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美强惨始皇徒弟》
第1章 鲛族起源 蝾螈报恩
传说深海之中有鲛族,人身,其尾如鱼,女鲛绝色无双,男鲛高大俊美。善织鲛绡纱,价值千金,落泪成珠,价值百金。
可世人却不知这一神秘种族的起源,人族古籍对其记载亦是寥寥,人们只知祖先称其族为泉先亦或鲮鱼。
而据鲛族古籍记载,有关鲛人,一切起因源于一位名为鲛灷的人族救下了来自远古时期的两栖种族蝾螈开始。
鸿蒙初开,蝾螈一族便存在于天地之间,经过上亿年的优胜劣汰,蝾螈族因神奇的再生能力最终延续下来。
一万五千年前,人族有谣传,食蝾螈者可不死不灭,于是便有修习术法的术士开始大肆捕杀蝾螈族炼制丹药。长而久之,那个来自远古时期的种族因此几近覆灭。
蝾螈首领与妻儿带领残部辗转躲藏,最后得一位名为鲛灷的人族所救。
鲛灷乃是东海附近海桑族的首领,在人人都传扬食蝾螈可永生之时,他并不信谣传,而是竭尽所能帮助流离失所的蝾螈一族。
蝾螈本是水陆两栖种族,在得鲛灷救助后,便留在了东海一带繁衍生息。
十六年之后,原本祥和无恙的大地上频频发生自然灾害,远古冰川融化,火山喷发,程天塌地裂之势。
各庞大氏族能人居多,尚且还能对天灾抵御一二,而边塞籍籍无名的小部落却只能听天由命,无处可躲的他们因为天降灾祸死伤惨重,海桑族正是无数小部落中的一个。
曾得鲛灷所救的蝾螈一族为了报恩,纷纷用自己的精血凝结出避水丹帮助海桑族。
服用了蝾螈一族避水丹的鲛灷与族人,有了可以自由在水中呼吸活动的能力。为了躲避陆地上的灾害,他们不得不迁移到水中居住。
鲛灷带领族人用时五十五年在海底建造了一座城池,独属于海桑族的城池。
因海中浩瀚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于是鲛灷将那座城池命名为无边城,紧挨着蝾螈族的太月古城。
那场天灾持续了数百年,最终由上古神族女娲成功补天才得以终结。然而边塞无数小部落没能挺过天灾,最终落得灭族的下场。同样死伤惨重的各大氏族也只是堪堪护住血脉,休养生息数百年才恢复了些许元气。
因太久不曾踏足陆地,海桑族人的身体比之陆地上的人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为了适应深海环境,经过上百年的进化,他们的下半身逐渐形似鱼尾,双耳之上也长出了如鱼鳃状的异物。
当初服下的碧水丹早已溶于血脉中,他们以及其后代们因而与蝾螈族一样拥有了漫长的生命。
由于寿命的延长,他们身体的成长也比人族缓慢了许多,三百六十岁成人,四百八十岁进入青年期后可婚配。但不同的是,他们没有蝾螈的再生能力,且容貌比之蝾螈族,均都貌美无比。
海桑族在深海中生活的第三百二十年,首领鲛灷因旧疾去世,族人为了缅怀他,从此正式自称为鲛人族。
遵照鲛灷临终前的遗言,自此鲛人族每位继承者,在成人礼之后都必须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为的是不忘自己的祖先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
“如此,待我成人礼之后,便也能同先祖们一样去游历外界了。”
由各色水晶石建造的海渊阁内,空灵甜美地声音响起,一位鲛人族少女坐在阁内正中的石榻上,容貌清冷贵气,但却又有着独属于少女的娇俏稚嫩。
那张线条柔美且令人惊艳的鹅蛋脸上浮现出希冀,如海藻般浓密的墨发垂于脊背,藏蓝幽深的眸子微微低垂,盯着白玉桌案上的鲛族史书,眼底的情绪隐匿在浓密的眼睫之下。
鲛人少女名唤琉璃,是鲛皇琉年唯一的子嗣,也是鲛族下一任继承者。
听到少女那声饱含期待的呢喃,坐于石榻另一端身姿颀长容貌俊美的鲛人少年,不疾不徐出声应答:“届时我会陪你一同前往,就如当年我阿父陪同鲛皇君主一样。”
少年名为樊尔,在琉璃三十二岁被确立为继承者之初,幼年孩童中最为出色的他理所当然被鲛皇选中,以七十二岁的年龄,成为了历代最年幼的继承者亲侍。
悠悠岁月,冬逝春来,他陪琉璃一起修习术法,一起学习礼仪制度,一起长大,为的便是成人礼之后能陪同她一同出海历练。
樊尔的父母均是鲛族海桑军的将领,他一出生便是海桑军的一员,是最为适合陪伴继承者的亲侍。
他的父亲樊胤统领宫外无边城海桑军将士,一直以来深得军心。他的母亲白渃是浮碧宫内那支精锐海桑军的将领,八百年来尽心护佑王宫安全。
不过,这深海之中只有蝾螈族能威胁到鲛人族,而蝾螈族向来与鲛人族交好,故近万年一直相安无事,几代鲛族海桑军自出生到寿终,从未有过出兵的机会。
琉璃抬手拂去衣襟上一粒将将飘落下来的海砂,身上由鲛绡纱制成的繁琐衣物因她动作而浮动,隐约折射出淡紫色的流光。
她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落在史书复杂的鲛族文字上,嗫嚅着问出心中疑虑:“可是樊尔,我们鲛人无足,离了水要怎样在陆地上自由行走?”
“听我阿父说,我们鲛人族与蝾螈族相似,到了陆地上便可以自然而然幻化出与人族一样的双足,毕竟我们的祖先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
樊尔说着,唇角浮上宠溺笑意:“待你成人礼之后,踏足陆地,自会明白。”
想到即将到来的成人礼,琉璃心中升起期待。她拿起那本史书,轻轻合上,语气悠长似是感慨:“难怪蝾螈一族始终甘愿守护我们鲛人族,鲛灷先祖他们能躲过那场天灾,也是善心所致。”
樊尔侧转头,垂眸看向她手中那本历史古籍,同样感慨:“是啊,多亏了鲛灷先祖因善念救下了几近覆灭的蝾螈族,才有了而今的我们。”
仅仅只是古籍上的一段文字,樊尔也可以想象出万年之前那场天灾有多可怕。
“上万年前,蝾螈族用避水丹帮助我们的先祖入水生活躲过天灾,其实同样亦是救命之恩,两族理应平等相处。”顿了一下,琉璃继续道:“可我每次看到降风首领对君父毕恭毕敬的时候,都觉得他不像蝾螈族的首领,而是更像如你阿父那般的鲛族将军。”
“不一样的,人族有很多部落族群,一族灭并不会对人族的繁衍有任何影响,然而当初倘若鲛灷先祖不出手,蝾螈族会。如若我是蝾螈首领,也同样会一直效忠于救了蝾螈族的鲛灷先祖,以及他的后代子民。”樊尔漂亮的双眸定定凝望着琉璃,表情肃然且真诚。
面对那样坚定的语气,琉璃移开视线结束话头。这深海之中,蝾螈族能始终忠于鲛人族也是好事,如此两族才能一直和平相处下去。
她鲛尾下意识摆动了两下,上面银蓝色的鳞片随着她的动作泛着异样光彩。
历代鲛皇继承者在被确立为继承者之后,鳞片会转化成圣洁的银色,同样的,在鲛后与鲛皇大婚之时鳞片亦会转为银色,那是鲛族近万年来一种身份的象征。鲛族其余普通男鲛的鳞片是淡蓝色的,女鲛的鳞片则是淡粉色的,全族上下只有琉璃是罕见的银蓝色。
琉璃出生之时鲛尾鳞片同普通女鲛一样是淡粉色的,在她三十二岁那年被册立为下一任继承者之期,她的鳞片却并没有转化为纯正的银色,而是银色之上覆盖了一层极淡的蓝,乍一看像是蓝色的流光。
起初鲛皇鲛后担心她没有资格成为继承者,因此考虑过再育一子的想法。
历代鲛皇鲛后甚少育有多子,他们的决定惊动了鲛族最年长的长老。后来长老拿出一份秘撰,他们才知当年鲛族第一位君主便是银蓝色的鳞片。
因琉璃与初代鲛皇君主同样的特征而被几大长老们寄予厚望,三百多年来是能宠着就宠着,纵使偶有犯错,也只是口头说教。
不过,好在有鲛后的约束,她才没有被养成蛮横无礼的性子。
手中由玉简穿制而成的史书冰冰凉凉,琉璃仰起修长的脖颈望向上方阁顶,透明的水晶石阁顶之外是大片的幽蓝,天光穿透波动的海水,使得那海水透亮如蓝色宝石。回想起方才在史书中所看到的有关陆地上的记载,她不免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樊尔,你说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如深海中这般波光潋滟,还是另一番更加惊艳的景象,真想浮出海面眺望一眼……”
樊尔无情打破她的幻想:“无边城有结界,是出不去的。还有半月便是你的成人礼,届时我们可以光明正大走出无边城,踏上先祖们曾生活过的陆地。”
琉璃无趣睃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什么,垂眸捻诀手心聚集灵力,那本史书在灵力的趋势下缓缓脱离她的掌心,回到原本橄榄石打造的藏阁上。
两人身处的海渊阁是鲛族用来存放典籍的地方,这里八成书籍都是修炼法诀,其中一小部分则是历史古籍以及各类神话鬼怪故事集。
而神话鬼怪故事是琉璃最喜欢的,她隔空用灵力搜出一本神话鬼怪类书籍。如玉笋般嫩白纤细的手指微动,施法将书籍悬浮于眼前,而后抬起手肘撑在白玉桌案上,单掌托腮。
书籍缓缓展开第一页,琉璃瞅着上面的第一段文字陷入沉思,满脑子都是关于即将到来的人族历练。
在看到那本历史古籍之前,她并不知道成人礼之后要离开无边城五十年。幼时她最爱听照顾她的阿婆讲述光怪陆离的外界,而今她即将要去经历那些,心中禁不住开始幻想。
樊尔侧目瞧见她茫然空洞的眼神,便知她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也没看进去。
三个月前,在鲛皇琉年的吩咐下,无边城开始筹备琉璃的成人礼,现已经接近尾声。
负责这次筹备的正是鲛后楹婳,琉璃的母亲。
半月之后便是万众期待的成人礼,历代鲛皇继承者都必须举办神圣而隆重的成人仪式,那是对未来鲛族君主最大的尊重。
浮碧宫,瑶台琼室的永极殿内,鲛后楹婳斜倚在正中卧榻之上,垂眸看向下方那件被八名女鲛托捧着的圣衣,那张同琉璃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颜上是一贯雍容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撒花撒花!求收藏求评论!标注:开篇第一段关于鲛人特征与面貌的描述有参考《搜神记》与《山海经》
第2章 浮碧王宫 试穿圣衣
圣衣由遇水不湿的鲛绡纱制成,从冗琐衣领处向下均为纯正银色,直至腰间乳白玉带。玉带之下的下裳则渐渐呈现为蓝色,从淡蓝至海蓝一直延伸至裙尾,厚重层叠的裙尾之上用银丝点缀着错落有致的云纹,似云似雾。
此圣衣是掌管织绣殿的殿主亲手织造,殿主明秀乃是织绣殿最年长的女鲛,绣工十分出色,当年鲛皇琉年成人礼上所穿圣衣亦是其织造。
一旁静默等待的明秀,直到鲛后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才恭敬俯身辑礼:“圣衣之所以上半部分为纯正银色,下半部分从浅蓝到海蓝,一为象征少主继承者的尊贵身份,二为对应少主鲛尾银蓝色的鳞片,三为致敬同是银蓝色鲛尾的初代鲛灷君主。”
楹婳耐心听完她的解释,而后唇角扬起极淡的弧线,慵懒优雅地声音响起:“难为殿主费心了。”
明秀垂眸,恭谨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楹婳坐直身子,复又看向几名女鲛捧着的圣衣,沉吟稍许,出声吩咐:“稍后送去少主殿中即可。”
“是……”
明秀再次将双掌虚于身前辑礼,而后垂首带领几名女鲛退出永极殿。
直到明秀与八名女鲛身影消失在殿外,楹婳才幽幽叹息一声。
“再过些时日,少主便要离开无边城了,君后可是不舍?”服侍了楹婳近八百年的贴身女鲛侍莲雾听到那声极轻的叹息,忍不住出声。
楹婳微阖双眼,任由莲雾为自己揉捏额角,须臾才缓声开口:“不舍也要舍得,作为继承者,那都是她必须经历的。”
莲雾灵巧的手指力道适中,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君后不必忧虑,少主自出生便伴有祥兆,此去自会有神明护佑顺遂。”
“倘若她是男儿身,纵使上天入地也无需让人忧虑。”
楹婳感喟之后,原本唇角的弧度消失了。
历代鲛皇甚少有女性继承者,琉璃是第二位。因为身体与力量的悬殊,继承鲛皇之位后女鲛要远比男鲛吃力辛苦的多。
鲛人孕期为九十年,那九十年间,楹婳时常祈祷腹中孩子能是男儿身,不是她生性嫌弃女儿,只是她所出必为下一任继承者。若是儿子,她还能放宽心些,可若为女儿,她总会担心女儿会因为责任而背负太多。
所谓人族历练,看似能离开深海见识外面的世界,可未知的东西太多,谁又能保证五十年间一直平安无忧。
莲雾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鲛后的心情,少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接触过陆地上的人族,但也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少主年幼单纯,难免不会被蛊惑受到伤害。
酉时,自海渊阁出来,琉璃揣着那本没有看完的神话故事集,慢悠悠摆动着尾鳍向玄凝殿而去,樊尔始终保持一丈的距离跟随在后。
眼看着玄凝殿近在前方,怕又被阿婆唠叨看闲书不上进,琉璃悄悄把那本神话故事集藏得更隐蔽了一些。
樊尔瞧见她的小动作,禁不住哑然失笑。
两人十丈之外,便是巍然屹立的玄凝殿。
‘凝’在五行为水,对应鲛族遇水而生,同样也有凝聚之意,故历代承载了鲛族未来希望的继承者都居住在玄凝殿。
无边城浮碧宫□□有十六处殿宇,除鲛皇鲛后所居的永极殿、琉璃所居的玄凝殿、鲛皇与众长老议事的万华殿,以及七大长老居住的七处长老殿之外。
剩余其他六处则是更加恢弘壮阔的殿宇,六大殿宇分别为:负责王宫所有鲛人衣物的织绣殿,负责收集深海各类宝石与鲛珠的珍宝阁,负责王宫所有殿宇修缮的建造部,负责占卜鲛族未来命数的十二位占卜师居住的天巡阁,还有守护王宫安危的海桑军居住的虎狮殿,以及存放各类修炼法诀与典籍的海渊阁。
这其中建造部、天巡阁与虎狮殿是浮碧宫中面积最大的殿宇。
前方玄凝殿,高两丈有余,用上等紫萤石打造的殿门之上雕刻着繁冗古朴的图案,看起来神秘莫测。
据说上面雕刻的是初代天巡阁阁主占卜的一则寓言,是用来警示历代继承者的。悠悠九千年逝去,那则寓言并没有应验,随着历史长河的洗礼,而今已经没有鲛人能解析出上面是何寓言了。
琉璃照例瞅了一眼殿门上的暗纹图腾,才进入殿内。
外殿一列女鲛并排伫立,站于首位的正是殿主明秀。
见琉璃进来,明秀忙迎上去,双掌虚于胸前恭敬辑礼。
“少主,君后命我等将圣衣送来玄凝殿让您试穿。”
听到圣衣,琉璃睁圆眼睛,朝她身后看去。
殿内正中的水晶榻上,圣衣被整整齐齐摆放其上,裙尾衣领处的刺绣在上方穹顶夜明珠的照射下泛着别样光彩,甚是如梦如幻。
樊尔紧跟其后进入殿内,保持该有的距离。
“你这孩子,怎的才回来!殿主等候多时了!”照顾琉璃的阿婆这时上前,假装嗔怪道。
“抱歉。”琉璃忙对明秀歉意笑笑,随口扯谎:“我在海渊阁研习术法,忘了时间。”阿婆在旁边,她可不敢说因为看闲书看的太投入导致的。
“无碍,少主学习要紧。”明秀说着,上前一步询问:“少主,您看细节方面可有需要更改之处?”
琉璃忙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此之前,她曾幻想过圣衣会是何等样式,此刻亲眼看到成衣,她还是被惊艳到了。虽然平时织绣殿送来的衣物都很合她的心意,但从未有任何一件能如圣衣这般庄重华丽让她移不开视线。
看出琉璃是满意的,明秀招手示意最前列的四名女鲛,“你们几个侍候少主更衣试穿。”
“是……”
四名女鲛上前,同时俯身小心捧起圣衣,随着琉璃去了内殿。
陈设规整的内殿,琉璃抬起双臂任由几名女鲛帮自己脱换衣物,在听到腰间玉带扣在一起的清脆声之后,她才垂下手臂,转身站到清晰透亮的水镜前。
绣着银色云纹的裙尾拖地展开,如同漂浮在云间的蓝色花簇。繁琐宽大的裙摆遮盖在鲛尾之上,一路蜿蜒而后近五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仿若脱离深海,立于云端。
在琉璃盯着镜面恍惚之间,听到身后织绣殿的四名女鲛嬉笑着夸赞。
“少主穿上真好看………”
她轻轻摩挲着腰间玉带上的那排鲛珠,唇角动了动没有接话。
在确认无需有任何改动后,明秀亲自把圣衣挂在由青铜打造的楎椸上,以免造成任何褶痕。再三叮嘱一遍玄凝殿的女鲛侍们,她才放心离开。
“君父……”
是夜,肃目威严的万华殿,在千盏夜明珠之下,殿中亮如白昼。整洁如新的白玉桌案横亘在父女中间,琉璃趴在案上,双掌托腮,眼巴巴凝望对面垂眸处理政务的鲛皇。
一丈之外的樊尔行礼之后,安静伫立在原地,低垂眉眼,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了漂亮瞳仁。
面对女儿的故作娇憨,琉年常年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眼角挂上细纹,露出慈父般神情,但并未挪眼去看琉璃。
“有事就说,撒娇作甚。”
琉璃直起身子,坐姿端正了些,双手食指交替绕着圈。
“大前日,我在海渊阁读了一本鲛族史书,书上说历代继承者成人礼之后都必须离开无边城去往人族历练。”
听闻这话,琉年终于抬首将视线落在对面女儿身上。依照鲛族传统,关于历练之事,本应早些年就该由他这个君父亲自交代的。然则,因为妻子的顾虑,他迟迟没有将那件事情告知女儿。
昔年,妻子认为不该将成人礼之后需离开无边城五十年的事情过早告知女儿,她认为女儿家心思细腻,怕女儿会过早向往外面的世界,因为好奇而做出错事。
起初,琉年不以为意,认为是妻子多虑,但奈何她态度过于坚持,甚至把记载了人族历练的鲛族史书藏于海渊阁最上层不显眼的位置。明白妻子爱女心切,他也便将那件事放下了。
全族上下,人人都认为七大长老纵溺琉璃,作为母亲的楹婳却严苛约束,然实则最爱女儿的莫过于母亲。
而今,成人礼近在眼前,琉年本想把近来政务处理完毕,再亲自把历练之事告知女儿,没承想她却先一步看过了史书。
“你是想知道有关人族历练的事情吧?”
“是……”
琉璃回头看了一眼樊尔,“我听樊尔说当年是他的阿父陪您去的,您可不可以跟我讲一讲您的那些经历。”
“自然可以……”
忆起年少时,与樊胤经历的那些动荡,琉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时间如同穹顶之外的海水,恍若不觉流逝,两个半时辰之后,琉年大致把当年的事情简略叙述一遍。
“为父听说人族而今不甚太平,你们两个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琉年的叮嘱致使琉璃从那段震撼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她忙不迭点头。
“君父,您放心,我很惜命,会小心行事的。”
始终未有言语的樊尔默默记下那些叮嘱与细节,垂于身侧的双掌蜷缩几下,最后上前立于琉璃身后,双掌虚于身前辑礼,“君主请放心,樊尔定会誓死护佑少主安全。”
坐于上首的琉年,看着对面已经长成少年少女的两个孩子,欣慰一笑。对琉璃道:“为父让明秀用普通丝线为你与樊尔织造了几套人族所穿的衣物,谨记出海之后定要第一时间换上人族衣物,隐藏好身份。”
“珍宝阁也会提前为你们准备足够的人族所用钱币,到时一并带上。”
琉璃用力点头,记在心里。
潮起潮落间,数日过去,海底无边城依旧幽静如常。
而有所期许的琉璃,颇有些度日如年。她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无边城,如今能有机会去看外面的世界,怎能让她不向往之。
“阿婆,您可曾踏足过陆地?”
琉璃端坐在梳妆镜前,在阿婆帮她梳理长发时,忍不住询问。
阿婆笑容慈祥,双眼因此眯成一条缝,无数道皱纹铺散在眼角。
“从未,老太婆我就喜欢这无边城。”
想到明日便是万众期待的成人礼,琉璃莫名有些紧张。
阿婆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枯瘠的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今夜好好休息,明日用最好的姿态应对。”
琉璃自镜中与阿婆鼓励的眼神对视,心中紧张瞬间消散。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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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成人仪式 男童嬴政
成人礼当日,卯时三刻,鲛后楹婳来到玄凝殿亲自为琉璃梳妆打扮。
胡思乱想了一夜无眠的琉璃精神十足,丝毫不见困倦。
银栉一遍遍从发根到发尾,楹婳余光瞧见女儿双目中的晶亮,禁不住戳戳她的脑门,“能离开无边城,就让你这么开心?”
“不是的……”琉璃握住她的手指,表情诚恳:“君母,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作为鲛族未来君主,不能只局限在这海底城中,我需要去开阔眼界。”
“您放心,五十年之期一到,我便会回来。您和君父不必为我担心,我修习了三百多年术法,人族是伤害不到我的。”琉璃说着,拽住楹婳的手指晃了晃,两只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楹婳无奈与她对视片刻,而后推开她的手,继续帮她梳发,嘴上没再说什么,有时候适时放手才是正确的。
作为下一任鲛皇,琉璃本就不该是被小心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明珠。她需要去见识外面的世界,需要成长为一个成熟的鲛族继承者。
楹婳一直深知这一点,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是太过敏感了。
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被一缕缕挽起,楹婳拿过女鲛侍托捧上来的发冠,戴在那挽起的发髻上。
发冠由碧色水晶石打造而成,上面镶嵌着颗粒均匀的鲛珠,在上方夜明珠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衬得琉璃的面颊更加明艳动人。
楹婳望着水镜中绝色无双的女儿怔愣了须臾,而后提醒:“起来更衣。”
她话音将落,候在一旁的明秀便转身来到楎椸前,同几名女鲛一起取下那件圣衣。
更衣之后,琉璃安静坐在卧榻上,静等吉时,所谓吉时便是巳时。
仪式在浮碧宫正门之外的惊鸿台举行,台高三丈宽两百尺,台中雕刻着太极八卦图,据说是初代天巡阁阁主痴迷于神族伏羲所创的太极八卦,故而在建造惊鸿台之时,他亲手将象征着阴阳乾坤的太极八卦图雕刻在了石台之上。
鲛族历来比较重要的仪式均都在惊鸿台举行,其一可以让无边城普通鲛人们也能观礼,其二此台背靠浮碧宫,纵使有意外也能及时退回宫内。
辰时六刻,前来接琉璃的銮舆准时停在玄凝殿外。
鲛族銮舆与人族不同,并无人马助力,而是用灵力驱使前进的。
青铜铸造的銮舆在鲛族甚少使用,最主要的原因是青铜制品在这海底笨重行动不易,还不如鲛人们摆动尾鳍来的快,所以只有在这种比较重要的仪式上才会遵照礼制使用。
琉璃在樊尔的搀扶下端坐到銮舆正中的软塌上,玄凝殿的女鲛侍们放下裙尾自觉站于两列。
樊尔双掌结印,銮舆在他灵力的驱使下缓慢升起,一路向前而去。
阿婆立在玄凝殿门口,微笑目送着被女鲛侍们簇拥离开的琉璃,浑浊的双眸满溢水汽,片刻掉落两颗鲛珠,她忙伸出枯瘠的手接住。
巳时,鲛皇鲛后坐于惊鸿台主位,琉璃遵照五长老的指示立于台中心,脊背挺直,端正仪态。
右侧贵宾位上坐着蝾螈族首领降风,以及他的妻儿。以往每代继承者成人礼,蝾螈族首领都会带上妻儿亲自来观礼。
大长老理了理花白的胡须,展开手中玉简,声音绵长:“承鲛灷先祖庇佑,万年兴荣,鲛族未来,先祖之光。先辈传承,责任至重。往,因之年幼,肩臂单薄。今,成人之礼,担之重任。琉璃,启承八十五年,未时生。其诞生之期,肩负一族荣辱,弘扬吾族之命。此,仪式之礼,故宣而告之。”
大长老声音异常洪亮浑厚,琉璃恍惚又想起自己被册立为继承者的仪式,亦是如今日这般庄重威严,且索然无味。
在那宣读声中,台下万千鲛人均都表情肃穆望着台上琉璃的背影,忽略了惊鸿台周围那些面无表情手持长戟的海桑军。
这时,三长老捧着盘飧上前,大长老继而朗声道:“祭先祖。”
琉璃闻声侧身拿过盘上水晶酒樽,双手执杯,恭敬举起与眉齐平,酒樽缓缓倾斜,杯中无色之酒洒于地面。
大长老:“祭天地。”
琉璃再次拿起斟满的酒樽以同样的姿势将酒洒于地面。
大长老:“敬父母。”
声落,琉璃把空了的酒樽递到三长老面前,酒樽重新满上。
主位上的琉年与楹婳见状也拿起一旁长老们递上的酒。
烈酒灌入腹中,琉璃满口辛辣,胃中顿感灼烧,舌尖在口腔翻卷两下,眉心禁不住微蹙。活了三百多年,这是她第一次饮酒,上一次仪式因为年幼,并无让她饮酒流程。
大长老:“敬子民。”
琉璃转身面对台下众鲛人,举起手中酒樽,而后再次一口灌下。
仪式结束的时候,琉璃有些微醺,原本清冷洁白的面颊沾染了稍许红晕。
樊尔第一时间上前搀扶,低声询问:“醉了?”
“没有……”
琉璃甩甩脑袋,举目凝望那些正在离去的族人,大长老那浑厚绵长的声音在她心中久久回荡。成人礼之后,她便不能再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了。正如那句“肩负一族荣辱,弘扬吾族之命。”那将是她漫长生命里唯一且最重要的事情。
“樊尔,我脑袋有些昏沉,我们晚些再出发可好?”
“好。”
樊尔搀扶她下了惊鸿台,坐上銮舆。他知道她是临到眼前不舍了,半月以来,虽然她总是说很想快点出海去看看外面,但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舍更多一些。
回到玄凝殿,女鲛侍们侍候琉璃换掉沉重繁琐的圣衣,她便在内殿榻上歇下。微醺状态,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找上了她。
昏昏沉沉睡到戌时,琉璃朦胧醒来,内殿静悄悄的。她起身看到床尾的大包行李,一瞬便知是阿婆帮她准备的。
五十年于鲛族而言并不久,然而阿婆早已年迈,不知还能不能撑到她回归无边城。
琉璃出了内殿,看到远处廊下阿婆低声在与樊尔交代着什么。
樊尔余光瞧见那抹倩影,忙连续点了几下头,转身摆动尾鳍用最快的速度到达琉璃身边。
“樊尔,我们亥时就离开。”琉璃说着抬手指向内殿,让他去拿阿婆准备的行李。
“好。”遵照男女之别,樊尔极少会去内殿,这是第三次,内殿陈设一如百年之前,他一眼便看到了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布包。
两人仔细清点行装,再三确定没有遗漏之物后,才依依不舍与阿婆道别出了玄凝殿。
眼看着便要道浮碧宫门口,琉璃突然停下,“我想去看看君父君母再离开。”
樊尔点头,陪她去了永极殿。
虚掩殿门外,琉璃透过狭窄的缝隙看着外间榻上依偎在君父怀里的君母。君母正在唉声叹气说着对她的不舍,君父同样一副不舍表情,但嘴上却安慰着君母。
琉璃垂眸掩饰眼底情绪,对樊尔道:“我们走吧。”
夤夜时分,琉璃与樊尔出现在海面。
寅时的夜风凛冽,卷起海浪翻涌。
眺望远处海岸线,琉璃眉头轻蹙,“为何还有这么远?”从浮碧宫到无边城,出无边城一路向上,浮出海面,他们已经用了将近三个时辰,没想到海面竟然距离陆地还有这么远。
“你若是累了,就拉住我的衣袍,我用灵力带你到岸边。”樊尔说着抬起手臂,把袖口递到琉璃面前。
两人的身体随着海水的涌动而起伏,琉璃咬咬牙拒绝:“不用,作为一族少主,这点距离怎好劳烦于你。”
卯时三刻,天边稍有泛白,琉璃与樊尔终于来到海边。
鲛尾沾染上岸边沙土,层叠鳞片寸寸消失,最后幻化为与人族一样的双腿。
衣袂随风鼓动,贴着双腿的肌肤,有种异样之感。琉璃低头惊奇看着自己那双踩在沙土上的嫩白双足,试探着向前走去,圆润的脚趾不甚缠住垂在脚边的裙摆,下一瞬地面沙土中传出沉闷倒地声,樊尔本能伸出双手,却来不及拉住她。
琉璃翻身仰躺在地上,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细沙,不敢置信呢喃:“用双脚走路竟然这么难?”
