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读心后,摆烂的我躺赢了》 001 一场秋雨一场寒。 小雨缠绵了半个月,整个京城都变得雾蒙蒙灰扑扑的,带累得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差。 景阳侯府上下却是喜气洋洋。 “恭喜夫人,总算得偿所愿,是个小千金呢。” 说着,稳婆乐呵呵地给小千金洗掉身上的脏污,并轻柔地包上百子千孙小包被。 景阳侯夫人连生了三个儿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这在京城不是秘密。她这次算是走了大运了,一会儿赏钱指定是不少。 果然—— “真是女儿?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方才还有些力尽的景阳侯夫人,这会儿却是精神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地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等确定了婴儿的性别,再看看小女儿那张柔嫩的小脸,只觉得心都要化成水了。 “娘的小娇娇,娘日盼夜盼,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林嬷嬷,快点传话下去,今日府中大喜,上上下下都涨两个月月例……还有喜婆婆那里,一会儿也得厚赏!” 上下吩咐了一通,刚生产完的景阳侯夫人林氏也不觉得累了,她只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看的,根本不舍得放开襁褓,抱着女儿稀罕个不停。 跟亲娘一样,襁褓里的苏糖也十分的兴奋。 只是碍于她如今才刚刚出生,筋骨都没有发育完成,又被襁褓牢牢包裹着,根本没办法踢手踢脚,只能用力瞪大眼睛,试图好好看一眼这个新世界。 【好哎!终于重新投胎做人了!不用再一遍遍重生,当那个注定活不过十七岁的炮灰了,呜呜呜好开心!】 乍一听见这个声音。 林氏:??? 是她生孩子太累,出现幻觉了吗?怎么好像听到了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声音。 还有什么投胎不投胎的…… 林氏虽说一生平顺,在家时父母疼爱,出嫁后婆家敬重,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可也不是个没有心计的。闻言虽然十分震惊,但是见屋子里下人们各忙各的,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根本没听到似的,她便也没有冒冒然问出来,只是心里却止不住地疑惑起来。 然后很快,那声音又再次欢快地响了起来,证实她刚刚并没有听错。 【看这头顶上的帐子,应该是个富贵人家。好好好,这辈子算是稳了,不用替吃喝发愁了!】 【咦,这就是我娘吗?呜呜呜……以后我也是有娘疼的人了。关键!!我娘还这么好看!!】 【那作为美人亲女儿的我,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嘻嘻嘻!】 伴随着一句句话语,襁褓里的婴儿小拳头轻轻动了动,两只葡萄眼也是越来越亮。 林氏:!!! 确定了。 喜悦的情绪散尽,林氏神色复杂,抱着襁褓的双手也微微收紧,只是顾虑着婴儿娇嫩,到底是收了力气。 不出意外的话,刚刚那个声音,就是她刚出生的女儿传出来的。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本该如同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又怎能如成人一般说话? 莫非是鬼缠身? 哪怕不愿意相信,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林氏就觉得心碎。她千盼万盼才盼来这么个宝贝女儿,若只是带着记忆投胎,那也没什么,可若是刚生下来就被鬼上身,这又让她怎么能接受? 林氏正觉得难受不已的时候,一阵震耳的尖叫声突然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也将林氏从复杂的情绪中拉扯了出来。 【啊啊啊不可能!!这个女人,怎么越看越像花嬷嬷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闭眼,我睁眼,我再闭……】 【呜呜呜,怎么还是她……花嬷嬷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根本不会认错。所以,我压根就没有投胎,我这是又重生了?只不过时间推早了一点,重生到了刚出生的时候?】 【啊啊啊贼老天,你跟我有仇啊!!我真不想再死一次了,这都第四回了!!!】 不用想,能在正房这么大声尖叫还不被呵斥的,一定是刚出生的小丫头无疑了。 伴随着这一声声尖叫,大丫鬟芊云毫无所觉,端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姑娘,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姑娘眉眼细长,皮肤跟三少爷那时候一模一样,等过两天定然也是雪白雪白的。长的可真好,跟个福娃娃一样。” 芊云将苏糖夸了有夸,这才转向林氏: “夫人这胎虽说生的快,肯定也累了。小厨房老早就炖上了雪燕,这会儿入口刚刚好,夫人先喝点缓缓神,外院那边已经差人给老爷和两位公子报喜,约摸要不了多久,几位就能回来了……” 说着,芊云端着小碗,舀起一勺雪燕,作势就要喂给林氏。 可林氏哪里吃得下。 “先放着吧。” 她现在倒是不用担心女儿是被鬼上身了,那丝芥蒂也彻底没了。 林氏记得,芊云是家生子,确实是姓花。作为身边最为倚重的大丫鬟之一,指她去照顾女儿也算合情合理。 可就是对上了,她才越发的难受。 听女儿的意思,她上辈子,不,是前面三辈子都只活到了十七岁,如此短命,还不是正常死亡,甚至让女儿抗拒到不想再做苏家女儿的地步……林氏都想象不到,上辈子的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要一想想,她就觉得心痛。 而随着女儿一句句的心声冒出来,这种心疼也越发强烈,甚至转为了愤怒。 【……我们正牌未婚妻究竟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挡了男女主的路,就活该被针对,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吗?】 【第一世的时候,我承认是我不识相了。刚梦到那本书的内容,还对上了其中好几条事实,我直接就撺掇爹爹和哥哥们疯狂打压男女主,以为这样就能跟命运抗争,被弄死也算活该。】 【可第二世,我明明都如愿在他们相识之前就退婚,放三皇子自由了,可男主这个疯子偏偏觉得苏家看不起他,有了权力之后就开始疯狂针对苏家,简直有病!】 【还有第三世,我做的多好啊!给三皇子送资产当辅助,还努力跟女主打好关系,一次次帮她解围,够可以了吧?可这样也不行?你们小两口吃醋闹矛盾,拿我们苏家撒什么气,我辛辛苦苦当狗容易吗?】 三皇子,竟是三皇子? 身为侯夫人,林氏是有资格在每次重大节日入宫参与宫宴的,宫里的妃子和几位皇子,不说多么熟悉,至少也是认识的。 三皇子只是庶妃所出,他母妃熙嫔病殃殃的,多年无宠,娘家也只是破落户,在宫里人微言轻。母子俩靠着皇后可怜,明面上才没被人欺负,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 因着与小儿子差不多大小,有两次在宫里接触到他的时候,林氏还曾经可怜过三皇子,想着若不是生在皇家,这么可爱的孩子也该是被人疼宠着的,不至于过得那般小心翼翼。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是害的女儿几次死亡的元凶? 林氏:!!! 拳头硬了。 她竟然还可怜过这个害了女儿的人渣! 可怜个鬼啊!当她以前的同情全都喂了狗了。 正懊恼着,就听女儿声音里的愤怒没了,转而幽幽叹了生气,带着些自暴自弃: 【哎,想那么多干嘛。至少这辈子重生在刚出生的时候,比前两次可好多了。还有十七年可以活呢。】 【反正都要死,反正活不过十七,那还挣扎什么?以后就吃好喝好,当个悠闲的米虫吧!】 我可怜的女儿。 听着苏糖的叹息,林氏一边心疼,一边爱怜的摸了摸女儿软软的小脸,似是回应女儿的心声,也似是在暗暗督促自己: “娘的小心肝,娘和爹爹以后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点伤害,让你做这京城里最让人羡慕的姑娘。” “你只需要乖乖吃饭,好好长大就好,一切都有爹娘在呢。” 林氏这一番话,说的极尽温柔,又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十分的坚定。 原本还有些发愁,想要劝林氏吃点东西的芊云,闻言也不由得笑了,恭维道: “姑娘真是好福气,有夫人这样疼她的娘亲,别家的怕是谁也比不上。” 而襁褓里的苏糖闻言也挥了挥拳,那股子失落不见了,转而吹起了亲娘的彩虹屁: 【又香又软还这么温柔,不愧是我的娘亲!娘亲贴贴!】 【花嬷嬷一直说,娘亲小时候可疼我了,看来一点也没说错,真的是这样~我也太幸福了吧!】 【唔……等等,我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小婴儿的精力有限,那小小的脑袋又一下子想了那么多东西,慢慢的开始泛起了迷糊。 眼见着小丫头打起了哈欠,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尽管心里仍涌动着惊涛骇浪,林氏心里到底还是女儿占在第一位,顿时压下各种心思,吩咐芊云喊奶嬷嬷进来。 怎么也要吃了奶再睡才行。 然而,芊云才刚刚转过身,就要出去喊奶嬷嬷的时候,只听“哇”的一声,刚刚才要睡觉的小丫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紧接着,只听“当啷”一声,那碗没动过一口的雪燕就这么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而一向稳重的林夫人,在失手摔了碗之后,也像是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看着哭泣的小丫头,完全忘了反应。 怎么回事? 002 芊云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只觉满脑子的疑惑。 可见林氏依旧怔怔的,完全忘了反应,一时也不敢说太多,只是慌忙抱起痛哭的姑娘,着急忙慌地哄了起来。 “哦哦,不哭不哭,姑娘不哭……” 芊云当年也照顾过三少爷,按理是有些经验的,可姑娘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任她如何轻哄也不肯停止哭闹,反而还越哭越大声。 急得芊云满头汗。 婴儿喉咙细嫩,可不敢让她哭太久,万一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而这个时候,林氏也终于回过神来。 明明手都在抖,她却努力使自己冷静,吩咐道: “把姑娘给我。芊云,你赶紧差人去南院,让苏嬷嬷把三少爷抱过来……把林嬷嬷也叫来,我有事要吩咐她,快去。” 芊云看着还在哭闹的姑娘,不由得有些担心。 不过好在,隔壁两个奶嬷嬷听到动静,慌忙赶了过来。见到她们,芊云才放下心,又想起夫人的吩咐,她自然是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赶紧出去了。 在她走后,眼见着两个奶嬷嬷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说姑娘约莫是尿了,一个说约莫是饿了,都争着抢着,想要帮林氏哄孩子。 林氏却在心里摇摇头。 她知道这两人经验丰富,刚刚说的那些,也是为了在她面前挣表现。可她们的那些经验,放在一般婴儿身上,或许没什么问题,可惜了,她女儿不是一般人。 只因就在刚刚,她清清楚楚听到女儿的心声: 【糟糕!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上辈子早夭的三哥一直是府里的禁忌,但我记得两位哥哥说过,他就是在我出生这一天晚上没了的。而娘一直以为是自己生产这天太过忙乱,没顾得上三哥,过于疏忽才导致他溺水夭折,为此娘在月子里一直很自责,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没过几个月竟也跟着去了。】 【娘啊,三哥今天有危险,可却不是因为你的疏忽,而是撞破了刁奴李婆子的丑事,被她故意摁在水里,活活给溺死的……这事到了十一年后才水落石出,可娘和三哥却再也回不来了,我和两个哥哥都成了没娘的孩子,爹爹也越发沉默……】 【好想阻止这一切发生,哪怕再过十七年,府里上下百口全都要治罪覆灭,但在这之前能开开心心的,一家几口团圆在一起,也算是幸福了啊!奈何我不能说话呜呜,该怎么告诉娘亲,让她去阻止三哥晚上逛花园呢!】 【好像除了哭也做不了什么,那就哭吧,哇哇哇……】 而这些话,也是让林氏刚刚失态的原因。 三儿子竟会在今晚被刁奴害死! 哪怕她平日里老是嫌弃小三儿是个小子,不如姑娘香香软软的惹人爱,但嘴上再如何说,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怎么可能不疼! 亏得她自诩治家严谨,府里铁板一块,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刁奴,胆敢谋害小主子! 可以说,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实性! 林氏都要气炸了! 还是被哭声惊醒,林氏才回过神,而等听到女儿大哭的原因时,要不是时机不对,林氏都要被自家傻姑娘逗乐了。 若不是她能读心,你一个小婴儿哭有什么用。 那不是越添越乱嘛? 只会把注意力全关注到你头上,谁还有空去想你三哥呢。 不过幸好! 幸好她能读心! 哪怕女儿已经彻底摆烂,不想再做什么挣扎。可是这一刻,林氏却突然觉得,或许女儿的重生,就是为了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就是为了拯救一家人的。 想到这里,林氏眼神愈发坚定。 哪怕再难,这一次,她和丈夫一定会护好每一个孩子,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再出差错。 “不哭不哭了~~” “娘的小乖乖,是不是想爹爹和哥哥们了。” “爹爹和大哥二哥还在外面呢,娘先把三哥哥叫过来陪你好不好,就看着娘的小乖乖睡觉好不好~” 【好啊好啊!】 【快快快!快点把三哥叫过来啊!】 【呜呜呜这就是母女连心吗?娘亲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呜呜呜好喜欢娘亲,好舍不得让娘亲和三哥死,一定要看好三哥啊。】 【啊……可是糖糖这次真的撑不住了,好困啊~】 林氏的话果然奏效。 刚刚还痛哭不止的苏糖,似乎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明明眼角还挂着小珍珠,柔嫩的小脸上却挂起了笑容,还兴奋地挥舞起小胳膊,仿佛刚刚哭闹的不是她一样。 而听到她困了,林氏温柔地笑了笑,连忙唤了奶娘过来。看着她吃完奶睡过去后,才吩咐奶娘,将苏糖抱到隔壁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睡觉。 “娘亲!” 苏糖前脚刚被抱走,没一会儿,芊云也带着人过来了。 两位嬷嬷规矩地等在花厅。 三少爷苏景深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刚被苏嬷嬷放到地上,就立刻噔噔噔跑进了内室,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了林氏。 他如今也四岁了,个头可不小。 要不是被芊云拦了一把,都能把林氏撞倒在床上。 若是往常,看到儿子这个没规矩的样子,林氏少不得要教训几句。 可这一次,她却如同看到一块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哽咽着将苏景深抱在怀里,喃喃道: “景深,娘的景深。” 差一点! 就差一点! 若不是有这遭奇遇,只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了。 哪怕知道有她插手,事情不会再发生,但只要一想到那本书里,她会永远的失去儿子,林氏就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心也咚咚跳的厉害。 然而—— “不要娘抱,不要娘抱。” 难得温情的时刻,苏景深却一身反骨,一刻也待不住。像条泥鳅一样滚来滚去,咕噜噜从林氏怀里滚了出来。 一边挣扎还一边喊: “要看妹妹,芊云姐姐说儿子有妹妹了,我要妹妹~” 林氏:…… 果然。 臭小子就是臭小子,就不能给好脸色,给点好脸色就上天! 瞅着儿子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刚刚那种浑身发抖的症状彻底消失,林氏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然后,那颗好不容易升腾起的慈母心,就这么啪的一下没了。 “嘘,小点声。要是吵醒了妹妹,娘可饶不了你。” 林氏虎着脸说了一句。 偏偏苏景深就是那种猫嫌狗厌的性子,给点阳光就灿烂,若你真动起真格来,他反倒不敢造作了。 见亲娘生气了,他连忙捂住嘴巴,两只眼睛瞪得溜溜圆,盯着林氏猛点头。 这才对嘛。 林氏摸了摸他的脑袋,想到刚刚听到的心声,再看看一旁的小儿子,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领着苏景深,悄声去了隔壁。 不过—— 这也是苏糖还在睡觉的原因。 又过了一会儿,等苏贺南领着两个大儿子回来的时候,林氏却找了个理由,连内室都没让进,便把两个大儿子给打发了。 “你这是?” 苏贺南挑挑眉,有些不解地看向妻子,等着她给一个解释。 毕竟,不止他们夫妻俩盼女儿。 几个臭小子也都盼着妹妹呢。 特别是景文。 身为老大,老二老三出生的时候,他是赶上一次失望一次。这次一听说得了个妹妹,平时稳重自持的小少年,也装不起来高冷了,路上围绕着这个还未见面的妹妹,和老二嘀嘀咕咕个不停,别提多兴奋了。 多年的夫妻,心里自有一番默契。苏贺南了解妻子,他就不信妻子不知道这一点。 这般情况下,还把两个小子打发了,可见是有事儿啊。 果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到两个儿子疑惑的表情,林氏叹声气,道: “你跟我进来就知道了。不过,一会儿不管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也别在脸上露出来……” 苏贺南自然无有不应,只不过,见妻子这样慎重,心中的疑惑不由得越来越深。 然后—— 等抱起女儿,看着女儿那兴奋的小脸,听着耳边那一道又一道欢快的声音时,苏贺南目光一动,一切疑惑就都有了解释: 【哇!爹爹!是爹爹回来了!】 【说起来,跟爹爹分开还没多久呢!也就半天的时间。昨天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大牢里一起吃牢饭呢,不过年轻时候的爹爹可真俊俏啊!】 闻言,苏贺南笑看着襁褓里的女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的不行。 一是为这陡然冒出来的心声。 二是为这短短几句话里,所包含的惊人信息。 好在他经历的多,哪怕心里再多的疑问,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是偶然与妻子对视时,冲她挑挑眉。见妻子无声点头,心里便有数了。 亏得妻子周全,没放那几个臭小子进来。 他们再沉稳,到底还是小孩子,没个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陡然放他们进来,真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别的不说,女儿那是真的危险了。 毕竟,人生而知之,还能预测未来,看起来是件好事,但与之而来的,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这是他两辈子的女儿。 苏贺南别的不说,就是护短!不管这女儿是什么样,从哪里来,既然托生到他们家,那就是他们家的人,他苏贺南就得护到底。 正想着,就听他的娇娇女儿继续道: 【想想上辈子死的时候,老爹也就四十多岁,可却已经两鬓斑白、满脸风霜,跟现在判若两人。那都是他为大齐征战沙场、平定北乱的证据!可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为国的忠臣,却因为狗男主的一己之私,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顶着个叛国的罪名斩首示众,好冤好恨呐!】 【虽然改变不了命运,但是这辈子,我也不想家里人走老路了,我一定会劝爹爹好好养生好好享受……只是不知道,我这老顽固的爹肯不肯听我的了。】 【哎!】 苏贺南:!!! 林氏:!!! 003 苏贺南上辈子,竟是以叛国罪名斩首而死的! 初听这个消息,无论是苏贺南还是林氏,都是又惊又气! 特别是林氏。 哪怕下午的时候,听到女儿述说她那三辈子,已经窥见苏家的结局怕是不好,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不好法。 毕竟! 苏贺南的爷爷,也就是第一代景阳侯,那可是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大功臣。 在这之后,苏贺南的亲爹以及嫡亲大哥,也都在十几年前为了平息南疆战乱,马革裹尸,陆续死在了沙场上,为大齐立下了汗马功劳。 七年前,要不是临终的苏老夫人死死拦着,不肯让这唯一留下的儿子上战场,怕是苏贺南也早就奔赴边疆,生死不知。 