他想了想,决定冒险卖一个大人情给梅佳妮,好让她对自己心存感激。他拿起笔来,把家奴中所有的朱姓都划掉,换成了韦,又添上了韦景宇、柳宜修、韦芳华等人的名字,说:“老师辛苦,比着这份再誊抄一份吧,你们那份,后患太多。按我朝惯例,流放者如果主子都死了,剩下的家奴也是要处死的。格外开恩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怕你们不行,报到朝廷,那郑安歌必定不会依。这份名单,是前几日闽中一家因贪墨案被流放岭南的韦家人,因染上时役,都病死了。我已经将韦氏家奴尽皆处死,只是还没有报到朝廷。以后,你们就用韦家身份吧。朱雷伊改名韦景宇,文淑慎改名柳宜修,朱婉兮改为韦芳华,不要弄错了。我可是担着干系呢。其他人,就都扮成韦家家奴,老师,也委屈你,就改为韦家管家白广志的名字,扬波,改为白嘉树好了。” 花辰良心中感激不尽,可抄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看李岳华拿出自己的私章,就要往所有的文书上面盖。他按住李岳华的手,感激涕零的说:“岳华!我们这一路走来,多少人认不得我这老师了!只有你还这么帮我,想得这般周到!患难见真情啊!只是,那韦家没有儿子吗?我们小公子怎么办呢?为何是文氏改名柳宜修?这分明应该是梅家娘子……” 李岳华被老师这一席话弄得羞愧难当,他惭愧的说:“老师,学生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他眼看着这些人在收拾行装,心里的不舍像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心,有些话不说,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他拉住花辰良的手,跪倒在地:“老师,佳妮……真的要带着她去流放吗?乐安这么小……留在我这里好不好?” 花辰良惊呆了,虽然方才觉得不对劲,却没有想到李岳华竟然说出了这种让他难堪的话。当初他是拍着胸脯保证了的…… 他跌坐在床沿上,喃喃的说:“如果我说不行,是不是我们这些人都不能在这里立足了?” 李岳华急忙说:“老师,你误会了,学生绝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可这些事,是不是可以问问佳妮,那个岛是个荒蛮之地,女人和孩子,就算没有人加害,也是活不下来的。那韦家倒是有一个和乐安差不多大的男婴,叫韦幼青,可他放在我这里,我不会给他改姓,这样,至少能为朱家留个后不是吗?” 花辰良不由得有些心动,朱乐安太小了。 他抬起头,看着李岳华,对方也是满脸恳求的看着他。花辰良默默摇头,说:“我把梅家娘子叫进来,你问问她,如果她乐意,你出来见我,如果她不乐意,她自己出来就是。这事儿,先不能让雷伊知道。”他叹息一声:“雷伊,还是个孩子呀!” 梅佳妮今年不到十六岁。她家里世代是梅太后家的家奴,若不是朱家衰落,她最多只能是朱雷伊收房的丫头。 嫁给朱雷伊并不是出于她的自愿,她是朱雷伊的祖母挑中,直接就把她送到朱雷伊的房里了。虽然后来扶了正,可朱雷伊一直习惯于她妾侍的身份,总是支使她做一些丫头做的事,对她也缺少举案齐眉的尊重。 这些,花辰良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梅佳妮肯定会答应李岳华的……就算她不能当王妃,给王爷当个妾侍也好过给流放犯做妾。 花辰良让人去请梅佳妮。只说岳先生还是有些不舒服,请她来一下。 第十六章 情窦初开 梅佳妮听说岳先生不舒服,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来。七天里,这位岳先生让她心里产生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以前从未有过的情愫。让她不由自主的牵挂他,关心他。 她赶过来的速度让花辰良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他阴郁的看着她,指了指旁边的门,说:“岳先生有话对你说,你进去吧。” 梅佳妮忐忑不安的看了看花辰良,犹豫着说:“老师,您陪奴家进去吧,孤男寡女,不方便啊。” 花辰良摇摇头,说:“不妨事,老夫在这里等着夫人。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太夫人临终前,把主公托付于夫人,太夫人,于夫人有恩呐!夫人可还记得?” 梅佳妮惊愕的看着花辰良。花老爷子从来没有喊过自己“夫人”。今天不仅喊了,还提到太夫人,提到梅家……她心中不安,不知道这位岳先生要和自己说什么。 梅佳妮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李岳华盘腿跪坐在一张小几前,神态安详的用茶匙从茶仓中取出茶叶,放入茶壶中。看到梅佳妮进来,李岳华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佳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他姿态优雅的往壶内注入开水,又接着倒出。