看着她不雅地躺姿,樊尔弯身拉她坐起。
“习惯就好,待你掌握双足走路的技巧,便不会再摔了。”
琉璃抱膝瞅着那双陌生的脚,半晌吐出一口气。
樊尔扬首左右张望,最后眼神亮起,指着八丈之外一处废弃的草屋。
“天色已经泛白,未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我们还是先去换上人族衣物吧。”
“也好……”琉璃朝他伸手:“拉我起来。”
赵国邯郸城中,阴雨连绵,天色将亮未亮。
偏僻城北一方逼仄且破旧之处,一名五岁左右的男童吃力提着装有水的圆形木桶走进前方残舍。
茅屋采椽,呼啸灌入的风有些许刺耳。
一炷香之后,男童来到破败的正屋前,垂目对里间妇人道:“母亲,热水已备好,您可以洗漱了。”
男童赢姓赵氏名政,一月之前他的父亲趁乱逃出邯郸,因事态紧急,无法将他与母亲一并带走。
因为父亲的逃脱,赵王震怒,他与母亲的生活因此更加艰难。
从前一切还有父亲,而今只余他与母亲相依为命。
偌大的邯郸城,他们无法出去,却也无处可去。辗转流浪多日,母子二人才找了这么一处废弃住所。
嬴政知道母亲生于富贵人家,最是爱干净,这些时日以来,他们食不果腹,身上脏污不堪。在母亲忙于收拾破屋之时,他便主动去打来干净的水烧热供母亲洗漱。
里间传出疲惫女声:“辛苦我儿。”
简兮(赵姬)洗去一身污垢,才觉身心舒适。
“政儿,你也去洗洗。”
“是,母亲。”
母子二人身体是洗漱干净了,可内里却是饥肠辘辘。
嬴政仰头看着土墙上方破裂的口子,呢喃出声:“母亲,您说父亲会不会忘了我们?他会回来接我们吗?”
“你父亲曾许诺绝不辜负我,为母相信他稳定之后定会来接我们母子。”
简兮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裂口之外的天空,此时天色已大亮,然而日头却被厚重的乌云遮盖。
小小的拳头握起,嬴政澄澈的双眸逐渐坚定,只见他豁然起身,“母亲好生歇息,我去找些吃食。”
“政儿,而今人人都针对我们母子,你……”
“母亲!”嬴政出声打断她,“您安心便是,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此章最后部分,这里解释一下:先秦姓与氏是分开的,有女姓男氏之说,也有大宗称姓小宗称氏之说。我网上查了很多资料,关于秦王室的姓与氏,有说与赵国一样是嬴姓赵氏的,也有以国为氏是赢姓秦氏的说法,关于秦国的姓与氏查到最后发现有些争议。鉴于百科上秦始皇是赢姓赵氏,且历代秦王都为嬴姓不为氏,本文就暂且认定为秦王室归于大宗,称姓不称氏,所以此文中会称秦始皇为嬴政,如有不妥,敬请谅解。(还有一点就是当时秦国与赵国时常发生交战,两国有不少仇怨,这里为了区分,所以秦国为嬴,赵国为赵。)另外秦始皇生母赵姬的称呼是后世给的,拒百科资料‘赵姬’的称呼最早出现在明末小说家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中,其真实名字遗失,无人知道她在当时叫什么。后世给她代号为赵姬或许有可能是因为她是赵国人(这是我个人猜测,不喜勿喷。)最后,因查到赵姬善舞,于是我便用诗经中那篇赞美舞师的《简兮》来作为本文秦始皇生母的名字。(这一点仅代表我个人文中的设定,不喜勿喷不喜勿喷,狗头保命。)
第4章 初见相救 当众欺辱
赵王虽恼怒于秦质子异人的逃脱,但并未因此而下令要了嬴政母子性命。而他之所以不杀母子二人,不是因动了怜悯之心。
秦军围攻邯郸,赵王盛怒,本欲杀了秦质子泄愤,可恨那质子异人在商人吕不韦的协助下成功出逃。
赵王怒火难以平息,恨不得将秦质子的妻儿立刻斩于闹市,以解心头之怒。
然则,待他冷静下来,头脑便恢复了清明。当即斩杀那对母子不是明智之举,倘若日后秦公子异人对妻儿尚有所牵挂,嬴政母子便可以用来牵制于他。纵使将来他不为昔日妻儿而掣肘,再下令杀了那对母子也不迟。
两番考量之下,赵王忍着心头气闷颁布诏令,禁止邯郸城中之人接济嬴政母子,更是严令守城将士仔细盘查,绝不能让母子二人有机会逃出城去。
诏令一经颁布,嬴政母子生存十分艰难,身上仅剩的钱财在前些日子被人有意抢掠一空。天公似乎也在为难他们,近日来一直细雨不断,母子俩就连檐下躲雨,也被恶意驱赶。
简兮虽生在富贵人家,但时下秦赵两国正值恶战,她母家作为赵国子民自是不敢明面上伸出援手,唯能做的也只是私下塞些钱财于她。
昨日夜里,母子二人来到人烟稀少的偏僻城北,才算是有了落脚之处。
虽说残破的房舍漏风又漏雨,但也总比在外面淋雨要好的多。
因是质子之子,嬴政自出生以来,便备受冷眼,而今父亲逃脱独留他与母亲,那种不友善的恶意更是毫无顾忌。
年仅五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每个生命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个世上,理应人人平等。但就因为他的父亲是敌国质子,他在赵国便要被故意针对,恶意对待。
秦国与赵国近些年来时有交战,只要赵国战败,他们便会被贵胄们找茬欺辱。
自有记忆起,嬴政时常问父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人冷眼不被欺负?”
每每那种时候,父亲总会语气平和宽慰他:“待回归秦国,便不会再有人敢如此对待我们。”
“那我们何时才能回到秦国?”每次,嬴政都会如此追问。
而父亲也都是同样的回答:“不久将来的某一日,为父定能带你们母子回归秦国。”
其实,嬴政清楚那只不过是父亲安慰他的说辞。在这样的乱世里,受制于他国是最身不由己的事情,秦国王室如果真的足够强大到无以匹敌,当年就不会为表诚意把王孙送于别国为质。
‘秦国’二字于嬴政而言是陌生的,他出生赵国都城邯郸,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记忆均都来自这里。他的父亲告诉他,他是秦国人,然而那个遥远之外的国家,他想象不出它的样子。
秦国是他的家国,但却远到遥不可及,陌生到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而今,父亲弃他与母亲逃回秦国,小小年纪的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要如何走。虽然母亲那样坚定认为父亲会回来接走他们,但他并无期许。这次父亲能弃他们而去,他日难保不会因别的变故再做抛弃之事。
望着母亲为难担忧的面色,嬴政幼小的拳头蜷缩了又松开,松开又再次蜷缩,最后多次安抚与保证,他才说服母亲准许他出去寻找吃食。
巳时一刻,日头若隐若现,持续数日的细雨终于停歇。位于邯郸最繁华的东市早已摆满各色货品,琳琅吃食。
嬴政抚摸着干瘪饥饿的肚子左右环顾,刚出锅的新鲜蒸饼散发着香气,诱发着他口中津液。他盯着那热气腾腾的饼子,下意识抿紧嘴巴咽了咽口水,脚下似是生了根般再也挪不动。
卖蒸饼的商贩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歪着嘴笑了,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挤成了一条缝。
“可是想吃?”
见对方问自己,嬴政不假思索用力点了两下脑袋。
商贩嘴歪的更加厉害,只见他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招手示意嬴政走近些。
以为他大发善心的嬴政上前几步,扬首与他对视,眸中浮现些许希冀。
商贩摩挲着下巴,笑眯眯道:“听闻你母亲生的十分貌美风韵,你回去告诉她,只要她每日愿意陪我两个时辰,我便每日都给你们母子热乎的蒸饼吃。”
头顶上方那张丑恶的嘴脸让嬴政顿生厌恶,尚无棱角的下颌骨因紧咬的牙关而绷紧,垂于身侧的双掌也死死紧握成拳,那双狭长的双眼盛满了怒火。他年龄虽小,但也明白此人说的是污秽之语。
他的怒意惹得商贩呵笑连连,脸上横肉再次把小眼睛挤成一条缝。继续污言秽语:“你年龄小可能不知道,昔日你母亲是商贾吕不韦在赵国的姬妾,侍奉那吕不韦多年。后来吕不韦为了能与那秦质子你的父亲交好,于是将你母亲送于了秦质子。过往种种证明你母亲生来便是要侍奉男人的,而今你的父亲逃脱,把你们母子扔在这邯郸城,便是不要你们了。要我说,你们母子俩若想活下去,你母亲还需得再找个男人侍奉才行。”
“你休要胡说!”
嬴政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曾在家中见过那商人一面,对方看起来斯文有礼,与母亲更是保持该有的礼仪,绝不可能如这人说的那般不堪,满腔怒火的他抓起麻布上摆放的蒸饼朝着商贩的脸上扔去。
“小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商贩抬臂躲开迎面而来的蒸饼,骂骂咧咧大步上前揪住嬴政的耳朵,大拇指与食指用力拧了半圈。
耳朵上痛楚传来,嬴政双手下意识抓住男人的粗壮手腕,“你放开我!”
“要想不被饿死,就好好劝说你母亲考虑我的提议。都已经侍奉过两个男人了,多我一个也不多。”商贩大力拍拍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子脸皮嫩,嬴政脸上霎时间有了清晰的五指印。
周围陆续有不少人围拢过来,没有人脸上有同情之色,对于这个质子之子,他们更多的是持看热闹心态。
商贩平庸至今,好不容易出次风头,得意的嘴脸更甚。若搁以往,他是不敢对他人如此的,赋予他胆量的是赵王颁布的诏令。此时城外秦军还未撤离,他知道只要不把人整死,王宫里那位权当什么也不知。
“你放开我……”嬴政充满稚气地声音再度响起,他的双手尚小无力,无法奈何男人分毫。
“你把我辛苦做出的蒸饼扔到地上沾了灰便不能再卖,还想让我放开你?天下哪有此等好事!除非你母亲侍奉我两天,否则此事别想作罢。”男人说着拎起他的衣领四处找麻绳,准备先将他绑起来。
气急之下,嬴政张嘴想骂他,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自他牙牙学语,父亲便时常教导他礼仪学术,并且告诫他不可把污言秽语挂在嘴边。此刻面对商贩的刁难,他除了恼怒别无他法。
这时,周围有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高声笑道:“回头那质子夫人若是接见了你,可得跟我们讲讲其中细节,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此话一出,周围的男人再次不怀好意地哄笑。
商贩面上是得意之色,声音高亢回应那人:“你且等着,我定会与诸位仔细道说其中细节。”
他这话引得周围人哄笑更甚。
嬴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无比,拼命挣扎,想要逃脱钳制。
已经学会用双足走路的琉璃对人族的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她左顾右盼,看到新奇的便要上手摸一摸。她这举动惹得那些商贩嫌弃至极,但又因她气质尊贵,衣着看起来略显华贵,而不敢出声斥责什么,只能在她走开后无声翻着白眼。
鲛人耳力十分灵敏,隐约听到前方喧嚣吵闹,琉璃放下手中物件,循着声音而去。
樊尔反应迅速跟上,眼睛紧紧盯着琉璃的身影,生怕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走丢。
“你放开我!”
拥挤的人群中传出一声男童嘶哑的反抗。
琉璃踮起脚朝里张望,因围观的大多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她脚尖都酸疼了,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樊尔……”她最终放弃,拉住樊尔的袖子扯了扯,“你帮我看看里面发生了何事?”
男鲛身形向来高大,纵使樊尔现下用的是人族双腿,他亦是人群中最高的那一个,不用踮脚也能轻轻松松看清人群中的情景。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名男童与一名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似是正在欺辱那个孩子……”
听到‘欺辱’二字,琉璃秀眉微蹙,挥手示意樊尔拨开前方人群。
正在看热闹的众人突然被旁侧伸出的修长大手拨开,均是不满回头,但在看清樊尔那张清俊贵气的面貌时,纷纷识趣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主动让开一条狭窄的路。
琉璃跟在樊尔身后,走进包围圈。
此时嬴政身上已经被缠满了麻绳,商贩正准备打上死结。
“你等一下!”琉璃急声阻止。
嬴政与商贩同时循声望去,在看到容貌与气质都十分出众的琉璃与樊尔之时,商贩面上闪过惊慌,以为他们是惹不起的贵族。而嬴政却面露冷意,上月中赵王颁布了那样的诏令,他深知当下不会有人主动帮他,二人明显看起来是有身份的,只怕又是新的刁难。
见商贩动作顿住,琉璃上前两步严肃质问:“你一个成年人为何当众欺辱孩子?”
这明显的维护之意让嬴政一怔,他仰头不解瞅着琉璃,周围那么多冷眼旁观的男子都不做声,他不明白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为何愿意插手这种事情。
因自小习得礼仪制度,琉璃虽然看起来尚是少女模样,但眉宇间已经隐隐透露出几分威严的贵气,给人一种上位者的气场。
面对她的问询,商贩把原本的经过故意歪曲,说是嬴政意欲偷拿蒸饼被他逮个正着,羞恼之下撒泼耍赖乱扔蒸饼,更是刻意避开了自己之前的那些侮辱之言。
“不是如他所说那般!”嬴政突然出声:“是这人先言语侮辱我母亲在先,我因气恼才扔了他所做吃食。”
“二位莫要听这孩子胡说,这孩子骗吃骗喝谎话惯了,这是邯郸城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不信你问问大家。”商贩忙矢口狡辩。
他这话一出,周围便有人假意嬉笑附和:“这孩子惯会说谎,更善偷盗。”
第5章 不是神女 赠予吃食
“我没有,你们这是污蔑之言!”
嬴政皱着一张小脸,大声反驳,眼眶通红瞪着众人,但却极力隐忍着打转的眼泪,不肯在人前示弱一分。
琉璃垂眸打量隐忍克制的嬴政,内心惊觉于一个孩童的自制力。那商贩态度确实恳切,可过于恳切了,会显得十分虚假,她尚不了解人族的内心,但也能凭直觉分辨出谁在说谎。
想起君父先前的叮嘱,她没有继续过多纠结于孰是孰非,转眸直接问那商贩:“你那些蒸饼需要多少钱币?”
听闻这话,商贩先是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琉璃是何意。他腾出一只手伸出四根手指,笑的露出一口大黄牙。
琉璃淡漠睇了他一眼,低声吩咐樊尔拿出一些人族所用钱币。
樊尔扫了一眼地上沾染灰土的四块蒸饼,他曾听阿父说过关于人族东西的物价,这四块饼最多值不了一枚布币,这商贩明显是想诓骗。不过他没有当即拆穿,而是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的袋子。
此袋名为玲珑袋,乃是用上等鲛绡纱混合明秀殿主的灵力缝制而成。虽看起来小小一只,但其内可纳万物,他们的衣物与未来五十年所需的人族钱币均都在其中,是鲛族独一份用来盛物的法器。
商贩看着樊尔手中绣有金丝的玲珑袋两眼放光,静等冤大头掏出四枚布币。
对方精明算计的神态自然逃不过樊尔的眼睛,他唇角微微勾动,难得露出一丝嘲讽笑意,不动声色从袋中掏出一枚布币扔到他怀里。
商贩此刻正半蹲着钳制嬴政,根本来不及去接。
看到布币掉进地面的灰土中,琉璃上前捡起,递向商贩,“你可以放开这孩子了。”
嬴政怔怔望着走进的琉璃,她那张惊艳到仿似不真实的面容,让他一时忘记了挣扎。
商贩还想说一枚不够,但余光瞧见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樊尔正冷眼默默盯着自己,他后背发凉及时打消念头,接过琉璃手中布币,松开嬴政起身。
嬴政既已被救下,没了热闹可看,周围的人陆续都散了。邯郸集市每七日才开设一次,大家自然不会继续过多逗留浪费时间。
琉璃屈膝蹲下,帮着地上还在怔愣的男童解开了身上缠绕的麻绳。
身上束缚消失,嬴政回过神来,呢喃问:“你可是神女入凡间?”
琉璃失笑,不答反问:“为何会如此问?”
“犹记得三岁左右,有次我染病哭闹不止,母亲便跟我讲述关于上古神族的故事。母亲说神族的神女有庇护人族黔首的使命,时常会入凡间救助苦难的凡人。你肯救我,定是神女。”
嬴政这话说的一本正经,却逗笑了琉璃。她伸手帮他捋顺鬓边乱发,淡笑解释:“傻孩子,我不是庇护人族的神族之女,快回家去吧。”
鬓边温凉的指尖一触即逝,嬴政僵了僵,而后不动声色站起身拂去布衣上的泥土,“我叫政,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是第一次被人唤作姐姐,听到男童这声稚声稚气的‘姐姐’,霎时间心里柔软一片,声音都跟着软了几分:“我叫琉璃。”
嬴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即展颜,左脸上的巴掌印还犹自清晰。
“我记住姐姐的名字了,今日之恩,待我长大后定会报答于你们。”
琉璃拂去他肩头沾着的一片枯叶,并没有把一个小孩子的报答当真,再次催促他快些回家。时下已是深秋,一个衣着单薄的孩童在外游走总归不安全。
嬴政点头,双手虚于身前辑礼之后转身离开。走出没两步,他顿住脚纠结须臾,低着脑袋折返捡起地上四块脏了的蒸饼,闹出这样的事情,今日是绝不可能找到其他吃食了,蒸饼虽然脏,但没被脚踩过,应该还能吃。
他还没来得及将蒸饼揣进怀里,便被一直莹白细嫩的手拿了去,“傻孩子,脏的东西不可以吃。”琉璃说着吩咐樊尔:“你再拿出一枚钱币,给他买些干净的吃食。”
“是……”樊尔应着又掏出一枚布币,走到刚才那位商贩面前,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而后自顾自拿了十块蒸饼,用麻布包好,转身给了嬴政。
他早在心里细细换算过,一枚钱币足矣换八块蒸饼,刚才地上那四块他给了一枚,纵使他现在拿了十块蒸饼,这商贩都是占了便宜的。
起初商贩认为两人是对钱财不会计较的贵族少年男女,没想到竟也同普通人一般小气。他紧紧攥着那枚钱币,想要试图与樊尔争辩一番,可在看清他腰间那枚镶嵌着玉珏的锋利匕首时,他又只好默默咽下那口气,心里独自认栽。
之前为难嬴政,商贩本以为可以借此染指秦质子之妻,那可是秦国公子异人的夫人,他若能侥幸得逞,绝对能炫耀一辈子,可他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商贩心中憋着一口气,却又无处可出,左右环顾,一脚踢在旁边木柱上,由于用力过猛,疼的他弯身抱紧脚无声地龇牙咧嘴。
嬴政抱着蒸饼,再三道谢后,才转身向着城北一路狂奔而去。早已过了午时,母亲应是等急了,他不可再耽搁下去。
琉璃环顾周遭人冷漠的嘴脸,抬脚向前走去,低声幽幽感慨:“我曾无数次设想过陆地上的人族会是何种模样,但我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我不懂,他们为何会无故欺辱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孩童,难道这就是阿婆曾说的人心险恶。”
樊尔摇头:“我也不懂。”
邯郸城外战火还未结束,琉璃与樊尔自东海岸一路走走停停,在前两日来到邯郸附近,城外两方军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让从未见识过真正战争的他们十分震撼。
两人在暗中观察了一日,才趁着天黑暂时熄战之时动用灵力躲过守城军的视线进入城内。
本以为外面战火当前,城内的人们都会团结一致,两人没想到还有那么不堪的一面,那些面容粗犷的成年男子不去城外抵抗敌军,竟当众欺辱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在无边城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两人,在此刻对人族满是失望。
初踏陆地的琉璃与樊尔同时叹气,没了继续闲逛的兴致,就近选了一家传舍准备住下。
樊尔先一步上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封传,“麻烦,要两间房。”
传舍长仔细检查了象征两人身份的封传,在确认无误后,露出惯有笑脸,“二位请随我来。”
城北残舍之内,嬴政抱着麻布包裹的蒸饼跑进屋内。
“母亲,我找到吃食了。”
因饥饿而精神萎靡的简兮听闻此话坐直了身子,看向气喘吁吁的儿子。在看到他左颊上的指印时,她脸上笑意只残留一瞬便消失了,“这吃食……你莫不是偷来的?”
嬴政下意识摸摸脸,他明白母亲这么担忧的原因,于是便把东市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不过刻意隐瞒了那商贩的侮辱之言。
简兮拉他坐下,将他乱掉的头发散开,仔细梳理挽成发髻。
“他人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切记下次再遇恶意刁难,不要逞一时之气,定要先想办法脱身。”
“我知道了,母亲。”
嬴政展开麻布,拿出一个还温热的蒸饼递给她。
嗅到蒸饼的香气,简兮突然红了眼眶,“政儿,跟着为母,让你受苦了。”
“母亲,我不苦。”
嬴政扯开干裂的嘴巴,尽量笑的开怀。
说不苦是假的,年仅五岁的他心性还不成熟,面对那样的刁难,除了委屈,更多的是不解不甘。不解为何人人都想把他踩入泥土中,更不甘自己怎么能轻易被人欺辱了去。母亲作为妇人,被外人那样言语侮辱,他作为儿子,却无法维护母亲的声誉,他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为力。
母子俩各怀心事吃着蒸饼,谁也没有再说话。
嬴政无意识咀嚼着饼子,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可能让母亲少听到那些不堪的言语。
深夜,漆黑的夜空点缀着无数星星。嬴政从父亲不要他与母亲的噩梦中惊醒,他在黑暗中用袖子擦擦汗涔涔的额头,无声长吁一口气,小小的胸腔里是狂跳的心脏。
手臂带动衣物传出窸窣声,本也睡得不沉的简兮因此醒来,轻声唤:“政儿?你可是醒了?”
“母亲……”嬴政死死攥紧衣襟,“他们都说父亲不要我们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简兮拉他入怀,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低声哄他:“他们那是不甘你父亲成功逃脱,有意诓骗你的。你父亲那般喜爱你,来日定会接你离开。”
嬴政攥着衣襟的双手更加用力,久久无法入睡。
母子二人纵然已是尽量省着吃了,十个蒸饼也只能勉强坚持到六日后。
看着熟睡中脸色蜡黄的儿子,简兮忧愁无比。
母家接济她一些钱财之后,王宫里的人便去了。因钱财被抢掠,那日她带着儿子悄悄回到母家附近,想要求得父母再帮衬一些,却恰巧看到身着宫服的宫正离开,不用多想她也能明白宫里何故来人。怕连累母家,她当即打消去向他们求助的念头。
她一个妇人,没有可赚取钱财的营生,在这邯郸城中人人都欺压他们母子,只怕是等不到良人稳定下来命人来接,他们便要活活饿死在这残房破院中。
借着惨白月光,简兮仔细打量着自己那双纤纤玉手,她这细嫩双手跳起舞来最是灵活好看。少女时期,她便喜爱跳舞,父母将她嫁于吕不韦后,对方十分欣赏她的舞姿,常常赞不绝口。她以为她此生便以一个妾的身份就那么过了,直到秦公子异人的出现。
起初她不知吕不韦为何宴请公子异人,只是按照他的吩咐为公子异人献舞,然而她没想到那一献竟将自己献了出去。
吕不韦告诉她,公子异人为她的舞姿而折服,向他打听她。
简兮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从一个姬妾成为一国公子的正妻,公子异人待她很好,还许诺此生惟她一人。
成为他的妻,她是欢喜的,而令她欢喜的原因是他不会如吕不韦那般姬妾无数,她喜欢他的专一与痴情。
现如今他成功逃出邯郸城,独留她与年幼的孩子,虽说他是因情况混乱才没能带他们母子离开,但在这般困境之下,她内心还是很委屈的。
第6章 滋生信任 城郊捕鱼
简兮深知自己不是什么王公贵女,良人这一走,就怕秦国将来不愿认他们母子。
她明白赵王颁布诏令是想困住他们母子,让政儿留在赵国代父为质。在这样的乱世里,儿代父为质是常有之事。赵国与秦国交恶已久,此番赵王又怎会放过她的政儿,可怜她的政儿还那么小,便要受诸般苦楚。
这城中人遵照王命不愿帮他们也就罢了,竟还将他们仅余的钱财也要抢走,她清楚那些人无非就是跟风讨好赵国王室,然则王室高高在上,又怎会把普通黔首们看在眼里。
面对时下身无分文的窘境,简兮在暗夜中无声哀叹,她翻转着灵活细软的手指,若想活下去,只怕是要去做舞姬了。可倘若真的做了舞姬,秦国王室接纳她的可能性只会更加渺茫。
月色斜斜照射进残屋,简兮垂眸凝望熟睡中的儿子,良久终是又一声叹息。她的政儿还这么小,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想办法生存下去。
次日,天刚微亮,嬴政早早起来。今日开设集市,昨日他与母亲已饿了一天,只喝水并不能管饱。他在心里已有打算,为了活下去,这次就算仍旧被欺负,他都会尽量忍着不反抗,只要有人愿意给他吃食就成。
简兮不放心他再出去。
“政儿,你还小,理应为母去寻吃食。”
“母亲!”嬴政立时打断她:“有过上次前车之鉴,这次我不会再让人欺辱了去。”七日前那商贩的侮辱之言还萦绕耳畔,他不想让母亲出去听那种人的污言秽语。
“政儿,你是小孩子,糊口的责任本就在为母。”简兮心疼捧着他稚气的脸,几欲落泪,整齐皓齿把线条漂亮的唇瓣咬出苍白之色。在极力忍回泪水后,她才松开嬴政,转身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眼见母亲即将要迈出破败的院门,嬴政快步跑上去,拽住那被风掀起的衣角。
“母亲,还是让我去吧,我是质子之子,他们为了日后能威胁到父亲,纵使欺辱也不会伤我性命。但您不一样,您是赵国子民,又是妇人,就算他们杀了您,秦国那边也不会为了您而有任何举动。”
这番话让简兮震惊,她猛然回身却见年幼儿子神情肃穆,她不明白年仅五岁的他怎能懂得那些。
“你小小年纪怎会说出此等话?是谁教你这般说的?”
“是父亲,他曾同我说,他是秦国公子,我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他最大的软肋,倘若有一日我落入敌方之手也不会当即丢了性命,敌方最先想到的定是用我威胁他。”
嬴政走出院门,回身把简兮推了回去,稚气的脸上满是严肃认真。
“母亲尽管放心,赵王既已颁布那样的诏令,便不会有人在赵国伤我性命。”
“政儿……”简兮霎时泪目,有子如此,她何其之慰。
嬴政咧开嘴巴,笑容灿烂纯真,“母亲,您不必为孩儿担心,父亲说过若想成为一个强者,最重要的是要学着强大起来。”
语罢,他拉上裂缝的门板,头也不回狂奔而去。
简兮拉开院门,目送那抹瘦弱的背影消失,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作为母亲,她必须肩负起养大孩子的使命。
在深秋萧瑟的飘零下,今日难得艳阳天,碧蓝天空依稀分布着几片云朵,并未因城外的战火而呈现出低糜之色。
踏上陆地以来,琉璃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晴朗的天气。传舍庭院中,她仰头眺望随风浮动的白云,半晌回头对上樊尔那双明亮的柳叶眼。
“今日天气这般好,不如我们出去逛一逛?”
“好……”
樊尔柔声应道,转身回去拿上佩剑赤星。
喧嚣声夹杂着叫卖声,琉璃停下脚步,伸手拿起一把做工精细的牛角栉仔细打量之后,勾起一缕肩头的发丝试了试,打磨温润的梳子轻松滑过发尾。她惊奇道:“这比那银栉用起来舒适许多。”
商贩立时笑出一脸褶皱,跟声符合:“您真有眼光,此乃老牛角打造而成,最是温润舒适。”
琉璃没有见过牛,但曾在神话故事里看到过有关神牛的记载,说是神牛的牛角是宝物。
见她喜欢,樊尔掏出钱币递给商贩。
商贩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走出几步,琉璃低声嘱咐:“我们要整整五十年才能回去,钱币要省着点用,这把牛角栉我并不是很想要。”
“放心,钱币足矣,少主喜欢什么,不必拘着。”
樊尔语气稀疏平常,琉璃却有些不好意思,此物她是有些喜欢,但也没喜欢到必须拥有的地步。阿婆曾说过鲛人生命漫长,不必对身外之物执着。
“如若不是必须之物,下次看看就好,无需买下来。”
“是……”
樊尔缓声应下,唇角浮现极淡弧度。他总是如此,对琉璃唯命是从。
日出西斜,城郊无人山林间有一处潺潺流淌的小溪,嬴政手持树枝,赤脚站在溪水中,目光聚神静静盯着某一处,须臾弯身快速向水中扎去。
在确定捕到鱼后,他清澈的眉眼微弯,直起身子把鱼从树枝上取下来,回转身用力扔到岸上。
起初他去东市寻觅,因上次闹成那样,这次没人愿意给他吃食。就在他失望准备离开,角落里有位贩卖吃食的年迈老者可怜他,主动包了些煮熟的稻谷给他。
可不等他欣喜接过,一列身着铠甲的巡城军铿锵有力走上来,不由分说用剑打掉老者手中的稻谷,还冒着热气的稻谷顷刻间洒了满地,混入地面的灰土中。
年迈老者心疼的连声惋惜,却又不敢对凶煞的巡城军说什么。
巡城军首领拿剑指着老者,厉声恐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下次再接济这小崽子,就立刻搬离东市。”
老者惊吓之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颤声保证:“老朽下次不敢了……”
巡城军将领眼神犀利扫向嬴政,冷喝:“还不快滚!”