可以说,整个大齐无人不知,景阳侯府苏家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可就是这样的苏家,最后竟被冠上叛国的罪名! 而一旦跟叛国联系上,满门抄斩都算好的了,怕就怕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诛九族! 这下场,对于苏家来说,何其可笑! 林氏还好。 苏贺南正对着女儿,看着她那双天真的眼睛,他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控制着没让自己露出异样。 好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在两人来之前就喝饱了奶,睁眼自娱自乐了好一会儿。小脑袋又回忆了那么多,渐渐的就有些迷糊了,这会儿爹娘满腹心事的时候,她却是张大了嘴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哎,爹娘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是被我可爱到了?嘻嘻……】 【又困了……哎呀,小孩子就这点不好,好想睡觉。】 【唔。】 说着说着,那清脆的女声渐渐低落下去,慢慢变成了奶奶的呼吸声。 夫妇俩看着女儿安稳的睡姿,虽然心中仍旧是难以平静,但是想着这小奶娃刚刚还口口声声说,会努力保护一家,再看她这软乎乎的模样,两人顿时爱怜不已,心中同时闪过欣慰。 罢了。 就如女儿所说,反正还有十七年呢。 着急也没用,慢慢来吧。 “女儿睡着了,让奶嬷嬷看着,咱们先出去吧。” 知道苏贺南有许多话想说,林氏也不耽搁,嘱咐奶嬷嬷看好女儿后,便和丈夫默契的回了卧室,并吩咐丫鬟在外盯着,不许人进来。 “侯爷,如今可知道我为何那样做了?” 刚在榻上坐定,林氏便皱着眉头,说道: “从孩子生下来,我这一下午,心里是既高兴又焦虑。原本还担心你会听不到,这下好了,总算有个人能倾诉一二。你是不知道,小三子他……唔……还有咱们女儿……唔……” 林氏想说些什么。 可—— 明明下午那些话,一字一句的,全都无比清晰地印在林氏脑子里。可当她想开口分享给丈夫的时候,却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白雾,竟是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来了。 而等她闭了嘴,不再想着往外说的时候,那些话竟又全都清晰起来了。 林氏:??? 苏贺南:??? “说不出来?” 看到妻子这副模样,几乎立刻,苏贺南就猜到了她的难处。 想到刚刚那种话被硬生生哽在喉咙里的感觉,林氏脸色变了又变,艰难点了点头。 没想到,苏贺南反倒是松了口气,道: “这反倒是件好事,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去,涉及到女儿,咱们又怎能放心?” “是这个道理。” 林氏点点头,不过想到什么,她却面容一滞,道: “只不过,我原本想着,女儿既然是重新投胎回来的,对咱们又这样亲近信任,那么把这件事敞开了说,让她在其他人面前注意点,未必不是个好主意,如今看来怕是行不通了。” “这也没什么。” 苏贺南倒了杯水推到妻子面前,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 “咱们女儿,想必是受了不少的苦,不知道便不知道吧,让她开开心心做个小孩子便是。” 听到这话,林氏眼圈顿时一红。 苏贺南见了,以为她是为女儿上辈子的事难受,毕竟他们恨不得千疼万疼的女儿,上辈子是被斩首而死,还背负着那样的污名。 可林氏却无法告诉丈夫,这样的事,女儿可经历了不止一遭。 整整三辈子。 日日为即将死亡的事焦灼,日日因此担惊受怕,林氏都不敢想,那时的女儿该有多难受。 她心疼极了。 “夫人,除了你我,今日府中可有其他人露出异样?” 见林氏眼圈通红,情绪也是越来越低落,苏贺南生怕她继续伤心下去,毕竟这才生了孩子,月子里可不能掉眼泪。 便转移话题道: “若是人人都能听得,这府里人多嘴杂,女儿说出来的事情又太过骇人,总要防范一二才好。” “这倒是没有。” 闻言,林氏果然顾不得伤心,立刻道: “这事我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那些丫鬟婆子的表情可做不了假,定然是听不到的。儿子们那里我不放心,便没让他们靠近,如今就只有咱们两个……” 对于这个,其他人她不相信,林嬷嬷她还不知道吗? 那可是林氏的奶嬷嬷,亲人又都没了,就依赖着她一个人,说是亲娘也不为过了,若是有什么异样,早该跟她通气了。 也因此,林氏十分的笃定。 而林氏所说的这些,早在问之前,回想起回来这一路,丫鬟婆子们一切如常的表现,苏贺南便已经想到。 “既然不怕儿子们往外乱说,一会儿跟他们通个气,便让他们去看妹妹吧。” 说着,苏贺南坐到林氏身边,将妻子搂在怀里,轻轻拍哄道: “想来是女儿疼我们,除了我们一家人,旁人应该是听不到的。等到洗三那日,做好万全准备后,再试探一下别人,不出意外的话,女儿的安危是不需要担心了。” 苏贺南这话,总算让林氏脸上有了些笑影儿。 不过,林氏靠在丈夫怀里,想到夫妻俩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最终还是忍不住,哽咽问道: “夫君,你说那些事情,我们真的能改变吗?” “那可是皇帝,那可是皇室!” “我只要想到苏家上上下下……我就……” “夫人,不要怕。” 苏贺南自然知道林氏在担心什么。 他微微有些发怔,目光却越发坚定: “有女儿这个小福星在,这一次我们可不是睁眼瞎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娘几个,不会再让那样的事发生。” 一定! 既是保证,又是安慰,本就琴瑟和鸣的夫妇俩紧紧地抱在一起,一时间,室内一片温情。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似是怕里头的人听不见,来传话的丫鬟清了清嗓子,禀告道: “夫人,老爷,林嬷嬷说事情办成了,问您之后要怎么做呢。” 这话一出。 刚刚还沉浸在惊惧情绪中的林氏,顿时就精神了。 “没想到林嬷嬷动作这么快,这才多大会儿,就抓到人了。” 林氏感叹一声,转而试探着开口。 “这还多亏了女儿呢,我才赶紧把小三儿抱到了主院。夫君你是知道的,院子里那处锦鲤池,咱们三儿平时最喜欢去那逛……” 竟能说出来! 虽然要曲曲折折的,费劲的很,可也总比一个字不能吐露强的多。 “方才我让林嬷嬷办的,便是去锦鲤池那边蹲几只白眼狼,如今想必是蹲到了。虽说他们没来得及干成什么,可对这种丧尽天良吃里扒外的东西,夫君绝不能手软……可恨我如今还在月子里,不然定要亲自严刑拷打,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着,想到上辈子的结局,林氏就恨的牙痒痒,一向重规矩的她,更是连连锤了几下桌子,若是那几只白眼狼在眼前,想必也要给他们的脑袋狠狠来上几拳。 而苏贺南多聪明的一个人。 妻子这反应,还有话里隐晦的意思,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最坏的那方面。 身为一个父亲,又如何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哪怕妻子无法说,但苏贺南也猜的出来,若是三儿子出了事,以妻子对儿子的疼爱程度,若只是因伤心落下病根,都还算轻的。怕就怕抑郁在心想不开,也跟着去了。 一想到那个结果,苏贺南顿时面沉如水,腾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 “夫人好好休息,我定会给你个满意结果。” 说着,他便不再耽误,起身开了门。 嘱咐芊云等人照顾好林氏,便跟着来请人的丫鬟,一同去了林嬷嬷率人看押人的地方。 这地方挺偏,在府里的东北角,平时少有人来,这会儿却是门庭大开,灯火通明。 远远的,便看到两个人跪在花厅正中央。 左边那个矮胖的妇人苏贺南认识,分明是在府里侍奉了许多年的李婆子。 明明已经被捆了手脚,堵住嘴巴,却还仗着嗓门大嗯嗯个不停,一边叫着,还一边左右挣扎,可见其人有多刁悍。 与她相比,另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瞧着就无比眼生了,苏贺南看了林嬷嬷一眼,却见她冲着自己摇摇头,道: “回老爷,这小厮并不是咱们府里的,老奴也是头一回见。” “老奴是去南院送东西,顺路在池子边碰到了两人。因他们鬼鬼祟祟的,见到老奴一行人便拼了命的跑,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老奴察觉到不对劲,便着人将两人拿下了,等着老爷夫人定夺。对了,这是当时从他们手里搜到的东西……”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过苏贺南清楚,这怕是妻子特意吩咐林嬷嬷过去蹲人的,便也没有多问,只从她手里接过那东西。 一个密封的信封,显然林嬷嬷他们并没有动过,戳盖还是好好的。 另外就是一个小匣子,里头除了一张一百两银票,另外还有金镯子金戒指等几枚金器。 看到这些东西,苏贺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怕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看着这钱财的数量,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了,要知道几个儿子的月银每月也才二十两,就这也足够他们花销了。一百两银子,对于府里的下人们来说,若不是什么特别有油水的位置,怕是要攒好久。 也怪不得这刁奴心动了。 而看这两人时不时对上的视线,苏贺南眉头皱皱,只怕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头交易了。 也不知道他们交易了什么,买消息的人又是谁? 难道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上侯府,想要拿到侯府的错处了吗? 这般想着,苏贺南心里一沉。他也不再犹豫,迅速便拆开了信封。 里头是一张张画纸。 而等看到画纸上的内容,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004 “林嬷嬷,画上这人,你可看得出是谁?” 生怕是自己想错了,苏贺南愣了好一会儿,才喊了一直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林嬷嬷,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足足十四张画纸,张张都是同一个人。 也怪不得信封会那样厚实。 “这……这画上画的,不是咱们大公子吗?” 林嬷嬷皱眉道。 身为林氏的奶嬷嬷,几位小公子,她都是当亲孙子来疼的。画上这人,有的是在舞剑、有的是在临窗读书、有的在带着小孩童一起看蛐蛐…… 可无论哪一张,那穿着打扮那神态动作,林嬷嬷都再熟悉不过,就是景阳候世子苏景文无疑。 莫非是有人看上了他们大公子,才差人过来偷偷临摹苏景文的?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大公子翻年就十五了,京城里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许多都开始寻摸着定下亲事了。 何况,大公子相貌还随了当年的老夫人,长的是一表人才。又是世子,允文允武,身份贵重,有小娘子爱慕也属正常。 可再如何爱慕,也不该这般行事。 这偷偷摸摸的,跟做贼有什么区别?别说是侯爷夫人了,就是林嬷嬷这个下人,都有些看不上眼。 显然,苏贺南也想到了这一点。 心里顿时有种荒谬的感觉。 “把人带过来,我要好好审审。” 尽管有了猜测,苏贺南却没有轻轻放过的意思,甚至因为这荒诞的缘由,心中更觉气愤。 毕竟上一世,这家贼可是实实在在害了他的妻儿! “是。” 林嬷嬷应一声,转头一挥手,让人先将李婆子带了上来。 这老妇仗着曾伺候过老夫人,又是侯府世代的家奴,一向眼高于顶,便是在林嬷嬷跟前都有些拿劲。方才分明被林嬷嬷捉住了现场,面上却丝毫不惧,即便是被堵住了嘴,整个院子里都是她杀猪般的嚎丧声。 便是这会儿被人拖到苏贺南面前,哪怕心里有些犯怵,眼珠子却还滴溜溜转着。押她的小厮刚把她嘴里的抹布去掉,这刁妇便长长的拖起哭腔,当着一众人的面哭喊起来: “老夫人啊,当年,老奴真该跟您一起去了……” “老奴跟了您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这些人没一个把老奴放在眼里,都欺负奴婢啊,都说人走茶凉,可这才几年,连您身边的人都要被清算了……” 短短几句话,让她唱的千回百转。 若是不知情的看了,还真当她是受了大委屈。 可周围这些下人们,哪一个不知道李婆子的真面目,仗着侍奉过老夫人,没少在府里倚老卖老,欺负那些没根基的不说,有时候连夫人的话都敢阳奉阴违。 因此,对她这话,自然也是嗤之以鼻。 至于苏贺南,他就更气了。 就是对这刁奴太客气了,才让她有持无恐,竟敢对府里的少爷动手。 想到这里,他直接一拍桌子,吩咐身边的小厮道: “堵住她的嘴,给我狠狠地掌嘴,打到她老实为止。” 这话一出,不说李婆子本人,周围这些候着的下人们也都愣了。 要知道,苏贺南一向孝顺。连带着的,夫人对这些留下来的老人们,也都客气三分,若不是犯了什么大过,甚少处罚他们。 可今天却罚的这样重。 李婆子话里话外,都抬出已故的老夫人了,侯爷却丝毫不给面子,连话都没问,便让人上这样的刑罚。 这是彻底把李婆子的体面踩在脚底下了! 看样子,她往外传递的东西,必然对侯府威胁很大! 今天这事怕是很难善了了。 有了这样的共识,下人们对视一眼,就迅速堵住了李婆子的嘴。那厚厚的戒尺足有一指宽,却一下接着一下,狠狠打在李婆子脸上,没一会儿,两边脸颊便高高肿了起来。 除了李婆子的痛呼声,院内安静极了。 林嬷嬷微微惊讶。 李婆子更是惊得忘了反应,要不是脸颊上的痛感越来越强,她怕是还愣在那里。 旁人不清楚,她们可是看过那些画的。 就画了一些少爷的日常,怎么侯爷反应那么大? 李婆子:!!! “啊!” “唔!” 连掌了四五十下,眼看着李婆子的脸高高鼓起,再打下去,怕是话都说不出来了,苏贺南这才挥手制止。 冷厉的眼神如刀锋般射向她,李婆子显然是个纸老虎,被这冷脸一吓,浑身抖了抖,也不敢拿大了,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 “二爷,老奴也不敢了,老奴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老奴吧!” “您要问什么,老奴都招,老奴都招……” “那小厮是文远伯府上的,前年,前年中秋节后便联系上了老奴,要老奴把画情安排在大少爷身边。那些画,那些画就是画情所画……虽说是每个月传递一次,但每次都只是一些画,奴才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他们给的又多,奴才就犯了糊涂……您知道的,老奴家里人口多,实在是入不敷出……可是老奴心向着侯府啊,绝对不敢做危害侯府的事啊……” 不敢? 呵呵。 苏贺南冷笑一声,道:“入不敷出,你那几个儿孙,哪一个没被安排到油水多的地方,我和夫人想着你伺候过老夫人,你一家又是世代侍奉的,可是够优待了!” 可再如何优待,也喂不饱白眼狼! 想到原本会发生的惨事,苏贺南已懒得和她多说。在他眼里,这李婆子已经是个死人! 只等这事了结了,再跟她算账! 想着,苏贺南挥手让人将她拖下去,又让人去苏景文院子里捉了画情,这才转头问一旁的长随道: “文远伯府,我记得他们家几代单传,文远伯膝下只有个世子,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女儿?” 长随摇头。 他平日里到处帮侯爷查探消息,京城许多家的事都摸的一清二楚,还真不知道文远伯有个女儿。 “侯爷……” 一旁的林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见这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 “文远伯待伯夫人一心一意,跟您一样,这些年来从没纳过二色,不少夫人都羡慕过呢。老奴随夫人一同出去时,的确没听说伯府有过什么女儿,不过,这位伯夫人却是个熟人……” 何止是熟人啊! 若是没有当年的南疆战乱,若是大爷没有战死在外,这位伯夫人怕是早就嫁进侯府,成了侯府的大夫人了。 而且—— 当年战事起来的时候,两个顶梁柱一同上了战场,府里只剩下侯爷。老夫人担心侯府后继无人,托人上门将苏林两家的婚事提前,二爷才得以早一步娶妻。大爷战死的时候,林氏正怀着大少爷呢,也因此,当时退婚前后的纠葛,林嬷嬷也都是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这会儿才忍不住提醒。 哪怕她觉得,心里的那个猜测实在是荒谬。可若不是那位伯夫人,林嬷嬷还真想不到,这文远伯府还能有谁会对大少爷这般关注。 经过林嬷嬷这一提醒,苏贺南也终于回过味来。 竟然是她! 想起一些往事,他脸色沉了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长随道: “德义,你带着这小厮亲自走一趟,去问问文远伯,他家的家奴擅自来侯府贿赂套取消息,该要如何处置。” 闻言,德义立刻应是出去。 林嬷嬷却是眼皮微微一跳。 侯爷一向对这位前大嫂避之不及,以至于刚刚都没想起这号人来。林嬷嬷本以为,他这次会私下里解决,没想到竟派出了德义,这是要伯府明面上给个交代了。 看来,这次的事,果真触碰到侯爷的底线了! 她又哪里知道,她一向疼爱的三公子,这次差点就折了。 而想到女儿口中侯府的下场,苏贺南如今是慎之又慎,管他是谁,只要威胁到侯府,定要弄个清楚。 北院这边气氛紧张。 而另一边。 林氏的院子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考虑到两个大儿子想见妹妹的心情迫切,况且,又有侯爷先前的交代,她便也不拦着这两人见妹妹了。 只不过,在见面之前,慎之又慎地含糊提醒了两人。 也因此,两人都是一头雾水,满脸问号地跟着母亲进了内室,见到了刚刚醒来、喝饱了奶自娱自乐的幼妹。 顺便听到了让两人跌破眼镜的心声。 【咦,是大哥二哥哎!嘿嘿!】 【不对,我高兴什么?】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最会骗人了,亲哥哥也不例外!枉他们两个还经常骗我,说最疼我这个妹妹,都是骗人的!课业这么紧张吗?这么晚了才想起来看我!哼!】 苏景文:!!! 苏景武:!!! 两人震惊地看向林氏,见她背对着妹妹,冲自己点点头,便知道母亲最开始阻拦他们的原因了。 两人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很快掩饰过去,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僵硬地冲苏糖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便听到,这小丫头吐槽道: 【哎呀,我大哥可真好看!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怪不得迷了大嫂那么多年,大难临头了都对他死心塌地……二哥也是个好二哥。】 二哥苏景武:??? 005 不是,什么意思? 对着大哥就是不带重样的一顿夸,到了他就这么敷衍是吧? 好好好! 他虽说长得像爹,在家里颜值低了一点,比不上面如冠玉的大哥。但是走出去,也是人人夸赞的俊俏小公子好不好? 妹妹未免也太偏心了! 苏景武捏了捏拳头,表示很不服气。 而一旁的苏景文,在听到妹妹那一连串的夸赞时,嘴角已经翘到耳朵上了,更是忍不住给了二弟一个得意的表情。 看看,妹妹还是喜欢他多一点。 骄傲脸!! 只不过,这得意的表情也就持续了几秒,等意识到小丫头话里话外还提起了大嫂,虽说很好奇未来妻子究竟是谁,苏景文的耳朵却腾的一下红了。 到底是少年郎,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跟小了他两岁的二弟比起来,苏景文已经到了开窍的年纪,陡然听到妹妹提起未来妻子,顿时害羞的不行。 忙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 “妹妹生的可真好看,鼻子又挺又翘,小嘴红润润的,跟娘可真像……眼睛看不出来,不过长的又大又亮,以后肯定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女。” 苏景武:…… 两兄弟从小一块长大,平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感情十分要好,对彼此也再熟悉不过。苏景文这话题又转移地十分生硬,以至于刚刚还有些无语的苏景武,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翘着嘴打趣地看向大哥。 哟哟哟~ 还想靠拍马屁转移话题呢! 没门! 他记得娘的叮嘱,刚想着怎么换种不会被妹妹察觉的方式调侃一下大哥,下一秒,却直接愣在了当场。 只因,那清脆的女声在听到苏景文的夸赞后,很快便继续道: 【我知道我是大美女,嘿嘿,我的好大哥,会说就多说点。】 【可是这么好看嘴又甜的大哥,偏偏命那么苦……】 【呜呜,就是明年初吧,他就会卷入科举舞弊案,因为一场陷害不得不弃文从武,从此十多年都要戍守边疆,带着妻儿远离亲人……】 【哎!虽然我大哥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是数一数二的好,后面更是屡立战功重回京城,让短暂沉寂的景阳侯府更上一层楼!但是我知道,想干和不得不干,完全是两码事,大哥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文臣,旁人都羡慕他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可谁又知道大哥心里的苦呢……可眼瞅着翻了年就要会试了,我却根本提醒不了啊!】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哥被陷害吗?看着爹不得不拿出丹书铁券保儿子一命?看着娘在失去了三哥以后,又不得不送走大哥,最后抑郁死掉吗?】 