笑着问:“岳先生身子大好了?” 李岳华再次往壶中注水,语气温柔而低沉:“在下姓李,名叫李岳华,是当今皇上的弟弟。至今没有婚娶,也没有女人。” 梅佳妮心情一紧,这一刻真的到了。她面色苍白,低下头,双手揉搓着手帕。 李岳华看看她,端起茶壶,在面前的茶杯里挨次斟满,端起一杯,双手递于梅佳妮。“请。” 梅佳妮急忙伸手接过,抬头间,正对上李岳华深情的眸子,她慌乱的佯装喝茶,掩饰自己内心泛起的涟漪。 李岳华也端起一杯慢慢品茗,柔声说道:“佳妮,前路茫茫,换一条走如何?”不待梅佳妮拒绝,他抢着说,“你可以带着乐安留下来,孩子这么小,到了那个岛上,会活不下去的,朱雷伊什么也不懂。” 梅佳妮有些惊呆了,这人要这么直白的抢人妻儿吗?就因为朱雷伊是流放犯,他就要这么被人宰割吗?她低声但坚定的说:“恕佳妮不能从命,岳先生。佳妮已经嫁人了,乐安能不能活下来,那是他的命,谁让他是朱家人呢?” 她放下茶杯,轻轻施了一礼,就要站起来离开。李岳华拉住她的胳膊,有些焦躁的说:“佳妮,别急着回绝我,你再想想,再想想。”他边说着,边增加着自己的筹码:“岳华不好女色,独独被姑娘吸引,岳华若能得姑娘常伴左右,定然不会再娶其他女人。” 梅佳妮的胳膊被李岳华攥住,本想甩脱,可这双手孔武有力,这是一双有力量的,男人的手。和朱雷伊不一样。这双手对梅佳妮充满了吸引力,在这乱世里,这双手让她觉得有力量,有依靠。 梅佳妮任由这双手握着,心乱如麻。她低着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李岳华被她这样娇羞的模样迷得神魂颠倒,他动情的说:“佳妮,我会让你一生有山可靠,有树可栖。你要是同意,点点头就可以,剩下的交给我来办,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明媒正娶。”他看梅佳妮不说话,又加了一句,“还有乐安,我会把他当亲生儿子培养成才。” 梅佳妮觉得自己有些模糊不清了,她不由自主的,如梦呓般问道:“真的?” 李岳华听到这句几乎就是答应了的话,高兴极了,连连说:“真的,当然是真的!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给你换个身份,岭南很多大族,你可以挑一家你喜欢的,做他们的女儿,当然不需要做真的女儿……然后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成亲了,行吗?”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梅佳妮,说出最后一句戳她痛处的话来:“佳妮,你还不知道穿上嫁衣,坐上花轿,拜天地入洞房是怎么回事吧?这些,我都会给你。” 梅佳妮觉得自己彻底被征服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点的头。只觉得李岳华高兴的走到自己这边来,忘情的用力抱了抱她,想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被她惊慌失措的躲开了。 李岳华呵呵轻笑,低声细语的说:“是我着急了!你等在这里,我去跟老师说,打发他们走。”他炽热的目光紧盯着梅佳妮,最后克制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轻轻的快速抽走了她手里的帕子。 佳妮急忙要拿回来,李岳华却把帕子塞进怀里,佳妮着急羞怯的说:“别,这样,不好。” 李岳华笑道:“既然不好,还你就是了。”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送到佳妮手中。佳妮见他从同一处抽出帕子,颜色样式都一模一样,想着是自己原来那方,放心之余,又微微的失落,说不好,就这样还给自己了? 等到李岳华出去,梅佳妮失落的看着这方帕子,却发现这不是自己原来那条,自己原来那条,只绣了一朵梅花,而这方手帕,却是绣了一枝并蹄莲。 她不禁咬着嘴唇笑了,想假如方才不拒绝他,不知道他的亲吻会是怎样的呢?想着想着,不觉脸上潮热,飞起一朵红云。 花辰良看到李岳华出来,心里凉了半截。他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失去所有亲人的朱雷伊呢? 花辰良想了想,没有去找朱雷伊,径直去了叶齐光的住处。 叶齐光看到花辰良拿来的文书,每一份上面竟然都有岭南节度使李岳华的私章,虽然还没有正式换凭,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岭南,这已经相当于是事情全部办妥了。 叶齐光看了看花辰良,花辰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明白了什么,“老师,这个李岳华,他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他有什么条件?”要知道,他们这一行,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么要紧的人物,任何掩盖都没有,破绽百出,不用看就知道有问题。 