嬴政双手蜷缩成拳,年幼的他却又不敢与高大的巡城军对抗,只得转身就跑,身后是刺耳羞辱的嗤笑声。
风迎面而来,吹干了他眼中即将掉落的水珠。一路跑到城郊,他才气喘吁吁停下,手掌撑在单薄的膝盖上,大口喘息。
早起出门前,他还曾跟母亲那样信誓旦旦承诺不会再让人欺辱了去。结果他不但畏惧恐吓,更是没找到任何吃食。昨日已挨饿一天,空空如也的肚子里跑起来只有‘咕噜’声,那声声抗议让他倍感饥饿。就在他愁闷之际,前方向下游流淌的溪水中传来鱼儿跃出水面带起的清脆水声。
嬴政那双狭长双眸陡然亮起,他忙打起精神环顾四周,寻找可用的树枝。溪水很浅,只到他的膝盖上方。
深秋的水已是冰凉刺骨,嬴政咬牙忍着脚心传来的凉意,逼迫自己聚集精神捕鱼。
如此循环往复,眼看着已至傍晚时分,他终于上岸,胡乱擦干双脚,套上麻履,把捕捞上来的五条鲤鱼用布衣兜住,快步向城北而去。
密林中的琉璃与樊尔凝望那个瘦削的身影走远。
“这个孩子莫不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琉璃询问之后才反应过来樊尔应是也不知,只好吩咐:“你明日去调查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是!”樊尔恭敬应下。
两人走出东市,天色尚早,于是便闲逛至此,没想到竟又遇见了上次的那个孩子,还真是颇为有缘。
天边日头失了温度,混在火红的晚霞中,把最后的光线洒向这片大地。
“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去吧。”
城郊景色虽美,琉璃担心太晚会遇到巡城军。她曾听阿婆说过,人族传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后不好在外面随意走动。时下正值乱世,若是被巡城军撞见,免不了会有麻烦。
他们的通关封传本就是上岸后在楚国地界花重金找人做的,虽说有章印,名字也对得上,但楚国剑客身份却是虚构的,经不起细查。最好尽量不要招惹巡城军,这里不是鲛族地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城中,天色昏暗下来,路上空无一人,仿若一座空城。
前方屋脊之上传出声响,两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小小身影滑落下来。
琉璃毫不犹豫飞身过去接下那个身影,竟又是那名男童。
后面的樊尔亦是毫不犹豫飞身而上,擒住屋脊上的人。
琉璃带着嬴政轻盈落地,樊尔钳制住一名男子紧跟其后落到她身边。
借着微弱的光线,在看清那男子面容时,琉璃惊愕:“怎的又是你欺辱这孩子?”
男子一张脸垮了下来,“我也想知道,怎么次次都是你二人!”
“战事当前,你这人不去城外支援,偏在城中欺辱这孩子作甚?”琉璃对这商贩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他并不是普通孩子,他可是城外秦军的公子之子。”商贩说着拼命挣扎。
樊尔大力按住他的肩头,冷声呵斥:“老实点。”
原来这男童竟是别国之子,琉璃终于明白这邯郸城中为何人人都不待见他了。
她放下怀里的嬴政,凝眉不耐睨了商贩一眼,“孩子是无辜的,敌军是否攻打你们,并不是他能左右,你若真有能耐,就该出城去击退敌军,而不是处处为难一个孩子。”
听到这样的说辞,嬴政仰头凝视着琉璃那线条优美的下颌,自父亲逃脱后,这城中人都把怨气撒到他身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事理愿意护着他。
他悄悄牵住琉璃的手指,唇角紧抿,神情坚定,信任在心里滋生。
手心乍一钻进一只冰凉的小手,琉璃下意识去看,正对上嬴政满是感激的双眼。
商贩没想到眼前这少女会如此固执,上次不知情帮了嬴政也就罢了,这次在知道真相后竟还出言维护。“大王曾下令让城中所有人都不得帮助秦质子之子,你们二人这是公然违抗王命。”
这话让琉璃心头一凛,陆地分九州,十分庞大,她与樊尔初来这里,本欲低调行事,此番若是因此招惹到这里的君王,恐怕会惹祸上身。
思忖须臾,她给樊尔一个眼神,示意他消除那商贩的记忆。
樊尔会意,捻诀施法,手指结印击在那商贩面门。
商贩还没反应过来,便倒地不省人事。
嬴政看到这样的场景,惊得后退两步,紧张之下咽咽口水,“你们这是把他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的牛角栉(梳)是老死的牛的牛角所制哈,不会因故而乱杀牛的,不要误会啊。
第7章 强取记忆 接济母子
手心突然空了,琉璃侧眸见男童面露惊色,做出戒备之态。
虽于心不忍,但她还是说了实话:“他没死,为保日后会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樊尔拿走了他今日的记忆。”
听闻这话,嬴政更加警惕。
“你们究竟是谁?能拿走人记忆的是妖术还是术法?你们是不是也会拿走我的记忆?”
“是的……”琉璃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掌心顷刻凝聚灵力,直直朝他眉心而去。
嬴政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腕,“能否不拿走我的记忆?你们既救了我,我便绝不会乱说。”
掌心灵力停滞一瞬,琉璃没有心软,用灵力震脱他的手,而后轻触他的眉心,同样抽走了他这段记忆。
这男童固然可怜,但幼时君父曾教导她,作为一族领导者最忌讳的便是拖泥带水,无论任何事都要当机立断杜绝所有隐患。五十年历练才刚刚开始,不能因此横生麻烦。
眉心温热的指尖还未抽离,嬴政便昏迷过去,琉璃及时弯身托住他向地上倒去的身子,那瘦骨嶙峋的脊背让她吃惊。
她单膝跪地,仔细打量着怀中男童的面容,薄唇、隆准、剑眉以及紧闭的狭长丹凤眼,五官还很稚嫩,可也隐约能看得出日后的俊朗不凡之姿。
据琉璃看过的众多神话故事中,这类长相必定不会是碌碌无为的角色,可这孩子既是秦军的公子之子,又怎么会在这邯郸城中境遇这般凄惨?莫非是弃子?这男童尚且年幼,应不是因有过错而被滞留此地。
君父曾提醒说人族而今不甚太平,但她未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战火不断的乱世。孩童流离失所,无所依靠,处处受人欺辱。
她垂目凝望臂弯中昏迷的嬴政,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起身将他交给樊尔。
樊尔俯身接过,便听琉璃道:“他应是有住处的,我们先送他回去吧。”
“可天色已晚……”樊尔有些犹豫,那轮圆月已然升起,“万一遇到巡城军……”
“无妨,必要时运用灵力躲避便是。他身份本就特殊,我们若就此把他丢在这里,被巡城军看到,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琉璃语罢,捡起地上早已死掉的几条鲤鱼,而后抽取嬴政布衣上一根线头,施法其上。那根细线在灵力的趋势下漂浮于前,裹挟着莹白色的微弱光亮向着城北残舍而去。
两人不敢再多耽搁,借着月色,带着嬴政与鲤鱼快步跟上。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琉璃与樊尔停在一方简陋的院落之前,院舍破败程度让两人更加怜惜男童的遭遇。
不等琉璃推开院门,左侧突然冲出一个狼狈的身影,厉声质问:“你们是何人?在此作甚?”
白日简兮本想着凭借舞姿寻找能活下去的生计,起初对方还假装好心,后来应是装不下去了,露出丑恶嘴脸想要凌.辱她。她虽是已经历过两个男人,但也不曾受过强迫欺辱。
她拼尽全力反抗才逃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城北,不成想刚到残舍附近却撞见送嬴政回来的琉璃与樊尔。连日来的遭遇,让她顿生戒备。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琉璃声音柔和,生怕吓到简兮而引来巡城军。
作为母亲,简兮很快便认出樊尔怀里抱着的是嬴政,她顾不上害怕,上前夺回儿子,警惕问:“我的政儿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见她误会,琉璃解释:“这孩子被之前欺辱过他的一名男子从屋脊上丢了下来,我们恰巧碰见救了他,他应是受到惊吓昏了过去,我们只是好心送他回来,并无恶意。”
这番言论让简兮想到上次政儿回来说起过被一对少年男女所救之事,趁着月色,她将二人仔细打量,见两人看起来面善温和,心中戒备放下不少。
“想必二位就是几日前救了政儿的恩人吧。”
琉璃先是看了一眼樊尔,才道:“我们之前确实曾帮助过他一次。”
在确认身份后,简兮根本无暇考虑琉璃与樊尔是如何带着昏迷的儿子找到这里的,她抱着嬴政侧身挤开吱呀乱晃的门板,殷勤邀请:“二位快里面请。”
夜色已深,琉璃与樊尔想要推辞,耳边倏然传来盔甲的撞击声,两人同时面容严峻,顾不得其他,快速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院门。
简兮不明所以瞅着他们,在听到院外铿锵有力的整齐脚步声,便也明白二人作何这种反应。入夜之后,城中黔首们则不得在夜里随意走动,这两位年龄不大,想必也是对巡城军有所顾忌。
她把昏迷的嬴政轻柔放在草席上,转身就要对着琉璃他们跪下去,“多谢二位两次救我儿性命。”
琉璃及时托住她的双臂,她不会说那些客气的话,先是酝酿一番才干巴巴回应一句:“不用谢,你快起来。”
简兮被琉璃硬拉起来,她低头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如今这邯郸城中也只有二位小少年愿意对我们母子伸出援手了,恩人两次救我政儿,想必清楚了我们母子的身份,也知道那些人为何针对政儿了吧。”
“乱世之中,那本不是你们的错。既已撞见,便没有不帮的道理。”
琉璃说着把那五条用草绳串连起来的鲤鱼给她,“这是你的孩子在城郊捕的鱼,想是他没有在东市寻到吃食,才不得已去了城郊。”
鼻尖充斥着鱼腥气,简兮霎时哭出声来,声音压抑低沉又哀怨,她作为一个母亲,不但无法护孩子周全,竟还需要孩子去捕鱼给她吃。这一刻,她恨吕不韦将她送给公子异人,也恨公子异人把她与孩子丢在这邯郸城中。
面对眼前妇人隐忍的啜泣,琉璃与樊尔无声对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话劝慰她。
大约一刻的时间,简兮终于止住哭声,她抬起红肿的双眼,讪讪苦笑:“抱歉,是我失礼了。”
听到对方肚腹中传出的‘咕噜’声,琉璃提醒:“这鱼已死了许久,不便多放,你快将鱼处理处理,先填饱肚子要紧。”
肚里的声响让简兮有些尴尬。
“二位吃了吗?”
“我们先前在东市吃过了。”樊尔率先礼貌拒绝。
因为身体的特殊性,鲛人本就不需要进食太多,三日进食一次即可,不过每日不可断水。
自从来到陆地上,琉璃与樊尔才知道人族每日早晚需各进食一次。
简兮以为他们是嫌弃鱼是死的,于是也没过多劝阻。转身在院中找了一个陈旧的瓦罐,屈膝蹲在明亮月色下开始处理鱼鳞。石槽中还有昨日打的水,把鱼洗净后,她便放在瓦罐上生火煎了起来,鱼香气很快飘散在残破院落中。
嬴政还在昏迷,简兮轻唤了他几声,见他始终没有反应,不免紧张起来。
“政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
琉璃没好意思承认是因自己灵力所致,只好撒谎道:“他……应是太过饥饿加上惊吓所致,你放心,我们仔细查看过,他并未受伤。”一般被施法强行拿走记忆者会在六个时辰后才会苏醒。
试探儿子鼻息,见他呼吸沉稳舒缓,简兮这才安心。因着救命之恩,她也没有过多怀疑琉璃的话,把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
圆月移向梢头,外面很快恢复寂静,在确定巡城军已离开城北后,琉璃低声吩咐樊尔拿出些钱币给嬴政母子。
樊尔明白她的意思,从玲珑袋中拿出二十枚钱币递给简兮。
简兮看清是钱币,忙推辞:“二位两次救下我儿性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好接受二位的钱财。”
琉璃拿过樊尔手中的钱币,亲自交给简兮,“你们现在的困境,推辞只会让你们母子接下来生存更加艰难,就当是为了你的孩子。”
这话让简兮喉头哽住,再也说不出推拒之言,今日的遭遇让她明白想要寻到活下去的生计,只能出卖身体。可她而今是公子夫人,决不能做出有失身份之事。
忍着心里的万般无奈,简兮红着脸接下那些钱财,对着二人又是一番感谢。
“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告辞了。”琉璃打断她反反复复的感谢,提出离开。
房屋破败,简兮也没好多留他们,亲自把两人送到院门口。
两人趁着月色离开母子俩居住的残院,加快脚步向东市而去,传舍早已闭门,四下昏暗一片,只有夜风吹起残叶带起的沙沙声。
动用灵力悄无声息进入院中,琉璃与樊尔各自回了房。
因在深海生活的缘故,鲛人眼睛生来便能在夜里视物,琉璃没有点燃烛火,褪去外衣躺到床榻上,双掌枕于脑下,闭目聆听者屋外的风声,毫无睡意。
那对母子的遭遇,让她重新思考起对人族的定义。鲛族与蝾螈族万年来和睦相处,让她曾以为这世间无论任何种族都是友好往来的。
城外的战事与城内的排挤,也让她见识到了各国为争领土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本章关于嬴政外貌描写有在网上查找资料,隆准这一特征有参资料。感谢在2023-10-0712:12:35~2023-10-0918:2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哞哞4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怜悯之情 商贩受罚
夜深,枭声阵阵,隐隐透着凋敝之感。
昏暗街道上一列巡城军看到前方横躺着可疑黑影,顿时警觉起来,带头将领厉声喝问:“前方何人深夜还在此逗留?”
回应他的是呼啸尖锐的北风。
静待片刻,他蹙眉命令身后的一位将士前去查看。
被点到的将士右手下意识握紧腰间长剑剑柄,放轻脚步向着地上可疑黑影走去。待到跟前看清地上横躺着一个人后,那将士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传来的酒气让他断定地上横躺之人是烂醉所致。
“王都尉,这就是一醉酒之人。”
被称作王都尉的那个将领大步过去,用脚踢踢地上因被樊尔夺取记忆而至昏迷的商贩。
距离樊尔拿走商贩记忆还不足四个时辰,王都尉自然是踢不醒他的。
蹙眉等了半晌也不见地上人有任何反应,王都尉冷下脸命令那个将士:“看看他死了没?”
将士蹲下探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
王都尉招手又喊来一位将士,“你们二人押他去牢狱,待他酒醒,必须严惩。”
“诺!”
两位将士声音洪亮,各自架起那商贩左右两只手臂,拖着他向城东牢狱方向而去。
寅时,天上星辰稀疏,暗夜里寂静无声。
嬴政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在看清残破房脊之外的月色时,他猛然坐起身,左右环顾,满心疑惑。他记得自己是刚从城郊捕了鱼离开,怎会睁眼出现在这残舍里!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又是何时睡下的。离开城郊一路上发生的事他也没有任何印象,莫非一切都不存在?都是梦境?
简兮被他吵醒,惊喜道:“政儿,你终于醒了!”
嬴政收回思绪,皱着一张小脸问:“母亲,现在是何时辰?”
“寅时三刻。”
简兮披衣起来,点燃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油灯颤巍巍燃烧,微弱光亮笼罩着墙角方寸之地,似是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为母把那几条鱼都烤熟了,你快起来,我去给你拿来。”
鱼?嬴政凝眉。看来城郊捕鱼不是梦中景象,可离开城郊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为何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抬手抓住简兮的袖子,“母亲,鱼可是我捕的?”
“自然是……”
简兮刚想夸他两句,却听他道:“是发生了何事?为何我记不起捕鱼之后的事情?”
简兮以为他是受到惊吓以及太过饥饿精神恍惚了,心疼摸摸他的脸,唇齿间飘出一声叹息。
“你捕鱼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上次那个卖蒸饼的商贩,他想害你性命,幸好被救过你的那对恩人遇见,他们再次救了你,还亲自把你送了回来。”
嬴政凝眉努力回想,脑海中有零星片段迅速闪过,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尚还年幼的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简兮把瓦罐拿到他面前,柔声哄他:“好了,别想那么多,先吃些食物。”
扑面而来的鱼香气勾起嬴政腹中饥饿感,他暂时撇开满心疑虑,拿起一条鱼闷声吃了起来。
填饱肚子,熄灯躺下,嬴政左思右想始终想不起自己何时被那商贩加害,又是何时被之前恩人再次所救。
毕竟只是孩童,脑袋昏昏沉沉,困倦袭来,他很快又睡了过去。
城东邯郸牢狱中,一声痛苦的嘶吼声久久回荡。
狱卒手中板子打下去,被扼制住的商贩连声求饶,却换来了更重的一板子。
身上麻衣裂开,道道血痕显现出来,洇湿了破裂的衣衫。
“我不过小酌一樽,是真想不起自己为何昏醉当街……”
“行了!”狱卒制止他的喊叫:“至于你何故昏醉在外已不重要,依照赵国律法,夜禁在外滞留者,均要受罚。”
牢狱中,依稀几盏烛火晦暗不明,那阵阵痛苦喊叫声盖过火苗燃烧的噼啪声。
伴随着商贩的嘶喊声,狱卒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挥起板子又是一记。
上次给嬴政吃食的那个老伯被巡城军阻挠威胁,不少商贩亲眼目睹,未免惹祸上身,再无人敢把吃食卖给母子二人。
琉璃给的钱币在母子俩手里也成了无用摆设,别无选择的母子二人只好步行二十里去城郊溪边捕鱼。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溪中鱼儿也日渐稀少,简兮开始忧虑起到了冬日该如何生存。
溪水之上漂浮的落叶,似乎在昭示着母子二人的凄惨。
有那么一刻,简兮很想冲进王宫里去质问赵王,她想问问他究竟想如何!既然想活活逼死他们母子,那为何不干脆把他们抓起来杀了!也好过如今这般生不如死。
嬴政捡起枯草中的树枝,弯身蹲下在地上歪歪扭扭写着父亲教的秦国文字。
“母亲,父亲真的还会回来接走我们吗?”
简兮第一次有了迟疑,良人有没有成功回到秦国?他有没有考虑来接他们母子二人?那些她都无从得知,唯一让她坚持下去的信念是他曾经深情的许诺。
“会的,政儿不必多虑,你父亲是疼爱你的。”
手中树枝停滞半晌,嬴政什么也没说,继续练习那些文字。
樊尔依照吩咐很快查清母子二人之前的经历。
得知事情全貌,琉璃不由感喟非常。那秦国公子为了逃命竟将妻儿滞留在敌方都城中,由此看来,他也并不是一位好良人好父亲。
琉璃不免想起自己的君父,他长年累月为鲛族操劳,但也从未怠慢过君母,不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作为父亲,他对自己亦是关怀备至。
对比之下,她庆幸自己有位好君父,但内心里又觉得这种庆幸是对男童的残忍。
日夜交替间,在邯郸城已逗留不少时日,琉璃也思忖良多。
两人本欲计划月底离开,可只要想到那男童清澈无暇又可怜的眼神,琉璃就很为难。
她与那男童不过两面之缘,她不知为何会生出不舍情愫。君父曾说过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鲛皇,必须心存苍生大爱,要有怜悯之心。
她一直以为所谓怜悯苍生是对无边城的众鲛人,直到她来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才真正懂得君父那些话,也明白鲛灷先祖为何会留遗言让历代继承者踏足陆地历练。
鲛人族先辈曾经也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故继承者心中的苍生大爱自然要囊括人族。
想明白一切,琉璃心底纠结随之消散。
“樊尔,我们今日去城北看看那个孩子。”
樊尔提醒她:“阿父说过,历练期间最忌讳的便是对陆地上的人族产生感情。”
“这不是产生感情,我只是怜悯战乱中那个可怜孩子罢了。”
“怜悯之情亦是感情。”
“樊尔……”琉璃无奈与他对视:“他毕竟是我们来到这片土地上帮助的第一个人族,你又何必铁石心肠。况且,君父曾说过作为继承者要有怜悯苍生的大爱之心。”
樊尔没想到琉璃会因为一个人族孩子而责怪自己,他静默凝视她片刻,不再言语,算是妥协。
知道他是不开心了,琉璃捏住他的衣袍拽了拽,“我不是在责怪你,你别生我气……”
“樊尔不敢与少主置气!”
樊尔这话甚是别扭,琉璃清楚他的心思,于是拿出一块蔗糖放到他手心,“你放心,我们都是鲛人,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无边城没有蔗糖,两人来到陆地第一次吃到蔗糖时便被人族的智慧而折服,他们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美味之物。
望着掌心糖块,樊尔心里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愿意相信在琉璃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
来到城北那方破旧院落已是午时,樊尔扣响了布满缝隙的残门。
坐在堂前阼阶上抱着一份残卷阅读的嬴政闻声抬头,戒备问:“谁?”
琉璃柔声回应:“是我,琉璃。”
院中很快传出脚步声,门从里面被拉开,院内站着看起来又清瘦了一些的嬴政。
不等被邀请,琉璃微笑走进去,把那用麻布包裹的蒸饼递上去。
“近来可好?”
“不好。”嬴政低垂眼睑,嘴巴紧抿成一条线,没有去接那包吃食。
琉璃拉他回堂前阼阶上坐下,低声询问:“为何不好?”
手背上温凉的指尖让嬴政心安,他抬起清澈的双眸直视琉璃,毕竟只是孩童,心里藏不住事。
“而今没人愿意把吃食卖给我们,母亲只能去城郊溪边捕鱼。母亲说天气降温了,溪中鱼儿便会越来越少。”
想起前些日子樊尔查到的有关母子二人的遭遇,琉璃面露怜惜,佯装轻松拿出一个蒸饼放到男童手里。
“快吃吧。”
“我不饿……”嬴政禁不住咽口水,但还是坚持道:“留着给母亲回来吃。”
明白他心里顾虑,琉璃重新把蒸饼放他手里,“不用担心,吃完还有,以后没吃的,你就告诉我,我让樊尔买给你们。”
嬴政愕然凝望琉璃,“你为何对我这般好?那些人都是处处针对欺辱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本章商贩受到的刑罚是始于战国时期的笞刑,也就是挨板子,以竹板木板拷打背部、臀部、腿部,算是轻刑,用在犯了轻罪的人身上。夜间在外滞留,应该用不上那些特别重的酷刑。(关于这一点,如有不对,可以指正。)这一章可恶商贩受罚,也算是为小嬴政出气了,虽然这个惩罚不够重。。Q_Q
第9章 剑客身份 答应请求
“为什么对你好……”琉璃拂去他布衣上干枯的杂草。
“因为我们与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之所以愤怒是因你母国正在攻打他们的国家,无论是国家大义,亦或个人情绪,他们恼你、欺你才是人性最正常的反应。”
嬴政惊讶:“你们不是赵国人?”
“对,我们是楚国剑客。”琉璃抬手指向樊尔腰间赤星给他看。
起初,他们本想扮作楚国商贾,但二人不会做生意,后来两番思量,最后决定用剑客身份。在浮碧宫内,他们跟着三长老修习过剑术,想来也能应付自如。
“剑客……”嬴政盯着樊尔腰间长剑,目光灼灼。
“我能跟着你们修习剑术吗?”
见他眼中浮现希冀,琉璃好奇问他:“你为何想学剑术?”
小小男童唇角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扬起圆润的脑袋,目光略过椽子,眺望遥远蔚蓝天空。
俄顷,语气坚定悠长:“我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无人可及。”
琉璃望向男童坚毅果敢的双眼,她从未在孩童身上看到过这种超越常人的气场。
“变强大之后想要做什么?”
“平定天下,结束这个乱世,让这世间从此不再有质子受制于他国。”
嬴政收回视线,与琉璃对视,“你们可以教我剑术吗?”
琉璃浅笑推推他手中蒸饼,没有回答,而是提醒:“你还小,先吃……”
“不!”嬴政声音稚气,高声打断她:“我能提得起剑,父亲曾说过要想变得强大不是一朝一夕,我不想等长大以后再去做无谓的努力。”
对于男童坚定的志向,琉璃嘴唇嗫嚅两下,却无法开口说出拒绝之言。那灼灼目光让她心软,终是犹豫着点头。
眼见着琉璃要开口承诺,樊尔眉头深蹙,大步上前拉起她,转身向院外走去。
脚步慌乱中,琉璃回头不忘嘱咐:“你先吃着,我们很快回来。”
院外裂缝的土墙之下,樊尔压低声音,严肃告诫:“你莫忘了鲛皇君主当初历练期间辅佐过谁,收徒之事要慎重,你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人命数。”
琉璃自然明白,成人礼之前君父曾一再告诫,在人族做任何重要决策之前必须要慎之又慎。
这一切只因君父与樊胤将军当年以人族身份做过一个人的师父,他们潜心教习那人剑术与学术,而那人多年后成为开国君主,国祚绵延数百年。
琉璃不知道那个男童未来能否亦成为一朝天子,但她确实在那孩子眸中看到了超越年龄的坚定。
“一个小小孩童竟有着结束这乱世纷争的觉悟,你怎知他不会成为一代传奇人物?”
“可你又怎知他不是因受尽百般苦楚之后的无望幻想?”樊尔下意识反驳,语气又气又急。
“樊尔!”琉璃仰头严肃与他对视。
“君父与你阿父当初决定教导那人时,也不曾想到他日后会成为天下之主。我们有五十年时间,未来时局如何变幻,谁也无从得知。这个孩子只是暂时的,他们母子那些遭遇你并不是不知,我们就是教导他几年剑术又何妨。待他长大些有了自保能力,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在了解母子遭遇后,琉璃不是没有想过动用灵力趁夜把他们送出城去,以绝后患。
然则那本鲛族史书中记载的十分清楚,遵照鲛灷先祖遗训,前往陆地历练的继承者均不可动用灵力改变人族人生轨迹。他们若是悄无声息把母子救出城去,难保不会改变二人未来命运。
时下,要么帮助他们,要么狠心不管,但绝不可以动用灵力帮助那对母子逃出邯郸城。
然则,琉璃做不到狠心决绝。
“琉璃!”樊尔第一次越矩直呼其名,“此番你要思虑清楚,他还小,兴许三年,兴许五载,兴许更久年月,我们都要因他滞留在这邯郸城。”
“无妨……”琉璃踮起脚拍拍他宽阔的肩头,笑容粲然。
“我们有五十年时间,那孩子就是再不济,到了十三四岁也该有自保能力了,你要相信三长老教给我们的剑术。”
话已至此,樊尔只能妥协。琉璃为主,他为仆,作为继承者亲侍,他只能服从她的一切决定。
嬴政手中蒸饼啃了一半,听到脚步声抬头,正对上琉璃清冷双眼,那浓密眼睫之下的眸子隐隐泛着墨蓝之色,有一种蛊惑的美。
他咽下口中食物,怯怯问:“你们商量的结果是?”
琉璃惊讶于男童的聪慧,小小年纪就能看得出她与樊尔之间有分歧。
“我们决定教习你剑术。”
“真的?”嬴政惊喜站起身,膝头残卷‘哗啦啦’掉落在地。
“真的。”
琉璃上前捡起那残卷,泛灰的根根竹简被麻绳串连起来,上面雕刻着人族文字。
“这是何物?”
“《六韬》其中一部分残卷,是兵书。”嬴政说起这个,双眼起了神采。
海渊阁内多是修习术法的典籍,甚少有兵书,琉璃好奇失笑问:“你看得懂吗?”
嬴政老实承认:“有些懂,有些不懂,父亲还未来得及教我,有许多文字我尚识不清。”
琉璃把灵力凝聚于双目,倒是能看得懂那上面的人族文字。
“以后我教你识字可好?”
嬴政用力点头,丹凤眼微弯:“谢谢姐姐。”
“既要跟着我修习剑术与学术,你需得唤我师父,亦或老师。”琉璃蹲下与他平视,耐心纠正。
嬴政脸上笑意僵住,张开嘴巴,却没能喊出一声师父,在他认知里,琉璃只是比他大一些的姐姐。倘若唤她师父亦或老师,那她岂不是成了与母亲同辈之人,他无法接受所谓的姐姐因此成为长辈。
暗自纠结片刻,他睁圆眼睛认真问:“我可以不叫你师父吗?”
以为他是小孩子别扭心性,琉璃低声轻笑,揉揉他的脑袋。
“好,等你以后脸皮厚些,再叫我师父也不迟。”
嬴政低头,抿唇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脑袋。
今日简兮捕了四条鱼回来,进院便看见樊尔坐在椽下石块上用匕首削木头。
“恩人这是?”她不解。
樊尔头也没抬,面无表情回答:“做木剑。”
正在跟着琉璃识字的嬴政欣喜道:“母亲,这位阿兄是为我做的,姐姐答应了教我剑术。”
简兮打量着琉璃纤细的少女身姿,不敢置信道:“小恩人年纪轻轻竟也习得剑术。”
“幼时便开始修习剑术了。”琉璃这话倒是不假,她确实孩童时期便跟着三长老修习剑术。
“没想到小恩人看起来瘦瘦弱弱,也同男儿那般。”
简兮这一口一个‘小恩人’叫着,让琉璃甚觉别扭。
她活了三百多年,虽说鲛人成长缓慢,依照年龄对等,她外貌确实比对方年幼许多。可只要想到自己活得久,她就无法接受被才活了二十多年的简兮称呼为‘小恩人’。
“以后你唤我琉璃便是,不必称呼小恩人。”
“对了,他叫樊尔,是……我的师兄,我们师承同一位剑客。”
琉璃差点说漏嘴,把樊尔是自己亲侍的身份说出来。
简兮连连摆手,串连起来的鲤鱼鱼尾无规律乱晃,似是活过来似的。
“二位多次帮助我们母子,而今更是愿意教导政儿剑术,我又怎好对你们直呼其名。”
“无妨,称呼名字亲切些,恩人这两个字一出口总觉生疏许多。”
见琉璃始终坚持,简兮只好顺势应下,亲切唤了一声:“琉璃、樊尔。”
她提高手里的鱼,盛情邀请:“今日的鱼还算新鲜,二位留下一起用飧食可好?”