【好难受,好想哭,偏偏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也太难为我一个小婴儿了!】 说着说着,那女声渐渐低落下去。 而后,似乎是因重生在小婴儿身上,连带着身体跟思维也有些不受控。苏糖皱了皱鼻子,竟忍不住细声哭了起来。 “呜哇……呜哇……” 哭声渐渐高亢,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苦命的大哥。 偏偏,屋子里其他三人,都因为接收到的消息太过于震惊,一时沉浸在各人的思绪里无法自拔,竟然都忘了去哄哄小婴儿。 林氏:!!! 苏景文:!!! 苏景武:!!! 还是外头苏贺南率先反应过来,明明也来了好一会儿,将那些心声全数听到了,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乐呵呵推开门,调侃道: “你们三个这是怎么了,我的宝贝闺女都哭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哄哄。” “哦哦~爹的乖女儿,是尿了还是饿了,爹爹抱,不哭不哭啊……” 说着,越过三人将襁褓抱在怀里,来回打着转哄了起来。 林氏等人闻听这话,忙背过身去调整了下情绪,等心绪平静了一些,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笑着哄起了苏糖。 看起来一副和乐的画面。 外面守门的两个丫鬟也没多想,连忙重新关上了门。 只不过,脑中略过侯爷刚刚明显趔趄了一下的背影,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怪不得都说侯爷盼女儿呢。 瞧瞧,多知道心疼啊!姑娘就只是哭一声,就把侯爷担心成这样,平时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刚刚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们又哪里知道,苏贺南心里的难受呢? 不过刚刚那种情况,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哪怕再慌乱,他总得要撑起来才是。便忍着震惊,没事人一样哄起了孩子。 好在,苏糖也只是有感而发,这才控制不住哭了起来,等发现爹娘哥哥全都注意着自己,好声好气哄自己的时候,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我一个成年灵魂,竟然还真的哭起来了,让那么多人哄我,多不好意思啊!】 【羞羞~】 所有人:!!! 可爱!! 说不出的压抑顿时一扫而空,虽说想到将会发生在苏景文身上的事,在场众人仍旧心有戚戚,但如今有了先知,总比之前要好多了,不是吗? 几人便也放松下来了。 林氏递了盏茶过去,柔声道: “侯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后院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林氏也没有瞒着的打算,维护侯府是每个人的责任。两个儿子也大了,也该让他们参与进来了。 这也是她和苏贺南两人的共识。 “已经问出来前因后果了,不过结果有点出乎意料。夫人不妨猜猜,那李婆子帮忙传消息的是哪一家?传的又是什么消息?” 一听到李婆子。 刚刚还有些无聊,只能一边玩手指、一边在脑袋里念各种美食的苏糖,顿时竖起了耳朵,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李婆子!】 【不是吧?本以为娘亲下午把三哥叫来主院,顺利避开那场死劫,已经算惊喜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难道今天这么幸运,让娘亲抓到了李婆子卖侯府消息的现场?哇,美人娘也太厉害了!】 这番话,自然让苏景文两兄弟脸色又是一沉。 林氏却被逗的笑了笑。 不过她也明白,苏贺南当着女儿的面这般问,定是想知道些什么。 便顺着问道: “是谁?难不成不是跟我们侯府有仇,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苏贺南摇摇头:“有没有仇,我还真不敢确定,不过传的东西确实挺可笑的。他们从前年中秋节开始,就大费周章花了不少的金银,竟只是为了传几幅画。喏,就是这些……” 说着,苏贺南将那些画纸传给几人观看。 【是什么是什么,我也想看!】 苏糖急的不行,可惜她没什么力气,连伸脖子都做不到。好在林氏体谅女儿吃瓜的心情,将她斜斜抱了起来,总算能看清楚画上面画了什么。 而等一张张翻阅完之后—— 苏糖:…… 其他人:…… 林氏冒出了林嬷嬷同款疑惑,惊讶道: “怎么这么多老大的画像,难不成这事是哪个小娘子做的?这也……这也……” 这也太荒谬了! 母子四人此时的心情,就和刚刚的苏贺南一样,又气又想笑。 要知道,他们三儿,就因为这个消息,差一点死了啊! 怎么能不气! 苏景文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一想到上辈子,三弟可能就是因为他的烂桃花,才不小心受到牵连丢了性命,愧疚和庆幸,就同时止不住的往外冒。 幸好!幸好! “这倒不是,是文远伯府。我已经遣人去了文远伯府上,贿赂府里的下人盗取消息,这事可大可小,但他们这么做,未免太不把侯府放在眼里,总得要文远伯给个交代。” 苏贺南语气平静。 可在场几人,除了还被蒙在鼓里的苏糖,其余几个都能想象到当时苏贺南的心情。 怎一个恨字了得! “文远伯府?” 林氏蹙眉:“她们家的女眷鲜少出门,一般的宴会花会什么的都不参与,我还真没怎么来往过。难不成是老爷跟他们伯府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们来要景文的画像做什么?难不成是……” “还真不是。” 一看大儿子的表情,苏贺南便知道,几个人怕是跟当时的他一样,想到一块去了。 他摇摇头,也没有瞒着两个儿子,直接对林氏道: “文远伯夫人你也该认识,是咱们大哥之前的那个未婚妻。你过门以后,她还曾经来过几次府上……” 此话一出。 不单单林氏被惊得忘了语言,苏景文兄弟也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鬼啊? 由于时间久远,双方又经历了退婚的事,那位一直是府里的禁忌。苏景文兄弟俩,甚至都不知道有文远伯夫人这号人存在。 所以,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这人千辛万苦来找苏景文的画像做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便显得苏糖的尖叫声更加明显。 【文远伯?文远候?等等……这是同一家吧?】 【所以,李思成那个挨千刀的,这么早就盯上我大哥了?前年!他就比我大哥小半岁吧,那时候才多大,他是变态吗?】 006 苏糖这短短的两句心声,包含的信息量却极大。 听完后,四人甚至都忘了掩饰惊讶。 特别是苏景文。 爹娘他们不熟悉李思成,苏景文却是知道的。 想到苏糖话里的意思,再想想平日里两人的相处……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枉他还觉得李思成为人不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差点被他给骗过去, 斟酌了一下,苏景文还是不想放过这个话题,想听妹妹说出更多,便顺着爹爹的话引出了李思成: “爹娘,你们跟文远伯府来往不多,可我却认识他们府上的世子李思成。他如今跟我一样,都在聚贤书院读书。说起来,他就是前年年底的时候进的书院,倒是跟那刁奴的证词对上了。” “不过——” “那李思成跟我虽算不上亲近,关系倒还融洽。言语间还十分欣赏我,不仅夸我的字好,还曾借了我的文章,说要回家细细研读……他这般,不像是跟我有仇的样子,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苏景文这话一出—— 苏贺南林氏二人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苏糖就先炸了。 啊啊啊喊个不停,可见是十分激动。 【大哥,你可千万别被那厮的表象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他算计了你整整三辈子!三辈子啊!要不是上辈子,咱们全家都被下了大狱,这家伙看我们翻身无望,洋洋得意跑来牢里炫耀怎么算计的你,我还不知道他恨你那么深——你被牵连进科举舞弊案,里面有他的手笔;第一段定亲黄了的事,也是他设计弄出来的……甚至后来,从你书房里翻出来的那些通敌叛国的书信,也是他亲自临摹献给智障男主的……他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将你踩在脚下……】 【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我原本以为,他是嫉妒你学问好,嫉妒你抢了他心上人的芳心,才那样针对你,做了那么多事害你……可我真没想到,差点害死三哥的这场交易里,居然也有文远候府的手笔!可是,前年你们应该还不认识,他调查你干什么?不应该啊……难道是另有隐情?】 【不过不管怎样,都得早点跟他划清界限,那就不是个好人!可是我该怎么提醒大哥?好恨啊,为什么我只是个小婴儿!为什么!】 越想,情绪越是激动,苏糖手脚动了动,气的脸都涨红了。 偏偏却毫无办法。 急的她嘴一撇,又再次大哭起来。 见状,原本心情还有些沉重的几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林氏慌忙拍着襁褓,柔声哄起了女儿。 苏贺南的办法就更直接了。 他假意拉下脸,沉声呵斥苏景文道: “不管是好意歹意,讲究点的人家,根本做不出指使下人去他人府上打探消息的事,何况这其中还掺杂着你大伯的旧事。所以今后这李思成,如非必要就不要再来往了……等会儿我跟文远伯算完账,你就彻底跟他划清界限。” 苏景文擦擦头上的冷汗,自然无有不应,忙抱拳郑重道: “是。” 而苏贺南这些话一说出来。 果然—— 苏糖那小耳朵就往这竖着呢。 见原本担忧的事,三言两语就被苏贺南解决了,大哥心里也对李思成有了防备,虽说李思成那边会不会放过大哥还不一定,可却让苏糖心里好受多了。 【还得是爹爹,一出手一个顶仨!真厉害!】 【太爱爹爹了,呜呜呜,我宣布,我苏糖以后就是京城第一爹宝!】 这雀跃的小语气,这瞬间阴雨转晴的脾气,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几人暂时抛开那些烦心事,心里都是一乐。 唯独林氏有些吃味。 这老东西,惯会讨女儿欢心,三言两语就让女儿变成爹宝了。 不行,她可不能输给丈夫! 从明天开始,她就要让女儿知道,整个苏家谁才是最疼她的人! 几人拿到了想要的消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毕竟,苏糖灵魂再成熟,身体也只是个小婴儿。 哪怕她此时精神奕奕的,丝毫没有疲惫的意思,但事情想多了到底费神,对身体也不好。他们虽然想拯救苏家,可也不舍得太劳累苏糖。 等以后吧。 几人便默契的抛开话题,后续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便好,转而专心地哄起了苏糖。 苏景武献宝似的拿出拨浪鼓,轻轻摇了摇,脸上露出二傻子一样的笑容。 他现在也不羡慕妹妹更关注大哥了,毕竟照妹妹的说法,上辈子大哥一直流落府外,跟他们兄妹见面都很少,远香近臭,妹妹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他可不会承认,刚刚听到大哥的经历时,差点湿了眼眶这回事。 “好了好了,妹妹困了,快别逗她了。” 玩了一会儿,见苏糖又困的连连打起了哈欠,林氏招手开始赶人。 “咱们这离文远伯府也不远,这么会儿功夫,想必那边也该来人了,妹妹你们也见过了,就别守在这了,都出去吧。” 也是巧了。 这边林氏才提起文远伯府,外头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守门的小丫头嗓音清脆,回禀道: “侯爷夫人,德义管事回来报信了。跟他一同来的还有文远伯,说是给您赔罪来了,如今就在外院花厅等着呢。” 闻言,苏贺南慢悠悠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了正神色,交代两个儿子道: “你们如今一个十四,一个十二,都不小了。跟我一起去前院,也不用露面,就在一旁的侧厅候着,有些事你们也该学起来了。” 苏景文兄弟俩对视一眼,他们正愁没机会参与这件事呢,没想到爹爹竟然没有避讳他们的意思,自然是求之不得。 忙应了声是,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而苏糖虽说也想吃瓜,奈何身体实在是不允许啊! 她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前院的事,很快就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而在她睡后。 另一边,前院花厅。 文远伯有些不安地喝着茶。 他年近四十,保养得宜,身材也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清瘦。 虽说文远伯府日渐没落,他也没什么本事,如今远离朝堂,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可世家教养出的长袖善舞,却深深刻在骨子里。 见苏贺南绷着脸从里头出来,文远伯竟像没看出他不欢迎自己似的,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苏侯爷,许久不见,听闻您府上今日得了个女儿,真是恭喜恭喜啊!” 说着,还吩咐下人献上几箱厚礼。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那也得分是什么事! “恭喜就不必了。” 苏贺南可没有跟文远伯绕弯子的意思,冷着脸,直接便道: “要不是我家下人机警,抓住了几只吃里扒外的硕鼠,本侯还真不知道,这景阳侯府到底是姓苏还是姓李了。文远伯府的人可真是有本事,当我景阳侯府是菜市场吗?说进就进,连我府里采买下人的事也要插手……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就休怪我不念祖辈的交情,定要让圣上还我个公道。” 一听苏贺南提起皇帝,文远伯忙收起嬉皮笑脸,愈发不敢大意。 他也清楚,这事无论放谁府上,心里都不会舒服。 而在皇帝那里,景阳候正得重用,伯府却日渐没落,靠着祖辈余荫才勉强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敢跟侯府硬碰硬。 可谁让他也不知情? 要不然,就算再纵着妻子,文远伯也不会让她干出这种事。 原本还想替她遮掩一二,可景阳候这意思,明显是要追究到底了。 文远伯咬咬牙,到底没敢隐瞒,便把来之前问到的实情一一说了。 “这事确实是伯府做的不对,我给您赔个不是。” 文远伯认真一揖,才接着道: “可也请您看在苏张两家过往的交情上,看在张氏对定远将军一片真心的份上,宽恕她这一回。说起来,她这么大费周折,做了这一通糊涂事,也不过是偶然在前年中秋宫宴上看了大公子一眼。见他与定远将军眉目相似,就此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只觉得当年定远将军若是没死,他们的孩儿也该如大公子一般大了……” 说到最后,也不知是羞愧,还是为自己难受,文远伯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可话中透露的意思,却如同一声惊雷,将在场其他人都炸了个人仰马翻。 定远将军! 这是苏大伯当年战死后,朝廷钦封的名号。 至于张氏,虽说藏在侧厅里的两兄弟并不知道上一辈的情况,但猜也猜得到是谁。 这个理由,着实是让在场人有些诧异。 而诧异之后,则是对文远伯的侧目。 就……挺稀奇的…… 头一次见妻子明晃晃地思念旁人,丈夫却能如此大度的。不仅不责怪,竟然还帮着说话。 这胸襟!这气度! 若是朝廷选拔官员论气度不论才华的话,这文远伯当选第二,绝对没人敢当选第一! 众人各自唏嘘,一时间,花厅里安静极了。 倒是苏贺南。 短暂的惊诧之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文远伯,冷笑道: “你这话说的,若不是我了解张氏,还真就信了。” 007 “侯爷这是何意?事到如今,下官怎敢再诓骗您。” 以为苏贺南不信任自己,文远伯都顾不上心里那点难堪了,忙解释道: “若不是怕侯爷误会了伯府的用心,我何至于自揭家丑。我再没本事,到底是一个男人,如何会拿这种事当幌子……” 关键! 这次对上的,还是景阳侯府,是那位定远将军的家眷! 那位轻而易举,便让他夫人思念了一辈子,而他日日体贴呵护,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两相对比,更觉心酸。 偏偏,生怕侯府调查清楚后,更疯狂地针对他夫人,文远伯连遮羞都不敢,就只能这般赤裸裸的把事实揭露出来,以祈求一个原谅。 可以说,这会儿的文远伯,为了救他夫人,算是把面子里子都踩在脚下了。 而这一点,苏贺南又如何不知呢。 他叹了声气,有些同情的看着文远伯,缓缓道: “伯爷误会了,本侯方才那番话,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张氏。” “当年退婚一事,可不是侯府主动提的。那时我大哥刚出事,府中上下都瞒着我娘,生怕她出事,可张氏却急吼吼上门,跑到我娘面前哭自己命苦,惊的她当场昏厥。后头我大哥的死讯确定,张家更是连夜上门来退亲……只不过为了面上好看,张家又拿张氏的姻缘说事,侯府念着那点旧情,加之当时连损两位主子,实在经不起风波了,便也顺了他们,这才对外说的侯府主动退亲……” “张氏要退婚,不能说有错。可要说她对我大哥有多厚的感情,我却是不信的,李兄还是莫要被蒙骗的好。” 闻言。 所有人:!!! 再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内情。 一时间,花厅里安静极了,便显得侧厅椅子挪动的声音越发的刺耳。 苏贺南抬抬眼皮,往两个儿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文远伯—— 文远伯已经傻在原地了,根本无暇去关注那些小动静。 他一直以为,张氏会嫁给他,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是被逼无奈。而张氏当年颇有美名,文远伯爱慕过她,却也只能放在心里,毕竟她的未婚夫那样出色,自己却没什么本事。 哪成想,突然有一天,美人跌落泥地,竟然嫁给了他。 文远伯是又高兴,又惶恐。而张氏也如他想象中那般,清高又忠贞,始终忘不掉前未婚夫。 偏偏她越是这样,文远伯就越愧疚。 他在外做不出什么功绩,便努力当一个二十四孝好丈夫,这些年唯妻是从,就是为了向妻子证明,他并没有差太多。 可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谎言。 所谓的感情专一,所谓的清高,只是看透了他的性情,用来拿捏他的手段罢了。 想明白后,文远伯面露苦笑。 而苏贺南看着他这反应,再联系前因后果,基本已猜到了真相。明明来时还十分愤怒的,如今竟有些不忍。 不过,有些话哪怕残忍,该说的还是要说。 苏贺南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文远伯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们伯府的事,按理我不该掺合,不过有件事……我听景文说,伯府世子与他一同读书,平日里没少同他讨教学问,那一手字,更是跟景文写的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些画影响。你们伯府几代单传,世子学问不错,李兄还是要重视一些,可别让孩子走了左性。” 说着,苏贺南冲德义使了个眼色。 德义便恭敬地上前,把那叠画仔细折好,交到文远伯手上。 而刚刚还只是心酸的文远伯,在看了画上内容后,整张脸都绿了。 他脸上青筋暴起,沉默了好久,竟是主动道: “多谢侯爷提醒。这件事,我必定会给侯府一个交代。” 显然,张氏想用同样的法子拿捏他们的儿子,已经彻底触怒了文远伯,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苏贺南顿觉十分满意,露出来个老狐狸般的笑容。 还大方道: “我相信伯爷的为人。天色已晚,我就不留您了,德义,送客。” 至此,在苏贺南的故作“大方”下,这件事没费太多口舌,便这样轻易的解决了。 文远伯恍恍惚惚地出了侯府。 德义也被苏贺南叮嘱着,尽责地送文远伯回伯府,生怕他路上出事。 倒是等众人散去后,悄悄从侧厅里溜出来的兄弟俩,看着苏贺南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父亲,您是想要他们夫妻俩狗咬狗?” 没有外人在,苏景武便也没有太多顾忌,说话有些大大咧咧的。 “夫妻间的事,怎么能叫狗咬狗呢。” 苏景文身为大哥,就含蓄多了,笑着道: “这明明是文远伯这个忠诚爱慕者被蒙蔽多年,到头来却发现心上人别有用心,还另有一番丑陋的真面目,跑回去算账去了,二弟说话可真是不文雅……” “怪我咯?” 两人一阵插科打诨,把苏贺南给看笑了。 “行了,文远伯也不容易,都少说两句,出去了更是要当没听过这事。” 见两个小子正色应是,苏贺南才转向大儿子: “如今可知道,那李思成为何嫉妒你了?” 苏景文点点头,语气有些唏嘘: “虽说不理解那位伯夫人的用意,但想必这几年,她定是日日在李思成面前提我,夸赞我,拿我做标准要求儿子。她怎样拿我大伯来刺激她的丈夫,便怎么拿我这个“假儿子”来刺激她的儿子……那李思成岁数并不大,又日日被这般对待,想不开也正常……” “孺子可教。” 对于苏景文的回答,苏贺南还算满意。 “至于什么心思,那就更好猜了,无非是为了固宠罢了。” “固宠?” 苏景文有些想不通:“文远伯对他夫人,还不够百依百顺吗?” 就差没跪舔了吧。 就这,还要固宠? “这就涉及到拿捏人心,要你自己摸索了。” 苏贺南笑了笑:“当然,不甘心也占一方面。