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领主》 序 我在哪里? 序 我在哪里?() 我醒了! 浑身肌肉酸疼,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都像针扎似的,一阵阵刺痛几乎令我忍不住惨叫起来。 过了许久,意识才慢慢的回到了我身上,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渐渐清晰。 首先看到的是半截车头,从前窗玻璃望过去,引擎盖被整齐的切走一半,那切口虽不是直线,但断裂处非常光滑,仿佛是一把极其锋利的波浪迅速的从引擎盖前方划过,斜斜的切走半个车头,留下后面的车身。 幸好切口离驾驶座还有点距离,坐在驾驶座上面的我没有被波及。 我努力回忆事故原因,记忆似乎有点模糊:大雨……雷电……我被老板命令去接他的女儿…… 顺便说一声,我是大四学生,为了早早寻找就业机会,我找到一个单位提前实习,当然,因为就业形势严峻,我在校的时候不得不考了一大堆证,其中包括驾驶证。也许是因为这种在校学生的身份,所以老板不怕我拐跑他心爱的座驾,在一个雷雨天吩咐我开车去接他的女儿…… 那天,下着大雨,我清晰的记得自己在雷雨中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车速,当时街上人很少,路上都是慢慢移动着车辆……记忆到这里就模糊了,随后我似乎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通道,强烈的剧痛使我昏迷,醒来,就是现在的模样了。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握紧方向盘朝前方望去——不对,情况有点不对,残剩的引擎盖怎么发出银色金属光泽,车身原来的油漆呢?竟然一点痕迹都没剩下,像是才出厂还没来得及喷漆的新车。 是什么力量让车身油漆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举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发现我的皮肤红的像煮熟的大虾,好在这种状况不是永远,我已经感觉到,皮肤正在慢慢恢复原来的肤色,当然,整个恢复过程伴随着强烈的剧痛,与神经质的抽搐。 研究完自己的手掌,猛然间我想起一事,顿时一头冷汗:马路上的人呢?暴风雨呢?我本来开车走在城市的公路上,怎么公路不见了?从车窗望出去,我只看到几个树梢。 惊慌失措的我下意识的推开车门,冲出车内,这脚一出去,一下子踩了个空,情急之中,我竭力抓住车门的把手,只听到门把手穿出一阵断裂声,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 我整个身体吊在半开的车门上,拼命朝脚下看——大地呢?怎么大地也不见了? 大地还在,只不过离我有点远。 极目望去,我发现自己被吊在五六米高的空中。 车门左右摇晃,门把手持续的发出怪叫,预示着它的寿命到了极限,我在惊慌失措中左右张望,发现自己所开的汽车正被夹在两颗大树间,车尾的那棵大树已经被车身的重量压的稍稍弯曲。 这两棵大树实在粗壮,虽然树干成弯曲状态,但因此将车身夹得更死。 没等我想出办法重新爬进车里,车门把手一声脆响,我从半空中坠下,沿途掠过许多树枝,期间,我拼命的想抓住其中一个来降低坠落的速度,无奈,所有的树枝都似乎很脆弱,一扯就断—— 轰,我重重的坠在地上。 许久,我才回味过来——啊,我从五六米高的空中坠落了;奇怪的是,我怎么没有疼痛感? 抬手看了看手掌,手中抓着一大堆粗细不一的枝条,我慢慢的回想,心里还在纳闷:我跌了一个屁股墩,竟然不觉得痛,也没有受伤,好奇怪? 抬头仰望半空中,我乐了。 如今老板这辆座驾的情况可真惨兮兮,整个车身光光亮亮的,没有见到一点油漆痕迹,四个轮子虽然还在,可轮子上面的橡胶不见了,只剩下四个铁轮圈——这种现象连报废车厂都看不到,老板若是现在见了,一定会杀了我。 可是我怎么解释这一切? 跟老板说:我在马路上开着开着,猛然间一个闪电,把车劈到了树梢上?成了这番模样……老板会相信吗? 对了,马路呢?我的大马路怎么找不见了,我应该在城里,怎么到了森林里,难道是—— 一个词不可遏制的浮现在脑海里:穿越! 难道闪电劈开了一个虫洞,我从这个虫洞里穿过,而车头引擎就是被虫洞边缘切除的。 这故事老板相信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老板信不信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他已经不能让我解释了。 我有点好笑,又有点期待,还有点惶恐,带着这样的心情我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我所处身之处似乎是在一个山阴,山阴所在的大山不高,山坡很缓,但树木很多,都是巨大的数目。巨树之间是少许郁郁葱葱的草地,车子被夹在两棵大树中间,这两棵大树正在山谷最低处,是无数巨树当中的两棵。 似乎是大兴安岭。记忆中,唯有那里有这样巨大的树木。 风吹过山口,树梢发出一阵阵呜咽声。 这一刻我最盼望的是重新听到人的声音,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准备重新爬上大树,打开汽车的收音机。 这一跳,又吓了我一跳——我竟然一下子跳在半空中,跳跃的高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来不及多思量,我一把抱住了树干,趴在树上喘息。 等了许久,惊魂未定的我小心翼翼的向树上攀爬,等我重新爬到汽车身上,轻轻的试了试车身是否牢靠,我爬上了车顶,而后站在车顶极目眺望。 人都说站的高看得远,可我站在车顶的最高处,看到的只是半山坡上的树根。 重新爬回车里,我打开收音机,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时我才想起,半个引擎已经消失不见了,其中也包括车的电源部分,没有电的收音机怎么可能有声音呢。 我坐在车里想了许久,想不出摆脱目前困境的办法,只是下意识的翻动汽车的抽屉:驾照,行车证,一大堆无用的文件档案,一些小纸条上记载了些电话号码、随手写下的名姓……还有一把水果刀。 这把水果刀是我唯一的安慰。 我捏紧了这把水果刀,重新爬出车外。这一次我小心了,我小心的攀到车顶,从车顶向后箱盖爬去。 车头被切去了半边,已经没有动力从车内打开引擎盖,我趴在后箱盖上,又是撬又是啃,终于打开了后箱盖,但里面的东西让我很失望。 除了一些修车工具,一只备用轮胎,里面只有一个小皮箱、半袋花生、几个纸包,和一堆剩下半瓶的干红、二锅头,三五个易拉罐啤酒。 钻进后箱盖里,不再感觉到周围的风。我坐在后箱里,一边打开袋子下意识的吃着花生,一边检查那几个纸包。 原来老板才去过“农家乐”,这纸包就是他在农家劳动的收获,里面有十几个棉桃;一些分辨不出的菜籽;几个烂柿子、红辣辣椒几个都已被晒干——这使我确定:老板是把谁家菜园子当成了休闲地。他象征性的在菜地里转了转,农家包好了一些种子赠给他,作为他劳动的收获。包这些菜种的纸是从一本农业科普书上撕下来的,纸上都是一些残章断句,内容似乎是沼气池的修建技术。 我打开小皮箱,发现这是一套野外旅行餐具,里面有两个人份量的盘子、刀叉,杯碗,这些东西都被分门别类、固定在箱子上,很方便出行的人,因为只要拎起皮箱,基本上里面什么餐具都有了。 箱内还有一套巴掌大的野外炊事炉头,一口小锅。这种炊事炉头如果加上一枚气罐,可以在野外烧一小锅水……可惜箱子里没有气罐,估计旧的早已经用完了,而老板还没来得及添上新气罐。 我叹了口气,望了望周围的大山,猛然间,我真期望自己穿越了。 从后箱盖里站起,我在空无一人的大山中放声大喊:“穿越了吗?真期待啊!世界,我来了?” 这是个什么世界? 叹了口气,我又在车里翻了翻,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根棒球棍,一柄美国“coldsteel”砍柴刀。这两件东西老板藏的如此隐秘,大概是想:在野外万一遇上什么歹徒,可以用来防身。 不过,看他藏的如此隐蔽,真要有起什么事,估计他一时半时也无法取出应急。 有刀在手,天下我有! 我的胆气立刻壮了起来,凭借着这柄砍柴刀,我乐呵呵的跳下车去,奋力砍倒了其中那棵被汽车压弯了的树,让夹着的汽车获得解脱,而后将汽车降到地面——奇怪的是,虽然砍伐这棵一人合抱的大树,对于平常的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但这次劳动却没让我觉得疲乏。 “都是刀好”,我乐呵呵的心里想。 这柄“coldsteel”砍刀贵的要命,以前曾听老板说:这柄刀用来砍柴、砍麻绳非常锋利,它甚至可以用来刮胡子…… 没想到老板竟然私藏有这种好货。想必他当初说这话,是因为刚刚把刀买到手,心中兴奋。可惜,他没能使用上。 砍倒了大树,我用树枝遮住了车的残骸,坐在地上又猛吃了一顿花生,直到花生所剩无几,我才恋恋不舍的收住了口——这大山不知有多广阔,总得为下一顿留点食物。 从车上揪下座位上的毛巾毯,将一些自认为有用的东西都裹起来,扎好,我将这个大包甩在背上,左手提着棒球棍,右手提着砍刀,吹着口哨,兴冲冲的向世界走去。 吃花生太多,有点口干舌燥,第一个任务是找水。 转过几个山顶,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便兴冲冲的冲着水声奔去。 终于找见小溪了,我用那只旅行小锅舀起一瓢水,先喝了个肚子饱,而后舀起第二锅,意犹未尽的感慨:“这水真甜啊!” 对着溪流照了照,我发现自己这时候的形象有点狼狈:皮肤潮红、头发蓬松、衣服上满是碎木屑、脸上全是汗水与尘土、肩上还扛着一个大包裹,活像逃荒的难民。 “需要洗个脸”,我端起锅,将水凑到唇边,自言自语的嘟囔。 等等,怎么水的颜色不对劲,似乎有点发红。 愣了愣,我在水中看到几抹血丝,赶紧用舌头舔了舔,这才发觉:水里果然有一点血腥味。 我的目光落在溪流上,发觉溪水已经被染红,溪流中全是隐隐的血迹。 顺着溪流往上看,发觉溪流在不远处有个拐弯,在溪流拐弯处、小山包隆起,有半个人头在哪里隐隐浮动,还有轻微的说话声。 血?人? 仇杀?暗杀?刺杀? 我惊出一头冷汗,赶紧扔掉背上的包袱,左手棒球棍,右手砍刀,悄悄的向上游摸去。 才走几步,山脚拐弯处的人头已经不见了。 四周顿时静的可怕,我一边擦着冷汗,一边无意识的迈动双腿,冲拐弯处走去,边走心里边想:吃了一肚子花生,喝了一肚子凉水,要有些肉就好了。他们在宰杀什么?总不会是人吧。 拐过山坡,我轻轻松了口气——溪水中浸泡的是一头羊,羊皮已经拨开,羊身浸泡在溪水中,内脏已经掏出一半……看来原先有人在溪流中冲洗羊身上的血,准备将它洗干净清洗内脏,再…… “烧烤!”,我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算我一份,我这里有一些残酒,还有烧烤用的调料——辣子、孜然、茴香、八角、鸡精——就是没有盐……” 这些话我是大声喊出来的,因为那只羊的身边已经看不到人了。 我冲着羊的尸体大声喊着,期望能够将人喊出来。 猛然间,脊背上顶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没等我的脑子做出反应,我的手首先反应了,我居然轻巧的转过身来,随意一刀,劈断了对方手上的武器,随后,我还在纳闷:“怎么,我的手这么快?” 站在我对面的是一位野人。 之所以说他是野人,因为他穿的比我还狼狈:一张未加处理过的羊皮披在身上、头发乱松松的像是一堆乱草、脸上黑乎乎的,仿佛几年未曾洗过脸;他的裤子只是几张羊皮做成的裙子,脚下居然穿的是光脚。 我还有一柄名牌砍刀,对方的武器却很简陋,只是一把青色的金属物体,从断口上看,仿佛是一件青铜器——这么老土的武器居然还在使用,眼前这人不知道在山里躲了多少年。难道是盗墓者? 刚才,这个人摸到我身后,用这把粗制乱造的、说不清是刀还是棍棒的武器顶住我的后背,而本人竟然在一个呼吸间转过身来,随手一刀砍断了对方的武器,让对方来不及反应。我真行! 对面的人个子不高,顶多一米六出头,他傻呆呆的看着我,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回味过来,而我这一刻也不知所措,只好干笑着向对方解释:“抱歉,您的武器简直太古旧了,这玩意不经打……没关系,等我回城买一把新刀送给你,保管比你的武器更锋利。” 停了停,我才想起对方的武器有可能是青铜器,这让我更加惶恐,我小心翼翼的指着地上被砍断的那物件,有点心疼的问对方:“这东西不太贵吧?不会是古董吧?” 正说着,背后又传来一声喊,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孩拎着我扔下的大包裹,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出一些单音节字,见到与我相对站立的那男子手上只剩下半截“武器”,他丢下包裹,大喊着冲我们跑来,边跑边挥舞着手上的东西——他的武器更让我发笑了,竟然是木棍。 “天呐,这是什么鬼日子,我遇到了一个野人还不算,又遇到了一个野人。”我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那个小孩冲到我们跟前,又停下了,他似乎不敢靠近,站在离我五六步的距离,一边盯着我手上的砍刀,一边挥舞着大木棍,嘴里还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字,仿佛是山中野兽的嚎叫。 与我对面站立的人也不敢乱动,他听了片刻,将手中残剩的半截武器扔在地上,双手高举起来——这个姿势我懂,它古今通用,全球通用。 举手投降的男子嘴里也发出几声单音节的字——天呐,这种单音节的字竟然是一种语言,那位挥舞大木棍的孩子听懂了,他悻悻然的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垂着头向我走来,边走边用恶狠狠的眼睛瞪着我。 没必要投降吧? 我用手中的刀指了指溪水中泡的羊身,拼命解释:“我可不是抢劫犯,只是走累了,肚子也饿了,想跟你们买一点羊肉……我饭量不大,最多也就是吃一斤肉,不用花多少钱吧?” 这两个绝对是野人,他们居然听不懂我的话! 第一章 两个野人,也许三个 第一章 两个野人,也许三个() 等我指手画脚半天,他们才明白:原来我饿了,想吃东西。 但显然他们还把我误会为抢劫犯,接下来,他们居然指一指羊身,示意我全扛走。 他们大方,咱可没那么无聊,需要跑到深山里打劫野人。万一我一转身,他们立刻喊“警察”,事情就不好玩了。 我拼命解释,表示自己只想分享一份而已……这野人仿佛难以理解,口干舌燥的我干脆不解释了,便利索的升起一堆火,砍下一只羊腿在火上烘烤着——我用行动给他们做示范。 两个野人显然是那种野的不能再野的野人,他们还是不能领会我的含义。不过,对我手中的一切东西都充满了惊奇,包括打火机,砍刀,还有我从大包裹里拿出的盘子与碗。从这些举动看来,这俩野人没见过多少世面。 我烧烤的手艺不错,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盐,烤出的羊肉有点寡淡无味。不过,已经走了大半天,肚子里只吃了一点花生的我顾不得计较那么多,闻到烤肉发出的熟味,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稍稍填饱肚子,好吃的烤肉所应具备的一些特点渐渐浮上心头,我翻腾了半天背包,从里面翻出调料,在俩位野人口瞪目呆中,随手撒上一撮孜然,随即,香气扑鼻而来,对面两个野人喉头蠕动,垂涎三尺。 我砍下一大块肉,一边递给他们,一边大声解释:“我、不、是、抢劫犯,我、饿了,吃、你们的肉,会给钱的,放心。” 野人还是没听懂我的话,但他们能听得懂食物。两人抢过我递上的肉,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在此期间,这两人居然懂得相互谦让,看的我很感动——山野之间,也有礼让啊。 我从背囊中拿出残剩的干红,打开软木塞,对着瓶口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老板买的酒虽然是好酒,但打开喝了一半,剩下的残酒搁置时间太长,已经变酸了,十分难喝。 我正准备随手扔掉酒瓶,眼角瞥到野人羡慕的目光,便转手把酒瓶扔给他们,并竭力表白:“先说好,这酒不知道放了多少天,扔了可惜,你们自己想喝不妨喝掉。若是难喝,可别怪我。” 两个野人当中年纪大的在瓶口嗅了嗅,立刻把酒瓶子放在一边,跪倒在地上冲我磕头,那小的不知所以然,年长的回身对他吆喝了几句,他也连忙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冲我磕头,此时,他们的目光当中已没了仇恨,全是感激。 没那么夸张吧,一点剩酒就磕头,这是什么世界? 我愣了半天,突然想起有必要了解对方的语言,便指了指剩下的半截羊身,嘴中喊:“羊!” 对方抬起身来,学着我的发音说:“羊!” 对方的发音虽然古怪,但确实说的是羊,这让我很无奈,很惆怅。 喘了口气,我又继续努力,做了个吃的动作,说:“吃!” 对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坚持说:“…… …… 沟通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进行着。 许久过后,对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始结结巴巴的用他们的语言与我交谈。 他们的语言都是些单音节的词,发音很古怪,但听得出跟我们的语言隐隐有相同之处。但似乎这野人文化水平也不高,知道的词不多,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百个词,就这几百个词也似乎令对方愁白了头发,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脑海中所有的词,竭力一一介绍给我。 这顿饭在这样的笨拙交流中艰难进行着,吃完饭,已经暮色苍茫。这时对方已经明白我没有敌意,便竭力向我解释着什么,看那动作,似乎是邀请我去他们房子居住。 他们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野人的居所,居然是一个山洞,洞前搭了半截草棚,这草棚搭的很粗糙,屋中心的柱子歪歪斜斜,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用鹅卵石垒成的火塘,屋里摆设很少,只有一个柜子上摆满了瓦罐,再就是墙上挂的十几张兽皮。屋内没有床,包括我躺的铺盖也是直接放在地板上。 一躺在这个臭味难当的兽皮上,随即,便被浓烈的腥膻气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身下这个垫子已不知被多少野人睡过多久,各种体味混合的气息,比香港脚还要可怕三分,比瓦斯毒气还要强烈五倍,在昏迷之前,我恍惚想念起汽车的座垫,哦,从汽车到这里也就是半天的路程,估计我的速度,若把那座位卸下来当作床,或许能睡得更舒服点…… 天亮时分,我被一阵阵刺啦刺啦的金属声惊醒,那似乎是磨刀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我走出洞穴,发现野人果然是在磨刀。 他在磨自己那柄断的金属棒,正竭力将断口处磨平,磨出一个刀的形状,而那名身材矮小的野人正蹲在磨刀人身边,手里挥舞着我的那柄砍刀,脸上全是爱不释手的神情。见到我来,身材高的野人立刻九十度鞠躬,而后屁颠颠的端来一盆肉汤奉上…… 这是早餐吗? 木盘上摆着一个残缺的瓦罐,罐里放着几块骨头,罐旁摆着一把卖相很差的铜刀。端罐的高野人神态恭敬,他低着头,双手高擎着木盘,一脸恭敬。这时,身材矮小的野人也跪在一旁,似乎眼巴巴等待我进食……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俩野人当时所做的是一种礼节,名叫“割献”。它的意思是:自认臣属,请求主人确认从属资格,并对俩人的工作辛苦与忠心予以肯定。 至于他们为什么自认臣属……好吧,我承认我并没有王八之气。主要是因为:在当时的生产力状况下,单个人无法离开群体单独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生存下去,若我不出现,这两个单独生活在群山中狩猎的野人,很可能会在不久就被荒野吞噬。而恰在此时,我出现了,举止神态都与外面的大贵族相仿,于是,两野人便想靠拢组织,重新回到集体生活当中……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当时,我只是随意地拿起木盘上的铜刀,那是把青铜刀,而后,我随意割了一片肉品尝了一下,因为用力过猛,我无意中用铜刀割到了骨头,结果,刀弯了。 嘴里品尝着没滋没味的肉片,我回忆起电影《英雄》中的片段,在一场激烈的打斗中,男猪脚的武器都弯成了曲尺……嘿,原来那场景是真实的,青铜器果然不如铁器,这种刀软的,简直不能用来割肉吗。嗯,似乎我的手劲也有点大了。 嘴里的肉有点半生不熟,更似乎寡淡无味。我只嚼了几下就产生一种呕吐感,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将肉囫囵吞下,赶紧冲那小野人伸出手,指指对方手中的刀——那是我的砍刀——解释说:“这刀我还不能给你,它是我老板的,很贵很贵的,我自己都买不起,拿来。” 我这一伸手,那小孩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刀举过头顶。与此同时,年长的汉子见到我的动作也跪了下来,嘴里似乎说着求情的话。 我有那么无耻吗?仅仅因为别人动了我的东西,就要对方下跪? 我讪讪的收回手,猛然想到老板的餐具箱里有一柄弯月似的刀,那是野外刮鱼鳞用的小刀。便赶紧回身取出那柄小刀,随手递给跪在地上的小孩,说:“刚才我弄弯了你们的铜刀,这刀子送给你了……唉,回头我自己给老板赔……哼哼,算起来,我都弄坏了他一辆车了,还不知道怎么赔呐!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吧。” 接到鱼鳞刀的小野人欣喜若狂,跪在地上反复磕头,大野人端着木盘,磕不下去投,但也激动地泪流满面。而我,也不知道刚才对方能否听懂了,只看着连连磕头的两位野人,心中叹了口气:“语言不通,害死人啊。” 嘴里的肉片寡淡无味,还似乎缺少了盐。我稍稍品尝了一下,失去了进食的兴趣——即使我的肚子很饿:“来吧,这些吃的你们先分了,我没食欲。” 停顿了一下,我小心地说:“这里了……嗯,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在哪里……难道我真的穿越了?能否尽快送我出山,我要跟外界联系上……” 这番话经过我连续努力,野人似乎明白了,吃晚饭,两个野人收拾好随身物品,领着我向山外走去。小猴子背起了我的大包裹,手里挥舞着我的棒球棍,年长的则背着几卷兽皮,在前面领路,领着我向附近的城市走去。 这一走又走了三天左右,一路走我还一路继续学习着对方的语言。在这段时间,我的皮肤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但随后,我奇怪地发现,似乎是时光倒流让我重新回到了少年时代,我身高居然变矮,相貌也年幼了许多。 这让我心中很是恐惧——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的时光倒流了? 时光倒流后,外面的世界还在吗?我的父母兄弟还好吗? …… 多年后我依然记不起出山的情景,仿佛那是一段梦。由于梦境过于震撼,以至于我下意识地想要把它遗忘,不愿意回忆起来。 可能似乎,好像,也许,大概……我们走到最近的猎人村用了三天,初看见那个村落时,我怀疑野人给我领错了路,或许他们不是把我领向山外,而是领入更深的山沟,因为那座村落的文明程度并不比山中野人高多少,简陋的泥胚房,东倒西歪的木栅栏,粗糙的工具……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我的心情过度震惊,以至于怎么回到山上都不知道,影影绰绰记得,似乎,当时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发呆了。野人反复征询我的意见,看到我神态不对,又重新领着我返回山中。 等我慢慢清醒,我首先想到的是那辆汽车,也许是想用工作忘记焦虑,也是纯粹是为自己寻找寄托,我转回当初来到这世界的地方,没日没夜的拆卸汽车,每天劳累到夜晚,而后背着拆接下来的零件返回山洞,躺倒就睡。 在疯狂的劳动过程中,我也发现两个问题,首先是那辆汽车,不知怎地,所有的零件防锈能力陡然增加无数,仿佛所有的零件都经过“纳米”处理了;其次,哦,我的力气大了许多,很多难以拆卸的零件都能轻而易举拧东、卸下。 最后,我还不能确定的是,似乎我身上确实发生了什么,我的身高矮了数厘米,从镜子看,我相貌年幼了许多,现在说我十八九岁,没人不信。 此外,经过十余天的反复学习,我也大体弄懂了对方那种简单语言,不过,对方依然听不懂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哪一年?”“你们是什么人?” 竟然有这样的世界? 我身边两位野人竟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 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处身的世界,生产力水平极度接近原始社会,它应该属于青铜器时代,语言、文化极为粗陋,很多地方甚至保持着原始社会的痕迹。而山中野人所会的语言,贫乏到令人绝望,也许他们知道问题答案,却很难把意思表达清楚。 哦,在青铜器时代,有一句著名的话:“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在这样的社会里,能知道自己国家叫什么,已经是非常有学识的人了,更多的人终其一生没有离开过家园5公里左右。在这样的时代,不能指望一个平民能说清自己周围环境。 好吧,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我首先考虑的是重新返回社会。等我把汽车拆解完毕后,所有的零件都被分门别类藏入山洞。我用车上的零件重新武装起来——用简易制作的砂轮机将两块钢板打磨成三把长刀;几根钢管斜切,做成长矛枪头;用简易的牵引设备制作了两张简陋的木弓,带上最近猎获的兽皮,武装好了的我,带着两个野人重新下山了…… 第二章 我在春秋偷着乐 第二章 我在春秋偷着乐() 平常与我们交换猎物的小村落,最多也就是个大点的猎人村。 那场我记忆深刻的遭遇发生在一处山坡下,当时,一位中年人正跪在一座坟包前,捶胸顿足哭嚎,而我们的队列中,大个子野人在前面领路,小野人在我身后蹦跳,我从山梁上走下来。见到此人时,我停住脚步,好奇地打量对方。 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位“穿完整服装”的古代人。 对方穿的是一身很古朴的衣服:上下连在一起的袍服、高高的冠帽,那衣料样子奇特,似乎不是用绵布织成的。整件衣服上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扣子,只是用一根布袋缠在腰间……嗯,我曾经有个朋友喜欢“汉服”,据他说,这种服装称之为“汉服”。是汉民族传统服饰。它最早于春秋中晚期成形,由于这种衣服是上下衣服连在一起的,故此称为“深”。又由于其下装是个裙子,故此又称“裙”——它的全称是“深衣褥裙”。 ……好吧,在现代,它已经被称为“和服”了。嗯嗯,也就是说:这人打扮的像个“汉奸”。 此人面前的坟包似乎是才建的,上面全是新土,当时,那人正哭的昏天黑地。 我之所以停住脚步,是因为此人身上的衣物穿得很整齐,这是我穿越以来见过的着装最好的人。平常我所见的都是野人、猎人。为了保暖,他们大多数是用兽皮裹在身上。为了方便行动,他们的衣服上下是分开的,这也说明,无论哪个时代,野人的服装变化不大,都很接近现代服装。 经过多天的学习,我已经学会了野人所用的那种单音节语言。此刻站在新坟前,我换成野人的语言,小心地向对方问候,其意思大概是:“先生,请节哀……嗯,顺便问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对方抬头,泪眼婆娑的观察着我。许久,对方脸色突然一变,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他用的是野人的语言,翻译成现代话,意思是:“你是谁?从哪里来?” 对方的询问句中,“你”似乎是用的敬称,当时我不太了解野人的语言,许久以后,我才知道对方那句原话是“公子从何而来?”。而“公子”这个词,在当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把野人语翻译成现代语言太麻烦,我努力用野人语言、现代思维与那人交流:“我‘穿越’十万大山走来,但一直弄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什么地方?……请问这儿属于哪个国家?那个朝代?” 对方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提了个问句:“什么?你又是哪国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方:嗯,没错,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对方难道看不出来咱也是中国人? 我没好气的反问对方:“你是哪国人?” 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了一个令我大惊失色的答案:“我是晋人,这里是晋国赵城……附近。” 晋国赵城?! 对方的答案让我琢磨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又问:“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句话我是用野人的语言问的,哪种语言词汇笨拙,但大概意思就是那意思。 对方倒很客气,拱了拱手回答:“敝人婴,名程婴。” 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又问:“这是哪一年?” 对方答:“景公后某年!” 看到我还在愣神,对方马上又说出几个年号,无非是鲁国的什么君多少年,齐国的什么君多少年。最终对方一句话让我彻底明白了:“周简王某年……” 我张大嘴,口瞪目呆的看着对方——没错,青铜器时代,我早该想到青铜时代了;没错,对方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用布制作的,而是一种葛麻;对方发出的都是些单音节字,这种语言如此原始,还有,还有……现在怎会不是春秋? 我抬头看看天空,感觉一下四周的空气,现在是春夏之交的时候,因为这里是山区,天气还不算是炎热,空气非常湿润,甚至有点微微发冷,但对方一身葛衣,一点没有瑟瑟的神态。,真的很耐冻耶! 嗯,这其实也不能说明对面这人体格强悍到变态。虽然在这个时代,刚刚度过冰河时代的古人确实比现代人耐冻,但其中更大的缘故是因为古代远比现代气候温暖。据说,地球气候开始变冷是从宋代开始的,自宋代以后,地球的四季分明起来,原先生长在北方的莲藕、梅树、竹子等值物才开始向南方发展。 也就在这个时代,大多数西方人穿的甚至比中国人还简单,比如在地中海,很多人身上只围着一块布,而斯巴达人似乎把连“衣服”这个名词都不知道,那只是一群“穿大裤衩”的男人而已…… 我耳中还回响着对方的反问,许久,我才意识到这位哭坟的程婴还在反复询问我一个问题:“你从山里来,才出山吗,没有见过其他人?” 我点点头,嘴里下意识的用现代的话说:“竟然是春秋,晋国、景公后某年,什么意思?春秋人不太好相处吧……天呐,我怎么活下来?” 春秋是什么时代,《过秦论》中说这是个“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 也有人说这是个最璀璨的时代,中华文明有一半以上的成语出于这个时代,而中华文化在随后的几千年当中,不过是反复重复着春秋时代几个大思想家的论述。 这是一个孔子、老子、墨子、管子生存的时代。 嗯?孔子、墨子、老子现在出生了没有?这可是个问题。 我努力回忆着模糊地时代知识:嗯,这时,阿基米德应该已建立了物理学体系,或许已建立数百年了吧。那么,初中物理学课本上所学的力学、光学等内容,应该完善了。 啊,柏拉图建立的哲学体系也应该完善。而柏拉图弟子色诺芬所建立的经济学、以及他基于希腊雄辩术基础上所建立的逻辑学也已完成……还有,三角函数、微积分概念诞生。而化学,其体系早在千年前已经出现,但正式的名称,需等到亚历山大大帝出生才能确定…… 我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关于春秋时代的一些记忆,却记不清那些大事的具体年代。或许,我刚才所记得的东西并不精确……当时,身为赵武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所记忆的历史知识多么荒谬,这时代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原始——我所记忆的那些希腊历史人物,他们的祖爷爷还没有出生。 此时,我耳中听到对方反问:“公子原先住在哪国?” 豁然间,我一下想通了——这是春秋,这是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这时代,信息交流基本靠言传身受。耳朵没听到的事情,也许他一辈子也不知道事情的发生与结束。而历史书中所说的“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既是说:这是一个小国林立的时代;也是说:当时的语言文字很混乱。 啊,如此说来,这是个穿越人士最好隐藏的时代,由于信息交流不畅,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无法了解五里以外的人是如何生活,所以,即使一个人装束再怪异,所说的语言再怎么诡异,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因为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穿越是怎么回事,记得论坛上曾经讨论过穿越的内容,有一个灌水者曾谈到“疑似穿越者”公输班的事迹——这公输班也就是鲁班,曾被誉为“木匠的鼻祖”,他在春秋时代制作了一只能飞翔的鸟,他父亲骑上这只木鸟后,从鲁国飞到了吴国。 如果这段记述是真实的话,那么公输班在春秋时代就造出了依靠人力驱动、能飞翔千里的木制滑翔机,他或许是个典型穿越人士……接下来,他父亲的遭遇反映了绝大多数穿越人士可能遭遇的状况——从木鸟上下来的公输班父亲,被当地百姓当作“妖人”活活烧死。 无数穿越人士前仆后继穿越到古代,因为显得与古代人格格不入,大多数被古人当作木柴一类的东西就地焚烧,能够活下来的只有那些蔫坏蔫坏的穿越者,他们像鬼子进村一样静悄悄的潜入人群当中,不引人注意的混迹在芸芸大众中,并竭力与这个时代融为一体,侥幸活了下去…… 所以,穿越第一要素是:千万别让自己不像古人。 不像古人的穿越者,就是古人的柴火。 想到这里,我平静的拱拱手,尽量模仿古人的姿态,回答:“幸会幸会,在下穿行整个大山,也不知道在山中待了多久,故此想询问阁下,没想到,阁下说的年月不是我们用的记述年月,我竟然推算不出自己在山中待的确切岁月。” 这番话当然是用古代语言说的,但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这个意思。春秋时代的语言都是些单音节字,很简单,同时也难以理解,为了不与现代脱节,我尽量把古人的语言用现代的意思表述。 对方拱手,继续询问:“‘公子’原先读过书吧?……看公子的模样,像是读过书的。” 岂止是读过书,我读书读了十几年,眼看就要大学毕业了。 听到对方的话,我点点头。 对方再次拱手:“公子初来我们这个地方,语言不通,不如在下给你帮个忙,我教给公子这里的语言,还有我们的文字,以便公子能够安居下来……只是我有点小事,也需要公子帮个忙,不知道公子是否愿意帮忙?” 对方提到文字,我这才想起来,秦始皇统一中国后还有一项功绩:书同文。在秦始皇没有统一文字之前,中原大地连各国文字都不相同,至于语言……现代各地方言都来自当时各小国语言,当时的人说“十里不同音”。 也就是说:这时,虽然大家都是中国人,但国与国之间的文字与语言完全不同。 我马上冲对方点头:“多谢了,在下在山中不知道待了多久,语言文字都可能与你们略有不同,足下这个忙实在帮的太及时了——没问题,你帮我忙,我也帮你忙,绝对没问题。” 程婴点点头,一指面前的新坟,解释说:“公子既然是‘公族’,应该明白身为家仆的困难……不瞒公子说,坟中埋的是我的‘主上’,我族刚刚经过了一场变故,先主公唯一留下的血脉现在就躺在这个坟里,而我含辛茹苦多年,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等不能没有了‘主上’,没有了‘主上’我们这群人都要散去!可天下之大,我们能去哪里?我们无处可去,所以……刚才我看你的相貌,无意中发现你的相貌与我们的少主非常相似,啊,就是年龄也像,个头略有点差异…… 我恳请阁下冒充一会儿我们的主上,因为最近有个大事,必须由我们的主上出面。等公子办完了这件大事,我便有时间腾挪了……事后,我等必有重谢。” 我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似乎对我没害处。 虽然理解不了对方那种哭着喊着寻找主人的奴性,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帮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况面前这人显然是一名春秋时代的贵族大管家,有了对方照应,以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悄悄潜伏下来,也算是一种策略。 想了片刻,我试探的问:“你说最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们主上出面,我能听一听是什么事吗?” 其实,我与程婴的对话进行的并不畅通,随我出来的两名野人不时上前帮忙翻译一下,但这些细节显然不是主要的,就忽略不计吧。 程婴看了看面前的新坟,他回答:“冠礼——我们主上即将举行加冠礼,冠礼后要面见诸卿以及君上,只有经过这次冠礼,君上与诸卿才能承认赵族重立,而我赵族重立了,我们这些依附赵族而生的食客就能继续生存下去。 所以我请你帮这个忙。请你装扮成坟中这个孩子,去见我们的君上与诸卿……现在时间紧迫,我已经找不到第二个代替者了,若阁下能帮我这一回,我们事后便有时间慢慢寻找一个可以顶替你的人——我保证,这个人一旦找到,我们一定会给阁下一笔重谢,而阁下便可以海阔天空,任意遨游了。” 嗯,这人让我冒名顶替,这是好事,我正想顶替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可为什么对方还反复强调:事后一定会另找他人顶替? 看对方竭力的表白,仿佛后面的条件不提,我会不答应。 傻子才不答应,我考虑了半天,马上爽快的同意:“这点小忙不算什么,举手之劳,足下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 对方大喜过望,立刻从坟前站了起来,再三拜谢后,回答:“请阁下先去我的别院居住,我需要教导阁下我们的语言,还有一些相应的礼节,时间很紧,大概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等阁下熟悉这些后,便去见君上。见过君上后,有一段时间你会待在封地里,我会寻找相似的人来顶替你,而后我们再悄然调换身份,一定神不知鬼不觉。” 他说“待在封地”?——有封地?! 原来是个大贵族。 有封地的大贵族,美得很。 有贵族教导语言、文字以及礼节,保管能天衣无缝的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我想了想,指了指面前的新坟,询问:“你们主上叫什么名字?” “武——赵武!”程婴爽快的回答,一边回答着,他一边警惕的盯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武,赵武!晋,程婴……这一切联系起来,猛然间我脑海中冒出一个词来:赵氏孤儿。 原来眼前的情景就是著名京剧《赵氏孤儿》的内容。 嗯,《赵氏孤儿》的详细内容是什么?口口流传的《赵氏孤儿》是否是真实的历史?遗憾的是,我只记住那出京戏的大概…… 好吧,从今后我就是赵武,我便用“赵武”的名字生存下去。 第三章 “灭口”的危机 第三章 “灭口”的危机() 一个月后,我这个赵武走到院子,伸了个懒腰,看着院中的几个仆人在劳作,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个月过去了,我这个赵武才从繁琐的竹简文字中脱身出来,幸好我过去有一些古文知识,因此这一个月学的很快,现在已能用古代语言进行交流了——当然,看书更没问题,只是古代语言一个词代表多个意思,有点令人头昏脑胀。 ……好吧,现在是古人了,我不应该再用第一人称,就让我用旁观者角度开始叙述春秋。 这是山中一个小院,院墙都是用原木砌成,有一人多高,院内的屋子是夯土砌成。 从院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赵武只知道院外不远处,住了一小队武士,程婴对这些武士的存在解释为:防止别家来刺杀。但在赵武看来,他们的存在也是防止赵武逃跑。 赵武为什么要逃跑?这又要追溯在他遇见程婴的那个晚上,当晚,程婴把他安顿在这座小院中,立刻动身去给赵武请老师,但第二天清晨,赵武醒来却发现程婴提着沾血的剑闯进院子,正在追杀赵武带来的两个山中野人。 赵武立刻挥舞棒球棍拦截,在打斗过程中,他发现自己虽然不懂招式,但力大无穷,不管对方怎么耍花样,他只要一球棍打过去,巨大的力量总是打乱对方的进攻步骤,逼迫对方不得不防守,但对方的格挡总是挡不住他的力量。 