“多谢,不必。”樊尔拒绝,把木剑递给嬴政。
他的不苟言笑,让简兮略显窘态。
“这鱼真的还新鲜,我打捞上来没敢耽搁便赶了回来。时下天气渐冷,吃食不会那么快坏掉。”
“你误会了,我没有嫌弃这鱼。”樊尔表情缓和下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解释:“我们还有事,不便多留。”
琉璃悄悄推了樊尔一把,讪笑附和:“我们今日确实还有事,下次一定不辜负你的好意。”
简兮看得出来两人不是出于嫌弃,忙应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强留二位了。”
嬴政跟着琉璃走到院外,伸手拽住她的袖子。
“姐姐何时开始教我剑术?”
对上男童清澈眼眸,琉璃淡笑捏捏他的脸,用哄孩子语气商量:“明日可好?”
嬴政用力点头,“好,我等你。”说着,他转身跑回残院。
把残破房舍仔细端详一番,琉璃转身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她突然出声:“樊尔,我记得在无边城时,你最爱跟着建造部匠师们研究琼楼殿宇。自明日起,你把母子俩住的那院舍残破之处帮着修葺完整。”
听到这样的吩咐,樊尔垂于身侧双掌蜷缩成拳,凝眉侧目看琉璃,脸色冷峻非常。
“少主,你已答应教习那孩子剑术,为何连他住的院舍也要插手?你真是越来越不克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成为师徒,撒花撒花。。感谢在2023-10-1018:05:53~2023-10-1115:0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奈奈子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燕太子丹 教习剑术
“天气日渐转凉,那屋脊塌了不止一处,再不抓紧修缮,怕是冬日要挨冻的。既然决定帮助那孩子,何不帮到底?”
琉璃伸手握住樊尔腰间赤星,致使他停下脚步。
樊尔侧转头不看她,后槽牙紧咬,气闷至极。
两人对立站了许久,琉璃先示弱,握着剑柄轻晃几下,剑鞘与鞶革之上佩玉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我不是想要强硬命令你去做那些,如若你不愿,便花些钱币雇匠人去修缮。”
樊尔垂眸,目光落在那只细长白皙的手上。那对母子可怜,理应是能帮则帮,他只是看不得琉璃对那男童百般宠着。
等不到回应,琉璃松开赤星,转身向前走去,声音伴随着萧瑟秋风钻入樊尔耳中。
“自从踏足陆地,也见过不少人族,你我与那孩子接触最多,甚至于在城郊那样荒凉之地都会遇见他,你不觉得与那孩子颇为有缘?我知你今日不开心我的决定,可这邯郸城之大,我们偏生和那男童屡有交集,说不准他与千年之前的那人有同样命运也未可知。”
樊尔抬脚跟上,静默注视琉璃挺直的脊背,一阵疾风盘旋而过,扬起她一缕发丝,淡淡清香幽幽飘来。他眼睫轻颤,右手下意识握紧剑柄。
“看来你是真的不开心了……”前方琉璃轻声叹息。
樊尔快走两步,与她并行。终于开了口:“我是不开心少主惯着那孩子。”
“你也说他是孩子了,自然是要惯着些。”
琉璃语气略含笑意,幼时每每君母在君父跟前埋怨几个长老溺爱她,君父总会轻轻捏下她的鼻尖,说上一句:“孩子就是用来宠着惯着的。”
那男童本就不幸,她多顺着他些,总归会让他心里好受稍许。
樊尔清俊面容僵了僵,但内心又觉自己不该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琉璃是鲛族少主,几十年之后终将回归无边城,届时无论时局如何,都将与那男童再无瓜葛。
这样的想法让樊尔舒畅不少,“少主放心,你的吩咐我会照做。”
午后的日头偷偷隐匿在一片乌云之后,使得这片街巷更添荒凉,秋风裹挟片片落叶向着远方而去。
琉璃巡视街边破败院落,提议:“既然决定教习那孩子,不如我们也在这附近找一处无人居住的弃舍修缮修缮,住在同一片区域,也好有个照应。未来还长,一直住在传舍不妥。”
“好……”
樊尔这次没有再反驳,缓声应下。
琉璃悄悄打量樊尔一眼,她发觉他越来越别扭了。先前他拒绝简兮,借口有事,然则他们下午根本无事。
她知道樊尔是因不悦才找了那样的借口,也只好顺着他一起拒绝简兮。
以前樊尔从来不会这般别扭,琉璃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没有任何典籍可以告诉她答案。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一座简奢院落建立在幽静密林之中。
庭院之内,一位身姿隽秀的少年单手叉腰,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左手简策,却未看进去分毫。枝头还未落败的枯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扰的他心头更是不安。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眉目清秀俊朗,还未长成的身体略显单薄。姬姓燕氏名丹,为燕国太子,同样在赵国为质。
自从秦公子异人逃出城去,嬴政下落不明,他便日日无法心安。
燕丹初来赵国时,公子异人对他多有照拂,他也常与嬴政一同玩耍学习。
上月初八是个晴朗天气,谁也没料到秦公子与那商贾早已预谋那晚逃出城去。
起初,燕丹以为嬴政母子也随秦公子成功逃了出去。
七日后,赵王颁布诏令,他才得知混乱之中,嬴政与母亲未能一起离开。
燕丹自燕国出发之前,燕王喜赐了他两名侍卫,这些时日,他命二人暗里去寻找嬴政母子,不知是不是母子俩在四处躲藏的缘故,一直无果。
今日,二人一早再次出去寻找,还未回来。
事发至今已一个半月,燕丹不免担心嬴政母子是不是早已出事丧命。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院外冲进来一人。
“太子!太子!人找到了!”名为常岳的侍卫冲了进来,慌乱中还不忘双掌虚于身前行礼。
“他们在哪?”燕丹几步到常岳面前,急切追问。
“城北……”
常岳把无意中在城北残院发现嬴政母子的经过简略叙述。
燕丹连日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他放下简策,迫切道:“快带我去见他们。”
“太子不可!”
常岳大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时下赵王还未息怒,您若是就这么去见了他们,传到宫里去,怕是会伤了两国邦交。”
这话让燕丹止住步子,燕国弱小,此番君父送他来赵,便是为以示友好。若因他惹得赵王猜忌,让两国之间有了嫌隙,那他在赵为质的意义何在。
他面露难色,纠结良久,问:“他们而今过的如何?”
“不太好,我在院外偷偷观察了一炷香时间,他们生存困难,只能去城郊捕鱼吃。”
常岳本不想把真相告诉太子,可隐瞒不是堂堂男儿之举。
虽然猜得到母子俩可能会有不好的境遇,可此刻听常岳亲口说出来,燕丹心里越发自责,觉得愧对当初秦公子异人对他的帮助。
同为异国质子,对方当初就能坦然对他好,他却不能回之于他的妻儿。
平直的肩膀颓然垂下,燕丹直视常岳,苦着脸问他:“我此番若是不敢去见嬴政,是不是会显得很懦弱?”
“太子不懦弱,您这是为燕国着想。”
常岳这话不是为了安慰燕丹,作为燕国人,他就是这么想的。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燕丹垂眸盯着脚上布履,长长叹息一声。
“你每隔几日便买些吃食给嬴政母子送去,切记别被巡城军发现。”
“诺!”
常岳辑礼应下,匆匆去了东市买吃食。
傍晚时分,嬴政听到院外动静,好奇去看,却见是跟在燕丹身边的那个侍卫常岳。
常岳屈膝蹲下,五大三粗的他不会哄孩子,只能生硬解释:“太子不方便来看你,让我来给你们送吃食。”
经历那么多,嬴政明白燕丹为何不方便过来,他接下常岳递来的一包吃食,真诚道谢后转身回了院子。
次日天刚微亮,嬴政早早起来,洗脸漱口,甚至让母亲帮自己重新束发,为的便是等待琉璃的到来。
用过朝食后,他抱着木剑乖巧坐在堂前阼阶上,双掌托腮,静静凝望虚掩的院门。每每外面有声响,他就直起身子张望,而后又失望坐下继续等待。
日头高升,光线洒在他脸上,晕染了一层淡金色光辉。
不知过去多久,他腿都坐麻木了,琉璃与樊尔才出现,他因失望而撅起的嘴巴瞬间收起,丹凤眼弯成月牙。
急急起身跑到琉璃面前,仰头质问她:“你为何才来?”
琉璃递给他一块蔗糖,“抱歉,有事耽搁了。”她没好意思承认是睡过头。
嬴政把蔗糖放到嘴边舔了舔,久违的味道让他有些伤感,自从父亲离开,他已许久不曾吃过蔗糖。
凝视那块糖片刻,他郑重放进口中,满溢口腔的香甜驱散了心里那些伤感。
见他喜欢,琉璃把袋中仅剩的两块也递给他。
在石槽边清洗衣物的简兮见状,声音含笑感慨:“你真是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惯着他。”
琉璃但笑不语,浮碧宫内除却樊尔,没有与她差不多大的鲛人,她几乎没见过比自己年幼的鲛童。面对境遇惨淡的嬴政,她总会下意识想要宠着他些。
吃完三块蔗糖,嬴政提着木剑走到琉璃跟前,眼巴巴瞅着她,那眼神似是在催促。
琉璃正在与樊尔勘察院落,低声商议该如何修缮这院舍。察觉到有只手拉住自己袖袍,她低头看向尚及自己臂弯的嬴政。
嬴政举起那把木剑,“你何时开始教习我剑术?”
“稍等……”
琉璃又嘱咐樊尔几句,牵起嬴政走向东墙之下,凝神仔细回想当初三长老是如何教导自己的。
她四十五岁开始跟着三长老修习剑术,那时年幼,年月又太过久远,都有些记不清初学剑术时的细节了。
嬴政默默瞅着她,半晌问:“你可是后悔了?”
“不是不是……”
琉璃活动着手臂,绕到嬴政身后调整他的站姿,而后用脚驱使他双脚向两边分开。双手分别握住嬴政左右手腕,教给他几个简单的刺、击以及防身动作,颇为有模有样。
樊尔余光无意中瞥见,不由侧头去看,禁不住无声失笑。那样的画面让他有种大孩子在教小孩子的错觉,虽然琉璃教地姿势是非常正确的。
三长老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而琉璃外表看起来最多只有人族十四五岁的模样,她皮肤白皙通透,长相虽有清冷加持,但五官还是稚嫩了些,实在不像一个剑术高超的剑客,更没有为人师表的稳重。
第11章 急于求成 诸子著作
琉璃无意间抬头瞧见樊尔那若有似无,疑是嘲笑地表情,面上不禁一热,暗暗凝聚一道灵力击向他肩头,用眼神无声提醒他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灵力无色无形,未曾修习术法的嬴政与简兮肉眼不可见。
同琉璃静默对视片刻,樊尔收敛笑意,恢复一贯冷峻面容。
相处三百多年,琉璃明白他笑意为何。为显庄重,她挺直肩膀,下巴微微后缩,端足了姿态,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稳重成熟些。
将衣物晾晒在简陋竹架上,简兮用布绢擦净手,捏着酸疼的肩膀弯身坐在了椽下阼阶。之前良人在身边,日常都有童仆照料,哪里用得着她做这些。
东边院墙之下,嬴政依照指示有模有样操练着不甚熟悉的招式,凝眉聚神,颇为认真。
简兮望着儿子欣慰浅笑,经历那些动荡,现在唯一让她庆幸的便是遇见琉璃与樊尔。先前她曾听良人说秦国与楚国有姻亲,她觉得政儿能得这两位楚国剑客的指点也算是一种机缘。
日头逐渐西斜,残院里因着嬴政脚下地动作黄土弥漫。
“姐姐,我这动作正确否?”他说着做了一个刺的动作。
琉璃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快速有力的向前刺去。
“这样才干脆利索,你还小,力道不足,无需急于求成。”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不想因为年纪而懈怠,更不想为而今的懒惰而后悔。”
嬴政语气透着一股老成,不像一个孩童能有的觉悟。
他面色凝重,活动手腕,听从琉璃的指点,用尽全力向前击去。因用力过甚,脚下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琉璃及时抓住他的肩头,扶他站稳。
正在缝补的简兮本能起身,但见琉璃扶稳他,她揪起的心平复下来,复又坐下继续缝补。
嬴政方才的话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琉璃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从前在海底无边城无聊日子中,她总嫌生命漫长,想到以后或许还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光,她便觉得活的太久也不是好事。
然而此刻,看到嬴政因为人族生命短暂而如此迫切,她不由庆幸鲛族拥有着漫长的生命,纵使偶有散漫,也有机会与时间去弥补。而人族短暂一生里若是犯下错,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补救。
琉璃蹲下与他平视,柔声宽慰他:“不急,你还小,这套剑法不难,你还有许多时间。”
嬴政喉头突然哽住,他明白琉璃是为自己好,怕他受伤。可,父亲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接走他与母亲,他不想余生都在无尽等待中度过。
在这样的乱世,秦国与赵国之间随时有再次交战的可能,赵王容忍度有限,难保他未来不会因而迁怒,他需在那之前有自保以及保护母亲的能力。
见他嘴巴紧抿不发一言,眼眶湿润却不肯落一滴泪,琉璃无奈拍去他衣物上的尘土。
“急于求成不是好事,你先把招式练熟,所谓力道,待你长大自然便有了。”
长大自然便有?嬴政只是怕自己没有长大的那天。琉璃柔和双眸令他心安,他眉头逐渐舒展开来,抬手帮她摘下发髻间的枯草叶。
琉璃下意识去摸头顶,嬴政已把干草叶递到她眼前。她笑意浮上眉眼,“今日暂且练到这里。”
说着,她起身走到简兮面前,嘱咐:“第一日操练这诸多动作,他还年幼,恐会伤及筋骨,晚间你帮他把双臂双腿揉捏几遍,兴会好受些。”
简兮连声点头应下,她一个柔弱妇人,并不懂那些,只好一切听从琉璃建议。
所居传舍内多有各国有志人士,既已答应嬴政要教导他剑术与学术,琉璃也不好懈怠,为此多有留意。
用了十多日时间,她大致了解到目前处于七国争天下,各国有抱负文采者被称作诸子百家。其中儒家、法家、兵家、道家、纵横家、墨家、阴阳家较为受追捧,甚至于还有学术大家在各国讲学,学生众多。其他还有一些名家、杂家、农家、医家以及小说家,她最好奇的便是那小说家。
从前,她最喜欢躲在海渊阁内偷看神话故事,就是不知人族的小说家是不是写神话故事的。
后来在东市多方打听,她才得知小说家不是什么写神话故事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在确定所需典籍后,她埋头费半天劲在玲珑袋中翻出一块鲛绡纱,把那些搜罗来的重要著作均都仔细记录其上,交给樊尔。
“你把这些能找到的全都找来。”’
樊尔好奇:“你研习人族学术作甚?作为鲛族继承者不需要研习这些,对你无用。”
“自是为教导政儿。”
相处十多天,琉璃已经能十分坦然唤那男童为‘政儿’了,只是对方始终不愿唤她一声师父,她多次提醒也无果,倔强的要命。
不过,嬴政不愿唤她师父,她也没有多加强迫,日后待这场师徒缘分尽了,离开邯郸,兴许此生再无交集。
见又是为了嬴政,樊尔脸色不由沉了沉,但也没多嘴什么。接过那块鲛绡纱扫视两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鲛族文字。
用了整整十日时间,樊尔才找齐那些诸子大家的著作。
注视着奏案上堆成小山的简策,琉璃禁不住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个量堪比海渊阁的大半术法典籍。
她抬手摸摸挺翘的鼻尖,尴尬开口:“没想到只是随口一个应允,却招惹这么多烦恼。”
樊尔无情调侃:“少主可以边学习边教学,待你教会嬴政,定能成为人族颇有成就的杂学大家,届时可以开学宫授课。”
“………”
琉璃默然无语瞪了樊尔一眼,觉得他越发没有规矩了,真应该带蝾螈族的小少主星知一起来,给他也添些烦恼。
蝾螈族首领降风有三子,星知是最年幼的女儿,比樊尔小二十岁。
幼时,星知时常带着亲侍子霄从太月古城偷溜出来找樊尔。无边城守卫对主仆甚是熟悉,每次都会打开结界放他们进去。
对于星知的纠缠,樊尔苦恼非常,不止一次告诫守城军。
可星知惯会撒娇,守城将士看到软软糯糯的她,满心都是怜惜,哪里还会顾及樊尔。
琉璃不喜星知的咋咋呼呼,对方因为心仪樊尔,也不喜她,两看相厌的她们一直以来都甚少交流。
此刻想起那个娇蛮的小少主,她好奇问:“樊尔,待你四百八十岁可婚配之时,会娶星知吗?”
乍一听到这声询问,樊尔怔愣须臾,但很快便红了脸,尴尬轻咳几声。
“少主,莫要说玩笑话。”
“我是认真的。”琉璃表情确实严肃认真,“星知倾慕你一百多年了,不会轻易放弃的。”
樊尔脸色阴沉下去,蹙眉随手拿过一卷简策放到她面前,提醒:“著作众多,少主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了。”
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琉璃抿唇轻笑,展开简策,不再多言,专心研读。
樊尔深深看了她一眼,忍着心头气闷转身离开,赤星剑与腰间玉珏碰撞出的声响让他心里越发纷乱如麻,脚步也因此有些错乱。
他不明白琉璃为何这时会提起星知,那个娇蛮难缠的蝾螈小少主,只是想起便会令他头疼。
成人礼那日,因着蝾螈首领降风在,星知才没有对他过多纠缠,仪式结束,也乖乖跟着父母回了太月古城。
当时的星知并不知鲛族继承者成人礼之后要来人族,更不知作为亲侍的自己也要一起前往,若是知道,必定会当场闹出许多事来。
自踏足陆地已两月有余,樊尔可以想象出星知得知真相后胡闹的样子。不过好在,自己不用面对那样的她。
立冬前一日,樊尔终于将嬴政母子俩居住的院舍修缮完整。
简兮看着修葺一新的院舍,对樊尔与琉璃再三感激。
“二位如此帮助我们母子,我眼下也无可报答之物。待日后良人来接我们母子,我定让他答谢你们的大恩。”
琉璃还未学会人族的人情世故,只能生硬应付几句,转移话题。
“我找了一些名家著作,今日带来几篇给政儿。”
说着,她戳戳樊尔的手臂,示意他拿出来。
嬴政立时眼巴巴凑到樊尔面前,仰头问他:“可是兵书?”
“不知。”
樊尔递给他一个麻布袋,当时是琉璃装进去的,他确实不知里面装的是兵家、道家、还是法家、儒家的著作。
琉璃在旁应他:“是儒家典学。”这是她昨日刚研读过的儒家著作中的《中庸》。
听到是儒家典学,嬴政有些失望,伸手慢吞吞接过。转而问琉璃:“为何不是兵家著作?”
“为何要是兵书?”琉璃不解:“你想日后做将军吗?”
“若不熟读诸兵书,将来何以平定这乱世!”
嬴政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否回归秦国,倘若有那么一日,他定要亲自用自己的双手结束这纷争不断的乱世。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女主为了教小嬴政学术需要研究诸子著作,作者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也需要查各种资料,接下来如果哪天没有及时更,应该就是卡在查到的资料有分歧上了。。。啊啊啊啊啊啊我就是这么爱为难自己,以前有个历史老师特别特别凶,导致有阴影最害怕历史课,结果写文了,我这还老爱写历史人物。。。π_π…………说明:本章关于诸子百家有参考百科资料。
第12章 原是真的 想要天下
“据我目前所知,儒家学派很受追捧,你怎知儒家学术不能平定这乱世?”
琉璃地质问,嬴政没有答案,对于未可知的东西,他无法预测。但父亲曾说过,唯能令天下归一的办法是,对外用兵攻下他国领地,对内用严法约束万千黔首,国家有秩序才可安稳长远,才能有千秋万代的盛世。
现在的他还不太明白那些话的具体意思,但他记住了兵与法的重要。
见他迟迟不愿回应,琉璃拍拍他单薄的肩头,佯装严肃:“你既已决定要跟我学剑术与学术,就要遵从我的安排。”
嬴政面无表情点头,没有再反驳,抱着麻布袋,跟着琉璃走进侧屋。
屋内十分简朴,多出的一张奏案还是樊尔前些时日用多余木材帮他打造的。
琉璃拿过嬴政手里的麻布袋子,掏出里面几卷简策,展开《中庸》第一卷放在奏案上。
嬴政放下那把连日来不离手的木剑,跪坐在奏案前,脊背挺直垂眸看过去,上面一部分复杂的文字他尚识不清。
清楚他还有许多文字不熟悉,琉璃弯身在他旁边跪坐下来。
通风的户牖半开,一阵风飘过,扬起她一缕发丝划过嬴政耳畔。
耳廓上一闪而过的冰凉发丝致使嬴政下意识抬头去看身旁人。
未有察觉的琉璃不明所以回看他:“怎么?”
“无事。”嬴政摇头,复又垂眸。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琉璃用莹白纤细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指过去,读给嬴政听。
嬴政听的认真,待她读完第一段之后,磕磕绊绊跟着读了一遍。
“此字读焉。”琉璃指尖落在最后那个看起来比较复杂的文字上,指正他。
“焉……”
嬴政呢喃念着,铭记于心。
院中新设土圭随着日头的迁移而变幻。
不知不觉间,天边已是红霞满天,落日稀薄金光穿过户牖笼罩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有一种温馨宁静之感。
冬日傍晚的阳光没有温度,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在奏案前跪坐大半日的嬴政显出疲倦,不动声色搓搓冰凉的手,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不对不对!”
就在琉璃读到第十四段落之时,嬴政凝重打断她。
“怎么了?”
嬴政指着上面的文字,十分不解:“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我觉得这句不对,时下乱世,君子理应有志向有抱负,游走诸国,寻找机会,不该安于所处之地,做以为该做之事。何谓不愿乎其外?若为有志男儿,就该要对这天下有非分之想。”
琉璃眼神复杂直视嬴政,对天下有非分之想,何其重的一句话,这哪里会是一个孩童该常常牢记于心的野心,她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前世有什么未了的夙愿,以至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执念。
以前阿婆说,人死后是会有灵魂转生的,如若执念过重,纵使忘却前世记忆,那份执念也是不会改变的。
起初,嬴政想要学剑术,她以为他那些平定天下之言只不过是出于生存艰难的赌气说辞,而今看来他是认真的,是真想要这天下。
“既是君子,就不该妄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小小年纪,怎可野心如此之大。”
琉璃的指责让嬴政眼神黯淡下去,他侧头看向户牖之外的晚霞,表情倔强而固执。
“我认为那没什么不对,自有记忆起,我父亲便是这邯郸城中的质子,而我是质子之子。父亲脾气很好,无论是任何人言语辱他,他都忍着,总是一副温和谦恭的样子,我不喜那样的他。如若是我,我定会反击回去。只是……”
他皱眉握拳,有些懊恼:“我的力量还是太弱了,就连反击都会引来嘲笑,被当做小孩子的幼稚行为。”
“父亲逃脱后,我只能被迫代父为质。你没做过质子,是无法理解那种感受的,我自出生便与父母一起经历那些。”
琉璃张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在这样的乱世里,她觉得每个人似乎都是痛苦的。
这一刻,她竟隐隐希望嬴政能如千年前那人一样成为这天下之主,结束数百年的战乱。经历过许多无奈,应是能给天下一个太平。
念头闪过,她又觉得荒唐,一个被遗落在敌国的弃子,又谈何容易。
嬴政抬手轻轻抓住琉璃的手指,眼巴巴望着她。
“我可否不读这《中庸》了?”
“不行!”琉璃严肃拒绝:“我读过什么,你就要读什么。纵使你不喜欢儒家观念,也要熟背所有儒家典籍,这是我教你剑术的条件。”
被拒绝,嬴政瞬间撅起嘴巴,颓然松开琉璃的手指,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继续跟着她读。
虽然《中庸》里有很多内容他还不懂,但他就是不喜欢其中对大道理的观念,他觉得上面每个文字上都透露着温和之感,就如同他的父亲那般,让他有种被欺负了,也要对人耐着性子讲理的错觉。
他还是更喜欢雷厉果敢的态度,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应该直白表述出来。
不明嬴政心中所想的琉璃,见他走神不认真,凝眉提醒:“认真一点。”
嬴政收回思绪,不情不愿应答:“知道了。”
眼见着天色渐晚,琉璃看他也是实在没精神想学,于是起身嘱咐:“晚间把前面几卷复读几遍,明日会检查。”
“好……”
嬴政小脸顿时拉胯,生无可恋目送琉璃离开。而后拿起那把木剑,在院中枯树下把所学剑式一一施出,扬起片片枯叶。
今日一整天,琉璃都没有让他修习剑术,他觉得那些招式都生疏了。
走出院舍,琉璃嘱咐樊尔:“趁着天气还未彻底转冷,你明日抓紧修葺先前选好的那处弃院。”
“是……”
樊尔低声应下。
来给嬴政母子送吃食的常岳匆匆与两人擦肩而过。
琉璃本没多疑,可无意转头间却见那壮汉进了嬴政他们所在的院舍。她骤然停下脚步,拉住樊尔腰间的赤星。
“樊尔,方才那人进了嬴政他们的院子。”
樊尔闻声去看,只看到一片墨色衣角消失在院门后。
主仆二人立刻惊觉起来,放轻脚步返回。在门外眼神对视交流后,两人同时冲了进去,却见……那持剑壮汉正恭敬把一包吃食递给嬴政。
“???”
琉璃与樊尔均都满脸不解。
见到闯进来的他们,常岳立时拔出剑,戒备盯着他们。
“汝等何人?”
剑拔弩张之下,樊尔也同样拔出赤星,站到琉璃身前冷眼盯着常岳。
嬴政上前挡在双方中间,急声道:“这是误会……”
常岳每隔七日来一次,这是他第四次来,之前每次来都与琉璃、樊尔他们错过半个时辰,从未打过照面,今日乍一撞见免不了生出误会。
“瞧这误会的……”正在准备飧食的简兮擦着手匆忙走上前,给双方介绍:“这位是常岳,燕国太子的侍卫。这二位是琉璃与樊尔,楚国剑客,我们母子的恩人,亦是教授政儿剑术、学术的师父。”
误会解开,樊尔与常岳同时将剑入鞘,双手举于身前辑礼。
既然不是加害嬴政母子的人,琉璃便也放了心,再次婉拒简兮一起用飧食的邀请,与樊尔匆匆离开了。
日头隐去大半,城北距离东市较远,需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常岳将吃食送到,也是匆匆离开。回到居所,第一时间把事关琉璃与樊尔之事禀报给了燕丹。
“你是说有两位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男女在帮助嬴政母子?”
“对!”常岳补充:“二人不但帮着母子把残舍修葺一新,甚至还教导嬴政剑术与学术。”
燕丹狐疑:“莫非是公子异人回到秦国后,派遣来护佑母子安全的人?可为何会谴来两位如此年少之人?”
“不清楚,太子可需我去问询他们。”
常岳十三岁时被安排到太子燕丹身边,倒也不觉得二人年少有何不妥,习剑者大多孩童时期便会修习剑术。他们看起来约莫十几岁,能受谴来邯郸,想是剑术尚可。
燕丹睨了一眼呆板的常岳,摆摆手:“不用,你先下去吧。”
“诺。”常岳行礼退了出去。
听到燕丹的叹息,侍卫明同低声询问:“太子何故叹气?”
“常岳这人要是有你一半灵巧就好了,你瞧瞧他刚才所言,去问询人家?”燕丹疲惫捏着眉心,颇为无奈。他只不过是有所疑惑,二人真实的身份,并未想要一探究竟。
明同淡笑道:“常岳一贯如此……直率……”
“他这可不是直率,是没脑子。”燕丹打断他:“你日后多提点他,莫要让他那些‘直率’惹出事端。”
“诺,太子放心。”明同语罢依礼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本章《中庸》段落以及嬴政的反驳有参考中庸和译文。解释:因为嬴政信奉法家,所以这里不愿学儒家之道,作者没有说儒家不好的意思,诸子百家著作都是超级超级厉害的,狗头保命。还有求收藏求评论啦,感谢支持。感谢在2023-10-1417:53:43~2023-10-1519: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7721929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哞哞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少女星知 住到城北
明同离开后,房间内恢复寂静。
案上烛火摇曳不定,偶有‘噼啪’轻响。
燕丹撑额久久凝望昏暗庭院,思绪飘回遥远的母国。冷风灌入屋内,他也不觉寒冷,俊朗周正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原本炯而有神的眼眸此刻略显伤感。
今日是生母生辰,他不知君父可曾为她庆生,远在燕国的她此刻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作为儿子,他因无法在母亲身边尽孝而满心忧愁。
犹记得来赵前夕,母亲抱着他啜泣许久,也哀求君父许久,然则燕国弱小,由不得他们选择。
直到而今,他依然记得母亲对君父说的那句:“你若将我丹儿送去赵国为质,我定不会原谅你!”