张氏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她当年匆匆下嫁伯府,虽说是自己求来的,心里未必没有不甘。见到你如今的模样,想要一争高下也属应当。” 还别说,照女儿的形容,上辈子还真让那李思成得逞了。 文远伯府成了文远侯府。 倒是景阳侯府,以叛国罪满门抄斩,直接不复存在了。 两兄弟:!!! 苏景文眉头皱皱,思索了良久,才点头道:“儿子明白了,李思成那边,儿子会妥善处理,不会让他影响到我。” “只是不被他影响,这就够了吗?” 对于大儿子的这番话,苏贺南显然并不赞同: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三年不是三天,他既然起了那样的心思,又岂会因为几句话就彻底改变。老大,斩草要除根,这不是心狠,是对苏家好。李思成没有个好爹娘,我希望你能教教他,让他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苏贺南这番话,毫无意外,勾起了苏景文的回忆。 他想起了妹妹心声里,所形容出来的上辈子。 也意识到是他想简单了,以为没有张氏插手,李思成便能慢慢改好,不会再针对侯府,以至于松懈了。 而这种大意,无疑会伤害到亲近的人。 至此,苏景文再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应下了爹爹的话。 见状,苏贺南满意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几个刁奴就交给你处置了,也让为父看看你的手段。” 所谓刁奴,除了画情,还有李婆子以及她背后那一大家子。 如今伯府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也是时候收拾他们了。 说做就做。 苏贺南立刻让人将他们提了上来。 一见到父子三人,几人顿时哭的涕泗横流,一个个说起了旧事卖起了惨。 画情是嘤嘤低泣回忆过往,说起她入府侍奉这两年,伺候苏景文如何用心,对苏景文如何崇拜……总而言之,给伯府画画像只是一个意外,那绝对不是她真心想做的。 至于李婆子,则是老生常谈。 又哭又唱的,说的全是老夫人。 她倒是不像画情那么白莲,直接承认自己做了错事。只是想请主家看在她伺候过老夫人的份上,饶她一回。 毕竟,照她自己说的,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当是让老夫人走的安心吧。 可巧了。 两人哭诉的这些,不仅没起效果,反倒让苏景文更觉得他们可恶。 苏府待他们可不薄。 特别是李婆子,竟还有脸提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得知,这老妇差点害了她的亲孙子,怕是在地下也不能安生。 “画情和李婆子,各仗责八十。” “至于李婆子家人,李婆子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府里可不敢再留你们了,明日便让林嬷嬷找来人牙子,远远发卖出去,不许再留在京城。” 这刑罚一下来。 花厅静了一下,很快的,哭喊声就更大了。 画情和李婆子哭的声嘶力竭。 杖责八十,便是壮年男子都扛不住,这是直接要她们的命啊! 至于李婆子家人,则是对李婆子又打又骂。 有好处的时候轮不到他们,背锅的时候倒是受牵连了。侯府的日子多好啊,虽是当奴才,可主家并不苛刻,满京城都找不到更好的,可一旦发卖就不一样了。 他们往后的日子,怕是好不了了! 一时间,花厅里都是哭喊喧闹的声音。 而苏贺南对儿子的处置还算满意,他也懒得看这群刁奴丑陋的嘴脸,便拉着儿子们往后院去了。 就在苏贺南教子的时候。 另一边。 恍恍惚惚回府的文远伯,也差人将世子叫了过来。 008 张嬷嬷匆匆回了主院,见伯夫人正懒散地坐在榻上,任由小丫鬟用凤仙花汁给她染指甲,忙住了脚步,安安静静等在一旁。 等十个指甲全都包上了布片,她才笑着上前,福身道: “夫人,伯爷已经回府了。景阳侯府虽说派了管事跟着,但也客客气气的,送到府门前就回去了,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闻言,张氏吹了吹手指,漫不经心地点头,道:“还算他会办事。” “岂止是会办事啊。如今走出去,谁不夸伯爷对您真心。” 张嬷嬷笑着恭维。 “旁人后院里,少说也有一两个小妖精碍眼,独独咱们伯爷,对您那是一心一意,就差捧在手心里了。上次回张府,舅太太都羡慕过好几回,直说您命好呢。”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听了这夸赞,张氏却撇撇嘴,不以为然道:“可光会疼人有什么用,没本事就是没本事,若他有用一点,何至于今天被人家找上门来羞辱,还不是看伯府没落了。” 显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认为景阳侯府找上门来,就是看不起她,看不起伯府。 这话,张嬷嬷可不敢接。 她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伯爷。” 张嬷嬷低呼一声,见文远伯怒气冲冲,以为是被那番话给气的,不由得慌乱起来。 可张氏却有恃无恐,连动作都没换一个,便气哼哼道: “伯爷如今是长本事了,连偷听都学会了。难道我说错了?你若是把这份能耐用在正经事上,何至于让人家这么欺负?” “没本事没本事,夫人既然这么看不起我,当初留在景阳侯府守节就是,又何必嫁给我?” 这是婚后,文远伯第一次反驳张氏的话。 见她被气的瞪大眼睛,“你”了半天,文远伯却没有住嘴的意思,而是继续道: “若不然,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苦心积虑打压成儿!刺激成儿!我好好的儿子,让你私下里教成什么样了!” 文远伯气的胸口上下起伏,抬手就把一些临摹纸丢在了榻上。 若不是今日仔细逼问,他还真不知道,妻子竟然背着他,对儿子干了这么多事! 成儿的字也好,他的文章也罢,桩桩件件,她都要跟苏景文做个对比! 夸一句苏景文的好,便要用最刻薄的话,数落成儿三句! 在她口中,成儿一无是处,什么都比不上那苏景文。 甚至还逼着他临摹苏景文的字,不许用自己的字。但凡写的差一点,便要用戒尺狠狠打骂。 因着文远伯自己的学问不好,在儿子开蒙以后,文远伯便把他进学的事交给了大舅哥,平日里除了关心他吃穿住行,其他的并不敢过问太多,生怕耽误了儿子。 可却没想到,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儿子,这两年多竟遭遇了这么多。 而儿子碍于母亲的威严,甚至都不敢跟他抱怨一句。 这简直触碰了文远伯的底线。 他自己被蒙在鼓里也就算了,文远伯尚能忍忍,把日子继续过下去。可牵涉到儿子,再没骨气的男人也难得硬气一把,选择做个了断。 若不然,再继续放任下去,儿子得被教成什么样? “你还有脸说!” 看到纸上那些字,本以为张氏会慌乱一下,谁知道,她跳的比文远伯还要高。 “我教坏他什么了,不跟苏景文比,难道跟那些没本事的比……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就嫁给你这种人,老子老子没本事,儿子儿子是个废物,我以后还有什么指望,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张氏又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可这一次,文远伯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殷勤地上前,着急忙慌地哄她了。 他定定地看着张氏做戏,一字一句道: “既然这么喜欢苏家,夫人当初又何必着急跟苏家退婚?” 这话一出。 屋子里顿时一静。 张氏有些傻眼地看向文远伯。 可他却瞥开头,吩咐下人道: “给夫人收拾东西。我看她是执念太强,魔怔了,还是送到家庙里清修一下吧。” * “您是不知道,张氏听说她的伎俩被揭穿后,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可一听见要被送到家庙,当时就怒了,冲上前就去挠文远伯……给他伤的今日都没敢出门。” “那伯府的下人也是奇了,伯爷的命令不听,只听伯夫人的。后头还是文远伯叫来外院的小厮,这才把人治住,连夜送到家庙里去了……” “张家现在也不敢吭声,他们理亏在先,况且有咱们苏家插手,生怕把咱们惹急了,到时候他们也难看……” 林嬷嬷全程盯着文远伯府。 有苏贺南插手,连夜往伯府安插了几个桩子,况且伯府那边乱成一团,也没什么防备,因此,想要探听一些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这不,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林嬷嬷便把前前后后的事都问清了,当做笑话说给林氏听。 林氏果然乐了。 她平日里并不是爱八卦的人,可谁让张氏作恶在先,看到她不好了,林氏心里便舒服了。 “该,让她插手我们侯府的事,以为人人都是文远伯,都不跟她计较呢!” 林氏轻哼一声。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脆女声煞有介事的接话道: 【就是就是!】 毫无疑问,接话的,正是被放在榻上晒太阳的苏糖。 这会儿正是午后,阳光顺着纱窗柔柔的倾洒进来,落在林氏脸上,显得她面容更加柔和。 林氏被女儿这小应声虫一般的模样给逗乐了,低头开始哄她: “是不是呀,我的小乖乖。” “坏人作恶被抓了,娘的宝儿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可太开心了!】 【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有后头流传的那些畏妻传闻了,少了许多乐趣呢。】 一听这话。 林氏:??? 灵魂里的八卦因子顿时躁动起来。 贵妇们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事,何况林氏还在坐月子,那就更无聊了。 如今陡然听到女儿说起这个,林氏立马就精神了。 而经过一天时间,如今的林氏显然也把握住了让女儿说话的精髓,便转头跟林嬷嬷闲聊道: “不过这伯府也确实不像样,偌大一个府邸,一点规矩也没有,下人们竟只知伯夫人不知伯爷,传出去让人笑话。” “谁说不是呢。” 林嬷嬷一边拿帕子给苏糖挡了挡阳光,一边道: “听说这伯府是张氏一人独大,连文远伯都对她唯命是从,什么都听她的。这张氏虽说退婚过,只能往下找,但过得真不算差,可惜就是不知足。” 说着,林嬷嬷叹声气。 以往没关注过文远伯府,这次真是长见识了。 要论当娘子的地位,这整个京城里,还真没人能跟张氏相比的。 林嬷嬷话音刚落。 下一秒,林氏就嘴角翘了翘,如愿听到女儿的心声: 【谁说不是呢。】 【现在还不明显,后面随着李思成立住脚,李家跟着受到关注,他家的事也跟戏折子一样,时不时在京城上演。】 【记得有一次,文远伯与同僚聚宴,谁知宴上竟有人找了妓子过来陪酒。文远伯吓得当场推拒不说,宴后还专门请了两个同僚来家里,给张氏证明他并没有靠近那些妓子……事情传出去后,惹的许多人拿这事调侃文远伯。】 【还有一次……】 说起这个,苏糖可就不困了。 一条接着一条,把她能想到的,全都给回忆了一遍。 还别说,真挺多。 而林氏乐着乐着,渐渐的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有一种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觉。 别看苏贺南对她挺好,一心一意没有什么花心思。但有时候一些直男行为,还是挺气人的,而文远伯在这方面,显然就做的挺好。 林氏觉得,在上辈子,那些笑话文远伯府的人里面,定也有许多跟她一样,十分羡慕张氏的人。 可惜了。 就如同林嬷嬷所说,这人只看到自己没得到的,看不到自己已拥有的,还真是不惜福。 正感叹着,就有小丫鬟喜气洋洋地走进来,笑着道: “夫人,管事刚刚遣人回话,说是送出去的帖子都收到了回帖,都说明日的洗三宴,他们一定到场,专等着给姑娘添福添喜呢。” 一边说,她还一边拿出一封信来,对着林氏道: “对了,这是陈夫人特意遣人送来的信件,说是务必要让夫人您看一看呢。” 这次的洗三宴,因为苏糖的关系,苏家不准备大办,只请了关系亲近的一些人。 不过就这,也有不少人了。 而户部侍郎的夫人陈氏,因是林氏的手帕交,关系极好,自然也在邀请行列,帖子还是林氏亲自写的呢。 林氏觉得,说不得女儿也知道自己这好姐妹。 果然—— 丫鬟话音刚落,就见榻上的小婴儿动了动手,兴奋道: 【干娘要来了,嘿嘿,好久不见了,真有点想了哎!】 【想要干娘抱,想要干娘摸脑壳。】 【哎?等等……】 【她家里那个妾是什么时候进府来着???好像就是最近吧!!!】 009 林氏:??? 妾? 什么妾??? 林氏接过信的手一顿,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手上动作却没停,快速打开了手里的信件。 她们二人是前后脚出嫁的。 虽不是亲姐妹,经历却很相似,在娘家时都极为受宠。定亲的时候,长辈们考虑到方方面面,给他们选夫君时,看重的也不单是权势门楣,还有家风以及夫君的人品。 这般选出来的夫君,自然差不到哪去。 林氏就过得十分舒心,而陈氏也不遑多让。虽说后院里不像景阳侯府那么干净,总有那么两三个通房,可正经妾室却一个没有,这在京城这种达官贵人遍布的地方,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可现在却告诉她,陈氏那边要有妾室进府? 林氏丝毫不怀疑苏糖的心声,她自然是希望好姐妹过得好的,不由得在心里敲起了边鼓。 不是说宋家有规定,年过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吗? 这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不明白的事,林氏如今也有经验了。她淡定地取出信里的东西,只见里头除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之外,还有一块莹白的玉牌。 “哟,这玉牌上雕满了佛莲,朵朵不重样,瞧着跟真的一样,可不是一般的手艺。” 看到这玉牌,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饶是跟在林氏身边见惯了好东西,也都忍不住赞叹一声。 林嬷嬷在细细赏看之后,更是忍不住笑道: “怪道旁人都说,陈夫人跟您好的像亲姐俩似的,可不就是这样!这玉牌要弄来,花多少钱倒是其次,怕也废了不少功夫,陈夫人可真是有心了。” 而在一众下人夸赞的时候,林氏也往下读起了信,正说到这玉牌的来历,不由得满心感动,抿嘴笑道: “这玉牌是侯了好多日子,才托文玄大师雕刻的。她长子跟景文同岁,翻年也要春闱,原是要刻节节高中玉牌的,一听说我怀上了,她赶紧托人递信,把原本要刻的图案换成了佛莲,说是能保小儿康健长大的。这佛牌到手之后,还放在京郊的广福寺,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 只不过,她这姐妹是个促狭的。 为了给她个惊喜,竟一直瞒着没说,专等着洗三这日送来。 不得不说,这确实足够惊喜。 嘴上不说,林氏心里却涌过一缕暖流,只觉得熨贴极了。 而侍奉的丫鬟们,在听到这玉牌的来历后,也不由得爆发出一阵赞叹: “竟是文玄大师的手艺!那位的雕件可是千金难求,任你是达官显贵,都得老老实实排队。” “可不是,怪道雕刻的如此精美!” “我听说,文玄大师做工慢,要等一个位置,往往要排两年以上。陈夫人好容易得来的机会,竟然先给咱们姑娘做,对夫人可真是没话说。” “这可比金银玉器有牌面多了……” 艳羡声四起。 而躺在榻上的苏糖,这会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激动起来,碎碎念道: 【这玉牌我知道,跟了我三辈子呢!确实是个好东西!】 【呜呜呜……干娘对我一直没得说。】 【上辈子娘不在,干娘就跟我亲娘似的。她自己过得不如意,却还总是想到我,逢年过节给我做衣裳、送首饰,教我那些为女子的道理……后头我被男女主对付,被人诬陷,她也是除了爹爹哥哥们以外,始终相信我,站出来给我撑腰的……】 【我可真幸福!这辈子有两个娘疼了!开心~】 听着女儿张口闭口都是她干娘,林氏是又心酸,又感激。 记得刚出嫁时,两姐妹曾经笑言过,将来对方生了儿子女儿,必定当做自己亲生的来疼爱。 本以为只是玩笑话。 却没想到,上辈子的陈氏,竟然一字一句全都做到了。在她去世后,把她那份缺失的母爱,一一弥补给了女儿。 有这样的姐妹,夫复何求? 眼睛里有热意涌现,为了掩饰异状,林氏忙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信。 而看着看着,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林氏,眼中泪意消失,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兀自回忆上辈子的女儿,顿了一下,笑着将信中内容说了出来: “我的小乖乖,怪道你都出生一天了,你这干娘也没个人影儿,原来是家中出了事……” “她嫁去蜀中的表姐几年前丧了夫,婆家不慈,便带着女儿过来京城投奔,谁知快到京城的时候,那侄女突然发了高热……你干娘放心不下,生怕出了什么事,亲自带了大夫过去接她们娘俩。谁知道就这么巧,刚好错过你出生。生怕我们怪罪,她人还没回京城呢,就赶紧托人把信和玉牌送来了……” “要我说啊,道歉信虽然有了,该罚的还是得罚,你干娘家底厚实着呢,当年也是十里红妆,手里金银不少。等你大了,可得使劲薅一薅……” 因不知林氏这番话的用意。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闻言,立刻凑趣的笑了,还打趣林氏道: “夫人可真是贪心,有了这玉牌不够,竟还惦记着陈夫人的金银。” “若让她知道了,又要不依,非得让您给她做桂花凉糕不可了。” …… 听着这些笑闹声,林氏面上依旧笑着,耳朵却高高竖了起来。 然后—— 毫无意外地,她听到苏糖的尖叫声。 【表姐?丧夫的表姐?等等……】 【这不就是上辈子那个小白花吗?她竟然这么早就进宋府了,那干娘的舒坦日子岂不是到头了?】 【这可不是个好人!惯会装白莲博同情。】 【干娘又是送她铺子帮她在京城安家,又是给她女儿撑腰让她女儿进了思归学馆,可这女人倒好!在干娘生辰宴上设计让宋大人弄脏衣裳,趁着他换衣服的时候赤条条出现,还安排人撞破了现场,给了干娘好大个没脸!后头不得已让她进府作了贵妾,这女人也不安生,看干娘性格骄傲不喜低头,屡屡在夫妻间挑拨,弄得好好地夫妻彻底离心,成了陌路人,后头她女儿更是有样学样,竟是要抢茗姐姐的未婚夫……】 【好在茗姐姐是个要强的,可是斗来斗去,日子也是过得一地鸡毛,好不到哪去……我前面三辈子不是没帮过茗姐姐,但也仅仅只是改变她的命运,可是干娘该怎么办?气多了伤身,等我懂事的时候,干娘身体就越发不好了……】 【既然都重生了,为什么不让我早出生一年,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啊啊啊啊!!】 一句句心声闪过,苏糖又激动起来,而她激动时的习惯性动作,便是不停地挥舞自己的小手。 一旁的林嬷嬷看到,还以为姑娘是在跟她玩,忙俯身逗起她来。 倒是林氏,听着那一字一句,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不过还好。 陈氏生辰在来年六月,还有半年多时间。 足够她做些什么了。 林氏眯了眯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可闻听这个噩耗的苏糖,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等到晚上临睡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有些怏怏的。 时不时想起这件事,便唉声叹气一次。 引得来看女儿的苏贺南惊讶不已,私下里问了一回林氏。 可惜了,林氏说不了,只能含糊道:“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劝劝她干娘,很快她就好了。” 原来是跟陈氏有关。 苏贺南立马就懂了。 既然林氏心里有数,涉及她的手帕交,苏贺南也不好多问,只是道:“若是有需要,直接跟我说就是。” 林氏自然点头应是。 转头又换上一副笑脸,耐心地哄女儿睡觉。这种事虽说恶心,但对她们这种深宅夫人来说,只要提前有了防备,那就不叫事儿! 一夜很快过去。 到了洗三这天,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总算是停了,碧空如洗,竟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府上的下人们老早就起来了。 该布置的布置,该准备的准备。门口的纺砖,也让管事换成了金的,如此,只要有人路过,便知道这府上有了添女之喜。 作为今天的主角,主院这边,苏糖刚喝饱了奶,就被抱过来细细打扮。 林氏念了多年,不知想过多少装扮女儿的点子,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怕新布料磨到女儿娇嫩的皮肤,里头就只给她穿了一身粉色的寝衣,倒是外头的大红色包被,绣满了吉祥的纹样。苏糖本就长得玉雪可爱,被那红色一衬,更是如福娃娃一般可爱。 “可算让你给盼着了,瞧瞧我这小闺女,长得可真好,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 人未至声先到。 说的就是这时期的陈氏。 她日子过的舒心,性格也爽朗,刚一进侯府主院,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 苏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干娘。 不由得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往声源处望去。 却不想,干娘实在太过热情。老早就伸长了胳膊,直接把她从林氏手里夺了过来,抱了个满怀。 这下子,干娘是看不到了。 倒是把跟在她身后的那几人,一一看了清楚。 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落在最后,袅袅娜娜走出来的一个妇人。 