打不过赵武,程婴放下剑,解释说:昨晚回来后,他赶回“原来的赵武”居住的院落,把那些知道赵武病逝消息的仆人全杀了,而“现在的赵武”从山中带出的两名野人,是这个计划的大破绽,为了防止泄露消息,程婴打算杀掉这二人。 程婴不理解,几个奴仆而已,“现在的赵武”有什么舍不得,他向赵武许诺,事后多赠送数名家仆以补偿,但赵武坚持不肯,最终,因双方语言交流不畅,鸡同鸭讲半天,程婴无奈表示放弃追杀…… 事后,程婴真的出去找老师了,但他走后,惊魂未定的赵武猛然想通了——程婴所谓的“事后放他离开”纯粹是个谎言。为了防止泄密,他不惜杀光过去的家仆。按这种状况推测,自己冒充完赵武后,程婴为保证不泄密,不会介意再度挥刀…… 没准,对方现在的放弃杀野人也是一种缓兵之计,他是去找更厉害的杀手。或者,杀手或许不会立刻出现,但等他出现的时候,赵武死期到了。 天呐,自己孤身一人,而对方确实有产业的大贵族,在这个茫然的世界,对方做点小手腕,也许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也许自己无声无息消失…… 难道我穿越来,仅仅是为了冒充一个人,而后无痕无迹的消失? 绝不! 辗转反侧的赵武思考了彻夜,两天后,当程婴带着数名老师返回。赵武干脆表明态度:天下之大,自己也无处可去,如果这次能成功蒙混过晋国君主与大臣,对方又许可的话,他宁愿一辈子冒充赵武,以赵武的名义活下去。 当时,程婴诧异许久,而后反问赵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貌似很傻很天真,让赵武纳闷半天,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古人的思维——程婴的问题是:“公子如果一直顶替我主上赵武,那么,你自家祖先的祭祀岂不灭绝了?” 这个问题让赵武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他原来的世界,他一脸的惆怅,一脸的黯然,一脸的无奈…… 因为无法理解春秋人的想法,赵武用了许久组织语言,却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回答。好在程婴也没有继续逼问,很可能他误会了赵武脸上的表情,许久过后,他像是明白过来,自以为是的说:“没错,以赵武的身份生活,事后重新找一个人祭祀足下的祖先,似乎更加简单容易——我怎么没想到呢?” 事后,程婴对赵武的态度好了很多,他迅速指示几名老师全力教导赵武,内容从当时的贵族礼仪与文字到生活小节,无所不包。 也是经过他们教导,赵武才知道,“公子”这个称呼在当时是专属名词,专指国王的后裔。 想当初,程婴张口称他“公子”,那是一种试探,因赵武当时穿的服装虽怪异,但布料质地不错,看得出它们属于春秋时代高尚用品,并且赵武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种文化人的自信——而文化,在春秋时代是贵族的专享。 当时赵武身边还带的两名随从——在这年代,两条腿的人,不是奴隶那就是贵族;能拥有自己的奴仆,定是身份不凡。 身为贵族的程婴不会相信那两个山中野人与赵武纯属偶然巧遇,而后立即就决定追随赵武——程婴理解不了奴隶地思维,正如赵武理解不了他的思维方式一样。 而这个时代,正是奴隶制往封建制过度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奴隶的生存是没有保障的,他们既要面临随时的追捕,还要面临野兽的袭击、生活环境的恶劣,使他们饱尝生活的艰辛。他们没有身份,所以不能下山,一旦出现在人面前,就要被人虏获重新为奴。所以,在山中,两名山中野人见到赵武身上的宝刀与随身的器皿,判定赵武出自于某“公族”后,立刻决定投靠。 春秋时代,做奴隶得到的待遇,要比追随“公子”身后做家仆凄惨的多,哪怕是国家灭亡后的流亡公子,也值得奴隶追随,所以两名野人马上向赵武表达了追随愿望,可惜赵武当时没听懂,但他随后赏赐给两个野人半瓶酒,以及“割献”后赏赐小刀的行为,在当时是一个“许可追随”的礼节。 嗯,春秋时代的酒,赵武随后也品尝了,等他尝过春秋时代的酒,心中直后悔自己竟把半瓶残酒赏赐给两名野人——相比春秋时代的酸酒,那半瓶残酒简直是天上的琼浆玉露。 现在的赵武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既然野人与程婴都认为他是某国流亡“公子”,他也就爽快默认了。至于他究竟是哪国流亡公子——这时代天天有小国灭亡,在信息交流基本靠口口相传的时代,程婴哪有能力追查他是何方神圣。 此后,经过赵武的坚持,这两野人也算有了正式身份——正式的贵族奴仆身份。 有身份了就必须有名称。春秋时代,人的姓氏还不明显,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叫一个单音节的“名”,而有“名”的基本上都是贵族,普通百姓连“名”都没有的。不过,即使是贵族,他的姓氏也是模糊的,比如“赵武”,这个名词是一种尊称,它的意思是“封地为赵,名叫武的那个家伙”。 赵武不习惯对奴隶单纯喊“喂”,这两名奴隶正式确定为他的从属后,他给这二人起了名字,年长者称之为“清”,小孩则称之为“连(同涟)”,以纪念他在水边遇到这二位的情形。 当安居下来,两位野人洗干净了,赵武才发现,所谓“年长者”其实年纪并不大,“小野孩”的年纪也不小。两人都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年纪稍长的人或许接近三十岁,年幼者二十才出头。只是因为这时代生活条件比较恶劣,两人的年纪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苍老。 而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赵武虽然二十出头,但穿越造成的时光流转,以及现代人的保养,让他看起来很接近十八九岁——这或许就是程婴让他冒充赵武时的考量。 小野孩“连”是个闲不住的人,几天了,他总试图接近院外的武士,结果对方根本不屑一顾,结果,他只能自己找乐子。现在他爱上了玩泥巴,正兴致勃勃地在院里捏泥,地下扔了一堆废品,他还毫不气馁地向下一个作品进攻。 赵武闲的无聊,漫步走到连跟前,看着对方的作品,不懂装懂的点头表示赞赏。 连做的是一个平底锅,看得出,他在模仿赵武带来的那种野外炊事锅,这小锅的形状像一个小泥罐,“连”正在竭力将平底锅的四壁捏的齐整、圆润,可惜他的努力常常不奏效,基本上,一地的废品都是歪瓜裂枣,没一个形象近似者。 赵武仰天长叹——他用现代语言在发感慨:“这时代真是‘万恶’,简陋的生活条件让每个人都变成了十项全能冠军,瞧瞧,连山中野人也开始制陶。” “连”听不懂赵武的感慨,他举起手中的泥罐,讨好的说:“主(人),你看这形状合格了吗?” 赵武叹了口气,又用春秋时的语言回答:“制陶器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活,想当年我在陶吧里泡了一个月,才学了点制陶手艺,你一个猎人玩什么陶艺?” 哈,当时赵武在陶吧泡了一个月,是想泡陶吧小美眉,可惜那美眉虽然每次热情迎接,但现在想来,她欢迎的是赵武的钱包,等赵武空了,小美眉的笑容也不见了。 连一脸纯真,茫然的问:“‘陶吧’是什么东西,是专门学习制陶手艺的地方吗?” 赵武呛了一下,回答:“咳咳,我的话,你听不懂的地方直接忽略——我告诉你,制陶首先要有陶轮,而后要对陶土进行筛选……” 连又问:“陶轮是什么?‘筛选’又是什么意思?” 赵武歪着头,提心吊胆的捂住了嘴——他刚才险些将“公输班”的名字脱口而出。而传闻中,正是这公输班发明了陶轮,而且他还发明了墨斗、锯子、梯子、滑轮等等工具。只是赵武还不知道,这个时间里,公输班“穿越”成功了没有。 想了片刻,赵武这才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理论:传闻“公输班”并不是那些木工机械的发明人,正像汉代的蔡伦不是纸的发明人,宋代的张小泉不是剪刀的发明人一样。因为在他们之前,已经有类似的器械诞生,只是这些人擅于总结归纳,能把当时存在的一些技术提炼出来,于是,发明这些东西的荣耀就归于他们。 现在,或许这些荣耀能归于赵武。 “传闻鲁国工匠技术都了不得,他们常使用一些辅助工具,或许鲁人知道这陶轮怎么制作……”,赵武字斟句酌的说,话说一半他禁不住思想抛锚,联系到“清”的身上:“我说,你一个山中猎人,不去锻炼打猎技巧,在这里玩泥巴干什么,‘清’到哪里去了?” “连”有点遗憾的放下手中的泥罐,回答:“清说,院子周围的武士很不友善,他想去找一张弓,还有剑——只要我们手中有武器,万一有变故,还可以抵挡。” “清”原本是秦国战仆。晋、秦常年作战,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战争中,当时身为“两长(五人为伍,五伍为两)”的清战败被俘,随后被分配为晋国功臣的奴隶。“连”则是彻彻底底的晋人,但他不是自由民,属于某贵族的家生奴隶。 晋国的卿大夫之间相互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也非常频繁,“清”为奴两年后,他的主人在斗争中失败,整个家族被灭门。而在那场变故中,部分家奴被拉上战场,“清”与十多岁的“连”都在其中。随后,他们被敌对者的军队打散,逃入深山自谋职业, “清”擅长射箭,他射的箭准头非常可观。而“连”自幼在山区长大,擅长奔跑,于是,在山中巧遇的两人于是自发的组成了一个狩猎组合:“清”负责射击,“连”负责追击受伤的野兽,直追到野兽血液流干,力竭倒地——古代的弓箭威力不高,所以两人狩猎生活过的很艰难,“连”因为营养不足,所以个子矮小,也因为常在山区奔跑,如今闲下来,总觉得浑身痒痒。 见到赵武不太赞赏自己的手艺,“连”沉默了。过了片刻,他看见赵武眺望着远处群山,在沉思,他又举起手里的瓦罐,解释说:“主,这里的肉食实在没滋味,我记得当初我们相见时你煮的那锅肉……呲,实在是又香又滑,所以我想做一个相同形状的锅,希望这锅子煮出的肉也一样香滑。” 赵武的语言学的还不太完善,“连”的词汇量似乎也不丰富,所以他说的话,赵武只能笨拙的领会成上面的内容。 赵武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到“连”不停地吞咽着,他也咽了口唾液,答:“说起当日的肉汤,啊,连我也馋啊,可惜当初我们太贪心,把那些好调料都快用完了……嗯,我该翻一翻背包了,或许能有剩余,哪怕找到一枚种子也好。” 赵武想到做到,他抬腿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身对连说:“去把‘清’叫来,我记得一种简单的制作弓的方法,他不是想要弓吗,我给他做一个……对了,你把院里的武士头领也找来,我吩咐他给你寻几个好陶艺师傅。” 回到自己的卧室,赵武看了看摆在屋里的包裹。直感慨春秋人朴实——他带来的那个包裹随随便便扔在房子里,这么久的时间,居然没有人好奇的打开窥探。而他带来的那把砍刀,应该是这时代最犀利的武器,程婴也曾亲身领教过,但那把刀随随便便仍在卧榻边,居然没人垂涎。 在包裹里翻检了片刻,赵武找出一些有用的种子,也从那个餐具箱里找出几把刀叉——如今已经不需要顾虑自己的老板了,所以这些物品可以随意使用了。 赵武查看了餐刀,感觉这刀虽然并不锋利,但想必以它的材质、钢火,也要胜过现在这时代的青铜器,磨一磨用来切肉,是个很不错的工具哟。 正琢磨间,院里响起脚步声,赵武赶紧收拾好包裹,转身面对门口端坐。 进来的是赵武的文字老师与礼仪老师,一个名叫师偃,一个名叫师修。虽然都姓“师”,但这两人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因为“师”并不是他们的“姓”,只是对两人职业的一种尊称。 程婴给赵武请来多位老师,但其余的老师似乎没什么身份,教完赵武相应的知识,立刻从庄园消失,那些老师来来去去,只有师偃、师修一直不换,似乎这两人身份较高。 两人当中师偃似乎是领头人,他五十多岁,长的干瘦干瘦的,一进门,他撅起山羊胡问赵武:“‘主(上)’,听说你需要寻找陶艺师傅,还要专门找鲁国工匠——再说,真要烧陶,何必那么麻烦,主上需要什么陶器,只管吩咐奴隶们做去,没必要亲力亲为啊。这么做哪里像个领主、像个贵族?” 师修年纪更大点,身为礼仪教师的他对贵族规矩更为在乎,但他对上下尊卑把持的比师偃好,师偃那里唠叨,他只敲边鼓,在一旁频频点着头,啰哩啰嗦给赵武讲着一些“榜样”,看似没有直接指责,但却让赵武更难受。他反复说得不过一个意思: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贵族,其行为应该是如何如何,而不应该亲自动手与奴隶混在一起玩泥巴…… 第四章 煮出一锅好汤,难(上) 第四章 煮出一锅好汤,难(上)() 赵武不耐烦的跺跺脚,用现代语言低声嘟囔:“不过是想煮一锅好汤,至于讲这么多大道理吗?景公如何喝汤,惠公如何长大的,桓公如何饮食,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得,看我的忽悠大法,身为一个‘负责人’的现代人,我不能学会本山大叔的几成功夫,白看十多年‘春晚’了。” 赵武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心里组织好语言,而后用春秋话回答,只一句就让师偃闭嘴:“你们说的道理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我现在做的,对赵氏有没有利?” 纯粹是出于年轻人的好胜,赵武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的反驳话,准备大辩论一场。现在看到大家突然不说话了,赵武反而感觉很失落,仿佛蓄满力量的一拳打在空处,让他心里憋得难受,他张了张嘴,心想:果然,人世间唯有利益才是政治永久的驱动力。什么贵族风度,什么社交礼仪,有了足够的利益,一切都是狗屎! 嗯,两位老师都是很固执的人,不容易放弃原则,怎么一下子都不开口了,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秘密,难道我所做的事,利益大的超乎想象,使得他们冷静下来一想,马上可以认定什么该放弃,什么该保留?! 算了,如今咱也算是一个有封地的大庄园主了,何必跟底下人客气,太客气了,就不像古人了……赵武马上很有气势地摆了摆手:“我还需要几个农民,最好是那种精通种植花草园艺的农夫,你速速给我找几个来……” 不等两位老师回答,赵武拿起一份书简,做出埋头读书的样子,不再搭理其他人……稍停,脚步声悄悄响起,两位老师悄然退下。 片刻后,程婴又领着两位老师跑了进来,劈头就问:“我刚才听说……现在时间紧迫,‘主(上)’不好好学习,操心陶艺的事做什么?” 赵武放下手中的书简,直率第坦白:“汤啊,就为了一口好汤!啊,这里的伙食太糟糕了,我的仆人清认为是餐具太糟糕了,他想给我制作一口瓦锅。——就是这样了!” 程婴沉默片刻,转身叮嘱师偃:“主上吩咐了,还不快去找人来。” 师偃点头答应着,程婴转过身来指指赵武手上的竹简,问:“主上的口音听起来还有点怪异,还要多加练习……实在不行,请主上尽量少说话,这也算是一种应对技巧。现在时间紧迫,主上还是多练习一下吧,下臣就先告辞了。” 赵武忽然想起一事,他赶忙又唤住了程婴:“等等,先等等:我刚才站在院里……” 赵武才说几个字,程婴连忙挥手让两位老师退下,回过身来,他放下了端着的架子,语气随意的说:“公子在外人面前说话太随意,有些事还是私下里说,比较好。” 赵武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然后走近窗前,一指远处的山梁,问:“我听说这里是晋国……我看到远处山上半边山梁是黑色的,那黑黑的东西是什么,不会是煤炭吧?” 程婴扭头眺望了一下,轻轻摇头。 赵武误会了,以为对方摇头是个否定动作,赶紧解释:“让院外那些武士帮我捡几块石头来,我打算看看?” 程婴扭过头来,马上回答:“没问题,公子只要不出这庄园,下面的奴仆任你指使……我这两日要回赵城一趟,回头我叮嘱他们一声,让他们听你指挥——以后公子有事,只管吩咐下人们。” 赵武轻轻点点头,又抱怨:“我可不是一个严肃的人,老这么严严肃肃的说话,受不了啊……嗯,以后我们之间说话,是不是可以随意点。” 程婴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看着赵武,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且等公子真正学会了晋语再说……说起来,公子说的话虽不是晋语,但每每能发出不同之音,似乎你们的语言,远比晋语还复杂,这让我很好奇——公子原先在那个国家,从小受的什么教育? ……嗯,这个问题公子不用回答,因为你的回答我听不懂!嗯嗯,真是期待啊……” 程婴说罢,若有所思地起身告退。 接下来几天,赵武竭力在为自己的伙食改善而奋斗。 春秋时代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锅,煮饭用的是三耳的铜鼎,鼎底下架了堆柴火烧水。鼎很大,散热面积多,要煮熟鼎里的东西,火必须足够大才能让汤不降温,所以煮食的时候,鼎外热浪翻滚令人不能靠近,等鼎里的汤煮沸了,撤去燃烧的柴火,汤表面已经浮了一层烟灰,让人看见就没有食欲——鼎没有锅盖。 改革膳食水平是一项系统工程,赵武首先从改革炊事工具做起,他先是在院子里指挥人砌起一个炉子——这时代还没有发明砖,为了砌炉子,赵武不得不先发明制砖技术。 做泥砖胚要先用模子,这时代没有锯子,无法用木板制作砖模,赵武又不得不发明锯子——就是找一柄上好的铜剑,用修车工具里的锉刀锉出细齿,用于切割木头。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木板锯好,赵武又郁闷的发现这时代没有钉子,木板之间的连接依靠榫卯,或者干脆用草绳一捆,为此,他又不得不发明钉子——就是将青铜棍一节节锯断,一端磨尖,当作简陋的钉子…… 泥坯制好了,赵武又苦恼的发现这时代还没有烧砖技术。这时的人制作房屋,土墙一般采用夯土技术。为此,他又不得不召集一群陶工制作小砖窑——这年头砖窑也没有发明,什么世道啊! 纳闷……没有舒适的、优渥的闲暇生活,那老子,墨子、孔子,又是怎么创造出思想巨著的呐? 总之,为了解决一顿饭的问题,赵武进行了一项大的系统工程。为了尽快完成这些琐碎工作,尽快吃到可口食物,赵武不得不引入流水线概念、分段施工概念……他将建砖窑的陶工分成数个班组,一人负责一段墙壁进行施工。按说程婴找来不少人,在现代,这样一支施工队,人数足以盖起摩天大厦,但在春秋时代,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盖起了一座小型砖窑。 第四章 煮出一锅好汤,难(下) 第四章 煮出一锅好汤,难(下)() 一个月过后,小砖窑盖好。又出现了铁锅问题……最终,赵武细细算了一下,这一个月时间,他以平均每天两三件的速度发明新工具,将整个制砖与餐饮行业所需的工具全部配齐,就连铲子也没有放过——春秋时代的铲子,与现代人所见到的铲形古钱币一样,既笨重又不方便。 小砖窑生火了,砖窑里燃烧的就是赵武找到的黑色石头——煤炭,他站在砖窑边,望着窑内被烧成通红的砖胚,不满的嘟囔:“不过是一个炉子的用砖量,竟然让几百号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据说,砖窑要烧好几天,这个时间是陶工们按照制陶的时间估算的。赵武站在炉边看了片刻,等不及砖烧好,耐不住性子,转身返回屋里。 赵武没有注意到,他刚走程婴就出现了,后者还带着师偃,两人挨个检查赵武这一个月的工作量。师偃一边检查,一边评价:“这么多新工具,我有的听说过,有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看来这公子出身陶艺大匠世家……啊,他还懂一点木匠技术、铁器冶炼技术,这就难猜了。这年头,人都对自家技艺看得很紧,传子不传婿那种,有谁会教授别家子弟?他竟然身兼三门技艺,罕见!古怪!” 春秋时代,有知识的人都是人才,公输班虽然是制作木工工具的木匠,但照样属于高科技人才,受到列国争相聘请,所以程婴对赵武出身大匠的身份倒没有鄙视心情,他又领着师偃走到砖窑边,师偃看着通红的炉火,好奇的说:“我们日日伴着这黑石,倒不知道这黑石竟然能燃烧,真是好东西。” 程婴犹豫的说:“或许这位公子家乡也有这种黑石,他们日常都用这石炭生火,所以知道这石炭的用法也未可知。” 师偃扭头看了看山区:“这位公子是从西南山区方向走出的,那方向,有数的大国有秦国、狄国、西戎,等等。我听说秦国正在着力开拓西戎,自秦穆公以来,秦国大肆伐戎,灭国十二,拓土千里——这人的语言不是秦语,或许属于某个西戎小国。” 我猜测,他是因国家被秦所灭,祖宗绝了祭祀,便逃入群山躲避,直到最近才走出山中……” 程婴马上问:“你怎么看?” 师偃想了想,又回答:“看相貌,这人不像是西戎人,还是中原人的相貌,但皮肤太白净,不像风吹日晒的西戎人。我仔细看了,这人以前至少懂一种文字,他们的文字和我们同出一元,都是方方正正的字体。 另外,我估计他们的语言文字也很完善,因为我每教给他一个新词,他都用自己原来的语言,在新词旁边注释——无论我说出什么新词,他都能找见相应的文字注释,这说明他国家的语言与文字非常完善。 这样的人,放在那里都属于公族呐……或许还不止如此,据我所知,中原很多公族(公子哥)都没受过如此完善的教育——真是妖孽啊!” 程婴想了片刻,轻轻吩咐:“我今日冒险告诉了你真相,但你所听到的、所见到的,一定不要告诉其他人——也包括师修。” 师偃马上问:“你决定了?” 程婴没有回答,他望着炉火沉思,师偃想了一想,马上又说:“还有一事我要特别提醒你,这人在建砖窑的时候,把人手分成几队,恍若在指挥军伍,我猜此人以前一定受过完整的‘公族’教育——非常完整,不仅知道如何制陶,还知道如何指挥军队,如何制作兵器…… 你应该看看他给自己手下制作的那张双桑木弓。我还听说,他在寻找铁匠,准备制作铁兵(器)。这样的人,我们不知道还则罢了,知道了还错过,简直是罪孽,所以我认为:把他留下来,哪怕不当做赵武留下来,对我赵氏也有大用!” 所谓“赵武制作的桑木弓”,不过是“赵武”昔日泡论坛的时候,看到某人贴出的一组照片。那组照片介绍了如何利用简单的牵引装置,手工制作桑木弓的技巧。赵武发明了木工工具后,顺便制作了一台这样的设备,纯用人力进行牵引,给“清”与“连”制作了两张桑木弓,弓弦则使用他从车里的一段救生索。 程婴沉思良久…… 赵武不知道院中这番对话,他现在正忙着上自己的课。目前,课程已经进展到了模拟训练部分,程婴找来了几名僮仆,与赵武进行一对一的练习,每天,整个下午都被这种练习占用。 等程婴重新走到赵武房内时,赵武还在练习,一名僮仆模仿晋国君主端坐在上方,赵武在师修的指导下,一遍一遍训练着应对礼仪,其间,但有一点不标准,师修马上命令赵武重新来一遍。 程婴进入房里是带着笑容的,他一挥手,几名女子抱着一大堆竹简翩翩走进来,程婴指挥这些女人将竹简堆放在地下,他笑着解释:“主上年纪渐长,身边也该有些女姬伺候了,我找来一些女子伴读,希望主上能好好享受……地上这些竹简,是先君生前的文章,请主上好好读一读。” 赵武诧异的望着程婴,他感觉到一向冷冰冰的程婴今天的口气多了一点亲切的味道。赵武脑筋一转,马上厚颜提出要求:“我来这么久了,很想要出去转一转,不知能否得到许可?” 程婴没有半点犹豫:“没问题,主上想去山里转转,尽管去转,只是山里野兽凶猛,主上记得带上足够的护卫。” 只能去山中,不是城里——说明赵武的自由还有限制。 随后,程婴又轻轻补充一句:“主上制作的弓箭十分粗陋,明日我找几个木匠来,主上指点他们一下,也好制作出更完美的弓矢……还有铁匠,我赵氏不缺铁匠,回头我多找几个铁匠来,把主上制备的那些器物都复制出来……” 原来是看中我制作弓箭的手艺,所以才给我有限自由。赵武恍然大悟,他继续提要求:“我在山中还留有一些昔日物品,很想带出来,能给我准备一些大床单吗……” 猛然间,赵武想到这年头还没有床单,他又立刻解释:“要成匹成匹的布,布的幅面越宽大越好!” 程婴答应的很爽快:“我今晚回城一趟,明日一早让他们送来。” 程婴说“今晚回城……明日一早让他们送来”,这意味着赵城离此并不远,但为什么这里显得如此荒凉,从没有路人从此经过,也没有乡人过来窥探? 赵武心中想到,嘴里随口问出这个问题。 第五章 一个春秋人给现代人的教育(上) 第五章 一个春秋人给现代人的教育(上)() 程婴咧嘴,微笑:“你忘了,我赵族才经过一次灭族惨祸,原先的赵地封领被大夫祈奚享用,虽然不久国君又把赵城还给了我们,但赵族已大伤元气了——那祈奚归还赵城之前,把赵城所属的农夫都带走了,幸好他看不上我们的匠人,使我们侥幸保留一点元气……” 程婴回答完,像是怕赵武再提什么难堪要求,他连忙起身,行礼告辞。随着程婴匆匆闪出屋外,师修后脚一挥手,指点一名竖子(童仆)上前挑出一竹简,嘴里吩咐:“主(上)现在识字已不成问题,唯独对字词的发音还有点不准,今后,我先让小竖(童仆)诵读这些竹简,请主上耐心倾听,那里听不懂只管问,如此教学相长,定然……” 童子马上展开竹简,诵读:“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 这篇文章说的意思是:晋文公一回国,就教化百姓,过了两年,就想对外用兵。子犯(狐偃)说:“请先等一等,百姓还不知道什么是‘道义’,他们还没有安居乐业”…… 于是,晋文公便致力于便利百姓,让百姓安居乐业。又过了一年,他再次打算对外用兵,狐偃又说:“请先等一等,百姓还不知道什么是信用,还不能十分明白信用的作用。” 于是,晋文公便要求做买卖不求暴利,明码实价,杜绝假冒伪劣以及“山寨”产品,让百姓看到“有信(用)”的好处。 两年后,晋文公再问:“行了吗?”狐偃说:“百姓还不知道秩序,还没有对秩序产生应有的恭敬。”于是,文公便任命官员来制定法规。等到百姓知法守法之后,然后,狐偃才同意国君征召百姓,组成军队征伐四境…… 这段文章读完,师修解释:“文公的变革措施,都是我赵氏先祖赵衰制定……” 据说,当年文公归国后,赵衰便抱着一大堆竹简去见文公,他这样告诉文公:“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晋国改革开放的指导思想就是四个字:‘全盘齐化’——我们在齐国流亡那段日子还真没有白过,我把齐国的典章制度全部搜集到了,我们只要参考管子的治国思想就行了。” 而管仲治国思想的核心理念是:“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让老百姓先富起来;“政之所行,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政策的制定首先要从老百姓的角度出发,要让老百姓安乐、安全、富足;政策实施之前,要广泛听取群众的意见,有利于百姓的坚决去做,不利于百姓的法律就坚决废除。绝不能靠恐赫百姓,靠欺骗老百姓,靠蒙蔽封杀,或者自认为“代表了”老百姓的意志,就随意驱使百姓。 说完这段话,师修指一指屋外熊熊燃烧的黑心小砖窑,夸奖说:“我赵氏才逢大变,如何重兴家业,这是个难题,但祖宗已经给了我们启示——我的意见是:先祖有现成的成功例子在那里,我们何必麻烦去找寻,就按先祖三个步骤走:富民——诚信——法治。” 赵武纳闷了:难道,咱在春秋就“改革开放了”,不是说“改革开放”是“伟大党”的创举吗?怎么……这可是在2600年前啊? 2600年前的“改革开放”——什么世道! 师修继续夸:“主上组织制陶、发明各类工具,研究新工艺……这些,看似玩耍,但对庶民有用,庶民学会了,等于有了致富手段,这就是‘富民’的步骤,深合先祖治国之策,甚慰我心……嗯,你先把这些竹简看完,竹简上还有历代赵氏先祖确定的律法……我认为,赵氏振兴,有这些律法,足够了。” 不光春秋时代有这些法律足够了——赵武随手捡起一卷竹简,看过之后他认为:二十一世纪,有这些律法也足够了。 赵衰是赵武的祖爷爷,赵盾是赵武的爷爷,这两人似乎是法家思想的开创者,他们在春秋时代便确定:法律条文必须明确公布出来让人人都知道,这才能被称之为“法”,否则,悄悄隐藏起具体条款,等人违反了才处置,那不叫“法”,叫“迫害”,叫“折腾”,叫“逗你玩儿”——明示,才可称为”法“;明行,那才叫”执法“。这是中华文明中,“法”这个字的“最本初”之意。 其中,赵盾还明确表示:法律还没有公布之前有人触犯了,不能去惩罚他(法无明令则为行)。否则,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会没有安全感,进而引起社会的动乱。这样的政府不叫有信用的政府。 赵盾还表示:法律一定要公正,要制度明确(同罪同罚);法律的执行,必须“杀有罪,不宽赦”;法律条款一定要硬邦邦没有弹性,这才让贪官恶霸钻不到漏洞,而有弹性的条文不能称之为‘法’(同罪异罚,非刑也),这种任由自己随心解释的东西只能称之为‘霸王条款(一夫(独夫)之令)’;而执行刑罚一定公开执法,民众就会知道遵守——“权威明示于众,法律就不必一再重申”。 换成今天的说法,意思是:执法要公开、公平、公正,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听说这句话是现代某个“伟大”发明的。 这说明什么? 说明春秋时代的赵盾就知道“隐蔽执法”,“钓鱼式执法”是不对滴,而且他们的国君还把这一点向全国百姓明确颁布,让当时的庶民人人都知道自觉抵制“钓鱼式执法”! 赵武听着童仆诵读的内容,感慨万千……他不知道,赵武名义上的孙子赵鞅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铸造刑鼎的人,而且他制作的是一尊铁鼎,这是中华第一铁鼎。这个赵鞅也是中国第一个明确将法律刻在鼎上的政治家。此后的法家便纷纷照猫画虎,将法律铸造在各种各样的鼎器上公示百姓,而只要如此公示律法了,现代人便将他们称之为“法家”。 翻检着这些春秋时代的思想,赵武一边看一边感慨,因为思想触动过大,他竟忘了招呼那些伴随竹简而来的女姬。这让女姬们很怏怏不快,也让师修频频赞赏。他立刻用老师的身份,吩咐女姬们居住在下屋,嘴里唠叨:“主上最近有大事,等过了这阵子,主上若不亲近你们,我来训斥他。” 什么,竟有这样的好事?……性福啊?贵族的生活真腐化……我喜欢! 赵武急忙伸手,想抓住点什么。没想到那些女姬听话的很,师修一吩咐,她们马上起身,潮水般向外退去,连赵武伸手都无法阻止…… 第五章 一个春秋人给现代人的教育(下) 第五章 一个春秋人给现代人的教育(下)() 第二天,程婴自己没来,他派人用马匹驼过来十余匹布,搬动这些东西不用赵武动身,可明显的,那些女姬得到了特别叮咛,她们低眉顺眼地工作着,期间,竟无一人抬眼看看赵武,而赵武看着战马旁边搬布的少女浮想联翩,啊,个个都摆出一副任君品尝的模样,他竟然能看不能上手,实在是…… 郁闷! 一旁的师偃见到赵武望着战马发呆,他走过来骄傲地炫耀:“我赵氏先祖在商代的时候就给商王驾车,在(周)穆王的时候,先祖造父曾给周穆王御戎(驾车),与穆王一同西游,后来穆王把先祖留在身边,把先祖的兄弟分在西方——那位就是秦国君主。 再后来,(周)天王身边发生宫廷争斗,我赵氏先祖离开天王身边,来到了晋地,成为上国公卿——从上古时期到现在,我赵氏从不缺战马,也不缺养马牧马技术,今后你要执掌赵家,首先要学会熟悉马性——将来或许你会为国君御戎,这驾车技术也是非学不可。” 难怪后来的赵武灵王首先把骑兵技术引入中国,原来赵氏一族有数千年牧马的经验积累,不过…… 赵武指着战马,问:“这上面怎么没有马鞍,难道没有人单独骑马吗?” 师偃撇撇嘴,倨傲的回答:“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单独骑马的,这叫‘单骑’。军中称为‘先马’、有‘走马’和‘马射’的说法,但如今,大多数马都是用来驾车的。至于你说的马鞍,我恍惚听过这东西,大约是齐地公子哥为了‘单骑’舒服制作的小玩意——不过真要贪图舒服,坐车岂不比单骑舒服多。” 赵武没有觉察到师偃口气中那浓重的嘲讽意味,他指了指马,又问:“婴(程婴)走后,这庄园应该是以你为首吧?……婴大概吩咐你了吧,我打算出去转转!” 师偃点头:“婴确实这么说过,但你不要走太远,出了庄园,一定带足随从——现在的晋国,对于赵氏来说,可不安全。” 赵武点点头:“山区无法行车(战车),我准备单骑走走,还要带着‘清’跟‘连’去,可是那群武士恐怕不会听‘清’的,请你交代一下:我打算出游几日,从山中带回昔日的物品。目前唯有‘清’与‘连’识路,所以,武士们必须听从清与连的指挥。” 师偃答:“没问题——主上这几日看书看到深夜,也该休息几天了,散散心了……婴送来了二十匹战马,两辆轻车。主上虽然不打算用车,但驾车技术却必须练会。” 赵武低声用现代语言嘟囔:“也就是看到那粗制滥造的兵车,我才必须取回自己东西。这战车居然没有车轴,车轮是直接镶嵌在车架上的,如此一来,车身的全部重量都在车轮上,这样的战车……” 当日中午,赵武都没顾上休息便他急忙吩咐清与连带领武士向山中走去——师偃曾要求赵武带足人手,但现在赵族衰败了,凑不齐符合身份的扈从。最终,师偃勉为其难的给赵武调拨了五百名武士。他对这点人手感到羞愧不已,但赵武对此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五百人,这让见惯了现代小公司员工数的赵武暗自咂舌不已,按现代标准,有五百名保安人员,那得是跨国公司了,年营业额总得在数十亿以上——赵氏居然对这样的人手感觉不满意……这是个什么时代啊! 赵武吃惊的神态全显露在脸上,让师偃心中很是鄙视一番,等赵武领人走后,师偃还不肯罢休,向师修嘲讽说:“小家子气啊,一看就是小国君主的后代,没见过咱晋国公卿的派头,这才五百人……” 师修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不满的打断师偃的话,谴责说:“今后他是你我的封君——你怎能如此不恭。” 师偃摇头,脱口而出:“还没决定呢……且等他通过冠礼再说。” 师修惊问:“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偃立刻掩饰:“我是说:他必须在冠礼上让国君认可,才能重获领地,不是吗?” …… 有熟悉山路的清与连领路,赵武一行人走得很快。到了离赵武“出事”的地点约莫四五里路的距离,赵武让“清”带领武士就地驻扎,并在附近狩猎,他则领着“连”,牵着驼布的马匹,继续往山中攀爬。 终于回到了山洞,赵武开始一一检查着零件,而后用布将所有的零件一一包裹起来。“连”在一旁帮忙,他满脸惊奇不已。原先拆卸汽车的时候,赵武神思恍惚,“连”有话没敢问,现在大家都共同生活了数月,相互间语言沟通不成问题了。故此,连摸着光滑的零件,小心翼翼地像摸着一块滚烫的炭一样,轻轻问:“主,这是天帝的车吗?……真是奇妙!” 赵武摇摇头,他无法解释“连”看到的这辆汽车,索性也就不解释了——贵族嘛,有这个特权:“连,你今天看到的情景,一定不要对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决不能让别人知道!” 连点点头,又说:“主,真要把这东西拉回去吗?运回去的话,山庄里的人看见了,怎么不会问?那我们该怎么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能说出个什么……就这么说:什么都不知道!”吩咐完,赵武开始继续包裹车身零件——那些卸下的轮毂、钢圈,“连”一个人搬不动,赵武却可以轻松的一手提一只…… …… 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赵武用整匹的布将一个个零件包成大包裹。最后,汽车只剩车底盘框架了,面对浑若一体的车架,赵武无从下手。 很奇怪的是,车身的油漆被打磨掉了,论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车身应该锈迹斑斑,但虫洞似乎给金属表面镀上了一层什么,光亮的金属表面一点没有锈痕。赵武看着车的底盘,感慨说:“剩下的活恐怕要用焊枪了,真遗憾,都是好钢啊。” 转过身,赵武指着满地的包裹,吩咐说:“剩下的活儿是我们两人的了。这些包裹,我们要一个个驮着走出约两里地外,而后都堆放在地上,等全部零件搬运完毕,我来看管这些东西,你去喊那些武士过来搬运。”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武士们发现这里的山洞,发现山洞里未搬走的车底盘。 连兴致勃勃的看着车框架,又问:“这些不拆了吗……主上没工夫经常过来,或许我能搞定它们,以后我玩耍的时候就过来拆一块,一点一点的往家里搬。” 赵武点头应承:“行,都交给你了——除非你能用牙啃。” 第六章 为了生活,努力发明(上) 第六章 为了生活,努力发明(上)() 一路无话,返回山下的庄院,赵武首先要制作的是圆锯,他先拿半截引擎盖,在引擎盖上画了个大圆,细心的用剪刀剪出圆形,然后用剪刀在圆盘边缘剪出锯齿,再用锉刀打磨……而后在圆中心部位凿一个四方孔,在四方孔中安装上四方形青铜柱,再制作一根手摇柄——一座手动式圆锯机床诞生了。 它的效率虽然低的令人发指,但比起这年代,纯用斧子砍木板的工作方式要快的多。 是男人都有点机械爱好,圆锯制作完后,“连”爱不释手,他不知疲倦的摇着锯子,看到锯下出现的一块块木板,他欢喜的扔下锯子,跳到院中吼叫不止,引得院子周围守卫的武士以为某一头豺狼狡猾的钻过了他们的防线,进入院里撒野…… 这或许就是古人的成就感吧。 圆锯制作完后,赵武也失去亲自动手的耐心,他指挥工匠依样仿制,又指点着工匠为他制作一个马鞍,以便今后他可以骑马去山中闲逛。 马鞍完成后,接着又需制作马蹄铁,马鞭,马嚼……这一套设备完成后,赵武没打算推广使用,因为他记得:第一个引入骑兵机制的赵武灵王遭到全国贵族的抵制,最后的下场很惨。所以他只是制作了十余副,而后骑上马,带十余名自愿追随的侍从在山中闲逛。 他也不是纯闲逛,他是在熟悉四周的环境,寻找应急逃跑的路线。当然,为了掩饰,他也顺便找寻一些矿石,植物、树种…… 马鞍制作完成后,已经进入秋季了——春秋时代没有确切的月份表述(以阴历计年的太初历是在西汉初年制定的),当时的史官,在记录这时代的事情,常用四季表示,而春秋两季是人们活动最频繁的时间,于是史册上常见“某年春”、“某年秋”的记录方式,现代人因而把这个时代叫做“春秋”。 因为这个原故,赵武不知道现在具体的月份,他是看到院中栽培的那些植物结了果实,故此推测现在大约在八月底、九月初左右。 据程婴表述,赵武初来的时候是春季,刚好是播种季节。其后,赵武从背包里翻出一些种子,让人种下去,当然,为了小心谨慎起见,赵武把各个品种只种下了一半的份量,没想到,如今这些种子都结了果——也不知这属于人品问题,还是春秋的气候特别好。 程婴对赵武播下的那些奇怪种子并没有疑问,或许他认为,这只是“逃亡公子”带来的家乡物种,出于思乡情绪才想在异地栽种繁育。为了安慰这位异国“公子”,程婴还从领地内抽调一批种田好手,精心照管地里的种子。 总之,这庄园附近气候湿润,昼夜温差不大,土地肥沃,再加上精心的照顾,种下的种子都开花结果了。品种有花生、棉桃、西红柿、红辣椒、芸豆、孜然、大茴香(八角),胡椒、大豆、黄豆;水果有葡萄与苹果,也发芽长出枝条。 这些种子都是个位数的存在,但经过农夫精心料理,每样都能幸运的种活。赵武自己都没舍得吃,已经下令,让农夫小心收获照管,等完全成熟后小心采摘,种子细心保管,以便明年继续扩大种植。 在此期间,赵武“发明”的砖也烧制也许多。而圆锯的出现,使得各种陶器的模具也得以批量生产。煤炭的使用使得炉火的温度超越以往,因此那座山中小砖窑烧制的陶器质量非常好,成品陶壁表面敲击起来,能发出金石之音。 在此期间,程婴又进山一次,看到这种现象,立刻召集大量陶工进山学习这种制作技术,学成手艺后的陶工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了,估计是被程婴安置在其他地方。 随着这批陶工的出师,似乎赵氏的财政状况明显改善了不少,等程婴再进山,穿戴已齐整起来,带来的食物布匹与奴仆数量,也多了起来。 小砖窑连续开工,烧出的砖以堆满了院子,赵武便琢磨着盖一座红砖大院,他四处转悠,寻找施工需要的矿石。但没几日,师偃来抱怨:“主上何必凡是自己动手,放着那些仆隶闲着没事……我听说你最近四处挖炭石,这种活你吩咐一声,自有下人们去干,主上还是抓紧学习为好。” 赵武微笑着看着师偃,反问:“最近伙食怎么样?” 师偃不自觉的说溜了嘴:“嗯,主上指导制作的那些瓦罐瓦锅极其好卖,如今我赵氏的陶器也算是国中一绝,都已经贩卖到了齐国。用这些陶器煮出来的汤也确实鲜美,非比寻常。” 赵武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他得意的回答:“我的本事,又岂止是在制陶方面。” 师偃这次倒很赞同,他频频点头:“这几日,我把主上制作的那些器物整理了一下,准备替主上编录一部《百器谱》,不知主上是否许可?” 赵武脱口而出:“怎么印刷……我是说怎么在竹简上把它绘出来?等等,我有办法了。” 纸,这一切都要归结到纸上。 想到印刷,赵武脑海中一闪念,想起一个旅游节目介绍的韩纸(高丽纸)的制作工艺,据说这种高丽纸的制作工艺是宋人传过去的,号称能用一千年,起初,韩国人将这种纸称之为“宋纸”。到了21世纪,它是“世界文化遗产”之一,是“韩国国宝”,还被誉为“亚洲的骄傲”。 这种纸的制作工艺来自宋代,没掺杂任何现代技术,在这春秋时代复制出来容易,但悍然复制……嗯,最近赵武发明的东西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他要被古人当作柴火,焚烧了事。所以,还是先等等。 “用羊皮卷”,在赵武神思飞扬的时候,师偃给出答案:“昔日秦国曾用五张羊皮换回百里奚,那时的秦国就喜欢用羊皮制作地图及书籍,我们《百器谱》不妨也用羊皮制备……” 赵武想了下,吩咐:“我看见工匠制作青铜的时候,有人用蜡制作模型……你找一个青铜铸造工,直接在蜡上刻画出图样,然后制作成铜板图画,再用铜板画在羊皮上敲一下,刻画出凹痕,随后,我们只需手工描绘一下,这不就成了?” 赵武说的漫不经心,但他不知道这个时代青铜是一种贵重金属,基本上等同于货币。而印刷《百器谱》至少需要制作一百张铜版,需耗费大量的青铜。 第六章 为了生活,努力发明(下) 第六章 为了生活,努力发明(下)() 师偃听了他的话,很好奇的看了一下赵武,见到赵武目光仍在专注着群山,他勉为其难的回答:“也好,我这就去找人……” 赵武马上又补充:“顺便再找一些铁匠来,我有用。” 师偃立刻用劝告的身份说:“看来主上喜欢摆弄恶金——我赵氏虽然会制作‘恶金’,但世人常以为‘恶金不祥’,会给使用者带来灾祸,令诸卿大夫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主上最好不要在公卿面前展示恶金,以免带来不测的灾祸。” 