其实,燕丹并不怨怪燕王将他送来赵国。作为燕国太子,他深知自己将要背负的责任。他知母亲也懂那些,可作为母亲,她又怎舍得让亲生孩子身处异国受苦。
自来到赵国,燕丹虽过的不如在蓟城那般,但比起嬴政并不算受苦,赵王对他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想到嬴政,他不免再次好奇那两位楚国剑客,但愿有那二位在,母子俩能过的安稳些,不再受赵国人的欺辱,他内心愧疚也能因此少些。
燕丹收回思绪,长长呼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燕国方向,捏着疲倦的眉心,吹灭烛火。
简兮深夜起来,却见侧屋依旧有亮光,她披衣起身。
听到叩门声,嬴政瞌睡顿时消散,他端正坐姿,抬头去看。
“母亲……”
“为何还不睡?”
“姐姐让我把《中庸》前十五卷背熟。”
“什么姐姐?”简兮纠正他:“你理应唤她师父。”
嬴政满脸执拗,“我不想唤她师父……”
简兮戳戳他的脑门,想要责怪他不懂礼数。不过见他眼神倦怠,于心不忍把话又收了回去。转而道:“早些睡,你还小,明日再学,不急。”
嬴政应下,待简兮离去,他把最后两个章节背熟之后才熄灯歇下,躺在黑夜中怀里紧紧抱着那把木剑。
琉璃特意从一堆著作中找出《六韬》中的《武韬》,准备给嬴政带去。
她未来得及仔细拜读,只是大致翻阅,发现那日嬴政手中《六韬》其中部分残卷正是这《武韬》。
昨日嬴政对兵书的执着,她也是看在眼里。这堆成小山一样的各诸子著作,早晚都是要让那孩子一一研读的,至于先读什么,后读什么,也无关紧要。
樊尔因需修葺院舍,并未跟着去嬴政母子那里。
简兮一早去溪边清洗衣物,还没回来。
琉璃刚走进庭院,嬴政就抱着《中庸》跑到她面前,把几卷简策递给她,不由分说开始背诵起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看着他挺起小小胸膛,琉璃没有打断,静待他背诵结束。大约一个时辰。嬴政才终于住了口。
“我读的可对?”他问。
“一字不差。”琉璃奖励他一块蔗糖。
毕竟还是孩子,看到糖,嬴政眉眼间顿时挂上笑意,接过放入口中。
琉璃紧接着又给他一个布袋,“你想要的兵书。”
嬴政欣喜接过打开,发现竟是《武韬》。
先前他手上那部分残卷,是父亲留下的。慌乱之中,他只来得及抓了一卷残卷带上,他没想到琉璃竟会把完整著作带来给他。
开心之余,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琉璃的腰身。
琉璃被他扑的一个趔趄,及时稳住身子,无措僵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琉璃,你真好。”
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琉璃拉开他的手臂,蹲下与他平视。故作严肃:“你这孩子,先前不叫师父也就罢了,这怎的连姐姐也不愿意叫了。”
嬴政眨巴几下眼睛,紧闭嘴巴,不再言语。
知道他这又是别扭上了,琉璃并未与他过多计较。
自入冬之后,昼夜温差很大,天气时常阴晴不定,雨水颇多,樊尔的修缮被迫断断续续。不过好在这处偏僻院舍甚少有人,他可以偶尔运用灵力加快进程。
琉璃与樊尔搬进院舍那日,是个阴沉天气,不过好在没有飘雨。
海底无边城一年四季如春,琉璃没想到陆地是分四季的,她不喜这冬季,冷的她只想晒太阳,每次日头出来,她便要挪到院中。可,她是鲛人,晒的太久会让她口干舌燥,甚是疲倦。
集市近日有卖狐裘的商贩,樊尔见她实在是冷,便为她买了一件。
琉璃裹着那雪白的狐裘,坐在阼阶上,幽幽感叹:“幸好我们是鲛人,不是狐狸,不然就要被人族扒下皮做狐裘了。”
樊尔恭敬立在廊柱旁,视线温柔凝望着她柔美侧脸。
“少主放心,我们修习过术法,有灵力,人族奈何不得我们。那些狐狸之所以能被扒下皮,是因它们只是普通的狐族,自然抵抗不了人族对其的猎杀。”
他这话说的一本正经,琉璃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樊尔,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阿父了。”
樊尔没有接话,他的确越来越像父亲。幼时,孩子天性,他时常与琉璃玩作一团,父亲每每都要呵斥他不懂规矩,不知尊卑有序。
年深日久,他不敢再把琉璃当做玩伴。随着年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自己只是鲛皇为琉璃选的侍卫而已。心底滋生的自卑一点点扩散,致使他只能把某些心思深埋心底,难以言明。
琉璃转回头,继续欣赏月色。良久,猝然开口:“我知你时常被樊胤将军训斥,才会如此。你不必在意那些,在我心里你不是下属。”
樊尔瞳孔微缩,唇角微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冬日渐冷,粮草不足。
城外秦军久攻不下,主动撤离,赵王大喜,似是也忘却了嬴政母子。
因着战事结束,压抑许久的邯郸城终于迎来晴朗,东市也显得比往日热闹许多。
“子霄,你快些……”一位长相明艳俏丽的少女脚步轻快随着人群进入邯郸城,惊奇左右环顾,一双大眼睛毫不避讳打量所有人,见人便微笑颔首。
少女正是樊尔最怕的星知。
成人礼十几日之后,星知偷溜去无边城找樊尔,才得知他跟随琉璃去了人族,归期五十年。
星知还有四十年便可婚配,她可等不得五十年。于是当即回去收拾所需物品,准备去寻找樊尔。
降风得知她的举动,盛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
星知撒娇装可怜,苦苦哀求长兄数十日才令他心软放自己离开。
月余来,她与亲侍子霄一路寻寻觅觅,寻到了这邯郸城。恰时正逢秦军退兵,城门开启,他们才得以进入城内。
名为子霄的少年接过守城军递回的封传,快步跟上少女,爽利的高马尾扫过宽阔肩膀。凌厉俊朗的长相,看起来十分冷漠,虽长得高大好看,但却让人不敢靠近。
“三少主,你慢些。”他本能伸出手中长剑为星知挡开周围路人。
路旁行人乍一看到那柄墨黑青铜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向后退让。
星知不悦按下他手中剑,皱眉提醒:“你不要吓到他们!”
“护佑少主安全,是我的责任。”子霄并不听劝,还想举起剑。
星知干脆一把夺下那柄剑,大步向前走去。
手心陡然空了,子霄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跟上去寸步不离,生怕星知受到一点伤害。
东市拥挤街道上,正在闲逛的人们看到眉眼冷冽的子霄,均都下意识躲避。
星知紧紧抱着怀里的剑,噘着嘴不满埋怨:“子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我都有些后悔带你出来了,你就不能温和一点,对大家笑一笑。”她说着把剑夹在腋下,双手食指扯着嘴角,做出一个微笑表情。
“是这样吗?”子霄嘴角抽搐,艰难扯动上扬,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地表情。
看着他那比哭还难看地表情,星知面容僵了僵,摆摆手:“罢了,你这笑容太阴森,让我有种你下一瞬就要屠城的错觉,你还是冷脸看起来更为正常。”
子霄放下嘴角,恢复方才冷冽表情,拿回那柄剑。
星知对周围人歉意笑笑,低声嘟囔:“你若是有樊尔一半温和该有多好,在太月古城,大家都为蝾螈族,自是不会被你吓到。这里都是普通人族,你本就长得凶,还总冷着脸,是会吓到他们的。”
听她夸赞樊尔温和,子霄蹙眉,双手收紧。
“蝾螈男儿本就长相冷冽刚毅,哪里会如男鲛细皮嫩肉,一副柔弱样子。”
“放肆!”星知气恼瞪他。
“不许你如此说樊尔,他只是长相过于俊美而已,哪里柔弱了!”
子霄胸膛起伏,心里憋着气,却又不想继续反驳。以往每次都是如此,他若说了樊尔的不是,星知就会翻脸呵斥他,最后被气到的还是他。
蝾螈族与鲛族向来交好,子霄也不是看低鲛族,他只是不喜每次星知都拿他与樊尔比,蝾螈族长相柔弱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磕磕绊绊终于写了一章,今天提前六点更新。感谢在2023-10-1519:26:42~2023-10-1716: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里嘎多美羊羊桑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雨是小熊硬糖19瓶;Karma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初见倾心 城北探望
燕丹单手背于身后,一手执卷,散漫在庭院中踱步,平静面容下是一颗十分纠结的心。
秦军退兵,时下赵王怒火已消,暂时应是不会再刁难嬴政母子,他想去城北看看他们,但又恐生变牵连燕国。
心思烦乱,致使他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恭敬立于一旁的明同察出燕丹异常,主动问:“太子为何心不在焉?”
闻此话,燕丹停下步子,侧身面对明同。
沉吟稍许,忖度开口:“你认为我该不该去见嬴政?”
“那,太子想去吗?”明同问。
“自然!”燕丹眼神亮了一亮,随即黯然。
“昔日,公子异人对我多有照拂,我自是铭记于心的。此番,他的妻儿有难,我只能暗里让常岳送些吃食过去,实属心里难安。”
“既是如此,太子想去便去吧。秦军撤离,赵王应是心情颇佳,想来不会为难太子。”
停顿稍许,明同又道:“那二位楚国剑客与嬴政母子相处日久,也不见有何不妥,太子无需多虑。”
这句话才终令燕丹心安,那二位帮助嬴政母子许多,想是赵王并未把他们俩放在心上,才迟迟没有约束。
心里纠结散去,燕丹展颜,“明同,你去喊上常岳,现在就去城北。”
“诺。”
明同辑礼转身去寻常岳。
主仆三人,途经热闹东市。燕丹提醒常岳:“你去买些蒸饼肉酱。”
“诺。”
常岳当即应下,转身直直朝着卖吃食的商贩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主仆三人抵达城北嬴政母子所居院舍。
“此处便是。”常岳说着上前叩门。
正在院中跟着琉璃研习剑术的嬴政闻声转头看向院门口。
琉璃用眼神示意。
樊尔会意,走向院门。
院门被拉开,常岳见是樊尔,主动笑着指指自己。
“先生可还记得我?我是之前来送吃食的那人,我们曾见过一面,拔剑相向那回。”
樊尔点头,转眸看向他身后少年。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几岁的样子,身姿颀长挺拔,但略显单薄。浓眉大眼,长得颇为英俊周正,看起来应是个……好人!
燕丹迎上他打量的视线,内心惊觉于对方无可挑剔的长相。他生在燕国王室,自小便见过无数长相上乘的人,但如眼前少年这般惊艳绝伦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迈出两步,燕丹主动介绍自己:“想必你便是教导嬴政的那位先生了,我叫丹,姬姓燕氏,燕国太子。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樊尔对‘先生’这一称谓不甚熟悉,鲛族没有这种称呼,他眉心微聚。
“我叫樊尔,并不是教导嬴政剑术的师父。是……”他本想说少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改口道:“我的师妹才是教导他剑术学术之人。”
师妹?燕丹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微微倾身朝院里张望。
樊尔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丹客气道谢,率先走进庭院。
嬴政看到燕丹,笑容粲然,欣喜跑向他。
“燕丹,你何故来此?”
“自是想来瞧瞧你过的如何。”燕丹说着回身从常岳手中拿过那包吃食,递给嬴政。
“多谢,日后你不必如此,我此前也告知过常岳不必再送吃食过来。”嬴政说着转身看向琉璃,“姐姐会为我们买吃食。”
燕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庭院中那棵落败枯树之下站着一名惊为天人的少女,少女手提一把长剑,身姿纤瘦高挑,面庞小巧白皙,精致到仿若不真实的五官,让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纵使她身着简单灰色布衣,也难掩她半分绝色,那已落尽枯叶的树木,被映衬的更加枯败不堪。在此之前,他还在感叹樊尔的惊艳,但与这少女比起来,他还是逊色了一些。
这师兄妹二人真的是剑客那么简单吗?早先听闻楚王室之女多绝色无双,燕丹不免怀疑二人是来自于楚国王室。
见他怔愣原地,目光呆滞直直望着琉璃,嬴政面上笑容僵住,拉住他的手腕,唤他:“燕丹!”
燕丹回神,尴尬抬起双臂虚于身前对着琉璃辑礼。
“多有失礼,还望莫怪。”
“无碍。”见对方是个有礼貌的,琉璃也没计较他直白的凝视。
这些时日,她对人族也了解了不少,陆地分九州,九州分各国,各国均有君主王室。只不过那些君王的子嗣与鲛族不一样,鲛皇子嗣继承者被称作少主,而人族君王的子嗣则被称作公子公主,继承者被称作太子。
上次简兮也介绍过常岳是燕国太子的侍卫,这少年被嬴政唤作燕丹,长得又颇为贵气,不用想也知道他就是那燕国太子了。
燕丹不由自主上前几步,目光灼灼把自己又介绍一遍,末了询问:“不知女子如何称呼?”
“我叫琉璃。”琉璃也不隐瞒。
燕丹在心里默念一遍,觉得她就连名字都是特别的。俄顷,他莞尔一笑,柔声道:“我能否唤你琉璃?”
琉璃直觉燕丹是友好的,于是也没拒绝:“自然可以。”
见她答应,燕丹立时笑容放大。
樊尔冷眼凝望燕丹的殷勤,心里升起烦躁,却又不好当场发作。这燕国太子明显是有意于琉璃,同为男性,他很明白对方的企图。
嬴政来回打量琉璃与燕丹,不知为何,他觉得今日的燕丹很奇怪,奇怪到让他不喜。他心里莫名有种难以言明的慌张,隐隐有些恐慌琉璃会被这个昔日玩伴抢走。
不明嬴政心中所想的琉璃,见他满面愁容,出声喊他:“政儿,过来,继续。”
嬴政把吃食塞到樊尔怀里,快步跑回琉璃身边,依照她的指示,举起木剑练习隔挡动作。
明同把院中木墩擦净,“太子,请。”
燕丹闻声坐下,目光未曾离开嬴政与琉璃。
樊尔把吃食放回庖屋,就势在阼阶坐下,甚是无聊。自从院舍修葺结束,他便无事可做,琉璃为了嬴政不愿离开邯郸,一直逗留此处,他都快厌烦了。
简兮用布衣兜着什么,快步走进院内,抬头却见燕丹与两名侍卫也在。
“太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燕丹回头看到简兮,忙起身辑礼:“见过夫人,今日天气难得晴朗,便想着来探望嬴政。”
这些时日,燕丹一直未曾露面,简兮也明白他的难处,自是不会怨怼计较。
“我在郊外摘了野果,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洗净。”
野果不知其名,黄澄澄的,煞是好看。
简兮仔细清洗干净,一一分给众人,特意给了琉璃两个最大的。
瞅着手里颜色鲜艳的果子,琉璃有些不太敢吃。刚来陆地第三日,她与樊尔吃过一种很甜的青色果子,不知是不是有毒,头昏脑涨两日,才恢复稍许体力。
另一边樊尔也不敢吃,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没有送入口中。
简兮见状,宽慰主仆:“你们放心,这是可以吃的东西,我小时候常摘来吃。”
听她如此说,琉璃有些犹豫,但见嬴政与燕丹他们都吃了,于是犹豫着咬了一小口,入口酸甜,后味甘香,好像还可以。
她推推旁边人,“樊尔,这可以吃的。”
樊尔一向最听琉璃的,得到示意,当即咬了一口。
土圭随着日头缓缓变幻,申时三刻,燕丹起身告辞。
简兮客气挽留:“用过飧食再离去也不迟。”
燕丹拒绝:“距离较远,不便耽搁,他日再来叨扰。”
为免遇到巡城军惹麻烦,简兮并未过多劝阻,亲自送他出门。
东市传舍,兴致勃勃逛了一天的主仆终于想起住宿问题。
子霄掏出封传递给传舍长,他们八十年前也曾偷偷来过陆地,有过那次教训,这次学乖了,提前花重金找人做了象征人族身份的封传。
传舍长检查无误,挥手放两人进去,命人领着他们去各自房间。
星知跟在仆役身后,好奇环顾四周,曲折长廊两侧雕刻着繁琐图案,古朴悠长。
传舍庭院正中有一处人造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流水潺潺,颇为悦耳,星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便是二位的房间。”仆役指明房间转身离开。
子霄道谢:“多谢。”
这里正是先前琉璃与樊尔所居传舍,若不是上月底搬走,此时定会撞个正着。
推开房门,星知并未着急进去,而是对隔壁门前的子霄道:“子霄,我有预感,这次一定能找到樊尔。”
子霄面无表情拆穿,“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
星知嘴角耷拉下去,幽怨瞪他半天,最后嘴硬:“这次是真的,我真的预感到樊尔就在这城内。”
子霄今日不想与她谈论樊尔,淡漠说一句:“少主早些歇息。”语罢推开房门快速进去关上,根本不给星知继续开口的机会。
“臭子霄……”
星知撅起嘴巴,气恼进屋,用力关上房门。每次说起樊尔,他就态度转变,真不知他为何这么看不惯鲛人,父亲都不敢轻视鲛族。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很多,只查到先秦可能称呼女性为女子,不过不是很确定,如有不对,请指正。
第15章 你是责任 不是负担
近来,琉璃觉得那燕国太子来的有些频繁,隔三差五朝食之后来,飧食之前走,一坐便是一整日。
这奇怪行为令人不解,先前嬴政母子生存艰难,也不见燕丹殷勤前来关心母子俩。时下秦军刚撤离没多久,他便时常过来,在琉璃看来他不过是个懦弱的人族。
琉璃虽是能理解乱世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但对方软弱也是事实。她不讨厌那个模样周正的人族少年,可也不想与之深交。
遂,每次燕国太子来,她都只是颔首以作招呼,并不与之过多攀谈。
不明所以的燕丹以为她只是女儿家矜持,也未过多深想。
嬴政倒是很开心燕丹能常来看自己,以前父亲还在身边时,他便常过来与自己玩耍。
燕丹比他大九岁,却不嫌弃他年龄小,只这一点,嬴政便觉得燕丹是看得起且尊重自己的。自有记忆起,那是很少有的感受,多是鄙夷歧视。
这日,燕丹带着明同与常岳又一次走进嬴政母子居住的小庭院,樊尔看到他瞬间冷了脸。
燕丹浅笑着对樊尔颔首示意,转身接过常岳递上的布包,先是走到正在翻晒衾褥的简兮面前,“夫人,这是我让常岳为你们买的冬衣。”
“这怎么好……”简兮没太好意思接下,“你能来多陪陪政儿,我这做母亲的就已知足,又怎好接受如此贵重馈赠。”
“昔日,秦公子对我颇为照顾,而今他不在你们身边,这都是我理应做的。”
燕丹说着把布包塞到她怀里,面容讪讪:“说起来惭愧,前些日子,局势紧张,我虽心里担忧你们,却也不敢真的冒险明着帮助你们。一直以来,我心里都很愧疚,可我是燕国太子,无法任性而为。秦国尚且强大,可燕国在军力上……我不敢冒险惹怒赵王,为燕国招惹事端。”
“我知道这些事后无用的解释很苍白无力,可我不做点什么,只会更加不安愧疚。夫人就当我这是在报答公子当初对我的照拂,也请夫人不要推辞,能接受我的报答。”
话说到这份上,简兮也不好再拒绝什么,客气着接下。当时事态紧张,她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连累,又怎好去怪责一个外人。良人最喜帮助他人,而那些曾受他恩惠之人,又有谁敢在出事之后对他们母子伸以援手。太子丹能在事后出现,她已是感激。
“太子不必一直自责,我们母子未曾怨怼过。”
“夫人不怪就好。”
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燕丹轻松不少,与简兮又客气两句,便走开了。
嬴政正在琉璃的指导下,练习剑术,见燕丹走来,收起招式,主动与他打招呼。
“燕丹……”
燕丹拔出腰间青铜剑,问他:“切磋一番如何?”
不等嬴政应下,琉璃替他拒绝:“不行,他还小,你又不是无知孩子,怎好主动要求与他切磋。”
见她如此护着嬴政,燕丹转而笑道:“不如你这个师父与我切磋如何?也好让我了解了解你这个做师父的能力。”
嬴政举起打磨光滑的木剑,迈出一步挡在琉璃面前。正欲开口,手中木剑已被拿走,琉璃不由分说施出招式刺向燕丹。
燕丹躲闪不及,举剑去挡。
琉璃反应迅速持剑击在他腕间,燕丹只觉手腕麻木,手上青铜剑跌落地面,发出沉闷声响,激起细小尘土。
嬴政上前帮他捡起剑,幽幽开口:“我方才便想说你一个需要两位侍卫随护的人,还是不要逞强,这下可好,又多一个人知道你武力不行了。”
被拆穿,燕丹面上一热,接下剑,朝他睇去一个埋怨眼神,转而对琉璃辑礼道:“我的确不胜武力,献丑了。”
琉璃也是没想到这燕丹竟会如此弱,先前在城外见过那场两军对战,她以为人族男子腰间佩剑者皆是武力非凡,结果于王室公子而言只不过是配饰。
瞅了一眼戒备的常岳与明同,她真诚安慰燕丹:“作为王室太子,你有侍卫,有无武力不甚重要。”
这话致使燕丹面颊绯红,他不是因输给琉璃难堪,而是为自己面对危险时没有自保能力难堪。
握住剑柄的手指紧了紧,他鼓起勇气问:“你可否也教我剑术?”
“不可!”樊尔大步走到燕丹身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挺拔身高充满压迫感。
“你有两个侍卫,想学剑术并不难。”
这满是敌意的话,让燕丹双眉微蹙,不解瞅着樊尔。“我可是说错话,惹你不快了?”
樊尔很想说‘你频频来此就已是惹我不快了’,话到嘴边,他并未说出,琉璃曾有交代,与人族相处,莫要横生事端。
琉璃悄悄拉住樊尔腰间赤星,嘴上却对燕丹道:“樊尔说的对,你想学剑术,自会有人传授于你。况且,我也没有精力。”
她倒没有撒谎,每日,她前半天教导嬴政剑术,后半天教导学术,夜里还要研究那些难懂复杂的人族各派著作,哪里还会有时间管其他。
燕丹眼神黯然,抿唇半晌才干涩一笑:“我不过是玩笑话,二位莫要当真。”
看出他的失落,琉璃也没心软,只是客气几句搪塞过去。
燕丹离开后,嬴政不解问琉璃:“你为何不愿传授燕丹剑术?”
琉璃拎起一卷简策,简策哗啦一声展开,发出清脆声响。她面露愁容:“我每日研读这些,就已够苦恼的,我不想再添负担。”
听到这话,嬴政怔愣须臾,小脸上浮现愁容,“原来,我只是你的负担……”
男童那可怜巴巴的神情让琉璃心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负担,是责任。”
嬴政眼神明亮之后又黯淡,低声嘟囔一句:“可是负担与责任又有何区别!”
琉璃现在发现他小小年纪,小心思多的要命,也不知道是否是经历使然,使得他如此敏感。
无声叹气,她无奈揉揉嬴政脑袋,宽慰他:“当然不一样,负担是被强加的,责任则是甘愿承担的,这个世上无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嬴政低垂的脑袋猛然抬起,惊讶望着琉璃。
琉璃把那卷记录着《论语》的简策展平在他面前,“这是近日要学的。”
自从见到琉璃房内那堆成小山的各派著作,嬴政现在已经无所谓要先学什么了,反正那些迟早全都要学。
琉璃一字一顿念着,语气缓慢,咬字清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嬴政跪坐在奏案前,双掌托腮认真听着,那双清澈双眸随着琉璃的手指而动,暗自记下那些文字。
自从搬来城北,琉璃与樊尔每日再不用提前离开,跟着简兮也渐渐习惯了每日两餐。
冬至将过,邯郸城便大雪弥漫,簌簌雪花裹挟着冷风,在寂静夜里尤为刺耳。
燎炉内炭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琉璃卷紧衾褥侧躺着,捻诀施法把燎炉拉的离床榻又近了一些。
经过万年演变,常年生活在深海中的鲛人身体本就比人族低。海里温度适宜,以前琉璃没觉得有什么,可陆地上的这冬季着实难捱。自打入冬,她双手双脚更加冰凉,让她有种血液凝固的错觉。
一个哈欠之后,她蜷缩起双腿抵在心口,伸手在衾褥里搓着冰凉的脚腕。
这才是第一个冬季,想到未来还有四十九个冬季要经历,她幽幽叹息一声,用灵力将火升的旺了些。
炭火刺鼻气味霎时间充斥鼻腔,琉璃翻身朝着墙面,尽可能不直面燎炉。
若是知道人族陆地有四季,她来之前定要向君父问询清楚,要怎样才能在凛冬好受些。
这一刻,琉璃是前所未有的想念君父君母。头一次离家就是五十年,也不知此时此刻的君父君母可有想念自己。
未免夜半冻醒,她把狐裘披在衾褥上才安心睡去。
晨起,琉璃伸展着被衾褥压得酸麻的手臂,打开房门,庭院、墙头、屋脊、树梢……所见之处均是一片雪白,有一种圣洁之美。
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琉璃大开房门,快步走出去,惊奇环顾四周。
樊尔从隔壁侧屋出来,见她身着单衣,面色凝重快步走到主屋门口,施法拿过床榻上的狐裘,披在琉璃身上。
“你不是最怕冷,为何穿着单衣出来?”
“夜里炭火升的比较旺,屋里暖和不少。”
琉璃拉了拉狐裘领子,裹得严实了些。
樊尔凝望院子持续加厚的落雪,问:“这雪似是没有要停的征兆,今日是否还去嬴政母子那边?”
“去,我昨晚研读了一册兵书,今日带去给政儿,他一定喜欢。”琉璃搓搓手,把指尖缩回袖子里。
樊尔没有劝阻,而是道:“今日想是嬴政也无法修习剑术,不如待雪小些再去吧。”
“也好……”琉璃裹紧狐裘,快步跑回房间,嘱咐樊尔:“帮我关门,我想再睡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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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雪天相见 赖着不走
樊尔低低应了一声‘好’,轻手轻脚帮她关上房门,转身立在廊柱旁久久未动。
大雪弥漫整个天地,庭院石槽里的水结了一层冰,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
呼吸之间眼前雾蒙蒙一片,樊尔仰头凝望簌簌飘落的雪片,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上青筋微凸,微卷浓密墨发垂于身后,与那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上只着两层简单布衣,身姿挺立未有缩肩萎靡之态,似是感觉不到冷冽一般。
这只是冬日第一场雪,便就这样冷。想到琉璃那怕冷的模样,樊尔不觉面色凝重,却也别无他法。他们修习过不下十数种术法,没有一种是能抵御这寒冷的。
不知过去多久,大雪终于停歇,所见之处均都积了厚雪。
樊尔捻诀用灵力在院中清出一条蜿蜒小路,回身扣响主屋房门。
“少主,雪停了。”
正裹着衾褥打坐的琉璃闻声掀开眼皮,眸子闪过一道幽蓝,随即恢复如常。
鲛人眼眸均为藏蓝色,没有光的照射不仔细瞧,其实看起来与人族黑眸无异。
捻诀收起周身灵力,下床套上皮履,琉璃拿起简策与狐裘便走了出去。
樊尔接过她手里简策,提醒:“结冰地面湿滑,莫要摔了。”
“我又不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怎能那般不稳重。”
琉璃话音未落,院门陡然被敲响,她狐疑望去,敲门声持续不断,一声高过一声。
“莫不是政儿见我们迟迟未去,等急了。樊尔,你去开门。”
“是……”樊尔应声走下阼阶。
院门打开,外面一对男女与樊尔同时愣住。须臾之后,少女惊喜尖叫着张开双臂扑向樊尔。
樊尔反应迅速侧身躲开,少女来不及收住步子,踉跄间扑在结冰地面上,笑容都没来得及褪去。
“少主!”子霄大力推开樊尔,上前搀扶起星知,转头怒目:“樊尔,你何必如此过分!”
“抱歉,我不知她会摔倒。”樊尔也是没想到星知会摔得过于狠了,她修习几百年灵力,术法亦是不低,他以为她会施法护全自己的。
星知站稳身子,用袖子抹去面上残雪,并未因樊尔的躲闪而生气,双眼亮晶晶的。笑容粲然:“樊尔,你果然在这邯郸城,我的直觉终于准了一次。”
主仆俩寻觅多日无果,本要放弃离开,却因昨日大雪而被迫多逗留一日。今早不知为何,星知内心升起想要来城北的念头。
即将要离城,子霄也未阻拦她。
这城北荒凉之处多是残破房屋,主仆俩走走停停却见两处新修院舍,城中之人富贵些的都住在东市附近,稍贫些的也多是住在城南城西,甚少有人住在这偏僻城北。
出于好奇,星知驻足在第一家院舍,扣响院门。但她万没想到门开之后,院内竟是思念已久的樊尔,激动之下她毫无顾忌扑了上去。只是……许久不见,对方对她依旧冷淡。不过没关系,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对上星知灼热视线,樊尔下意识移开目光,后退几步。明知故问:“不知星知少主何故在此?”
“自是来寻你呀!”星知也不恼他的态度,推开子霄,上前几步逼近樊尔。“你近来过的可好?可还习惯这里?”