花辰良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这人往高处走,咱们现在这个境况,梅家娘子,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雷伊那里……要怎么说呢?” 第十七章 冒名顶替 叶齐光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他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女人而已,也不是什么正正经经迎娶进门的正房妻,给他就是了。只是,老爷子说乐安,他要去做什么?” 花辰良说:“他当然是想讨好梅家娘子,乐安那么小,不让带乐安,他也是怕梅家娘子不跟着他走啊。” 叶齐光连连摇头,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连呼:“不妥!不妥!乐安是朱家人,不能让他带去,他不可能不给乐安改姓,不然,他也不好藏住乐安。十有**,最后是跟着李岳华姓了李。不行不行!这样怎么行?老师,乐安是朱家独苗啊!他可以跟着主公姓韦,也不能随着他娘跟了李岳华,”叶齐光咬牙切齿的说,“乐安姓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姓李!先皇的血,还没有干!” 花辰良说:“乐安太小了,只怕在那个岛上,离了亲娘,养不活呀!” 叶齐光脸上慢慢露出诡秘的笑意,对着花辰良耳语一番,询问道:“如何?” 花辰良不安的说:“雷州?那里可是岭南治下,你说的人,妥当吗?” 叶齐光笑道:“老爷子放心,齐光以性命担保,雷州时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这个时文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花辰良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信任的点点头,说:“也就是这个万全之策了,此计我们分头去找主公与梅家娘子商议。” 梅佳妮初听叶齐光不让她带走乐安,着实着急起来,自己已经明说要跟着李岳华走,已经不可能再回头,现在带不走乐安,难道要母子分离吗? 花辰良察言观色,不急不缓的把叶齐光的主意献上,梅佳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不放心的问:“那时家可靠吗?” 花辰良道:“可靠,时家和叶家有旧,从闽中迁至雷州,一直世代居于雷州,也的确与梅家有些远亲,现在时家人丁凋零,只剩下令表兄时文儿一人,此人文武双全,公子跟着他,也能得到很好的培养。梅家娘子去那里,也算是从娘家风光出嫁,公子也有了妥当地方安置,岂不两全?” 梅佳妮放下心来,点点头,说:“一切全凭老师做主。” 花辰良暗自叹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他幽幽的说:“那荒岛地处岭南,以后还要请梅家娘子不要忘了主公昔日情分,多多照应啊。” 梅佳妮不由羞愧满面,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花辰良。 朱雷伊乍听到叶齐光讲了梅佳妮要跟着李岳华走,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叶齐光,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忍回马上就要流出的眼泪了。 叶齐光冷眼观察着朱雷伊,看到朱雷伊又要伤春悲秋,他淡淡的说:“主公,说起来不过一房妾侍而已,那李岳华要,给他便是,有了这棵大树,对咱们以后的大业,可是用处太大了。” 朱雷伊对梅佳妮并没有太深的情意,父母之命,一个通房丫头,后来也是情势所逼,母亲才把梅佳妮扶正,也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朱雷伊。朱雷伊苦笑一声,大难临头,谁有了高枝不想攀啊。 他颓然问叶齐光:“需要我做什么?休书?” 叶齐光想了想,说:“主公与梅娘子都是在官家册子上死了的人,休书就免了。只要主公答应此事就行。”他顿了顿,说,“主公不用担心乐安,属下已经在文书上又加上了韦幼青的名字,等到了地方,由时文儿把乐安买过来,那李岳华也不是真的想留乐安,无非是想讨好梅氏,怕梅氏舍不得孩子不跟他走。属下只是跟他说梅家娘子是时家远亲,要在时家出嫁,那时文儿不喜堂客,一直想过继个儿子,不如让时文儿赎买韦幼青,这样梅家娘子不会离开孩子,他也不用养个拖油瓶。李岳华一口答应。乐安这么小,跟着主公上岛,只怕会养不活,这可是朱家的独苗,一定要养好才行。主公看属下这么安排可好?” 朱雷伊摆摆手,颓唐的说:“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叶大哥你的安排极好,对乐安也好。” 叶齐光说:“是,本来没有梅娘子这事,属下也是想这么办,还怕梅娘子舍不得孩子不同意,这下,倒是成全乐安了。” 