010 这妇人一出来。 无论是苏糖,还是身后热情跟众人说话的林氏,都忍不住将目光放到她身上。 只见她瘦长的脸儿,容颜娇媚。明明已经生育过,身材却没有半点变形,甚至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 要想俏一身孝。 按说这位表姐的先夫已经出了孝,又是出门做客,怎么也得打扮庄重些,这妇人却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月白衫子,用抹胸托出鼓鼓的胸脯,外罩着一件淡青的褙子,的确有几分皎洁的颜色。在一众喜庆衣衫的人群里,分外的惹眼,显得格格不入。 而看到她那张脸,被抱在怀里的苏糖瞪着圆圆的眼,立刻在心里呐喊起来: 【就是她!就是她!】 【坏女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在苏糖嚷嚷的时候,林氏也已经将众人表情都收在眼里。 见无论是陈氏,还是几个小孩子,全都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可见是听不到的,顿时放了心,这才有心思转向那女子。 而甫一看到她的穿着打扮,立刻便皱起了眉。 别的先不说。 她女儿洗三这样大好的日子,这女人是什么意思?穿成这样来做客,是给她找晦气吗?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没客气。 “这位夫人,想必就是陈姐姐的表姐了吧。” 林氏握住陈氏的手,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 “陈姐姐也真是的,我知道你得了干女儿心里高兴,可也不该这么做事。这位表姐既然还在孝期,便该让人家在家里好好守孝,怎好硬带到宴席上。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你不让表姐和侄女尽心尽孝呢……” 这话一出,那妇人面上的笑容先是一僵,而后又带上几分讪讪。 显然,她也没料到林氏会这般直白。 不说她,就连陈氏也有些意外。 这表姐未出嫁前,与她关系还好,也未料到十几年没见,人竟变了这么多。今日出来做客,原是想着表姐刚来京城,多带她和侄女见见世面认认人的。 谁料出门的时候,她穿戴的还是陈氏送去的新衣裳,全是好料子,做的也是京城最时兴的款式。可等下马车的时候,这人却摇身一变,换上了这身衣服,还说什么被茶水污了衣裳,只能换了云云。 都是内宅妇人,那点子心思谁还不清楚。 出门见客,陈氏给表姐备的,可不止那一套衣裳,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她万想不到表姐会这般不安分,顿时气的不行。 可已经到府门前了,再气也只能忍着,陈氏只能硬着头皮将人带进来,只吩咐两个婆子盯紧她,可不能让她跟男客接触,在宴上做出什么丑事来。 她原想着,等宴后再跟好姐妹说清楚,凭她俩的关系,林氏定然是理解她的。 却没想到,她竟直接发作出来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 要知道,景阳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鲜少与人起争执的。 “这是我表姐安氏,玲儿过来……” 陈氏心思百转,面上却笑着,仿佛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招手唤了一个女孩过来。 这女孩五六岁的模样,瞧着与宋玉茗差不多大小。 陈氏将两人介绍了一番,又按照方才信中说的,解释了一下今日才赶到的缘由,这才笑着道: “我还不是那种糊涂人,表姐与侄女,都是出了孝期上京的。只不过刚刚过来的路上,马车晃动弄洒了茶水,表姐这才不得不换了身衣裳,失了礼数,你这侯夫人可得大度点,不能怪罪……” “说什么怪罪,姐姐见外了。” 林氏点点头,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而是继续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怕旁人多想,以为姐姐小气,连多一身衣裳也不肯给表姐做呢……” 这话一出,陈氏眨眨眼睛,也算回过味了。 林氏这是专冲表姐去的。 可又怎么会? 她二人之前并不认识吧。 陈氏原就与好姐妹关系亲近,经过今日这一出,那胳膊肘更是歪到姥姥家了。 眼见林氏起了促狭的心思,她立刻心领神会,面上一副迟疑的神色。 见状。 林氏立刻握住她的手,善解人意道: “好在你们来的早,其他宾客都没来。只我一个人看见,我定不会说你什么。林嬷嬷——” 她唤了一声,见林嬷嬷应是,便吩咐她道: “针线房每季都做了新衣裳备着,都是没上过身的,我和安夫人身形又相仿,你带安夫人去次间挑一身。京城可不比蜀地,来往的都是高门大户,礼节方面更要注意,这种衣裳还是换掉的好。安夫人不常在京中走动,陈姐姐却是要脸面的,可不能让人说嘴。” 话音一落,室内顿时一静。 林嬷嬷却仿若未闻,只冲安氏做了个请的动作。 见状,安氏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忍着羞辱,跟着林嬷嬷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而被陈氏抱在怀里的苏糖,看了这一出大戏,也是兴奋的不行: 【还得是我娘,一出手就是精准打击,哈哈哈……那坏女人的脸色可真好玩!】 【这就是连带反应吗?这辈子美人娘心情没受影响,就察觉到了安氏的异样,估计也能引起干娘的注意吧!安氏也就是打了个出其不意,这辈子干娘有了防备,她想像上辈子那么作乱,可不容易了。】 【真好,嘿嘿!】 “我的小宝贝,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碍眼的人走了,陈氏总算有机会好好亲近宝贝闺女,忙给她解开了包被。见她高兴的手舞足蹈,便笑着碰了碰她的小拳头。 谁知道,小丫头竟似知道她是谁一般,直接张开了粉拳,亲近地握住了陈氏的一根手指。 “嘿!” 陈氏轻轻动了动手指,惊喜地低喊了一声,林氏见状低下头,听着耳边一连串的心声,露出个温柔的笑容。 【呜呜呜,干娘身上也好香,好喜欢。】 【不过这辈子,我该怎么把一碗水端平呢。娘亲也这么好的,干娘也一直护着我,都那么疼我……】 【哎,都怪我太惹人爱了,真是烦恼呢。】 这小丫头,还学会端水了。 林氏忍俊不禁,见陈氏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仗着自己会读心,便打趣她道: “小闺女这么喜欢你,你倒好,连个正经的见面礼都没有。这么小气,等她以后知事了,这干娘叫不叫的出口都两说呢。” 闻言,陈氏顿时横她一眼,道: “你以为都像你这么小心眼,小丫头才不会因为这个就跟干娘生分。” 听到这话,苏糖在心里点头: 【就是就是!】 【糖糖大气着呢!】 说是这样说,对这个白得的闺女,陈氏大方极了,老早就准备了大红封,闻言顺势塞到苏糖的襁褓上,柔声道: “红封添福添岁,希望我们的小丫头岁岁平安,万事顺意。” 岁岁平安,万事顺意。 林氏心里念着这几个字,这何尝不是她的愿望呢。 “玉茗,玲儿,快过来……” 笑闹一番后,林氏唤了两个姑娘过来,一人塞了一个红封,又仔细搂过顾昌玲看了看,见她神情瑟缩,眼中还带着忐忑,显然这么会儿功夫,小姑娘修行不到位,还受她亲娘的事影响呢。 哎。 大人不端,倒是让孩子跟着受罪。 虽说女儿心声里,这顾昌玲以后不是什么好人。可林氏自己就是母亲,她明白孩子以后长成什么样,跟本性有关,可也跟教育有关。 跟着安氏那样的母亲,是顾昌玲的不幸,她会羞辱安氏,却不会给小孩子扮难看。 “姨母第一次见你,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玉佩拿去玩吧。” 说是这样说,见面礼却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顾昌玲看着那玉佩,见它玲珑剔透,一看便价值不菲,眼中顿时闪过惊喜。 不过好歹记得礼节,忙看了陈氏一眼,见姨母慈爱地冲自己点头,这才屈膝行礼,上前接过了玉佩,脸上的忐忑也缓和不少。 可苏糖却不乐意了。 【啊啊啊!娘啊,不给她,不要给她!】 【坏女人,她也是坏女人!】 喊着喊着,心里委屈的不行,苏糖张开嘴,直接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哭了。” 其他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苏糖是哭了饿了,忙七嘴八舌地哄了起来。 顾昌玲刚被林氏拉到身前,是离苏糖最近的。 她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解了亲娘做下蠢事的尴尬,正担心会不会因此惹怒姨母,自然是想挣表现的。因此,见苏糖哭了,不但没后退,还上前一步,轻轻拍起了苏糖的小肚子。 嘴上也像模像样地哄了起来。 而看着她那张尽在咫尺的脸,遗传了老苏家护短基因的苏糖,顿时就更气了。 【坏女人,欺负茗姐姐的坏女人!】 【离我远点!】 【本宝宝不喜欢你!】 一边哭着,刚好又来了尿意。 于是—— 这两天一直很省心,拉撒都会提前哼哼的苏糖,直接憋红了脸,也不怕丢人了,呲溜一声,赏给了顾昌玲一泡童子尿。 011 “哎哟。” “姑娘怎么突然尿了。” “这好好的衣裳都给弄脏了,好在带了备用的。嬷嬷,快带玲儿去次间换了去。” 屋子里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顾昌玲涨红了脸,有些嫌弃地看着衣裳上那一滩水渍。 这料子可不便宜,款式也是姨母给她做的几件衣裳里,她最喜欢的一件,原想着侯府尊贵,她才特意挑的这一身,这下子沾了尿渍,就算洗干净了,她也不想再穿第二回。 偏偏,这次是她为了讨好,争抢着上前的! 对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就算想责怪都没理由。 想着,顾昌玲咬了咬唇。要早知道会被尿一身,就是打死她也不会去的。 不过后悔也晚了。 一会儿就有其他宾客上门,可不能失礼。嬷嬷得了吩咐,匆匆将顾昌玲拉下去换衣裳去了。 “你个促狭鬼。” 旁人不知道,林氏可听得一清二楚,苏糖分明就是故意的,不由笑骂了一句。 自顾昌玲被带出去,苏糖就止住了哭声,只是轻轻哼唧两声。 这会儿听到林氏的话,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略略略,让她欺负茗姐姐!让她抢茗姐姐夫君!】 【坏女人活该!】 【只要她靠近我,下次还敢,哼!】 听着女儿傲娇的吐槽声,林氏无奈摇头。 不过,谁让这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呢?她这辈子,就愿意让女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伤害到她自己。 况且,一个小婴儿尿了而已,谁又能跟小婴儿计较? 林氏护短心犯了,想着等会儿多赔顾昌玲一匹料子就是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她使了个眼色,屋子里的下人顿时就出去了。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 陈氏笑着回道。 见林氏挥退了下人,便也让心腹带着宋玉茗,先去隔壁吃糕点了。 “妹妹,还没向你赔罪,这次是我失了礼数。” 等屋子里一干净,陈氏忙歉意道。 两人多年的感情,还真不需要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说完,陈氏就将府门前那一遭事,跟林氏吐槽了一遍。 林氏听了,也没什么意外的,只是道: “安氏没规矩,又关姐姐什么事,你我二人何须客气。只不过对这个表姐,姐姐是怎么打算的?” 岂止是没规矩啊? 换了身干净衣裳的苏糖忍不住吐槽: 【娘咧,这算什么,这安氏没脸没皮的,奇葩招数可多了去了!】 【你可一定要加把劲儿,千万让干娘重视起来啊~】 “我能怎么打算?我爹娘离蜀中更近,她不去求助我爹,偏偏找到了远在京城的我。我先前还奇怪呢,原来是打的攀高枝的主意。” 陈氏喝了口茶,心里还是气汹汹的。 “不过早发现了也好,没丢人丢到外面去。我原是想着多带她在京城见见世面,说不定还能遇到合适的,现下看还是算了,她这样的性子,真要是嫁出去了,不知道是结亲还是结仇呢。等回去以后,我就将她拘在府里,好吃好喝供起来,免得真让她做出什么丑事。只是可怜了我那个侄女儿,没了爹,娘也这么……这么……” 那几个字,陈氏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苏糖母子俩,却心里同时一咯噔。 “姐姐的心是好的,但是你别忘了,宋府除了你,可还有宋大人呢。” 生怕陈氏真这么做了,林氏讲的十分直白。 只听得陈氏一愣,目带惊诧地看向林氏。 不能吧? 那可是她表妹夫! “怎么不能?” 林氏目光坚定,冲她点点头:“瞧她这做派,真被你拦了青云路,岂能甘心?说不定还会怨了你……到那时候,她往外作不了妖,可不就盯着宋府了吗?防不胜防啊!” 听了这话,陈氏不由得沉默了。 而林氏对她何其了解。 见她这样子,便知道是听进去了,也没再继续往下劝,陈氏不是蠢人,有了防备一切好说。转而低头,给苏糖擦起了口水。 而听了对话全程的苏糖,整个人都惊呆了。 双眼瞪得溜溜圆! 【我滴娘,你也太厉害了!】 【这就是宅斗高手吗?竟然轻而易举就把安氏的心思猜透了!】 【乖乖,果然妻贤夫祸少,突然觉得上辈子侯府一败涂地,可能就是少了娘这个女军师……】 洋洋洒洒地,说的全是对林氏的赞美。 听得林氏十分自得,双眼也弯成了月牙,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当然了,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心声这回事的。 一切都是她比较有智慧,嗯! 两人也没闲聊太久,没一会儿,安氏母子俩便换好衣裳回来了。 顾昌玲一切如常。 听到林氏歉意的说,要送她几匹料子,多做几身新衣赔不是,顿时把刚刚的怨气抛之脑后,脸上重新高兴起来。 倒是安氏,穿着如陈林二人一般端庄的新衣裳,哪怕料子不俗,依旧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把委屈都挂在脸上。 可谁又搭理她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间,就到了要开宴的时候。 宾客们三三两两的上门,因情况特殊,这次只请了林氏的母家,苏氏的族亲,以及私交较好的几家上门。 因关系亲近,苏小姑又跟着公主南巡未归,如今府上就只有林氏一个女主人。也因此,女客们便被请来主院这边,由陈氏以及苏糖的两个舅母一起招待。 主院里热热闹闹的。 女客们都是相熟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从进门开始,除了大方的送出红封金银当散财童子,吉祥话也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瞧瞧着小脸,白白嫩嫩的,可真有福气。” “小胳膊小腿儿也壮实,瞧着真有劲儿。” “要说这京城里过得舒心的,还得是侯夫人,三儿一女,多少人羡慕呢。” …… 苏糖的襁褓旁,堆满了红封,还有各色玉镯子金首饰。 看的一旁的顾昌玲羡慕不已。 苏糖躺在金银堆里,心里高兴,也十分给面子,贵妇们一逗,便冲人家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次数多了,看的许多人惊讶不已,纷纷夸赞苏糖贴心又有福气。 闻言,苏糖小手挥舞的更有劲儿了。 然后很快,那股子兴奋,又化为了一声叹息: 【哎,好多都是老熟人啊!】 【可惜了,等侯府败落的时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跑不掉。】 这心声一出现,林氏顿时有些紧张。 好在旁人并没露出什么异样,可她提着的那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实在是苏糖这心声,太让人心惊。 然而—— 也许是受这大喜日子传染,也许是摆烂本性发作,这般感叹一声后,苏糖便没有继续了,转而说起了在场各个贵妇人的八卦。 【哎,小舅妈还是老样子,给我的镯子都比旁人小一圈,果然是爱财如命呢。再过几年可得提醒舅舅,小心她又像上辈子一样,胆大包天跑出去放印子钱,连累的小舅舅也差点丢了官。不过也不全怪她,谁让她娘家那个样……】 还有这事? 林氏手一紧,眼睛不经意的瞥了二嫂一眼。 谁知恰好目光对上,对方还以为她是在致意,也笑着回看了林氏一眼。 林氏:“……” 真是看不出来,二嫂出身书香门第,一向以清流自居,看着颇有规矩,竟也能干出放印子钱的蠢事。 她不知道后果多严重吗? 事关娘家,林氏狠狠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奥哟,这时候的三堂婶婆媳俩竟然这么和谐,谁能想到后来她们会闹得这么僵?不过也不怪大堂嫂,三堂婶给她立规矩、赏小妾也就算了,还拦着不让夫妻俩同房,真够奇葩的,难怪大堂嫂后面会发疯,整天跟婆婆对着干,惹得大堂哥在外也糟人耻笑。】 林氏:!!! 有了之前的教训,她现在可不敢随意看人了。 只在心里纳闷,三嫂可是族里人人称赞的慈母贤妇,守寡后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大侄儿拉扯大,可不容易。 怎么这么糊涂?跟儿媳妇闹那么僵,这不是让儿子为难吗?岂不知家和万事才兴? 不行。 大侄儿可是近几年族里难得考出来的进士,可不能让后宅事给毁了。作为族长夫人,林氏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出了月子,她怎么也得劝劝去。 …… 一条接着一条。 初时还有着听八卦的兴奋,等听得多了,林氏心里就只剩下酸楚了。 这么隐私的事,女儿都一清二楚,可见那三世,她花了不少的心力去调查,以尽量做到凡事周全,可最后还是输给了那什么“男女主”。 她这些年过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正伤感着,就听到女儿的心声突然提高了八度,比起刚刚平平淡淡的叙述,这会儿声音里带上了明显八卦的意味—— 【哎,黄夫人?刚刚大舅母是叫她黄夫人吧,苟御史家那个?】 【啊啊啊!居然是她!哎呀我出息了呀,竟然见到活的话本人物了!】 一边尖叫,还一边兴奋地吃起了自己的小拳头,可见是激动极了。 林氏:??? 012 黄夫人?话本人物? 林氏听得稀奇。 两家的交情来源于老夫人,老夫人过身以后,关系才淡了一些。 不过对黄夫人,林氏不算陌生。她安静淡泊,守礼本分,无论在什么场合,如非必要,一向拿自己当隐形人。这会儿听着女儿的心声,林氏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连刚刚那丝谨慎都忘了,有些惊讶地看向黄夫人。 谁知就那么巧,正好跟黄夫人目光对上。 林氏:“……” 林氏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她到底是当家夫人,面上没露出什么破绽,很快就对黄夫人柔柔一笑。 见状,原本十分低调,只是坐在一旁喝茶的黄夫人,领着女儿朝这边走了过来。 【啊啊啊!难道黄夫人发现我对她的崇拜了?居然跑来找我了!】 【咦?旁边这位就是黄夫人的女儿了吧,看着柔婉可人,不过可惜了……】 在苏糖的叹息声中,母女俩走了过来。 苟小姐规矩地给林氏行礼。 她生的文静秀美,举止进退有度,林氏本就十分喜爱。再听女儿心声里的叹息,清楚她怕是结局不好,便又多了几分心疼。 “好孩子,快别那么多礼,到婶娘身边来。” 林氏将苟小姐拉到身边坐下,细细问起她的年龄,还有平时的喜好。 苟小姐都一一答了。 她教养极好,声音泠泠如泉水击石,说起话来也十分有条理。林氏正要夸赞两句,就被女儿的惊叫声喊得一顿—— 【十四岁!我记得话本里她是及笄礼前一日,往广福寺上头香的路上被山匪劫去的,就此殒命。】 【那不就说明,她只有一年可活了?】 林氏:!!! 林氏震惊不已。 夸赞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被她干巴巴的说了出来,林氏顿了一下,到底不忍心,忙问道: “不知道雅美是哪一日的生辰?” 这话一出,就见黄夫人略带诧异的看向她。 林氏也知道这问话有些唐突了,不过她很快找好了理由,道: “夫人会教孩子,把雅美养的知书达理,我一见就喜欢。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倒是愿意在及笄那日,给雅美做女宾……” 闻言,黄夫人顿时面露惊喜。 林氏身份尊贵,由她做女宾,这是给女儿做脸呢。 “欢迎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 黄夫人忙说,又将女儿的生辰报了一遍,脸上已没了刚刚的客套,而是多了几分真切的感激。 对此,林氏也不觉奇怪。 黄夫人生育能力不差,这些年生育了三子二女,可惜她命苦,三个儿子和小女儿都没站住,独独留了这么一根独苗。 将心比心,若她处在黄夫人的位置上,定也会如珠如宝待着。 而苏糖的叹息也印证了这一点—— 【黄夫人绝对是我见过最疼女儿的,当然了,我娘除外!】 【苟小姐被掳走之后,生死不明,苟家却没有救她的意思,嫌弃她名声坏了。黄家人又不在京城,是黄夫人孤身带着忠仆赶去寨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官兵找到的时候,那伙匪贼已经被黄夫人尽数杀光……当时消息一出,直接震惊朝野,黄夫人成了女中豪杰,可她本人却伤心欲绝,疯了一样烧了苟家的宗祠,把苟御史打的起不来床,还一纸休书把他给休了……】 林氏:!!! 林氏看了一眼举止文雅的黄夫人,震惊过后,不由肃然起敬。 黄家行伍出身,黄夫人会武并不意外,可世俗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豁得出去的。就是林氏自己,真到了那个境地,也不一定能做到黄夫人这份上。 更何况—— 【太后感念她一片慈母之心,便向皇帝求了情,允准了休书。黄夫人经历这一遭,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开了育婴堂、女武馆……可惜我生的太晚……】 育婴堂,女武馆…… 端看苟小姐的举止,黄夫人绝对没让她接触过这些。