樊尔面色凝重继续后退,“我很好,少主请自重。”
这话听在子霄耳中尤为刺耳,他逾距拉住星知手臂,劝阻:“少主,他待你如此冷淡,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我们回太月古城吧。蝾螈男儿多得是,你又何必非他不可。”
“我就要非他不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到樊尔,才不会轻易回去。”星知任性甩开子霄的手。
子霄双拳紧握,表情隐忍克制,眼神冷厉瞪着樊尔。
主仆俩的争吵让樊尔略显尴尬,长指不自觉捏紧简策。对于星知的纠缠,他已明确拒绝过不下几十次,但她似是听不懂一般依旧不依不饶。
立于椽下的琉璃静默看着他们,星知倾慕樊尔不是秘密,蝾螈首领降风也知此事,但依照他的作风,定不会准许自己的幺女与一个亲侍有瓜葛。这次主仆俩偷跑出来,太月古城想必也已乱作一团。
星知眸光一转,指着琉璃,话却是对樊尔说的:“你是不是因为她才屡次拒绝我?”
又来了……琉璃听到这话就头疼,每次樊尔明确拒绝,星知对自己的敌意就会加深一分。
“你得不到樊尔,可别把罪责都赖在我头上,有时候还是要多找找自身原因,是不是不够优秀,是不是性格不讨喜。你们之间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扯上我算怎么回事?”
星知被她噎了,蹙起秀眉,原本明媚的面容也浮上不悦,一双杏仁眼瞪着琉璃,嘴巴噘得老高。
憋了片刻,她清清嗓子,高声反驳:“你是她的主子,一切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若让他不理我,他还不是都要听你的。”
琉璃把手揣进袖子里,缓步走进,故作狐疑瞅她。
“我又不与你争抢他,为何要让他不理你,这种事情是他的自由,你难道不该想想是否是自己的问题。你这咋呼性子,谁会喜欢,我若为男儿,也怕你这种。”
平时琉璃性子一贯淡漠不喜招惹是非,但在星知这件事上,她总能被惹得言语犀利不客气。起初,星知把樊尔疏离的原因怪到她头上,她还因为身份而忍下去,后来次数多了,她也不再惯着对方。
在听到那句‘我又不与你争抢他’后,樊尔倏然看向琉璃,眼神从愕然转为失落,他本就不该有妄想,可真的亲耳听到,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星知被琉璃气的面颊绯红,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让樊尔疏离自己的。咬唇气恼半晌,她毫无底气反驳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心里如何想,我们又怎会知道!”
琉璃细眉拧作一团,无语瞅了她须臾,不想与之过多纠缠,绕过她向院外走去。
星知下意识拉住她身上狐裘,想要继续争辩。
由于狐裘领子已系紧,琉璃一个不慎被拉的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及时施法稳住身子。
樊尔见状,快步过去扶住琉璃,腾手大力推开星知,冷脸呵斥:“你做什么?”
星知脚下打滑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看着樊尔。
子霄气不过,上前一把揪住樊尔衣襟,本就冷冽的眉眼满是怒火。
“樊尔,你别太过分了。”
“行了!”琉璃面容严峻,高声喝止:“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就剑拔弩张,这大冷天的,能否安生点。”
琉璃毕竟是下一任鲛皇,子霄也不好真的在她面前与樊尔动手,只得悻悻然松开手。
星知不悦呵斥子霄:“你怎么能跟樊尔动手呢!”
子霄冷脸低垂眼睑,没有吭声,下颌骨绷着,生气意味很明显。
樊尔默默整理好衣襟,“抱歉,是我有错在先,不该推你。”他紧急之下推星知,下一瞬便觉不妥,无论如何,她的身份都高于自己。
听到道歉,星知心里不快顿时消散,唇角不可抑制上扬,“没关系,我不怪你。”
琉璃默然无语,这蝾螈小少主还真是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樊尔,连脸面都不顾!倘若以后自己有女儿,女儿看见男人便走不动道,她一定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腿,哦不,是折了她的尾鳍。
星知无意间瞥见琉璃眼底的嫌弃,扬起下巴冷哼道:“怎么?生气你的亲侍跟我道歉?”
“………”
琉璃差点忍不住给她一个白眼,“见到樊尔,就安心回去,他跟着我不会有事的,我帮你盯着,不让人抢走他。”
“我不,我决定了,要跟着你们,樊尔在哪我在哪。”星知说着挪动小碎步离樊尔近了一些。
这一次,樊尔与琉璃同样默然无语。
“随你……”琉璃懒得再理会她,转身走出院子,樊尔也抬步跟了出去。
“你们去哪?”星知跟上去追问。
琉璃驻足,无奈:“不想走,就安心在院子里待着,我们又不是不回来。”
星知还想跟上去,却被子霄拉住手臂。
走出一段距离,琉璃歪头瞅着樊尔,“我早猜到有这一天,不过还是低估了星知的执着,竟这么快便寻了过来。”
樊尔面无表情,难得叹息:“我最怕就是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的如此早。”
琉璃直视前方不再看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沉默片刻劝他:“其实星知还不错,撇开她蛮横的性格,无论是长相亦或身份,她都是配得上你的。”
樊尔言语冷漠:“樊尔不敢,她是蝾螈少主,我只是身份低微的亲侍。”
“胡说!”琉璃驻足,仰头认真直视他。
“你在我心里如同手足,哪里身份低微!你若是因身份而避着星知,那大可不必,待回归无边城,我恳求君父把你认作义子,如此你们身份便相当了。”
语罢,她踮脚拍拍樊尔宽阔肩头,想要安慰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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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为瞒身份 撒谎体寒
如同手足?樊尔无法被那些话安慰到,他不想做什么鲛皇义子,那双漂亮的柳叶眼失落低垂,他不动声色侧身躲开琉璃的手。
琉璃以为他是担心君父态度,浅笑宽慰:“不必忧虑,君父一向疼爱我,对你亦是赞赏有加,定会同意我的请求。”
“琉璃!”心头压抑无比,樊尔又一次逾距直呼其名。
“我只是对星知无感,与身份无关,你无需恳求鲛皇君主认我为义子。”
“无感?你可是有心仪之人?”琉璃睁圆眼睛好奇追问。
“没有……”
樊尔转头不看她,语气生硬,他该如何告诉琉璃,自己心中真正所愿。
樊胤时常告诫樊尔,他与琉璃之间身份悬殊,并非是想阻挠他某些念头,只是想要他谨记自己继承者亲侍的身份。
未来琉璃为皇,他为将军,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樊尔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能隐忍克制。有时候他特别羡慕父亲,当年他陪着现任鲛皇君主一起长大一起历练,那样的兄弟情才是真正亲如手足,而他内心终究还是不纯粹的。
“樊尔?”琉璃戳戳他的手臂:“你怎么了?不开心?可是因为星知的纠缠?你若真的不喜她,待回去我便找个借口让她走。”
樊尔收回思绪,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没有不开心。不过……倘若你有办法让星知走,我想我心情会比现在好一些。”
“如此说来,你还是因为星知而心情不佳。”琉璃突然俯身凑近,神秘兮兮问:“樊尔,你是不是喜欢她自己还不知道?”
面对陡然凑近的一张脸,樊尔本能身子后仰,喉结无声动了动,眸子撇开,不敢与琉璃那双眼睛对视。
见他紧张且别扭,琉璃也不再逗他,抬脚踏入前方新雪之上,伴随‘咯吱’声响,皮履没入雪中。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星知走的。”
“谢少主。”
樊尔面色很快恢复如常,长舒一口气,大步跟上去。
身着厚实冬衣的嬴政正在侧屋前左顾右盼,见琉璃与樊尔推门进来,立刻直起身子:“为何才来?”
琉璃接过樊尔手中简策,低声嘱咐他把庭院积雪清理到一处,而后趟雪走过去,居高临下捏捏嬴政小脸,佯装不悦:“你这孩子,先前下那么大雪,我们如何过来?”
嬴政无措挠挠后脑勺,“抱歉,我忘了雪大不便。”
简兮听到动静自主屋出来,“今日积雪甚厚,多有不便,还劳烦你们为了政儿过来。”
“无碍,几步路而已。”想到屋中堆成山的简策,琉璃哪里还敢懈怠,早日让嬴政研读完那些,她也能尽快解脱。
以前在无边城,因着生命漫长,几大长老与君父从不曾逼她没日没夜研读那些术法典籍,她闲散惯了。而今为能早些把诸多人族学术一一教给嬴政,她每晚都是抱着简策睡过去的。
她计划在嬴政十二三岁之时把剑术与学术都传授于他,历练不过五十年,她不能因为一个人族孩童,把过半时间都浪费在这邯郸城。
今日兵书是《六韬》中的《龙韬》,嬴政很喜欢,比面对《论语》时精神许多。
《六韬》共分六部,除却今日这部,还余《虎韬》与《犬韬》便可研读完毕。
可能是性格原因,琉璃无法像嬴政那般如此喜爱兵书,她没有经历过战乱,鲛族与蝾螈族交好,可能再过千年万年也没有发生战争的可能。
琉璃盘腿坐在旁侧,裹紧身上狐裘。
嬴政见状,费力将燎炉推得离她近了不少。
“离我这么近作甚?你不冷?”琉璃问。
“我不冷。”嬴政说着把小手覆在琉璃手背,入冬那时他衣物单薄确实冷,后来燕丹与琉璃都送来冬衣,他再不曾冷过。
手背上温热小手让琉璃煞是羡慕,鲛人虽然拥有漫长生命,但体温低这一点在寒冷冬日实属难捱不适。
嬴政小小眉头皱做一团,“你的手为何如此冰?”
这个问题琉璃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暗自思忖,突然想到在某本神话故事里看到一个情节,眼眸一转,撒谎道:“我自小就体寒,到了冬季尤其明显。”
尚且年幼的嬴政还不太懂体寒具体是什么病症,担忧之下把燎炉推得离琉璃更加近。
琉璃揣着手朝着燎炉挪了挪,催他:“不过体寒而已,无碍,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学习。”
嬴政应了一声‘是’,重新在奏案前跪坐下来。
因着嬴政母子在,樊尔无法运用灵力清理院中积雪,虽说灵力无色,他们肉眼不可见,但与亲自动手清扫比起来还是有很大不同。万一被他们看到东西悬空挪动,定会被吓到。
扫视满院积雪,樊尔深呼吸之后卷起袖子,开始清扫。
倘若星知跟来看到他亲手为人族打扫庭院,准又会大呼小叫,心疼不已。
约莫一个多时辰,樊尔终于将雪全部分到道路两侧,他挺直脊背,捏着有些酸疼的肩膀,缓慢活动僵硬脖颈。
简兮出来泼水,看到院中被清理出来的路面,对樊尔投去感激微笑。
“樊尔,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饮觞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不必。”
樊尔淡漠拒绝,他一直不喜琉璃答应留下来教导嬴政剑术与学术,故而对母子态度一向冷淡疏离。
简兮也能隐隐有所察觉,在樊尔拒绝后,她也不再坚持,又客气感谢两句便回屋关上了房门。
樊尔整理好衣袖,迈步走到侧屋户牖前,依靠在侧,垂眸静默凝望屋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朗朗读书声让他心神宁静。
琉璃余光瞥见外间有阴影覆盖,抬眼看去。建议:“樊尔,不如你先回去,总不好一直晾着他们主仆。”
想到星知那灼灼目光,樊尔毫不犹豫拒绝:“我等着你一起。”他可不想回去独自面对。
明白他怕什么,琉璃也没再继续劝他。转而道:“外面冷,你快进来。”
樊尔拒绝:“不必!”
嬴政爬起来,快步跑出去,双手拉住樊尔手腕,不由分说硬拽着他进屋。
面对孩子的善意,樊尔张张嘴不知该如何拒绝。
嬴政拉他到燎炉边坐下,“你这手与姐姐的一样冰,应也是体寒,快围着燎炉暖一暖。”
体寒?樊尔狐疑看琉璃,用眼神质问她体寒是什么情况。
琉璃尴尬笑笑,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掏出一块蔗糖放在樊尔掌心,“辛苦了。”
樊尔没有吃,转手给了嬴政。起初他并未觉得琉璃给自己糖有什么,直到他看到她用糖哄嬴政,后来她再给糖,总让他莫名有种自己是孩童的错觉。
嬴政看看掌心的糖,又来回看看他们两个,一脸不明所以。
“快吃吧。”琉璃说着又给了嬴政一块。相处三百多年,她自然一眼能看出樊尔心思,她觉得他愈来愈别扭了。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简奢庭院内。
燕丹披着狐裘大氅立在廊下,常岳与明同正满头大汗清理积雪。
看着堆积起来的雪,常岳童心被勾起,回头问燕丹:“太子,一起堆雪人如何?”
心动犹豫半晌,燕丹点头答应:“好啊!”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童心尚在也无可厚非。
从前燕王时常教导燕丹,作为太子就该有太子仪态。他一直都谨记于心,时刻告诫自己注意身份,小小年纪便抛却那些所谓童心。
而今在赵国为质,他也想任性一回。
常岳本以为他会拒绝,乍一听到那声‘好啊’怔愣片刻,随即回过神来,笑容憨厚。
燕丹拿掉肩上披着的狐裘,大步走到庭院中,不由分说撸起袖子,没有半分往日仪态。
三人中,明同最为年长,看到太子能抛却身份回归本真,他的内心既有欣慰也有复杂。他本想劝阻,奈何常岳非缠着他一起堆什么雪人,拒绝多次无果后也只好与他一起陪着燕丹瞎胡闹。
一个时辰后,常岳双手叉腰,满意看着雪人,问明同:“你看看像不像咱们太子?”
明同看看燕丹,点头:“像。”
“像什么像!”燕丹不服气指着雪人的脸:“我眼睛哪有这么小?脸哪有这么大?鼻子哪有这么塌?嘴唇哪有这么厚?”
明同清清嗓子,憋着笑:“是形似,不是真的长得像。”
燕丹眼神凌厉扫了两人一眼,转身便走。
常岳忙跟上去慌乱解释:“太子,怪我手艺不精,您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俊美的男子,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燕丹猛然顿足,眼睛微眯瞅他,没好气道:“行了,不会夸人就不要夸,听着心里别扭。”
“是是是,我错了!”常岳连连点头。
燕丹懒得再理会他,抬脚向正屋走去。心里郁闷非常,他就不该跟着常岳瞎胡闹,太不像一国太子做派了,若是被君父知道,准又唠叨他没有规矩,不懂尊卑有序。
常岳目送燕丹清俊背影消失,复又转头苦着脸看明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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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坚持留宿 妥协答应
“明同……我可是又说错话了?”
明同走上前拍拍常岳肩膀,“你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为好。”
常岳脸色垮了下去,目送明同身影也消失在正屋门口。
屋内燕丹正跪坐在户牖下的奏案前,余光瞥见明同,却并未侧头去看他,而是问:“我是不是太过放纵自己了?”
明同上前立在一旁,柔声宽慰:“少年心性本就贪玩,太子亦是有血有肉之人,不必自责。”
“你唤我一声太子,自是也明白一国太子该肩负怎样的责任。”燕丹长叹一声:“是我太不注重身份,而今没有君父在旁提点,我懈怠了。”
明同低垂眼睑,没有过多劝解,太子身份特殊,确实不该与下属玩做一团,有失体统。
燕丹展开简策,凝神默读其上儒家典学,心里平静不少。
冬日,天色总是黑的异常早。
琉璃与樊尔回到住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坐在阼阶上苦苦等待的星知看到他们,顿时惊喜起身,“还以为你们不会再回来的。”
“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们为何不回来。”琉璃调侃着走近。
星知暗暗瞪了她一眼,眉眼浮笑凑近樊尔,“为何回来这么晚?你们去了哪里?”
樊尔本能后退两步,面无表情解释:“去了隔壁院舍,少主答应教导一个人族孩童剑术。”
星知挑眉惊讶瞅琉璃,随即冷哼:“刚来就收徒,你可有那个能力?也不怕耽误人家孩子。”
琉璃不想与她过多争辩,而是道:“这里只有主屋侧屋两间,无法留宿你们,你们还是趁着传舍未闭门,快些赶过去吧。”
子霄闻此话,面色凝重起来,走到星知身侧,俯身低声提醒:“少主,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我不……”星知任性推开子霄,快步走到主屋门口,对琉璃道:“只有两间又何妨,我和你宿在一间房里,子霄与樊尔宿在一间房里。”
琉璃蹙眉捻诀,施出一道灵力击开星知欲推门的右手。
“我不同意,我素来习惯自己睡,不愿跟你一间房。”
星知咬牙甩甩麻木的手腕,怒目瞪了琉璃片刻,而后执意推开房门。
“蝾螈族与鲛族一向交好,你如此这般是会破坏两族关系的。”
“………”
这一刻,琉璃无比理解樊尔被纠缠的心情,这星知性子忒蛮横了些。
樊尔施法瞬移至星知身边,第一次逾距拽住她的手臂,不悦蹙眉阻止:“少主说了,不喜与你宿在一间屋里,还望不要执意刁难。”
星知面上感伤只残留一瞬,随即毫不犹豫抓住樊尔手背,笑颜冁然:“那不如……我与你宿在一间房如何?”
蝾螈族向来豪爽不拘小节,星知这脾性更甚,完全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矜持。
樊尔霎时缩回手,后退几步,尴尬无比:“男女有别,三少主请自重。”
星知垂眸看着空了的手心,语气不满不甘:“我本就是为你而来,自重与否又如何?”
话已至此,双方均都僵持着,谁也不愿妥协。
琉璃头疼无比,若不是因着蝾螈族曾在天灾之时帮助过鲛族,她是真想立刻把星知轰出去,哪有强行非要留宿的道理!
她倾慕樊尔本也不是坏事,可如此强横,着实令人厌烦。喜欢是一个人的事,若是强硬逼着对方给出回应,只会给自己给对方都平添烦恼。
僵持一刻左右,星知一咬牙,决定放低姿态。于是主动亲昵挽住琉璃手臂,柔着嗓子道:“咱们两族向来交好,按理说,你小我几岁,我理应唤你一声妹妹的,此番我不辞辛苦来寻你们,也是想让你们能有个照应。”
琉璃面无表情无声凝视她,不作回应。
子霄悄悄拉住星知袖子拽了拽,试图劝她离开。
星知不动声色推开他,眼巴巴瞅着琉璃,憋着嘴装可怜。
最后,琉璃受不了她那眼神,转头看樊尔,用眼神询问要不要收留主仆俩一晚。
一番耽搁下来,传舍这个时辰已经闭门,他们就是赶过去也迟了,可能还会碰到巡城军。虽说城外战事结束,城内局势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可巡城军并不会因战事结束而有所宽容。
樊尔纠结着不情不愿点头,星知固然难缠,可毕竟是蝾螈族少主,也不好真的把她轰出去在雪夜里挨冻。
既然被纠缠的樊尔没有异议,琉璃也不好继续拒绝,淡漠挣开星知双手,严肃道:“今晚可以收留你们,不过,你要睡在地上,不可与我一起挤床榻。”
“没问题。”星知顿时喜笑颜开。
深夜,星知裹着衾褥在地上翻来覆去,不停发出窸窣声。
琉璃被她吵得心烦,烦躁用布头塞住耳朵,可鲛人听觉灵敏,根本无法完全隔挡外界声响。
忍无可忍之下,她在黑夜中猛然坐起来,“你能不能安生一点?”
“可是地上凉……”星知也坐起身,声音里蕴含着委屈。
琉璃尴尬摸摸鼻子,她把燎炉搁置在床榻边,睡在地上的星知自然感受不到暖意。这两日降雪,气温也是着实冷。
终究是于心不忍,她朝里挪了一些,拍拍旁侧:“要不你也睡床榻……”
她话音未落,便察觉到星知抱着衾褥冲了过来,迅速在旁侧躺下,仿似生怕她后悔一般。
“谢谢!”星知别扭道谢,闭上眼睛装睡。
琉璃背对她侧躺着,假装不知她在装睡。
翌日,天光大亮。
琉璃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察觉腰间横亘了一条陌生手臂,吓得她立时坐起,大幅动作惊醒了正在熟睡的星知。
“怎么?”星知揉揉眼睛,茫然瞅着她。
琉璃回过神才想起昨晚星知赖着不走的事情,她无声呼出一口气。起身披上外衣,抬脚从她身上迈过去,下床套上皮履,穿好衣物,拿过狐裘便要出去。
“你去哪?”星知忙翻身趴着,急声问她。
琉璃没有回答,转而道:“稍后起来就早些离开,我可不想今晚还与你宿在一屋。”
这床榻比起她们各自寝殿里的卧榻,着实过于小了,她们一起睡实在是拥挤,星知也没好意思反驳。
另一间屋内,出于礼貌,樊尔把床榻让给子霄,地面冷硬,他因此一夜无眠。只好早早起来在院中活动筋骨。手中赤星翻飞间,他余光瞥见琉璃自主屋出来,忙收起招式,双手虚于身前行礼。
琉璃走近,发现他眼下一片阴影,“你昨夜未睡好?”
樊尔将剑入鞘,弯唇淡笑:“无碍,想是近来太过清闲,夜里总会醒来数次。”
自从房屋修缮完毕,他便一直无事可做,前些日子帮着简兮在郊外荒地里种了些麦子,冬季庄稼无需打理,就连简兮都清闲下来,他又哪里会有事可做。
琉璃思忖须臾,建议:“不如,你把我屋里那些著作都研读明白,你来教习嬴政学术。”
“少主说笑了,我学术一向不行,哪里又能研读明白人族复杂的学术。”
琉璃有些失望,她近来因为那些人族著作险有脱发趋势。每个鲛人都有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甚少会脱落,她都有些担忧自己会成为鲛族历史上唯一一位有脱发风险的鲛人。
她苦着脸叹息一声:“既然你不精通学术,那以后你来负责教导那孩子剑术,若只专注于学术,我也能轻松些。”
樊尔思忖须臾,淡淡应了一声‘好’。
“如此……”琉璃抬头看天色,“上午我便不过去了。”
“是!”樊尔辑礼之后,转身向院门走去。
星知打着哈欠拉开房门,恰巧看到樊尔离去的背影,狐疑问:“樊尔要去哪?”
琉璃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屋内,把她推出去。
“你们主仆可以离开了。”说着,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关上房门。
面对紧闭房门,星知用力抿住双唇,小脸皱成一团。
早已伫立静待的子霄走至她身侧,低声劝她:“少主,我们过于叨扰,是时候该离开了。”
星知转身在阼阶上坐下,双掌托腮,无力道:“子霄,我不想离开,我怕刚走,樊尔就会消失,让我又找不到他。”
子霄双掌用力蜷缩,不知该如何劝慰。幼时初次见到樊尔,星知便对他尤为喜爱,兴许是蝾螈族没有长相那般俊美非凡的男儿,才致使她始终念念不忘。随着年龄增长,她的那份喜欢愈发不可控制。
近万年来,蝾螈族虽与鲛族交好,但从未有过通婚,因种族不同,两族掌权者定也不会冒险打破先例。
樊尔明显不喜星知,对于单方面痴恋者来说,这本就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几声叹息之后,星知把手伸到背后,悄悄拉拉子霄衣摆。
“子霄,你说樊尔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很丑?毕竟鲛人都是那般倾城之姿。”
子霄静默望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许久才开口:“少主不丑,你是蝾螈族最好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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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怀疑身份 犹疑坚定
星知惊喜猛然仰头看他,随之唇角又耷拉下去:“可为何樊尔不喜欢我?”
“子霄不知。”
子霄的古板冷硬让星知挫败,她双臂抱膝,苦脸瞅着庭院积雪。脑中突有灵光闪过,她眼睛明亮起身,劈手一指庭院东侧。
“子霄,你说我们在那里建造两间房屋如何?”
子霄明白她是何意,面露为难:“怕是不妥,此事还需征询鲛族少主同意。”
“你只管建造便是,我来同她说。”
星知面上复又燃起希望,大步走到主屋门前,用力去推,却没推开。下一瞬她便明白是琉璃自里面上了锁,于是大力拍响门板。
正盘腿坐在奏案前抱着简策打盹的琉璃被惊醒,她烦躁甩甩脑袋。不耐质问:“谁呀?”
“是我,星知。”
星知隔着门板通知她:“我决定让子霄在庭院东侧建造两间房屋,就是跟你说一声。”
琉璃默然无语,这星知为了樊尔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若不同意,我便传消息给你君父,说你不愿收留我,苛待我,你这是在破坏两族关系……”
门外的星知不依不饶,再次拿两族关系说事。
琉璃丢下简策,起身开门出去,不耐睨了她一眼,“你大可以跟我君父告状,我又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怕什么。”
星知吃瘪住了口,方才态度蛮横,把大话说出去,可她又哪里真的敢去告状,她本就是带着子霄偷跑出来的。若是传消息去鲛族,不等鲛皇惩治琉璃,她定会先被抓回去。
不过好在,她向来能屈能伸,立时讪笑着凑到琉璃身边,小心翼翼温柔拉住她的手,讨好道:“你放心,我和子霄不会影响到你的。”
“可是,你会影响到樊尔!”
琉璃不动声色缩回手藏在袖子中,樊尔昨日的请求,她还没忘。既然他不喜星知,自己作为主子,就应该为他摆脱纠缠。
见她态度坚决,星知霎时收起笑意,严肃问:“莫非,你也喜欢樊尔?”
…………
懒得再理会她,琉璃揣手走到子霄面前,冷脸表态:“我不同意,你最好不要听从星知安排,擅自去扩建,否则后果自负。”
“是!”子霄垂眸恭敬辑礼。
静待琉璃回屋关门,他才低声劝星知:“这附近弃舍如此之多,你又何必非坚持在这处庭院内另建房屋。”
这话倒是点醒了星知,她施法飞身掠上屋脊,勘查周围地形,在确认隔壁院舍已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后,当即运用灵力降落隔壁。
子霄见状,飞身跟了过去。
好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附近无人,否则主仆俩这飞上飞下的,定会引起骚动。
星知在庭院里转悠一圈,心中升起好奇。
“子霄,你说这附近为何这么多无人居住的残破院舍?”
“大概都住到热闹东市了。”
“也是,东市便捷且热闹,谁还愿意住在这荒僻之地。也不知樊尔与琉璃是如何想的,怎会住到这荒无人烟的城北。”
然而,主仆俩不知道的是,诸国之间战乱不断,许多人上了战场便再也不曾回来,如城北这般的残院弃舍,每个城池内都有。
谁又会嫌弃家贫,地段不好呢!
在战场上最先赴死的便是无名士卒,那些普通黔首们兴许也明白,上了战场便没有可能生还。可,这样的乱世,只要不结束,他们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直到外间庭院里彻底没了动静,琉璃才撑开户牖通风,可她才将将回到奏案前跪坐下来,余光便瞥见院外匆匆进来一人,正是简兮。
她起身打开房门,询问:“这般匆忙,可是有事?”
看到她面色红润,简兮松了口气:“我见只有樊尔一人过去,便以为你是因天气寒冷而病了,想着过来瞧瞧。”
琉璃出门迎上去,解释:“樊尔近日闲来无事,我与他商议决定,他来教习政儿剑术。”
“你二人谁教导政儿都可。”简兮对此没有异议:“只要你没病便好,昨晚政儿跟我说你体寒怕冷,还追问我体寒是何病症,我以为是昨日雪大,你得了风寒。”
鲛人不会得风寒之症,不过对于简兮的关心,琉璃还是感动的。
“我自小便修习剑术,你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
简兮浅笑嫣然,把鬓边碎发抚到而后。
“既是如此,你好生歇着。”
“近日天寒地冻,你们母子也注意些,夜里别冻着了。”
琉璃客气着准备送简兮出去。
似是想起什么,简兮一把拉住她温凉的手,转身走进正屋关上房门。
琉璃不明所以瞅着她,不知她这是想要作甚。
“你与樊尔可是遵从良人安排,来照顾我们母子的?”简兮压低声音问,她本没有多虑,但前几日得了燕太子提醒,也开始怀疑起琉璃与樊尔是否是秦国那边派遣来的。
在邯郸城生活这些时日,琉璃明白人族良人是什么意思。简兮满是希冀的眼神让她于心不忍,沉默半晌,她还是诚实摇头。
“并不是,我们与秦国公子不相识。我与樊尔是恰巧游历至邯郸城,也是恰巧在东市救下了被商贩欺辱的嬴政。”
停顿稍许,她继续道:“说实话,起初我们并未在意一个孩童的遭遇,只是后来屡有遇见,打听才得知你们母子境遇凄惨。可能是怜悯之心作祟,那日我们带上吃食来城北探望,政儿在知晓我们是楚国剑客后,便恳求我教导他剑术。我本意是看在你们母子孤苦无依,才教导他一些防身之术,想着日后他能有自保能力,也有护佑你的能力。”
听完这些解释,简兮顿时眼眶温热,在这乱世里能遇到诚心救助他们母子的人是何其之幸。
她拭去眼角湿润,便要冲着琉璃感激跪拜。
琉璃及时托住她的双臂。
“在我看来秦国公子也不过如此,为了逃命不惜丢下妻儿的男人不值得你念念不忘。”
简兮惊愕抬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何说这话。
琉璃跪坐到奏案前,为她斟了一觞热茶推到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简兮将将跪坐下来,便听她道:“我也有父母,自我记事起,我的阿父便对阿母很好,凡事都会护着她,纵使是阿母的不对,但在阿父心里,她就是对的。他会为了阿母与旁人争辩,也会因为阿母不开心而忧愁。我不知别的父母是否也是如此,可如秦国公子那般做法的,我从未见过。你是他的妻,嬴政是他的子,他若真有责任心,就不该为了自己活命而丢下你们母子。”
简兮拇指与食指用力捏着衣角,垂目盯着那冉冉升起的稀薄热气,大脑空白,想不到任何言语辩驳。
犹记得大婚当夜,良人是那般诚恳承诺,说此生唯她一人,绝不辜负另娶。父母当初强硬把她嫁给吕不韦之时,对方从不曾承诺,一直以来她都愿意相信良人是真心的。
然而后来,良人为了逃出城去,无暇顾及她与政儿,她内心的坚定在那一刻动摇过。可为了孩子,也为了能坚持下去,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都不断安慰自己,良人既已承诺,日后便就会来接走他们母子。
此时此刻,听到琉璃对自己父母的描述,她不可畏不羡慕。曾几何时,她也无数次幻想能与良人携手老去,盼望着就算有一日容颜逝去,良人待自己依旧一如当初。
想的多了,心里不免产生怀疑,简兮咬咬下唇,抬起那双蕴含风情的眸子。
“不,你不能只凭他人传言,便断定良人是负心之人。他曾不止一次承诺,此生只我一人,我坚信他会遣人来接我与政儿。”她这话也是想加固自己内心那份坚定。
琉璃唇角微不可查轻扬一下,不再劝说。她不了解人族夫妻,说多也无益。待日后嬴政剑术学有所成,她将与母子俩再无瓜葛。简兮与那秦国公子能否重聚,他们夫妻结局如何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抱歉,你们夫妻之事,我不该多有置喙。”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简兮忙解释。
琉璃淡笑:“我明白。”抬手示意她喝茶。
饮下一觞热茶,简兮胃里暖和不少,客气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另一边,嬴政剑术练得不甚专心,在木剑被樊尔击落后,他也不去捡。而是拉住他的袖子,问:“阿兄,姐姐为何不来教导我剑术?她可是病了?还有体寒是什么病症?能否医治好?”