这两边一说好,因李岳华急于赶往洛阳,他一面着几个亲兵一路跟随护送梅佳妮到广州,一面给雷州府衙去信密查时文儿其人。若是没有问题,让时文儿到广州接梅佳妮母子回时家。 叶齐光知道李岳华会让人查时文儿底细,即回雷州准备,这个时文儿当然是叶齐光假扮的那一个,时家是叶齐光的母亲娘家,时文儿是叶齐光舅家表弟,前段日子和叶齐光一起出游时,不慎坠崖而死。雷州官府知道时文儿,却不知道时文儿已死。因叶齐光母亲远嫁又早逝,也就没有人知道叶齐光与时文儿的关系。 时家祖上是从闽中迁居雷州的,现家有良田千倾,佃户上百,上百长工短工,只是人丁凋零,到了时文儿这一代,只剩下时文儿一人。 时文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雷州,时家大院典雅精致,雕梁画栋,刻有瑞兽祥鸟、花果虫鱼,墙壁描绘山水、花卉。中厅和主房檐宇间的屏板中有木刻的群芳谱,百兽图。在雷州,算是中上等人家。 时文儿刚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口的拴马石上拴着几匹马,门里的门子时宝惊喜的向他打着招呼:“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延爷正着急呢,知府大人来了三趟找公子,说是允亲王有急事请公子去广州走一趟。” 延爷,名叫延九云,延家是时家的老管家,现夫妇二人分别任时家内宅和外面的管家。三十几岁年纪,带着二子一女住在时家,二子原负责少爷出门时跟随,只因时文儿喜欢独来独往,现二子帮父亲打理田庄事务。女儿则在内宅端茶递水,帮母亲管理一应丫环仆役。延家五人忠心耿耿,虽然时文儿经常不在家,时家也能照常运转良好。 第十八章 时文儿认子 进了中厅,果见一个身穿绿色袍服的长史带着几个胥吏打扮的人,在中厅客座上就坐,延九云在下面站着。时文儿以游侠自居,时家人丁凋零,论财力也只算中等,在地方上势力并不强,属于与官府两不结交的境况。 延九云一看到时文儿走进来,急忙走过来对时文儿介绍道:“公子,这位是府衙的张长史。”又对那位长史介绍道:“张长史,这位就是我家公子。” 张长史恭敬的双手递上一封书信,道:“时公子,这是允亲王亲笔书信,请公子去广州接令妹回家。刺史贾公派卑职护送公子前往广州。” 时文儿接过信,请张长史就坐上茶,自己打开信看了起来。信中称梅佳妮为时佳儿,由闽地到雷州来寻哥哥,在半路上遇到病倒在客栈的允亲王。时佳儿帮允亲王看病时两人暗生情愫,允亲王要即刻进京向皇上禀明此事,才烦请兄长来接妹子回家。 信中又说到时佳儿带着一个小男孩儿回家,那是时佳儿看到有流放的韦氏一族,孩儿快养不活了,知道哥哥想收养个义子,因而向李岳华求情,买了下来,一起带回送与哥哥。 时文儿看着信,心里想笑,这位允亲王为了得到美人,倒是成了编故事的好手。 只听张长史说:“时公子,令妹的户籍与令公子的户籍贾公已遵照允亲王之令办妥,公子不必挂心。若公子家里没有其他要紧事处理,不如今个儿就走如何?此去广州,怎么说也有四五天的路程,早些迎回令妹,贾公也好向允亲王复命,公子也全了天伦,岂不是两全其美?” 时文儿呵呵一笑,把书信原样放好。对张长史说:“那就有劳张长史了。”张长史躬身道:“卑职荣幸。” 一路上张长史殷勤备至自不待说,及至到了广州驿馆,驿丞领着时文儿来见梅佳妮,一走进房门,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挽着道髻的俏丽少年,向自己拱手行礼。时文儿不由得有些发呆。这梅佳妮换上男装,更显得身长玉立,清理脱俗。 梅佳妮早听说时文儿喜好男风,最厌堂客,今天见他这般看着自己,一时好不自在,急忙用娇媚的女声说:“佳儿见过哥哥。” 时文儿这才回过神,暗自懊恼自己竟被美色所迷惑,要知道,真正的时文儿才是好男风,可他这个时文儿是假的呀。 收敛心神,掩饰着回礼道:“妹子多年不在家,哥哥竟有些认不得了。”一时抱过乐安来,当着张长史的面,两人继续做戏,时佳儿说:“哥哥,这个就是韦幼青,他的乳名叫乐安,哥哥叫他乐安吧。” 时佳儿目视时文儿,眼眶湿润,自己这辈子不能听到乐安叫自己亲娘了,只能以“姑姑”称呼。时文儿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接过乐安,此时的时文儿已经由方才的下半身思考回归到上半身上来。他心里鄙夷的想着,这个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的女人,不做乐安的娘,也好。 怀中的乐安用他清澈灵动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时文儿,突然咧开嘴,“啊呀,呀啊”的乱叫着笑了起来,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到时文儿的脸上乱摸着,摸得时文儿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情不自禁的搂在怀里亲热起来。 张长史笑道:“这孩子倒是有些造化,快活不下去了碰到时姑娘和王爷,现如今与公子这般亲热,倒像是公子的亲生子,一点就不认生。” 时文儿带时佳儿与乐安回雷州的时候,李岳华也坐船到了洛阳。 