春秋时代,人们把“铁”叫做“恶金”。 在这个时代,每个家族都有一项特长,赵氏宗族以养马和铸铁手艺著称,“中华第一铁鼎”就由赵武的孙子赵鞅制备,可以想象,在这个时间段里,赵氏宗族已经积累了足够的铸铁经验,以至于数十年后他们能够铸造大型铁件。 不过由于春秋时代人们不喜欢铁,把铁称之为“恶金”,所以赵氏宗族虽然拥有这时代较为先进的铸铁工艺,却并没有因此获利。 赵武不以为然,他漫不经心的回答:“终究要走到那一步的——你还没有尝过铁锅炒出来的饭,那才是正宗……” 师偃有点不满,但赵武已经翻身跳上马,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说:“也有变通的方法,比如说我们可以在铁器上鎏上金铜,一方面防锈,另一方面……” 猛然间,赵武想起师修给他解说各国形势的时候,曾谈到吴王,谈到楚国正忙于跟吴国争斗,他搔搔脑袋,回忆着说:“我听说楚王有一个著名的铸剑师,似乎叫做干将,他的妻子叫莫邪吧,听说他的铸剑手艺非常妙。” 师偃不满的回答:“楚国名剑师应该是欧冶子,听说欧冶子有个小小徒弟,或许叫干将吧,不过,各国铸剑匠师都是一国之宝,我想楚王宁肯杀了他的铸剑匠师,也不会让他为别国铸剑。” 赵武想到吴王,不是想到了铸剑名师干将、莫邪,他想到的是那把吴王剑(或越王剑),现代出土的吴王剑防锈工艺做的非常完美,以至于它在两千六百年后出土依然保持锋利,连现代人都为之不可思议,而赵武恰好处身于这个时代…… 赵武想到吴王剑,是认为吴王剑的防锈技术不是突兀诞生的,在它出世前一定有技术积累,吴王寿梦既然已出现了,想必“吴王剑”铸造技术已基本成型。但他不知道的是,欧冶子正是“龙泉宝剑”的创始人,他在楚国开创“龙泉”这个品牌已经百余年了。 “哈,我就无法理解,干嘛我做什么事都要找个至大的理由——想制作一口铁锅,从而研究冶铁技术,难道就不行? 好吧……我听几位老师说:金(春秋时代铜就是金)矿归国君,领地里一旦发现金矿就必须上交国君。但铁矿不是,它是恶金,国君不要铁矿。连那位曾经占有过赵地的什么……祈奚,也不要。我赵氏不是因此而留存下两座铁矿了吗? 所以,赵氏想要甲兵犀利,让其他宗族不敢轻视,唯有从铁矿下手,并借助铁矿的便利……我要你们寻找吴国工匠,不要求你找到类似‘干将’的铸剑匠师。能有干将十分之一技艺我也就满足了。因为我要的只是他的防锈手段。 我听说有一种工艺叫做‘鎏金’,就是用丹砂加热成水银,再用水银融化金(铜)涂抹到金属上面,而后稍加烘烤,水银挥发后便留下了一层金(铜)膜。我还听说有一种‘金银错’制作工艺,嵌玉镶金手法,等等…… 你刚才说‘恶金’不详,那我们就把铁剑外面鎏上一层金,只留下锋刃部分保持原来的样子,这样一来,用金(铜)包裹的铁剑,去除了‘恶金’灾祸,还能依旧保持铁器的锋利,估计世人不再会以为这铁器不详……嗯,最好鎏一些吉祥图像,比如麒麟、凤凰、虎豹等等。如此一来,赵氏擅长的冶铁技艺,就能为我们唤来无尽的财富,而且还不会因此触怒国君——这理由够正大吧?!” 听完这番话,师偃愣住了。 久久,赵武看师偃再没有任何表示,他摆一摆手告辞。在他走后,师偃纳闷的对身边的师修说:“我本以为他就是个吃货,翻来覆去只惦记着如何花样翻新地吃,没有想到他的想法却如此奇特!” 师修轻轻摇摇头:“我们现在插手制陶业,是因为陶业虽属于范氏所擅长,但范氏与我们关系还算不错,但甲兵是魏氏所擅长,魏氏与栾氏关系密切,我以为,我们还是不要深入的好。 比如弓箭,我看过主上造的弓,良匠制作一张好弓要两三年,主上只花了一天就完成了,那张弓威力不下于良弓,实在方便快捷。但因为韩氏擅长弓箭,我们放弃了批量制弓的计划?为韩氏我们能放弃,为何不能为了魏氏再来一次——我赵氏刚刚兴起,还是不要树敌过多的好。” 远处,山那边,赵武骑着马缓缓走在山路上,他一边走一边悠然自得的甩着马鞭,眼珠不停左右转动,嘴里不停发问,以便让别人不去注意自己的小动作:“僚清,你说这骑马有什么不好,怎么卫士们都不愿意骑马出游?” 春秋时,人们大多数姓氏模糊。清是赵武的家仆,但赵武的“赵”指的是封地为赵,这是家族传人的特权,所以清不可能挂上“赵”的姓氏称之为“赵清”,除非赵武将领地赠送给对方……当然,赵武把领地送出去了,他自己就不能姓赵了。 而按当时的习惯,奴仆应该以职业为姓。清在赵武身边担任的是持戈卫士的角色,所以称之为“僚清”。连在赵武身边担任的是看门人的身份,所以称之为“阍(音hun昏)连”。而赵武身边跟随的两名童仆也有姓,他们称之为“竖左、竖右”——“竖”就是童仆的意思。 僚清挥了挥马鞭,轻松的回答:“主上,这或许是一种心态问题,你想,王公贵族出游都做马车,单骑而走的不是败兵,就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庶民无知,怎会喜欢这种狼狈的出行方式?” 原来如此。 在这个时代,做点小变革这么难嘛?我该怎么做,才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让自己生活舒服点? 第七章 终于“上位”了 第七章 终于“上位”了() 按说赵武制作的这副马鞍已经够精心了,他按照记忆的模样画出的马鞍图,无意中,形状无限接近高桥马鞍的形状。这马鞍制备完成后,他还不停听取武士们的意见加以改进——比如有武士反应:如此单骑而走,随身无法携带长兵刃,所以赵武在马鞍右后手增加了一个套筒,以便直立插放长兵器; 又有武士反应老在马上拿着盾牌太累,赵武又在马鞍左后手增加了个挂钩,以便挂上盾牌;还有武士反应,无法携带弓箭这种远程攻击武器,赵武从善如流的在马鞍右前方,增加了一个可以携带弓袋与箭壶的装置…… 这些设备的增加每一个都经过了精心考量,以便马上的武士能在紧急时刻,用最顺手的方式取出相应武器战斗。如此精心设计的马鞍,完全装备起来,连赵武都觉得很威风——战马身后直立插放着锋利的长戈,像一面军旗一般骄傲,而挂在左后手的盾牌也令人感觉到威风凛凛不可轻犯。此外,弓袋、刀剑配齐了,马缰上再加几个铃铛,走在山路上,威风的哗啦哗啦走,连山中的群鸟都在羡慕,不时的在左右盘旋赞叹。 可就是这样,庄园武士却不愿用这副打扮出来见人,他们都嫌丢人。 此刻听了僚清的话,赵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当时的王公贵族都喜欢乘车出游,所以庶民百姓都以乘车出游作为高尚,而“单骑”是狼狈的象征,是失败者的意思。春秋人单骑出游,会觉得很没面子,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然而,在山区,骑马总比乘车方便,这是不可否认的”,赵武甩着马鞭辩解。 僚清点点头,但没等他想出词来夸奖,赵武话题一转,马上又问:“听说山区里像你这样的猎人很多,许多人已经逃入深山生活了十多个春秋,这些人你认识吗?” 阍连催马凑近赵武,兴奋的插嘴说:“当然,我们在打猎的时候经常碰到他们,有些猎人比较友善,跟我们划地为界,相约彼此不可越过边界狩猎,但也有些猎人比较凶恶,敢直接动手抢夺我们的猎物,有时候我们打不过,对方人多我们只好退走,那样,就需要饿好几天肚子。” 赵武点点头,摆手示意,僚清领会了赵武的手势,冲阍连呶呶嘴。这两人长期在一起狩猎,彼此知道对方的习惯动作,阍连赶紧翻过身去,迎向了身后的武士,大声说:“诸位,今天我们出猎,打算猎些什么,主上决定为我们亲自烤肉。” 卫士们轰然欢呼起来,阍连马上指手画脚,指点着卫士排开散兵线,向前驱赶林中的动物。与此同时,赵武带着僚清催马走到一边…… 趁人不注意,赵武轻声说:“我需要一些人手——隐蔽的人手,所以我希望你重新入山一趟,召集那些猎人组织起来。” 稍停了一会,赵武继续轻声说:“我听说你在军伍中待过,大小也是个军官,我希望你把那些猎人按照军伍组织起来,告诉他们:我事后会让他们洗清身份,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僚清望了望散开的武士,此时阍连正在喋喋不休的向武士们介绍自己的狩猎经验,并指导武士们惊起草丛中、林木间隐藏的猎物。 看到没人注意这里,僚清叹了口气,指了指那群武士说:“主上,山中野人虽然擅长对付野兽,但对付贵人家将却不行。这些家将以搏杀为职业,擅长组成军阵发动集体攻击;而山中野人却习惯了各自为战,他们使用的武器简陋,铠甲单薄。若是把山中野人用来刺杀,或许能成功,若是攻打庄园,有那五百人在,哪怕一个小国的军队倾国而来,也恐不成。” 赵武轻声说:“我不需要他们攻打庄园——这几天我仔细琢磨了,如果程婴带我去见过诸卿与君主,事后他们想替换我,恐怕很难。” 僚清点头赞赏:“主上知识渊博,相貌雄峻,程婴再想找个相似的人替换主上,我想也很难……我原以为主上发明那么多新奇玩意,是为了振兴赵氏,原来主上是为了自保。” 赵武讪笑着解释:“我可没想那么多,原先发明那些东西,就为了让自己生活舒适点,没想到程婴现在越来越认真,已经开始向我介绍家族史,甚至给我送美姬拉拢,我想他是认真了。但我心里依旧没底,如果我们私下里拥有一支武装,多少能让我感觉安全点。 比如,万一庄园里有了变故,我们可以让那支武装攻打庄园,不求胜利,只求他们能够吸引武士的注意,以便我们趁机逃脱。 我这样想的,我们有一支秘密武装,如果我能在现在的位置永远做下去,那么我会以赵氏的名义给这些人身份,将他们作为家族私兵。反过来,如果发现不测,我们利用他们逃走,事后我会领他们找一片安居之地——我想,凭我的手段,只要给我们几年喘息的机会,我们就能在这乱世立足,成为一股不容轻视的力量…… 总之,无论前一种方法还是后一种方法,这些人的身份都解决了,他们绝对能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娶妻生子,传承后代。这对他们不是一个好出路吗?” 僚清点点头:“没错,以主上的手段,独立发展几年,必定能成为一股强大势力了。事后,我们进入他国为卿,或者依附某个权贵作为家臣,无论怎样,我们都能生存下去……放心吧,我准备准备,等主上找见机会,告诉我一声。” 武士们发出一声欢呼,一只惊起的野鸡被武士们乱箭射中,草丛中还跑出一只母羊带着小羊惊慌逃遁,阍连大声欢呼:“不要射箭,让我们活捉它,小羊的肉可鲜嫩了。” 赵武连忙催马走入人群,大声呼喊:“谁带渔网了,用渔网捕捉,要活的。” 僚清猛的眼前一亮,自语:“渔网,渔网还能干这个,我怎么没有想到?” 没想到这点的岂止僚清,武士们面面相觑,阍连低声嘟囔:“谁上山打猎会带着渔网……不过也对,用渔网捕捉野兽,似乎更方便一点……我怎么没想到呢?若是当初有渔网,我们只要惊起野兽,让它自投罗网,岂不更省事。” 赵武看到武士们不动,马上催促:“快点动手,不要伤害了这两只羊!” 阍连反应过来,他跳下战马,大呼:“看我的,你们排成一条线,我把山羊朝你们的方向驱赶……” 一番努力过后,两只羊被捉住了,母羊被牵到赵武面前,拼命的用身体保护小羊,两眼中似乎含着泪。赵武打量着小羊,感觉到很奇怪:“这羊叫什么名字?头角弯弯,身上的羊毛却不像山羊一样粗糙笔直——似乎有点像绵羊。” 僚清在一旁解释:“这是盘羊,因为头上的角弯曲盘绕,所以山民们称之为盘羊。这种羊喜欢生活在平原,一般都是结成大群行动,怎么回事?这两只羊似乎与羊群失散了。” 赵武指点着羊身上的毛,又扯扯身上的衣服,问僚清:“我现在的衣服不是麻就是丝绸,我想问问附近有没有人擅长纺织羊毛?” 僚清想了想,回答:“我原先生活在西戎,听说西戎有纺织羊毛的技术,不过他们纺出来的东西很粗糙,油腻难净,且质地坚硬难以缝纫,所以中原百姓都不屑一顾。” 赵武点点头:“我曾听说这种类似绵羊的动物,身上的毛很绵软,可以搓成很细的纱,纺出来的布匹非常柔软,也非常耐寒……这两只小羊可怜,我看我们养起来,嗯,现在我们有了剪刀,可以在每年开春羊群脱毛的时候把羊毛剪下来,试着纺织成布匹,或许是条致富之路。” 阍连一听,兴致勃勃的回答:“我去,小羊既然离散了,大队的羊群一定离此不远,我回庄子拿渔网,把那群羊全都捕捉回来。” 那些武士懒洋洋的不肯动,赵武眼珠一转,马上吆喝:“都去都去,清给你们领队,你们听从指挥,一旦羊群捕捉到,今后这群羊纺出来的布匹,两成归你们,任你们论功分配。” 赵武说罢,冲僚清使个眼色,僚清马上明白,连连点头:“我这就回庄园拿渔网,让连带他们向前追寻,放心,山中猎人都擅长追踪之术,连一定会找到羊群,而我带着渔网,也一定会找到他们。” 竖左、竖右左右看了看,为难的向赵武说:“主上,卫士们都去寻羊,主上身边岂不少人保护?” 赵武一挥马鞭:“我们与清同回庄园——没有我的命令,恐怕清拿不走渔网。我们再派一百个人去,让他们尽量捕捉更多的羊,而我就在庄园,等他们回来。” 一进庄园,师偃看见赵武,大喜过望:“主上回来的正好,程婴来了,他说今日就给主上行冠礼,明日去见诸卿大夫。” 赵武纳闷:“这么急,我正准备安排人手捕捉羊群……” 程婴听到动静跑了出来,一摆手说:“让下人去干吧,主上且随我回赵城,放心,等他们捉住了羊群,我就让他们准备肥美羹汤,等主上从新田回来,包管能喝上鲜美的羊羹。” 赵武连忙摆手表白:“我这次不是要吃羊肉……算了,我跟你解释不清楚,你调一百个人,随清去捕羊,这些羊我都要圈养起来,你再找几个放牧好手,给我小心照顾。” 师偃好奇的望着赵武:“这么兴师动众,居然不是为了吃,稀奇。” 程婴厉声喝斥:“师偃,别忘了臣下之礼!” 师偃立刻收起嬉笑,肃容拱手:“下臣知罪,请主上惩罚!” 赵武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享受到如此严格的臣下之礼,他扭捏的说:“算了,随口说出来的话,何必当真——嗯,我就不当真。” 程婴瞪了师偃一眼,拱手对身边的师修说:“修,你准备相应的器物。” 师修点头答应。 赵武跳下马来,好奇的问师修:“这冠礼……周礼不是说:二十才加冠么,怎么你们好像很随意,仿佛随便哪一天都行?难道有什么突发变故,使你们……?” 师修垂首回答:“虽然说,按周礼‘二十才加冠’,但也不是十分严格的,譬如鲁襄公,12岁就‘冠’了。我赵氏今遭大乱,这加冠之举,定需要诸卿的许可。程婴一直在操作此事,若诸卿一致赞同,我们便随便挑个日子,便能给主上加冠。 主上,我赵氏才经劫难,这次冠礼仓促了一点,也简陋了一点,请主上将就点。今后我赵族能否昌盛,全看主上了。若主上兴我赵族,今后主上的后人加冠,一定会诸卿云集,齐来祝贺,不会像今日这么宾客寡少。” 赵武听了这话,有点惶恐,又有点心中窃喜,他望着程婴,目光又从师修、师偃脸上扫过,按捺住心脏的狂跳,轻声问:“你们决定了吗?” 程婴跪下,师偃与师修也紧跟着跪在他身后,三人叩头在地,恭敬的回答:“一切拜托了。” 回到屋中,师修、师偃分立两边,作为这场冠礼的见证人,赵武按照礼节盘坐在屋子中心,程婴跪坐在他身后,亲手替他戴上头冠,而后程婴回到赵武身前,俯首在地,恭敬的说:“请正位。” “正位”又称“上位”,封建领主正式接掌家族,称“上位”,国君继承家业称“登位”。 赵武依言走到屋子上手的座位上,盘膝跪坐。程婴直起身子,高声唱叫:“诸臣拜见!” 随着程婴这声喊叫,一队队奴仆迈着小碎步,低着头走进屋内,跪在赵武脚下,向赵武祝贺冠礼,这些人当中有圉某(yu,同御,圉意为养马的奴)、竖某(竖是守藏司职的奴隶,是童仆一类的奴)、隶某(隶是监督“奴”劳动的奴隶小头目)、胥某(胥xu,意为领地内主管收税的小官吏,属于领主臣属)、黎某(黎是指住在农村的务农平民,是自由民,多为功勋士兵后代)、皂某、仆某(仆是主管打扫家务的)、台某……等等。 这一大群奴、仆、隶拜见之后,赵武一个都没记住他们的相貌与名称,因为这些人都跪在地上,连脸都不敢抬。而赵武整个过程就像泥塑土偶一样,保持着端庄的态度坐在上位上,一言不发。 接见完后,圉某重新返回屋子,低声报告:“车马已经齐备,请主上登车。” 这次赵武坐的是广车,这是一种军中冲锋专用的战车。广车旁边卫护的是两辆軘(这个字现在已不存在,意思相当于“屯”,是专门用于防守的战车)车。三辆车的位置是广车突前,軘车一左一右,稍稍落后于广车。三战车每车后有七十名持戈战士。 这种战车与现代的战车不一样,它没有车轴,车轮是直接安装在车身的,整个车身的重量全部压在车轮上,所以春秋中,车轮断裂导致“猛将”意外丧身的事例比比皆是。赵武站在战车边,看着战车发呆,他记起了“战国策”上无数的记录……嗯,他似乎还想起,兵马俑里的战车似乎也很少有车轴。 赵武的腿有点发软。 程婴走上广车为赵武御戎(驾车),师偃、师修披甲持戈持弓为赵武的“车左”、“车右”。一名叫做“鲋”的家族私兵头目登上其余两辆战车为“舆尉(车马护卫)”…… 等所有的武士就位后,程婴高喊一声挥动马鞭,战车隆隆开动。 赵武没防备,马车一开动的时候,他身子稍稍后仰,师修马上提醒:“主上,注意仪态,请端坐!” 赵武赶紧正了正身子,一手扶着车上的横木,端坐在车中心,他偷眼瞥一瞥身后那浩大的阵容,偷偷吐了吐舌头。没想到紧接着听到的一句话令他大感羞愧,只听师偃望着车后感慨:“赵氏衰落了,宗主冠礼,竟然只出动了三辆战车,我以为我们至少能凑足一百辆。” 一百辆,那该有七千五百人,这规模又该多么庞大。 听了这句话,赵武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小家子气感到惭愧,他正了正身子,心中琢磨:“冠礼耶,这是春秋时代的大礼,不知道今晚的宴席上会有什么美食,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美女任我品尝,好期待!” 今晚没有宴席。 战车开进赵城的时候,赵城的百姓聚集在街道两旁,看着他们的领主缓缓入城,沿途,马车经过的时候,所有的领民都跪倒在地上叩首,赵武从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尊崇,他心中有点沾沾自喜,但师修、师偃不停的在左右提醒他保持端庄,他只好打消了冲百姓挥手,呼喊“同志们幸苦了”的口号。 带着一种“我胡汉三回来了”的心情,赵武返回了赵城的程族府,一路所有的奴仆都跪地呼喊,这些奴仆喊得整齐,一下子让赵武听清了他们的呼唤,他们呼唤的是:“恭迎家主上位!” 第八章 山寨“赵武”的初次路演 第八章 山寨“赵武”的初次路演() 赵武坐上城主的位置——也是家主的位置,程婴一摆手,几名女姬走入屋内,手里捧着晋国的公卿服装,这时,程婴躬身告退,没等赵武反应过来,座位底下已经见不到男人了。 几名女姬跪坐在赵武脚下,赵武愣了半天神,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虽然秀色可餐,但:“(程)婴,这就完了?我肚子还饿着呢?” 女姬们在偷笑,摆出任君采摘的媚态,却无人回答赵武的问题。 饿着肚子干那事,有点惨!没兴致。 赵武返身,放下身调,含着怪大叔的微笑询问女姬:“我的晚饭呢?应该有个宴会吧……没有宴会,总不成——连晚饭都没有吧?” 女姬跪地汇报:“家主明日要朝见国君,今晚要绝食、沐浴,诚心占卜……” 赵武火了,他嗖的站起来,大喊:“惨无人道!本来这地方一天就吃两顿饭,让人成天老饿得慌,现在还不让吃晚饭……哪有这么折磨人的!奶奶个熊,我不管,拿饭来,谁敢饿着我,我跟他翻脸。” 女姬们咯咯笑着,一名女姬回答:“家主,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窥视主的行止,等着寻找主的错失……这吃饭的事情,能忍则忍了吧?我赵氏终究是待罪之族,主不会想为一顿饭,丢了家主之位吧?” 赵武看了看这名说话的女姬,用小指挑起对方的脸,怪大叔换上狼外婆的微笑,甜蜜蜜的问:“乖,如此聪明灵巧,叫什么名字?” 那女姬笑盈盈的回答:“婢女舂巧,以后还望主以后多多垂怜。” 赵武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自言自语:“我以后当然会垂怜你——咱现在是有房有地有车有兵马的大封建领主,目前单身一人,还没有生下接班人,换我们那的语言,俺现在是金牌钻石王老五…… 乖,拿金牌王老五换一顿肉包子,值不值?……什么,你不知道肉包子是什么?那馒头呢,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也行……唉,绝望,我这个‘金牌钻石王老五’头衔,竟然换不回几个馒头,这什么世道!” 赵武拼命解释半天,又是哄又是骗,几个女姬似乎听懂了赵武的话,她们虽然生起争宠之心,但还有点胆怯。 舂巧左右瞧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或许能去厨房,倒是能偷出一些肉脯来,但万一被人察觉到奴婢偷盗,奴婢不免是个死,家法森严,恐怕家主那时拦也拦不住——赵氏执法,向来不变通的。奴姬万一死了,怎么算?” 赵武眼珠转了转:“我不是要沐浴吗?你们去厨房提热汤,顺便偷几个馒头总行吧,随便藏在身上,带进来偷偷塞给我,这不一切ok!其实,我猜那些家臣也不一定会拦,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家主,我饿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谁那么不识趋……” 赵武在这里诱骗女姬,屋门外、墙角边,师偃与师修蹲坐着窃听,师偃摇头叹息:“主上刚才使了好几种技巧啊,又是哄,又是诈,再加上恐吓,许诺……这种种智慧,用在一个馒头上,为一个馒头折腾,他难道不知道,奴仆私自去厨房偷东西,就是死罪。” 师修摇摇头:“依我看来,这位公子哥养尊处优惯了,恐怕耐不得饥饿……也不知道他原先是哪国公子,如此娇生惯养,难怪彼国都亡国了——好了,不说了。明天他还要见公卿与国君,而我赵氏现在处于紧要关头,万一他因为饥饿出了岔子,也是赵氏的损失,我看,我们不妨悄悄帮他一把。” 师偃想了一下,答:“程婴已经让我们带来的武士护在院子周围,我看可以让厨房的人离开,让女姬们去厨房烧水供主沐浴,这样,让她们偷窃起来方便。” 师修摇头:“厨房里的食物都有记录,即使没有人在,记录也在。女姬们如果偷窃,事后定会被察觉……我看这样吧,你去厨房吩咐,将所有的食物都收藏起来,我去寻找几块肉脯,悄悄放入厨房,事后我俩再打扫一番,便不会有人知道私藏食物的事情了。” 师偃点头:“如此,你我分头行事!” 师修走了几步,停住问:“你说,我俩如此费心,是不是为了馒头?” 师偃仰起脸:“吱,我俩岂是为了馒头,我俩是为了赵氏!” 师修点头明白:“原来我俩寻馒头,不是为馒头花心思,而是为赵氏;而那小子为馒头操劳,那是真的‘为馒头’!” 院门口,程婴持剑盘坐在地上,他仰起脸来,痴迷的仰望着漫天的晚霞,嘴里自语:“这或许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夕阳,这世界,真让人恋恋不舍。” 才发完感慨,师修闪身走出院子,程婴懒懒的冲师修点点头,随口问:“你出来了,院里还有谁守卫?” 师修笑着回答:“其实,主上的身手也非常可观,至少你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们只要在主上屋里放好武器……我以为,我们无需如此担心。” 程婴懒洋洋的回答:“也对,今后该给他请一个剑术老师了,我看主上的剑术不成章法,像是不曾有师承,唯独仗着力大欺人而已。” 师修连忙附和,又解释:“师偃还在院子里照料,我独自出去转转。” 程婴仿佛看穿了师修的企图,他漫不经心的提醒:“那些女奴不见得个个可靠,再者,庄中的武士也不令人放心,而我们从山中带来的武士虽然可靠,但谁知道他们的嘴是否令人放心,也许,他们会无心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嗯,你不妨去我屋里转转。” 师修得到提醒,出了院落他直奔程婴的屋子,发现屋里已准备好了一个布袋,里面放满了食物。那布袋做成长条状,可以当腰带束在腰上。师修赶紧脱去外袍,将布袋捆在腰上,重新穿好外袍,走了几步路,发现并无破绽,这才反身走回赵武的院落。 既然程婴提醒那些女姬并不十分可靠,师修决定亲自将这些食物送上,他瞅了个空子,趁女姬不在赵武屋内,悄悄闪进屋内,将腰带递给赵武,低声提醒:“主上,那些女奴多来自诸卿赠送,虽然也有些我们的家养女奴,但她们的嘴并不牢靠,请主上(吃的时候)务必小心。” 赵武得到提醒,马上说:“既然这样……我光着身子洗澡,不喜欢女人在旁边看着,你在门外帮我拦住她们,等我洗好了,再请她们进来。” 师修点头答应着,闪身堵在门边。等赵武在里面吃饱了,师修闪身进了屋内,仔细查看了地上,打扫干净所有的痕迹,这才放女奴进来服侍赵武更衣,他还站在赵武身边,板着脸掩饰:“主上沐浴的时候,不习惯有人伺候,今后赵氏家规就这么定了,凡主人洗澡时,奴仆不得靠近左右。” 紧接着,师修又低声自语:“沐浴的时候,人都浑身赤裸,最利于刺客行刺,看来,我们确实要加强守卫力量……” 师修这么说,是因为春秋战国时代,确实是刺客最猖獗的时代,这是个最讲究个人拼杀技巧的年代,连国君都屡屡死在刺客剑下。春秋之后,刺客逐渐受到君王的围剿,他们渡海去了日本,成为后来的“忍者”。 女姬们听了师修的话,都很惶恐,她们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了赵武的身体,从而引起误会,等赵武更衣完毕,她们又立刻惶恐的告退,多一刻都不愿停留,而当时,赵武吃饱喝足,正旗杆高竖,兴致勃勃……没人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赵武重新登上兵车,向晋国国都新田城赶去。 从赵城往新田要走三天,路上,赵武只喝了一点点蜜水,半点食物都没有机会吃——这种绝食的习惯起源至晋文公,晋文公归国后,所有随同他流亡的功臣都得到了赏赐,唯独忘了介子推,后来经人提醒,他才寻访到介子推,但介子推已经背着母亲进入绵山中。文公随后得到别人的建议,放火烧山,以逼介子推下山来,没想到介子推拒绝下山,抱着母亲在山中被烧死。 事后文公很懊悔,他下令:从此以后,在他放火烧山那天,晋国禁止举火——这就是清明节“寒食”的来历。后来,他又将介子推抱的那棵树砍伐下来,做成木履,以示纪念,由此,“足下”便成了晋国最尊敬的称呼。 由于晋国当时是强势文明,于是清明节、寒食、足下这些名词推广至全中华。 自寒食节之后,晋国也便多了一个规矩,罪臣面见国君的时候,为表示崇敬,要沐浴、绝食,即使偶尔进食,也不能举火。 按规矩,在路上赵武是可以吃食品的,只要寒食就行了。但程婴害怕有人抓住这点恶意挑刺,所以坚持赵武一点食物不吃。当然,他也假意没有察觉师修不停的给赵武塞一些点心、肉脯——即使这些食物都是由他本人预先预备好的。 进入国都,赵武第一个见的是晋国第四顺位正卿、上军佐韩厥。路上程婴解释:“你祖父赵盾昔日抚养了韩厥,又一手提拔韩厥成为正卿,这次赵氏大难,仗义直言者唯有韩厥,你的这次冠礼也是韩上军佐一手安排的,所以我们先去见见他,看他怎么安排。” 韩厥早就在等候赵武,一见他们这一行人抵达,他赶紧招呼:“你们不该先来见我,该去先见执政……这样吧,我让儿子‘起(韩起)’陪你们去,等你见过所有公卿,最后再来见我。” 韩起应声跑出来,这是个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虽然是军人,他身材却不是雄壮的,反而是瘦长文静,但一张嘴,赵武就知道这厮不是个好鸟,他说:“哈,武已经长大了,长的如此俊美,该迷死妓馆的那些女娘了,怎么样,逛过几次妓馆?新田知名的女优认识几个,回头我领你去转转,有这么俊美的少年在,那些女娘该不巴结死我。” 韩厥对于儿子的口无遮拦似乎毫不在意,也许,这时代贵族的风尚就是如此,他含着笑,频频催促说:“快去快去,休得耽误了时辰。” 赵武接着去见的是晋国第一正卿、中军将、晋国执政栾书。他似乎早就等着赵武来拜见,站在元帅府台阶上,一见到赵武下战车,他也走下台阶,迎着赵武赞赏:“美哉!昔吾事庄主,华则荣矣,实之不知,请务实乎。” 这话的意思是:真是个美少年啊!我曾经是你父亲庄主(赵朔)的老部下。你外表已经够漂亮了,但不知道才能如何,希望努力加强自己的才德啊! 赵武的父亲赵朔谥号“庄”,故此被尊称为“赵庄子”,或者“庄主”。 栾书当年曾参与剿杀赵族,但他和赵武父亲赵朔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他讨厌的是赵同和赵括,当时发难也是针对他们的。现在的栾书已经是国家的执政,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他对赵武的态度还是真诚和爱护的。 赵武接下来见的是上军将,晋国第三正卿中行庚(荀庚),他的评价是:“美哉!惜也,吾老矣!”他在说:真是个美少年啊!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将来辉煌的那天了。 中行氏出身荀氏。荀氏本出自“先氏”,因“先氏”祖先一支因功获得封地荀,故别立宗族为荀,后来晋国改“上中下三军”为“上中下三行”,荀氏一支担任过“中行军”主帅,便成为“中行氏”;而得到封地“知(也称智)”的荀氏一支,则别立宗姓为“知氏(智氏)”。 随后,赵武马上见到了中行庚堂弟,智氏当家人、下军将、晋国第五顺位正卿荀罃(ying,罃这个字现代写为罂,罃字则在字库中难见,今后便用的‘荀罂’代替)一见赵武,也赞赏说:“我家那英俊小子,要努力呀!作为赵衰、赵盾的后代,如果到老还只是个大夫,难道不是个耻辱吗?……如果你能学习祖父赵盾的忠诚、学习曾祖赵衰文才,这样事奉国君,一定会获得成功的!” 荀罂封地为知(智),故此别立宗族为“知(智)氏”,所以又被称为知罂(智罂)。智罂称赵武为“吾家俊小子”,是因为赵武聘定的正妻是荀罂嫡长女。 知氏与中行氏是一家人,他们立场基本一致,都看好赵武未来的前途。 随后是新军佐、晋国第八正卿士燮(xie,音协,意为调和、协调),他对赵武的评价是:“从今以后你要时时警戒自己啊。你长得如此英俊,简直帅呆了,那一定是深受上天的宠爱。明白的人受到上天宠爱,会更加谨慎;糊涂人受到宠爱,则是骄横无礼……古代的圣王是最痛恨骄傲自大的啊!” 士氏了不得,他同时是中国许多姓氏的起源。士燮封地为范,故也被称为“范燮”,所以他是中国范姓的起源。而“士”也不是他的姓,其家族在尧帝时被称为“有陶氏”,故此其宗族中有一支现在还以“陶”为姓。后来,其家族某人曾为太甲帝御龙,被太甲帝赐其为“御龙氏”。到了周王朝时期,其家族曾被封为唐杜国(杜国),故此他又是唐氏与杜氏的起源。 而现在,他被称其为“士燮”,这其实是一种尊称,因被灭国后的杜伯逃入晋国担任了“士师”——也就是大司法官——而“士燮”这称呼的意思是:“士师(大法官)的后代、名叫燮的家伙”。 看得出来,士燮自己就是个谦谦君子,见到赵武免不得要唠叨得多一点,但他的话还是善意的。 晋国是典型的军国主义,四支军队的正副官员就是八名正卿,文官没有,全是武官管事。其顺序为:“中军将”为第一执政、称“元帅、元戎”;第二顺位正卿为“中军佐”郤锜;第三卿为上军将中行庚(荀庚);第四卿、上军佐韩厥,下面依次为下军将荀罃(智罂)、下军佐郤犨(chou)、新军将郤至、新军佐士燮(xie)。 见完了这些人,师修轻声提醒:“下面我们该去见‘三郤’了。昔日,你(赵武)爷爷赵盾提拔了三郤的祖父郤缺(音‘稀缺’),但到了三郤这一代,因郤家想争取更多的卿位,也想着讨好国君,便在赵氏蒙难时成为攻打赵城的主力军,我们将他们放在最后拜见。是因为放在最后见面,前面诸卿已表明态度,三郤也不敢过分为难。” 师修的猜测很精确,不过,“三郤”虽然没有为难赵武,但态度并不友善。 中军佐、晋国第二正卿郤锜(xiqi、音‘稀奇’,锜是古代的一种三足烹饪器皿,也是一种凿子的称呼)评价说:“真是个美少年啊,但要说壮武,和我这个老同志比,就差多了。” 下军佐、晋国第六正卿郤犨(犨chou、音愁,指牛的喘息声)一见赵武,不屑地淡然说:“年轻人来我这里求职的很多,我该怎么安排你呢?” 新军将、晋国第七正卿郤至不咸不淡地说:“嗯,好吧,你觉得谁比你强,就对谁好一点。” 在这里,郤锜所说的“和老同志比”,郤至所说的“谁比你强”,都是指他们自己,他们的话语中都饱含威胁。郤锜话中的意思是:虽然你很强,但毕竟不如我。郤至话的意思是:我比你强,所以你要对我恭敬点。 整个接见过程中,程婴一语不发,韩起在旁边不停的插科打诨,缓解着紧张气氛,但没用,三郤态度傲慢,似乎全不把韩氏的存在放在眼里。 整个过程中,赵武的举止倒是一板一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接见完毕,程婴出了三郤的官衙,坐在车辕上发了半天愣,韩起倒是理解,他劝说:“终究还是要见那个人的……现在去吧。” 程婴点点头,举起了马鞭,韩起跳下车,悠悠闲闲的说:“我先回父亲那里,等你们见完她,我请小武去妓馆逍遥——对了,我还约了士匄(匄gai,通‘丐’,他是士燮(范燮xie)之子,故此也称范匄)、魏相(魏家当代家主魏锜之子。因封地为吕,又被尊称为吕相),我们来个畅饮通宵。” 韩起约的这两个人,等于晋国的“太子党”一族,这些人都是当代晋国正卿的接班人,而韩起之所以把这些人一呼及至,是因为他父亲韩厥除了担任王宫警备司令外,还担任“公族大夫”,即专门负责管束“太子党”、为“太子党”开方便之门、并为他们事后擦屁股的“中央办公厅主任”。 与这些人交往,对赵氏的兴起大有帮助,因此程婴不能拒绝,赶紧举手谢过韩起的安排。 赵武的马车继续走向宫城,车马拐过街角,赵武才敢小心的询问:“见谁?该是去见国君了吗?” 第九章 令人发抖的大“秘密”(上) 第九章 令人发抖的大“秘密”(上)() 程婴阴着脸,低声回答:“去见你母亲。” 赵武的母亲名叫赵庄姬,两位老师给赵武介绍家族史的时候,对赵武的母亲绝口不提,赵武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亲还活在世上,《赵氏孤儿》的故事里,赵武的母亲是个勇敢的母亲,她奋不顾身掩护了赵武,并把他托付给程婴,但现在,为什么程婴、韩起谈起这位母亲,脸色都如此怪异? 赵武的母亲名叫赵庄姬,但这个名字一点都没有该女人的所有成分,这称呼的全部含义是:赵庄子的女人。 王宫后院,赵庄姬正在与宫娥们玩耍,程婴领着赵武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赵武在程婴的指点下,向这名贵妇行礼。由于程婴事先没交代,赵武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按照程婴的指点,一点不敢错漏的行礼如仪。 见到赵武进来,赵庄姬停止了玩耍,她细细端详了一下赵武,轻声自语:“跟婴长的一模一样,要是婴见到你长成……” 门边响起一声咳嗽,韩厥披甲闯了进来。他主管宫廷守卫,所以在宫中畅通无阻。只见他大步闯进院中,如临大敌的用一声咳嗽打断了赵庄姬的话,而后持剑在手,站在赵武身边,恨恨的盯着赵庄姬。 赵庄姬马上也咳嗽了一下,伸出手来遮住嘴边,仿佛像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韩厥的举止很无理,但赵庄姬却没有斥责,她停了一下,又没话找话说:“儿子长大了,为娘也在宫里住厌了,今后你正式掌管封地,便替为娘修一座小院,我也好享受一下儿子的福分。” 韩厥一声咳嗽,阻止的意味十分明显,赵武用目光看向程婴寻求答案,程婴毫不犹豫躬身答应:“主母吩咐了——我们这就兴建小院,国君那里……” 赵庄姬马上接话:“国君今日接见卫国国君(卫定公),恐怕没工夫见你——国君那里我去打招呼,你且放心。” 程婴叩首:“臣下告辞!” 赵庄姬伸手指指赵武,似乎要求赵武留下,母子说点私房话。但她还没开口,韩厥已挽起赵武,笑着,但严厉地说:“我儿子约了几位公孙(在晋国专指公卿大夫的孩子),正等着小武宴游,休叫他们等急了。” 赵庄姬无奈,点头许可。大约她不许可,韩厥也要按自己的心愿办,不等赵庄姬答应,韩厥已拽起赵武就向宫外走。 出了王宫,韩厥跺脚说:“我儿子不懂事,你程婴也不懂事么,你们怎可让小武去见那女人?怎就许可她住在小武身边?” 此刻,赵武脑海中一直轰响着赵庄姬刚才说的话——“跟婴长的一模一样”。 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程婴——难道这“婴”说的是这厮。 不可能,我那里跟这位一脸阴沉的家伙长的像了? 程婴板着脸回答:“赵城曾被攻击,至今城墙残破,国君没有许可,我们不敢修缮城墙,现在庄姬要去赵城居住,恰好给我们借口,可以借她建造一座小园的机会,顺便整修一下城墙。” 春秋时代的封建,指的是封建领主有权力在自己的封地内建设城堡,这就是“封建”的含义,但赵城是国君下令攻打的,城墙的毁坏出自于国君的命令,所以,即使赵氏得回了封地,却不敢擅自修缮破损的城墙,这是程婴的一块心病,尤其是赵武发明了制砖技术后,他修缮城墙的欲望更加强烈。现在赵庄姬要求去赵城居住,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合程婴的心愿,借助给国王妹妹赵庄姬修建园子的名义,赵城可以将自己的城墙重新整修一遍,并建设成一座不可攻陷的城堡。 韩厥听到这,脸色稍微缓和,他思考了一下,转身叮咛赵武:“程婴的考虑也对,但你要记住,今后跟那个女人住在一起,她送的饭不要吃,她递来的水不要喝,对她身边的人不要乱说话——要小心戒备,这一点,你要切切不忘。” 赵武脱口而出:“不至于吧,她总是我母亲。” 程婴板着的脸没有丝毫表情,韩厥望了程婴一眼,问:“你没有告诉他?” 程婴默默点头。 韩厥思考了一下,马上又说:“孩子大了,终究要知道,与其从别人口里知道,不如由我们来告诉他,你说还是我说?” 程婴的回答:“下臣怎敢指责主母的错失!” 韩厥深深喘了口气,转身对赵武说:“昔年,你母亲与叔叔赵婴私通,赵氏族长赵括、赵同等发现了此等丑事,便驱逐赵婴到了秦国,此后你母亲向国君密告赵括、赵同谋反,这才有了赵氏的灭族灾祸。” 赵武脑海轰的一声响,他的脸色很难看。 这时,他才明白了赵庄姬的那句话,心中有一个声音大叫着:“赵武不是赵朔的亲生儿子,是赵庄姬与赵婴私通生下的私生子——” 韩厥看到赵武的脸色,他误会了赵武的想法,轻轻劝解:“算了,知道长辈的丑闻,虽然你心里不好受,但她总是长辈,你不可做出冒犯之举!” 赵武突然脱口而出:“父亲赵朔是怎么死的?” 程婴脸色一紧,韩厥赶紧轻描淡写的说:“你父亲当年也是个英俊少年啊,可惜他英年早逝——” 说到这,韩厥马上跳转话题:“你去见郤犨(chou),他给你什么官职?” 赵武还在愣神,他看了看韩厥,又望了一眼无表情的程婴,嘴里无意识的回答:“军尉!” 韩厥似乎不打算给赵武自己思考的时间,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马上又问:“是‘旅军尉’还是‘师军尉’?” 按照周礼,军尉是军中五吏之一,它是军一级干部。但封建制下,要求军中干部自己组织一定数量的私兵参加战斗,所以又有‘旅军尉’和‘师军尉’的称呼。晋国现在由郤犨主管人事,他任命赵武为“旅军尉”还是“师军尉”,意味着在他眼中把赵氏看作是中等贵族还是大贵族。 第九章 令人发抖的大“秘密”(下) 第九章 令人发抖的大“秘密”(下)() 所谓“旅军尉”,意味着赵武在国家召集军队的时候,至少要组织一个旅的私兵参加军事集结,而后再由主管人事的官员将一些小贵族的私兵拼到他麾下,凑成一个师的人马,其后,赵武就负责指挥这一个师参加战斗——这是中等贵族的待遇。 而“师军尉”,意味着赵武至少要组织一个师的私兵,战时一些中等贵族的兵马将会调拨给他指挥,使他麾下兵力最终达到至少两个师的军力,这样一样,他将成为正式的“军级管理人员”,辅佐军队的正副将领参战。这也意味着给予他大贵族待遇,而他的官衔也将处于“大夫”的门槛,再向前一步就是“卿”。 赵武茫然的摇摇头,回答:“苦成叔子并没有说。” 郤犨被尊称为“苦成叔子”。 韩厥叹了口气:“这样也好——祈奚那家伙太不地道了,赵城在他手里过了一遍,归还赵氏的时候,青壮劳力都不见了,现在让你凑足一个师的私兵,恐怕也很难,郤犨(chou)不明确表态,你回去就按一旅之兵筹备,人手不够,可以问我要。” 没等赵武拒绝或谦让,韩厥连珠炮似的说:“程婴不懂事,这全怪他以前没有与卿大夫交流的经验,离、策,你们两人过来,从今后你们就跟着赵武做事了。” 两名类似客卿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赵武拱手拜见,韩厥在一旁介绍:“离住在东门,你可以叫他东郭离,他擅长筹备宴会,招待宾客;而策曾周游列国,见识广泛,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询问他。程婴对列国的情形并不擅长,这两位恰好补程婴之短。” 程婴在此期间一直没有插话,等东郭离与策拜见赵武之后,他转身冲赵武拱手:“主上,下臣心愿已了,本打算今日就动身,但主上今晚要见魏相与范匄,下臣不敢耽误主上的活动,请主上宽待下臣一日,明天请主上为我送行。” 赵武晕头涨脑,在他脑海中《赵氏孤儿》的版本不是这样的,怎么全乱套了。现在程婴的请求很怪异,但他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脑海中的一团乱麻,而韩厥已经接过话题,他脸色郑重的询问:“你决定了?” 程婴郑重的点头,韩厥表情也变的非常严肃,他站起身来,很郑重的冲程婴行了个大礼,嘴里说:“明天,我一定让儿子起为你送行!” 此时的赵武脑海里全是四个字反复轰响:“英年早逝!”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知道赵武的父亲赵朔死的蹊跷。 韩厥特意叮嘱赵武不要吃赵庄姬送来的食物,不要喝赵庄姬送来的水,这等于告诉了赵武真相——赵武的父亲赵朔是被赵庄姬与赵婴合谋害死的! 原来如此,原来赵武并不是赵朔的亲生孩子,难怪程婴在想到冒名顶替的时候,毫不在意他是否有赵氏血脉,因为程婴与韩厥需要的是赵氏的传承,而不是血脉。 也就是说,在那场大屠杀中,真正正宗的赵家子弟已经不存在了。 明白了真相让赵武有点沮丧,他忘了询问程婴为什么要跟他告辞,而众人仿佛完全忽略了他的感觉,只顾谈论着下一步安排。 韩厥继续说:“策的剑术非常可观,他周游列国的时候,曾遍访各地剑手,你可以让他贴身跟随,随时为你出谋划策——他是齐国人,你可以叫他齐策。此人曾在稷下学宫,学过管子的治国之策,对你大有帮助。” 紧接着,韩厥又指示:“今晚你住在智罂(荀罂)家中,我已经通知智罂了,中行氏、荀氏明天都会在智罂家中见你,你已经加冠了,子嗣问题也该考虑了。我告诉智罂,今年之内必须给你完婚,他已经答应了。” 说完这番话,韩厥摆手:“我儿子起正在南街等你,你让策领你去,程婴跟其余人就先去智罂家中安歇,顺便布置警卫。” 赵武这时已经直起腰来,他心中已经做了决定,目光恢复清明:原来我不是随时可以撤销的临时替代品,原来他们所要的只是传承,那么好吧,就让我把这个角色继续扮演下去,好好扮演下去。 韩厥惊奇的发现赵武眨眼间像是换了个人,原先身上那种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感觉不见了,而带来一种英气勃发的率性而为,他赞赏的点点头:“就该这样,年轻人,你有很长的路要走,就该甩下包袱,全力奋进,我看好你,我也看好赵氏的兴旺。” 