樊尔用脚勾起木剑,抬脚扬起接住,而后放到嬴政手里。
“她只是怕冷,不是什么体寒之症,也未生病。以后,便由我来教导你剑术,她教导你学术。”
“为何?”
嬴政蹙眉不解:“她可是觉得我是负担累赘才不愿继续教习我剑术的?”
不等樊尔说什么,他苦着小脸叹气:“我早该明白的,上次姐姐同我说她拒绝燕丹是不想再添负担,看来我也只不过是负担。”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倦怠了,这本写的很慢,总想犯懒。振作起来,加油加油!!照例求收藏求评论啦啦啦,感谢支持呀。└(^o^)┘└(^o^)┘
第20章 嬴政承诺 疑似狐妖
樊尔禁不住失笑,屈膝蹲下与他平视,那双柳叶眼中第一次对嬴政露出宠溺之色。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为何心思这样重?”
嬴政嘴唇嗫嚅,刚想开口辩驳,却听樊尔继续道:“以她的脾性,若真觉得你是累赘是负担,起初便不会答应你的请求。”也不会为了你而滞留在这邯郸城……
后面那一句,樊尔没好真的说出口。他虽是不满琉璃对一个人族孩童心生怜悯,但也不会因而在孩子面前说赌气之话。
在嬴政印象中,琉璃一直是温和的,可听樊尔那话,她像是从不勉强迁就之人。原来一直以来他所以为的心软姐姐,只是对他一人心软而已。
“可今日,她为何决定此后都让你教导我剑术?”
樊尔无奈叹气,他又无法告知嬴政,其实他们是鲛人,对人族典籍著作根本不懂,琉璃都是现学现教的,每日夜里都要花费许多精力去研读那些复杂的各派典学。
沉默与男童对视片刻,他问:“你可是不喜我来教你剑术?”
嬴政诚实点头,“姐姐教给我的,与你略有不同,我不习惯。”
幼时,樊尔成为继承者亲侍后,便同琉璃一起修习剑术与灵力,招式都大差不差,可能是用剑习惯不同,才让嬴政不适。
教习这孩子剑术本就是琉璃执意而为,目下他既不习惯自己所授剑式,樊尔也不勉强。
抬手别扭揉揉他的脑袋,“那明日还让她来教你可好?”
“好……”
嬴政眉眼舒展,用力点头。在他心里,只要琉璃还是愿意继续授于他剑术的,那便不存在嫌他是负担累赘的可能。
午后,琉璃揣着几卷简策,慢悠悠踱步到嬴政母子院里。
枯树下闲坐的樊尔本能起身,双臂虚于身前,远远对着琉璃行了一礼。
正在晾晒鱼干的简兮见状,狐疑问:“你们不是同门师兄妹吗?为何樊尔时常对你辑礼?”
琉璃装模作样也对着樊尔辑礼,讪笑解释:“这是我们同门之间为表友好的习惯。”
简兮不疑有他。
嬴政收起木剑,跑向琉璃,仰头看她,清澈眉眼之中倒映着一抹倩影。
“上午未过来,你可是因体寒不适?”
“放心,我无碍。”琉璃把怀里简策给他,转头对樊尔道:“星知和那个子霄去了隔壁修葺残院,抱歉,我虽能阻止他们在庭院里建造屋舍,但无权干涉他们在别处另葺院舍。”
樊尔面容一僵,随即浅笑:“无事,只要不住在一处院子就成。”
琉璃有些愧疚,她当初就不该有让星知来给樊尔添烦恼的想法,这下可好,设想成真,甩都甩不掉。
袖袍突然被扯动,她低头去看。
嬴政好奇问:“星知与子霄是谁?”
“是……我与樊尔幼时玩伴,昨日来了邯郸。”
琉璃简单解释,细长手掌覆在他后背,推他去侧屋研读兵家著作。
积雪与冰凝结在一起,午后阳光大盛,将雪白大地镶嵌一层淡金色绒光。
樊尔无所事事闲逛着,不知不觉走到热闹东市。
恰逢开市,街道上十分热闹,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使人目不暇接,刚做熟的吃食也飘着袅袅热气,蒸腾而上。
“欸,听说了吗?”
一位忙里偷闲的瘦弱商贩抽空与旁边人唠嗑。
“听说什么?又要打仗了?”被搭讪的人面色严峻,原本就黝黑的脸更显冷硬。“这才安生几日,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是不是……”
瘦弱商贩连连摆手,挪步凑近,“不是打仗,是城郊有鬼。”
“胡说八道!”脸黑商贩显然不信鬼神之说。
“我骗你作甚!”
瘦弱商贩左右环顾,低声道:“昨日下午雪停后,隔壁院里那家男人想要趁着雪天去城郊捕杀狐狸,缝制狐裘大氅贩卖赚些钱币。你猜怎么着,碰见鬼了!据他所说,他刚到城郊荒林中时还是大白天,就在他走进深林之后,天色骤然转为黑夜,风声大作,远处隐隐传来不知名的鸣叫,似是婴孩啼哭。”
“那家男人素来胆大,壮着胆子朝前走,可没走出几步,周围陡然出现无数双猩红眼睛,在那黑暗里着实吓人。啼哭与红眼睛同时向着他的方向愈来愈近,他当即吓得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向林外跑去。好在他身高腿长跑的快,不然定要被恶鬼缠身,死在那深林里了。”
樊尔自听到两人闲聊开始,便放缓了步子,鲛人听觉灵敏,纵间隔数里也能听清那些压低声音的言语。
他那已幻化为与人族无异的双耳微动,继续听后面两人闲扯。
“该不是他看错了?这世上哪里会有鬼。”脸黑商贩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犹疑不定。
“他此刻还瘫在房里不能动弹,怎会看错。”
瘦弱商贩用食指来回蹭蹭鼻子,眨巴着眼睛道:“再者,这世上若没有鬼,又怎会有鬼那个字。鬼字能被创造出来流传下来,定是有依据的。”
脸黑商贩不由失笑,“这么说也挺有道理。”
瘦弱商贩拍拍他的手臂,声音压得更低:“因你是卖狐裘的,我才跟你说这事提醒,你最近小心些,千万莫要去城郊荒僻密林。”
“多谢提醒。”
脸黑商贩将信将疑道谢,又跟瘦弱商贩闲聊起了各国局势。
红色眼睛?婴孩啼哭声?以前琉璃最爱看那些神话鬼怪,樊尔偶尔也会跟着看一些,如若他没记错,那应该是神话故事里对狐妖的描写。
城郊那所谓的闹鬼莫非是狐妖作祟?樊尔面色凝重,时下正逢乱世,纵使这世间还有狐妖,也该是躲在各自洞府里潜心修炼,有脑子的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来作乱。
他脚步停顿须臾,没有继续再听他们对各国战乱的讨论。抬眼环顾,而后大步走到前方一位卖吃食的商贩面前,掏出两枚钱币。
“麻烦,要些吃食。”
前些日子,琉璃曾无意中说起,在一本人族闲书中了解到,人族正值长身体的孩童挨饿不好。嬴政虽是比初见时圆润了稍许,但体格还不足够强健。
樊尔是不喜琉璃因母子俩逗留邯郸,不过平时吃穿用度还是尽量想着母子二人的,偶尔来东市,看到所需都会毫不吝啬买下来带给他们。
商贩将将接下钱币,右侧前方便走来一列巡城军。
樊尔不动声色朝着路边挪了一些,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位面露惊慌的商贩,正是初来邯郸时,欺辱嬴政的那位商贩。
他疑惑转头去看,不明白那人见到巡城军为何会惧怕。
“给……”身侧商贩把包好的吃食递给樊尔。
他回过神,接过吃食,抬脚向前走去。
被清扫到路两侧的积雪逐渐融化,不少雪水蔓延至路面,樊尔一个不慎踩在水洼里,溅起十数点污水,弄脏了皮履。
他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用灵力除去了那些泥点。
“樊尔!”
就在他准备离开东市,身后传来燕丹熟悉地声音:“好巧,为何不见琉璃与你一起。”
樊尔没有解释,只是回身颔首示意,算作打招呼。
燕丹瞅向天边日头,呼吸之间喷出的白雾盘旋着散去。
“可惜天色有些晚,不然我定要同你一起回去。”
樊尔辑礼作别,“时候不早,我便先回了。”
“也好,他日,待雪都融化了,我去找你们。”燕丹说着挥手道别。
回到城北居所,日头已全部隐去,只余一抹灰白色。
樊尔走进庭院,将尚有余温的吃食递给简兮。
简兮感激接下,“樊尔,辛苦你又去买吃食,来日良人……不,来日待政儿长大,必会答谢你与琉璃。”
侧屋内的琉璃隐约听到这话,转头向外看去。
正在朗诵的嬴政止声循着她的视线看向母亲与樊尔,语气坚定保证:“待我长大平定乱世,便会报答你们,届时你想要什么尽管告知于我,只要我能做到,就决不食言。”
琉璃回眸,哭笑不得问他:“你无一兵一卒,何时才能平定乱世?”
嬴政脸色顿时拉胯,紧抿嘴巴,狭长丹凤眼黯然低垂,静默凝望案上简策。
半晌,他长舒一口气,没敢看琉璃,双拳紧握。
“我是秦国公子之子,他日终归会有回归秦国的一天,只要我能回到秦国,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机会的……”
他声音越来越薄弱,承诺报答之言说出口,他便觉不妥。
父亲逃离邯郸之后,一点音讯也无,只怕是此生都无法回归秦国。
琉璃看出他的小心思,淡笑宽慰他:“我信你,我预感你能顺利回到秦国,将来也能平定乱世。”
嬴政毕竟还只是孩童,听闻这话,眼神顿时明亮,抬头看琉璃。
琉璃伸出小拇指与他拉钩:“说好了,他日你若为这天下之主,可别忘记今日之承诺。”
“好……”嬴政笑容粲然。
琉璃松开他的手,单掌托腮,故作思索,“看来我自此刻起,便要开始思考想要什么了。”
第21章 狐妖之事 脱发之危
嬴政听到琉璃那仿似玩笑的语气,澄澈双眼满溢认真,定定注视她,重又严肃保证:“父亲曾说,作为男儿,需得信守承诺,来日我若成功,定不会忘记你们二人今时之恩情。”
面对男童的郑重,琉璃心思复杂。
她授于嬴政剑术,从未想要他报答,无边城什么都不缺,她又哪里会需要一个人族孩童的诺言。
几年之后分别,他将只是自己漫长生命里一个简短过客,悠悠岁月逝去,关于他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消散。数百年之后,兴许她都不会记得曾在人族历练中短暂帮助过一位境遇凄惨的男童。
迟迟等不到回应,嬴政面色凝重追问:“你可是不信我?”
“自是信的。”琉璃唇角浮现极淡笑意:“你不必再次承诺,我信你。”
嬴政面色缓和下来,视线落回奏案简策上。
冬日天色总是黑的异常早,酉时将过,街道上已不见任何人影。
半个时辰左右,待嬴政读完简策上最后一段文字,琉璃起身捏着酸软的肩臂,对他嘱咐两句便同樊尔一起离开了。
主仆俩踏着月色,慢悠悠踱步回去。
有风迎面而来,樊尔本能伸出广袖挡在琉璃面前。
“樊尔……”琉璃脚步停滞,抬手抚开他手臂,无奈:“你这反应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体弱多病之人,像是风一吹就倒那般。”
樊尔面容严峻,一本正经解释:“夜里风凉。”
琉璃侧目睃了他一眼,朝前走去,没再言语。相处三百多年,作为下属,想必他早已习惯凡事都挡在前面。
樊尔抬步跟上。
主仆俩的脚步声回荡在幽静暗夜中。
路东第五间院落,此刻灯火晦暗不明,叮当声响终于止歇。
子霄白日将附近弃舍内尚能用的都收集到一起,运用灵力加快进程,倒也勉强修缮出一间简陋房屋,清扫干净,还是能住的。可星知毕竟身份尊贵,住人族传舍就已是委屈,又怎好让她屈尊在这残房破院里。
他发丝因一整日忙碌下来显出凌乱也无暇顾及,胡乱拍着布衣上的尘土,出声建议:“少主,一日功夫实在修葺不出精致屋舍,不如我们先回传舍。”
星知在简陋房屋内转悠一圈,纠结须臾,拒绝:“我看这勉强也能住,况且琉璃都能住在这荒僻城北,我有何住不得!”
“可……”
子霄正欲开口,却被星知打断:“这里暂且只有一间屋舍,不如今晚你仍旧去跟樊尔宿在一间屋,我与琉璃素来不睦,她今晚应是不愿再妥协的。”
子霄拒绝:“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边。”
星知费力推着他走出院子,“我术法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放心,我有自保能力。况且,人族本就是弱势的一方。”
子霄回转身之际,星知便自里面关上了院门。
静默良久,他高大的身躯颓然坐在门口干草堆上,并未依照吩咐去樊尔那里借宿。作为护卫星知安危的亲卫,他不能离开她身边太久。
这次与星知一起偷溜出来,本就不妥,在安全方面,他不敢有任何懈怠。
晚间,灯火摇曳,门缝处偶有风呼啸着挤进来,吹动火苗颤动。
琉璃盘腿坐在奏案前,裹着狐裘,双眼无神盯着简策,困意致使她无法凝神。
房门陡然被扣响,她惊得一个激灵,抬手捏捏疲倦眼角,打着哈欠问:“樊尔?”
“是我。”
樊尔应声推开房门,进去之后很快又关上,生怕冷风灌入屋内。
琉璃放下简策,把手揣进袖子里。
“这么晚,可是有事?”
在对面跪坐下来,樊尔表情郑重无比:“此事,我思忖之后,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何事?”琉璃并未看他,拿起铁片拨弄灯芯。
“今日午后,我在东市听到两个人族闲聊起一事……”
樊尔把那瘦弱商贩的话简单跟琉璃叙述一遍,末了道:“我猜测城郊密林里不是什么鬼魂作祟,而是狐妖。”
琉璃放下铁片,垂眸去看身上裹着的雪白狐裘大氅。呢喃出声:“狐妖……”
成人礼之前,君父与她讲述的那些历练经历中,就曾有关于狐妖的事情。
“对!”樊尔继续道:“我记得你先前看的神话故事,里面狐妖就是红眼睛,叫声如婴孩啼哭。”
“冬日寒冷,人族多是捕杀狐狸做狐裘。既是那般,狐妖在吓唬那个人族后,也未取其性命,想来也不是作恶多端的妖。”
琉璃说着复又拿起铁片拨弄灯芯,灯火霎时亮了不少,传出轻微噼啪声。
樊尔点头,“我也是如此认为,不过这邯郸疑有狐妖之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与你说一声。”
“只要那狐妖不在这乱世之中作恶就无需担忧,他之所以吓唬那个人族,应是那人扰了他清净。我们此番历练,如无必要,还是不要轻易招惹其他种族,倘若惹出事端,也是麻烦。”
琉璃卷起简策,起身准备去歇息。
樊尔见状忙起身,垂首辑礼向外退去。走了没两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又驻足。
“对了,嬴政说不习惯我的剑法招式,还是想让你继续授于他剑术。”
琉璃眨巴了几下眼睛,沉吟稍许,点头:“我知道了。”
待樊尔离开,她才低低叹息一声。本以为能轻松一些,看来她势必要成为鲛族历史上第一位有脱发风险的鲛人了。
想到那种可能,她下意识摸向自己头顶。那圆润头顶上发丝浓密如海藻,简单发髻之上斜斜嵌着一枚玉簪,簪头点缀着细小珍珠,煞是精致。
琉璃拿下那枚玉簪,一头墨发顷刻散于脊背,直至腰际。
褪去外衣,她便快速跳上床榻,窝进衾褥里,施出一道灵力,将燎炉拉的更近了些。
一整日下来,这褥子早已冰凉,琉璃下意识蜷缩双腿,不敢伸直。
次日天刚微亮,星知便没了睡意。她起身出去打开院门,却见子霄屈膝坐在外面草堆上,正单掌撑额,似是闭目养神。
“子霄!”她惊呼出声,随即皱眉询问:“你莫不是整晚都在这院外挨冻?可是樊尔不愿让你宿在他屋里?”
子霄扶墙起身,跺着发麻冰凉的双脚。
纵使蝾螈有神奇再生能力,也很难抵御严寒。蝾螈族若是寒冬无法回归海域,都是要及时找个地方冬眠的,他能在气温骤冷的深夜咬牙忍下来已是极限。
万年前,鲛人是因蝾螈的碧水丹寿命延长,因而也同样畏惧寒冷。
未免星知愧疚,子霄艰难扬起苍白唇角,扯出一个难看笑容。
“作为亲侍,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能留你独自在这里。”
“你傻不傻,樊尔住所又不远……”
星知看着他苍白无力的面容,鼻子突然酸楚,眼眶亦是温热。
她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子霄冰凉僵硬的大掌,拢在手心。可她的手太小,无论如何用力都包不住他的大手。
“少主,这不妥。”子霄慌乱之下,用力缩回手,“男女有别,尊卑有别。”
这话让星知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执拗抓起他的手,想要给他捂热。
“傻子,我平时虽对你脾气不好,可却从未把你当做卑微下属看待,在我眼里你与我那两位兄长无异。你知道的,我对熟悉亲近之人一向无所顾忌。”
子霄垂眸怔愣盯着星知颤动的长睫,手背上来回搓着的小手让他面庞逐渐升温,耳根红晕一片,嘴巴紧抿发不出任何言语。
此时,星知完全把要去找樊尔之事抛到脑后,拉着子霄快步进屋,找了几块废木料扔进破旧燎炉里,推他在炉边坐下。
子霄身姿僵硬在炉前草席上盘腿坐下,依照星知指示,伸出双手置于燎炉之上,掌心霎时有热气传来,身体也随之没那么冷硬了。
燎炉里炭火噼啪作响,火势比先前大了不少。
星知把自己的狐裘大氅披在子霄肩头,手还未松开,他就猛然起身,表情慌乱:“这不妥,我不能用少主之物。”
狐裘滑落地面,星知弯腰捡起,冷脸命令:“好好坐下。”
子霄没敢反驳,听话乖乖盘腿坐下。
星知把大氅复又搭在他肩头,语气放缓不少:“是我执意拉着你偷跑出来,你若出事,我又如何面对你的父母,又如何心里难安。”
“少主……”
子霄惊讶看她。
“行了!”星知抓住他的双腕,把他的手复又置于燎炉之上。“你要实在别扭,就当我们现在是相互扶持的关系,不是主仆。”
幽幽叹息一声,星知颓然在旁侧瘫坐下来。
“怪我,我昨晚不该把你推出去找樊尔,若是知道你宁愿挨冻,也不肯去找他,我定是不会把你撵出去的。”
子霄低垂眼睑凝望炉内炭火,徐徐开口:“我无碍,少主不必自责。”
星知倏而侧眸瞅着他,沉吟良久,最后放弃劝他。那种根深蒂固几百年的观念,又岂是她几句话能劝说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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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公子赵堰 众人皆怕
经历五场大雪,气温是一日比一日冷,不知不觉间已至大寒。
屋内燎炉里的炭火烧得更加旺,纵使如此夜里依然很冷,琉璃听简兮说起过大寒是冬日最冷的一天,为了能睡得安稳,她不得不又加上一床衾褥。
几日前,星知主仆也已修葺好弃院,在隔壁安然住下。
琉璃倒没觉得有什么,苦恼的是樊尔,除了夜里,白日时刻都要忍受星知在身边转悠,躲都躲不掉。
她性格活泼好动整天咋咋呼呼,简兮十分喜爱她那性子,两人很快熟络起来,相处十分融洽。
嬴政却无法理解星知为何执着于纠缠樊尔,在他的认知里,倘若别人不愿同他一起玩耍,就不该继续强迫。
当琉璃听到他一本正经说出这个观点时,不由得失笑出声。
“他们跟你所以为的玩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嬴政追问,澄澈眼眸满是不解。
“待你长大便明白哪里不一样了。”
琉璃并未多说,他还只是孩童,不该让他过早了解那些复杂情感。
嬴政眨巴了几下眼睛,暗自在心里记下琉璃这话。
第五个雪天之后,近来已晴朗数日,地面积雪全部融化。
大寒之后气温一直很低,琉璃便只好嘱咐嬴政独自研读先前学过的那些文章,剑术暂且放一放,等天气稍微转暖一些再继续。
嬴政见琉璃实在是难捱,也乖乖听话独自学习。他已识得不少文字,那些著作读起来并不费劲。
偶有碰到不理解的,他才会跑去请教琉璃。
这天,晌午日头正盛,暖阳斜斜穿过敞开户牖洒进正屋内。
琉璃拉了张皮毛毯子在日头下,单臂撑在牖楣慵懒斜坐着,温暖光线让她舒服的半闭眼睛,莹□□致的小巧面颊很快染上一抹粉红。
庭院里劈柴的樊尔不经意转头,不由怔愣。目光所及,正是沐浴在阳光里的琉璃,姣好面容上泛着红晕,微阖双目下投射着浓密长睫的阴影,看起来那般静谧美好。
樊尔唇角不自觉浮现优美弧线,暂时不为人族那些著作而苦恼的琉璃,看起来悠闲轻松不少,仿若又回到从前在海渊阁散漫研读术法典籍的日子。
鲛人毕竟更适合海域,晒久了太阳便会觉得疲乏口渴。
琉璃嘴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施出一道灵力,将奏案移至身侧,案上温着的热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她伸手斟了一觞,几口饮下,才觉喉间干燥褪去。
又斟了一觞,她单手托着,偶尔饮上一口。细嫩双足下意识轻晃,就如同晃动鲛尾那般,圆润脚趾在日光下莹白透亮。
外间庭院里劈柴声断断续续传来,琉璃趴在牖楣上,高声问樊尔:“今日怎么不见星知来烦你?”
樊尔劈柴的手一顿,而后继续。语气淡漠回答:“她说今日东市开市,想去逛一逛。”
不用想,琉璃也知道星知定是先极力邀请樊尔,被拒后才气恼拉着子霄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星知不知已被拒绝过多少次。
琉璃双掌托腮,眼神茫然看着天边白云。若是自己被心仪之人屡次拒绝,她可能早就灰心放弃了。
并非是她没有坚持,她只是觉得固执纠缠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无论生命漫长,亦或短暂,都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星知也好,樊尔也罢,琉璃觉得他们两个都没错,只是有些事情是难以说明白的。
有时候,她是真的很佩服星知,脸皮厚且执着。
“樊尔……”
开了口,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一事,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东市逛逛可好?嬴政母子的吃食不多了,刚好趁着帮他们带些吃的回来。”
“好!”
樊尔从来不会拒绝琉璃的要求。
劈完最后两块柴,樊尔将赤星收入剑鞘,跟在琉璃身后走出院子。
走出没几步,琉璃垂眸瞅了一眼赤星,语气调侃:“此番历练,让赤星受苦了,好好一把剑,还要承受劈柴重任。”
闻此话,樊尔神情一滞。难得轻笑出声:“是啊,阿父赠予我这把剑,本意是想让我勤以剑术,而今却被我拿来劈柴。”
停顿须臾,他莞尔一笑:“不过,说实话,赤星劈柴很顺手,比人族工具好用。”
琉璃不由失笑,双手揣进袖子里,脚步轻快不少。朗声道:“幸好赤星没有生命意识,否则听到你这话,定会被气到呕血。”
樊尔抿唇,面露窘迫。
东市街道两侧,一如往常的热闹。
商贩们张嘴吆喝声里伴随着白蒙蒙雾气,将将飘散,下一瞬便又有一团紧跟而至。此起彼伏,没有间断。
这时,前方缓慢驶来一辆服车,车上坐着两位约莫十来岁的小少年。
路上行人见此车,纷纷躲避让到道路两侧。
见到周围人都紧急避让,樊尔反应敏捷,及时拉住琉璃手臂,提醒她让到路边。
琉璃踉跄着被拉的退后几步,不由转头去看。
服车上两位小少年看起来应是比燕丹小了一些,其中一位身着华贵布衣,长相秀气白净,另一位身着简单麻衣,略微显得有那么一些贼眉鼠眼。
这二人气度衣着,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是主仆俩。
车上布衣小少年嬉笑间,瞧见人群中一位略微年长自己稍许的少女正毫无顾忌直视自己,他面上笑意僵住。自有记忆起,身边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看他,那样无所畏惧地打量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少女长相惊为天人,颇为好看,但如此直白直视,还是让他不适且不悦。
他身旁麻衣小少年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询问:“公子,你怎么了?”
樊尔见服车上少年目光扫视过来,顾不得礼数,伸出大掌按在琉璃后脑勺上,低声提醒:“别看了,周围人似是都怵怕那车上少年,你先前还嘱咐我不要招惹事端,怎的此刻自己却忘了。”
琉璃被他按的低下脑袋,不满道:“樊尔,你怎可碰我的头。”
“抱歉,是我逾距了。”樊尔倏然收回手。
服车上布衣少年见人群中少女被旁边人按下了脑袋,面色稍微缓和不少,收回视线,回答身旁麻衣少年:“我没事。”
服车逐渐行远,直至消失在街道尽头,周围人才恢复自在。
那位爱闲扯的瘦弱商贩撇撇嘴,跟隔壁脸黑商贩小声嬉笑调侃:“咱们这位公子,每次出现在东市,总能让大家集体沉默。”
脸黑商贩冷哼:“他也就是命好,有幸生在王室。就他那目中无人的性子,要是在平常人家,他敢眼睛长头顶上,早一天挨揍八回了。”
“嘘!小声一点!”瘦弱商贩忙急切提醒:“可别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咱们那位公子可不是能惹得起的。”
脸黑商贩清清嗓子,脸上虽有不服气,但嘴上却不敢再言语什么。
把两人对话都听去的琉璃与樊尔,无声对望,心里都已了然。
从两人这语气判断,方才那服车上小少年想必正是赵王幼子赵堰。
他们在邯郸城已有些日子,多少也了解到一些关于赵王室的情况。
现任赵王赵丹有三子,长子幼时便被立为太子,前些年在战乱中出了意外,赵王悲痛之下迟迟不愿再立太子。二子春平侯德才兼备,品行仁厚,在赵国颇有威望,更是得赵王偏爱,有望被立为太子。
三子赵堰,与春平侯相差数岁,长相白净很是讨喜,自小便被宠着惯着。
长深日久,渐渐被养成了在外目中无人的脾性,惩治起人来手段狠厉,毫不犹豫。
听说这位公子堰,在父母兄长面前甚是会卖乖讨巧,时常讨的他们开怀大笑。可在外人面前却毫不掩饰本性,无权无势的普通黔首们每每在街市上见到他,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想到公子堰过往种种,樊尔庆幸:“还好他刚才没有与你计较,不然当街闹起来,我们也不好在众人面前施法还击。”
“你这话说的……”
琉璃嘴角耷拉下去,“怎么有种很憋屈的感觉!我们何时这般畏首畏尾过!”
樊尔无奈叹气,忍不住揶揄她:“谁让你不听劝,非要与嬴政母子有过多牵扯。若是真起争端,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可那对母子怎么办?那公子堰定能查出你曾帮助过他们,怒火无处撒,遭殃的不还是嬴政母子。”
这话倒是点醒了琉璃,是啊,若是那公子堰方才刁难,还真不能正面冲突,她与樊尔尚且可以一走了之,可嬴政母子……
秦军退兵还不足两月,兴许赵王会因所考虑不会真的要母子性命,但刁难吃苦头定是不会少。
“嗐~~”
琉璃长叹一声,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低声呢喃飘进樊尔耳中,“想我堂堂鲛族继承者,自打来到陆地,活的还真是憋屈。”
听到那略带傲娇的语气,樊尔哭笑不得,大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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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蓄意邀约 疑似出事
赵堰所乘服车远离东市,行驶过三条街道,前方右侧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位披头散发的男子,拉车的两匹棕色高头大马受惊之下嘶鸣着扬起前蹄。
马夫用力拉住缰绳,试图平复马的情绪。
后面原本端坐的主仆俩惊慌之下死死拽住对方手臂。
“快快快,快控制住它们。”赵堰声音里蕴含着少年变声期常见的嘶哑,紧紧抱住他手臂的伴读也紧跟着重复一遍。
能为王室公子驾车的马夫,对付马匹自是有一套本事,很快便控制住两匹马。
那位披头散发的疯癫男子,被马儿嘶鸣声吓得跌倒在地,双腿抖如筛糠,站都站不起来。一双手胡乱摆着,口中念念有词:“不要索我性命,不要索我性命,我一生从未作恶,不过猎杀几只畜生而已,我不曾杀过人的,你若有怨气,就去找害你之人,千万不要缠着我……”
“他在说甚?”赵堰问身旁伴读。
伴读跳下服车,上前凝神倾听片刻,回答:“看样子是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吓得精神失常了。”
赵堰不耐一甩袖子,催促:“挡在前面真晦气,快把他拖到路边去。”
“诺。”
伴读俯身辑了一礼,不由分说拉住男子手臂,便要朝着路边拖去。
男子眼露惶恐,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我不要去城郊密林,我不要去城郊密林……”
见他一直重复这句话,赵堰不免心生好奇,提起衣摆跳下服车,挑眉问:“城郊密林有何物?为何你不愿去?”