他回到洛阳的消息很快就传入宫中,李岳旭传李岳华到自己平时起居的东明殿见驾。 李岳华着紫色官服,骑马到达大安宫的宫门前,将马匹与佩剑都交给执勤的小校,却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四周皆用精美的丝绸妆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两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的拉着车,发出“的拉,的拉”的响声。 马车走过宫门,却没有停下,一溜烟的进去了。李岳华不满的指着那辆马车问:“那是谁家马车,可真够嚣张,过宫门不用下车吗?” 值勤小校陪着笑脸说:“王爷在岭南久了,不认得也是难免,这是卫国公的妹妹华国夫人的马车。” “卫国公妹妹?”李岳华回忆着,“武长候夫人?她何时封的华国夫人封号?” 小校笑道:“不是,武长候夫人是卫国公的二妹,华国夫人是卫国公的堂妹,刚从姑苏老家过来的。” 李岳华嗤之以鼻道:“这卫国公,妹妹可真不少,够他慢慢的嫁人赚嫁妆的。” 小校讪笑着,不敢接腔。李岳华也不再理他,径自往宫里走去。一路上,一队队的羽林军如临大敌般来回巡视宫苑,个个凝神静气,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他纳闷的一直走到东明殿门口,才看见李岳旭身边的内监杨魏冉,笑嘻嘻的站在宫门口等着他。李岳华笑道:“可算看见个会喘气的了,这是怎么了?这宫里这般安静。” 杨魏冉默不作声的走在李岳华前面引路,李岳华奇道:“今个儿这是怎么了?连你都哑巴了?”他戳了戳杨魏冉的腰眼,笑道,“我从岭南来,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你乐呵乐呵,我就拿给你。” 杨魏冉这才回过头来说:“王爷,您也觉得今个儿宫里有些奇怪吗?”李岳华笑而不语的看着杨魏冉,心说我就是不问,急死你。 果然,杨魏冉憋不住自己说起来:“卫国公出征北汉,本来都打赢了,却不知怎的,在城下被人给一箭射伤了。”他回头看了看李岳华,悄声说,“那城墙那么高,怎么可能射的到?听说,卫国公和皇后都怀疑,那箭,是从背后射过来的。” 李岳华眼皮挑了挑,笑骂道:“老奴才,不要命了啊?这种话也乱说?打仗嘛!刀剑无眼。那北汉虽是软柿子,却是有契丹为靠山的,契丹国内,神箭手多如牛毛,在城墙上射人,有什么射不到的?少见多怪。” 第十九章 暗箭伤人 杨魏冉呵呵笑着说:“王爷教训的是,老奴哪里懂这些打仗的事?横竖听他们瞎猜罢了。” 两人说着话,李岳华已经走到大殿内,看到李岳旭正坐在案几后读书,走上前去跪下行礼道:“臣弟李岳华,叩见陛下。” 李岳旭抬起头,看到李岳华,急忙从案几后绕过来,伸手扶住李岳华,亲热的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坐垫上坐定,拍着他的手嗔道:“怎么拖到这时候才到?让哥哥等的好心急啊。” 李岳华愧疚的说:“臣弟在路上感染了风寒,病倒在客栈里,多亏一位姑娘救治,不然只怕这个时候也来不了。” 李岳旭听他说到“姑娘”,饶有兴致的问:“哪里的姑娘?说来听听。” 李岳华正不知如何向皇兄开口说要娶时佳儿为妻的事,现如今李岳旭主动发问,正中下怀,还未开口两颊竟飞起红云,激动的两眼放光,声音颤抖着回答道:“是个非常美非常美的姑娘,臣弟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姑娘。她姓时,闺名佳儿。家里是雷州大户,她还有一个哥哥,她很聪明很善良,还颇通医理。”他热切的看着李岳旭,恳求的笑着,“陛下,臣弟想娶这位时姑娘为王妃,不知陛下的意思……” 李岳旭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弟弟露出少男般的羞涩,宠溺的连连点头,笑道:“好啊,随你的心意就是。想不到你终于要娶亲了,呵呵……” 这时,杨总管进来,低眉顺眼的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带华国夫人来觐见陛下。”说完,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李岳华。李岳华不解的看着他,无奈杨总管道貌岸然的很快退到一旁,给端庄华贵的郑皇后及华国夫人闪开一条道。 华国夫人身穿珍珠色的锦缎宽袍,长长的裙裾拖着身后,高高的发髻上一只珍珠簪花步摇随着她小小的步态轻轻摇曳。她仪态万方的走上前来,微微蹲身行礼道:“奴家郑雨娟,给陛下请安,给允亲王请安。” 李岳旭笑道:“不必多礼,坐吧。皇后看过卫国公了?他现在伤势如何?” 郑皇后微笑着拉着郑雨娟,把她安放在李岳华的身旁坐下,又走到李岳旭身边坐下回道:“陛下,妾身去看过哥哥,所幸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这箭伤在背后,却是蹊跷的很……” 郑皇后还未说完,李岳旭不满的打断她的话:“为了这个箭伤在背后,已经闹了鸡飞狗跳这么多天,军中人人自危,不是已经抓到了嫌犯了吗?快些丢开手消停了吧!” 