她的种种做法,定然是后悔了。 哎—— 想着,母女俩同时在心里叹息一声。 只不过,苏糖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叹息,林氏却是为上辈子的黄氏。 她看了一眼苏糖。 林氏原也没打算让女儿做什么大家闺秀,苟小姐的经历更让她下定决心,该让女儿学些防身的东西。 那黄氏就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至于她会不会愿意—— 一向怕麻烦的林氏,早就决意要跟黄夫人交好,也打定主意要管这事!到了那时候,不怕黄夫人不答应。 想着,林氏看向黄夫人的目光更加柔和,握住她的手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年四月十三,我定会来叨扰姐姐。” 说定这事,林氏又有心交好,两人的关系一下子便拉近了。 黄夫人母女也少了些拘束,笑吟吟逗起了苏糖。 可惜,不等她们多聊几句,吉时便到了。 收生姥姥乐呵呵地进来,在林氏床头摆上送子娘娘雕像。 祭拜过后,下人们抬来装有艾叶水的洗三盆,从苏糖的大舅母开始,今日到来的宾客们依次往盆中添上喜庆物件。 什么金镯子、长命锁…… 这些贵妇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也十分乐意给侯府小姐做脸,添的物件一件比一件珍贵,喜的收生姥姥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哟! 这趟接生值,太值了! 盆里这些物件,一会儿可全都是她的,今日收获属实不小,真是托了姑娘的福气。 因着这个,添盆唱词的时候,收生姥姥的声音拉的格外的长,添足了喜庆的氛围。 不过,作为今天的主角,苏糖却不大高兴。 咦~ 这水也太凉了!这搓澡手法也太狠了! 宝宝不开心了!╭(╯^╰)╮! * 这趟洗三宴,办的又顺利又有排场,在场的人无不满意。 唯有陈氏,在侯府的时候还笑意盈盈,等一上了马车,那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安氏母女俩坐在后一辆马车上,陈氏也没打算在这时候搭理安氏,不过只要一想到今日的事,她就一肚子的气。 亏的是在林氏面前! 亏的让人盯紧了! 不然,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马车前后的下人们窥着主母的脸色,也不敢多说什么。车夫更是牟足了力气,以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赶回了宋府。 一回到主院,陈氏便差人给表姐递话,说了自己的安排。 甚至都没将人请过来,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这个安排,安氏自然是不依的。 她也清楚是侯府的事惹恼了表妹,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不也没出什么事,至于这么无情的对待她吗? 隐隐的,安氏对表妹有了怨言,言语间还憎恨上了林氏。 可把安插人打探的陈氏气了个够呛。 她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道自己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竟然忘了升米恩斗米仇的教训!若是没有林氏的劝告,真把安氏这么留在宋府,长此以往,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一点也不奇怪。 尤其是第二天晚上,盯着她的人来汇报,说要不是被下人拦着,安氏就要私下去找宋侍郎求情了…… 陈氏再也没有半点犹豫,三天收拾屋子的期限也不给了,直接让人收拾了母女俩的行李,差嬷嬷将她们送到了她位于甜水巷的一处嫁妆宅子里。 马车里。 顾昌玲满脸不忿的看着安氏,跺脚道:“娘,难道就这么算了?” 她想到宋玉茗布置雅致的房间,想到她满满几大盒的钗环簪子,还有根本穿不完的衣裳……手心都要掐出血来。 还说什么会照顾她们母女,都是骗人的。 把她们打发到外面住,当她们是乞丐吗? “娘能有什么办法。” 安氏沉声说了一句,看似认命,可也不过是避讳着外面的婆子听到罢了。 实际上,她心里比谁都气。 可谁让陈氏抓住了她的七寸——她可是说了,若是不愿意,便在府中休息半月,乘船去找陈父,也就是安氏的舅舅,那才是更名正言顺照顾她们母女的人。 她舅舅虽是一地知州,可地方哪有京城繁华。安氏婚后过惯了苦日子,可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境地去,看出陈氏不是吓唬她,也只能忍了。 她就不信了。 没了陈氏,偌大的京城,她会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正这么想着,甜水巷到了。 马车驶出大道,慢慢拐进巷子里,可走了没几步,却猛然一晃,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安氏还没做出反应,顾昌玲便一反在府中的乖巧,气哼哼地掀起帘子,毫不客气地训斥车夫道: “狗奴才,撞坏了本小姐,你够几个脑袋赔?” 见此,安氏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陈嬷嬷却几步上前,沉声道:“顾小姐小点声吧,前面碰上了贵人的马车,还是莫冲撞的好。” 闻言,一直作壁上观的安氏总算有了动静。 她挑开帘子,伸长脖子往外望。就见一辆高大许多的马车正停在他们前面,下仆将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马车上缓步下来,被几个丫鬟迎了进去。 安氏虽不认得马车等级,却也知道,那是宋府的马车比不了的。 正怔忪间,男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安氏一弯唇,微微笑了笑。 013 洗三礼过后,景阳侯府便闭门谢客,专心让林氏坐起了月子。 不过门房那边,收到的礼物却是不断。 景阳侯府在京城屹立多年,世交故旧不少,想要巴结的也有。都知道夫妇俩盼女儿多年,可不就上赶着了。 对此,苏贺南也不是照单全收的。 那些关系亲近的自然就留下了,有来有往,不怕还不起这些人情,不熟悉的便直接退回去。苏贺南入朝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谨慎,在女儿降生以后,更是把这两字刻在骨子里,可不想给人留下话柄。 这其中,黄夫人的礼物便显得有些特别。 帖子里没有带上苟御史,而是以她本人和女儿的名义。 苏贺南唯恐遗漏了什么,还专门跑去问了林氏。 “我可不记得你跟黄夫人有什么交情,她这手笔不小,可要我回绝了?” 说着,苏贺南拿出了礼物单子。 上头不只有百年山参这样的好东西,竟还有一味十分珍奇的药材,对女子来说是大补之物,尤其林氏刚生了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用这味药材进补正好。 可要寻这药材,怕是花了不少心思! 便是苏贺南贵为侯爷,也不能轻易找到,这也是他专门跑一趟的缘由。 谁料,林氏却收的理所当然: “不必了,我已经答应黄夫人,明年做她女儿及笄礼上的女宾。她既然有心交好,那就收下吧。” 见苏贺南微有些诧异地望向自己,当着女儿的面,林氏没有表现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苏贺南心里便有数了。 “对了侯爷。” 既然说到了黄夫人,林氏也没有瞒着,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听闻黄夫人做姑娘时,曾学过一些拳脚之术。咱们的女儿虽说是富贵出身,动辄出行都有仆妇跟着,可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总觉得不放心,便动了念头,想叫咱们的女儿跟黄夫人学些防身术,这也是我提出做女宾的缘由,就是不知道侯爷答不答应。” 闻言。 苏贺南还没说什么,一旁无聊吃手指的苏糖,却率先激动起来: 【啊啊啊啊——】 【娘亲!我的好娘亲!你也太懂小宝宝我了!】 【那可是黄夫人!是女英雄啊!能跟她学武,我也太有面儿了!爹快答应,快答应啊!】 听着女儿这激动的声音,苏贺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怕是黄夫人身上,也有一段不一般的经历。 不过涉及女客,苏贺南没有插手的意思,他也相信夫人的本事,能将一切处理好。 至于女儿学武这件事,既然她本人都没意见,那苏贺南还犹豫什么,当然是宠着惯着,让女儿得偿所愿了。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苏贺南赞了一句,便点头道:“那我便让管事备些回礼,送到御史府去,这礼物便收下了。” 见林氏没意见,便喊了丫鬟往前院传信。 谁料,苏贺南刚净手净面,正要跟女儿亲近亲近,丫鬟便去而复返,还多带了几个下人回来,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不等询问便笑着禀报道: “侯爷夫人,大小姐的信到了,说是御船已经过了沽口,要不了几日便能抵京,刚好能赶上姑娘的满月宴呢……这一路上,大小姐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儿,都凑齐了给姑娘寄来了……” 正说着,那几个下人已将抬来的箱子一一打开。 足足五六口箱子。 除了其中一个装着药材,指明了是给林氏的。其余全部是各色新奇玩意儿,吃的玩的,有给三位小公子的,可更多的却是女孩子用的,显见是给苏糖准备的。 “沽口到京城,便是快马送信也要两日,看来御船离京城不远了。阿弥陀佛,芸丫头可算是回来了。” 林氏双手合十拜了声佛,转头见到那几口箱子,不由笑骂道: “都已经定亲的人了,竟还这么孩子气,跟着御船出巡,也敢跑出去搜罗这么多东西,等回来了,我可得好好说说她。” 虽是这样说,却连连叮嘱下人们手脚轻些,万不能磕了碰了。 见状,被亲爹抱着的苏糖幽幽叹息: 【都说长嫂如母,小姑又是娘亲带大的,哪里舍得说她,娘亲就是口是心非!】 可不是! 苏若芸就比苏景文大了两岁,如今二八年华。林氏进门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呢,那会儿老夫人为丈夫儿子担惊受怕,身体又不好,苏若芸几乎是她一手带大。 跟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 也因此,在苏若芸跟着公主太后南巡的这一年里,林氏是日日忧心,生怕她在外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受了委屈,毕竟是跟天家出巡,即便苏若芸跟公主感情深厚,可儿行千里母担忧,心里一直牵挂着呢,也没少念叨。 也因此,对于女儿这份评价,苏贺南是极为赞同的。 林氏脸上却有些不自在。 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了! 这丫头一走就是一年,信却寄的少。虽说知道跟着御船,想要寄信并不方便,但林氏可不管那么多,她傲娇的表示,自己就是不开心了。 这没良心的死丫头! 林氏在心里骂了一句。 然而下一秒,在听到女儿的心声后,这骂声却活生生吞回了嗓子里—— 【可惜了,小姑遇人不淑,嫁得就是个渣男。娘亲以后替她担心的日子,还长着呢……唔,又有点憋不住了,好想尿尿!!!】 苏贺南:??? 林氏:??? * 自那日听了女儿的心声,夫妻俩连着两天都没怎么睡好。 没个缘由,他们也不敢太过于暗示女儿,直接把话题往苏若芸身上引,只能等苏若芸回来。 照着女儿的性子,到那时不用人催,她自己就会吐露个干净。 可林氏哪等得下去。 她又在月子里,嘴角都起了几个燎泡,连催着苏贺南赶紧去查。 苏若芸的婚事,是两年前定下的,定的是曹国公的次子薛敬。 薛敬相貌堂堂洁身自好,没传出过什么不好的传闻,为人也十分上进。出身名门却能沉下心来读书,五年前便中了举,两家也约定好,只等明年春闱一过,便安排两人成亲。 可以说,方方面面,薛敬都让人十分满意。 最重要的是,这门亲事,并不算盲婚哑嫁。 两人因着公主的关系,之前是有过接触的,虽说没挑明,可苏若芸却几次在林氏面前提到他,而薛敬更绝,竟默默托了母亲,率先上门表明了求娶之意。 这下子还有什么说的。 双方都很满意,亲事便迅速定下了。 因着曹国公府名声一直很好,与曹国公夫人多次接触,也看出她不是个刻薄人,林氏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再想不到这好“女婿”薛敬,竟会得个渣男的名号。 林氏:!!! 不过对女儿,林氏如今是非常信任,便是再不敢相信,她也不会再把小姑嫁给这种人了。 只不过调查需要时间,而退婚这种事,不管是谁理亏,若是没有个万全之法,女方名声总会受损,林氏拿苏若芸当女儿来疼,又怎肯让她吃亏,便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 只是,还没等苏贺南查出些什么,陈氏便先上门了。 一出口,便气哼哼的—— “妹妹,还真让你说着了,你再想不到我那表姐干了什么事!” 014 陈氏显然来的很急,连淑女的仪态都不顾了,步摇晃动发丝散乱,坐下来好一会儿都还有些气喘。 “天大的事也不用这么急,快先喝口水缓缓。” 林氏虽说也好奇,却没有立刻询问,赶紧倒了杯水递给陈氏。 她果然渴了,接过来后,咕咚几口就喝完了。 连喝了三杯,剧烈的喘息才平缓下来,而后不等林氏询问,陈氏便是一顿噼里啪啦,把事情都给说了: “……甜水巷中段有处二进宅子,是我的陪嫁宅院。我原想着她在蜀中过得不易,再不满也没有立即把人往回赶的道理,还想着她若能就此老实下来,过两年就把这宅子送给她,再给她们置些产业,给玲儿找个好去处,也算对得起她们了……谁能想到,离那宅子不远的地方,竟还安置着谢尚书的外宅……” 林氏:!!! 苏糖:【哇哦~】 只听话音,再想想安氏的性子,母女俩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不会勾搭上谢尚书了吧?” 林氏总算明白陈氏跑的这么急的原因了,她也有些傻眼: “离上回宴会,这才过去多久,她这也太迅速了!” 再说,那可是谢尚书! 虽是贫寒出身,却能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便爬到一部之首的位置,且还是吏部这样重要的衙门。这其中,固然有他岳家的帮忙,可这京城里榜下捉婿的不知凡几,谢尚书却只有一个,足可见他这人的本事。 心机,能力,缺一不可。 这样的人,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安氏那样的蠢妇拿下? “很不可思议是吧?” 陈氏拍了拍胸脯,证实她所猜没错: “我初次听到的时候,也以为是玩笑话呢。可我那表姐的性子张扬得很,前脚才被我赶到甜水巷,一朝攀了贵人,可不得好好炫耀,特意遣了贴身丫鬟跟我说此事……我派过去盯着她们的嬷嬷也来回禀,证实这件事确实是真的,那安氏还与谢尚书说呢,说她既跟了谢尚书,总不好再继续住在我的宅子里,想要跟旁边那位一样的待遇,而谢尚书也已经允了……” 林氏:“……” 苏糖:【哇哦~~~】 林氏张张口,刚要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仔细询问安氏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谢尚书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听到女儿这惊讶的小奶音,顿时意识到女儿也在这呢。 她又不是真的小婴儿。 这种腌臜东西,可不能让女儿听到! 察觉到自己的粗心,林氏咳了咳,刚想喊丫鬟进来,把姑娘抱到次间去,就听到女儿兴奋的声音: 【不愧是搅得宋家不得安宁的安氏,一出手就是大招。甜水巷那位应该就是女配的娘木氏了,安氏竟能从她手里勾搭到谢安怀,牛啊牛啊!】 【但这也不奇怪!谢安怀本就是个好色的,妾侍没几个,外宅和相好可有不少。等再过几年岳家败落了,他更是装也不装,其中几个得宠的还被他接回尚书府了呢,多一个安氏也不算什么。】 【可这样一来,安氏要是跟木氏一样进了谢府,那顾昌玲不就是女主女配的异姓姐妹了?女主女配已经很不省油了,一天天斗的跟乌鸡眼似的,再加个贪婪短视的顾昌玲,哈哈哈……谢家有的闹了!】 【可惜我现在还小,等再大一点,特别是女主七岁以后,一定要好好打听一下谢府的消息,躺平的人生如果吃不到瓜,真是一点乐子也没了。】 林氏:!!!! 女主?女配? 这些字眼,对林氏而言有些陌生。可听过几回苏糖吐槽三皇子,再结合看过的那些话本,林氏也差不多明白这些词的意思了。 不过,从前只听她吐槽男主,这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女主女配呢。 想到女儿那接连三世都无法违拗的命运,即便这所谓的女主女配都跟女儿一样,只是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孩子,林氏也没心情继续吃瓜了,赶紧将这几人的关系记在了心里。 一旁陈氏可不清楚林氏的纠结,更没有那么多顾忌,在她眼里,苏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罢了。 她实在压不住八卦欲,见林氏不问,便主动说了: “这人的变化还真是快,想我表姐从前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才多少年,竟能做出当街抛媚眼的举动。后头还特意让丫鬟在门口蹲着,每次谢尚书过来,便打扮好站在门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把那外室气的够呛,她索性演也不演了,看谢尚书也有那个意思,直接将人截胡拉进了宅子……” 就这,说的还是含蓄的。 想到嬷嬷形容的场景,在气愤之外,陈氏是既同情又有些庆幸。 她知道安氏这些变化,必然是被生活所磨,总是有些难过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姐妹感情也早就淡了,初听这件事的时候,除了气愤安氏行事大胆,丝毫不为侄女考虑外,她更多的反而是庆幸,庆幸之前听了林氏的话。 而意识到自己竟然为此庆幸,陈氏也不免唏嘘。 时光匆匆,曾经单纯的少女时期,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陈氏兀自怔忡着,林氏在听到这番话时,却第一时间瞟向了女儿。 却见她神情放松,除了感叹安氏威武之外,竟一丝羞意也无,顿时明白,之前怕是白担心了。 也是。 女儿都重生三次了,怕是那些阴谋诡计,早就见识过不少了,区区勾引人的招数,又算得了什么? 林氏有些心酸,面上却掩饰的很好。 又跟着陈氏八卦了两句,她才道:“她那么大个人了,要做什么会有什么后果,心里总是清楚的,你跟着气什么。” 见陈氏一声接着一声叹息,林氏话音一转,继续道: “你眼下倒不必担心安氏,该多操心宋府。张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让她知道了此事,万一误会是你指使的,那就麻烦了,你又不能明晃晃的跑去撇清关系,那样反而会暴露甜水巷,还会得罪谢大人……还是回去跟宋大人商量一下,怎么跟安氏撇清关系……” 林氏所说,又何尝不是陈氏担心的呢。 她之所以生气,除了气表姐,也有这个缘由在。 可要想两全其美,还真不容易。 见状,林氏正要帮陈氏想个法子,就听女儿淡定道: 【娘啊,你也太天真了,张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外室的存在,要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外室都只生女儿,儿子却要么夭折要么胎死腹中。】 【而且书里面,导致木氏恨透了张夫人、为此撺掇女儿报复女主母女的早夭儿子,就是这个时候怀上的。现下多了个安氏,她为了争宠肯定不会瞒那么紧,到时候安氏就不是张夫人的眼中钉了,说不定还会让两人打擂台呢。】 【不过这也一来,安氏那个段位能行吗?】 说着,苏糖甚至发起愁来。 她好不容易可以有个新瓜吃。 不会就此泡汤吧? 林氏:!!! 015 女儿这话,让林氏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 她跟张夫人关系一般。 可同在京城,侯府和尚书府又都处在高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然的,她跟张夫人见面次数不少。 以往只觉得,张夫人就是个被宠坏的无脑美人,脾气算不上好,做事又直,每逢宴会,十次有八次要跟人呛声,时间久了,不少人避她如蛇蝎。 可谁让她命好。 娘家护着,丈夫也放任,做什么事都有人兜底,惹得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只暗暗替谢尚书叫屈,说他如此人物,竟娶了个母老虎回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 有爱妻之名的谢尚书,私下里竟如此浪荡。张夫人就更不肖说了,多少人羡慕她命好,可好在哪里了? 因为丈夫的风流韵事,竟沾染了这么多人命! 造孽啊! 林氏唏嘘不已,不过如此一来,这件事倒是好解决了。 林氏拉了陈氏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这样真的行?” 陈氏不知道尚书府底细,见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这件事棘手的林氏,转眼出了这样的主意,不免有些迟疑。 林氏却点点头。 “昌玲姓顾,不姓谢,但凡她为女儿考虑一点,总会答应你的。到时候女儿捏在你手里,安氏也能有几分顾忌,不至于给谢尚书上眼药,也能趁机正正昌玲的性子……至于张夫人那里,走一步看一步吧,你都跟安氏断关系了,她还能怎么样你?” 陈氏并不清楚张夫人做过的事。 闻言,她眉头皱皱,可想到顾昌玲有些偏了的性子,到底接受了这个提议。 没两天,宋家派了辆马车,大张旗鼓地去了甜水巷。 也不知说了什么,安氏母女俩抱头痛哭,可最后安氏还是将女儿送了出来,看着嬷嬷强硬地将她抱上马车。 “娘——娘——” 那嬷嬷板着脸,也不理会安氏泪眼汪汪的模样,沉声道: “姨太太不必送了,表小姐跟在你身边,名不正言不顺,把她带走才叫为她好,从此您就当没这个女儿吧。” “至于您,以后是富贵了也好,落魄了也罢,既然劝了不听,那就别怪我们夫人无情。以后只当没我们这门亲戚,关系断干净了便是。” 说罢,转身上车,带着顾昌玲扬长而去。 看的安氏心如刀割。 她就昌玲这一个孩子,嬷嬷话说的难听,理却是这个理。 她现在妻不是妻妾不算妾,仅仅只是个外室,什么时候能进府都不知道。偏偏女儿又不姓谢,等她再大点,还不知会传出多离谱的难听话。 可让她放弃谢家的富贵,她又不愿意。 因此,便是再难受,也只能放手。 母女俩哭的大声,嬷嬷那一番话,又没避着人,因而巷子里这件事,没一会儿就在附近传遍了。 也很快传到了张夫人耳朵里。 张夫人正给小女儿挑首饰花样儿。 宛清前些日子才刚会走路,可张夫人已经等不及了,早早就准备起来。 听到这消息,她挑首饰的动作一顿。 “她真这么说?” 张夫人挑挑眉:“算她们识趣。” “确实如此,多少人看着呢。” 大丫鬟点点头,笑道:“宋陈两家都是读书人家,想必也是觉得丢脸,连沾光的意思都没用,就把那贱妇的女儿抱走了。不过——” 说着,大丫鬟眉头皱皱,附到张夫人身边耳语两句。 听到木氏迟了半月没换洗,张氏平静的面容顿时裂开,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几块玉石都给震掉了。 “贱妇!贱妇!” 吓得其他几个丫鬟慌忙跪在地上,一个字不敢多说。 唯有大丫鬟屈膝行礼,平静道:“夫人倒也不用生气,左右她也生不下来。如今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倒也不用脏了我们的手。” 话里话外,分明跟苏糖所说的重合了。 竟有让安氏木氏互相争斗的意思。 而张夫人在发泄一通之后,也终于冷静下来,想到安氏,脸上露出狰狞地狠意。 * 陈氏走后。 当晚,林氏便背着女儿,把安氏的事跟丈夫说了,又曲曲折折的,提了些谢府跟女儿的关系。 果然让苏贺南浑身一震。 “竟然是谢家人。” 苏贺南感叹一声:“夫人放心,我会派人小心盯紧她们,随时掌握动向。” 至于制造点小意外什么的……毕竟那俩都是一两岁的小孩子,又不像三皇子住在皇宫里,轻易接近不了。安插个人稍微动点手脚,让她们吹个风淋个雨,不小心夭折了,还是很正常的。 可即便能做到,夫妇俩也早就达成共识,不准备这样做。 不单是直觉告诉他们,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不太大。 两人还担心,万一她们真死了,尤其是女主死了,会不会影响这所谓的书中世界。 毕竟这世界,好似都是为了他们创造的。 苏家还有十七年的团圆日子,即便要动手也不该是现在,他们没必要也不敢冒这个险,索性作罢。 这般,两人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别的。 “夫人,薛敬的事我查了几日,却没什么眉目,只有这些东西……” 说着,他便掏出一封信,里头是这几日的调查结果。 林氏对此果然关心,不等苏贺南拆开,便直接将信封夺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信中写到薛敬确实是洁身自好,未见他与旁的女人有什么来往,府里也没有通房什么的。 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他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只不过京城人人皆知,曹国公夫人娘家有两个哥哥,却很少有人提起大哥,只因罗进贤当年贪墨赈灾银两,致使灾区许多百姓活活饿死,是大齐人人唾弃的存在,罗家就更不会提了。 这事原本是死死瞒着的。 可几年后,一名当年经历过水灾,且父母亲人都死在其中的贡士当场撞柱死谏罗进贤,才把这件事彻底公开,而他的死也把这件事彻底闹大。 罗进贤作为罪魁祸首,被判了斩刑,当月就执行了。 好在罗老太爷与当今圣上有师生之谊,这件事才没有祸及二房,不过大房就惨了,作为亲眷,他的妻儿一律被判了流放,那位青梅也在其中。 可问题是,当年流放的路上,这位青梅就因身子弱受不住苦楚,很快便去世了。 一个死人而已,薛敬总不能为了一个牌位,对苏若芸不好吧。 那得多糊涂? 016 因实在查不到更多的东西,又十分坚信女儿的话,因此,两人只能把目光聚焦在这位表妹身上。 只是,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 什么为爱找替身,或者为了死去的表妹委屈妻儿……种种可能,独独没往表妹可能还“活着”这件事上想。 没办法,窝藏逃犯可是重罪! 罗家所犯的事又更特殊一些。 他们身上背负的,可是灾区数万灾民的性命!这件事还是被新科学子死谏捅出来的,当年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皇帝震怒,特意下令三司一同调查,各部也大开绿灯,火速把罗家人下了大狱。 如今,事情过去已经两年多,新的一届春闱就快要来了,可每每提起罗家人,民怒民怨依旧很重。 可想而知! 就算薛敬和曹国公夫人感情用事,曹国公也不会犯了糊涂,容忍他们连累国公府。 因此,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飘了几次,就又火速被两人划掉了。 “算了,猜来猜去也是费神,还是先歇了吧。” 苏贺南拍了拍妻子,伸手把信件收了起来。 “御船距离京城不远,约莫就是这两三日,芸丫头就会回来了。等她们姑侄见了面,一切自然就清楚了。” 林氏也明白,这么想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 便点点头,等苏贺南起身去了前院,也跟着歇下了。 * 时间眨眼而过。 众人翘首盼望的御船,是在第三日一早到的渡口。 皇帝一向以孝治国,为显对皇太后的尊重,派了太子和几位皇子亲自来接,仪仗浩浩荡荡的,引来许多民众围观。 时隔一年,太后也实在是想念儿孙们,便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跟着皇子们回宫了。 苏若芸作为大公主的伴读,也是皇太后此次出行钦点的伴驾,自然不可能立刻回府。 皇太后初回宫,去拜见她的宫妃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一直热闹个不断。 还是大公主顾念着她久未归家,跟太后提了一嘴,苏若芸这才得以在午饭前出宫回府。 而景阳侯府这边。 一大早,御船抵京的消息刚传过来,府上就热闹起来了。 苏若芸的院子早就打扫过,应季的衣裳也都已经准备上,等她一回来便能穿。 林氏却还嫌不够。 一大早就爬起来,亲自拟了菜单子,把苏若芸爱吃的菜都想了一遍。自己想还不算,还拉着苏贺南一起。 “行了行了,就这些就行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 苏贺南说得满不在乎。 如果他没有一大早就向衙门请假,激动的衣扣都扣错了几颗的话,估计还有几分可信度。 他嫌弃的摆摆手:“快坐下歇歇,转的我头都晕了。” “你懂什么?” 对于丈夫的态度,林氏显得十分不满。 “小妹这一路奔波来回折腾,吃的睡的本就比不上家里,又是跟在天家身边,哪能事事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怕是嘴上没少委屈自己……你还是当亲哥的呢,这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点不知道心疼人……” 说着,想到小姑可能经历的凄惨的景象,林氏眼圈都红了。 苏贺南也是怕了她了。 正想说两句哄哄,外头就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丫鬟的问安声以及几个小子高兴的呼唤声—— “大小姐回来了……” “姑姑——姑姑——” 一听这动静,便知道是苏若芸进府了。林氏顿时忘了要哭的事,整个人激动坏了,站起来就要出去迎人。 可外头人动作更快。 没等林氏迎出去,众人便簇拥着一个姑娘进来了。 只见她身量窈窕修长,面容白皙通透,一双苏家人标志性的狐狸眼,带着几分贵族姑娘少有的飒爽英气。身上宫装都没来得及换,便急匆匆进来了,不是苏若芸又是谁。 “芸丫头!” “哥!嫂子!” 双方一见面,原本该有许多话说,却第一时间红了眼圈,连苏贺南这个嫌弃妻子婆妈的人也不例外。 林氏更是直接把人搂在怀里,如同一个等待游子归家的慈母,一边抚摸着苏若芸的长发,一边哽咽道: “长高了。” “也瘦了。” “我的芸丫头,这一路真是吃了不少的苦。” 一年未见,林氏根本舍不得松手,来回打量着小姑的身形,整个人都心疼坏了。 “嫂子真是胡说。” 苏若芸依赖在林氏怀里,撒娇道: “我分明重了许多,连公主也说我脸圆了一些,哪里是瘦了。嫂子明明年轻又貌美,怎么倒学起那些老婆婆来,不管胖了瘦了,一概觉得自家人没吃好没睡好,真是怪了……” 这话一出,凝重的氛围顿时散去。 林氏噗嗤一笑,轻轻一点苏若芸的额头:“就你会说,促狭鬼!” 哭是哭不下去了,林氏拉着苏若芸坐下,细细问起她这一年的衣食住行。 丫鬟们适时上了茶,还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几样糕点,这会儿正热着呢。 都是苏若芸爱吃的。 苏若芸也确实是馋了。 就如林氏所说,一个人在外头哪能事事如意,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就比如这其中一道蝴蝶酥,她最是喜爱,但因做起来繁琐要求的食材也多,在外时苏若芸是从来不要求的,旁人吃什么便跟着吃什么,什么喜好什么偏爱,根本不存在。 这会儿却没什么顾忌了。 一口一个,吃的十分满足。 一边吃,还不忘把林氏问的详细回了。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热。 一旁,苏景文苏景武兄弟俩也都特意请了假,这会儿拉着幼弟坐在下首,学着他们爹的模样,一个字没多说,静静听着家里两个女人说话。 两人说了一会儿在外的生活,苏若芸早就注意到下首三个侄子了,寻了个机会,便率先拿最小的那一个开涮。 没办法,大的两个懂事了,知道要面子了,说多了要羞的。 老小可就不一样了。 “哟,咱们小三三都会跑会跳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整天尿裤子呢!” 说着,苏若芸还比划了一个长度,约莫就是成年男子一只鞋的大小。 苏景深一见,直接急了。 “姑姑骗人,我比这高多了,还有……我……我才没有尿裤子!” 说到最后,理不直气不壮,还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想到前几天塌上画出来的小地图,声音跟着降了八度。 “真没尿裤子?我可不相信,我要问问嬷嬷了……” 一提嬷嬷,苏景深顿时更急,偏又想不出怎么反驳姑姑,只能跳起来说一句: “姑姑坏!姑姑坏!” 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屋子里的人就都笑了。 林氏看着这一幕,起初嘴角也是含着笑的。可看着看着,残余的伤感情绪突然旺盛起来,猝不及防地就抹起了泪。 把屋子里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苏若芸忙道:“嫂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一边问,还一边转头看向苏贺南。 此时下人们都退出去了,屋子里都是自己人,苏若芸便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哥,是不是你给我嫂子委屈受了?我就这一个嫂子,让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跟你没完!” 林氏拿她当女儿看,苏若芸又何尝不是拿林氏当半个亲娘呢? 这会儿着急起来,第一反应是二哥欺负了嫂子,面子也不给了,直接便质问起来。 苏贺南:“……” 真是躺着也中枪。 眼看妹子眼睛里都要喷火了,偏偏林氏这个人轻易不哭,一哭起来便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苏贺南没办法,只能咳了咳,想着怎么为自己辩解。 多年夫妻,方才妻子又是在苏若芸与小三儿玩闹时哭的,只是稍微一思索,苏贺南便明白妻子是因为什么哭了。 怕是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妹妹回来时,小三儿应该已经没了,府里沉浸在悲痛中,那又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呢? 光是想想,苏贺南便忍不住叹了声气。 “我怎么会欺负你嫂子?放心,这府里没人敢给她气受。” 苏贺南说道。 见苏若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相信,苏贺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便道: “罢了,说也说不清,说了你也不会信,还是让你亲自见识一下吧。” “不过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你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清楚了吗?” 说到最后,苏贺南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偏偏,不止他自己。 三个大中小号的侄子,还有啜泣不止的林氏,也都跟着点了点头。 苏若芸:??? 是我离家太久,府里的天变了? 我倒要看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苏若芸不信邪的眼光下,苏贺南扬声唤了外面的丫鬟,吩咐她们将小姐抱过来。 本就是担心苏若芸突然见到侄女,不小心露出破绽来,这才没让姑侄俩立刻见面,这会儿倒是正好了。 而被苏贺南这一提醒,苏若芸才猛地一拍头。 看她这个鹦鹉脑袋! 光顾着闲聊了,明明回来的时候念了一路,结果见到亲人太过激动,竟然把最应该见的亲亲小侄女忘了! 真是该打! 不过,他们提起小侄女时这么紧张干嘛? 嫂子甚至都哭了! 难道小侄女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脑海里划过一些不好的猜测,苏若芸猛然紧张起来。 017 苏若芸面色一紧,直接就问了出来。 其他人还没开口,苏景深便小大人似的环抱双臂,抢着答道:“小妹才没有不好呢,她好,非常好。” 苏若芸:??? 那嫂子又为什么哭? 两边屋子隔得很近,苏糖又正好醒着,因此,不等苏若芸继续询问,芊云便引着奶娘,把襁褓里的苏糖抱了进来。 还没等靠近呢,屋子里的众人,已经能听到那清脆欢快的嗓音在呼喊了。 【又是吃饱喝足的一天,开心!】 【听说姑姑回来了,芜湖~~~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她了,好想姑姑啊~】 【也不知道未出嫁前的姑姑长什么样,有点期待了!】 苏若芸:!!! 苏若芸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 等一转头,看到无论是哥哥嫂子,还是几个小侄子,全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脸上神色如常。瞥到她诧异的神情时,还冲她点点头,似乎是在提醒她刚刚的约定。 苏若芸才不得不收起惊掉的下巴,摆出一个快要僵掉的笑容。 可—— 谁能来告诉她,刚刚那是什么鬼?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言辞里还带上了“姑姑”二字,很显然是出自襁褓里的小婴儿。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心里闪过种种疑惑,可奶娘动作更快,已经听从林氏的话,把襁褓里的婴儿抱过来给她看了。 苏若芸能安稳跟在公主身边当伴读,并且得太后钦点跟随御驾,自然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哪怕心里涌动着惊涛骇浪,可想起哥哥方才的叮咛,她还是立刻恢复如常的神色,安稳地把小侄女抱到怀里,并冲着露出她一个温柔的笑容。 然后—— 不等她开口,就听到方才那女声霎时拔高了几度,里头的开心兴奋都要溢出来了。 【啊啊啊!小姑姑年轻时居然这么好看!】 【不愧是苏家人,真是闪瞎我的眼了!后头那些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算什么,跟姑姑比起来啥也不是。】 【呜呜呜美人姑姑贴贴,美人姑姑亲亲,想要美人姑姑哄着睡觉觉~~】 苏若芸:!!!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 何况还是这么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夸赞! 苏若芸立刻便倒戈了,脸上的笑容跟着灿烂许多。 她轻轻捏了捏苏糖柔嫩的小脸,在小侄女一句接一句的彩虹屁中,唇角微翘,转头问林氏道: “嫂子,可给乖宝起名字了?” “瞧我这当姑姑的,真是不称职。因路上行程赶,许多回信我都接不到,到现在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 言辞间颇为懊恼。 “苏糖,叫苏糖,小名糖糖。” 林氏和苏贺南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商量了几天的结果。 苏糖这个名字,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便出现在了备选名单上。 可后面看女儿回回都自称糖糖,两人也纠结过:一方面觉得这名字晦气,跟了女儿三世,女儿却回回难得善终;一方面又怕贸然改名,让女儿察觉到端倪,况且,她自己也早就听习惯了。 可后头犹豫半晌,还是把这名字用上了。 说到底,还是心里不服气。 他们就不信了,苏家还能一直给人当垫脚石不成!晦气?不好?他们偏偏要继续用! 苏若芸可不知道,小侄女这个名字,还经历了这样一番波折。 她喃喃地把这名字在嘴上过了一遍,很快便笑着道: “叫糖糖好,我们小乖宝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又乖又甜的宝贝。” 说着,又想起什么,苏若芸立刻唤了贴身丫鬟进来。 她手里捧着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见苏若芸冲她点头,便将木盒放在小几上,顺便掀开了盖子。 瞧见里头的东西,林氏低呼一声,几个小孩子就更加直白了。 三兄弟:哇~ 苏糖:【啊啊啊啊!!!】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惊讶。 只见那盒子里珠光宝气,除了金镯子金项圈等金器外,还有珊瑚手串、翡翠镯子等等…… 攒了满满的一盒。 最妙的是,其中一些金器,外形小了一圈,恰好是给孩子佩戴的大小。苏若芸低头看了一下,直接挑了个镶红宝石的金项圈给侄女戴上,苏糖立刻感觉脖子都重了。 这还不算,等戴完项圈,她又吩咐丫鬟把首饰册子拿过来交给林氏,让她给苏糖保管着。 什么用意,不言自喻。 “这……这是从你小时候开始,娘给你攒的首饰……” 惊讶过后,林氏脸色立刻拉了下来,生气道: “哥嫂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哪能要你的东西,快收回去。糖糖以后要什么,我自会一点一点给她攒,再这么傻大方,我可要生气了……” 说着,便要把首饰盒子盖上,让丫鬟拿回去。 苏若芸自然是不依的。 只是她怀里抱着苏糖,一时有些顾忌,两人便这么僵持下来。 见两人陷入拉扯,其他几人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苏糖就先尖叫起来—— 【这些首饰,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竟是小时候姑姑送给我的,姑姑对我可真好!】 【哎呀娘,别推别推,别往外推!姑姑对我的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 言辞间,俨然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林氏:“……” 真给她丢人。 苏若芸:!!! 苏若芸实在忍不住,看看虎着脸的林氏,再看看护食的苏糖,嘴角一咧笑开了。 只不过她特意压低了声音,再加上从苏糖的角度,只能看到姑姑的下巴,便也没察觉到两人这一变化。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快便继续道: 【真不是我财迷,姑姑前头三辈子都被人下了绝育药,连个孩子都没有。不现在送给我,难道等着以后嫁了人,送给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吗?】 【那可不是个好东西!】 【姑姑对他多好啊!给他最优渥的生活,进最好的学堂,找最好的武师傅……可人家呢,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那个渣男的私生子,知道亲娘是谁,偏偏还冒充自己是族人之后,帮着渣男一起哄骗姑姑,骗了姑姑十几年。】 【要不是苏家败落了,他们翻脸无情,恐怕姑姑还被蒙在鼓里!可我倒宁愿姑姑一直被骗到死,她上辈子多痛苦啊!做母亲的能力被偷偷剥夺,替渣男贱女养了一辈子的孩子,还养出了个白眼狼,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们,把姑姑的付出都当做理所当然……】 【这样的人,上辈子还装作孝子模样,在姑姑死后继承了她的嫁妆呢!真是恬不知耻……呸,这些金银珠宝,就算喂狗都不能给他!】 苏贺南一家:!!! 苏若芸:!!! 林氏等人还好。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随着苏糖时不时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家子已经渐渐习惯了苏糖的一惊一乍。 