程婴转身从他的马车里取出三个包裹,递给赵武,嘴中解释:“主上要去见魏相与范匄,下臣准备了一点小礼品,临时做出来的,仓促了一点,请主上一定告诉他们,多多包涵。” 赵武随手接过程婴准备的礼物,韩厥在一旁微笑着说:“三份礼物,我儿子那份就不需要了。” 程婴郑重点头:“需要的——礼不可废!” 赵武刚才一直想问程婴告辞的那回事,但韩厥乒乒乓乓不停的说,让他插不了嘴,等到这会儿,似乎有说话的机会了,程婴却没有让他开口,他反身指点师修,吩咐:“修跟你去,如何送礼物,修会给你交代。” 说完,程婴拱手告辞,齐策也在旁边拱手,口称:“下臣恭请主上登车。” 所谓“下臣”,它的意思是“臣下臣”。一般国君的卿大夫自称为“臣”,卿大夫的家臣则自称为“下臣”,这是“臣下臣”的简称。齐策现在归属赵家,按照春秋时的规则,是不用担心他的忠诚问题的,因为韩厥是在公开场合中把他转让的,从今后,韩氏不可能再收留他,更不可能在他背叛后接纳他。 赵武无奈登车,这辆战车是韩厥带来的,它是旅行出游用的轻车,车中只能坐两个人,师修走到马车前替赵武御戎,齐策坐在车左,躬身与赵武闲聊起来,边走边介绍晋国都城新田城的风土人情。 第十章 “礼物”引起的惊恐 第十章 “礼物”引起的惊恐() 晋国完全学习管仲的治国思想,而管仲是春秋时代第一个设立妓馆,并向妓女征税的人。晋国后来也如法炮制,妓女交纳的税收也成了国库的一项重要收入。得益于晋国的强大,诸侯向霸主进献的各国美女数都数不清,因此,都城新田妓馆林立,里面各国美女都有:楚腰纤细、齐女窈窕、卫女歌喉婉转、郑女贵族风范……这些,赵武的卫士们私下谈论过,赵武可算是仰慕已久。 “主上,你听说过,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听说楚女的腰纤细,盈盈可一握。韩起最近迷上了楚女纤纤,今天一定是在纤纤屋中设宴”,齐策不愧是周游列国的人,面对自己的新主人,他一点不尴尬,侃侃而谈,神态轻松。 赵武喜欢这种随意,春秋时代贵族之间的礼节多,被连续的礼仪训练拘谨的,赵武已经感觉到头昏脑胀,他心里有点畏惧这种公卿交往,而齐策的轻松正是他需要的,他放松了心情,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我今天才知道,我聘定的正妻是智罂之女,我们去逛妓馆,不碍事吧?” 齐策诧异的瞥了赵武一眼:“主上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现在的公卿不都是如此生活的吗?” “哦”,赵武轻松起来,他紧接着追问:“你在新田城待了多久?听说过智家女儿的事情吗?” 齐策笑了:“娇娇啊,那可是公孙的宠儿……嘿嘿,反正主上马上会见到她,等主上见过之后,就明白她是什么人了。” 赵武被齐策笑的发毛,他赶紧问:“可我想现在知道?” 齐策竖起一根手指,转移话题:“主上今天见了三郤吗?” 赵武点头:“见了,很倨傲,令人难以接近。” “三郤祖父郤缺曾为执政,父亲跛帅郤克也是执政,郤氏经营百年,晋国八卿中,郤氏占了三个,可谓‘其家半三军’,如今郤犨主管人事,其余二郤主管外交,都是油水丰厚的职位,当今晋国中,能与三郤抗衡的唯有智家,智氏加上中行氏、荀氏,势力也不小于三郤,韩厥子替主上定的这门亲,那可是意味深长。”齐策竖起指头,口若悬河的介绍着。 赵武随口说:“管人事是肥缺,这我知道,但管外交的怎么也是肥缺了?” 师修赶着车,一路小心翼翼的避开街上的人群,听到这,他头也不回的插嘴:“肥——管外交才是难以想象的肥缺呢。” 齐策点头附和:“主上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该考虑晋国的霸主地位——霸主啊,归附的小国年年要进贡,管外交的就是分配进贡任务的官,哪个国家进献多少贡物,还不是负责官员一句话的事情。而且,那些贡品进贡到晋国,难道会少了主管官员一份,重要的是,他们还是主管贡物分配的官员,小国贡上来的贡品,一份进献给国王后,剩下的贡物各家拿多少,全由他们说的算,你想这样的官职能不肥的流油?” 赵武明白过来,他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现在的元帅是栾书!” 晋国的执政官是中军将,人们常把这位执政官称之为“元帅”或者“元戎”。 齐策拍手:“对呀,这就是关键,栾书几次想插手外交事务,目前栾氏与三郤争斗的很厉害,我猜想,三郤在这时不敢另外树立强敌,所以才会允许赵氏复立,他或许没想到,刚刚复立的赵氏居然跟智氏、韩氏关系雄厚,我请主上记住这点,今后赵氏想要左右逢源,栾书是一个可以依仗的墙垣。” 师修哼了一声,似乎不满意齐策的激进,他马上打断了齐策的滔滔不绝,口称:“主上,南街妓馆到了。” 妓馆里人潮涌涌,齐策是地头蛇,他已经在门口云集的马车里认出了韩起的车夫,便招手唤过这人,询问:“韩起在哪里?” 有了这名车夫引路,一行人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韩起宴客的地方。从屋中的寂静可以看出,赵氏的复立,并不是广受公卿大夫的欢迎,因为别的妓馆都是高朋满座,这间房内只有寥寥三人,即使凭借韩起的号召力,也不过来了两位公孙。 韩起哈哈笑着,他手上紧了紧,一名楚女也在他怀中咯咯笑着,韩起没有起身,指了指身边两位,漫不经心的介绍:“武,我跟你就不客气了,这是魏家的阿相,这是范家的阿匄(gai),你们认识一下。” 师修递上一个匣子,低声介绍:“给魏氏!” 赵武依言接过礼匣,转交给魏相,口中谦逊:“临行仓促,再加上赵氏又破旧残败,这礼物难以入目,请魏相体谅。” 魏相温文尔雅的接过礼匣,转手递给下人,嘴里谦让:“你的冠礼我都没参加,惭愧惭愧!回头我会补上一份礼物,以后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魏相、范匄与韩起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他们面对赵武态度亲切,活像一名大哥哥,这其中多是韩氏运作的功劳,范匄接过礼物,微笑着说:“其实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你的礼物是什么,我听说你正在编录《百器谱》,啊,什么礼物能比得上《百器谱》。” 赵武马上恭敬的示意,随口说:“等《百器谱》编录完毕,一定给各位送上一份。” 这话一说,三位公孙悚然动容,他们站起来郑重向赵武行礼:“如此重礼,愧领了!” 赵武被他们郑重的态度吓了一跳,师修的脸色似乎不好,频频给赵武使眼色,赵武一边谦逊,一边装作没发现师修的暗示。齐策也改变了脸色,缓缓说:“赵家《百器谱》——我倒没听说主上在编录这本书,不过,这样的消息似乎不适合在妓馆说出来,万一传扬出去,弄不好引发国战。” 齐策如此一提醒,赵武这才恍然。 这是春秋时代,春秋时代各国为了公输班(鲁班)制作的木匠工具书,为了墨子制作的防守器械图谱,为了《孙子兵法》,不惜勾心斗角,耍尽阴谋诡计,甚至要发动国与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庞涓孙膑的故事,不就说明这点吗? 确实,这份礼物太贵重了,韩、魏、范三家公孙竟然也不谦让一下,就抢着拜谢,似乎唯恐赵武改变主意。 范匄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着,随手又要过礼匣,将手按在匣上,摆出一副粗豪的样子:“小武子既然擅于制器,我很好奇你送出的礼物是什么,哈,阿匄我就不客气了。” 按照周礼,当着客人的面打开客人送的礼物,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现在赵武答应送给他们《百器谱》,那么赵武送出的主礼就是《百器谱》,相对于这本书籍,其它的礼物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范匄才要打开看看,这种行为倒不是冒犯。所以没等诸位答应,范匄随手揭开礼盒,取出礼物。 礼物一出现,屋中发出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范匄举着礼物有点不知所措,他喃喃的说:“太贵重了,这礼物太贵重了。” 范匄手里是一只瓷杯,这是赵武随身带来的东西,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喝水的器皿都是笨重的金属爵,赵武嫌麻烦,便从随身带的那盒旅行餐具里取出两只瓷杯,作为日常使用,没想到被程婴看上了,他收起了一只,用在现在这个场合。 范家就是“有陶氏”,他们制陶的技术有两千年的技术储备,但瓷器却是第一次见到。 赵武车中那套瓷器恰好有点复古的意味,口杯被铸造成近似战国时代酒爵的模样,只是底下少了三足,化作类似三足的凸起,但杯把还可以看出爵耳的模样。这形式能明晰地看出它的春秋风格,又能看出它的大胆演化,因此,这款式没引起众人惊叹,大家惊叹的是它的材质——瓷壁的光滑与晶莹。 魏相悚然动容,他招手唤过捧着礼物匣的家仆,伸手揭开了礼匣,脸色变了变,从匣中抓出一把鎏金铁剑。 师修在赵武身后轻声解释:“主上在山中曾说过鎏金技术,这次为诸家准备礼物,工匠们试着按主上的说法做了一下,没想到成功了,这是其中最好的一把铁剑。” 铁剑不同于青铜剑的厚重,它显得很轻薄,但锋刃很利,这柄剑剑身涂着黑色涂层,只留白色的锋刃部分,黑白对比十分鲜明,而黑色涂层上又用十分古朴的手法画上了当时的祥兽图案,这些图形夸张而古朴,给人以吉详的感觉,整支剑更显得金碧辉煌,十分奢华。 魏相伸手弹了一下剑刃,嘴中不自觉的说:“价值连城啊!” 韩起跳了起来,连声问:“给我的礼物是什么?” 这个问题连赵武都不知道,他顺手接过师修递上来的礼匣,转交给韩起,韩起迫不及待的打开礼匣,赵武认出那是仿造他给清制作的桑木弓款式,制出的一张弓,不过,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这张弓经由专业制弓人士制作出来,比他的手艺要强的多,弓身曲线优美,其上浅浅的雕刻了许多花纹,让这张弓显得很不普通。 魏相笑了:“比较起来,似乎起子的礼物显得最朴素,而我魏家的礼物最贵重……” 韩起笑着回答:“赵氏对我韩氏有建立之功,赵氏哪怕送我们一根木头也是贵重的,我怎会在意礼物的价值……” 韩起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弹了一下弓弦,他立刻面色一变,马上将弓身凑在眼前仔细端详,紧接着,他脸色再变,闪电般将那张弓塞回礼匣,啪的将盒子盖上,回过身来,他脸色郑重的向魏相发出请求:“阿相,魏家甲士雄厚,你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人?” 魏相文雅的笑着,伸出三根指头。韩起马上说:“借我两百人。” 魏相脸色一变,在一旁的范匄本来在欣赏手中的瓷杯,但此刻,这名一直装粗鲁的汉子陡然间问出一句话,让人知道这厮其实精明的了得,他问:“你看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也带了三百人,难道还不够?” 韩起没有回答,马上转身询问赵武:“武,我回头安排几个人去你那里,可否?” 赵武没有在意这句话里有什么复杂的意味,他爽快的点点头:“当然!你跟我有什么客气的?” 韩起立刻招手唤过家将,把礼物盒郑重的递给家将,严肃的吩咐:“你带人立刻把这个东西小心护送回府,要亲手交给我父亲——对了,护送人手不够,去向魏家要两百人。” 魏相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的人,他把剑迅速塞回礼匣,啪的一声合上盖子,严肃的说:“起子,等等,我还没答应你呢,我这里也缺人手。” 这些人当中,赵武是最不明白的人,他看看屋内面色紧张的三人,有点不知所措,师修在他身后低声提醒:“主上,从容点。” 所谓“从容点”,就是让赵武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态。赵武低声抱怨:“我本来就不明白,现在做出无所谓的神情,又有什么难度。” 齐策轻轻点头,一脸的钦佩:“我明白!真绝了,这礼物是谁挑的?” 师修低声回答:“程婴!” 齐策一脸向往:“我猜就是他。” 此时,屋内一片慌乱,三名公孙都在召唤家将,魏相转脸看看韩起,频频用眼色示意,韩起轻轻摇头,有仇报仇的要求:“除非给我一百人!” 范匄大声嚷嚷:“这有何难,我给你五百人……你等等,我家离这最近,我从家召唤,给你五百人,你可愿意?” 韩起摇头:“别给我,小武子家里寒酸,要给你该给他。” 魏相马上接嘴:“我给,再给他添十名美姬。” 韩起顺手捏一捏怀中的楚女,楚女发出一声娇笑,韩起哈哈笑着:“美姬就不要了,他马上要娶娇娇了,嘿嘿,娇娇你们都知道,我就不用说了。” 魏相马上又说:“他要什么?我给!” 韩起回答:“你问他!” 范匄急不可耐,转脸问赵武;“小武子,你需要什么?” 第十一章 “回礼”太吓人(上) 第十一章 “回礼”太吓人(上)() 赵武很茫然,他刚要张口,齐策立刻把手按在他的膝上,低声说:“我回头给你解释。” 而后,齐策转脸问师修:“缺什么?” 师修一指赵武:“主上说!” 齐策马上问:“赵家复兴,缺什么?” 赵武思索了一下,回答:“首先缺织工,缺缝工,缺农夫,缺木匠……总之,似乎劳力什么都缺。” 范匄大声叫嚷:“不缺钱?” 师修一声长笑,骄傲的回答:“赵氏有主上在,还会缺钱吗?” 赵武本来想回答也缺钱,看这个意思这几位打算慷慨赞助,看到师修与齐策一脸理所当然的态度,赵武决定要点钱,要点员工,要些美女,好好享受一番,但师修抢先说了,韩起又否定了别人赠送美女的企图,这让他很失落,只好狠狠的瞪了师修一眼,一言不发。 齐策马上挺身而出,脸不红心不跳的狮子大开口:“三千农夫,一千士兵,五百织工,五百缝工,五百木器匠……哈,暂时就这么多了。” 魏相一拍桌案:“一千士兵、一千农夫、三百缝工,我魏家包了。” 范匄马上接嘴:“三千农夫,五百织工,我范家包了。” 韩起笑着说:“韩氏与赵氏不分彼此,剩下的自然由我韩氏出。” 齐策马上点头:“如此,成交!” 成交什么,赵武想问,可在场的明白人都忘了给他解释,只听范匄跳了起来,立刻呼唤家将回府中招呼人手,而韩起与魏相则忙着命令家将在馆舍周围警备。 一阵忙乱过后,馆舍里鸡飞狗跳,片刻间,一名官员模样的人过来探头探脑,紧接着,无数小吏模样的人出现在官舍周围,东张西望,游走无定。 魏相眼睛一闪,冲人群中一名官吏招手,那人点头哈腰的走过三家武士形成的封锁圈,向屋内走来,一路走,他一路向左右打招呼,似乎显得很有面子。 魏相马上向他奉送:“招呼你家大人来,我向他引荐一个人。” 那小吏一溜烟的告辞,等他走后,范匄大笑的接过来说:“我来替你引见一头肥羊,等会儿你尽管张口使劲压榨,我们在一旁帮腔,定会让你满载而归。” 韩起仿佛也认识这位小吏,他拍手大笑:“没错,这厮确实值得压榨,早听说齐地织布技术发达,据说齐都临淄人‘摩肩接踵’、‘挥袖如云’,‘挥汗如雨’……你缺家纺织人手,尽管问他要。” 齐策连声附和:“如此,要多谢几位赞助了。” 赵武不知所以然,他低声问:“修,这是谁?” 师修低声回答:“赵家十余年没有回新田城了,这人我并不认识。” 齐策点头:“没关系,我知道,等会儿你们不用开口,全看我的。” 韩起听了这话,推开怀中的楚女,冲齐策点点头:“策,看来我父亲没有认错人,你确实值得当家。” 一旁的赵武越来越感觉无法理解春秋人的思维,这齐策刚从韩家转会到了赵家,马上帮助赵家压榨韩家,怎么韩起不仅没有别扭的感觉,反觉得很光荣,频频夸奖齐策的本领,似乎他欺压原主人越厉害,原主人越感觉很有面子,觉得他值得推荐。 不一会儿,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越三家武士组成的封锁线,走进屋内,他进来的时候也似乎很得意,因为别人都被挡在封锁线外,唯独他被召唤进入屋内,这让他很自鸣得意。 一进门他就冲韩起拱手,接着冲魏相拱手,而后是范匄,嘴里不停的拍着马匹:“三位上国公孙,你们居然有闲,与我同在这里玩耍,幸会幸会!起子,你最近越发会哄女人了,瞧纤纤乐的;吕相,最近又写了什么雄文,我可等着拜读那滔滔不绝的大作呢……匄子,最近获得什么猎物,晋地山上还剩下什么野兽吗……哟,好一位英俊少年,不知道是谁家公孙?” 这位胖子一进门,将屋里的人个个拍了一通马屁,韩起喜欢在妓馆泡美眉,他夸韩起哄女人的手段日益精进;魏相因为封地在吕,他便尊称对方“吕相”,还直要求拜读对方的文章;范匄喜欢打猎,他询问对方猎获物,每句话都夸到在场人最得意之处,让场中的人脸露微笑,满意地冲来人点头。 赵武今天被人夸了一天英俊,其实他在现代,相貌顶多是个中上水平而已。但到了春秋时代——嗯,现代人回到古代,个个都是绝世俊男。比如21世纪人看上世纪八十年代人的照片,会觉得个个长的很傻很天真,这仅仅相距二十年,精神面貌的进化就足以让人感觉翻天覆地的差异了,更何况回到两千六百年。所以,现在的赵武简直是春秋绝世俊男。 韩起没有开口,这些人当中范匄的老爸职务最低,他担当起介绍人的角色,招呼说:“这是赵盾的孙子,赵朔的儿子,智家的女婿……怎么样,赵氏的小武子大有前途吧,孙老,赵家正在复起,你可要赶紧投资啊?” 回过头来,范匄又向赵武介绍:“这是卫国执政孙林父,卫国前不久打败了齐国军队,很俘虏了一些齐国人,你家缺织工,尽管向他张口。” 见过索贿的,没见过如此赤裸裸、明目张胆索贿的。 没办法,这就是霸主的气势。 身为附庸小国的卫国,被人索贿还得陪尽笑脸,唯恐受贿人不满意。 孙林父好歹也是一国执政,遇到面前这群公子哥,居然笑的很谄媚,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不停的谦逊:“哪里哪里,我小国能够小胜齐国,还不是仗了晋国的支援,若没有晋国撑腰,齐师小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再怎么说,他齐国也曾是旧日的霸主啊。” 看得出,卫国对打败了曾经的霸主很是骄傲,而这一功绩正是这位执政的功劳。 不简单,这位孙林父进门乱拍马屁,没想到表面粗豪的范匄比他更擅长拍马屁。这下子,孙林父也开心了,似乎更愿意掏腰包了! “一群老狐狸”,屋里唯一什么都不懂的赵武品味半天,只憋出这句话。 在场的这群公子哥表面看来只是耽于玩乐的公子哥,但其实个个都不简单,他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扯出来,足够绕城三周半,整间屋子里,唯独赵武的肠子,太直。 第十一章 “回礼”太吓人(下) 第十一章 “回礼”太吓人(下)() 孙林父眯起眼睛,抢步上前拉起赵武的手,嘴里喊的挺亲切,让赵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哟,是赵家小武子,加冠了?我说是谁呢,引得三家公孙如临大敌,原来是赵氏孤儿…… 好,好,今日我孙林父见到赵庄子的后代,能不慷慨帮助吗。一千织工我出了,再为你加五百缝工,怎么样?” 赵武感觉手头油腻,他觉得孙林父的手在他手中像蛇一样滑,此时师修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衣襟,一边的齐策不等赵武回答,马上昂然回答:“孙林父大人垂爱,我赵氏记下了这份情。” 师修在赵武身后悄声提醒:“拜谢!” 赵武马上下堂,拱手,行礼如仪:“多谢孙林父大人,这份情谊,我赵武记下了。” 孙林父笑的很开心,他谦逊几句,马上扭头呼喊:“奏乐奏乐,几位公孙在此饮酒,怎么没有音乐呢?” 孙林父这一说,赵武这才想起,他进屋的时候,总感觉到眼前的喧嚣缺少什么,现在经孙林父的提醒,他才想起:这间馆舍里没有音乐。甚至整栋妓馆里虽然人声喧闹,但只有很少的屋子内传出音乐声,这跟后世的娱乐场所大相径庭。 赵武不知道,按照周礼,音乐是很神圣的东西。臣子是无权享受音乐的,只有立了大功,经国君赏赐乐师,臣子家中才能响起金石之声。所以在春秋时代,家中奏起音乐,那就是身份的象征,简直像现代拥有宝马、宾利座驾一样,值得大肆炫耀。 几名公子哥的父亲虽然都是高官,但他们不是卿大夫,还没资格享受音乐。所以这间场馆没有音乐声。而孙林父是执政,虽然他是一个附庸国的执政,但苍蝇虽小也是肉,他的到来使这间馆舍升级了,以至于可以享受金石音乐——这也算得上是孙林父的一种变相的巴结。经他这么一摆弄,屋里的人也个个觉得大长面子。 音乐声响起,孙林父凑近韩起身边,悄声询问:“起子,你们突然如临大敌,所谓何来?难道是为了赵家武子,不会吧,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孙林父向韩起悄声问话,一旁的齐策再也忍受不了赵武的茫然了,他低声解释:“韩厥大人虽然官职低,但他担任卿大夫最久。在场的人中,范匄为人严厉(刻薄),不好说话;吕相严于律己,他嘴里也问不出秘密来,唯有韩起最好说话,孙林父是个老狐狸,他挑韩起询问,恰到好处。” 然而,韩起也不是个善茬,三名公子哥在孙林父进来的时候,已经藏起了他们收到的礼品。此时,两手空空的韩起双手一摊,很无辜的回答:“执政,你也知道武子的处境……我们突然接到一名食客报告,未辩真假,只好严加戒备——嗯,现在各家已经回去召集人手,等人手到齐后,我们决定护送武子回家。” 孙林父好奇的再问:“未辩真假的消息,就如此兴师动众?” 音乐的掩饰下,齐策低声解释:“‘起子(对韩起的尊称)’是借主上打掩护,他只说接到食客消息,却不说是什么消息,想来,事后对主上也没有妨碍——三郤与孙林父关系亲密,在他面前,主上说话小心。” 赵武点头:“我明白,既然三郤负责外交,当然与各国大臣关系密切。” 齐策生出一种无力感,他无奈的看着师修:“你们从未给主上介绍过列国形势?” 师修一脸羞愧:“我等十余年未回新田城,哪里知道风云变幻。” 齐策叹了口气:“……也罢,没关系,以后有我。” 这次倒是师修把赵武的疑惑问出来了:“怎么,孙林父与三郤关系很特殊?” 齐策回答:“卫国国君定公曾经驱逐了孙林父,孙林父在晋国待了十多年了,晋国两代国君努力,到了今上当政的时候,是郤犨强行将孙林父送回国,而后卫定公接受了夫人的劝告,才重新接纳了孙林父,说起来,孙林父有今日,那是三郤的功劳。” 赵武插嘴:“其实,也是国君的功劳,没有晋国国君在背后主张,三郤又算什么?” 赵武这话说的很轻,孙林父目光一闪,似乎听到了。他挨个打量在场的公孙,似乎在衡量轻重。正在此时,范家的武士到了,紧接着,韩家、魏家的武士相继涌入。除此之外,智家武士也出现了。韩起立即起身向赵武解释:“我刚才通知了智家,他们派人来接你了,来,我送你一百武士,我们动身吧。” 魏相直起身来:“我家今天来了一千武士,给你了,你全带走——来,虎,见过你的新家主。” 紧接着,魏相又向赵武介绍:“我魏家武士以虎、豹、熊、罴为主,这位虎是林胡人,能空手搏虎,故此得名‘虎’,他的勇猛是魏家武士之首,从今日起他归你了。” 范匄站起身来,解释:“我需要回去准备一下,这次我只能支援你一百武士,但这一百武士不是送给你的,回头你还要还给我。” 韩起站起身,招呼:“小武,我们相伴而行,我先送你回家。” 孙林父看了这浩大的场面,目光闪动,马上大声宣布:“一千织工、五百缝工,我三日后送到智家府上,请武子笑纳。” 韩起用身体遮住赵武,一脸体贴地阻止了赵武的辞谢:“走,武子……执政,告辞了!” 转过身来,韩起拍拍赵武的肩膀,低声说:“小武,你今天可算满载而归……你有个好家臣,程婴去后齐策接班,赵氏昌盛在即。” 韩起的话并没有得到响应,赵武的脸色很难看,他阴着脸起身跟随在喊起身后。不过他还记得应有的礼节,中规中矩的与孙林父、魏相等人告辞。 这一行人的规模实在浩大,魏家送了整整一千武士,赵武自己带来了两百人,加上范家赠送的一千人,韩起自己的五百人,整个队伍显得浩浩荡荡,他们一路走来,街上的人都侧目而视。韩起神色紧张,赵武脸色阴沉,默默的坐在战车上。 一路上,齐策看着虎指挥魏家武士,频频摇头,武士“虎”似乎不擅中言语,他粗壮的身躯肌肉贲起,憨头憨脑的,似乎纯粹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指挥队伍对他是件难事。虽然魏家武士畏惧他的勇猛,对他的指挥还算听从,但“虎”似乎对自己的工作毫无头绪,指挥起来错误频频。 智府门口,六十余岁的中行庚(荀庚)手持一柄长戈,浑身都在哆嗦,神情显得很愤怒。中行庚儿子荀偃(中行偃)与赵武岳父荀罂(智罂)年岁相当,都四十余岁,他们站的位置稍稍落后于中行庚。荀罂脸色平静,似乎不停的劝着中行庚。在他们身后,荀家——此人的名字叫做“家”,乃荀氏留守人,约六十余岁——正在给荀罂之子智朔、荀偃之子荀吴(中行吴)交代着什么,智朔、荀吴(中行吴)频频点头,这两人与赵武年岁相当,见到长长的队伍走到,他们微笑着冲赵武招手。 赵武看到中行庚(荀庚),连忙跳下车招呼:“中行伯,你也来了,小子怎敢劳您迎候。” “伯”的意思是“老大”,是一种尊称。 中行庚持戈遁地,大呼:“三郤竟敢如此嚣张,当我们荀氏好欺负吗?” 韩起赶忙打招呼:“中行伯,小武交给你们了……” 不等这三家人招呼,他呼哨一声,连滚带爬的逃离了智府。等韩起走后,齐策赶紧上前,先自我介绍一番,而后解释:“不关三郤的事,今日主上是被那三家做了幌子,以便掩饰真正意图。” 中行庚用戈敲打着地面,怒气未消的回答:“我料三郤不敢来惹我,小武放心,回头我去警告一下三郤。” 荀罂(智罂)淡淡的笑着,招呼:“小武,有话进去说,大哥,我们进去谈。” 中行伯用戈当拐杖,大步走回院子,一番繁琐的春秋礼节过后,众人各自落座,荀罂抬手招呼:“怎么回事,韩起虽然浮浪,但也算精细,韩家对赵家爱护备至,他怎敢用小武做掩护?” 齐策连忙上前解释,荀罂听过解释后,两眼盯着师修,确认:“你给韩家送的礼物是弓,给魏家送了剑,给范家送了陶?这都是谁的计策?” 师修得意的回答:“自然是程婴!” 荀罂兴奋的一拍桌案:“当初韩厥让我嫁女,我还担心娇娇过去生活不丰饶,这下我放心了。” 转过脸来,荀罂招呼中行庚、荀家:“你们两位的陪嫁是否需要更换?” 第十二章 吓死人不偿命(上) 第十二章 吓死人不偿命(上)() 春秋礼制,贵族嫁女的时候,同姓贵族要把自己的女儿作为陪嫁,送入男家门中,这叫“赠嫁”。所以在春秋时代,贵族一旦娶妻,他娶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团队。 这种礼节有一定存在的理由,因为春秋时“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在秦始皇统一文字前,甚至连列国的文字都不相同。贵族嫁出女儿,身边有一群从小玩到大的同姓女伴,会让新娘在今后的生活中,不至于连听懂她语言的人都找不见。 另一方面,这种陪嫁现象在大国婚姻中也很常见——诸侯嫁女,同姓贵族纷纷送出陪嫁,这也是一种政治手段,因为王宫里有一群本国“太太团”存在,她们会是本国利益、本家族利益的坚定维护者。 中行庚有点犹豫,荀家低头不语,赵武赶紧插话:“小武惭愧,如今赵城残破,城墙需要整修,领地内人口不足,农田中耕作的人手稀少,我恐怕不敢承受过多的恩惠。” 荀罂刚才之所以询问中行庚与荀家,是因为这二位本来送出的陪嫁女是不慎重要的庶女,但荀罂听到程婴的安排,又观察了赵武处事的方式,他看好赵武的未来,故此,要求其余两位送出的陪嫁女换成嫡出女儿。 反过来,赵武的表态等于委婉拒绝了陪嫁团的存在,他说的虽然婉转,但态度坚决。 不过赵武毕竟不是春秋人,他说的话没有齐策说的有力,齐策只轻轻一句话,就让其余二位做出了决定。齐策说:“赵氏此次入国都,国君并没有接见,虽然国君在接见卫公,但此种态度,仍令我主心中忐忑。故此,我等不敢承受中行氏、荀氏厚爱。” 中行庚(荀庚)还没有来得及表态,他的儿子荀偃马上插嘴了:“赵城确实残破,但好在离新田并不远,武子也是本国人,不存在言语不通、起居不便的情况,所以,陪嫁之人到无需与娇娇多么密切……既然武子辞谢,我中行氏就不强人所难了。” 荀家也马上附和。荀罂仰脸叹息:“你们二位,日后必会后悔今日所为。” 荀家与中行氏似乎也有点羞愧,因为他们不更换身份高的陪嫁女,意味着没把赵武当做卿大夫之类的贵族看待,这种行为很无理,故此两家不敢久待,匆匆起身告辞。荀罂怏怏送走那二位,叹了口气:“武,今日你忙来忙去,也该歇一会儿了,我去西园唤娇娇来,你们两位也该见见面了。” 荀罂刚走,一直神色自若的赵武突然觉得怒不可遏,他顺手操起几案狠狠摔在地上,几案从地上弹跳而起,碎片从齐策与师修二人中间飞过,使得两人急忙躲避。 摔完几案,赵武一言不发,转身向后堂走去。 齐策望着赵武的背影,觉得不可思议:“我约略听说过赵氏孤儿的遭遇,原来你们真把他在深山里藏了多年,他简直……简直像一块白绢!” 师修反驳:“小主人虽然什么事也不懂,但他并不是白痴,只是很多事情他不了解,所以无法做出判断。” 齐策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能绘制出《百器谱》的人,怎能是白痴?” 师修马上拱手,请求说:“既然如此,就请足下为小主人解释一番。” 齐策赶紧郑重回礼,口中连说感谢的话——他这一感谢是有原因的,程婴要走的态度十分明显,程婴走后,谁成为赵氏第一家臣,就是个疑问。原本应该由负责教导赵武的两位老师——师偃、师修顺利接班,但师修这一辞让,等于承认了齐策的才能,把程婴接班人的位置让给了他。因为向赵武介绍整件事情的由来,解释其中的奥秘,正可以显示自己的智慧,赢取赵武的信任。 两人你谦我让的走完了该走的礼节程序,齐策指了指后堂,轻声问:“主上怒不可遏,该怎么找个理由进去?” 师修轻笑:“看我的,你且在这里稍后,我去拿盘烤肉来。” 烤肉拿来了,师修就在屋里架起了炭堆,现场烘烤鹿肉,香味才起,赵武已怒气冲冲的从后堂走出来,他不由分说挤到炭堆前面,风卷残云般将架子上所有的烤肉抢到手中,大口吞咽起来。 齐策殷勤的递上一壶酒,赵武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放到一边,师修赶紧递上一壶清水,赵武仰脖畅饮,等喝完,他狠狠的将壶扔在地上,水花四溅中,他喘着粗气说:“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 齐策马上询问:“主(上)还记得我们都送出什么礼物?” 师修赶紧插话:“策,恭敬点。” 齐策本来打算采用启发式教育,用一个个设问句让赵武明白当时的情景,但师修跟赵武相处久了,他知道赵武现在的怒火已经到了嗓子眼,再采用那种诘问的手法,不仅没有效果,反而会让赵武怒气更甚。 齐策马上明白了师修的暗示,他禁不住感慨:“我以为,栾书之后定是韩厥,看他今日邀请来的客人,真是老谋深算,意图深远。” 栾书现在是执政,齐策以为接任者一定是韩厥,赵武被勾起了好奇心,马上问:“为什么这么说?哦,我明白了,你当初投入韩大人门下,就是看好韩大人,是吧?” 齐策回答:“我原来看好韩大人,但今日过后,我已经确信:韩大人一定会接掌栾书的位置。” 没等赵武继续问,齐策嘴不停地解释:“今天邀请的客人虽然少,但个个都至关重要——魏氏家有俊才,魏相将来一定会崛起,而魏相之子与栾氏是从小玩伴,两人关系深厚非常人想象。而范匄与栾氏是姻亲,故此,今日之会,虽然是在祝贺主上的冠礼,其实是在为三郤掘坟,我以为,三郤的坟墓已经掘好了,反三郤的联盟已经完全成形,这一切都在今日之会上。” 赵武撇了撇嘴:“齐策,你说的那么玄乎,我怎么看不出来其中奥秘?你详细解释一下……” 第十二章 吓死人不偿命(下) 第十二章 吓死人不偿命(下)() 齐策躬身:“主上看不出,是因为主上不清楚其中的关系——现在执政是栾书,可三郤依旧霸占着最重要的职位,栾书会乐意吗?所以,双方今后必然要起纷争。 那么谁在其中能够获利,我以为,今日的安排,一定会让主上成为最大的获利者,因为主上就像一根线,串起了所有的线索。 比如荀氏——栾书有今日的位置,多亏当日执政荀林父的提拔,故此荀家、荀偃是栾氏的铁杆盟友,而主上是智家女婿,今后栾书自然会与主上亲近。 通过主上,栾书又拉拢了范家、魏家,而支持主上复起的韩氏也会对栾书采取支持的态度——这就是今日南街之会的奥秘,这南街之会,必然会奠定今后二十年的世家格局。” 赵武催促:“说明白点,我对今天妓馆发生的事一窍不通,你给我说清楚点。” 齐策听命,继续解释:“主上今日送出的三份礼物,意义深远,比如韩氏擅长制弓,故此韩兵擅射——主上送出的是弓箭;魏家甲兵称雄晋国——主上送出的是一柄罕见宝剑;而范家把持制陶业,主上送出的是一只绝世的陶爵……” 赵武打断齐策的话:“那不是陶器,是瓷器?” 齐策诧异的反问:“瓷,这个字怎么写?” 赵武愣了一下,心中想:“难道‘瓷’这个词还没有出现?” 抓起用来拨炭的铜筷子,赵武就手在地上写了个“瓷”字,师修赶紧掩饰:“主上幼年待在山中,闲闷无聊便日日琢磨一些应用器物,这都是主上在山中琢磨出来的,我看这个词好,今后那种玩意就叫瓷了。” “瓷器的瓷字从瓦,这说明它依旧是一种陶器,但不同于陶器”,齐策看着这个字琢磨:“这种东西是如何制作出来的?数量多吗?” 师修继续掩饰:“主上在山中发现一种黑石,燃烧时能比干柴发出更高的温度,用这种石炭烧出的陶,质量非常好,叩之有金石之音,可制作瓷的手艺我们还在摸索,偶尔成功烧出来的几个瓷,但都不如那只瓷杯优美,我们将瓷杯送给范家,也是想着与范家合伙研究。” 齐策沉吟:“也就是说,那种瓷杯当世无二?” 师修点头,齐策想了想,马上又建议:“主上,如果真还有同样的瓷杯,我建议你送给范家,这种瓷杯虽然举世无双,但既然送给他们一只,何不凑成一套?若主上舍不得,事后范家得知赵氏另有私藏,弄不好会因怨成恨。” 赵武有点舍不得,因为这两只瓷杯确实是举世无双,也是他跟原来世界的联系之一。 另一边,师修听了这话,变了脸色:“妙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漏洞呢?” 齐策见赵武迟迟不表态,马上又劝解:“主上,赵氏现在需要的不是树敌,而是广结良友,瓷杯虽然珍贵,但对整个家族来说,却又算不上什么,策请主上舍弃财物,保存家族。” 赵武一咬牙:“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行,等范氏派来陶工,我会把另一只瓷杯让他们的陶匠转交范氏。” 齐策马上离席而起,郑重拜谢:“策得英主矣!” 赵武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就不明白,这三件礼物为何能拉拢三个家族?” 齐策不答反问:“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策倒想问问,主上送给韩氏的那张弓到底有什么奥秘?使得韩氏立刻变了脸色。” 赵武想了想,随口答:“很平常啊,也就是一张桑木弓,弓臂上雕了一点花……对了,盒子里应该还有几支箭,是铁箭头。” 齐策扭脸问师修:“师修,还是你来说。” 师修伸出两根指头,又比了比,做出另一个数字,他表情故意装出淡淡然,但还是掩饰不住骄傲:“六个人,用一天功夫做出了两张弓,剩下的都是雕花功夫;匣子里还有十二支箭,最好的箭,不是蒲草做的,是桑木箭。” 齐策抽了口冷气:“两支弓,六个人一天做了两张弓,还有十二支箭,果真?” 赵武难以理解:“这有什么?如果工匠们熟练点,他们会做的更多,更好!” 齐策马上又问:“弓弦是什么做的?” 师修答:“羊毛,是羊毛搓成的绳子。” 齐策点头:“我明白了,难怪韩起要变了脸色。” 赵武不耐烦:“怎么啦,不就是一张弓,十二根箭吗?” 齐策转身解释:“主上不知道,我们且不说这制弓的速度,就说这弓弦——向来弓弦都是用牛筋做的,用牛筋坚韧,但使用前要烘烤,等烤软了之后,再给弓绑上弓弦…… 韩氏是擅射,韩族的家丁多是弓兵,这弓兵在没挂上弦的时候是非常脆弱的,一旦遭到突击毫无反抗之力,而挂上弦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至少要三两个人舞弄大半天。主上送给韩氏一张随时挂弦的弓,如此一来,韩兵随时可以保持待射击状态,此举可以让韩兵的战斗力提高数倍。 另外还有箭,主上知道吗,向来箭杆都是用蒲柳做成的,天下蒲柳以董泽(在今山西省闻喜县)的蒲草做箭最为精良,但蒲草杆直且匀的很少见。 举个例子来说,晋楚邲之战,以楚国之大,举国才找出三支最好的箭,楚王平时将这三支箭放在太庙里,临到开战时,才将这箭交给神射手养由基,还特别叮嘱养由基不可乱射。那场大战晋国战败了,养由基只射了两箭,剩下那支箭换给了楚王,楚王将之重新祭放太庙——” 齐策说完,又轻声补充:“养由基两箭射杀了晋国数一数二的两位勇士,直接俘虏了你岳父智罂,随后他在楚国做了九年俘虏。” 紧接着齐策有点失态的大喊:“千乘之国楚国,以倾国之力才找到三支好箭,你箭匣中居然一次性装了十二支好箭,如果楚王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气的去跳河。” 赵武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眼中十分普通的东西,居然有这样重要的意义,嗯,貌似那些箭不是用树的枝节做的,所以箭身笔直而均匀——它们不过是像做铅笔杆一样,用锯子将整根树木锯成一段一段的,而后再用砂轮抛光打磨。 但锯子……砂轮…… 第十三章 原来是春秋第一骂手(上) 第十三章 原来是春秋第一骂手(上)() 想到锯子,赵武顿时明白了:在没有锯子的时代,要想纯用斧子砍出一根均匀笔直的木棍,似乎不可想象,而砂轮更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难怪整个楚国只能找到三根好箭。 “可我还是不明白,送出这三样东西,怎么就引得那些人愿意结盟?难道是《百器谱》的功劳?”赵武想了想,自以为是的说:“没错,制作这些东西的工具,在《百器谱》中都有标注。” 齐策马上建议:“那么《百器谱》更不应该轻易交出去,主上可以取部分残章送给那三家,这也是各家惯用手段,想必三家明知道是残章,也不敢抱怨。” 赵武皱了皱眉头:“齐策,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出原因——为什么是为三郤掘坟。” 齐策笑了笑:“这个计划很庞大,当时的情景虽然简单,但要说明这个计划,就不得不解释许多——主上,韩起收起了弓箭后,曾要求派人到赵氏学习,当时你答应了,随后魏氏、范氏也各自看清了手中礼物的价值。 他们手中的礼物表明,赵氏已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里取得了重大的突破,但赵氏却并没有大动作,没有利用手上的东西与他们争利,所以其余两家马上露出了学习的意愿……” 赵武点点头:“这我明白,我赵家若是动手了,就挤占他们的市场份额了,所以他们担心……难怪,难怪当时那些人拼命冲韩起使眼色,而后韩起要我向他们索要礼物,原来如此。” 齐策点头:“赵氏要崛起,就必须获得三郤之外其余家族的支持,当时韩起替你做主了,表明赵氏愿意将各家擅长的技术送给各家,而主上当时的回答也妙不可言,主上当时张口要织工,说明赵氏不愿在其余三家所擅长的方面与他们争利,三家自然大为放心,欣然赞助——我以为教授这些知识,主上不要过于急迫,用个十年八年再教会他们,那种效果最佳。” 赵武一拍齐策肩膀:“十年八年——这建议太有趣了,我明白,用个十年八年,将这三家捆绑在我们身边,太妙了,你放心,我们有很多东西研究,即使研究一百年,也不见得将这些知识钻研穷尽。” 齐策脸绿了:“一百年,太黑心了!” 师修厉声提醒:“策,端庄点!” 齐策马上躬身告罪,赵武轻松下来,轻轻摆手:“两位不要这样有板有眼,我对这个世界不熟悉,今后还要依仗你们,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长,若日日如此古板,时时如此拘谨,生活岂不无趣极了。” 齐策与师修赶紧离席而起,跪地叩首:“我二位今天遇到明主了……” 两人说了一大堆感谢话,似乎感动的无以复加,赵武摆摆手:“瞧,我刚说不要礼节太多,你们又来了,快起来吧,智罂大人去了西园,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我们时间不多,赶紧再给我解释一下,所谓我们南街之会‘替三郤掘坟’,又是怎么回事?” 齐策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其实答案很明显,三郤对赵氏的敌意总是难消,赵氏要想重新夺得新位,则必须从三郤下手——因为他们手头有三个卿位。 如今栾氏与三郤争斗越来越激烈,三郤再不放弃手中的权力,必有灾祸降临,等到巨变发生的时候,赵氏一族身系多个家族,三郤空出来的位置栾氏还能给谁,他还敢给谁?故此,下臣要在这里恭贺主上,赵氏兴起的曙光已经出现了。” 赵武装作深沉的点点头,一时之间,他脑袋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搞懵了,还没有醒过神来,所以只好不懂装懂的装深沉。齐策马上又补充说:“主上刚才拒绝中行氏、荀氏的陪嫁,也做得好啊。” 这话说完,师修起身,悄悄踱到门口,在门口磨磨蹭蹭,假意要去取炭火,实际上在为两位把风。齐策知时间紧迫,赶紧低声说:“晋国八正卿,荀氏现在占了两位,栾书斗倒了三郤后,荀氏定然也能占点便宜,等到那时,八位正卿荀氏有可能占了三位——这荀氏就是下一个三郤。 赵氏崛起,虽然不得不仰仗智氏,但与这三家过于密不可分,对赵氏未必是福。大家族之间,利益随时产生变化,今日的盟友也许就是以后的死仇,赵氏家中荀氏独大,未必是好事!” 赵武马上想起了他那位正妻,紧迫的问:“韩起每次提起娇娇,总是嘿嘿而笑,倒是怎么回事?你在国都待过,听说过这位娇娇吗?” “娇娇”不是名字,这个词类似现代的“宝贝儿”、“天使”、“安琪儿”一样,都是对爱女的一种昵称。同样类似的昵称还有“姜”、“无盐”——当时人们的主要调味品就是姜,做菜则主要靠盐提味,“无盐”则没有味道。故此这两个名词就成了自己心爱人的昵称。 院外响起脚步声,师修低声咳嗽了一下,齐策赶紧低声说:“主上,你想,若是你十六岁定亲,同伴都做母亲了,你还迟迟未嫁,只等着那人记起来娶你,你的脾气会怎样……这魏家的魏相可是文采斐然,主上读过《绝秦书》了没有,我还记得其中的精彩段落……” 齐策后面说的话是为了掩饰,紧接着,他摇头晃脑的背诵起来。赵武被夸得不好意思,他心中暗想:“什么呀,我是看到你们谈起娇娇都脸色怪异,才拒绝的陪嫁的——天呐,一只母老虎就够可怕的,来一群母老虎,还让不让人活了。我还想‘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哪敢放群虎入门。” 正思索间,齐策吟诵的句子让赵武跳了起来——好熟,原来是熟人,天呐,原来这“魏相”就是“吕相”,就是《绝秦书》的作者。这篇文章,师修曾让赵武读过,而在现代,《古文观止》里收录过这篇文章,赵武正是用这篇记忆中的文章对比古今,学会了当时的语言和文字。 第十三章 原来是春秋第一骂手(下) 第十三章 原来是春秋第一骂手(下) 按师修的交代,数年前,晋国派吕相(魏相)作为使者,正式宣布与秦绝交。