郑皇后道:“只抓到一个六军都虞侯,芝麻大的小官,隔着好几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他却是受了谁的指使做下这样的大案?更奇怪的是,那嫌犯的家人不知去向,嫌犯也不知道怎的就死了!妾身想着,是不是该让巡防司的人来查查,他的家人,也得找着才行。这谋杀朝廷重臣,不是小事……” 李岳旭无奈的摇头叹息道:“嫌犯你们没看好让他死了,就算是朕让巡防司去查,可也得有得查才行啊。难道要在全军到处抓人?不要逼得那帮骄兵悍将哗变才好!那虞候的家人,无非是些无知妇孺,能知道什么?找他们做什么?以朕来看,军队打了胜仗,该抚恤褒奖才是正事。郑卿先在家好好养伤,打了半辈子仗了,也趁此歇息歇息。诚勇有十五岁了吧?让诚勇出来多历练历练才是。可惜诚武死得早啊,那个孩子才最像安歌。” 李岳旭这话一出,郑皇后脸色一变,又接着笑道:“是,皇上体恤哥哥,妾身先谢过了,等哥哥好了,就让他带着诚勇进宫来谢恩。” 李岳华奇道:“第六军?圣武军第六军?圣武军不是武长候治下的军队吗?这次出征北汉,也跟着去了?” 李岳旭笑道:“你深居岭南有所不知,武长候如今不大管军中之事,倒是他的儿子赵伯庸,年轻有为,是个可造之材。这第六军,在这次对北汉的征战中,攻城掠地,立了不小的功啊。”他转向郑皇后,说:“朕已下旨,卫国公为国征战,身负重伤,实为军人楷模,国之栋梁。特赐金匾,另加赐封邑千户。从明日起,禁军一切恢复如常,按功劳犒赏三军将士。” 郑皇后明白李岳旭的意思,自从班师回朝,流血流汗的军人得不到犒赏,还要背上行刺主官的嫌疑,只怕军中怨气,一触即发。因而也只好见好就收,颌首道:“陛下圣明,妾身在此替兄长先行谢恩。” 郑皇后又笑着问李岳华:“允亲王这山高路远的,可是在路上跑了不短的日子吧?我这妹妹,方才还跟我说起,在宫门口碰到一位英武的王爷,这进了殿才知道却原来是允亲王。” 李岳旭打断她的话说:“岳华此来,正是来向朕禀报他的婚姻大事的,他马上就要娶一位雷州姑娘为王妃了。” 华国夫人闻言色变,哀怨的看了李岳华一眼。郑皇后抿嘴一笑道:“雷州姑娘?那是汉人了?兄弟,不是皇嫂挡你,你也知道,咱们李家,还是要以沙陀人为根本……以前,哥哥军中,何时发生过这背后伤人之事?也就是这次,军中有了汉人,闹出的蹊跷事,又何止这一桩!” 李岳华心中不满,却又不好表露出来,讪讪的笑道:“皇嫂,皇上早就有旨意,沙陀人与汉人,可以自由通婚。” 郑皇后笑道:“沙陀人,是指的咱们吗?咱们可不是普通沙陀人……岳华,难道你忘了,你可是沙陀人的大酋长!若是娶个汉女为王妃,岂不是要寒了这些赤胆忠心随陛下打天下的沙陀英雄们的心?”她说着说着,神情逐渐肃然,说到最后,连李岳旭都坐直了腰板。李岳华更是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李岳旭咳嗽一声,打破僵局,他笑着对李岳华说:“岳华呀,皇后说的有道理,这姑娘人必定是非常好的,只是就算她是沙陀人,要做亲王妃,家世也着实低了些……” 李岳旭说到这里,李岳华坐不住了,他恳求的看着李岳旭:“陛下!” 第二十章 承宇过继 李岳旭抬手止住他,对杨魏冉说:“封这位雷州时佳儿姑娘为允王侧妃,就这么拟旨吧。”李岳华要再次发话,被李岳旭用眼神制止了,正色道:“侧妃也是妃,不算委屈了她!” 李岳华看哥哥的神情,只怕无法转寰,郑皇后又在一旁夹枪带棒,生怕多说生事,只好俯首低声道:“是。” 郑皇后站起身来,笑道:“妾身不耽搁皇上与允王叙话了,我们姊妹先走了。” 李岳旭说:“皇后先慢些走,还有一事,总要知会你一声,你听完再走吧。” 郑皇后答应一声,复又坐下,只听李岳旭对李岳华说:“朕有一子,聪明伶俐,只是太聪明了,在这宫里,难免遭人嫌弃。”他说到这里,睨了郑皇后一眼,继续说道,“朕本来看你一直不娶亲,想把他过继给你,现在你要娶亲了,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继个儿子?” 李岳华听明白了,急忙说:“臣弟愿意,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位皇子?”李岳旭看了看郑皇后,对李岳华说:“是辰郡王李承宇。宫中有人欲加害于他,你带他去岭南吧。” 郑皇后暗暗心惊,不过,李承宇过继给李岳华,这储君之位他就算是没有份了。岂有不允之理?急忙说:“辰王聪明伶俐,恭喜允王得此佳子。妾身这就按陛下旨意,为陛下与允王举行过继礼。” 李岳旭在武德殿下旨,将自己的四皇子李承宇过继给允亲王李岳华,两天后,所有的百官要到大安宫观过继礼。 两天后,几乎全部京城官员都到了大安宫,大大小小的马匹轿子把皇宫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禁军因李岳旭下旨停止调查郑安歌被刺一事,又得了许多封赏,人人感念皇恩,自然格外卖力,巡逻的羽林军加强了三倍,军容严整,人人肃穆。 天近正午,太庙外几乎挤满了人,身穿各色朝服的官员们按品秩分站两列。正午时分,就听一声内监的尖声细嗓道:“陛下驾到!”众人皆下跪行礼,由三十六人抬起的龙辇上,身穿明黄色龙袍,头戴吉服冠的李岳旭正襟危坐。他缓步走下龙辇,在众多內监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太庙。 