听到这个问题,男子口中呢喃停止,似是想起什么,他眼睛越瞪越大,似疯癫似恐惧,呵呵笑着。待笑够,他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城郊密林看到鬼了,血红的眼睛,难听的哭声,可吓人了。”
说完这些,疯癫男子突然挣脱伴读的手,爬起来就跑,钻入巷子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赵堰嗤笑一声,转身回到服车上。
“胡言乱语,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鬼!若当真有鬼,战场上死那么多将士,怎么不见他们变成厉鬼找敌军索命。”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伴读笑容谄媚爬上车,连声附和:“那疯子疯癫言语不可信。”
待二人坐稳,马夫扬鞭驱马继续前行。
轻微颠簸中,那少年伴读,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转,想到一个整治人的点子。他歪嘴一笑,凑到赵堰身边,附耳道:“公子,你前些日子,不是曾因学术……”
因怕前面马夫听到,他声音越来越小。
赵堰凝眉聚神听完,才开口:“不妥,万一因此出事,君父怪罪下来,你来担着?”
“公子方才也说了,这世上本就无鬼。”伴读怂恿:“若真有什么恶鬼作祟,那个疯子为何还活着,我看那人不过是老眼昏花,自己吓自己。上次他在学术上让公子那般难堪,公子何不借着此事吓他一吓。左右不会出人命,他不是一贯态度高傲,这次若是能吓得他失态,公子也算是出口恶气了。”
伴读这番话,让赵堰很心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瘪,若是能借机讨回来,多少能挽回些颜面。
心里一番纠结,他看向天边红日,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低声吩咐:“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你亲自上门拜访,就说本公子想要邀他后日午时在城郊密林比试剑术。”
“诺!”
那少年伴读立时应下,小眼睛里全是狡黠之色。
热闹东市,人声鼎沸。
琉璃与樊尔约莫闲逛半个多时辰,终是不可避免遇见星知主仆。
星知笑容粲然,凑近樊尔:“隔很远,我便觉得背影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樊尔不动声色后退两步,提起手里吃食给她看,“嬴政母子吃食不多,过来帮他们买些。”
“你不必过多解释,我明白你先前不是有意拒绝我的。”
“………”
樊尔突然后悔多余解释那一句。
“行了!”琉璃实在受不了星知那痴情眼神,“我与樊尔先回……”
“我们也要回去,刚好一起。”星知打断她道。
琉璃与樊尔无声对望一眼。
樊尔唇角无奈挂上一抹苦笑。
回到城北,天色已暗。
琉璃吩咐樊尔把吃食送去嬴政母子那边,她自己则揣着手先回去歇息了。
次日,天色阴沉,再次飘起雪来。
嬴政身板笔直跪坐在奏案前,垂眸默读着简策上的文字。
简兮怕他冷,煮了些热粥送过来。
“今日寒冷,快吃些热粥暖暖身子。”
嬴政双手捧过母亲递来的热粥,并未着急吃。
“母亲,你可有听闻关于父亲的消息,他何时才会来接我们?我想父亲,我想告诉他,我现在已能认识许多文字了。”
简兮看着外间大雪,半晌才微笑着摸摸嬴政面颊,宽慰他:“应是快了。”
她从母家那里得知,良人而今已被华阳夫人认作己子,想是很快便能稳固地位,只是不知到那时,他还能不能想起自己还有妻儿在赵国。
嬴政不再言语,默默吃完热粥。明知希望渺茫,他每日总还奢望一觉醒来父亲能来接他与母亲。
当时混乱中,父亲只是最后看了他与母亲一眼,便头也不回离去,那时他就该明白结果的。可……在无法离开这邯郸的日日夜夜中,总要有希望才能坚持下去。
而今身边有琉璃与樊尔,生存虽没有起初那么艰难,可他终究会长大,他们也早晚会离开。
嬴政垂目看着简策上,那些被琉璃特意圈起来的复杂文字,置于膝头的双手禁不住蜷缩。
这一刻,他突然不想那么快长大,虽然琉璃没说,但他也知道自己长大后,她就会离开。
大雪漫天飞舞,直到深夜才停歇。
琉璃裹着衾褥睡了一日,夜里再无困意,于是爬起来从玲珑袋里翻出一本神话故事来看。近来懒惰,她实在提不起精神研读人族著作。
临行前一晚,阿婆嘱咐她多带些术法典籍,兴许用得上,她敷衍着带了两本,其余全是神话故事集。
不知不觉晨曦将至,琉璃才惊觉竟看了一夜,她打着哈欠躺下,在心里埋怨故事太精彩,害得她忘记时间。
日夜颠倒,琉璃傍晚醒来,趴在牖楣上看樊尔扫雪。
简兮脚步匆忙冲进来,脸色煞是难看。
琉璃见状,朗声询问:“可是有事?”
“政儿出事了!”简兮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肿。
琉璃猛然起身,肩头狐裘滑落脚边。
“又是哪个刁难他了?”
“不是刁难……”简兮不等邀请,快步进屋,噗通一声跪在琉璃面前,“我想求你们帮我去救政儿。”
琉璃蹙眉拉她起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简兮用袖子抹着泪,说起晌午之事。
巳时,要去城郊的燕丹路过城北,因为顺路,他便带了些肉酱给嬴政母子。
言语间,他与嬴政提起昨日赵堰邀约他今日去城郊比试剑术。
燕丹剑术不精,常岳与明同本不同意他去赴约,可因当时赵堰那个伴读气焰十分嚣张,更是言语挑衅。
一向头脑冷静的燕丹忍无可忍,气恼之下便应下比试之约。常岳与明同亦是因为气愤没有多加阻拦,事后主仆三人后悔也无用,只能前去赴约。
嬴政与燕丹交好,当即便抓住他的手,要与他一起去城郊。
简兮深知不妥,忙委婉阻拦,可嬴政认为燕丹剑术不行,非要坚持一起去。
“政儿年幼,冲动不懂事,我拦都拦不住。我当时就不该妥协让他跟着去,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几人回来,情急之下便去寻找,可谁知……谁知……”
简兮说着突然哭出声来:“那城郊没有任何人影,我一路走,一路喊他们,都得不到回应,我是实在没法子,才想起来找你们。”
她极力忍住哭声,“秦国与赵国仇怨不浅,你说我的政儿是不是已经被……”
“他若是出了事,我可怎么活……”
“不会的!”琉璃出声打断他:“秦军已退兵,他们没理由还要嬴政性命。况且燕丹是燕国太子,他们不可能连燕国也一起得罪。”
“想来应是他们比试剑术之后,又去了其他地方。不如这样,我与樊尔去寻找他们,你在这里等着,万一嬴政回来找不到你,又该出去了。”
简兮本欲要同他们一起去寻找,可转念又觉得琉璃说的有道理,于是点头,对着主仆就要跪拜感谢。
“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琉璃及时拉她站起,安抚拍拍她的肩膀,匆忙与樊尔一起向外走去。
走到院外,樊尔突然低声提醒:“如果他们去的是城郊密林,应是与狐妖有关。”
过去半月有余,琉璃都快忘记狐妖之事了。倘若嬴政他们遇到的是狐妖,她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樊尔拉住琉璃快步走远一些,严肃道:“事关狐妖,此事我们还需慎重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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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不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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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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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救出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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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殿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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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连夜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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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未曾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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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封印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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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30章 带上武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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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美强惨始皇徒弟》简介:
简介:下本仙侠《论如何攻略情劫对象》文案在下面。
〖鲛人少女×人族帝王〗
依照数千年来鲛人族传统,作为鲛皇唯一子嗣的琉璃,需在三百六十岁成人礼之后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在那片诸侯纷争的土地上,她救助了一个人族孩子,而那个孩子也成了她那场历练中命定的责任。
儿时在赵国为质子的艰难岁月里,嬴政有一个梦想,平定天下,结束战乱,让这世间不再有质子。在无法离开赵国的无数个日夜,他以为那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直到他立于权利的顶端手握天下,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心安。
一个是被全族寄予厚望的鲛人少主,一个是生于异国生存艰辛的质子,命运的齿轮牵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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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31章 鬼魂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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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少女×人族帝王〗
依照数千年来鲛人族传统,作为鲛皇唯一子嗣的琉璃,需在三百六十岁成人礼之后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在那片诸侯纷争的土地上,她救助了一个人族孩子,而那个孩子也成了她那场历练中命定的责任。
儿时在赵国为质子的艰难岁月里,嬴政有一个梦想,平定天下,结束战乱,让这世间不再有质子。在无法离开赵国的无数个日夜,他以为那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直到他立于权利的顶端手握天下,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心安。
一个是被全族寄予厚望的鲛人少主,一个是生于异国生存艰辛的质子,命运的齿轮牵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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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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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少年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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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33章 命星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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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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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34章 生于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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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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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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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身陷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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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折损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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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奇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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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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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琉璃护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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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抵达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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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42章 大殿讨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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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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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43章 关系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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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逛咸阳城
叶谦被那柳墨白带走,却也只是暂时带他四处参观了一番,也算是熟悉一下环境。
回头肖道德那边传出消息,却是让叶谦在翠云峰居住。柳墨白这才带着叶谦前往,安置了一番。
这沧神宗内,有着数千门徒,再加上一些负责各方面杂役的,总共约莫有个上万人。而沧神宗有三座山峰,其中凝翠峰是宗主和各位供奉长老所在,也就是叶谦今天刚刚去的那里。而翠云峰则是一些长老居住所在,至于另外一座绿罗峰,则是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本来以叶谦的荣誉长老身份,居住在凝翠峰也不为过,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把他安排在了翠云峰。柳墨白显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是,宗主等人的安排必有深意,他也不敢去暗中说点什么。
叶谦倒是没有觉得有和不妥的,这翠云峰本就是长老居住所在,他还以为是正常的安排。其实就算是他明白有些不妥,他也不会心里觉得别扭,毕竟自己今天是第一天来到沧神宗,人家对自己信任与否,都是不确定的事情,能有如今的待遇,他已经是觉得很好了。
柳墨白领着叶谦到了翠云峰,安排他住下,便告辞了。叶谦这才看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这说起来可就有些让他欣喜了,没想到,这沧神宗提供的条件,居然如此的好。
他居住的地方,是依山而建,看样子是直接从山壁之中掏出来的,与窑洞有些相识,但这种洞府是显然并不简单,是修炼者动用了武力,直接从山壁之中开辟。
叶谦瞧了瞧,里面一应俱全,不仅是有卧室,居然还有分隔开来的几件屋子,看里面的摆设,却是相当于书房,练功室,甚至还有一个丹炉,显然是用来炼制丹药的。
而外面也是环境优雅,洞府门口是一处小平台,而平台四周则是一些花草灌木,将洞府门前围出了个小院子,在院中还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这等条件,已经是让叶谦觉得万分惊喜了。
而叶谦在这里居住下来的事情,自然是没有隐瞒的,这本来空置的一个洞府忽然有人住了进来,而且听说此人还是今天刚刚进入宗门的,难免会有人觉得奇怪,但是事不关己,倒也没有什么人多说。
不过,叶谦在这里安顿下来的傍晚时分,却有人来拜会了。叶谦本以为是柳墨白或者是冯梦熊那几个供奉长老,没想到却是一个陌生人。
他心中有些好笑,自己是自作多情了,看样子对于自己这个初入宗门的家伙,哪怕表现的天赋再高,却也不能让几个供奉长老放低身价。事实上
,他却是考虑错了,本来那冯梦熊等人是打算过来探望一下的,毕竟叶谦这是出入宗门,肯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
只是,肖道德却提醒他们暂且不能表露了太过于热切,毕竟,他们安置叶谦住在这里来,也是有些别的心思的。
而眼前这个人,则是他们的心思所在……明辉长老。此人已经被供奉长老曹操确认为奸细,只是,他们却苦于不知道如何处理此人,抓住他自然简单,可难免打草惊蛇,毕竟在沧神宗还有另外一人潜藏的更深,更是让他们无法得知其人的情报。
虽然曹操等人也考虑过,是否是把这明辉给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那人的下落。只是这样却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如果这明辉也不清楚那人的底细,那岂不是一切都功亏一篑了?非但没能得到那人的下落,反而使得此人警惕,必然更加的小心谨慎。
这个明辉长老,就算是不拔出来,他能够带来的破坏也不算大,可如果那剩下的奸细真的是沧神宗高层,那可就严重了,说不得会做出一些让沧神宗都无法承受的事情。
叶谦并不认识眼前这人,来人约莫三十多岁,但看起来应该是接近四十了。只不过,修炼武道的人都不能从表面上看年岁,比如那肖道德,看起来才五十来岁,比起冯梦熊等人都年轻,但实际上的年岁却已经有了三百多岁了。
“这位兄台……”叶谦拱了拱手,正要询问,来人却是爽朗的一笑,上前一步道:“可是叶谦兄弟?”
叶谦虽然心中诧异,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或许是轰动了整个沧神宗。金鳞之子的名头,应该是非常的响亮了。
果不其然,他刚刚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人已经是笑哈哈的走过来,一把抓住叶谦的手臂,笑道:“一看就是人中之龙,虽然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修为,真正是让我等汗颜啊!果然不愧是万年不出的金鳞之子,果然绝代天骄!”
饶是叶谦脸皮能刻浮雕,此刻也有些汗颜,连忙谦虚道:“言重了,我也不过是略得了几分机缘,方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难以担当您如此谬赞……”说道这里,叶谦才知道他并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又问道:“不知道您是……”
“呵呵,我乃是沧神宗长老,明辉,负责一些丹药方面的事情。”明辉热情的笑道。“同时,很巧的是,我还和叶兄你是邻居,我就住在那里。”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座洞府,果然就是在叶谦隔壁。
叶谦这才知道,自己初入这里,是被隔壁察觉了,所以才过来打个招呼的。他便客气
道:“原来是明辉长老,失敬失敬,不如明辉长老进来坐坐?”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但明辉似乎没有意会到,欣然点头道:“好啊,正好和叶兄多交流交流。”他看上去的年岁,做叶谦的爹虽然年轻了几分,但起码大了叶谦一轮还多,可叫叶谦一声叶兄却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其实这也是寻常,毕竟都是修炼者,修炼武道便会以实力为尊。不乏有白发苍苍的老头,却对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喊师兄,甚至尊称师叔也不在少数。
这明辉能够担当长老,显然也是神通境三重的人物,不过观其修为,却是神通境三重初期,比起叶谦要低了不少。
这就不难怪了,哪怕二人没有沧神宗这个关系,在外面遇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叶兄。实力为尊,就是这个样子的。
叶谦虽然是客套话,但自己今天第一次进入沧神宗,有人来探望也是个好事,他也能够得到一些沧神宗的消息。便客气的将明辉让进了洞府,虽然说这洞府今天才安排给他,但既然安排给他,里面的东西倒是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些日用之物都是有的。
叶谦甚至在一个库房里发现了几坛子酒,便取了出来招待明辉,不过却没有什么食物。他不好意思的笑道:“明长老,不好意思了,今天初到贵地,还没准备什么,也就发现了这两坛酒,明长老不要见怪。”
“呵呵,这是宗门派发的酒,也算是不可多得之物,放在外面一坛可值千金呢!”他笑呵呵的说道,一点都不介意。
叶谦见着明辉谈吐得当,而且似乎很热情,心中也是高兴,有这么个邻居,对于自己在沧神宗来说也是好事情,毕竟他也是打算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因为那远古战场的开启,似乎还不是短时间的事情。
两人喝了几杯酒,叶谦才发现明辉没有说谎,这两坛名不见经传的酒,还真的是非常不错,回味无穷,甘醇无比,如果放在外界,真有可能价值千金。
当然了,这只不过是比喻的手法,只能是说沧神宗福利的确不错。
几杯酒下肚,两人也算是热络了起来,叶谦初到沧神宗,自然是问询了一些沧神宗的事情,明辉也是厚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叶谦对沧神宗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因为并无酒菜,光喝酒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两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说的太多似乎也没必要,两人都适时的停下,明辉告辞而去的时候邀约叶谦明天去他那边,他好好招待叶谦,叶谦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随后,天色已经
是渐晚,如今这等修为,别说是几天不吃饭,就算是几个月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有灵石在,修炼者根本不会感觉到饥饿。
叶谦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去睡觉了,度过这沧神宗的第一个夜晚,但很可惜的是,他却注定不能安闲了。
很快他就听见洞府门口有人,叶谦开门一看,却是供奉长老曹操。他有些讶然的将曹操请进来,问道:“曹长老,这么晚了,您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呵呵,刚刚到沧神宗,不知道叶兄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曹操问道,看样子这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供奉长老,其实也懂得几分为人处世的原则。
叶谦点了点头,说对沧神宗的安排很满意,并且也提到了隔壁明辉长老过来探望的事情,他的话语之中,自然是流露出了对明辉比较热情的意思。
曹操听到这里,却是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道:“唉,想不到他居然能够有这份心机,果然不愧是百毒谷的奸细!”
叶谦听到这里就知道不对劲了,心里头咯噔一声,妈蛋啊,我这才刚来,就遇见了这种事情?听曹操的语气,那明辉分明是百毒谷的奸细,那这么说,安排自己住在他隔壁也是有些别的居心了?
第45章 接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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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美强惨始皇徒弟》简介:
简介:下本仙侠《论如何攻略情劫对象》文案在下面。
〖鲛人少女×人族帝王〗
依照数千年来鲛人族传统,作为鲛皇唯一子嗣的琉璃,需在三百六十岁成人礼之后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在那片诸侯纷争的土地上,她救助了一个人族孩子,而那个孩子也成了她那场历练中命定的责任。
儿时在赵国为质子的艰难岁月里,嬴政有一个梦想,平定天下,结束战乱,让这世间不再有质子。在无法离开赵国的无数个日夜,他以为那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直到他立于权利的顶端手握天下,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心安。
一个是被全族寄予厚望的鲛人少主,一个是生于异国生存艰辛的质子,命运的齿轮牵引 ……
迟暮年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46章 捏造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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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少女×人族帝王〗
依照数千年来鲛人族传统,作为鲛皇唯一子嗣的琉璃,需在三百六十岁成人礼之后前往人族历练五十年。在那片诸侯纷争的土地上,她救助了一个人族孩子,而那个孩子也成了她那场历练中命定的责任。
儿时在赵国为质子的艰难岁月里,嬴政有一个梦想,平定天下,结束战乱,让这世间不再有质子。在无法离开赵国的无数个日夜,他以为那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直到他立于权利的顶端手握天下,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心安。
一个是被全族寄予厚望的鲛人少主,一个是生于异国生存艰辛的质子,命运的齿轮牵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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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你在一起》作者:迟暮年
《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你是归宿》作者:迟暮年
第47章 帝王之术
不知为何,陆小天有种感觉,被荀修那双蛇一般的眼神扫过时,仿佛被猎人紧盯着,此时的荀修在身上长也鳞片之后,仅凭着一副肉身,竟然可以跟拥有丹元法器的段回天打得难解难分,不止陆小天,便是罗潜等人也惊骇莫名。
此时段回天与荀修的战斗完全插不上手,陆小天径直扑向与吴妍,田静战伤一团的两名鹰羽门修士,还有两名金蚕道服修士。事实上从战斗爆发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双方的形势几度翻转。罗潜等人自知不敌,也是且战且走,并不与对方硬拼,便是如此,田静与吴妍两人也几处受伤。嗡.....包括田静与吴妍在内的一起六人,受到冰魄玄音的冲击之后,都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之中,等田静与吴妍回过神来,方才围攻她们的鹰羽门弟子与金蚕道服弟子身首已经分离,从空中落下,然后被蜂拥上来的邙虱所吞噬。
此时与荀修大战的段回天一见又有数人被陆小天这人斩杀,当即放弃对邙虱的约束,这几人如此棘手,剩下的两个师弟手里也邙虱毒的解药。未偿不能撑过去,至于鹰羽门剩下的两个弟子,只能怨他们倒霉了。倒是之前参与围攻他的陆小天,似乎有一种颇为厉害的手段,只是有些奇怪没拿来对付他,难道是因为对修为更强的人不管用?段回天身经百战,只是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此种情形,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砰!段回天一口鲜血吐出,身体在空中倒飞出数十丈远,刚才略一分神,竟然便被眼前身上长满鳞片的怪人一击得手,虽未击中要害,不过身上的防御甲胄都给打出个小洞,若非有防御甲胄挡着,这一记恐怕已经被对方给穿心而过。
这个黑鳞怪人肉身力量强得离谱,给其打中非死即伤,只宜智取,不宜力敌。段回天一咬牙,四方魔息镜再次分裂,他的身上也再次分裂出数道虚影。荀修面色一怔,没有陆小天的协助,他也没有足够的手段能同时将所有的虚影都击碎。尽管他的速度极快,不断将靠近他的虚影都击碎,不过仍然消耗了不少精力。
锵!段回天的真身找到机会,一刀斩在荀修的后背上,竟然发出金石交击一般的声音,荀修的衣服虽然被斩破了,但那些黑鳞的防御极为惊人,竟然比起他身上的法器甲胄还要强上几分。而且手中长刀斩下去的感觉极为绵软,段回到能感受到这道具有爆炸性力量的身躯下,柔韧性相当惊人。荀修并没有因为这一刀有多大的伤害,身体向前一个踉跄之后,便返身杀回,一爪抓裂了对方的脑袋,却发现又已经只是一道虚影。
可恶!段回
天心中恼怒不已,可惜他的四方魔息镜能给他制造大量的幻象,并且围困作用相当之强,但并不以攻击力著称,若他手上的长刀是丹元法器,刚才一定能击破那层该死黑鳞的防御。对方刚才接下他那一刀,也绝不是没有影响,只是暂时还能勉强克制而已。只要能与那个年轻的分开,没有人破他这些分身,他就不信这该死的黑鳞老头能在他的四方魔息镜下一直支撑下去。
片刻之后,荀修又被段回天砍中了一刀,哪怕以他的强横,也郁闷得直想吐血。
陆小天再次斩杀了数人之后,罗潜与吴妍两人肩上的压力陡然一轻,现在双方的人数再次逆转,而且多了陆小天这么一个杀神。尤其是田静与吴妍,心惊的同时也庆幸不已,庆幸的自然是陆小天是她们的同门,在刚才陆小天诡异的攻击下,他们只听到了一阵流水之声便陷入一片迷糊,如果陆小天是她们的敌人,此时她们两人也已经死了。
罗潜与吴妍两人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四周的邙虱在没有人约束之后,扑天盖地地朝他们涌过来。不止地面,甚至地面也扑过来大量的飞邙虱。
“苏师妹,跟在我后面。”罗潜一枪逼击了眼前的敌人之后,冲苏晴大喊一声道。
陆小天一脚踏在巨型的傀儡蜈蚣背上,控制着蜈蚣傀儡迅速向竹林外面冲去,蜈蚣傀儡嘴里吐出毁灭性的白光,不断地将冲上近前的邙虱烧成飞灰,可四周的邙虱数量太多,虽然没有了段回天的四方魔息镜制造的幻象,给人造成层层叠叠绵延无迹的感觉,但仍然让人关皮一阵发麻。好在蜈蚣傀儡不像人类修士,只要有灵石的驱动,便不会感到疲倦。稍远一点的地方,罗潜的雷枪不断打出一道道雷电,将邙虱炸得焦飞一片。苏晴,吴妍,田静等人也奋力逼退敌人的同时,还要杀出一条血路。
陆小天想要杀过去,但四周的邙虱数量委实太多,杀不胜杀。
“轰!”苏晴陡然间掷出一颗火珠,火珠炸开翻滚的焰浪将方圆十数丈内的邙虱都烧得焦糊一片。
“走!”苏晴焦虑地对着陆小天等人喊了一声,紧跟着罗潜往外冲。
随着飞扑过来的邙虱越来越多,便是那两名鹰羽门的弟子也自顾不暇,至于剩下的两个金蚕道服修士在邙虱群中显得如鱼得水。进退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只是此时他们人数上并不占优,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一干灵霄宫弟子,也不敢过于紧逼,只能眼睁睁看着罗潜,苏晴一路带队冲出去。
陆小天也想要冲出邙虱群,斜里打出一道庞大的气劲,匆忙间他一
剑斩去,连同蜈蚣傀儡被倒卷而回,对方的力道显然要胜过他一截。
经刚才的阻隔,邙虱群已经如云残卷,将苏晴,罗潜等人跟陆小天隔开。
黑影一闪,极度危险的气息再次迫近,一只手掌朝直接朝陆小天咽喉抓来。迎面对视的是一双极度噬血,阴狠的眼睛。
荀修!陆小天双眼一眯,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向他下手,陆小天更加肯定杀死宋虎之人一定是荀修。
没错,荀修之所以选择此时向陆小天下手,便是担心陆小天这个灵霄宫中唯一跟他交过手还生存下来的人,会将他的底细透露出去,仅管陆小天空口无凭,可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住这个秘密。而且陆小天筑基不过数年的时间,便成长到了如此地步。他敢肯定陆小天的修为绝非眼前表现出来的筑基一层,一定是用什么手段蒙蔽了众人。当然,也不会太高,至少不会超过他,但若是任凭对方发展下去就不一样了,这样的人,留着迟早是个莫大的威胁,之前没能杀死他,现在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荀修眼中杀机暴闪,任那柄金色飞刀,拼着让陆小天斩上一刀,也要将此人拿下。不过就在荀修狞笑之迹,陆小天手里的金刀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红色晶莹,气息更加骇人的长剑。
火系丹元法器!荀修脸上一阵惊惧,可惜如此近的距离下,陆小天也不会再给他抽身而退的机会。锵!炽炎离火剑斩荀修迎面抓来的左手上,以炽炎离火剑的锋利,仍然遇到了极强的阻挡。不过荀修的身体终究还没有强悍到能与丹元法器相抗衡的地步,陆小天一咬牙,炽炎离火剑上红光大放,剑芒伸吐之下,荀修痛叫一声,左手的小半个手掌被切了下来。
陆小天得势不饶人,伸手一指,炽炎离火剑在空中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下一刻,已经距离荀修只有丈许,炽炎离火剑的杀伤力绝非一般,更难缠的是中剑之后,那股顺着伤口进入荀修体内的惊人灼烧之感,对法力的运转影响极大。不过荀修终究是筑基中期的修士,法力比起陆小天要超出一截,变身之后,实力更是直追筑基后期的高手,刚才只是被陆小天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反应过来,两人在修为上的巨大差距也不是区区一柄丹元法器能拉平的。但他体内多了一股麻烦的火系法力破坏,再加上之前与拥有四方魔息镜的段回天一阵拼杀,已然受了一定的伤势,陆小天手段绝不简单,再拼下去,就算勉强能将陆小天击杀,估计也是个惨胜之局,也许还要被杀回来的段回天拣个便宜。
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后,不敢再用肉身去接
炽炎离火剑,荀修一枪将这其挑开,趁陆小天还未追上来,便直接抽身而退。
陆小天伸手召回炽炎离火剑,略一思索,发出传音符给苏晴,罗潜几人,让他们警惕荀修,立即回望月城向灵霄宫请援。自己则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一来只有他清楚荀修的狠毒,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想要扳倒荀修并非易事,刚才虽然侥幸占了点便宜,可荀修变身后实力委实可怕,不动用七星阵,难以诛杀此人。回去与罗潜等人汇合,难免要与荀修一起,这种时刻要操心被人偷袭的感觉不是他想要的,既然如此,那便暂时脱离这支小队,自己寻机回到望月城。至于罗潜,苏晴等人是否相信他在传音符中的提醒,这便不干他的事了,他已经提醒了对方,尽了一个同门该尽的义务。
蜈蚣傀儡张嘴吐着白色的光柱,将再次想要合围的邙虱扫杀一片,陆小天控制炽炎离火剑,速度比起裂地刀还要快上一截,转眼间便冲出了邙虱群的合围,一只黑点消失在天迹。
捂着胸口吐血的段回天从竹林某处跷首看着分道扬镳的荀修与陆小天脸上略微有几分诧异,的作为一名炼气后期的散修,跟随着队伍前进。三个修仙家族,加上大量的散修,至少超过三十名筑基修士,有几个还是筑基后期,也算是一支十分雄厚的力量,跟着这支队伍暂时也不会出现危险,而且王氏兵器坊的鳞甲暂时还没有完工,回城的时间他也不用太过心急。(未完待续。)
第48章 想做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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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纷飞时》作者:迟暮年
《与你谱余生》作者:迟暮年
《嬴政:深海鲛人族》作者:迟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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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嘴硬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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