这本是战争前的例行外交程序,但吕相的《绝秦书》却洋洋近千言,被称为“古今第一颠倒黑白文”。文章中,吕相强词夺理地追溯了自晋献公、秦穆公以来八九十年来两国之间的是非恩怨,颠倒黑白的历数晋人的仁至义尽和秦人的沽恶不逡…… 整篇文章慷慨雄辩,行文恣肆,辞藻华美,开启了《战国策》中以口舌捭阖诸侯的先河,还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视”等成语。 这篇文章好得连被骂的秦国人也爱不释手,他们仔细留存,认真学习,在日后骂楚国人的一篇公文里完全模拟了此文。 可惜的是,古人似乎不太支持山寨版,他们将原装正版的《绝秦书》收录在《古文观止》里,给予很高评价,却将秦国人的山寨版克隆《绝楚书》扔在一边,导致秦人文章只留下了个名字——而且还是骂名,杯具啊。啊,《绝楚书》的具体内容最终绝传于世,常使今人难以揣测春秋人的抄袭水平……嗯,那可是“中国第一剽窃文”,很令人浮想联翩的。 魏家有这样一位春秋第一骂手——,他有可能还是“中国第一骂手”,这样一位口才了得,滔滔不绝的雄辩家姓魏,想来,他们在今后的家族争斗中绝不会处于下风……但是,南街聚会上,魏相为何一直微笑着,虽然举止很文雅,但他那滔滔不绝的嘴却没有发动。 “那小子在哪里?”那篇文章让齐策也爱不释手,他正在滔滔不绝背诵,一句厉声喝斥打断了齐策的背诵,紧接着,一个马鞭贴着齐策的鼻尖擦过,令齐策吓了一跳,他赶忙闭住嘴,闪到一边。 一个身材高挑,刚劲婀娜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显然认识齐策,娇喝:“策儿,你投新主人了?很好,以后我有折腾的东西了,你给我弹开。” 门边出现师偃的声音,他紧着冲赵武挤挤眼,似乎在鼓励对方多多忍耐,但没想到,这名貌似暴烈的女子见到赵武,陡然吃了一惊,紧接着,她放下了马鞭,很淑女的走到炭火旁,温柔的从赵武手里接过火筷,拨弄着火炭。 师偃头上冒出了冷汗,师修赶紧站在赵武身边,齐策眼珠乱转,似乎在紧急考虑对策。赵武突然遇到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他有点不知所措,在他原来的世界里,他还没有应对这种贵族娇娇女的经验,只好按照师修的教导——既然没对策,干脆端坐不动。 娇娇夹起了一块火炭,师偃、师修同时做出扑击的动作,似乎想从对方手里夺过火筷子,看来这女人以前没少做过拿火炭烫人的把戏,齐策咳嗽了一声,笑嘻嘻的问:“智伯……” 娇娇厉声喝斥:“闭嘴……” 转过脸来,她将火炭重新放回炭堆,又从炭堆里夹出几块灰烬,添加了几块新木柴,而后拿起一串烤肉熏烤着,但她似乎没有耐心等肉烤完,简单的用火燎了几下,她举起肉串,温柔的做出呈献的动作,向身边的赵武递去。 赵武没有动,娇娇也没有动,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珠没有望向肉串,而是借着这个送递的动作,目不转睛的打量赵武,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也值,不枉等了这许多年。” 师偃、师修松了口气,齐策咳嗽一声:“智姬,怎么不见智伯?” “智姬”是很正式的称呼,如果她嫁给赵武,就该称呼为“赵智姬”,这个称呼的全部含义是“嫁入赵氏的那位智家女孩”。这是一种尊称,点名了她丈夫与父家的大贵族身份。 娇娇目不转睛的看着赵武,回答:“我父亲要《百器谱》——全本的,一页不落。” 别人看着《百器谱》珍贵,但这些对赵武来说,只是日常所用、最普通不过的工具而已,所以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给!” 娇娇对齐策说话,声调尖利,但对赵武却细声细气:“你会娶我吗?” 赵武坦然回答:“这是家父、韩伯父,还有你父亲早已经约定的。” 娇娇不依不饶的问:“你想娶我吗?” 赵武回答简略:“想!” 在心中,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必须想,否则,就是死。” 娇娇扔下火筷,干脆的回答:“嫁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边向门外走,边吩咐齐策:“赶紧准备车马,我希望在今年下雪之前把事办了。” 齐策连声答应着,腰弯九寸恭送着娇娇离开,赵武已经开始向师偃招手,等师偃轻手轻脚的走到赵武身边,赵武皱着眉头说:“人都走了,还紧张什么……程婴在哪里,怎么没见他?” 师偃起身,离席向赵武磕头:“主上,请明日一早为程婴送行!” 赵武皱起眉头:“赵氏正需要程婴……刚才我已经明白了程婴的安排,如此智慧的人,我赵氏不可或缺,你能否劝劝他,请他不要走。” 齐策在一旁提醒:“主上,不能阻止,阻止程婴是对他的羞辱。” 赵武勃然大怒——怎么就是羞辱了,难道我不值得程婴效命吗? 猛然间,赵武记起《赵氏孤儿》的大概情节,他恍然大悟,脱口而出:“公孙杵臼!” 场中三位家臣轻轻点头。 原来,《赵氏孤儿》的情节变了,变成了母亲通奸,暗杀丈夫,但这个世界依然有“公孙杵臼”存在,依然有程婴的忠烈。 赵武慢慢的坐下,一语不发。 说实话,《赵氏孤儿》的内容他只记得一个大概,而“程婴的告辞”却让他轻轻松了口气,这位程婴总给他巨大的压迫感,此人虽然忠烈,但他是一个为达目的,连孩子都肯舍弃的绝顶狠心人,有他存在,“赵武”扮演赵武的角色,总感觉到如芒刺在背,放不开手脚,这也使他拘束了本性。 现在好了,程婴准备在“公孙杵臼”坟前自杀,因为他完成了扶立赵氏的心愿,心愿已了,而眼前的赵武,感觉到程婴的辞世会使他最后一层威胁消失了,他缓缓的坐下来,心中自语:“明天,明天开始,我将是真正的赵武,掌握赵氏全部权利的赵武。” 第十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上) 第十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上) 第二天,程婴告别的场面庄重而肃穆,有感于程婴的忠烈,韩家派出韩起亲自到场,智家派出了智朔,来宾都一身白衣,致酒替程婴送行,抛去那些繁琐的礼节,简单的说,程婴最终被安葬在“公孙杵臼”坟边,两位生前好友终于能在地下相伴。送行的人都被这忠烈的故事感动,洒泪离开现场……对此,赵武虽然表情肃穆,心里却觉得一阵轻松。 确实,他也感受到那股忠烈气息,内心里,他不停的谴责自己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哀伤,但每次反省,他发现自己心中,解脱的感觉还是占了上风。 接下来几天,赵武在新田城连续拜访几位公卿大夫,原本他还想在国都多待几天,打算在履行完交际任务后,一个人静静的逛一逛这春秋时、一代霸主的都城,但这个想法没能实现,他甚至连拜访公卿的任务都没做完,已被智姬恶狠狠的赶出家门——智姬赶他走,是在催促他回去置办聘礼,好尽快将自己迎娶入门。 赵武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新田城,才出城门不远,齐策已经耐不住了,他不满的抱怨:“主上,晋师能称霸列国,在于它的队伍齐整,‘虎’作为勇士,冲锋陷阵可堪一用,但让他指挥千人以上的队伍,我看不是合适,你瞧,队列如此乱糟糟的,等我们一路赶回赵城,恐怕,沿途各家看了这样的队列都要笑死。” 赵武表示赞同,他招手把虎唤到车前,态度亲切:“虎,你是林胡人,干脆你以后就叫林虎,以林为姓,任我车右。” 能有姓氏,这是莫大荣耀,“虎”幸福地的伏地拜谢,赵武又招手唤过师偃,郑重脱口:“师偃,今后我赵氏族兵就全由你统管,你先整理一下行军队伍,休要让沿途各家笑话。” 师偃接受命令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师修在赵武身后提醒:“爵!主上既然任命家臣职责了,请确定家臣顺位——即:颁爵。” 赵武这才想起师修教导过的礼节,他刚才的行为是在任命家臣,就必须同时宣布家臣的待遇与地位。好吧,他从谏如流、入乡随俗:“今后,偃当为上卿,受上爵,享上俸。” 这话的意思是:师偃今后就是赵氏家族的一等家臣,享受头等俸禄。 师偃躬身拜谢,赵武转身面向齐策,继续宣布:“策,今后你负责替我招揽四方宾客,我需要各类人才,招揽来的宾客都归你管理,为头爵,享上俸。” 齐策谢过,赵武这句话等于承认了齐策第一家臣的位置——从此,齐策算是正式接替程婴了。 接着,赵武转身牵着师修的手,语气真诚:“老师,我赵武来到这世界,啥事都不懂,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时时提醒我——当为上爵,享上俸。” 回过头来,赵武吩咐东郭离:“离,今后我家的内院,我家的家仆都归你管理,你帮我管好家务,筹备宴会,接待宾客——我婚礼的事情,也由你操办,礼节上的问题,你问我老师‘修’。” 诸位家臣的任命,本来应该在极其庄重的场合里,很正式的任命,最妥当的位置是赵氏宗庙,但赵氏的处境在场的人都清楚,所以他们都没有计较。于是,就在行进的路中,赵武班子里的四大家臣算是确定了。 回去的路走的很快,出了新田城不远,赵武已经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把兵车扔给家兵照顾,让他们在路上缓缓而行,自己解下兵车前的战马,套上马鞍,带领百名武士冲着山中他居住过的小院奔去。 师修当先领路,爱唠叨的师偃要留在后面带领士兵前进,耳边少了啰嗦的人,赵武像换了个人,他骑在马上,一路吹着口哨。 齐策在路上频频停住脚步,他不停的跳下战马,查验战马身上的装备,等到进了小院,他下马时拍着马鞍赞赏:“不错不错,我真没想到,‘单骑走马’也能这么舒适。” 赵武把马缰扔给从人——那时还没有马缰这个词,类似马缰绳的东西被称为“鞅”——他边走边说:“赵氏封地多是山区,用兵车巡行十分不便,此外,赵氏北方频频受到狄人骚扰,这些狄人兵力并不多,而单骑走马,最适合应付他们。” 赵武刚才说的,也或许就是赵国最先推行“胡服骑射”的原因。 林虎在一旁嘟囔:“不用战车了,我这个车右做什么?” 在春秋时代,车右的地位很崇高。一般来说,“卿”乘坐的广车上有四人,一人驾车御戎,卿坐在中央,车左车右护卫。 广车因体积庞大,多用于地位高的人乘坐,赵武的先祖因为担任过执政,所以有资格驾广车出巡。但现在他被任命为军尉,只是一个“大夫”了,乘坐的战车只能换成普通的革车——即蒙上皮革的小型战车。 这种革车只能乘坐三人,一人在前驾车,车左的位置是主将,负责射箭,车右是护卫大将,负责持戈掩护主将。 林虎自持勇猛,担任车右这个职位令他觉得很光荣,可惜赵武抛弃战车,采用“单骑走马”方式行走,这让他找不见自己的位置,很是失落。 不过,赵武现在还没心思开解林虎,此时,僚清与阍连从院内迎出,僚清边走边冲赵武使眼色,暗示他已经完成了赵武的吩咐,赵武点点头,招手叫过东郭离,指点着土墙边堆放的砖块,吩咐说:“我打算在这山中建一座别院,你用那些砖帮我砌个院落,今后这里就是我家武士的训练射箭场。” 东郭离奔到墙边,捡起一块砖打量一番,反身跑回人群,将手头的砖递给齐策,脸色而怪异,齐策检查了一下转头,劝解说:“主上,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赵氏现在最需要的是不引人注目,如此张扬,恐怕不妥。” 齐策边说边扬着手头的砖头,赵武那个郁闷——怎么了,我想住上砖房子,惹着谁了,怎么就叫张扬? 第十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下) 第十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下) 赵武不知道,这年头陶器都是奢侈品。而这些砖块是用烧陶的手段制作出来的,它的价格与陶器相当。完全用这样的砖砌成一个院落,简直就相当于在现代用金块砌成一个院落一样,奢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众位家臣都露出恳求的目光,赵武眼睛扫了一圈,寻不到支持者,他颓然的扔下马鞭,用现代语言叹息说:“虽然权势长了点,但终究不能事事如意。” 众人听不懂赵武的感慨,不过,赵武已表露出明显的放弃意图,达到目的的家臣便不再强求,他们唯恐赵武改变主意,马上调转话题…… 在山中住宿一晚后,第二天,家臣们紧着劝赵武离开,那模样,似乎生怕赵武再冒出稀奇百怪的主意来……赵武离开时,终究还是坚持让人赶着僚清捕捉的羊群上路,这也使他们一路走的很慢。 看出来了,齐策与东郭离虽然是后来者,但他们排斥“僚清”与“阍连”的意思却与之前的师修等家臣完全一致,在山中小院里、在路上,“连”与“清”都找不见接近赵武的机会,甚至靠不到赵武身边,让赵武对人与人之间森严的等级只感到无奈。 等进入赵城,“连”与“清”两人才凑到赵武身边,其中,“连”举着一块看不清形状的布帛邀功:“主上,我们已经试着用羊毛纺织出了东西,你瞧,这东西虽然长的像葛布,但其实比葛布还要粗……” 赵武伸手摸了一把,这块“布”确实粗糙,甚至有点扎手,他扬了扬手中的布,竭力思索——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个词:精梳。 中国字真是奇妙,这个词就说明了其中的工艺,赵武脸有喜色,他扬着布说:“快去制作一把梳子,梳齿要密,而后更密,最密。用最密的梳子梳理羊毛,梳出来的细绒纺出的布,命名为‘绒’;而后换粗梳子,再次梳理,纺出的布命名为‘呢’,最粗的梳子纺出的布称之为‘毯(古称‘氍毹’)’,最后剩下的羊毛也不用丢弃,用杵臼锤击成致密的羊毛席子,称之为‘毡’……” 稍停,赵武思索的说:“或许,这期间还要加上洗涤与染色的工艺,回头卫国赠送的织工到了,让他们研究。” 赵城城祖府内响起韩厥的声音:“小武,你回到了家却不进屋,在院里说那么久干嘛?快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赵武一惊,他诧异的望了望随从,家臣们纷纷摇头,表示自己对韩厥的突然来访毫不知情。 赵武疑惑的走进屋内,向韩厥行礼。韩厥一摆手,命令赵武的家臣退下,劈头就问:“那位齐策你还满意吗?” 赵武连声感谢,韩厥漫不经心的询问:“武啊,我韩氏当了多少年卿了?” 赵武伸出指头,装模作样的计算,他其实完全不清楚答案,只是借这个机会等韩厥后面的话。 韩厥继续说:“当初我为卿的时候,有多少家族显赫一时?现在,当初那些显赫一时的家族又在哪里,他们的后代成为什么人?但我为什么还在,还在当一名卿?” 这个问题赵武知道答案,他回答:“当初,追随晋文公的五家忠贞之士,狐家已经不见了;胥家也剩下了一位;我赵氏险些灭绝;先氏曾有出逃秦国的经历;荀氏也有几起几落的时期;魏家已经数代没混上一个卿——五家之中,安然无恙者,没有。” “没错,当狐家、胥家倒下的时候,又有多少家族受到波及,五大家族消失了两家半,你赵家现在复起,也只能算半家。晋国卿大夫中,先氏也曾险不能归国,魏家到现在没有混上一个卿,荀氏看来势大,又能维持多久,下一场风云,谁家将倒下——而论为卿时间之长,谁有我韩氏持续的久?我韩氏又凭什么做到了这点?” 看着赵武迷惑的眼睛,韩厥凑近赵武,一字一顿的回答:“不贪捷径——这就是我韩氏的秘诀。你仔细品味一下我韩氏的经历,好好体会一下这两个词的含义,再对比你家曾祖(赵衰)与庄子(赵盾)的作为,慢慢就会体会到其中奥妙。” 直起身来,韩厥一字一顿的提醒:“我问你齐策如何,并把齐策推荐给你,也是有原因的:齐策此人周游列国,对于成功最为热切,他出的计策过于急功近利,与我韩氏的做法抵触,但或许,他这种人适合力图奋进的赵氏。 不过,我特地从国都抽身过来,是想提醒你,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你可以用齐策,却要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急切。晋国国中有些事情,不争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你年轻气盛,事事冲在前面,未必是赵家之福。” 稍停,韩厥淡淡的说:“我一路赶来,看见师偃赶着兵车在前进;刚才你进城的时候,我又看见你单骑走马——小武,现在可不是特立独行的时候,晋国卿大夫之间的争斗,又到了一个关键时刻,眼看一场血腥又将掀起,你要把持的住啊。” 稍停,韩厥又郑重补充:“为国尽责、为友尽忠、坚守立场、不贪捷径——然后你不争,有人会替你争;无人替你争,天理会替你争。” 韩厥说完,起身就走。 他走后,赵武坐立不安,他一会儿走到这坐下,一会儿找个地方躺下,总之,干啥都不舒服,许久过后,他突然走到门边,眺望整个院落,而后又极目远眺,看向远处的群山,嘴里不自觉的自言自语:“人不嚣张枉少年,在国都我是小人物,在这里,我是你大爷。这是我的城池,今天我做主。” 说完这句话,他扬声大喊:“来人,快来人。”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赵武返回主位上,一边轻松的坐下,一边哼唱着当时的流行歌:“经始灵台,经之营之……”这是《诗经·大雅·灵台》,意思大概相当于如今的“改革开放春风吹,神州上下齐欢笑”——这句诗也是“经营”一词的最初出处。 第十五章 领主“专利”(上) 第十五章 领主“专利”(上) 说实话,这一刻,赵武心中简直乐开了花——程婴走了,他身边再没有可以约束他的人,而他手中掌握了一块封地——一个城市。至于他的封地,他也打听了,那是“千里之地”,这个“千里”说的不是一千平方里,而是四周边长一千里。 想当初,同事按揭买了个七十平方的房子,起劲的在单位炫耀,现如今,赵武家的的院子四周边长一千里,这面积说出去,谁敢在他面前吱声? 听到赵武的召唤,齐策等人一溜小跑跑进来,众人手中都拿着竹简与羊皮卷,似乎刚才正在交接各自的工作。赵武招招手,吩咐众人坐下,齐策当仁不让坐在右手第一位,师偃则居于左手首位。 而后,赵武劈头问:“我有多少财产?” 师偃立刻不满意了,他大声回答:“主上,我听说君子有六德,是‘知(智)、仁、圣、义、忠、和(《周礼·地官》)’,身为一个领主,应该首先张口问自己的百姓,这才是知(智)、仁——你怎么先问自己有多少钱?” 赵武接嘴的很快:“我听说:‘凡事要量力而为,才是智慧(知)’——我正打算好好经营这片土地,所以,自然要先衡量自己的力量。” 师偃朗声回答:“我听说上等的国君,以庶民做为自己的力量;次等的国君,以土地作为自己的力量源泉,最次的君主才以钱财与财富衡量……” 赵武马上打断对方的话:“那么,我有多少属民?” 师偃似乎打算长篇大论,好好向赵武阐述一番春秋道理,没想到赵武态度貌似和善,认错也爽快的令人反应不过来,但就是坚决不改、师偃噎了一下,发现赵武正在盯着东郭离,他喘着粗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东郭离扬了扬手上的竹简与布帛,回答:“主上,我们正在交接,下臣还不太了解具体情况。” 赵武转身一指师偃:“你来说,一边说,一边交接。” 师偃还想说什么,师修扯了一下师偃的衣袖,低声提醒:“注意礼节啊(礼也)!” 师偃马上低下头,恭敬的回答:“主上这次去都城,多少带回来了一些收获,这些人有的已经到了,比如魏家赠送的甲士与农夫,还有韩家赠送的织工、缝工,但范匄家以及卫国执政孙林父许诺赠送的人都还没到齐,如果把他们都提前算上的话,我们现在总共有男女人口两万一千余人。” 赵武拍了一下大腿:“千里之地,只有两万一千人,可真是地广人稀呀——我有多少财产?” 师偃身子晃了一下,师修直在他身后扯他的衣袖,师偃猛喘几口气,平静下来,答非所问的回答:“主上共有良田……” 赵武扬起了眉毛:“人口少——我就忍了,怎么千里之地,可耕作的农田还不如我知道的一个村子(现代村镇),师偃,你眼睛是不是花了,再看看?” 师偃气的说不出话来,东郭离连忙打圆场:“主上,下臣看了,良田确实只有这么多。” 赵武有点纳闷:“祈奚的手段再厉害,他总不会把我的农田搬走吧,那些农田呢?” 东郭离回答:“主上,赵城原有人口约十二万,还到我们手上的时候不足一万五千人,但土地确实就这么多,一亩没少,一亩也不多。” 赵武更纳闷了:“不至于吧,这块领地四边都有一千里长呢?” 东郭离回答:“除了少量农田,主上的领地都是山——大山连着大山。” 赵武默默算了一下,又问:“也就是说,我的封地只有百分之二可以做农田,其余的都是无法耕作的大山——我的财产有多少?” 东郭离也决定不理睬赵武的提问,他自顾自的说:“除了这些农田外,主上还有应有的‘专利’。” “专利”这个词赵武明白,他有点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说:“原来春秋时代已经有‘专利法’了,嘿嘿,我发明过锯子等等……每年我能收入多少?” 东郭离怜悯的看了一下师偃与师修。这时,师偃已经摇摇晃晃,师修直翻白眼,齐策显得若无其事,东郭离不为人察觉的轻轻摇摇头,回答:“根据晋国的法令,赵地所有的山林与河泽都属于主上,除了金矿(铜矿)属于国君外,其余所有的矿产也属于主上——我们现在拥有两座铁矿,一座石炭矿,这是主上的专利。” 原来,春秋时代的“专利”跟现代意义的专利不一样,春秋时代的“专利”指的是封建领主对山林、河泽与矿产专有的权力。 赵武没有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他一拍大腿:“嘻嘻,那么‘初夜权’是不是我的‘专利’……好吧,这个问题我们回头私下里密聊……领主的专利,太好了,我原本还发愁:就这么点地,怎么养活那些人。现在可好了,原来,我最适合做一个‘山民’。 不用发愁,有山不会穷。我们有锯子,可以砍伐林木直接加工成木板,新田的人想要造家具,这种现成的木板一定大受欢迎……东郭离,我们在新田还有什么店铺?” 东郭离摇头:“没有,赵氏原有三块封地,分别是赵、原、屏,那时的赵氏兴旺,在国都有房产,但如今国君只归还了我们赵地,而赵地,在所有封地里最贫瘠,目前,除了这块封地外,我们原先在京城的产业被一扫而空,真是空空荡荡啊。” 赵武再次逼问:“我有多少财产?” 东郭离翻了一下羊皮卷,回答:“赵地良田虽少,但这几年没有什么大的开销,仓库还算充足,不过,这只是按通常情况测算。如今我们多了一千武士,数千农夫,还要增加数千织工、杂役,现如今又到冬天了,我恐怕这些粮食勉强够吃。幸好我们的陶器销路还好……不过,主上的婚礼,该省着点花了。” 东郭离说的话总是转折词太多,弄得赵武一喜一悲,一悲一喜,悲喜交加,听到自己仓库充足,他刚要表示什么,接着就是一连串打击,等他回过味来,想了想,赵武摸着下巴说:“既然山林都归我了,我可不可以颁布禁伐令,禁止庶民去山里砍柴。” 第十五章 领主“专利”(下) 第十五章 领主“专利”(下) 师偃脸红脖子粗,憋出两个字来:“不仁!” 赵武很纳闷:“我的山林,我不让别人砍,怎么就算不仁了?” 师偃用力拍着大腿,大声喊:“‘你’的属民,进了‘你’的山林,砍伐‘你’的柴木做炭薪,做的依旧是赵家饭——有何不可?” 赵武哦了一声,又问:“我们不是发掘出石炭了吗?如果我禁止他们砍柴,而后给他们发放一些石炭,这总成了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环保啊,环保你知道吗。” 齐策插话:“主上,这个问题且放一放吧——列国君主以及领主,都未曾颁布类似条文,我们还是等等看,等他们颁布了,我们再跟上学,也不迟啊。” 赵武想了一下,又问:“我准备开发山林,东郭离,你有没有办法在国都找见一些店铺,我好销售赵地的货物……” 东郭离毫不犹豫:“下臣原来居住在东郭,对左邻右舍非常熟悉,些许货物,寄售在东郭,事后给他们付点利润,也算是帮助他们生活,这不成问题。” 齐策马上拍手:“这是管仲治国六策中的第二策——输以财。不错不错,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在国都附近逐渐渗透,而且委托东郭‘国人(国人,相当于国民,在春秋时代的意思是市民、自由民)’出售我们的商品,其他人即使有不满,也不敢触怒国人。” 赵武接着说:“目前来说,似乎我们的财路唯有木材一项,虽然长期看,我们可能还会在纺织业有所成就,但等到形成规模,在列国当中造成一定的品牌影响力,恐怕还要十几年的努力,所以我打算在开发山林上下手,我可不可以禁止老百姓砍伐成材的树木,至于那些枯枝败叶与树枝,百姓要拿去烧柴,我绝不禁止。” 师偃平静下来,答:“成材的树木禁止砍伐,这或许能够实行,但直接如此颁令,恐怕不妥……” 齐策插嘴:“主上是担心:这木材生意做起来,会有许多人涌进山林,砍伐属于主上的木头。山上的树木虽多,但一棵树想要长大总得几十年,而伐倒只需要一两个人、几把斧头、用半天时间,所以山上的树木再多,也经不起砍伐,需要想个办法,阻止人乱伐才行。” 师偃马上点头,赵武也使劲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师偃说:“主上若是有这种想法,或许可以谅解——这样的话,我们要把道理跟百姓讲清楚……不过,赵地的山林虽然属于主上,可也属于赵地百姓,但凡主上有获利,是不是也考虑分点利润给百姓?” “这没问题”,赵武说完,冲齐策一拱手:“你这位管子稷下学宫出来的高徒,就给我们说一说管子治国六策。” 齐策马上点点头,站起来边踱步边介绍。 第一策,厚其生。开辟田野,研究种植,鼓励耕作……这叫“改善人民生活”; 第二策,输以财……按现在的话说:这叫给百姓输送财物,送给人们投资创业的启动资金,期间的细节还包括:广开财源,整顿库存,修筑道路,便利贸易等。 第三策,遗以利——指疏浚积水,打通河道,修理水沟,建造桥梁,这叫做给百姓提供便利; 第四策,宽其政——指减免租税,轻征捐赋,宽简刑法,赦免轻罪,宽恕小过,这叫做宽松的政治; 第五策,匡其急——指敬养老人,收养孤儿,救济鳏寡,关心疾病,吊问丧祸,这叫做救人之危急; 第六策,振其穷——指给寒冷的人以衣服,给饥饿的人以食物,救助穷人,赈济灾民,资助赤贫……,这叫“创立完善的社会保障福利体系”。 赵武听完,摸着下巴问:“先说第一策,我们领地内可有未开垦的土地?” 东郭离还没有回答,齐策从怀里掏出一份卷轴,在赵武面前献宝一样的展开:“下臣周游列国,对于山川形势了如指掌,这是下臣绘制的列国形势图,正好对着这份图谱给主上解释一下。” 这是一份地图,其上粗略绘制着各国疆界与主要城市,比例虽然不恰当,很多部位出现了变形,但对照这份图谱,赵武不再是两眼一抹黑,至少他知道了赵城的位置。 师修走上前来,介绍:“赵城之北是霍城——霍城原是先氏封地,先氏被灭后,收归国君所有。霍城正处在两山之间,出了霍城正对的峡口,就是戎人的疆界了……” ……看着这份图谱,赵武弄明白了:赵城大约在临汾盆地北端,北面紧挨着位于临汾盆地最北端峡口的霍城,依次是占据太原盆地的大戎、小戎、占领析定盆地的“啬咎如”、再往北,是占据了大同盆地的楼烦、林胡。 赵城之南是“扬”——数百年前,周王的弟弟王子带招引“扬、拒、泉、皋、伊、洛”的戎人同伐京师,攻入王城,焚其东门,导致西周灭亡,时代进入了东周——之后晋国再三努力,终于消灭了“扬”的戎人,随后,扬这块土地成为郤氏封地之一。 也就是说,赵城向北是国君的领地,不能触碰;向南是三郤的领地,不敢招惹。 “南北方向没有发展余地了,只有东西方向了……这是什么地方?”赵武指着西部一个城市问。 师修低声回答:“这是蒲城,现在的国君,做公子的时候名叫‘州蒲’。” “州蒲”这个名字说明了蒲城的归属。“州”是指国都以外的县城。 晋国的公子没有封地,但他们拥有某一个城市作为生活来源。现任国君叫“州蒲”,意味着现任国君做公子的时候,蒲城虽然不是他的封地,但蒲城所有的赋税都归他,他可以用来养家糊口。 师修继续轻声补充:“十年前的春天,现在的国君汇合齐侯、宋公、鲁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杞伯,同盟于蒲,率领诸侯准备接见吴国国君,吴国君却没来,让国君很丢面子。但国君将诸侯会盟的地方定在蒲城,可见他深爱这份领地。” 这就是说,向西面拓展,也没希望了。 赵武把手指向东比划,指点着“甲氏”这个地名又问:“这是谁的领地?” 第十六章 军国主义国家不好混啊(上) 第十六章 军国主义国家不好混啊(上) 齐策拍拍师修的肩膀,师修退让开,齐策上前解释:“这是一片沼泽,无主之地。原先由赤狄的甲氏部落占据。20年前春,当时的副元帅、中军佐士会伐狄,消灭了甲氏、留吁、铎辰三个赤狄部落。 但晋军并没有占据这片膏腴之地,反而事后撤军,这是因为甲氏还是群山中的一片沼泽地,被称之为漳泽,居住十分不易。” 赵武又俯身看了看那块地图,齐策虽然绘图的本领拙劣,但山形走势还算基本清楚,比如他把蒲城就绘在山中,显示那是一片灌溉不易的高地小平原,而甲氏则处于群山围绕的平地,赵武辨认了半时天,终于确认:那是山西五大盆地的最小盆地,长治盆地。 山西多山,虽然山中矿产丰富,但能种粮食的只有五块盆地。现在的晋国只是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盆地,其余的小盆地都没来得及开发——比如长治盆地。长治盆地上就有三国时代开发的粮仓“屯留”。到了战国时代,那位西门豹治水,开发的就是长治盆地的漳泽。 目前的情况是,赵城缺少耕地,而长治盆地的耕地却足够养活赵城百姓。战国时魏国开发长治盆地,因而称雄一时(庞涓孙膑时期)。可惜的是,按照春秋礼法,没有国君的命令,哪怕是废弃之地,小领主赵武也不敢伸手。 赵武提起笔来,从赵城蜿蜒画了一条线,穿过甲氏沼泽划到了卫国,他默默的打量了一番,低声说:“听说齐地是天下丝绸中心,人称‘冠带衣履天下’,想到管仲的治理手段,我认为齐国一定繁华无比。我们的货物一定能在那里卖出好价钱。 所以,我们想要发展,必须找出一条通往齐国的路线——一定能找见,既然晋军曾讨伐过赤狄,既然晋军抵达过甲氏,这说明:从赵城可以通往甲氏,从甲氏也应该能通卫国,从卫国自然能通往天下财货中心:齐国。” 春秋时代的大山跟现代不一样,在没有指南针,武器只有青铜器的春秋,进入林木森森、野兽横行、白天看不见太阳的古森林,其结果就如“老子骑牛入山”一样,人间蒸发。所以,在这个时代,大山代表着一个词:“天堑”。 赵武画的路线绕山而行,其余人对此并没有表态,等赵武仔细琢磨山形时,师偃插嘴:“主上,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挣钱,不是开垦,而是练兵——我们必须在每年开春之前,组建至少一个旅的武士,这才能安然度过明年的难关。” 赵武讶然:“我们不是有魏家赠送的一千武士了吗,凑上我们本来有的武士,难道还不够吗?” 师偃说话有点冲,齐策害怕他再跟赵武冲撞起来,他轻轻一拉师偃,自己上前解释:“主上,我们在国都的时候,君上正在会见卫国国君,马上郑国使臣、宋国国君都要来国都,君上如此密集接见各列国使臣,意味着我晋国在策划大战,所以我们必须在每年开春准备好一切,否则的话,万一国君下达征召令,我们凑不齐相应的人手……” 赵武追问:“会怎么样?” 四位家臣一起回答:“斩首!” 赵武打了个哆嗦,又问:“你们估计,我们的对手是谁?” 齐策回答:“肯定是楚国!我听说楚国在今年开春由养由基带军击败了吴国人,楚国战胜了吴国,意味着他们已经稳定了南方,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北方的晋国,晋楚大战就在眼前了。” 养由基,听到这个名字赵武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传闻邲之战中,养由基与楚国另一名神射手潘党比赛射箭,都射穿了七层铠甲。事后养由基用百步穿杨的绝技赢了潘党——且不说百步穿杨是否夸张,仅仅说养由基能够射穿七层铠甲,这力量已经足够恐怖了。 现代警用左轮枪的有效射程是二十五米,这并不是说左轮枪的子弹在第二十六米就会坠落地面,而是说它能够在二十五米的距离内给予人足够的侵害。但是即便是柯尔特手枪能否在二十五米内射穿七层铠甲,也是个疑问 赵武不相信养由基的双臂肌肉里饱含tnt基因,以至于那双胳膊爆发的力量超越了火药的威力,然而,细细翻一下养由基过往的战例,由不得人不相信养由基的厉害。 在赵武看来,养由基简直是春秋时代的“人间ak-47”,他最有资格在身后带个小卒,打一面大旗,上书六个大字:“专灭绝世猛将”。 养由基是“猛士杀手”,被他屠杀的著名“猛士”排起队来,能绕晋国国都转上一圈半。而且此人还是一个战场“游击手”,在宽大的战场正面上,任何地方都能找见他的身影,一般来说,谁嚣张他去找谁,而且他杀“绝世猛将”的速度,比赵武啃一根黄瓜的速度还快。 赵武不能保证是否会受到国君的爱护,以便上战场上晃一圈就能事后分享战功。即使国君对他出奇的爱护,军中还有一个“一门出三卿,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的三郤,万一赵武被分配在他们手下,他们随便指派赵武去打头阵冲锋陷阵,谁都无法干涉。 而战斗中,万一赵武表现太突出,养由基绝对会找他喝茶;又他如果敷衍了事,三郤会借机报复,把他斩首…… 哈哈,即使赵武想表现平平,一点不出风头也不行,因为他不敢保证身边某些人不爱出风头,万一他身边的副将,或者伙伴头吃肿了,想表现自己的个人勇猛,被养由基看顺眼了决定出手,而赵武不幸地恰好处于养由基视线的通道内,想必,养由基也不介意顺路扫清小鱼小虾。 按照曾见过养由基的晋军勇士的描述,养由基与绝世猛将们对决,一般只有三个动作:张弓、搭箭、松弦——而后招呼猛士身边发呆的小卒:“那谁谁谁,把这死鬼抬走。” 这样的人,谁敢抗衡? 第十六章 军国主义国家不好混啊(下) 第十六章 军国主义国家不好混啊(下) 赵武一边想,一边冷的打哆嗦,他抬眼一看,发现门边的林虎也在打哆嗦,而一贯冷峻的僚清屁股底下仿佛长了针一样,坐在那里扭来扭去。至于阍连,那是无知者无畏,居然幸福地打着盹。 武士们的情况不好,屋内几个人更不堪了,齐策也在哆嗦,师偃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师修脸色铁青,东郭离冷汗一串一串的,几人似乎都想到:万一面前这位年幼的小主上,被三郤指派打头阵,那他们的后半生就全废了。这样的丧家之犬,没人愿意收留。 赵武跳了起来:“唤铠甲匠师来,我要研究一下铠甲。” 齐策连连点头,一扭脸,他发现其余的人都在点头,赵武一边点头一边自语:“能射穿七层甲吗?我就不信你能射穿乌龟壳?” 师修紧张过度,智商已经降到零了,他脱口而出:“东海才有乌龟,到哪里来去至少一年,现在动手寻找,恐怕来不及了。” 师偃气的一推师修,骂到:“老糊涂。” 齐策在一旁安慰:“研究一下铠甲正好。我盘算了一下:我们答应韩氏的弓箭可以暂缓。另外,我刚才问了,我们的瓷匠虽然无法再烧出洁白如玉的瓷器,但烧出表面光滑如的瓷盘却不成问题,只是匠师们还不知道瓷器高温变色的原因。等范氏陶匠来了,便打着与他们共同研究的幌子,也能对付过去。 但甲兵研究耽误不得,一方面,魏氏的馈赠最爽快,我们耽误不起;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也迫切需要研究更好的铠甲。只不过,我们缺金(铜),缺少足够的人手。” 匠师来到厅内,赵武连珠炮发问:“现在我们能做什么铠甲?” 匠师反问:“主,你是要做‘组甲’还是‘被练’?” “组甲”是以丝带联结皮革或铁片而成的铠甲、“被练”是以煮熟的生丝穿甲片而成的甲衣。 赵武沉默片刻,反问:“你知道‘金镂玉衣’吗?” 工匠点头,唇角浮出一丝微笑:“主,金镂玉衣是上古时期君王用的铠甲,虽然做工复杂,做出来也足够奢华,但这种甲是用来抵挡石斧石刀的,对付金兵(青铜兵器)却不行,金兵一击之下,玉片都粉碎了,毫无保护作用。现在,这种甲是礼器,一般用来成殓尸首入葬。” 赵武再问:“金镂玉衣啊,既然命名为‘金镂’,一定是用金属丝串玉片的,是吧?” 匠师回答:“当然!” 赵武启发说:“你刚才说到‘组甲’与‘被练’,这两种铠甲都是用生丝或者熟丝串接甲片,如果我们将‘组甲’与‘被练’的工艺再发展一下,用金镂玉衣的部分工艺,改用金属丝串接铁甲片,又会怎样?” 匠师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眼睛越来越亮,只是还有点迟疑的说:“铸造甲片的工夫……打磨甲片的工夫……恐怕要比制作一副金镂玉衣更费事。” 赵武不满:“打磨铁片,还能比打磨玉片更费工夫?铸造铁片,难道比山中采集玉石更麻烦?这玉石是整块石头,要切割成片,再打磨光亮如镜,而铁片却可以一次铸造成型!” 赵武说着,呼唤竖左端过沙盘——这是一个盛放沙子的木盘,赵武取过一根树枝,直接在沙盘上画了一个串联法叠铸铁片的模型,解释说:“用这种法子,一次铸造上百个铁片,而后在铁片四角打上眼,编织起来,应该比制作‘金镂玉衣’的手艺更简单。” 匠师神色纠葛,他看着沙盘想了一下,马上又说:“用‘恶金’铸造——不好,恶金容易生锈,万一遇到雨天,会沾染到衣服上,洗都洗不掉,不如用青铜铸造,我保证为家主铸造的金碧辉煌。” 赵武摇头:“必须是铁!防锈的问题你们来想办法,我要求必须用铁铸造——铜器太软,防备普通人还行,应付养由基,那可不成。” 工匠上下打量了赵武一眼,他打了个哆嗦:“我还是顺便替主打造一副金镂玉衣吧,保管主穿上这金镂玉衣,入殓的时候人人都羡慕——主要求的铠甲太显眼,若穿上如此耀眼的铠甲上阵,想让养由基不寻上你,很难啊。”忍住气 赵武气的想杀人,可现在他缺人手,遂决定无视这厮的冒犯,再问:“制作一付这样的铠甲,要花多长时间?” 工匠闭目思考了一下,答:“制作一付,需花三个月。” 赵武摇头:“我需要一千五百付,明年开春造好。可以吗?” 匠师摇头:“主,你杀了我吧!一千五百付,十年都做不好。” 赵武忍无可忍,抄起沙盘旁边用来写字的树枝,狠狠的抽到匠师的身上,大骂:“怎么做不好,我来告诉你方法:你把人分成几组,一组专门制作蜡模,一组专门铸造铁片,一组给铁片打磨抛光,一组给铁片打眼,而后剩下编织了。 编织你也可以分成几组,比如两只袖子,人的手都长得一模一样,两支袖子也完全一样,可以让同一组人编织,子不分左右,他们只管编;而后一组编胸前的胸甲——对了,为了节省时间,人背后的部分,就无需编铁甲了,我们的织坊正在研究毛毯技术,这种又厚又密实的布料正好放到背后,而且可以直接编织出整个后肩的形状…… 如此一来,每个人都做的是简单工作,熟练程度会越来越高。最后一组人手则负责把各个部件串联成型,这么分工协作,一千五百铠甲,你需要多少时间?” 匠师闭眼想了想,开口说:“主,设想虽然奇妙,但总要试试才知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赵武闭眼想了一下,总感觉到有点不放心,他又问:“我刚才说了,用青铜不行,这东西软,但你既然能拉出青铜丝来,能不能拉出铁丝来?” 匠师闻言,面现为难之色:“主,把青铜拉成丝这活儿,大多数匠师都干过,但把铁件拉成丝,这样我们无从下手。主既要编织铠甲,又让我们想办法拉铁丝,我恐怕,两样都来的话,两样都完不成。” 赵武摆了摆手:“那好,你就全力给我制作金镂铁甲,我让人全力配合你……” 匠师目光闪动,似乎还在推敲赵武刚才说的道理,他神不守舍的起身告辞,赵武忽然又想起一事,他赶紧伸手叫住了匠师:“等等……” 第十七章 “领主武装”的要求(上) 第十七章 “领主武装”的要求(上) 赵武在想:似乎,我还有一个汽车后箱盖,一个车顶棚是完整的铁片——记得某个成就展览中曾经说过,第一辆解放汽车的外壳是用榔头敲出来的,榔头既然能敲出汽车外壳来,那么汽车外壳能否敲出一副板式铁甲…… 嗯,我有榔头、有剪刀、有锉刀,剪出一个大概形状来,用榔头敲打一番,再用锉刀修理一下……我可是拥有一座城市的人啊,一个城市的人为我敲不出一付板式甲的人来,我这个领主也太失败了。 赵武想通了,马上问:“你拉出的金丝(铜丝)有多长?” 匠师比量了一下,赵武估计他比量的长度也就是二十厘米出头。那匠师看赵武有点失望,马上又说:“主,串接几个甲片不需要多长的金丝,这么长足够了。” 赵武点点头:“你晚上来,我告诉你一种更好的拉丝办法。” 匠师一脸明白的神情,又是兴奋,又是神秘:“主,我保证,晚上悄悄来——我谁都不说,打死也不说。” 在心中,匠师呐喊:“太好了,越神秘越神圣,我就说嘛,制作出《百器谱》的人怎么会没有两三招仙法,太妙了,咱也要学一学仙法。” 在场的其他人也一脸神秘兮兮的神情,但他们竭力掩饰,齐策低头翻着地图,似乎地图上突然开出花来,师偃仰脸望着屋顶,师修闭着眼睛低着头,胡子频频抖动,东郭离一脸钦佩,频频点头。 赵武再喊:“唤木匠来。” 金匠兴冲冲的跑了出去,木器匠师满脸期待的冲了进来,赵武又问:“你做过战车吗?” 木匠回答:“做过!” 赵武带着思考的神情,慢慢的说:“我需要造形似比较奇特的战车,嗯,它没有车轮,有四个腿,还有四个柱子,比战车少一面厢板……唉,形容起来比较麻烦,我给你画画吧。” 赵武画完,木匠愕然:“主,这东西没有轮子,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赵武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快要结婚了,是吧……这眼看冬天就要到了,睡在地下十分不方便,我造这辆不能行走的战车,准备把它命名为‘床’——大冬天躺在地上,又湿又冷,还是睡床舒服。” 师偃晃了晃身子,他还没说出来,这次齐策忍不住了,他咆哮道:“主上,我们至少需要出动二十辆战车——二十辆啊!” 按照周礼,旅由五卒——即20辆战车、士兵500人组成;师由五旅,即100辆战车、士兵2500人组成;军有五师,即500辆战车和士兵12500人组成。 然而这是春秋早期的军制,到了春秋末期,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大国需要动用的军队数目也不得不增加。但礼制规定“天子有六军”,其他的诸侯只要拥有三军以上,就算违反了礼制……于是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通方法,比如晋国曾在上中下三军外增加三行,称之为“上中下三行”——由此诞生了“中行氏”。 装模作样的“三行”使晋国达到了六军,但最后迫于诸侯的压力,晋国撤消了三行,随即,晋国又悄悄的将军队编制增加了一倍,而后再增加了一倍——现在,晋国一个旅依旧是五卒、二十辆战车,但士兵总人数达到了1500人,是原来的三倍;而一个师则达到了7500人。 韩厥要求赵武组织至少一个旅的私兵,也就是说赵武至少要制作二十辆战车,1500人份的武器与铠甲……现在他不考虑战车问题,张口要把战车改装成睡觉的地方,这……让齐策也觉得怒不可遏。 赵武摆摆手,又转头问木匠:“你测算下,需要多长时间?” 木匠回答:“约一个季度!” 赵武随手指点着自己的草图:“怎么会呢,你看这四根柱子,从底下直升到顶端,这四根柱子可以找专人制作,一样长的柱子,一样部位掏眼做耸绑,岂不简单。 这床四周有三根‘长横杆’,也可以专门找人制作;宽度方面两根短横杆,可以组织专门一组人制作,你瞧,长横杆一组人马,不同的横杆都是一组专门的人手,而后是横撑竖撑……床板也不用发愁,我们正计划将原木分割成一块块木板对外销售,所以你不用担心制作床板……这样,如果人手足够的话,做一张床需要多长时间?” 