李岳旭走到太庙正中央,接受群臣大礼参拜。杨魏冉走到太庙大门的台阶上,另有两名內监分别将太庙的庙门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只见有些昏暗的太庙里供奉着一排排的灵位。李岳旭走上台阶,接过杨魏冉点燃的香,缓缓走进太庙,随后跪在正中的明黄色蒲团上对祖先行跪拜大礼。 随后依次亲王,郡王,公爵,大臣,按品级参拜行礼。所有人都行礼完毕后,李岳旭走出大殿,示意杨魏冉将辰王李承宇从太庙后面领着走了出来,来到李岳旭面前跪下,将李承宇的小手交给李岳旭。 李承宇两天前就已经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为皇叔的儿子了,他问母亲朱才人:“娘,父皇不要儿臣了,是吗?他要把我给皇叔了。” 朱才人依依不舍的摸着李承宇的头发,慈爱的说:“承宇,父皇是因为太疼你了,怕你被人加害,才让皇叔领你去岭南,避开那些恶人的锋芒,你明白吗?” 李承宇无奈气恼的点点头,朱才人看看门外,悄悄的说:“你舅舅一家,被这些恶人降罪,流放岭南去了,虽然都说他们死了,可娘不信。若是你能有机会,悄悄的查访他们,保全他们,娘可是就对你感恩不尽了!”说着,滚滚的泪留下来。 李承宇伸出小手,用手帕擦干母亲脸上的泪水,说:“娘,孩儿记住了。孩儿有个表弟,叫朱乐安。” 朱才人饮泣不止,拉着李承宇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幽幽的说:“他们可能为了避开那些恶人,把名字来历都改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了。有缘自会相见,我儿不要太焦躁了。”李承宇抱住母亲,母子二人分别在即,后会似乎遥遥无期,不由抱头痛哭。 李岳旭表情肃然的拉着李承宇的手,杨魏冉大声道:“允亲王李岳华上前。”站在一旁的李岳华上前,跪在台阶下,行跪拜大礼。李岳旭拉着李承宇的手慢慢走下台阶,将李承宇的小手交到李岳华的手里,说:“岳华,辰王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他。” 李岳华急忙叩首道:“微臣谢陛下隆恩,臣弟一定尽心尽力,把辰王教养成人,绝不辜负陛下对臣弟的信任。”李岳旭点点头,拍了拍李岳华的肩膀,轻声说:“朕信你!” 郑皇后没有参加李承宇的过继礼,倒不是她不想参加,而是因为郑安歌的伤势突然恶化,李岳旭要主持承宇的过继礼,安排郑皇后去卫国公府探望。 郑皇后此时正坐在卫国公郑安歌的床榻前,看着昏迷不醒的郑安歌,对郑安歌的夫人说:“嫂嫂,陛下在主持辰王的过继礼,不能来探望哥哥,让本宫一切代劳了。只是不知这伤势,怎的突然恶化了?” 站在一旁的太医院院判陈之谦见问,跪下禀道:“启禀皇后娘娘,国公的伤本来已有好转之相,却不知为何,前个儿突然崩裂,微臣现以存命汤救治,若是今夜能醒转,倘或有救。” 郑皇后听了陈之谦的话,不露声色的让陈之谦离开,又惊又怒的问嫂子:“哥哥的箭疮,却是因何崩裂?” 郑夫人哭泣不止,却不肯言。郑皇后四下环顾,却不见卫国公世子郑诚勇随侍,心中有了七八分明白,冷冷的看着嫂子,问:“诚勇呢?” 郑夫人正惶惑不安,听到郑如英这般威严发问,吓得一下子跪倒,哭泣着说:“请皇后娘娘息怒,请皇后娘娘饶赎勇儿吧!” 郑如英怒道:“你宠出来的好儿子!他做了什么好事惹他爹爹生这么大的气?” 郑夫人更是不敢出声,只是战战兢兢的在地下跪着,浑身发抖。郑如英冷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不离十。你这个好儿子,多半是又和他爹爹的哪个小妾苟且,被他爹爹知道了吧!” 第二十一章 落难母子 郑夫人听了这话,心头灵光一闪,道:“皇后娘娘明鉴,勇儿固然是不争气,可这事也是奇了,前儿个国公明显得见好,让妾身陪着去花园走走,偏偏就在那个空档,那个小贱人,引着勇儿往国公跟前去!把国公生生的给气恼坏了。事后,也不知道吞了什么毒药,只转眼的工夫,众人看时,已经咽气了。” 郑如英听得心惊肉跳,郑安歌在朝野仇人众多,那蹊跷的一箭,嫌犯在重重看押下离奇死亡,嫌犯家眷也不知去向,如今又出来这么一个女人,看起来是有些来历背景的…… “这个女人,是怎么进的郑家?” 郑夫人更是吞吞吐吐答不上来,这女人是郑安歌抢的前朝一个降将的正房妻,为了抢这个女人,连人家男人都安了个罪名给杀死了。 郑如英看嫂子答不上来,更加生气,说:“一家子这都干了什么?若是让陛下知道,还不知道要嫌恶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人家赵家!儿子女儿的个个争气!你们这样,本宫怎么放心让女儿嫁进来!诚勇那副德行,凭什么娶本宫的安僖!” 郑夫人伏地不敢抬头,哭道:“郑家一切全仗娘娘保全!现如今,还是要等国公醒过来呀!” 郑如英无奈的怒道:“马上让人去查查那个女人的底细,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次一定要小心,切不可把这家丑传扬出去!诚勇,”她恨恨的说出这个名字,“给我好好管教!告诉他,再出这种事,这爵位,就不会由他继承了!安僖,也不能再嫁给他!” 