木匠笑了:“一个师傅,在几根木扛上掏两个眼做榫卯,那还不是半日的工夫?” 赵武笑了:“那么,把这些零件组装起来,又要花多长时间?” 老师傅点头:“一天就够了。” 赵武马上又指点着那张床,继续说:“做战车的原理跟这张床也一样,不过床这一面少了一根横档,而战车多了一根车轴、两副车轮。对,车轴,我的战车都要安装车轴,可以让战车的重量分担在车轴上。 另外,这车轮最好也做成能拆解的,比如辐条,由专门的人手制作同样长的辐条,而车外圈部分,一个圆整体做起来麻烦,我们能不能把它分割成四个部分,比如……如此分割,分割成边缘成梯型的四根弧形木条,这四根木条形状完全相同,但拼接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圆…… 什么?你怕这样拼接的圆不结实,没问题,我们再加一层铁圈底衬,铁圈不要很厚,要减轻车的重量,让我们在铁圈壁打上眼,你将木条铆到铁圈上,会不会比纯木制的车轮更坚固?” 木匠想了一下,钦佩的望着赵武,赵武却没等他说话,立刻又问:“你做过一个轮子的车吗?” 木匠摇头:“一个轮子,那怎么让车走?” 赵武马上启发说:“赵地全是山区,人们只能靠肩挑手拿运动货物,如果有一种独轮车……你推过车吗?如果我们将车轮安放在车子正中……” 赵武随手在沙盘上一画,画出一个丑陋的鸡公车模样。 说实在话,赵武绘画的技法太拙劣了,画出的东西很不具形象,但木匠一眼扫过,再闭目一想,马上体会出这物件的原理…… 第十七章 “领主武装”的要求(下) 第十七章 “领主武装”的要求(下) 看到木匠半天都在回味,赵武用手中的树枝抽打着木匠,说:“一日之内做出一张床来,一月之内做出二十辆——不,做出三十辆战车来,我许给你‘国人(自由民,近似现代的市民)’的身份,允许你住在赵城城内开店,专门销售马车。” 木匠看了下天色,立刻跳起来,似乎唯恐耽误时间,紧着向赵武告辞。赵武忽的又想起一事,他想起这时代一个著名刺客的事迹——可惜那个刺客的名字他忘了,只记得他是中国四大刺客之一——据说这名春秋刺客为了接近刺杀对象,脸上涂了生漆以引发皮肤过敏症,改变了相貌,而后嘴里吞下火炭以改变嗓音…… 那个故事里提到漆——“我们如今有油漆的技术吗?” 木匠连声答应:“有有,我们会制备彤弓,上红漆没问题。” 赵武摇头:“彤弓——天子用的东西,我怎能用红色……我再缓你十天工夫,你把我的床漆成其它颜色。” 木匠笑眯了眼:“主,如果再给我缓十天的工夫,我保证把那张床绘制的如花似锦,漆的光亮如镜。” 赵武笑了:“如果这样,我再告诉你一个秘诀——你看过我们制作的新弓吗?” 木匠点头。赵武继续:“用一个工具将整根木棍固定在一个横木上,而后木棍两头绑上绳索,几个壮汉拉锁绳索让木棍弯曲,每弯曲一点,木棍两端就绷上新绳索紧固,让木棍保持弓形,慢慢来,于是就成了弓……你有没有想过,几名壮汉在拉扯那根绳索,突然放松了手中的绳索会怎么样?” 木匠想了一下,答:“弓臂会一下子弹直!” 赵武又启发:“如果壮汉松开绳索之前,在绳索上绑一支箭,又会怎样?” 木匠回答的很快:“当然是把箭射出去了,弓不就是干这个用的吗?” 赵武笑着再问:“如果有一种装置,可以让弓张开之后,把弓弦一直勾住,而后在必要时松开弓弦,射出箭去,又怎么样?” 木匠轻笑:“这不还是弓吗?” 赵武拍拍对方的肩:“没错,还是弓,但也可以叫做弩——你给我把这种武器造出来,明年开春至少给我造十张这样的弩弓,能做到吗?” 木匠笑眯眯的走了,齐策脸色渐渐变了:“如果有这样的武器,主上,这意味着弓箭兵随时处于待发状态,自己却不需要十分费力,反而能腾出精力来搜索敌人。” 赵武想了一下,又说:“当然——当初,我在射箭的时候,发现箭射不准,主要原因在于发箭的时候,手吃不住弓弦的张力,不停的抖动,所以箭射出去没有准头…… 我听说训练一名合格弓箭手需要七年,而一旦箭杆被固定在弓弦上,或者固定在一个滑槽内,而后通过弓弦射出,我估计新兵都能完成,而射击准确率也高了很多?” 齐策慢慢的点头,师偃跳了起来:“主上,这绝对是一种新武器,请主上给它命名?” 赵武点头:“就叫它‘弩’吧。” 由此,“弩”诞生了。 这一次会议后,赵氏四大家臣都非常兴奋,用一句现代话说,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几位家臣从这次会议中感受到胜利的信心,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当天晚上,赵氏的铁匠头目很神秘的进入赵氏庄园,他站在赵武的门口左右打量,发现身后无跟踪者,而赵氏的武士头领都站的离门口足够远,不可能听到屋里的谈话,他才小心的钻进门里,一见面就跪地叩首。 赵武正在地上转圈子,他似乎在考虑该用什么语言让春秋人明白他讲的一些内容,又或者他在犹豫,是不是该把他知道的东西传授给工匠们,停了一阵子,他迟疑的问工匠头目:“赵氏的铁矿都是从哪里采集的?” 匠师指了指西边,回答:“通往蒲城的大山里,可惜我们的矿石质地不好,需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练出好的铁?” 赵武小心的问:“你知道淬火吗?” 工匠茫然的摇摇头。 赵武仔细的组织语言,将他所知的淬火技术传授给匠师,匠师听懂了之后,恍然大悟:“主,你说的这些我好似听说过,恍恍惚惚,有人传闻能让铁变的更锋利,也更坚硬,只是这种方法向来人云亦云,未辨真假,原来真有这种法子。” 赵武又问:“你知道齿轮吗?” 工匠不知,赵武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手从怀里拿出来的时候,他似乎鼓足了勇气:“给,这玩意可以帮助你进行拉丝,我告诉你法子……” 赵武连说带比划,恨不得撬开工匠的脑袋,将他所知道的知识直接灌输进去,这种单项式解说直持续到半夜,赵武有气无力的又问:“我们现在的武器过于简单,我想把戈再变化一下,比如戈前方加一根刺,使它带有刺杀的功能……” 也许是工匠被连续的智力击到开发了大脑,这次他回答的很机敏、很迅速:“主,你说的戟吧?这是楚人的武器,我们国中倒很少用。” 赵武愣了一下,马上又说:“既然这是楚人的武器,咱也不好完全照搬,那就改一下,将戟的横枝变化一下,将它变成一个类似小勾子状的东西,这样,戟的啄击功能还在,但因为是钩子,它的啄击功能反而强化了,而刺的方面,我认为我们完全用铁铸造,只要研究出淬火方法,或许能比楚戟更加锋利……” 稍停,赵武又思索的说:“我们的武士可以用铁甲,但我还需要几副铜甲,这是送人的礼物,所以要尽量做的华丽。现在人都以为铁是恶金,拿铁甲送人恐怕别人会不愿意,甚至怨恨我们,所以我需要几副铜甲……” 工匠头点点头:“主,其实还是铜甲好,这铁甲穿在身上,即使不下雨,士兵们出一身汗,铁锈就沾了一身,使得皮肤发痒,很是难受,故此士兵称之为恶金,不愿意披挂在身。主要是制作铁甲,我恐怕士兵们都不愿穿上……” 赵武在屋里转了几圈,愁的直用脑袋撞墙:“有什么既简便又便宜的鎏金方法……” 第十八章 有关“赵武”的历史之谜(上) 第十八章 有关“赵武”的历史之谜(上) 工匠现在态度轻松了,显然他认为刚才赵武的传授,已经把他当作了入室弟子。而春秋时代,能够得到知识传授的机会并不多,有一点点知识就是人才了,可以成为卿大夫。 在这种心态下,工匠居然也开始出建议了:“主,你所说的鎏金方法,我们也试了,可惜这鎏金方法也有一个弊病,比如青铜,用水银融化青铜后,原来青铜里的的铜、锡、铅全分开了——铅在最下面沉着,锡在最上面浮着,铜夹在中间。这种金液抹在剑身上……” 赵武大声喊道:“我知道了,镀锡!” 反应过来的赵武马上又说:“鎏锡——铜锡铅分开了,这不正好,我们可以把两种颜色都鎏在甲上,这不是以甲为画布,你可以涂上任意的图案吗……好啦,以后铁甲就鎏锡,给铁甲片上镀一层锡,既防锈又漂亮。” 找到了解决办法,赵武抬眼看看天色,觉得困意涌了上来,他随手打发工匠头目离开,自己带着浓浓的睡意躺到榻上。临睡前,他最后的意识是:“我是不是一不小心改变了科技,现代人看到这段历史,看到这些突兀产生的科技,是不是会很纳闷?” 沉睡过去的赵武不知道,其实在他原来的时空里,人们也对这段时期的历史也感到非常纳闷。他们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年份上——公元前476年。 这刚好是赵武抵达这个世界整整一百年后。 在公元前476年,一些新科技蹊跷般、在公元前476年附近如井喷般涌现,比如用天然磁铁制成的指南针—司南;叠铸法铸造的青铜刀币;炼钢淬火技术;此外,山西还发现青铜棘齿轮(直径25毫米,40齿)、山西永济县更是出现了铁制棘齿轮。在家禽饲养中突然出现的现代孵术,出现“鸭城”、“鸡陂”等中国最早的专业鸭场和鸡场,等等。 上述科技进步都出现在晋国或者晋国临近区域,此外还有梯子、滑轮、墨斗、锯子、弩、曲尺、墨斗、刨子、凿子、磨、碾、锁、钻等器具的发明,以及小孔成像原理、杠杆原理的阐述,还出现了辩证唯物主义等等…… 而现代考古表明,这些已知的春秋科技,其考古学实物都出自同一年份:公元前476年。 最让人感到纳闷的是,这些新科技像是突如其来、横空出世的。在此之前,人们未找到这些新科技诞生、及其发展成长的星点记录——它们不是从科技树上诞生的。那些墓葬出土文物显示,公元前476年,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直接就是成熟、成型的技术。 更加奇怪的是:稍后不久,这些技术中,其中一些技术又突然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后来甚至都未曾被人提起,全靠了考古挖掘现代人才知道它们曾在春秋出现过——比如前述的、采用现代孵化技术的专业养殖技术:“鸭城”、“鸡陂”技术。 这些技术是怎么来的,它是嫁接的吗?是移植的吗? 它的诞生、发展、逐渐成熟的过程,到哪里去了? 多年以后,人们对春秋这一技术飞跃的原因多有争论。 其中,推理派认为:这些新科技大量出现的时代,恰好是中国社会剧烈变迁的时代。在这个时间段内,诸侯国之间的疆界变化非常激烈,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以前人难以想象的十万级别,迅速跃升到百万级大会战,而战争持续的时间也从以前的三两日,迅速过渡到跨月、跨年,甚至长达十数年。 由于这种剧烈的战争破坏;再加上后来历次胡人入侵中华时,山西都是重灾区;还要加上山西的盗墓严重;还有无知乡民的随意破坏等等,使得当时的大部分墓葬都遭到毁灭,只有个位数的墓葬流传下来从而被现代人挖掘,于是,春秋技术的发展过程恰好没保留下来。 最终,呈现出现代人所看到的技术断层现象。 关于这件事,持另一观点的口水党人称“人文派”,他们认为:这些新技术都出现在晋国附近,说明晋国能称霸春秋两百年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一切成就只是更加证实了一个简单真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人文派”认为:我们现在看到的历史都是后来的儒生们篡改的,儒学理论认为,历史上所有的成就都是儒家“文治武功”的结果,其中没有任何技术进步、生产力提高的成分。在他们倡导这一理论的同时,如果真实的历史与他们的理论有差距,他们就按自己的理论删改历史,去除了所有不符合他们意愿的内容。 于是,“历史”反过来证明儒生理论的正确性;于是,“历史”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现象;于是,不止春秋时代有技术断层,在儒生的笔下,中国“历史”处处是不合科技树的科技断层…… 以上两派“口水党”所提出的观点,都似乎都一定道理,但他们也都没有证据。其中,第一派观点是:巧合。第二拍观点是:被删了……由于这两派观点难以令人信服,于是,就出现了第三派别,他们只是诚心跟人捣乱,所以这一派口水党被称之为“捣蛋派”。 “捣蛋派”说:“前两批人都说错了,真正的原因我们知道,告诉你吧——有人穿越了!有一个蔫坏蔫坏的家伙,悄悄穿越到春秋时代,偷偷摸摸的将自己知道的、超越时代的科技传授给当时的人,这,才是历史的真相,才是那些科技成果突兀出现的真正原因。” 捣蛋派认为:纵观这个春秋时代,有三个人嫌疑最大,按那些蹊跷科技出现的时间排列,依次是赵鞅、公输班、墨子。因为赵鞅的铁刑鼎、公输班的人工动力飞机、墨子的超时代理论,三者都没有师承来历。在没有“拼音”、没有“广播”、没有“电大”、没有字典、没有“网校”的春秋,那三个家伙毫无师承而突然获得了超越时代的科技知识,很令人可疑…… 第十八章 有关“赵武”的历史之谜(下) 第十八章 有关“赵武”的历史之谜(下) “捣蛋派”提出的观点过于搞笑,于是,马上又演进出了一个“捣蛋捣蛋派”,他们说:“你们全说错了,按推理常用的套路,嫌疑最大的人反而不是真正的嫌疑犯。所以,你们提出的三个嫌疑最大者,反而不可能是真正的穿越者。” 他们认为:真正的穿越嫌疑犯还要向前推,至少向前推一百年——因为我们现在从墓葬中看到的文物,都是技术已经成熟,而且定型的产品,考虑到春秋时代的技术传播速度,考虑到春秋人的学习水平,那位穿越者,应该至少比最先运用这些技术的赵鞅高出两代人。唯有这样,他才有足够时间教会工匠。 “捣蛋捣蛋派”认为:在这些人中间,数赵鞅的身边人嫌疑最大。因为铁器制品很少能保存两千年以上,而整个地球能保存下来的千年铁古董,别说是个位数了,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像晋国铁刑鼎这么大件的铁器,更是全球独一号,而这件铁器又恰恰是中华第一座铁鼎。此后再未见人铸造过类似铁器——也或者铸造了,但技术水平不高,未能保存下来。 从这件铁刑鼎上看,赵鞅这厮不是初犯,而是惯犯。因为从出土的铁刑鼎上可以看出:整个铁鼎在铸造过程中,工匠们没有丝毫犹豫,也看不到任何技术摸索的痕迹,简直是轻车熟路一气呵成,其铸造之精美,技艺之精湛,尤其是手法的熟练老道,显示出赵鞅、或者赵鞅手下的工匠,之前不知偷偷摸摸干过多少回了,所以这位穿越者一定潜伏在赵鞅身边,或者潜伏在赵氏家族里,他一不留神铸造了铁刑鼎,没想到,它居然能存留两千六百年…… 这个推测一出,更多的捣蛋者风起云涌,许多人由此上推赵鞅的历史,更有人猜测:最大可能的穿越嫌疑犯很可能是——赵武,因为,在赵氏家族中只有这个人的历史最模糊。而且《左传》、《春秋》、《战国策》中,对他的历史记述最混乱。《史记》当中,《赵世家》《魏世家》《韩世家》这三个与赵武关系密切的世家家谱,其上的记述居然没有两个是完全相同的。 更可疑的是:在赵武的幼年人生当中,有长达十五年的空白期,任何史书都未曾记载这一时期赵武的活动——包括赵国家族史《赵世家》…… 床上,沉睡的赵武不知道后世这些争论,他怀着小偷偷窃得手的那种窃喜,睡梦中都在微笑,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什么意义——他无意中向木匠铁匠传授了标准化、流水化作业。真实的历史上,数百年后,秦国正是凭借这一技术,使得国力成为战国七雄之首,而且是其余六雄总和,进而灭了其余六国。 睡着的赵武现在已把所有忧虑放了下来,他正在大发春梦,梦见自己怀中抱着列国美女大肆揉搓——但凡这时代存在的国度,他们国家的美女都不放过……嗯,人们说什么来着:楚腰纤细掌中轻,越缣漫濯纤吴女,郑女百舌羞杀黄莺儿,齐女粉光衣香水…… 身边一股香气飘上来,赵武伸手揪住路过的一位如花娇艳,大手爬上了对方胸前的小兔子,禁不住喊出不知道谁说的一句名言:“喝最好的酒,骑最快的马,舞最利的刀,驱使最勇敢地猛士,收藏天下最美的女人——大丈夫当如是也。” 说罢,赵武狠狠的搂住那位美女,熊嘴一张,含住了对方胸前的樱桃……理想与现实是有差距的,赵武刚刚把美女推到,猛然间,他仿佛驰骋起来,不是在美女身上驰骋,是……地震了? 原来不是地震——是师偃从梦中推醒了他。 师偃先是严肃的给赵武讲了一番大道理,无非是告诫他要勤奋……而后,师偃说出了他的目的:“主上,我们新来的那些武士们该怎么安排? 如今赵城百废待兴,处处都缺人手,但骤然来这么多人手,仓库里积存的粮食恐怕不够,我们是先让武士去修筑房屋呢,还是去山中狩猎已采集野物……或者主上另有打算?” 赵武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答:“这样的小事,你决定就算了。” 理想跟现实的差距就是:赵武现在实力还不够,所以,他还没到为所欲为的时候。 师偃不满的瞪了赵武一眼,赵武赶紧知错就改:“你曾说明年就有大战,可我看魏氏派来的武士并不见得精良——嗯,先让他们去山中伐木吧,我打算召集他们砍伐足够多的木头,一方面给我盖婚房,给他们筑新屋。 嗯,在伐木过程中,你注意记录一下武士们的工作表现,留下那些身体最强悍的,把身材瘦弱的直接淘汰掉。赵城缺人手,让这些瘦弱的人上战场,万一有个损伤,我赵城将更加窘迫,不如把他们淘汰下来,重新安置在有用位置。” 师偃对这一计划点头赞同:“我赵氏真是不缺安置他们的地方——现在制陶缺人、炼铁缺人、纺织也缺人,至于农田,更是缺人缺的饥渴……” 赵武喃喃的说:“春秋时代最缺什么:人才!好像,凡是两条腿的,我们都缺。” 可是,赵氏现在确实已经被限制了扩展,贫乏的人手,大量抛荒的山林与土地,低下的生产力,让赵武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正发愁着呢,齐策腋下夹着地图,匆匆跑了进来,一进门他赶紧吩咐:“主上,快把你的好东西都摆上来,偃,没什么事你也坐下吧,我们装作商议事情?” 师偃不满:“为什么是装作?我们本来就在讨论问题。” 齐策点点头,扭脸冲赵武吩咐:“主上,等会儿你只管一言不发,我拍你左腿你就点头,拍你右腿你就摇头。” 赵武很纳闷,但早晨美梦刚刚被别人打断,又被师偃硬塞给一大堆问题,比如新来武士的授田问题,编录问题,正有点昏头涨脑,听了齐策的话,他乐得偷懒,便拼命点头同意。 不一会儿,东郭离领着一个矮胖子进来,那正是卫国执政孙林父。 孙林父见到赵武,连忙拱手,两人一番春秋礼节过后,彼此坐了下来,齐策坐在赵武左膝,师偃坐在右膝,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副地图,那地图上,赵武昨天画的一条蜿蜒的线条显得很刺目,这条线起点赵城,蜿蜒通过甲氏抵达卫国。 孙林父眼角一跳,他笑着问:“我来的路上见到了韩厥子,我在国都听说,韩厥子刚刚被解除了公族大夫的职务。” 韩厥免职了? 第十九章 领主大人对生活的思考(上) 第十九章 领主大人对生活的思考(上) 孙林父不姓孙,“孙”是公孙的变种,也是一种尊称。 他刚才的问话不是挑衅,而是在探问韩厥是否升迁。 春秋时代,各国的王氏后裔被称为“公族”。现任国君的孩子被称为“公子”,国君的兄弟被称为“公叔”,公叔的孩子则被称为“公孙”。与国君的血缘关系远了后,也有人想出种种变通方法,比如像孙林父这样,去掉“公”字,简称“孙”。又比如一代兵圣孙武,原本姓田,这个姓是当时的齐国君姓,他应该被称为“公孙武”,但为显示与齐国君氏决裂,他改姓“孙”。 当然,也有人把“公叔”简称“叔”,或者将“公叔”改为“公输”,比如“公输班”。也有人宁死不愿意更改,一直保持“公叔”这个姓氏到如今。 以上那群人被称为“公族”与“宗族”。称呼前头带“公”的人就是“公族”,否则就是宗族。他们都是王权的有力支持者,也是王权斗争的主要参与者。 晋国经过长达百年的王权斗争,后来的国君接受了这个教训,于是规定“公子”都禁止居住在国内,必须去国外定居。只有当现任国君死后,由卿大夫决定迎立何者为国君,那人才被接回国内。但这一举措,使得晋国没有了公族。 于是,自感王权力量单薄的晋公室决定:让那些没有进入卿大夫行列的功臣之后成为“公族”,这些人都是卿大夫的接班人,他们有资格成为卿大夫,所以他们总是虎视眈眈的盯着现任卿大夫,唯恐不乱的挑剔着卿大夫的毛病,以便将现任卿大夫斗下去,自己好占据空出来的位置——这种心思正符合晋国国君的心思。 然而,这群公族毕竟是功臣之后,有的还是现任卿大夫的后代,所以卿大夫也不希望他们闹的过分,而国君方面也不希望那群小叛逆过分激怒卿大夫,于是,历任公族大夫就必须选择一个国君与卿大夫都满意,且威望足以压制小捣蛋鬼的人物。韩厥就是这样的人物。 韩厥侍奉四代国君,每次遇到现任国君去世,朝堂结构剧烈调整的时候,“老救火队员”韩厥就被任命为“公族大夫”,等到朝堂格局稳定下来,国君想起了韩厥的功劳,就会将他解除公族大夫的职位,等到他上面的卿位空出来,韩厥将第一个顺位升迁。 赵武想点头,可齐策拍了他的右腿,赵武只得摇头,只听齐策解释:“家主年幼,朝堂的事情不太清楚,韩伯昨日倒是来过,只是看了看家主的安排,吩咐了一点小事而已。” 孙林父微微撇嘴,又问:“我听说魏氏、韩氏、范氏正在调遣人手,准备将这些人手赠送给赵氏……我还听说,当日那几家在新田城闹的动静那么大,其中有一个惊天大秘密,是吧?” 齐策笑了,反问:“卫君还在新田吧?” 孙林父点头,张口说了什么,赵武此时已经神游物外,他手指在宽大的衣袖里竖了起来,挨个盘点:“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啊!现在,这时代唯有咸味存在……或许还有甜味,但蜂蜜依旧是奢侈品。 我现在有房有地,有奴隶有兵马,眼看也有老婆了,如果再把这人生五味凑齐了,能这样混在春秋,也不错啊。” 这时,齐策拍了赵武左腿,似乎向赵武询问着什么,赵武赶紧配合着、庄严点头,而后接着思索:“酸——这似乎好办到,现代到处都有卖苹果醋的,那酿坏的酒不就是醋吗?这附近,极目所视的山林都是我的,咱把野果酿酒的副业搞起来,不就成了……嘿嘿,这酒业可是暴利,果酒酿造不占农田,酿好了是酒,卖高价;酿坏了是醋,卖高价,美得很。” 这时,赵武感觉到右腿被人拍了一下,他赶紧严峻的摇摇头,一脸很不满意的表情,而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这年头已经有了园林艺术,对了,现在的人把它叫做‘圃’,我盖起一座大院子,找几个‘圃人(园丁)’,连续种几年辣椒,估计这辣味也能品尝到了。 只是这甜味上还要做做文章。这样就必须大力发展‘蜂箱’技术,这技术不占田地,占用的人手也不多。产出的蜜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卖个好价钱。且蜂蜡也是奢侈品,昨晚铁匠向我抱怨什么,他说要铸造如此大量的铁器,恐怕要买光新田市场上的蜡。但蜡的数量有限,即使现在向商人订购,运过来也要等明年……” 赵武感觉到右腿又被人拍了一下,他愤怒的摇着头,继续想:“这年头菜的品种单调,实在令人失望,可惜现在是初冬了,否则,打着巡视领地的借口来一次交流,没准能发现一些在现代很常见的蔬菜——比如说芹菜,我听说春秋时代,人们认为芹菜有毒,所以都不敢吃。 嗯,其实这年头关于饮食的娱乐项目并不单调,比如令后世敬仰万分,都有效仿的贼心却没有贼胆的酒池肉林,就诞生在前不久……封神演义上说那是殷纣王的发明,你说,如果我关起门来,嗯,门里头都是自家人,也来个酒池肉林,会不会……贵族嘛,弄几个女奴来玩耍,应该……” 赵武的左腿被拍了一下,他连忙含笑、亲切的点点头,而后继续想:“眼看快冬天了,春秋时代的冬天肯定难熬,没有棉花没有床,采暖设备根本不存在,也不知这年头人们怎样取暖?居然在鼎下面架一盆炭火,把鼎烧红了,让它慢慢冷却。这取暖方式太令人提心吊胆了,谁半夜不小心打个滚,万一踢到通红的鼎上,怎么办——一头冷汗啊。 嗯,我至少需要一个炭炉,还有陶管——我可以土法上马,做出农村的土暖气来……在温暖的屋里,穿不住衣服,那可是真正的酒池肉林,哈哈……” 齐策与孙林父的交谈已渐入佳境,这半天的工夫,赵武的两条腿没人拍击了,很寂寞。他无所谓的胡思乱想着,将眼前面临的问题一一考量,想出了许多自得其乐的主意。 这交谈直至中午,在孙林父享用过赵武的招待后,满意的告辞,把他送出庄园的大门,赵武回身问齐策:“你们都谈了什么?” 第十九章 领主大人对生活的思考(下) 第十九章 领主大人对生活的思考(下) 师偃打断,抢先说:“主(上),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按主所交代的,我需要带士兵入山伐木。” 赵武点头:“砍伐木头光用青铜斧不行,青铜软,做砍击的武器不合适。现在我们的工匠正在研究铁斧,等魏家送的工匠到了,我们有了帮手,会把造好铁斧就给你们送去。” 师偃起身,临走前郑重叮咛:“主上,新兵过来了,这分授土地的事情一定要抓紧,等我们建好了屋子,分了土地,才好让士兵们把他们的家眷接来,而后赵地才能增加人口,逐步兴旺……” 师偃一走,赵武再问齐策:“你跟孙林父都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齐策轻松的解释:“孙林父看到我们在桌上故意留下的地图,询问我们的计划,我告诉他:我们打算探索一条直通卫国的商路,今后将把赵地的货物,直接贩运到卫国、齐国。 孙林父听了,赶紧询问我们有什么稀奇货物……他或许听到了一些关于我们的传闻,可惜,我们现在拿不出实际的货样……主上,你要赶紧催促织工、陶工,让他们赶快拿出成熟的货样。” 赵武随口答应:“好吧好吧”。 稍倾,东郭离转回来向赵武请求:“主上,你昨天说,要在国都东郭开店铺,下臣打算今日回城一趟,也顺便看看其余几个家族答应给我们的奴隶,凑齐了没有。” 赵武摆手,东郭离告辞而去。 接下来,师修忙着巡视领地内的情况,师偃忙着将一些鳏寡孤独收集起来,设立抚养政策,齐策忙着挑选一些赵氏小孤儿,安排他们进入赵氏庄园作为童仆;与此同时,花匠们则忙着整理赵武的园子,打算在明年甩开膀子大种花草……似乎,剩下的闲人唯有赵武了。 目前的赵武,充满了人生地不熟的胆怯,虽然领主的无上权力可以让他有权做“禽兽”,可是……可是赵武胆小,他怕自己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被人无声无息灭了——既然别人能找他顶替,也能找个另外的人。 所以,赵武不得不做出一副勤奋样,以努力为改变赵城的现状为目标,任劳任怨做牛马……只是在夜深人静时,赵武偶尔摆出一付无赖样,逗弄着身边的小侍女说:“乖,给大爷笑一个……” 可他的大胆也仅限于此——三荀的势力,不可小觑啊。 数日过后,东郭离带着大队人手赶到,师修马上接受,安排这些人在赵城城郊修筑新房,并修建相应的作坊——冬天里无法耕作,这时候让新来的人去作坊,用新产品换取赵族过冬的食物……以及财富,正适合赵氏的韬光策略。 这次,师修替武士建造的新房没有采用传统的夯土做法,他学了赵武制陶砖的一半手法,先制作了大量泥胚,而后直接用土胚砌成土屋。这种建造方法缩短了工期,也加快了建筑速度。在人手足够的地方,很多房屋是——数息成形(在几次呼吸的时间里完成)。 当然,这种快捷的建筑速度又加大了工人们的成就感,使得他们的劳动效率激增…… 领地内其他人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赵武稍显悠闲——当然,这也是领主的权力。身为领主哪能事事负责,这段时间他只负责:上午与齐策讨论今后的发展规划;下午,或者去铁器房指点工匠,为自己打造生活必需品,比如铁锅、铁铲、菜刀一类的;或者他去木器房,与工匠们讨论建筑自家小园的设计。 到了晚上,赵武又要借助屋内火炭的微弱灯光,趴在桌案——一个类似茶几的东西——上,默写自己记忆中的知识,设计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庄园、自己的领主武装,此时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的心情活像个还清房款的房奴,正兴高采烈地筹划装修工程。 生存,让本来不怎么勤奋的赵武,变成了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 原本,周围晃悠的那些女奴令赵武垂涎,而她们也是任由赵武采摘的。如果赵武在现代,获得了现在这种“富二代”待遇,肯定会顺手诱惑两名女子上床,玩个什么3p,群p……但,现在,“活下去”的动力,逼得赵武将腾起的色心压抑住,他对周围献媚的女奴视而不见,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地工作者。 稍后,魏家武士砍伐的巨大原木,被源源不断的送进来,这些原木在赵武的小院被迅速分割成一块块木板;铁匠铺打造出“工字钉”送来,一扇扇木板被木匠用工字钉连接到了一起,一座座木板房按照赵武的设想,迅速竖立起来…… 苦啊,这年头功效不高,制作的木板既要出售换钱,又要给自己造婚房……最终,赵武现在的建筑省了又省,只做好了数间木屋,一间砖房而已。 但即使这样,在现代看来非常简陋的木板房,他们的迅速成型让古人觉得不可思议,赵人们对赵武这种建造速度大感惊叹…… 不过,很快,赵人的注意力不在这一方面了,因为木器坊造出了鸡公车,同时,赵氏家臣东郭离把新田城东郭的商业运作的很顺利,目前,国都现在需要大量的木板、陶器,以及赵武新做出来的铁锅、铁铲、菜刀等货物。而赵城的运输能力却跟不上,于是,赵城大量处于冬闲的百姓,被东郭离吸引过来,加入到赵城运输业中。 由于赵武的新产业利润丰厚,故此东郭离支付运输费也很爽快,赵人受到鼓励,纷纷推起了鸡公车向国都运输货物,以此挣取额外的收入。来回奔波的他们,没心思去议论城主的新居。 如此一来,赵武自己没有花一分钱,利用赵城的闲散劳力将他的货物销售出去,在此过程中,赵城的国人通过赚取运输钱,达到了赵氏“富民”的初步效果。而随着赵城庶民生活变的逐渐宽裕,新领主赵武在领地内的声望稳步上升…… 赵城劳力少,赵武总感觉到工人们动作慢。比如织毯子的织工,按他们的说法,他们织出一张毯子需要花三年,这让赵武大感头疼,因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气候也越来越寒冷,睡在薄薄的木板房里,赵武屡次半夜被冻醒,可是,他原本计划用来挡风的墙毯却遥遥无期。 反过来,倒是绒布的制造业取得巨大突破,当月月底,齐策兴冲冲的来报告:“有两架织机上的布织到了五尺宽。” “五尺宽,似乎也没啥用——这年头做一身衣服至少要两丈布,五尺宽的布能做啥?”赵武沮丧的回答。 “做嫁衣啊!”齐策回答:“娇娇马上要嫁来了,我们预先把这两块布送到智府,让缝工给娇娇做一身衣服……小衣服!” 第二十章 急着出嫁的娇娇(上) 第二十章 急着出嫁的娇娇(上) 赵武郁闷的回答:“师修告诉我说,现在的衣服不能穿两种颜色,因为身上穿两种颜色,表示地位低贱,表示穷的连整匹的布都没有,以至于做一件衣服要两块布拼接——是吧?” 齐策笑的很狡猾:“这块布对娇娇来说不够,但对孙林父来说足够了!” 赵武看了齐策一眼:“你是说我们拿这两块布去,给孙林父当样品?” 齐策笑的更加奸诈了:“我们时间紧迫,织不出足够长的布,这点娇娇也明白,所以她不会怪我们的,当然,她也不会拿这块布做衣服,正像主上所说的,它不够做衣服的长度。然而,娇娇的脾气我知道,这块布虽然做不成一件衣服,她一定不舍得扔,还会拿着四处去炫耀……因为这绒布果如其名,绒的很柔软,摸上去简直像动物的毛皮,而且它独一无二……” 赵武点头:“我明白,这叫广告效应嘛——你去做吧!小事,不要来烦我。” 齐策立刻躬身告退,他随后备好车马,兴冲冲的拉了一车赵氏新产品赶往国都——有绒布、有织了一半的毯子、有大大小小的铁器。 等齐策走后,偌大的园子只剩下赵武一个人了。 按说这时候周围不见人,赵武恰好可以对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姬上下其手,开一个酒池肉林的大派对,然而,等周围人都走光之后,他反而失去了玩闹的兴致,人在春秋,没了熟悉的朋友认识的邻居,总感到心头空落落的,空虚的有点紧张,甚至有点恐惧。 幸好齐策回来的很快,三天后,他匆匆赶回,一进门就吩咐:“主上,赶快准备,娇娇随后就到。” 齐策拍手大笑:“二百辆车!?这就对了,娇娇如果不带来二百辆车,我猜肯定不够!” 不够什么?赵武很纳闷。 来者果然是智姬,她一路狂奔而至,见到赵武就大喊:“快娶我,赶紧!” 赵武拧起了眉毛,智姬见到赵武一脸不满意,她赶紧回身吆喝:“小朔,快上前——武,我家将遭重大变故,父亲不能来送嫁,我把我弟弟揪来了。” 智朔也就比赵武年长两三岁,这小孩子似乎常年受姐姐欺负,在姐姐的淫威下养成了服从的习惯,被姐姐拧着耳朵从马车上提下来,他一路走一路惨叫着,等姐姐松开了手,他边揉着耳朵边惭愧的向赵武致歉:“我家的事,韩大人已经知道了,他让我们先来,伯父荀会(荀家的兄弟)由他去请,将作为主婚。 至于贺客,我们已请了魏氏家主魏锜(qi)、令狐氏家主令狐颉(又名魏颉,是魏锜之兄,也就是魏相的叔叔,因为得到封地令狐,别出为令狐氏,此后成为“令狐”这个姓的始祖)。 此事确实仓促了一点,但元帅(第一执政栾书)也认为婚事应该赶快办,他派出嫡子栾黡(音yan,意为黑色的痣)做贺客,无忌正陪着他,另外,士家(范家)士匄(gai)听说也会来,他们正在后面赶路。” 赵武点点头,走近智朔身边,关切的问:“中行伯的病重吗?” 智朔轻轻摇头:“中行伯的事倒罢了,但宋共公也去世了,听说宋国执政华元与诸公子发生矛盾,卿大夫们都在处理这事,所以不能参加,目前,长辈里面唯有魏锜能出面参加贺礼,请武子多包含。” 赵武已经学会了故作深沉的点头或摇头,他做完自己该做的动作后,把目光转向齐策,齐策假意叹息,把公卿大夫如此紧张的原因说了出来:“宋公是我晋国的坚定盟友,晋楚争霸,不过是两国争夺宋国与郑国的加盟,如今宋国也出了动乱,这说明:战争的苗头出现了。” 赵武叹了口气,他又想起了养由基的大名,心惊肉跳的说:“看来,我们要加紧准备了。” 智姬误会了赵武的话,连声吆喝:“临来的时候我们占卜过了,今日就适合嫁女成亲,还等什么,鲋,快打开大门,把我的东西搬进去。” 赵武看了齐策一眼,心中暗想:“这婚礼虽然仓促了一点,看来智家送的嫁妆还真够丰厚,嗯,刚才鲋说有二百辆车,我可得好好数数。” 智姬站在大门,跺着脚催促:“快点快点。” 赵武站在门边,一辆辆马车经过,他注意看了下马车上的东西,不看还则罢了,一看差点晕倒。 这还叫嫁妆吗?怎么针头线脑,锅碗瓢盆都在其中。嗯,还有烂石头破铜镜,当然,这些东西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显著特点,那就是闪闪发亮,造型非常可爱。 难道娇娇也像魔兽世界的龙一样,喜欢搜集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 赵武神色古怪的望向齐策,齐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头。 此时,娇娇已经亲眼看着最后一辆马车驶入庄园,她尾随着最后一辆车,抬脚向庄内迈去,边走边解释:“武,我知道你家穷,恐怕没有那么多的仓库放下它。可这些东西我搜集了多年,今后我要住在这了,家里没人看守这些宝贝,万一被人毁坏了,岂不心疼死我。” 进入庄园后,智姬嘎然停住了话头,她望着庄内的情景,频频抽着冷气。 此时,庄园内一片抽冷气的声音——是智家车夫发出的声音。 智朔尾随着赵武走进院子,见了院中的情景,他也大大抽了一口冷气:“我最近听说东郭突然多了许多卖木板的商人,我还纳闷:这么多木板用来干什么?难道大家都要新添造战车?如此一来,我晋国的新战车岂不多的数也数不过来? 后来,我又听说,许多人买了木板,只是造房子,我还在想,这么多木板,需要多少伐木人,在荒山里辛苦多久,还要多少人忙碌着锯木头?如今各家都在做战争准备,谁家有那么大的闲心……原来,原来这一些都是你家的手艺……这么说,你家早做好了战争准备?” 第二十章 急着出嫁的娇娇(下) 第二十章 急着出嫁的娇娇(下) 赵武这座庄园,从外面看依旧是夯土墙,跟周围的院墙一样显得破旧荒凉,走入院里才能发现里面的建筑,里面的建筑技术超越了这个时代,一排排的亭阁秀丽玲珑,掩映在竹木缝隙中,虽然大多数木板房还是保持原色的木头,但也有部分木板已涂好了油漆——油漆用的是红色。 周王朝崇尚火德,喜欢的颜色就是红色。 春秋时的颜料很丰富,染色水平甚至连赵武这个现代人都不可思议——据说,现代人曾从古墓中挖掘出一块这时候的毯子,其上染织的五种颜色,虽然经历了两千六百年的光阴,但因为采用矿物质颜料,它出土时依旧保持着鲜艳。 赵武的院子里,红色不是点滴,而是一片片大面积的红。 在初冬,秋叶落尽的时刻,一片片红色像跃动的火焰。 赵武还没有研究出房瓦技术,他也没办法令工匠们做出飞檐,所以他造的木板房只是普通的斜顶房,形状有点像现代日本北海道常见的“和式木屋(其实日本人称它为唐式木屋)”。 由于买不到足够的油漆,院中七成的木屋没有粉刷。在赵武看来,院中大多数木屋光秃秃的,显得有点寒酸,但春秋人不觉得,在他们看来——粗大的廊柱让屋子显得雄峻,整齐均匀的屋顶透露出贵族式的奢侈气味,别具一格的窗格充满灵秀……整栋建筑恢弘大气,带给人一种堂皇的气氛,令智朔不停的咂嘴称奇。 停了半晌,智姬发出一声欢呼:“我的,都是我的!……快把马车赶到门口,往屋里搬东西——蠢货,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每间房子都占了,不许留下一间空房……嘻嘻嘻,这些漂亮房子全是我的!” 智朔走近赵武身边,悄声说:“原来,《百器谱》的传闻是真的!赵氏制器手段果然有大突破……嗯,临来的时候,父亲再三叮咛,让我一定把《百器谱》带一本回去。” 赵武轻轻摇头:“你带来了多少家兵?我想,如今赵城通向国都的路上不知埋伏了多少人,等待出手抢夺,我把《百器谱》给你,你能带回去吗?” 智朔轻轻点头,马上又要求:“你借我一百人,与我带来的兵一起回城报信,我让父亲亲自来接。” 正说着,远处烟尘又起,是魏锜带着人赶到了,同来的还有荀氏送嫁的长辈荀会,他带着中行氏、荀氏赠送的陪嫁女,嘴里不停的道着歉,走进赵武庄园。 魏锜不耐烦荀会的道歉,他大声笑着,打断荀会的话:“荀子,人家小两口都不介意,你还说什么?瞧,娇娇不等我们来,已经进院了。” 按春秋的礼节,送嫁是有一套很繁琐的程序的,荀会作为送嫁的长辈,他要跟赵武履行完那套贵族礼仪后,才能陪着娇娇踏入赵武的庄园。但娇娇根本没等荀会到来,依照礼节走完程序,自己就带着车夫迈进赵家门……这让荀会有点难堪。 幸好,魏锜的粗豪替他解了围。 魏锜才进入庄园,也跟其他同入庄园的人一样呆住了,半晌过后,魏锜一把抓住赵武的肩头,手上用力使劲,让赵武觉得肩膀生疼:“东郭外,那些卖木板的,都是你家商人吧?……《百器谱》拿来,我这次就要带走它。” 韩无忌也随着其他人走进来了,稍后,栾黡一见这场景,大叫:“哇呀,小武,你家的木板卖多少钱?造这样一栋木屋需要多少钱?……嘿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是你家卖木板,我又何必付钱。” 韩无忌是韩厥的长子,他的右手在幼年时骨折过,所以有点不方便,也因此,他让出了嫡长子的位置给弟弟韩起。这位性格谦和的大兄,看到栾黡嚷嚷着不付钱,他左手一拍栾黡劝解:“阿黡,别人不知小武的状况,你还不知道吗,小武都穷成那样了,你还不想付钱,你怎么能忍心?” 赵武有人撑腰,立刻大声抱怨:“按现在的‘兵农合一’(公社)制度:武士们五家居住在一起,成为一‘比’,这一‘比’的家庭,战时需要贡献出士兵五人;五‘比’为一‘闾’,这‘一闾’要贡献出士兵25人,编为周制下一个满编‘两’(所谓‘两’,指的是围绕‘一辆’战车的一个战斗单位,后来中国词汇量多了,‘两’字进一步演化出‘辆’)。 闾之上,五闾为一‘族’,出士兵125人;五族为一‘党’,出士兵625人,为周制下一个满编旅;五党为一‘州’,战时出士兵3125人;五州为一‘乡’,战时需贡献出一万五千六百余名士卒,恰好是周制下的一个满编‘军’。 刚才说的是军事方面,在民事上,一般五家称之为一‘轨’,设轨长;十轨为一里,设‘司长’;四里为一连,设‘连长’,十连为一乡(乡也是军事单位,所以民事机构的‘乡长官’不叫‘乡长’,叫‘良人’)。 我的封地有‘千里’,这意味着我封地内包含1000个‘十轨(每轨为五家人口)’——合计五万户,总人口约35万余人——但我现在只剩下约2万属民。而在即将面临的战争中,我要至少带三千左右的‘领主武装(为一个满编师)’参战,所以……” 所以,说赵武穷,没有人会反对。栾黡即使再不富裕,也不能抢这样穷人的东西吧……什么,多少付一点钱——拜托,你是来祝贺婚礼的,只出一点钱,出门你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赵武刚才说的词里,轨、里、连、乡同时也是长度单位,它意味着划归士兵耕作,不缴纳税赋的农田面积(长度)。一般来说,士兵都以“里”为单位聚集成一个自然村,并拥有“一里之地”耕作(井田制)。 当然,赵武所说的赵城人口数中,忽略了奴隶数量。一般来说,奴隶也不统计在统计当中。 荀会见到众人僵持,看到栾黡不好意思一个劲层层加码……他连忙岔开话题缓和气氛,他先是羞惭的拱了拱手,再次郑重道歉:“小武为了这次大婚,可谓掏空家底,你瞧这些木头,原本都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都给娇娇盖房了,对比起来,我荀氏倒是对小武不起。这次因家里遭了变故,我们陪嫁寒酸,让小武委屈了——你放心,我三荀欠你的,一定会记在心里。” 赵武正头痛那繁琐的礼节,听到荀会的话,意思是可以省去像木偶一样,被人指点着一举一动的婚礼流程,他偷偷松了口气,答复的很诚恳:“荀大夫何必客气,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三灾六病,再说,今后我也是智家‘外子’了,这智家的灾祸,我怎能一点不分担?” 荀会还想谦虚几句,正在此时,东郭离骑着一匹马,帽子也不戴,急匆匆的冲入院子,他一进院就高喊:“成礼成礼,请新人速速成礼。” 荀会脸色一变,赶紧拉着魏锜走入大堂—— 第二十一章 怎么像个搂钱的耙子(上) 第二十一章 怎么像个搂钱的耙子(上) 这间大堂是院中唯一一座砖屋,为了掩饰,这座砖屋外面抹上了一层泥,但大家行色匆匆,虽然感觉到这栋房子的墙面平整的令人奇怪,但为了赶时间履行仪式,谁也没有细究。 荀会、魏锜作为女方长辈,韩无忌代替赵武家的男系亲属,双方匆匆履行完仪式,荀会丢下新郎新娘,冲进东郭离身边低声询问,东郭离悄声说了些什么,荀会立刻转身:“小武,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我就不留了,告辞。” 魏锜迈了一下腿,马上又说:“我来,是来拿《百器谱》的,《百器谱》拿不到我不走。小武,《百器谱》绘制完毕了吗?” 赵武连忙答应:“这《百器谱》只绘出了一份,魏叔叔需要,只管先拿去。” 栾黡想了想,马上说:“这几天,国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变故,我跟魏叔叔一块走。” 荀会点头,吩咐:“朔留下,多陪你姐姐几日。” 韩无忌微笑点头:“我也留下,正好陪小武聊聊。” 