郑夫人如遇大赦,连连跪地谢恩:“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妾身一定谨记娘娘教诲!” 行完过继礼,李岳华当即带着六岁的小承宇离开洛阳。此刻他们正坐在马车上,四匹形体俊美而健壮的枣红马,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十二个亲兵骑马分成两列护持左右。在他们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靛蓝色行李车,一个小男孩儿坐在里面。 承宇站在马车窗前,扒着车窗往外瞧着。马车晃晃当当,李岳华不放心的对李承宇说:“承宇,过来坐好吧,这样会摔了的。” 李承宇回头看了看他,说:“不妨事,孩儿跟着禁军教头学过马步功,专练下盘功夫。”他遗憾的说,“孩儿才刚刚开始学武,就要走了。” 李岳旭笑道:“你喜欢练武?这是好事。等到了岭南,皇叔教你练武。不仅皇叔教,皇叔府里,有很多武士,你喜欢谁,就让谁当你的老师,如何?” 李承宇这才听话的回到李岳华身边,问:“皇叔,咱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是不是我以后再也见不得我娘了?” 李岳华的心里泛起一阵怜惜,孤苦的朱才人他也有所耳闻。这么说来,这李承宇还是朱乐安的表哥。想到这里,他温和的对承宇说:“你不用担心,叔叔每年都会回京几次,到时候带上你,你就可以回来看你娘了。” 承宇咧开嘴笑了,搂着李岳华的脖子,贴上李岳华的脸,高兴的说:“多谢皇叔!”然后放下李岳华,又说,“皇叔,孩儿听说您要娶王妃了,是吗?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 李岳华呵呵笑了,说:“你说得对,她人非常好,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你可愿意?” 承宇认真的说:“这孩儿现在可不能说,总要见到她才能决定。孩儿更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他说着,又站起来,趴在座位上,掀开车尾的窗子帘往外看,边看边说:“皇叔,小豆子在后面吗?” 李岳华笑道:“承宇,这句话你问了十遍了。你放心,你那个小内监那么机灵,就算是叔叔把他忘了,他自己也能找到这里来。他在后面的行李车上坐着呢!过会儿上了船,你就能和他一起玩了。”承宇这才放心的坐下,马蹄急踏,出了南边城门,向城郊码头驶去。 天空晴空万里,运河水从天空白云深处排空而来,又滚滚涛涛的向着无边的田野排空而去,运河上成串的船只破浪航行,一派繁忙的景象。 李岳华领着李承宇站在甲板上,身后跟着有一双骨碌碌的小眼睛的小豆子。看着运河的壮丽景色,李承宇兴奋的两眼发光,对李岳华说:“皇叔,孩儿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宫外面的景色,没有想到这么好看。岭南也这么漂亮吗?” 李岳华点点头,笑着说:“是,我们岭南,与这中原自是风光不同,你去了就知道了。”承宇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李岳华说:“怪不得父皇总说山河壮丽,孩儿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正说着话,却听下面一片嘈杂,两个亲兵揪着一个妇人,妇人手里还半抱半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下面的底舱走上甲板,拖拽着,呵斥着拖到李岳华面前。只见这两个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皮肤光洁,头发虽然凌乱却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乔装改扮的富家眷属。李岳华皱了皱眉头,问:“你们是谁家的眷属?为什么在本王的船上?” 那女子一听李岳华自称“本王”,不由抬头看他,被亲兵用刀柄捣了一下后脑勺,又低了下去。那妇人低声说:“王爷可是允亲王?” 李岳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会猜想,你是谁家娘子?”妇人听到他问,不由伏地痛哭不止。 李岳华挥手让押解亲兵下去,睨了那妇人一眼,冷哼道:“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纵然本王救不了你,你的这个娃娃,倒是可以留下。” 那妇人擦擦眼泪,道:“拙夫是圣武军第六军都虞候,跟随卫国公出征北汉,本是立下战功,还写家信给家里报喜,说自己要加官进爵!谁知卫国公不知何故中了一箭,这战场上刀箭无眼,那郑家人偏偏说是拙夫暗箭伤人!想拙夫一个小小的都虞侯,和那卫国公何冤何仇?无奈屈打成招,被逼自杀。” 那妇人说到这里,不由再次泪水涟涟,李岳华冷眼等着她哭完,问:“后来呢?你又是如何到我船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