这个送嫁团旋风般来过,又毫不停歇的告辞。 在此期间,士匄一直没表态,现在大家都要走,他也赶紧表示告辞。 等到所有人走后,韩无忌轻笑的说:“我本以为阿黡会留下,他喜欢玩闹,看见如此新奇的屋子,一定会细细研究一番,以便回家依法建造,没想到阿黡也胆怯了。” 东郭离附和:“我来的时候,发现这一路上探头探脑的特别多,其中既有晋国人也有其他国家的人。我猜测,一定有人故意泄露了魏锜来取《百器谱》的消息,所以荀会等人都不敢单身返回,必须跟着魏锜的大队人马同行,想必栾黡也是如此想法。” 当然,这些人担心自己的安全,也是见到赵武这座院子里头的情况,现在赵武手下的士兵都去伐木了,目前院里的守卫者不过两三百个,如此单薄的兵力,令人对赵城的防御状况难以放心,所以他们取走《百器谱》后,才不敢多停留。 赵武想通了这个道理,扭脸冲韩无忌说:“别人都走了,韩大哥不怕吗?” 韩无忌笑了:“他们都没想通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连那些想抢夺《百器谱》的人都想通了——你既然能制作出《百器谱》,能不想出一些防身玩意吗?因此,那些想抢夺的人都不敢攻击赵城,没想到魏锜这个老将却想不通这点。” 赵武得意的大笑:“还是韩大哥聪明,来,我给你看一样新武器——弩!” 智朔年轻,韩无忌不想明说而拼命掩饰的意思,竟被他脱口而出:“魏锜、栾黡急着要走,倒未必是怕——若我家中行伯去世,又不知何人能升卿位?数一数,也就这院中我们三个闲人,才对此毫不关切。哈哈,乐得悠闲。” 东郭离看了韩无忌一眼,脸上显露出担忧的神情,韩无忌轻轻摇头。另一边,师修也微微摇头。 东郭离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些人匆匆离去,以及韩无忌掩饰的原因。韩无忌掩饰这些原因,是因为这次卿位调整,肯定没有赵武的份,而从目前的情势看,赵武似乎是个冲劲十足的家伙,他连续做了许多事,竭力想改变自己,也改变赵氏目前的状况。韩无忌害怕年轻气盛的赵武听到这消息后,感觉到失望,所以才拼命掩饰。 然而,智朔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家中一个伯父去世了,但这个伯父似乎去世的时机不好,打乱了智罂原本的安排,故此智朔口中没有哀伤,反而显得淡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个路边行人的死伤一样。 另一边,赵武却没有察觉大家口气的变化,他显得兴致勃勃:“无忌兄,你没有看过这种武器,如今我的庄园里遍布这些武器,墙角放的是窝弩,墙上安装的是床弩,只要有人不小心踏上,保管让他死无全尸,来,你看看这种武器。” 韩无忌听赵武说的玄乎,他迈步准备与赵武同去墙角欣赏,这时智姬冲了出来,她穿着嫁衣——最普通的那种,不顾礼仪的冲智朔叫道:“伯父走了吗?我看他随身带的武士少,别顺手把我的车夫带走了?” 智朔苦笑:“阿姐,智氏、中行氏、荀氏,这三家里有谁不知道,到了你手上的东西怎可要回,又怎能要回。荀伯伯是跟魏锜走的,没有动你的车夫。” 韩无忌一声轻笑,东郭离仰脸望天,假装没听到,赵武纳闷的转身找齐策,但齐策却不在。东郭离看他寻找半天,轻声解释:“齐策刚才走了,他随魏锜的车队走的,听说新田城新近来了几位贤人,他去拜会去了,看看可有法子招揽。” 赵武低声问:“这智姬……怎么像个搂钱的耙子?” 东郭离笑的意味深长:“可她现在是赵氏的搂钱耙子!” 赵武点点头:“说的有道理耶,行,你赶紧找一些空房,立刻安置那些车夫……不错,这马车也是我家的,你赶紧盘点一下,我听说往新田运木头的马车缺少,回头缺多少,你调拨给他们。” 东郭离神色恭敬的点点头,韩无忌在旁边听了这话,假装仰望天边的云彩,智朔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发现我家娇娇嫁你,实在是嫁对了。” 不等赵武对这话做出反应,韩无忌抬腿就走:“什么是弩?你既然把它说的十分厉害,快给我们看看!” 仔细研究着弩,弓箭世家出来的韩无忌马上询问:“这种武器制作麻烦吗?” 赵武点头:“麻烦,我原来以为很简单,但工匠们制作这种武器却屡屡出错,成品率并不高,大约是百中六七而已,这几天我推敲了一下,发现是因为牵引弓臂的时候用力不匀,或者,是在弓臂定型的时候处置错误,使得弓臂断裂……目前我们正在研究解决办法,等找出办法后,也许制作这种武器会更容易。” 韩无忌拿起一只弩弓,用左手举弓置肩,略微瞄准了一下,扣动了扳机,弩箭嗖的一声飞出去,深深的扎在土里。 韩无忌脸色一变:“好东西,训练一名弓箭手需要七年,现在有了这种武器,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射击,如此一来,岂不连老人孩子都能战斗。” 第二十一章 怎么像个搂钱的耙子(下) 第二十一章 怎么像个搂钱的耙子(下) 赵武笑了:“没错,我这座庄园虽然守卫士兵少,但真要遇到袭击,每个人都是战士,而且是中等水平以上的弓箭手……” 韩无忌闭着眼睛思考着,智朔插嘴说:“天呐,如果这种武器大规模使用,岂不使战争完全改观……” 赵武否认的摇着头,嘴角上翘的笑着。 在不久之后,列国都大量装备了弩,也没见有谁因为使用这种武器而取得压倒性胜利。 “这种弩弓虽然缩短了弓箭兵的训练时间,提高了射击精准度,也增加了箭杆的伤害力,但它还有一个毛病——射速慢,弓箭兵连续射击六七箭的工夫,弩弓才能完成上弦射击的动作,所以,这东西也就是小玩闹,改变不了什么。” 韩无忌睁开眼睛,问:“你有这东西的图谱吗?” 赵武点头,韩无忌马上问:“需要我从韩家调兵吗?” 韩无忌问的是:弓箭制作技术的突破是赵武答应送给韩家的,现在赵武家中藏着一份弩弓制作图谱,万一被别人抢夺而去,那将是韩家巨大的损失。故此他问赵武,是否对自己的守卫力量有信心,万一不成,他可以从韩氏调兵。 对于这点,东郭离显得很自信:“我家主上的庄园外面是一座城市——这里是赵城,赵城虽小,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东郭离说的是:由于最近赵武的富民政策,以及各项社保福利措施的完善,使得赵氏在赵城的威望非常高。而赵城无论怎么说也有两万余人、三万多奴隶,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果赵武的庄园受到攻打,整个城市的百姓都不会坐视。而晋国本来就是军国主义国家,紧急状况下所有的男丁都是士兵,入侵者要跟全城作战,这状况,即使三郤亲自来,恐怕他也没胆量撒野。 东郭离之所以这么有信心,另外一层原因是赵城的武器研究获得了重大突破,而且,努力学习管仲富国之策的赵氏家族已经将新研究出来的菜刀、斧头、铁锹、锄头等东西,作为一项福利政策发放给全城百姓,所以,现在的赵城可谓人人有武装。 这样一群有武装,又忠心耿耿的属民,是赵城最大的屏障,攻下这样一座城市,至少需要一个中等国家动用倾国之力。 韩无忌想了想,马上说:“新田如今乱成一片,你真要缺人手,恐怕从各家也抽调不出,我父亲那里也一样。嗯,既然这弩弓如此重要,恰好我也闲着没事,便跟你家工匠学习一番,等新田平静了,我再领着人回去。” 这几个人蹲在墙角说话,屋子那头,智姬在叫嚷:“中行姐姐,荀妹妹,你们也赶快搬东西啊,还站着干什么,大礼已经完了。” 智朔在姐姐的叫嚷声中,心虚的说:“我家最近事多,不如我也在你庄子上躲几天?” 赵武扭头看着智朔,很诧异的问:“我刚才就纳闷,你伯父就要去世了,你怎么表现的如此平静?” 赵武这话本来不该问出,因为这样的问话是很失礼的。智朔愣了一下,韩无忌马上解释:“荀氏、中行氏、智氏原本是一家,但中行伯自有他人祭祀,轮不到智家的人哭灵。” 韩无忌话中隐含的意思是:春秋时代,亲人去世,遗属还没有像后来那种虚伪礼节,况且中行氏“别出”已经历数代,他的家族自有人祭祀与承继,无需别人做出哀伤的模样。而智朔父亲这一辈同族感情还好,轮到智朔,小辈间的感情已经有点淡了。再加上晋国公卿大夫之间的明争暗斗十分剧烈,中行伯的辞世使斗争更加明朗化,使得小辈们感到的只有紧张,缺少哀伤。 其实,私下里,智朔也未尝没有抱怨——至少,自己的姐姐没个好的陪嫁,又因为陪嫁的中行姬而仓促嫁了,这事,今后公卿间万一说起来,自己的家族会很没面子…… 韩无忌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缺乏可信度,但全然不了解晋国公卿内幕的赵武却显得容易轻信,他马上将这问题抛在一边,兴奋的向智朔炫耀:“你我年龄相当,咱俩一定有很多共同爱好,比如我家现在粮食不够吃,等明天把武士召集回来,我与你同去山中打猎。” 这三人蹲在墙角嘀嘀咕咕,师修在一旁早忍不住,他上前半是责备,半是含沙射影的埋怨其余二人:“主上,如今赵氏只剩主上一人,下臣等都心头惶恐,主上却浪费大好光阴,在这里闲聊,下臣厚颜,请主上进入婚房,以成周公之礼。” 赵武仰脸看看天色,纳闷的说:“天色还早……我晚饭还没有吃呢,听说厨房里有人送来一只麋鹿,我正打算烤一顿鹿肉……” 师修勃然大怒:“吃吃吃,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但赵氏没有子嗣,万一主上有个三长两短,我等下臣,去何处哭坟?” 智朔一看情况不对,一扭身跑路了,韩无忌站在墙边微微而笑,赵武连忙提醒智朔:“小心点,我沿墙安置了上百架窝弩,你千万别顺着墙根走……” 众人走散后,赵武回过身来,很不满抱怨:“客人面前如此咆哮,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师修躬身行礼:“下臣知罪,然而,中行家即将面临巨变,主上与夫人行合卺之礼的时间只剩下这几天,过了这段时间,主上又要等丧期过后。主上等得起,赵城百姓等得起吗?” 智姬出现在门口,扬声召唤:“夫主,师修真君子也!他为了赵氏心急,而我等也是为了赵氏才如此匆匆,大家都为了同一个目的,请夫主珍惜!” 赵武叹气:“礼呀礼呀,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多的让人受不了。得,连做那事儿都有规矩……催催催,前戏的时间都不给……罢了!” 师修看着赵武进入婚房,他唤过东郭离,悄声询问:“怎样?” 东郭离轻声说:“不好!我走的时候,他已陷入最后昏迷,我怕那人死了我还没走,这样,主上就不能装不知了,所以我不能消息证实便转身而奔……我估计,当我出城时,他已熬不过去了,现在很可能已经去世。” 师修仰脸想了一下,决定:“我来做恶人,从明日起,我亲自持剑把守城门,但凡京城来的消息,我就拖延三天,唉,只能拖三天,再多就失礼了。” 东郭离轻轻摇头:“修,你忘了京城还有韩厥子,有他在,这些细节他又怎会想不到,我以为,我们不如装作啥事也没有,让韩厥子为我们拖三天。” 第二十二章 这种事能催吗?(上) 第二十二章 这种事能催吗?(上) 后世常说“守孝三年”是“春秋规矩”,其实在春秋,这一规定执行的并不严格。尤其是晋国,历任卿大夫死后,其继承人不是忙着守孝,而是忙着承继——承继死者的官位与地位。《左传》、《春秋》的记载晋国公卿的活动史,似乎都证明了这点。到了战国之后,守孝的礼节才开始严苛起来,且似乎有点强制执行的味道。 按春秋规矩,亲人去世,丧家当天就要打发家人去所有的亲朋好友家报告噩耗,这叫“告哀”,丧者亲属或友人接到消息,要显示自己的哀伤,《墨子·节葬》记录春秋时的守丧礼节说:“(国)君死(了要守)丧之三年;父母死,(守)丧之三年;妻与后子死,二者皆(守)丧之三年;然后伯父、兄弟、蘖子死,期;族人五月;姑姊甥舅皆有数日。” 然而,这本《墨子》写于战国时代——即使按照这本书所记录的礼节,赵武这个陪嫁庶女的丈夫,也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唯有从智娇娇身上论亲戚,才能靠上一点边,算是“姑姊甥舅”,守丧数日就行。 赵城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闭门谢客,是因为赵城弱小,不想也不敢对国中争斗涉入过多,所以用举丧的借口,避过紧随而来的公卿间串联与沟通——虽然在春秋时代,人们不强求类似的严格守孝,但这个开放的时代也尊重这种个人行为。 然而,真要对此郑重其事,那么根据礼仪,赵武与妻子要分房居住——“别屋而居”,以此显示哀悼的心情。但这对赵氏是不利的,因为赵武是“赵氏孤儿”,现在的赵氏只有他独苗一个,万一赵武有个三长两短,赵氏一族就此绝灭了,师偃师修等家臣就成了孤魂野鬼,连收留的人都没有——因为别人会嫌他们晦气。 一方面是焦心于赵氏存续,一方面也为了切身利益,师修希望赵武能多与新婚夫人团聚几天,以便增加留下子嗣的可能,东郭离显然也有这种急迫,所以他与师修立场一致。 “最好通知山中的师偃,让他带着武士返回,咱家现在的防卫实在单薄,还是先召回在外的武士吧”,东郭离建议。 师修表示赞同:“在这种情况下,按惯例,各家都要戒备的,我们召回武士也符合现在的局势……不耽搁了,我这就派人入山。” …… 屋内,炉火烧得通红,地下的鼎炉内,香料腾起缕缕的细烟。让人一进屋就感觉精神一振。环顾整个屋子,四壁没有墙毯,只悬挂布幔挡风。布幔是姜黄色的,随微风不停波动,让屋子充满浪漫气氛。 稍稍令人遗憾的是,屋内灯火不多,只有微弱的火光,这又让屋内充满暧昧的气氛。 若让春秋时代的人看来,这间屋子绝对是不可思议的。它没有木质地板,地面都是条形大青石。也因为没有木地板,无法睡在地上,故此屋内多了许多家具,比如像战车一样巨大的床榻。 这张床榻与战车稍稍不同的是少了一侧的车辕挡板,少了四个轮子,多了四根通天的柱子。而这四根柱子顶端,悬挂了一个蚊帐,如今蚊帐两边撩起,让床所在区域形成了一个类似帐篷的封闭空间。蚊帐口,智姬正屁股翘的老高,半趴在床边、好奇地探头探脑。 除了一张大床外,屋中心还有一副茶几、上面摆了些茶具……另外一张大桌子,与茶几一起,都用厚实的木板制作,二者都长度三五米,唯有高低差距,大小相仿。 桌上上面堆满竹简与羊皮卷。那张茶几与桌子成直角放置,旁边一张躺椅,三者构成u字型办公区域。躺椅边竖着两座落地式大青铜油灯,灯下散落着无数摊开的竹简,看着出,主人曾在椅子上懒样样地看书。 此外,墙角处,一个架子(博古架),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屋中心还有一张小方桌,旁边一张椅子,桌上一盏油灯。 如今,这油灯是屋里的仅有光源,里面燃烧着动物油脂。灯火跳动不息,让人的心也跳动不止。 中行姬与荀姬抱着被褥不知所措,按规矩,陪嫁的这两人应该睡在门边,替夫主与夫人挡风挡雨,并随时响应夫主的召唤……但屋内的石地板让她们不知所措,转眼在屋内搜寻半天,似乎屋里的家具都是独一份的。那张茶几似乎足够长大,可以睡下一个人,但陪嫁的有两人,另一个人哪?总不能让她睡在冰凉的石板上。 智姬按了按床铺,满意地赞赏:“这榻(床)真柔软,上面铺的什么?” 赵武很好奇:“喂,今日你嫁我了,没有点羞涩感吗,拜托,淑女点好吗?” 智姬直起腰,回身看着赵武:“咦,你这人还真奇怪,想法都跟人不一样……这屋里的东西也很奇怪。嗯,男婚女嫁,这是万物生长的必然道理,你干嘛要让我故作姿态——‘彼其初,人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且无羽毛,莫克自奉自卫,由是,故近者聚而为群’……” 智姬说的道理堂皇,勉强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万物之初的时候,人与动物一块生长,人没有羽毛不会飞,没有利爪不能自卫,但人终究战胜了恶劣的大自然,成功生存下来,靠的就是团队协作精神与、及在繁育过程中,将本身经验传授后代的本能。 智姬一番话,说的赵武有点头晕。 他不知道,由于春秋时代人类的繁殖能力低下,所以这时代还保留有原始社会“生殖崇拜”习俗——他所受的教育都是后世的儒家教育,拿那种思想衡量春秋人,让春秋人假模假式地做出”后现代“的羞涩,是他错了。 连他刚才问智朔为何不哀伤,也是个错误,因为他身上背负赵家崛起的希望,以及智家、荀家、中行家的政治投资,还有韩家的托负——所以这三家不能搅乱他的婚礼,他们不敢在婚礼上表露哀伤。 智姬训斥完赵武,在床前转了个圈,一指中行姬荀姬:“中行姐,荀妹,都上这战车来吧,这‘屋中车’能让四个大男人在上面翻筋斗,蹦蹦跳跳战斗,也足够我们翻腾了,都上来试试……好柔软的车。” 第二十二章 这种事能催吗?(下) 第二十二章这种事能催吗?(下) 中行姬荀姬愣了一下,看到赵武蹲在地下吐口水,没有反对的意思,荀姬脆声笑了:“好啊好啊,以前看到男孩子在战车上跳来跳去,好羡慕,今后我们也有战车了——我做车右。” 中行姬眼皮抬了一下,从眉毛缝隙里看了赵武一眼,迈着细碎步走到床前站着不动,这时荀姬已把自己的被褥扔在床最外侧,智姬大嚷:“不行,车右的位置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荀姬手快,已把被褥摊开,驳斥说:“不行,你是正妻,该去车左。” 智姬娇笑:“那怎么行,你忘了我们的主将,车左位置是主将的。” 蹲地下的赵武一声吼叫:“奶奶个熊,我傻了么,现在是春秋啊!” 说罢,赵武跳了起来,大呼:“这不是战车,它叫‘床’……不,它就是我的战车,该由我来安排——你,智姬御戎,我先来试试你这匹马!” 智姬一声尖叫,被赵武扔到了床上,她躺倒在那里,看着赵武,媚眼如丝:“好大的力气,这才是男人,我智姬的男人。姐妹们,住这样的房子,有这样的男人,这趟嫁的虽……但……” 智姬说到这儿,嘴已经被赵武堵住了。刚开始,她拼力躲闪,似乎想把话说完,但随即,她热烈响应,而后是拼命尖叫,叫过之后咯咯而笑,再然后是剧烈喘息…… 一声尖叫过后,智姬瘫倒了,她连一个指头都不愿意动,眯着眼睛,似乎在品味。依旧站在床边的荀姬笑着问:“姐姐,什么滋味?” 智姬答:“你马上就知道了……还站着干啥?……呀,别动我,救命,荀姐姐,快救命!” 荀姬咯咯笑着,立刻谢衣上了战车:“夫主,松松手,让荀姬来侍奉!” 赵武一松手,荀姬立刻扑入怀中,智姬在床上打着滚,滚倒床里侧,大叫:“妈呀,怎么一转眼,滋味就变的火烧火燎……” “哪有啊?”荀姬咯咯笑着答应:“原来男婚女嫁就是这样,呀,这感觉……嗯哪……” 床外侧腾开了,中行姬默默摊开被褥,静静钻入被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之后,中行姬在被中抬起身来,将衣物放置在枕头,慢慢叠好。她叠得很仔细,在她身边,荀姬呻吟不断,但她恍如未闻。叠好后,她仔细地将衣物放置在枕边,而后在被中伸出半个身子,从枕边、荀姬身下、赵武身上,将荀姬的衣物一一捡起,在被中仔细叠好,放到荀姬枕边。 想了一下,中行姬又从被中伸出身子,把地上丢弃的智姬衣物一一捡起;叠好。爬过赵武,递到智姬枕边。智姬正含着手指欣赏身边的景色,头也不抬。中行姬放好了衣物,又爬过赵武……她准备爬回自己的位置,但她刚一伸手,赵武恰好翻过身来喘息,这下子,她正好爬上赵武的身体——接下来的事情,她全然记不清了。 等她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正中,身子不停地抽搐着,感觉好怪异。智姬正关切地趴在她身边,见她醒来,连忙问:“你好点吗?哎呀,刚才好吓人,你没了呼吸。” “没事”,赵武在旁边回答。此时,赵武又与荀姬搂到了一起,仿佛与原先的情景一模一样,仿佛刚才中行姬只是打了个盹,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照常。 但中行姬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她身体火烫火烫,还在一直不住的抽搐,体内感觉也颇诡异。 “不可能有事”,赵武气喘吁吁说:“从没听说,行周公之礼也能死人。” “呀,死人,认真点”,荀姬在赵武身下呼喊:“我还在这儿呐,你怎好与旁人交谈!” 这一夜,师修半夜屡次起身巡视,每次听到赵武屋中的喊叫声,他都如饮甘露,笑眯眯地返身回屋。但回去后又睡不着,翻来覆去不久,他再次起身,持剑巡行。到赵武屋边转一圈,在笑眯眯地回来,躺下……又起身,持剑出门……笑眯眯,回来躺下。 如此折腾到天亮,师修出去转一圈,赵武屋内没了动静,他站在屋外,笑的脸上长了一朵花,大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他回屋躺下——这次,他睡着了。 天亮,赵城外突然脚步隆隆,跑来一队肩扛斧子武士。赵城守军大惊,刚想吹响号角,猛然发现师偃催马跑到了城下,这次他是单骑走马,冲城上大呼:“开门,快开门。” 春秋时战争频繁,侦查手段都很少,为了防备敌军偷袭。各国所有城市都很认真执行宵禁。到了夜晚,城门是一定要关上的,城墙上的守卫唯恐不多。今晚,城墙上的值守官鲋,这是师修特意指派的。 鲋是赵家家生奴隶、赵氏原有武士头领。他认出师偃,连忙指挥众人打开城门。师偃骑马冲城,进门就大喊:“怎么了,我接到紧急传信,连夜赶回来了?……怎么突然嫁了?这于礼不合呀……周围情况怎么样,可有新田城的消息?” 东郭离在城门洞迎上师偃,摇头回答:“齐策借着会见朋友的名义,已经去了新田城,若有消息送来,我们会收到的,但我估计这几天不会有——候补正卿的任命,总得等中行伯入葬后吧。偃,你赶紧带着武士们去见主上,我们把眼前的事先办了……” 所谓“眼前的事”,就是赶紧确定士兵资格,让筛选出的士兵们换装上岗——因为目前局势紧张,赵城需要加强防卫。 ”走,不要停留!“师偃回身招呼。武士们闻声,脚下没有停留,拎着斧子向赵府跑去。 ps:上三江了,下周开始拼榜,今晚还有一更,明日三更,望大家多多投票支持,拜谢了! 第二十三章 领主要大跃进(上) 第二十三章领主要******(上) 刚入山的时候,原先那一千魏府家丁被分到了一批铁战斧。但在他们砍伐过程中,手中的铁斧不断损坏,而后,新的战斧源源不断送来,新来的战斧制作越来越精美,斧刃越来越锋利,简直成了工艺品,让武士们爱不释手。 这些武士回城前,又接到一批新战斧。这批战斧是按照人体动力学设计的消防斧款式。武士们不知道人体动力学,但他们知道手中的斧子用起来十分顺手,部分斧面还鎏上了金(铜),令砍柴斧显得极其华美,原先的魏府家丁对此喜爱极了,许多人纷纷抱着斧子睡觉,急不可耐地想在第二天试试新斧子的性能。接着,他们接到紧急回城的命令。 这命令也意味着伐木工作的结束,许多武士对手上的战斧依依不舍,一心回城的师偃干脆就命令他们拎着斧子做武器,用慢跑速度回城。现在回城了,貌似赵氏压根没收回战斧的打算,提心吊胆的魏兵又拎着战斧走入赵府。他们当中,多数人是第一次进入赵府。 刚入赵城之后,这些人已发现,这短短几日,赵城已经变了样,城北部位,新出现了一个新建的小院,小院外墙依旧是夯土旧墙。但等这些魏兵进入院内,才发现院内原来是另一个世界,里面的屋子多是用木板一片片搭建而成,少数木板房外涂上了新漆,令整个院落飘荡着一股油漆的芳香。 魏兵们被引入后院。后院,中心部位是一座水池,水池背后遍栽垂柳与果树。冬天了,树叶凋谢,枝条稀疏,可以透过枝条望见背后一座精巧的圆形月亮门,那后面还掩映着一种院落。 后面的建筑看不清楚,但仅仅看到的那少数建筑,已经让魏兵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神话世界。传说中的主人,赵氏家主赵武正如同神仙一样坐在垂柳下——他不是席地而坐,而是坐在一把奇怪的,叫做椅子的木器上。 魏兵们被分成一队一队走过赵武面前,师偃捧着花名册,一个个评点着武士们这段时间的劳动表现,赵武根据评点给予对方不同的赏赐,其中表现佳者,竟然在获得宝剑之外,还拥有了一套昂贵的金缕铁甲,这铁甲表面镀着银色的金属,整副铁甲亮闪闪的,比战斧更令人垂涎欲滴、爱不释手。 赵武在递上铁甲与宝剑的时候,按照惯例郑重招呼:“今后,我的安全就托付你了。” 得到招呼的武士顿时泪流满面,跪地连连磕头。 其实,赵武在递上宝剑与铠甲的时候还在纳闷,怎么这仪式,与西方世界册封骑士的仪式极度相像——但赵武不知道,他正在进行的这一“封臣礼”确实是正宗中国礼节。在日本,天皇在21世纪依旧用这套礼节册封皇宫卫士,而韩国是在二战后,随着国王统治的终结,终结这套礼节的。 据日本人说,他们这套礼节是由遣唐使从中原带回来的“春秋礼节”。只可惜的是,现代中国人已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套礼节了。而韩国人则说,这套礼节是他们的祖先萁子从春秋带过来的。 按周礼,一辆战车配备三名甲士,其中包括主将官,其余的随车步兵则仅有一身葛衣。因此,分到铁甲的武士们感动的涕泪交加,他们以为自己已升到“甲士”待遇,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普通士兵,而是:“士”了……不过,随后的冬季训练里,那些“幸运者”又发现,原来,这种铁甲人人有份。 魏家赠送的一千名武士,最终只筛选出八百多名合格者。加上赵氏原来的五百人,赵武终于凑足了一千三百人的“领主武装”。 被挑选上的武士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拿着新发的铠甲与武器,兴高采烈的尾随师偃去授田,师偃将分配给他们耕作的土地,也将按照农村军事单位,安排他们结伴而居。另一方面,被淘汰下来的武士们对此很不满意,他们聚集在赵武的庄园,迟迟不肯离去。 在这时代,武士也属于特权阶层,他们是有资格一言不合当街杀人的低等贵族。他们不交纳税赋,只要随时等待着,响应军事集结的号召就行。现在,那些被淘汰的武士成为黎人(农夫)、国人(市民)、野人(没有武士资格的城郊农民),他们不仅要交纳各种赋税,原先所享用的各种特权也取消了。 赵武对现在这种状况早有所料,他翻开师偃记录的名册,指点着一个个名字,大声说出他们淘汰的理由,而后缓和脸色,轻声说:“我赵氏与别家不同,最近三五年内,我已经打算宽减农税——你们都知道,我祖(祖爷爷赵衰)曾为赵国确立律法,制定了富国六策,我如今打算一一实施,其中,首先执行的就是:三年之内免除农税,至于三年之后,我将情况予以减免。 此外就是刑律,武士当街杀人的特权在赵城不存在,今后武士过去的种种特权也将逐步改变,会让武士阶层变的更加亲和,所以,身为武士,也不见得比诸位有更多荣耀…… 好吧,我们直说吧,各位被淘汰都是有原因的,现在我安排诸位前去各地居住,为黎人,为国人,各位不愿意,可以向我提出,我回头向魏氏家主求情,请他重新容纳各位,如何?” 一名被淘汰武士鼓足勇气,大声问:“家主,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如果赵城没有农税,或者此地可以安居——无论如何,我们被赵氏淘汰,回到魏家,面子上也没有光彩,如果还有最后一条活路,我们宁愿在此安居。” 赵武招招手,让那名淘汰武士走到身边,他微笑的说:“你可以去找附近百姓打听打听,在当们在山中伐木的时候,我赵城给庶民发放过多少福利——赵城虽小,虽然穷困,但对待领地属民上,我自认为,不能算刻薄……” ps:周一冲榜啊,恳请各位书友多多投票支持,拜谢了——今日三更,若投票多,则再加更一次。多谢书友支持! 第二十三章 领主要大跃进(下) 第二十三章领主要******(下) 赵武吸了口气,感觉跟古人说这些,似乎多余——他们能理解么:“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彼此了解的时间——两年,你在这里居住两年,两年期满后,你可以参加武士的复选,条件合格可以重新当武士,如果不合格,而你又觉得住在赵城不舒服,你可以向我提出,由我安排让你去韩氏,或者重归魏氏。 有两年缓冲期,重归魏氏也不错,因为在这两年,你们会从我赵氏学得一些运用器械的办法,你们知道的,当初你们被赠送给赵氏,是用来换取器物的,我赵氏器物之精良,使得各家不得不送来一些人手交换。你们从我家学得本领,即使回到原来的魏家,想必魏家也不会小看你的,这种安排如何?” 那名武士回到人丛,这些人低声商议了一番,决定接受赵武的建议。 这些人才走,智姬挽着袖子冲出了屋子,她急匆匆的问:“你的织场呢?前不久你托齐策送来两块布,那布比丝还柔滑,比锦还厚实,姐妹们很是喜爱,那织场在哪里,这些日子过去了,想必织场已经纺出了更长的布,快领我去。” 赵武嘿嘿笑着,似乎扭捏的不肯走,东郭离在旁边提醒:“主上,今日是约定与奴隶见面的时间,刚才我们见武士,已经耽搁了,估计奴隶现在已等急了。” 赵武依依难舍的想了片刻,指点着一名随从:“来,领夫人去织场。” 东郭离脸色难堪,他犹豫了一下勉强开口:“主上,动身吧。” 才出了庄园,东郭离抱怨:“主上,夫人进了织坊,我们织坊还有东西剩下吗?那可是织造数个月的布匹啊。” 古人织布,纺织到中间是不能停顿的,除非把一匹布织完。织到中途砍断布匹,那就是“孟母三迁”中孟母的故事,这故事告诫人们: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娇娇提前得到的那两块绒布就是中途停工的结果,现在又过了几天,或许那些布匹织的足够长,可以让娇娇做一身衣服了。 赵武不得已的哼哼:“不会吧,我家的布坊挣来的钱,难道她不花吗?” 东郭离指了指院子,忧虑的说:“主上,你看娇娇拉来的那两百辆马车,都是什么破烂?她连这些东西都不放过……” 赵武嘿嘿笑着:“原来你已经偷偷溜进去盘点了一下,告诉我,都有什么财宝?” 东郭离有点扭捏:“下臣职责攸关,自然要知道夫人带来什么陪嫁物……我去盘点了一下,不过是些款式古怪而新颖的小器物,值不了多少钱,估计也就是讨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其中,最有价值的还是那些石头,不过,里面许多石头都没有打磨出来。下臣回头找一个玉匠,好好雕琢一番,主上可以带几块在身边,辟邪,或者送朋友。” 原来那些闪闪发亮的石头才是宝贝,它们就是春秋时代最流行的奢侈品:玉器。 赵武对玉器倒不怎么热心,他挠着头,思索着如何把织坊从娇娇手里夺回来……这个问题似乎难度高了点,等他走到城中的隶坊,还没有想出办法。 隶坊也叫隶舍,是专供奴隶居住的地方,周围有很高的院墙,院墙上站着警备的赵氏家丁。 赵武走入隶舍,招手叫过奴隶监管官员,吩咐:“我预先已经通知了你们,等我大婚的时候,要开释三千奴隶,开释的条件已经告诉你了,你都挑选出来了吗?” 赵武这一策略来源于管仲兴国六策的第二策与第四策,意思是宽松的刑罚,及时的奖励。赵城缺人,而满腹怨气的奴隶劳动效率是十分低下的,为了监管这些随时肯能暴动的奴隶,赵城不得不安排大量的监管人员,这使得赵城的人手愈发紧张。赵武今天来,就是给奴隶希望,让他们提高劳动效率的。 奴隶监工称之为“胥斤”,他这个胥姓跟晋国著名的卿大夫“胥氏”没有关系,这个胥意思是小官吏。 胥斤笑,回答:“家主慈悲,额外给他们开恩,这消息已经传达遍了,人选前几天也已经确定了,请主上过目。” 赵武接过名册,看也没看:“人数太多,我一个个见恐怕来不及,让他们以百人一队,过来见我。” 记录奴隶身份的东西叫“丹书”,是用红色朱砂记录在竹简上。这些丹书被武士们抱着,堆放在赵武脚下,奴隶们以一百人为一队,走到赵武面前叩头,而后赵武指挥官吏给他们发放丹书,意思是:从今往后他们不是奴隶了,是自由人。 丹书拿到手后,许多奴隶激动的将那根竹简折断,也有奴隶小心翼翼的将它们保存好,而后那些奴隶不约而同的重新归倒在赵武脚下,感激不尽的说一些效忠的话。 奴隶们一批批如流水般涌上,丹书拿到手后,他们会被官员领到另一个角落里,由官员给他们发放自由民身份的证书,然后他们又会转到下一位官员的手里,这位官员将领他们来到田野,来到分给他们的土地上,给他们分发农具,宣布他们成为公社的一员。 释奴工作进行完毕后,剩下的奴隶很激动,他们不停的窃窃私语,数万奴隶的私语汇成一股巨大的嗡嗡声,赵武站起来,举起一只手,表示自己有话说,立刻,嗡嗡声嘎然而止。 “我来和你们做一个约定:我打算明年的田租就以今年的产量为基准,凡是交纳够今年粮食产量的家奴,无论他还剩余多少粮食,都属于自己。 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努力多产粮,多出的粮食全归自己,我只要按照去年的粮食数目收取。怎么样? 刚才你们也看了,你们当中,表现最优异者获得了自由民的身份,这个比例很大,每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而这样的奖励今后每年都有,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努力,十年后怎么也轮到你成为自由民。 我来就是和你们做这个约定的。你们也知道,我赵城兵力不足,所以我打算裁减监管你们的人手,并和你们约定明年交纳粮食的数目,我承诺在明年一年的耕作中,给予你们有限的自由,你们可以在赵城的范围内随意走动,而你们也要向我做出承诺,承诺在我给予你们信任之后,不要因为监视人手的减少而生出逃跑的念头。” 赵武说话时,旁边的家臣猛拽他的衣袖,似乎被赵武的步伐吓住了。 ps:冲榜,周一冲榜,需要大量票票支持,书友们,投票啊,让推荐票来得更猛烈写吧! 第二十五章 (上) 第二十五章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上) 说起来,中行氏、荀氏陪嫁的两个女孩跟智姬辈分有点混乱。三姐妹之间,中行氏是智姬的侄女,荀姬是智姬的姑姑。 这在别国是违背礼法的恶行,但在春秋时的晋国则不同。 当年晋文公流亡,回国前秦国把他侄子晋怀公丢下的夫人,也就是他的侄媳妇怀嬴嫁给他,以此作为出兵支持他继位的条件。晋文公有点不情愿,这时大臣狐偃给他说了一番道理,专门分析礼法,那番长篇大论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别人的辈分跟自己无关,只要跟自己没有直接血缘关系,都可以娶。 自晋文公之后,晋国便不太在意家族内的辈分排列。有许多公卿大家族历史久远,相同年岁的人甚至辈分相差好几辈,但他们陪嫁起来毫无顾忌:只求年龄相当,不管辈分差异;进入同一屋内,相互都“姐姐妹妹”叫的亲热。 对于这种婚配行为,整个春秋都保持了缄默。因晋国是霸主,不久,这种行为在战国迅速普及。而后来的孔夫子,在明面上虽不表态,但偶尔在其他的方面,则不咸不淡的夸晋文公几句“信也(讲信用)”,“谲而不正(狡诈而不正直)”…… 赵武转身问师修:“我该回新田城奔丧吗?” 师偃摇头:“不行,主上是‘敝人(住在国境线的边境人)’,敝人进入国都,除非是单独一人。否则,未得国君许可,带兵而入就是谋反——但现在的情况,主上能不带护卫单身通过‘扬(赵城南面的三郤封地)’吗?” 师修附和:“齐策仍在国都,如果君上同意主上入城,或者荀氏、中行氏、智氏认为主上可以入城,齐策会送来信的,没有他的信,主上还是在家中服丧吧……依照礼法,下臣请夫人离室别居(与赵武分居)。” 智姬也擦着几滴可怜的眼泪,频频点头:“我知道……可那栋房子实在太温暖了,那张床也太柔软舒适了……不如,我们几个姐妹还住在屋里,请夫主移到另一个房子居住。” 师修板起脸,厉声说:“哪有那样的规矩?” 师修如此厉言厉色,是有这个资格的。春秋时代女人地位低下,智姬三姐妹虽是赵武的正妻,在礼节上家臣们必须尊敬她们,但如果她们做出违反赵氏利益的出格行为,家臣们有权力约束她们,甚至囚禁她们——当然,这需要得到赵武的许可。 智姬再次央求:“要不,夫主再为我们建一栋同样的屋子吧,我真想念那厚实的墙,宽大的床铺……” 赵武不忍,和稀泥说:“修,这都大冬天了,万一三位夫人有了身孕,住在木板房里,那可不好。” 师修还想坚持,一向喜欢冲撞赵武的师偃这会儿站在了赵武的立场上,他狠狠一拉师修的袖子,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看情况,这两人嘴上不同意,但只要事情做的遮人耳目,两位也不会反对。 赵武猛然想起一事,马上又问:“偃,休走,我们的粮食不是不够吗,狩猎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师偃原地转身,回答:“今年的狩猎行动已经开始——我猜测今天会传来消息,已经提前让狩猎队伍出发了。” 这次狩猎也是对新武器的一次实战测试。赵武要跟去,是打算就近观察这些武器的实战效果。虽然新婚的赵武有点贪恋床榻,但自从他来这世界后,走哪里都有人跟着,总不自由。而且他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所以他想借这个机会出去转转,看看春秋时的田野。 然而,春秋时代还没有“游猎”这个词,在这时代,秋末冬初举行的大型狩猎活动中,有封建领主参加的叫做“秋狝”或“冬狩”,性质是“军事集结”。没有国君命令进行军事集结,就是企图谋反。但如果狩猎活动单纯由家臣组织,领主并不出面,那就是为获取食物进行的普通“社猎”,国君无权干涉。 赵武不知道这些差异,师偃跟他也说不清楚里面蕴含的微妙。无奈于赵武的坚持,师偃口头答应了赵武参加狩猎,但终究有所顾忌,便趁赵武精力在新婚夫人那里,悄悄把队伍派出。 赵武不满的嘟囔:“我这次出去,本打算除狩猎之外,四处采集一些岩石标本,这下子全无希望了。马上大雪覆盖田野,再想出去,不得等明年了?!” 师偃站在原地冲赵武拱手:“主上想采集岩石,现在送信也来得及,我马上派人追赶队伍,让士兵们留心沿途的岩石。” 赵武赶紧吩咐:“普通的石头不要,越是特殊的石头越需要——我希望采集石头的人记住石头发现的地点,以便回头转告我。” 师偃远远的答应着,领着师修逃也似的离开。一出赵武的院落,师偃立刻命令武士们封锁这个院落:“主上正在服丧,心中哀切,不见任何客人。此外,服侍的隶奴也不准随意出入,东西都送到门边,通知里面的人接过去……” 师修轻摇头:“这样安排,虽然外面的人探听不到里面的消息,但主上不方便了。让夫人与主上亲自劳作,不妥不妥!” 师偃想了想,唤过奴舂巧,叮咛:“你去入内服侍。” 舂巧有点为难:“卿偃大人,里面这么大,奴一个人怎么干的过来?” 师偃等四大家臣相当于封建领主的“家卿”,除他们之外,僚清、阍连、林虎以及武士鲋相当于“圉大夫”,即有资格驾驶战车追随领主左右的武装护卫。故此,身为奴隶的舂巧要尊称他“卿偃”。而偃也是赵武老师,赵武必须尊称他“师偃”。与赵武交游的“公孙”,也必须采用与赵武相同的称呼对他,以示尊敬。 师偃脸一沉,师修马上劝解:“她说的也对,这么大院子,十来个人都照顾不过来……” “蠢货!”师偃甩脱师修的拉扯,训斥:“奴就是奴,一副蠢脑袋,我要不是看主上曾注意过你,会让你来吗?现在主上正在离屋别居,礼制上,他的夫人是不能接近的。但礼制上容许侍女服侍……” ps:周一冲榜,三更了,恳求推荐票支援,恳求读者多多收藏,感谢中…… 第二十五章 (中) 第二十五章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中) 师偃顿了顿,留给舂巧足够的遐想,继续说:“虽然,侍女生的孩子不会计入家谱,但你知道的,赵氏没有子嗣,而且赵氏最不讲究嫡子庶子差异——昔日庄主(赵盾)就是狄女生的庶子,照样继承了赵氏宗主的位置。 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去伺候主上,若能幸运的怀上男孩,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不妥”,师修坚持:“这院子确实大,照顾了主上,夫人那里呐?舂巧进去,如果被主人看上,那她就是赵巧人(男女奴隶受主人宠爱后称‘嬖人’,一般会得到释放证成为自由民。舂巧是奴隶,即使受宠也不能称‘姬’,只能称之为‘赵巧嬖人’,简称‘赵巧人’)了,没准自己还需要人服侍,结果,谁来照顾主人与夫人? 反之,如果主人没看上他,这屋子她一人也侍弄不过来……所以我看,无论如何多派几人去,大不了,我们事后手脚干净点。” 师修是熟知礼法的老师,然而,他最后说的话却充满血淋淋的意味。 师偃马上赞同:“也罢,多找几个人,看她们谁有运气……” 舂巧没听出师偃师修话里的杀气,她是奴隶,谁会费心费力告诉她人生经验,以及从别人话里猜测背后含义的技巧。她只听到了师偃的承诺,便喜不自禁答应:“无妨的无妨的,奴操劳点,照应的过来,定不会误了‘主’与夫人!” “晚了!”师偃客气地冲她拱手:“本来是给你一个人的好处,现在必须给别人分一杯羹了——我派两组人去,一组人侍候夫人,你领着婢泽(名叫泽的婢女)去,带十名‘行人’(女奴的一种,指专门伺候主人饮食起居的女奴,也称徙人,后来‘行人’这词演化成宫中的女官名)伺候主上,谁先成为‘嬖(音bi)人’,里面的侍女都听她指挥。” 此时,院内一栋木屋里,赵武正在地上团团乱转。 屋内堆满了智姬带来的小零碎,而智姬似乎是属狗熊的,光知道收敛,从不知道盘点清理,而且是掰下一个苞米,丢下另一个。她辛辛苦苦从智家带来的宝贝,其中有价值的都被东郭离搜刮走,进了赵氏武库,剩下的杂物被翻得乱乱,随便丢弃在各个屋中——打从智姬来赵家,她就没有再理会自己带来的宝贝。 地上还有一辆智姬从家中带来的革车——这是普通士兵用的冲锋战车,却被智姬拿来装杂物。如今革车上的箱子都敞着盖,里面的丝绸、彩锦胡乱团成一团。 这时代缎子还没有诞生,锦是最高端丝绸品。 赵武叹着气,慢慢抽出一幅幅丝绸、彩锦,将它们整齐好,细心地扯平每一个皱褶、叠好,重新放置在箱子里,而后将放满的箱子拎到一边,堆在一起。 他做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此时,他脑海里在想着其他事情:子嗣,那伙人如此急迫地想要子嗣……嗯,听说古代生育力低下的原因是难产,三成以上的女人在生育时死亡,七成以上的孩子不能长成,所以,我是不是该教一下古人生育知识…… 啊,现代,电视上都是育儿班招生广告,随便拿出点,在这个时代就是高科技…… 不对,赵氏有了子嗣,那我又算什么?以古人的心理,他们保密的手段就是灭口……这,太恐怖了。 不行,我得尽快显示自己的价值——春秋时代最缺什么,人才! 门口一声惊叫,舂巧夸张地喊着:“主,怎能……奴怎能让你亲自动手,大罪大罪……主,停手,让奴来做……这要传出去,奴要被人挖坑埋了。” 挖坑埋了,是古代一种刑罚,说单音节字的古人把这种刑罚称之为“坑”,焚书坑儒的“坑”。 赵武回身一望——啊,舂巧今天穿的很干净,身上是一件新衣,头发梳得很光亮,衣带上的结也经过细心整理,齐齐整整地。 舂巧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女,等舂巧说完,另一名女侍连忙指挥其余人上前整理衣箱,那女侍自己也上前动手,把赵武挤到了一边,忙乱地整理着东西。 舂巧却不动,她恭敬地行着礼,问:“主,整理这些东西干嘛,主打算做什么?” “啊”,赵武愣在那里,思考自己这么做目的,而后随意地说:“把东西都放在墙边,把战车腾出来……这屋子还没建完,地板还没有铺,睡地上太冷,我打算睡在车上。对了,我打算睡车上。” 另一位动手整理的女婢连忙答应:“主,请站在一边指点,奴来做这些粗活,巧,愣着干什么,快搭把手,来,帮我抬这个箱子!” 若是以前,赵武看到小女生穿的花枝招展,顶多口花花占点便宜,现在结了婚,他在男女事情上不再是初哥一个,所以他顺手拍了一下舂巧的屁股——这属于xing骚扰,而后调笑:“巧,穿的这么整洁干粗活?快去,把屋子整理好…… 啊,我还整理屋子干什么?你们到夫人房里,把那张桌案抬过来,那张桌案足够大了,能睡下一个人。” 那名叫泽的女婢连胜答应,立刻带着人向屋外走去,走过舂巧身边,她不满地训斥:“巧,别傻站着,同去!” 舂巧不动:“主既然住这里,这屋子还是要收拾的,泽,你们去抬桌案,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泽撇撇嘴:“别偷懒,我们回来,你必须把这里收拾好,天不早了,主(上)要安歇,这院子里只有我们几个,谁都不能偷懒。” 舂巧答应:“知道了!” 泽临去叮咛:“要让主动手,你死定了!” “知道了”,舂巧反驳:“你我各领一组人,你可指使不了我!” 泽瞪大眼睛,脚下却不敢停留,他嘴唇蠕动,经过舂巧时做出夸张表情,用唇语说:“你好大胆,竟敢在主面前争吵,想死?可别拖我下水!” 舂巧横了泽一眼,脚下却赶紧移动,挪动起箱子。 ps:感谢书友的热情支持,四更求票,恳请书友多多推荐,多多支持,拜谢了! 第二十五章 (下) 第二十五章一不小心成了暖被人(下) 古代的箱子没有统一的大小,但总的说来,箱子体积都不大。做惯体力活的婢女虽然干起来吃力,但还没到搬不动的地步。而赵武已渐渐习惯了春秋生活,在这时代,若主人亲自动手干活,则意味着奴隶偷懒,这样的奴隶是要被鞭打和处死的。所以赵武不再插手,他转身来到门边,神不守舍地思考着。 这座院子很大,名义上它是为赵庄姬建造的,而赵庄姬是国君的妹妹,所以它的规格便按照最高标准建造。可惜因为时间紧,所以赵武的设计虽然庞大,建成的建筑却不多。加上智姬提前嫁入,导致院内的大多数建筑都是半成品。 因为将来赵庄姬要入住,所以这座院落划分为面积不同的四个部分。整个院子像一个“中”字。东园是大花园,预备给赵庄姬,但同时它也是赵武的苗圃院,里面种植着赵武带来的植物与香料蔬菜。西园是赵武平常办公的地方,里面有家臣临时歇宿的地方,这个部分建设最完整,大部分建筑已经完工。而东园除了苗圃,其余的只是打个几根柱子,以确定将来要建什么设施。 院落的中心部分前后突出,分前院与后院。前院将来是赵武与正妻居住的地方。原本这部分打算建成四合院结构,但因为赵武一直打算将主要建筑用砖块水泥建设,而目前砖块数量不够,水泥材料还没有发现,所以,智姬现在居住的主屋,实际上是将来的杂物间,而散布在四周的木板屋都是将来的宴会阁。 目前,主屋建筑还算完善,木板屋则连地板都未曾布设。 赵武现在居住的是后院,后院将来打算建成游戏区域,或者说健身区域,所以大多数建筑并未完成,而智姬则干脆把它们当作储藏室。目前,后院唯一完成建筑就是赵武目前居住的房间,但这间屋子也同样没有铺好木地板,也就是四堵墙和屋顶还算完善。 按照春秋建筑格式,这套院子是不完善建筑,因为它没有设计武士与仆人居住的地方,反而有个大的出奇的花园与游戏区。但赵武不习惯让外人住在自己家中,所以他便用整个城市作为院落的外围,把武士与婢女居住的屋子设计在小院周围,让他们像上下班一样,来他家里做工。 因为这个原因,婢女们也是第一次留宿在赵武家中。 不过,她们已经习惯了与主人居住在一起,所以不用赵武吩咐,收拾完赵武的屋子后,那些女奴便自动在院中搜寻可以居住的屋子——这间屋子当然在前院,也就是智姬她们居住的院落。而赵武居住的后院,到了夜晚,就成了唯一燃亮灯火的屋子。 快下雪的季节,住在木板屋内,虽然这木板足有三寸厚,但木板缝里头出的风,仍令人不停打哆嗦。因为是木板屋,所以还不能将炉火烧得通红,火炉就得有人不停照顾。婢泽困得睡眼朦胧,而赵武却没有困意,他依旧对着灯火研究竹简,嘴里感慨:“学无止境啊,我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没有知识,人命贱如狗;不想做狗,就得学!” 舂巧这时反而显得非常精神,她毫无困意,还关切地问婢泽:“泽,还坚持的下去吗?如果你觉得太困,不如回去歇一会,这里我盯着……” 稍倾,她又低声补充:“其实主很好说话,也很少责罚奴仆,我在这里盯着,只要不误事,主想必也不会介意。” 泽睡意朦胧地点点头:“那好,你盯着。我今天又搬桌案,又来回拿被褥,还要准备柴火,准备炊具火炉餐具……真是累急了!……那么,这里交给你了,你白天没干多少活,所以,请务必精神点,有事喊我,拜托了!” 泽回到自己屋后,屋内其他人都睡了。她与舂巧的铺位在屋子最里端,单独铺设。这是种头领待遇,因为最里端不透风,比较暖和。 泽累极了,她躺倒在床上倒头就睡,连衣服都没脱,被子还是其余的女仆给她盖上的。天蒙蒙亮的时候,则猛然惊醒,伸手一摸旁边的床铺摸了个空,她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晚上辛苦舂巧了,看来舂巧倒不是喜欢偷懒,她是干不得重活。” 旁边一名主管烧饭的婆婆笑了,慈爱地问:“泽,昨晚你怎么不留下?” 泽回答:“我困急了,临时急急把我们招来,我前天都没睡好觉,再说,照顾火炉的事,一个人也干得过来,舂巧说她来,我想也对,大不了我白天多干点,给她少安排点活。” 婆婆笑着叹息:“多好的机会,你这丫头居然因为瞌睡错过,唉,丫头,你真命苦!” 泽奇怪地问:“你什么意思?” 婆婆解释:“泽,你知道那些卿大夫贵人是怎么过冬的?冬天,被子冷,睡下去的时候让人冻得发抖。但这些小麻烦难不倒贵人们,他们会叫侍女脱了衣服进被窝,用身体暖和被子,干这事的婢女就被称为‘暖被人’,‘暖脚’。你瞧,舂巧昨晚一夜未归,没准成了暖被人。” 其余女侍很八卦地凑了上来,纷纷问:“然后呢,然后呢?” 婆婆笑着解释:“然后,贵人或许会让暖被人回去,自己独自睡。或许就让暖被人留下,宠爱一番,于是暖被人就成了‘嬖人’。泽啊,我说你命苦,就因为这个——咱们做侍女的,每天忙忙碌碌,蓬头垢面的,哪里有那些姬们漂亮,她们可是十年如一日地琢磨如何打扮,而且成天都有时间,在哪里打扮的娇娇女。 比漂亮,我们比不过那些娇娇;比讨好主上的手段,我们也比不过,因为我们往主人身边凑了,娇娇就算杀了我们,也算不得什么。唯一有机会上位的,就是做暖被女……泽啊,你说,现在院子里就这几个人,谁跟你比?出了这院子,主身边的美人多的挤不下,哪有你进内屋的份。如此的好机会,你错过了,怎不是命苦!” 泽望了一下后院,不甘心地辩解:“主以前见了我们,目不斜视,仿佛我们不存在,怎会看上我们这些贱人,便是舂巧做了暖被人又怎样,还不是与我们一次伺候打扫。” 婆婆伸出指头,点了一下婢泽:“你呀,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主上没有成婚,他不知道女子是什么,现在不同了,我听说有句俗话,叫‘食髓知味’……你还不明白,大冬天,在一个被窝里……主现在血气方刚……这干chai烈火,一下子烧起来,你就是‘赵泽人’了。” 泽愣了一下,猛然吩咐:“天都亮了,主(人)喜欢一天吃三顿饭,赶快生活做饭,你、你、你——你们三个端上热水送入主人房间,伺候主人梳洗。” 三名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站在门边停了一下,相互用眼色商量,一名女侍被挑选出来,她不情愿地上前,轻声问:“主,主,可以梳洗了吗?” ps:求票,跪求推荐票,跪求读者多多收藏,新书出头不容易,请读者多多支持,拜谢了! 第二十六章 翻身奴隶……没有歌唱(上) 第1024章翻身奴隶……没有歌唱(上) 门内响起舂巧轻轻的声音:“端进来吧,轻点,主还在安睡。” 侍女轻轻推门而入,抬头一看屋内情形,她们愣住了,只见舂巧才从被子里坐起,光着上身,青春的乳房因寒冷而微微上翘,皮肤上出现一些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一边招呼女侍端水进门,一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光着的腿,小心地掖着被角,仿佛害怕寒风吹醒了赵武。 女侍们悄悄的进门,又赶紧把门关上,而后端着水盆,向舂巧微微躬身,轻声问候:“见过巧人!” 这就是舂巧刚才展示自己身体的原因,她不是在向赵武展示,是向女侍们表达自己身份的变化。 舂巧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手势,重新轻轻钻入被中,抱住了赵武的身体。女侍们连忙轻手轻脚,重新升起炉火,而后将水盆放在炉火上,躬身退出。而赵武依旧在酣睡,舂巧依旧抱着主人,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赵武朦朦胧胧中听到身边有人走动,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他伸手四处摸剑,想做出防御措施,身体却被紧紧缠住了;他奋力伸手,手上却摸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捏一捏,耳朵里听到一声哼哼,紧接着,那东西动了。 赵武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人还在屋内,身边还是昨晚的女人。 身边的舂巧正摸索着将一根木棍放入嘴中,牙关紧紧咬住那根木棍,脸上倒是笑意盈盈。赵武诧异地问:“怎么了,我又不打算给你截肢,你咬木棍干嘛?” 舂巧吐出木棍,轻声说:“我来的时候问过些老嬷,她们说,我们女奴跟主人做那事时,是不许出声的,万一发出声音惹得夫人心烦,她会杀了我。” 唉——赵武长叹一声。 这其实不能怪智姬心狠,因为在这个时代,不仅华夏的自由民和奴隶主,不把奴隶当同类看,整个世界都是这样,这也算是当时的“普世法则”吧。 身在地球的任何时代,按照“普世法则”做事,一般都被认为“一个好人”,违背地球“普世法则”——全球追杀。而蠢到跟全地球宣战的人,那是慈禧。 “去”,赵武拍拍舂巧:“给我拿热毛巾来,通知厨房准备早饭,我要起来锻炼。” 舂巧立刻翻身起床,面对着赵武,慢慢将一件件衣物披在身上。赵武似乎心不在焉,看似欣赏眼前景色,但眼里却毫无色念。 舂巧回到女侍的屋里,其余的女侍见到她,都一致的保持着沉默。在死一般的寂静里,舂巧走到自己的铺位上,想了想,解开发髻,打散了头发,而后慢慢地重新梳了一个发髻——她原先的发髻是女侍发型,新梳出的发髻是嬖人造型。 梳好了新发髻,舂巧在铜镜中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身,目光依次从屋内的女侍身上扫过,被她的目光扫到,那些女侍像大风吹倒的麦子一样低下头,齐声问候:“见过赵巧人!” 舂巧举起梳子,细心地摘下梳子上几根头发,突然间,她身体颤动,笑了:“哼,嘿嘿,哼哼哼,赵巧人,赵巧人,我是赵巧人,我是赵巧人了!” 前院里,几个女人睡到自然醒,接近春秋平常意义的“朝食”,才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懒洋洋地吃过饭,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溜达,转遍了前院,在几个地基前停留片刻,猜测这处建筑落成后的用途,以及院中建筑全部完成后可能的景象,而后,这几个女人无聊死了,慢慢地转到了后院。 后院里人影晃动,几个女人不敢过于接近。因为按照礼法,她们现在应该在屋中哀伤,不应该有游玩之心,所以她们不敢过于接近,只远远地眺望。 远远地,只看见赵武光着上身,大冬天里,他身上全是汗珠,两手正举着一个大铁砣——春秋人把这种铁砣称之为“铁锥”——上下挺举,一边举一边嘴里呼喊着什么,隔得太远,女人们听不到说的什么,但如果他们能听到,赵武喊的是:“养由基,养由基——拼命拼命,不拼没命!” 智姬眼光有点迷离:“那个人,真是强壮啊!” 荀姬眼里能滴出水来:“是呀,强的吓人,好像从不知疲倦。” 中行姬轻轻说:“听说他一天吃三顿饭!” 赵武的能吃在领地里是著名的,春秋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他不,一天非要三顿饭不可,而且整天喊饿,常抱怨饭菜油水少。与此同时,赵武的力大无穷也在领地内悄悄流传——之所以悄悄流传,是因为师偃等人认为,现在的赵氏最好不好惹人注意。 结合赵武的好吃,领地内的人常常把他的力大归之为“能吃”。当然,这也是春秋人常见的想法。战国时曾有句俗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也是通过能不能吃,显示此人的力气够不够用。故此,中行姬的话,是帮赵武解释他体力强悍的原因。 “怪不得呢”,智姬赞叹:“前几天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个人顿顿离不开肉,而且胃口大的吓人……能有这样的力气,恐怕比魏锜差不了多少。” 魏锜被誉为晋国第一猛士。拿魏锜跟赵武比,那是过高的评价。不过,荀姬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反驳:“哪有,魏锜老了,五十多岁了,那个人才二十,今后的天下,该是咱夫主的。” 智姬想了想,吩咐荀姬:“咱把他赶到后院,总是我们的不对,你去后院看看,看他缺什么,住的怎样。夫主宽容,许可我们胡行,且占了他的屋子,但我们也该表现点体贴,荀妹妹,拜托了。” 荀姬回屋收拾一番,娇娇娆娆地走至后院,进屋的时候,赵武正在看竹简,舂巧跪立在一旁,不停地地水递小刀——小刀是用来雕刻竹简的。刻上几个字,刀就钝了,竹简上也积攒了一些木屑,舂巧不停在一边磨刀,并把磨好的小刀递上去,再吹去竹简上的木屑,并将之打扫干净。 荀姬笑着进门,赵武冲她打了个招呼。荀姬不等赵武开口,立刻命令舂巧:“到门外去……嗯,到院外去,看看今天有什么消息,哈,吩咐下臣搬进来一张床,主怎么睡在……呀,你不会真睡在战车上吧?” ps:感谢读者支持,恳请读者多多收藏推荐,拜谢了! 第二十六章 翻身奴隶……没有歌唱(下) 第二十六章翻身奴隶……没有歌唱(下) 赵武笑了,拍拍身边,回答:“过来坐下,说说,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此时,舂巧乖巧地起身,向荀姬行礼,而后倒退着走出屋内——她这么做,是因为荀姬是正妻陪嫁的“从夫人”,也称“从人”。即使她是赵武宠爱的女奴,即使她为赵武生下孩子,而且这孩子被立为嫡子,荀姬也有权随时杀了她,无需赵武许可。 因为她是奴隶。 所以,她在其他奴隶面前是身份高贵的“嬖人”,但在荀姬面前,她依旧是女奴,荀姬想要杀她,譬如宰鸡。 赵武怜悯地看着舂巧出门,荀姬压根没意识到赵武的不忍,因为在她的世界观中,贵族和自由民不可能心疼一位奴隶,而整个春秋战国六百余年,也确实是这种“普世观念”。所以她恍若未觉地继续笑着,笑的很纯真:“可怜的,你就住这样的屋子,呀,居然用战车当床……啧啧,整个赵城都是你的,我不信找不出第二张床来。” 赵城还真找不出第二张床。 荀姬误会赵武睡在战车上,是因为现在桌案清干净了,堆上了小山一样高的竹简。而被褥则被叠到战车上。 赵武解释不清,他干脆忽略荀姬的问题,拍拍右腿,调笑:“来,坐我腿上!” “我不去”,荀姬媚眼如丝,马上又语气千回百折地补充:“怕我忍不住!” 赵武笑了,他现在满头满脑的古文,正在头昏脑胀,所以他拍拍身旁,继续说:“那就坐这里,我们聊几句。” 荀姬笑着,腰肢如风摆杨柳,走到赵武身边,毫不犹豫地坐到赵武腿上,红润的嘴唇凑近赵武的耳垂,轻噬着,含糊地说:“忍不住,勿需忍!” 赵武右手顺手搂住荀姬,左手还拿着竹简,随口问:“这又是为什么?” 荀姬轻舔着赵武耳垂,身子不停扭动,呢喃:“你知道吗,她们都来不得你这里,唯独我可以!你要我住这里么?” “为什么你可以?” “因为我是从嫁——娇娇是正妻,家中伯父去世,她来不得,该她致哀时间虽然列国各不相同,但面子上的事情必须做的;中行姬是(直系)亲人去世,来不得,少说也要守丧三个月;唯独我,既不是直系(亲属),也不是正妻,所以,忍不住了,勿需忍得,你晓得吗?” 赵巧人走到院子门口,这时,一队家臣已经守在门边,见到远门打开,他们一阵纷纷扰扰,各自按顺序站好队。门开了,师偃抬起的脚步陡然停在空中。 赵巧人梳得是“嬖人”发髻。 东郭离似乎早有准备,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师修,师修捏了下包裹,感觉到里面是一套“嬖人”头饰与用品,他马上扯过师偃,上前将手里的包裹递给赵巧人,而后微微低头——这不能算行礼,甚至连半礼都算不上,只是表示对赵巧人身份的承认。 对此,赵巧人反而恭敬地回了个“全礼”——奴隶是没有资格向家臣行礼的。他们甚至没资格站在家臣走过的路边,只能躲在路下,头冲马路外面、不准抬头、不准让家臣看到侧脸,不准他呼出的空气喷到家臣走过的路面…… 现在,赵巧人作为赵武的代表,终于获得了与家臣相对而立,并向家臣行礼的资格。 “主(人)说,他需要一张床,还需要油灯,被褥、桌椅……” “请转告主上:他要的东西我们马上赶制!” “主(人)说:他想知道毯子毡子的制作情况,不知在制作过程中可否遇到困难……” “请转告主上:第一张毯子快织成了,一等完工,我立刻送来,请主指点!” “主(人)说:……” 一番对答过后,师修招手,侍从地上一个蒙布的木盘,师修指点木盘说:”请转告主上,他说在石炭矿内会伴生一些软炭,称石墨,我们已经把它找见了,按主上的说法,我们用不同份量的铅粉——等等,我这么说,你能记得住吗?“ 赵巧人摇头,师修微微摇头,继续说:“那么,你就这么跟主上说:这盒子里有不同的墨柱,它们虽然外形一样,但主上用过后,就知道有何不同——这些墨柱都按秩序排好的,主上知道原因,你回头只要告诉我们,主上认为那根墨柱好,我们就知道了。” 说罢,师修地上几块木板,补充说:“这些墨柱我们也试过,都能在木板上划出字来。以后我们就用木板交流,主上有什么话,用墨柱写在木板上,不需要时,只要用小刀一削,或者刨子轻轻一刨,就可以重新写字了!” 说到这儿,师修一击脑门:“看我傻的,我们今天就可以用这法子啊……快快快,你们有什么需要请示,都写到木板上。” 一堆大大小小的木板堆得很高,赵巧人抱着这些转身告辞,他走后,师修吩咐:“既然已经是嬖人了,我们回头该把赵巧人的丹书找出来,还给其家人……记住,这事马上办!” 另一边,赵巧人抱着一大堆木板,还有家臣们递上来的东西走回后院,站在门边听了听,屋里依然有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她不敢推门,便站在门边,把手里的东西一一在地上摆好,只留下装炭墨条的盒子捧在手心,静静等待屋内声音平息。 不一会儿,荀姬容光焕发地推门出来,看到赵巧人,稍稍停顿了一下,赵巧人手捧东西行了个礼。荀姬无声地点点头,闪身而出,她回身轻轻关上门,走近赵巧人身边,背着手绕赵巧人转了一圈,似乎在审视。赵巧人一手端着木盒,一手在脸上画了个圈,荀姬马上明白,吩咐:“镜子!” 赵巧人轻轻放下木盒,从身上取出师修送给她的包裹,从里面拿出铜镜。荀姬用镜子照了照,发觉赵巧人刚才指点的脸颊与眼角部位非常潮红,明显可以看出其中的春意。她低声说:“冷水!” 赵巧人连忙转身,蹑手蹑脚地跑开,不一会儿,她手里端着一盆冷水回来。荀姬借这盆冷水向脸上扑了扑,又照照镜子,自觉找不出毛病,把镜子递还给赵巧人,微微点头:“你很好,我记下了……我记得你昨天还是婢女打扮,怎么今天换了?” 赵巧人双腿微屈,行了个礼:“奴为主暖被,幸而做了‘嬖人’。” ps:求票,恳求读者多多推荐与收藏,新书,它的成长全在于读者的关怀,拜谢了! 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决断(上) 第二十七章智姬的决断(上) 荀姬微微点头,未作任何评价就扬长而去。 回到自己屋内,智姬伸着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发话:“你先别说,我仔细闻闻,怎么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男人味。” “没有!”荀姬转移话题:“我去看了,那个人住的好简陋……” “不对!”智姬打断荀姬的话:“中行姐姐过来闻一下,你俩如果只是说说话,根本没这么大的男人味,这不对!” “除了说话,我们是做了点别的事”,眼看瞒不过去,荀姬坦白:“我看他凄惶,心一软……” “还不老实”,智姬横眉:“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定是你搔头弄姿、*!” “那又怎样”,荀姬破罐破摔:“那是我男人,我便*了,还在他那儿歇了,又怎样?你们可知道,他屋里多了个暖被人。” “暖被嬖人,唉……”,智姬叹息:“我们又能怎样?当今这礼法一定是臭男人编出来的,专门对付我们女人。” 荀姬得势不饶人:“你说,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该常去那里转转?” 中行姬一直在低头绣花,她稍稍停下针线,无声地叹了口气。智姬皱了皱眉:“我管不了你,不过,你今后不许带着一身味道回来,这味道,撩的人心慌慌的。” 荀姬轻盈地转了个圈,屋内中行姬也忍不住掩鼻。荀姬接着说:“这院子,到处是没屋顶的半堵墙,那种房子那里能洗澡?叫侍女提热水来,我就在这屋里洗。” 叫来的侍女听完吩咐,却不走,荀姬眉毛渐渐竖起:“我指挥不动你嘛?” 侍女行礼:“荀夫人,你要洗浴,不需要提热汤的,直接到浴室就行。” 智姬诧异:“浴室?我怎么不知道?……嗯,既然名之为‘室’,那一定很大,我们几个都可以去洗洗,你别说,提到洗浴,我身上痒痒的。” 侍女点头:“浴室大得很,是一间大房子,夫人不知道浴室的事,是因为家卿们不容许下面人随意谈论,也不容许人说出去。” “哦”,智姬走到床边,一边整理枕头,一边问:“他们为什么不准谈论?” 侍女回答:“师修大人说那是神物,犯之不详,所以不许我们谈论。” 智姬继续整理着床铺,问:“有多神?” 侍女回答:“当初我们造这个院子时,突然在院中挖出了水——就是前院那个池塘。当时水出的很快,眨眼就溢满了整整一池。奴隶们恐慌,不敢干下去了。主看过后,说那是‘地下河支流’,也就是一个普通泉眼。 随后,主吩咐奴隶们顺便挖出一个池塘,今后好养鱼。可奴隶都不信,都不敢继续干下去,主就说:我可以再给你们挖出一个泉眼来,这个泉眼我会建成一座神奇的浴室……随后,主让奴隶在这里挖几锹,又在哪里挖几锹,而后指了个地方让奴隶继续挖,没想到还真挖出水来了。 再后来,主在泉眼上盖了栋木屋,把新泉眼建成一座池子,池底铺上长条石,石头拼的没有一丝缝……最神奇的是那个泉眼,主让人雕了一个石头鱼,那鱼是一副刚跃出水面的模样,鱼嘴向外面吐水,水逐渐溢满池子。但每次池中水位恰恰漫到鱼尾部分,鱼嘴就不在吐水了,因此奴隶们都说是主从玉帝那里抓了一条‘旱鱼’,用来保佑赵氏复兴。 因为这鱼太神奇,故此师修要杀尽奴隶为之殉葬,后来,还是主阻止了师修。但师修也下了严令,禁止人们谈论此事——夫人不知,是因为大家都不敢再夫人面前谈起……” 智姬停止整理枕头,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侍女面前,好奇地问:“那池子如何用来洗浴?它在那里?” 侍女回答:“夫人需要洗浴,只需告诉主一声,因为师修大人的严令,奴婢们都不会说的,只有主有权下令。 主下令之后,浴室伺候的人会架起火炉烧石头,等石头烧红之后,一部分石头会放到铁桶中,放进浴室,上面泼上水,雾气蒸腾,让浴室里穿不住衣服。等石头凉后,铁桶里会再加上火炭,继续在浴室燃烧。而另一部分烧红的石头会被放入池子里,满池的水就变得滚烫。 我听说主最喜欢躺在池子里,手里拿一卷竹简读书,读的读的睡过去,所以主又让人凿了个石床沉在池中……” “我不要”,荀姬打断侍女的叙说:“池塘里的水都是一潭死水,我不要去那里洗。” 智姬打断荀姬的话:“听她说。” 侍女接着说:“那可不是一潭死水,因为池底铺满青石,所以满池水很清澈。每次主洗完之后,会让人把池水舀干净,而后那鱼嘴会慢慢吐水,直到漫至鱼尾,这鱼吐水很慢,也很清澈。神奇的就是这个,每次等鱼吐满池子后,主管浴室的人会通知主,如果主打算洗浴,炉火就会升起。” 中行姬一直不停手地缝这东西,她在中行家已双手不闲从小干到现在,故此,她的世界就是如此缝补,让她停手不干,她便有点不知所措了。侍女在哪里叙说的功夫,中行姬叹了口气,头也不抬,继续干。 智姬背着手,走近侍女身边,又问:“既然人人不准谈论,你怎么知道?还有,那屋子在哪里?说了半天,我倒没发现院中曾有这么一座神奇屋。” 赵武掘出泉水,春秋人觉得神奇,其实这就是初中物理教授的“U形管”原理——因为水压渗透,故此水位处处相等,也就是物理学意义上的“水平”概念。此前赵武让奴隶四处挖掘,是在寻找与水池相同的土质,而后他用石头鱼做成小喷泉,鱼尾部位恰好在水位线上,故此鱼嘴吐水到了鱼尾部位,水压平衡了,就不再吐水。至于赵武能够如此快地找到两处“副泉眼”,是因为这时代地下水水位极浅。 侍女看到夫人感兴趣,脸上露出笑容,回答:“奴屋内的女侍舂巧近日做了暖被的‘嬖人’,恰好今日池水满了,她叫奴婢前去浴室帮忙,奴婢得以知道——至于那屋子所在何处,其实很好找,后院雾气蒸腾的那间屋子就是。 当日主在哪里掘出泉眼,就紧挨着后院墙盖了一座浴室,后来师修说神奇,主说:知道原理,没什么神奇,于是他又在东园掘出一口泉。不过,东园的泉还没建好屋子,只是一个泥塘。唯独后院盖得精致……” “哦……”智姬双手一翻,手里出现一把手戟(匕首),她飞快地一挥,侍女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 ps:抱歉,有事出去,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恳请读者多多投票支持,拜谢了! 第二十七章 智姬的决断(下) 第二十七章智姬的决断(下) 血液飞溅中,智姬淡淡说:”明知道主上禁止说的事情,也敢随便乱说。回头是不是也把我们在院内的事说出去,真是找死!“ 中行姬停下针线,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头继续缝纫。荀姬咯咯一笑,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自顾问:“谁去说?我吗?” 看见智姬瞪着她,荀姬马上小声解释:“刚才那侍女说,只有通过夫主才能使用浴室,我们要洗浴,不去请求夫主,请他容许我们使用浴室吗?” 智姬大嚷:“你这家伙,真不知道你以前怎么长大的,这才嫁了几天,见到你男人迈不动腿,有你这样的吗?你不许去……让中行姐姐去。” 荀姬难以置信地问:“她……行吗?” 智姬答:“我是正妻,出了事难堪。中行姐姐祖父去世,那家伙因她搬到了后院守丧,问候一下也是礼节……就她了,中行姐姐,快去快回。” 中行姬放下针线,仰脸想了一下,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中行姬这一走,许久许久不见回来。智姬在屋里急的团团乱转,荀姬嫉妒的脸色发青:“这妮子,平时不吭不哈,一有机会,胆子竟然大的吓人……” 正抱怨着,门开了,赵巧人走了进来,行礼,低头回答:“夫人,浴室准备好了,请夫人随我来。” 智姬还在矜持,荀姬劈头问:“中行夫人在哪里?” 赵巧人行礼,低头搭话:“中行夫人已陪主(上)去了浴室。” 荀姬抱怨:“死丫头,平时一声不吭,但该做的事一点不耽误。” 赵巧人行礼,低头解释:“中行夫人到了主那里,说起浴室的事情,主立刻吩咐给浴室生火。而后主让中行夫人看看家臣新送来的炭笔,并与中行夫人一起在木板上作画,以实验新笔,中行夫人乐而忘忧,忘记通知两位夫人。 等侍者告之浴室准备妥当,中行夫人这才想起俩位夫人还在等待……主让我一定解释清楚。他说:之前即使通知也没用,因为浴室要烧石头,水热的很慢。现在水烧好了,主已带着中行夫人先过去认路,请二位夫人也过去吧。” 智姬一声冷笑:“烧石头很慢,没错,中行姐姐居然在烧石头的时间里作画,好兴致……” 说着,智姬指指地上的尸首,吩咐:”把她拖出去,这女侍不该说的话乱说,我处罚了。记着,今后这院子里,凡你看到的事情,听到的事情,都不可对外乱说,否则,当以此为戒。” 赵巧人眼皮也没抬,行礼,低头答应:“是!” 荀姬早已忍不住了:“快快,我身上痒死了。” 智姬继续冷笑:“心里痒,才是真的。” 浴室里武器蒸腾,然而却寂静无声。智姬荀姬扇着雾气向里面走,智姬还端得住架子,荀姬边走边脱衣物:“呀,这里真热的穿不住衣服,好温暖……” 等见到水色,荀姬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跳下水,畅快的喊道:“太舒服了,太美了……” 才说完,荀姬顿住了,这时智姬也看清了。雾气弥漫中,赵武正在池中躺着,他身边还躺着中行姬,但中行姬情况似乎不好,她躺在石床上,身子一阵阵抽搐,眼神迷离。赵武侧身躺在她身边,关切地看着中行姬。 “你对她做了什么?”智姬急切地问:“中行姐姐从小吃不好,身子弱,她要出了事,你怎么跟中行氏交代?” 赵武摆摆手:“她好着呢,就是在回味!” 荀姬凑到中行氏身边,端详了片刻,咯咯笑了:“果然如此,瞧她似笑非笑,美着呢?” 赵巧人穿着小衣走进来,给各位夫人递上洗澡巾。这时,中行姬软弱无力地抬起手,接过浴巾。智姬已开始脱衣,赵武突然顿了下,难以置信地大声问:“真的吗?” 赵巧人低头,行礼:“是的,奴来请示:该怎么送出去,是今天通知外面人,还是等明天……” 赵武陡然在池中站起身来,问智姬:“听说你杀了一名侍女?” 智姬舒服地躺了下来,顺嘴答:“没错,那侍女不该说的乱说……” “一条生命啊——你那里来的剑?” “不是你藏在桌子下的吗?对了,那把剑可真锋利!” “交出来!” “不——这么大的院子,你又不在前院,这把剑正好用来防身,我平时都把它藏在枕下,没想到它如此锋利……” “交出剑——今后我家奴隶怎么处置,你不许插手。即使要处罚,也需我来动手!” 荀姬不满,她从水里游过去,身体像一条白花蛇般晃人眼睛,她扑到赵武怀里,扭着身子说:“那我们怎么办?院子这么大,就我们三个,好怕人!” 赵武愤怒地以手击水:“这都些什么破规矩——明天我搬过去,咱们一起住,让那些礼法见鬼去吧!告诉家臣:院子都封闭了,如果他们做不到杜绝闲言,还当什么家臣? 我不管了——通知师偃:明天封闭前院,其他院落让工匠奴隶重新入住,继续施工。开春前,要他们建好东园、西园和后院,然后我们搬到后院、再封闭后院,其他院落开始施工——我以赵城为家,赵城百姓怎会诽谤我。从明天开始,一切照常,只是不见外客而已。” 智姬犹豫了一下,慢慢低下头,答应:“是!” 荀姬欢呼:“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住在一起了,中行姐姐,醒醒,你也高兴吧?” 赵武重新坐下来,没话找话的掩饰:“我在赵城释放奴隶,就是为了稳定赵城人心。这人心笼络难,毁坏容易,那女侍不过告诉你们一点院中事务。你们如果不是‘夫人’她会给你们说么?这也算罪过,太忍心了吧!” 荀姬咯咯笑着,指一指给赵武擦背的赵巧人,说:“其实,这都怪你背后的人。她们一屋子住的,突然间,这女侍就成了身边人,也没见有什么功劳,所以那些女侍心头急切了点,急于想讨好而已。” 赵武怒道:“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ps:求票,恳请读者投票支持,拜谢了! 第二十八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上) 第二十八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上) 荀姬钻入赵武怀里,笑声不断:“你以为智姬不知?她也是杀人立威,想阻止女侍的妄想……其实这事中行姐姐也知道,你独偏爱她,不肯训她——智姬在枕头里摸剑的时候,那剑的位置我们都知道,中行姐姐光叹息不吭气……这不都是为了这家,我们不想你为了后院琐事忧心啊!” 赵武慢慢坐下,水渗到胸口,问:“你进院子时,师偃说过什么?” 赵巧人知道赵武问的是她,连忙一五一十把当时情景叙述一边,赵武身子继续下沉,直到沉入水中许久,他才冒出头来,下令:“明天打开院子大门,必须开!我可以不见任何客人,包括韩无忌与智朔,以做出‘居丧不见客’的姿态,但仅限于此。” 赵武本来以为他的命令会受到反对,结果,一切波澜不惊。赵氏家臣们唯命是从地接受了他的命令。这倒使他暗中仰天长叹:“万恶的封建啊,原来……早知道……” 如此“居丧”的日子过了半月。在此期间,国君并没有许可赵武回新田,他也只好待在自己的城市里,把注意力转到领地内城市改造方面。 赵城的奴隶得到放松监管待遇后,他们冬天闲着没事。看到赵氏组织人手上山采石,采集来的石板用来铺设赵城各条道路。于是,他们觉得需要答谢领主的仁慈,便自发地走入附近深山,采集石板石块运回城市。 刚刚经历过一次奖勤罚懒的奴隶们劳动热情非常高,为了好好表现,他们干活不惜力气,在这次旧城改造中唯恐落于人后,以至于他们当中连续出现受伤者,为此,赵武不得不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再后来,城市改造任务纯由奴隶自发完成,热情的奴隶们铺完石板路后,又将城中还算完好的土屋推dao,修建成一个个石板屋。 等城中所有的土屋都消失殆尽,他们转而向赵武的庄园进攻,将采集来的石块堆积到赵武的院墙外,一日之间,赵武过去的夯土院墙外堆满与墙壁同高的石板…… 看着奴隶们的劳动,赵武很得意自己之前的释奴行为,但他并不知道,现代历史学家认为,晋国初次打破半奴隶半封建制度,开始向完全封建制变革,起始于晋惠公时期,完成于他的孙子赵鞅。 当年,晋惠公被俘后,晋国的公族和公卿为了应对秦国的攻打,进一步实行了封建制度,史称“晋于是乎做爰田”——这是中国首次把“分封制”推行到没有爵位的大夫阶层。以前,按照周礼规定,诸侯下面的家臣——“大夫”阶层只有管理诸侯土地的权利,没有对土地的所有权。 再后来,赵武的孙子赵鞅为了在索取“卫贡五百家”奴隶的战争中一致对敌,与奴隶立下了“侯马盟书”,在这个盟书里,赵鞅再次把分封制推行到“士”阶层,形成了类似西方“骑士制度”的中国“武士制度”。这被认为是中国开始实行“完整封建制”的标志——而赵武此前的白马盟誓,无意中完成了赵鞅该做的事,使赵氏封建制开始提前演化。 也许,这就是历史的本来面目——赵鞅“侯马盟书”的发现只是证明:以赵鞅为止,赵氏已经完成了封建演化,但真正开始推动这件事的,很可能是赵武。 被释放的奴隶爆发出强悍的工作热情,等奴隶们忙碌完,新年也到了。赵武正是解除居丧,此时,齐策从新田城送来的消息却让赵武愕然—— “看不懂啊,新公布的八卿名单令人看不出国君意图,这原先第八顺位的士燮(范燮)竟然跃升到第二位,顶替了中行伯(荀庚、中行庚)留下的位置,中行伯的儿子荀偃做了上军佐,也就是第四位正卿。如此一来,韩厥子大人反而降到了第五位……这都怎么回事?国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三郤的排位也都降低了一位”,智朔口无遮拦,他替自己的父亲,也替韩厥抱怨:“士燮怎么升上去了,原本我们晋国在磨刀霍霍,但这下子却让人摸不着头脑——士燮可是个老好人,最喜欢说的就是:不战。 士燮是不主张与楚国交战的,他总是呼吁和平,可是楚国人已经推进到了我们家门口……国君的意思,我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韩无忌微笑不语,赵武反身问来送信的东郭离:“齐策还有什么交代?” 东郭离回答:“卫定公果然去世了,齐策还传信,说宋国的****加剧。此外,国君已开始动身前往孙林父的领地戚,打算在戚召集卫、郑、曹三国国君,以及宋国、齐国、邾国代表会盟。” 师偃听了这句话,转脸望向韩无忌——他不擅长分析公卿之间的关系,只能求助韩无忌了。 韩无忌微笑:“这说明:你们又有一年的准备时间了。至少在今年,晋国不会大举出兵。” 赵武问:“这又为什么?” 韩无忌淡淡回答:“我父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宋国与卫国是晋国的主要盟友,与楚国交手不能没有这两个国家助战,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宋国与卫国。 等这两个国家稳定了,我们才能腾出手来——父亲一定是看了这种情况,才有意谦让,让老好人士燮坐上了中军佐的位置,以此向各国传达‘不战’的信息。至于国君前往戚地会盟,那更容易解释了:稳定曹国。” 赵武悠然神往的想了半天,摇了摇头:“看来我不适合在公卿之间游走,这道理你一看就明白,我却怎么都想不通……算了吧,我还是准备打猎去吧,最近的鹿肉少了,眼看开春了,让孩子们去打一些新鲜的鹿,我嘴里淡出了鸟。” 韩无忌起身:“国都局势已定,我也该告辞了。既然这次政局变迁,没有引发血灾,赵氏也就有了一年的准备时间,你要尽快训练士卒,准备军械…… 这场战争拖得越晚,会打的越凶,双方都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国战,小武,这也将是你的初阵,你要小心。” ps:求票,恳求读者多多推荐,多多收藏,拜谢了! 第二十八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下) 第二十八章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下) 智朔也起身告辞,临走叮咛:“你要小心养由基,这个名字是我晋国的噩梦,我不希望你在战场上遇到他,但谁又能保证养由基找不到自己头上?” 赵武打了个哆嗦:“也对,我窝了一个冬天,从明天开始我跟着军队训练,要学会驾驶战车,学会在车上刺杀射箭……齐策在国都待了一个冬天,不知道他给我请的箭术老师在不在。” 韩无忌在庄门口停住脚步,监督着武士们将他索要的器械抬上自己的车马,而后叮咛:“小武,你说自己不适合与公卿交往,然而,你必须适合,我想你也能适合——因为你有几个好家臣。 这个冬天我仔细看了,你的奴隶对你很忠诚,他们甚至不需要监管就主动干活;你的属民很服从,他们的家被扒了毫无怨言,他们信任你,肯借宿别家,等待你盖好新屋; 你的家臣也很出色:师偃固执,但他是一心为了赵家,该维护你的时候,他总不惜自身;师修古板,但正是这样的人,可以校正你的行为;至于东郭离——我听说你家做的家具、木板、石炭,还有铁炉子,如今在新田城卖疯了,东郭离尽心竭力奔波,有他在赵家,如此积蓄两年,赵氏的财富够了。 至于齐策,他曾游走于各国公卿之间,别说晋国公卿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便是有一天君上命令你去应付别国公卿,也不用担心,你只需要信任他,按他的建议做就行。 有这四位在,你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愁什么?有臣民百姓在,即使某一天你得罪了君上,还可以回到封地喘息,还怕什么? 臣如此,民如此,连奴隶都心悦臣服,赵氏的兴旺,我看不远了。你还担心什么……嗯,你刚才不是说要找剑术老师吗,你怎么忘了眼前的齐策,他曾孤身游走各国,剑术能差了?” 韩无忌说完,拱手告别,赵武在他背后直挠脑门,他想了半天,举手招呼师偃过来,询问:“齐策最近传消息回来了吗?” 师偃回答:“前不久传来的消息,他说整个冬天在新田奔走于列国使者之间,打听我赵氏需要的人才,如今主上需要的养蜂人手他已经找到了,另外,我们需要的染织匠人他也购买了不少…… 不过这都不是主要的,他说自己最大的成就是找到了一位养马高手,这人名叫‘伯乐’——齐策说伯乐已经答应来我赵地居住两到三年,指点我赵地的牧马之术。” 啊,人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怎么齐策随随便便往哪里一抠,便抠出了一个伯乐来,此伯乐就是那位著名的相马高手吗? 可惜,此时的赵武已经失去了那种遇见名人就想让对方签字的冲动,他想了一下,撇开伯乐的问题,又问:“我让他请的剑术老师与御术(驾驶战车技术)老师找见了吗?” 师偃、师修虽然也是老师,但这两位都没有上过战场,不仅这两人,整个赵氏上过战场的人也找不见,因为这个家族已********十多年了。 师偃、师修虽然都死固执的人,但这两人是赵氏留下来的老人,他们真真切切的以赵氏为重,知道自己的武艺也就是“克莱顿”大学的水平,所以两位坦承:他们二位学的车马驾驭技术,都是贵族之间摆排场的技术,不是战场求生本领。 这二人自认教不了赵武,齐策才要从外面找人。现在晋国各大家族虽然都在竭力搜罗人才,但春秋战争频繁,晋国现有的人才不够,完全可以从别国找到合适的人才,比如秦国人伯乐。 师偃撇撇嘴,回答:“齐国人就嘴皮子行,当然,我得承认齐国人治国本领也不错,但齐国打仗的本领只能叫人齿冷,当年我们打到齐国,他们的国君居然逃跑了,满国没有一个敢交手的勇士…… 嘿嘿,齐策新这次找到的两位御戎居然是齐人。还好他找了一名卫国射手——他说,过几日便会带着这些人返回。” 赵武点点头,马上又问:“东郭离,有情况汇报吗?” 东郭离回答:“我们的情况不是小好,是大好。今年冬天,我们的铸铁炭炉卖得很不错,石炭的销售也极其火爆,也亏了领地属民过年不肯休息,推着鸡公车往新田城运送石炭……嗯,主上的木板也销的不错,这年冬天新田城卖出去二十张大床,二十张啊,主上,你能想到一个冬天卖出二十张大床吗?” 赵武翻了个白眼:整个冬天卖了二十张大床,有什么值得惊喜的,一个小时卖二十张床才值得高兴。 赵武忘了,他现在是在春秋,他那张床是仿造战车形状制备,但它的价格却远远超过了战车,那上面漆着光亮的油漆,用各种矿物颜料描绘着绚丽的图案,每张大床卖二十辆战车的价格,这价格足够组建一个旅的战车队。而组建一个旅的战车,那是中等以上贵族才能具备的财力。所以,一个冬天卖出二十张大床,意味着至少有二十名贵族,在战争迫在眉睫之际,用装备一旅私兵的钱财购买了一张床。 “绒布呢,怎么没提我们的绒布?”赵武问。 东郭离仰起脸来,答:“我们没卖,宋国君主去世、卫国君主去世,我们晋国的中行伯去世,新田城实在不适合过度喜庆,所以我派人与孙林父联系,把绒布送往了卫国。” 赵武一听,兴致来了:“卫国执政孙林父与我们联系了吗,太好了,卫国有什么好吃的?” 东郭离摇了摇头,轻声叹息,决定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卫定公去世,新任卫君(卫献公)在治丧期间居然面无哀容,也不按礼节吃粗粮、喝水,照样酒肉不停。定公夫人(定姜)看见后哀叹:‘这个人啊!将来肯定要败坏卫国,到时,首先受害的一定是我这个未亡人!’ 定姜的预言活像悬在卫国人头顶上的一把刀,卫人明白:他们早晚必有灾祸,只是不知道那卫君什么时候发作而已。卫国群臣为此无不惊恐。孙林父不敢把贵重家财放在国都。 据说,他已经把财产全部转到自己的封地,并派自己的嫡子前来我国,与卿大夫交好——齐策认为:孙林父已经预测到了卫国的****,他这么做,是在防备灾祸,准备后路……” ps:求票,求推荐与收藏,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