天大的事情,只要不是紧急到立刻就发生,他们扬一扬眉之后,便能恢复正常,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连最小的苏景深也是如此。 他深深记得两个哥哥哄骗他的话—— 妹妹是天上来的小仙女,是来救他们的。因此听到什么都不许表现出来,更不能透露出去,不然仙女妹妹就要变成云彩飞走了。 苏景深可舍不得娇娇软软的妹妹。 更舍不得家里人受苦。 因此,自他第一次听到心声以来,一直表现良好。 可苏若芸不一样啊! 心声的事本就来的突然,何况,里头透露的信息,还这么劲爆! 她直接忘了掩饰,呆愣在了当场。 而小侄女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满目震惊,首饰盒子也因为心神恍惚,啪嗒一声从手中脱离了出去。 018 只听她道: 【算算时间,这会儿白眼狼应该已经在他娘小罗氏肚子里了。明年姑姑出嫁夜,刚好是那个女人分娩时。】 【可恨这一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仅仅因为小罗氏与姑姑接触过,在薛敬面前说姑姑未经过后宅争斗,单纯好哄骗,薛敬便处心积虑谋划了与姑姑的相遇;仅仅因为小罗氏哭诉自己只能为外室,生的儿女也都是庶出天生矮人一头,薛敬便在新婚后不久给姑姑下了绝子药……后头过继了白眼狼之后,薛敬更是在外放做官之时,以父母幼子都需要照顾为由,将姑姑留在了京城,反而偷偷带上了小罗氏,从此二人在外头逍遥自在……他们倒是快乐了,倒是情真意切了,可姑姑何其无辜,始终被蒙在鼓里!姑姑嫁人时,也只是个期盼良人的小女孩啊,她又做错了什么?】 【哎,可惜依我的年龄,姑姑嫁人的事是阻止不了了。不过我记得,薛敬母子俩一个心系青梅一个受兄长所托,早在当年事发时便背着曹国公,偷偷在流放途中给罗氏兄妹换了身份,为此薛敬还错过了上一届科举。现下兄妹俩一个在玉照庵,一个躲在隔壁的崇文书院,母子俩逢初一十五便会以上香名头去见他们,等十几年后,小罗氏的兄长凭借罗进贤贪污的银子攀上三皇子,兄妹俩更是躲都不用躲,光明正大行走在外,真是可恨极了!等我再大一些,定要想个办法揭穿他们的逃犯身份,还姑姑一个公道!】 【唯独那个绝育药……是新婚后不久就开始下了,我能来得及阻止吗……哎呀,真是愁人……】 想到老早就开始下的绝育药,苏糖秀气的小眉毛皱了皱,再次痛恨自己的年龄太小。 殊不知—— 此时屋子里除了她,其余人已全都安静下来。 他们想过薛敬的种种渣法,却从没想到,竟连所谓的“心仪”都是假的!景阳侯府从头到尾都只是薛家的工具人,就为了满足那罗氏女的心愿,竟连苏家的女儿都敢随便摆弄! 好一个曹国公府! 真是欺人太甚!! 苏景文兄弟紧咬牙根、双目喷火,苏贺南脸色涨红、嘴唇紧抿,林氏更是气的险些骂娘…… 好在,她还记得眼下的状况,忙眼疾手快接住了差点掉落的首饰盒,稳稳摆好后,双手轻轻握住了苏若芸的,有些担忧的看向她。 苏若芸神色很不好。 任谁摊上这样的事,知道被人这样欺骗愚弄,甚至连托付一辈子的婚姻,也只是旁人手里一枚可随意丢弃的棋子,心情都好不到哪去。 只不过,在短暂的伤心之后,苏若芸心中更多的,却是气愤和不齿。 她的确心仪薛敬。 两人算不上盲婚哑嫁,可苏若芸喜欢的,是那个谦谦君子薛敬,是稍微一逗就会红透耳根的单纯少年,而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一个为达目的利用旁人的伪君子。 替这种男人伤心,他也配! 想到那男人的种种作为,苏若芸气的柳眉倒竖,直接将薛敬从自家人名单上划拉掉,思索起要怎么报复他了。 “嫂子,你就别再推辞了,我看这些金银珠宝,糖糖可喜欢的不得了。” 不愧是苏若芸。 感受到林氏的安慰之后,她很快从破败的情绪里走了出来,换上一副笑模样,继续刚刚的话题。 她回握住林氏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也是我这个做姑姑的一点心意,你就帮她收下吧。” 【是呀是呀,给那个白眼狼,还不如给我呢!】 苏糖也在一旁着急地劝说。 林氏看看女儿,又看看苏若芸。 她明白苏若芸的意思,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单纯疼爱小侄女的话,眼下这盒珠宝就成了谢礼了。 罢了。 救了苏若芸一命,这东西女儿收着不亏。 林氏便笑道:“那我可得替糖糖好好谢谢她姑姑了。” 说着,林氏就唤了芊云过来,吩咐她将东西仔细收好。 【啊啊啊!】 【还没满月就拥有那~~~么大的小金库,还有谁?】 【虽说上辈子我也有,但那时候已经没了娘,是姑姑怜惜才给的我,跟现在可不一样!嘿嘿!现在的我绝对是满京城最幸福的小孩姐!】 如今芊云再次被指去照顾苏糖,算是苏糖屋子里的大丫鬟了,库房自然也归她管。眼睁睁看着她将东西带下去,苏糖激动地不行,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还不忘吹起了苏若芸的彩虹屁,夸赞她人美心善,以后一定要和几个哥哥好好孝顺她云云。 听得苏若芸眉间阴郁一扫而空,屋子里的氛围也跟着一松。 小马屁精! 这么小就学会夸人了,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林氏和苏若芸都笑了起来,低头开始逗弄苏糖。 苏若芸还带了许多礼物回来,除了分发给几个小侄子的,也有给苏糖的,这会儿刚好拿出来,哄着她玩儿。 不过,小婴儿的精力实在是有限,半个时辰不到,她便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了。 只得让奶娘将她先抱下去了。 “嫂嫂,方才……没了娘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我不在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还是仔细跟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个底。” 等苏糖一走,屋子里的下人也尽数退去,苏若芸便迫不及待问了起来。 只不过,她也遇到跟林氏差不多的问题,无法将事情直接说出来。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 换了个言辞,一样可以交流。 闻言,知情的几个人对视一眼,便由苏景文一五一十跟姑姑说了。 苏若芸再想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府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小三子抱到了怀里。 往常最喜欢逗这个侄子。 虽说,总会将他逗得哇哇跳脚,可那完全是出于一片疼爱,苏若芸简直无法想象,骤然失去了小三子,这个家得变成什么样,哥哥嫂子得痛苦成什么样。 幸好!幸好! 在听到薛敬的种种作为时,苏若芸除了愤怒就是愤怒,可此时此刻,看着平安的一家人,苏若芸却由衷的感谢这个小侄女。 谢谢她! 幸好有她!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 等苏若芸将那些信息消化完,苏贺南也已经将之前调查到的一些东西取回来了。 递给她后,沉声道: “那些事情,只要不是中间人为插手出了意外,基本不会有错。所有薛府的事基本就是事实。薛家这么欺辱,我不可能坐视不管,阿芸,你可有什么想法?” 话音刚落。 不待苏若芸说些什么,苏景文兄弟几个便摩拳擦掌,一个个表明了态度。 “爹,也算我一个,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不好好教训他们,真当景阳侯府好欺负了。” “还有我!要不要弄个麻袋揍薛敬一顿,臭男人敢这么对我姑姑!” “二哥二哥,你套麻袋的时候也带上我啊!” 说着,苏景深还着急起来,生怕苏景武干坏事不带他。 看的苏若芸噗嗤一乐。 苏贺南眉头一皱,道:“行了,我知道你们想讨公道,但兹事体大,出了这个门一个字都不许透露,更不许私下行动,让我知道了藤条伺候,特别是你小三子,听到没有。” 见两个大儿子沉稳点头,苏景深更是乖的跟小鹌鹑似的,直接缩到两个哥哥后面,苏贺南才又转向苏若芸,以目询问她的意见。 显然,他是担心苏若芸对薛敬还有余情。 虽说听了那些事后,是个人都忍不下去,但恋爱脑的人他见得多了,可不得问清楚。 苏若芸:“……” 真是…… 跟这种人定过亲,人生算是有污点了,连哥哥都拿看傻缺的眼神看她了! “哥,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苏若芸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 “报复,当然得狠狠报复!” “而且,公是公,私是私。等你把你的安排做完了,也不许插手我和几个小侄子,就薛敬这样的贱骨头,不好好打一顿,我吃饭都不香了。” 这还差不多。 妹妹的回答,让苏贺南很满意。 当然了,刚刚那个问题,也只是随便一问。 即便苏若芸是个恋爱脑,苏贺南也只会在打一顿之后,继续自己的计划,根本不受影响。 他苏贺南的妹妹,想要欺负,也得看能不能付得起代价! 苏贺南的动作很快。 苏若芸在家休息一晚,第二日便递牌子去了宫里,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逢三休息,其余时候进宫陪伴大公主。 至于曹国公府那边,在她回京第二日,对方就按照规矩递了帖子,毕竟两边如今是订了亲的亲家,不管真情假意,总是要走动的。 若是以往,景阳侯府便是再忙,肯定也会给这个面子。 可这一次,侯府却直接推拒了,理由也十分直白,苏若芸要进宫,没时间。 这理由找的。 曹国公夫人表面笑着应是,私下里却砸碎了几个花瓶。她本就偏心小罗氏,觉得侄女做外室委屈了,心里对苏若芸有些不满,这下子更是放到明面上了。 在儿子面前上了几次眼药。 但很快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两天后便有人敲起了登闻鼓,状告的恰恰是他们曹国公府。 019 登闻鼓制度,古已有之。 最开始设立的目的,是为了民意能够上达天听。民众无论是向朝廷提建议,或是对政策有异议,亦或是单纯的申诉冤情,都可以鸣曲击鼓。而一旦登闻鼓响,无论皇帝在干什么,都必须上朝议事。 然从前朝开始,苛政□□盛行,为了平息民怒民怨,前朝没想着施行仁政,反倒是提高了登闻鼓的门槛,凡敲响登闻鼓者,必须先扛过五十廷仗,再说其他。 五十廷仗的威力不可小觑。 若是身子单薄点的,都未必能抗的过去,更别说再去诉什么冤屈了。 也因此,这登闻鼓自前朝开始,基本就形同虚设了。本朝虽废黜了五十廷仗的规定,沿袭了之前的制度,可百姓对登闻鼓的恐惧已经形成。 故而,这登闻鼓虽设立了许久,却是久未有人敲了。 依稀记得上次鼓响,还是皇帝刚登基的时候—— 一家恶霸仗着女儿是晋王的侍妾,在本地作威作福,强买强卖田地不说,还逼死了一户农户的父母,霸占了他的妻女。这农户原是卸甲的老兵,好不容易一家团圆,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遭人提点,便一路乞讨到了京城,直接敲响了登闻鼓。 彼时,晋王在朝中势大,皇帝正愁揪不到他的错处,这事倒是恰逢其时,干脆借力打力,让晋王吃了个大亏,也还了那农户公道。 “怪了,这都多少年了,登闻鼓竟又被人敲响了。” 奏报送来的时候,皇帝正由宸贵妃陪着在御花园里赏菊。 听着宫外隐隐传来的鼓响,他脚步一顿,忙唤太监抬了轿撵过来。 眼看着他要走,宸贵妃可不愿意了。 她拉住皇帝的袖子,撒娇道:“说好了要陪臣妾一整天的,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圣上就要走,臣妾可不依了。” 她虽已诞育一儿一女,大皇子都开蒙读书了,人却依旧娇气,常常作小女儿姿态,偏偏皇帝就吃这一套。 “不是朕不陪你,而是这登闻鼓好不容易有人敲响,朕可不能打击了百姓的信心。” 他轻声笑了笑,思虑一瞬,妥协道: “罢了,左右不涉及朝政,爱妃不妨同朕前去,也好看看这击鼓人有什么冤屈。爱妃不是一向玲珑心肠吗?这次就帮朕断断案子,看看如何让这击鼓人心服口服。” 闻言,宸贵妃娇哼道:“皇上惯会打趣人。” 却也没有反驳,牵着皇帝的手,一同上了御撵。 在帝妃二人往前庭赶去的时候。 另一边。 皇城最南端的宫门处,有一片十分开阔的广场,此时随着登闻鼓响,原先空荡荡的广场却渐渐聚满了民众,对着登闻鼓指指点点。 而在人群的最前头,还站着二十来个年龄、个头不一的百姓。 最年长的已是耳顺之年,头发花白,牙齿稀疏,走起路来一步三颤,目光却十分坚定。亲眼看着孙子敲完登闻鼓,他才颤巍巍上前,对立在一旁的右监门卫道: “听说这鼓一旦敲了,要先经过五十廷仗,老朽活了这么大年纪,已是活够了,便从我开始吧。” 他这话音刚落,不等右监门卫开口,后头的小伙子们便争抢着道: “里正,怎用得着劳烦你,我年轻力壮,让我来。” “爷爷,你这身子骨哪撑得下去,还是我来……” “三爷爷……” …… “好了,你们都不用争抢。我岁数大了,这廷仗便由我吃吧。柱子,你要记得爷爷跟你说的话,到了圣上跟前,千万将咱们的冤屈说清楚。” 说完,老者双手轻颤,转向右监门卫,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却不料,一旁百姓中有人和善笑笑,道:“老人家不必忧心,如今世道变了,可不是前朝了,这登闻鼓敲便敲了,只要不是恶意上访,都是没有任何责罚的。” 话音落,其他民众也都迟疑着点头。 而右监门卫虽仍旧板着一张脸,却难得有了点反应,给了老者一个肯定的答复。 闻言,老者一副激动坏了的模样,那些他带来的小伙子也都喜极而泣,一边跪着高呼万岁,一边感激涕零地赞叹皇帝是“明君”。 这一幕被一旁的小太监记下,他低着头匆匆进了宫门,将这事禀告了上去。 “哦?他们果真这样说?” 皇帝已经到了勤政殿,正与匆匆赶来的三司主事聊些杂事,听到大太监的禀报,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兴味。 宸贵妃多敏感的嗅觉。 她能多年荣宠不衰,靠的可不单是一张脸。 见大太监应是,躲在帘后笑着道:“圣上爱民如子治国有方,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呢,可不就是明君嘛。” 随着贵妃的夸赞,三司主事也不甘示弱,纷纷跪下山呼“圣上仁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帝被捧的龙心大悦,对这几个百姓的观感顿时好了不少,忙吩咐大太监将人传召上来。 一同来敲登闻鼓的虽有二十多人,但不可能人人都能得见天颜,最终只有陈老汉带着两个其他姓的主事人上殿。 第一次进宫,尤其等会还要见皇帝,饶是陈老汉已经活了六十多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但想到逍遥在外的罗家人,还有惨死的亲人同乡们,再多的紧张也都化为了恨。况且,陈老汉还记得苏侯爷的吩咐,他瞥见小太监和悦的态度,知道听侯爷的安排不会有错,临要进殿的时候,那丝紧张便也没了。 不过,面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草民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甫一进殿,三人连头都不敢抬,赶紧跪下行礼。 直到被皇帝温声叫起,几人才敢直起腰,也将殿内的奢华尽收眼底。 不过,等听到皇帝问他们有何冤屈要诉的时候,刚刚才直起身的三人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好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都成了泡影,满心满眼都是他们的冤屈仇恨。 “草民要状告曹国公府罔顾国法窝藏逃犯,还假造尸体欺瞒朝廷……” 什么??? 这话一出,后殿的珠帘猛然一动。皇帝和三司主事也都十分惊诧,一时忘了反应。 他们想过很多种可能,什么家财被占,什么儿女被欺负……等等,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竟是状告曹国公府的。 还是这样的罪名! 几人正怔忡间,不等皇帝再多询问,陈老汉便一字一句,详细地说了下去: “圣上英明,几年前惩治了罗进贤那个贪官,还了我们雍州百姓一个公道,还帮着我们在京城附近安了家,草民对此感激涕零,家中特意供奉了长生牌位,以求圣上安康长寿。” “可没想到,曹国公府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在罗家人流放途中,偷偷调换出罗家二公子和三小姐,将他们安置在京郊附近。” “草民的侄子恰好在崇文书院做工,几次遇到改头换面的罗二。罗二以为没人能认出他,殊不知我们这些人都因为罗进贤家破人亡,说句不好听的,恨不得吃罗家人的肉喝罗家人的血。那些罗家人就算化成灰,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侄子先还不敢确定,后头见薛府二公子每逢初一十五就会与他会面,还屡屡提及什么‘当年我爹弄到手的财产,可都在我这里,你若不对我妹子好,我肯定是不依的’,那薛二公子更是表哥表哥的叫他,我们便也彻底确定了……实在是寒心啊,这才斗胆告了御状……” 初听这几人的来头,皇帝眼皮子便狠狠一跳。 没办法,当年那书生血溅当场的场面,实在是冲击力太强,他在位这么多年,都还是唯一一次见,想忘掉都难。 那一瞬间,哪怕陈老汉口口声声拍他的马屁,皇帝也有些不喜。 然而—— 他听到了什么? 罗进贤的财产! 近几年国库可算不上宽裕。 连续两年的自然灾害,单单赈灾银子便愁煞了人,今年才算好些。 再加上受灾害影响,各地收成锐减,国库只出不进,户部来哭了不止一回,可不就一日日成了皇帝的心病了吗? 当年会严惩罗进贤,除了顶不住舆论压力以及怜悯灾区民众的惨状,他贪污的那一笔笔银子也是重要原因。 可这家伙嘴硬的很,在三司监牢待了两月有余,受尽了苦楚,才总算吐了口。 当时那笔财产,已经算是巨额了,可没想到,罗进贤竟还留了后手! 也不知这一笔有多大。 能让罗进贤瞒那么深,定然不会比先前的少。 想到这里,皇帝眼睛一亮。 是了,他的嫡长子虽跟着一起被处死了,可次子和小儿子却还活着呢,罗进贤那老狐狸惯是狡猾,又怎肯将东西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真是放肆!” 皇帝似是被气到了,猛地一砸砚台,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殿内的人都慌忙跪了下去。 “来人,将曹国公与其次子薛敬传唤过来,还有崇文书院那边,冯清,你现在就带人过去,把罗二给我捉拿回来!” 020 宸贵妃万万没想到,吃个瓜竟然吃到了自家人头上。 眼看着皇帝已然下了令,一副要追查到底的样子,宸贵妃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也顾不得宫规宫训了,忙在帘后规劝道: “圣上,不可啊!” “曹国公乃是股肱之臣,祖祖辈辈都为大齐尽心尽力,怎可因几个刁民的陈词就派人上门捉拿,这不是让老臣寒心吗?” 话音刚落。 还不等皇帝说些什么,三司主事之一、左都御史刘雄便上前阻止道: “娘娘,此乃前朝事务,您听听便罢,再多言便是逾越了。” 言辞虽然委婉,却字字句句都在警告宸贵妃不可妄议朝政。 宸贵妃气的不轻。 这左都御史跟晏家一个鼻孔出气,恨不得她和大皇子都不好,自然希望曹国公府出事,不出来劝阻才叫怪事。 她干脆理也不理,只是冲着皇帝哀求: “皇上~” “好了!” 皇帝摆摆手,他心里记挂着那笔银子,忙出言安抚: “陈爱卿所言极是,既然是民意,怎可轻易冠上‘刁民’之称,必要还他们一个公道。爱妃,朕看你也累了,不如就先回昭华宫吧。” 言辞虽然柔软,却带着帝王威仪,令人不敢抗拒。 闻言,殿下三人感激涕零,忙对着皇帝山呼英明。 宸贵妃何其了解皇帝,他可不是因为区区宠爱便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看到眼下状况,知道劝不动了,索性也不挣扎了,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罢了。 左右结果未定,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等出了勤政殿,立刻给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 在心腹宫女匆匆出宫门的时候。 另一头。 刑部的人也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曹国公府,一路则快马往京郊的崇文书院赶去。 曹国公府这边。 在刑部尚书卫准带人围府之前,曹国公夫人罗氏刚把次子薛敬叫来主院,借着景阳侯府对她避而不见这件事,给苏若芸上眼药。 “……还未进门便是如此,等以后还得了。” 罗氏唉声叹气的。 “罢了,左右我就是一把老骨头,不敬便不敬了。我只是担心曼儿,她身份上本就委屈,这苏小姐看着又是个不容人的,万一让她发现玉照庵的事,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母亲放心,此事必定瞒的好好地。” 虽是这样说,因为母亲的哭诉,薛敬对苏若芸的厌恶又更多了几分。 他劝道:“至于您担心的事,那就更不会发生了。在儿子的心里,曼儿才是我的妻子,那苏若芸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您若是觉得委屈,就不必一趟趟往侯府去了,晾着她便是。” “这怎么好……” 虽说知道儿子一心扑在侄女身上,但见他在妻子和自己之间,果断选择了老母亲,罗氏心里不免有丝窃喜。 她生了两个儿子,可大儿媳不敢轻易拿捏,如今小儿媳还未进门,倒是先让她过了一把婆婆瘾,罗氏顿时满足了。 面上却贤惠道:“我知道你有这份心,但为了曼儿,该演的还是得演下去……”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紧闭的房门却被哐当哐当敲响了。 罗氏眉头一皱,正要斥责下人不懂规矩,心腹嬷嬷的声音便从外传了过来: “夫人,二公子,你们快出来看看吧。” “府上被刑部给围了,说要捉拿国公爷和二公子去殿上呢。” 罗氏:!!! 薛敬:!!! 母子俩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 可嬷嬷言之凿凿,两人也不敢耽误,忙匆匆去了前院。 等二人到的时候,果然见刑部卫大人带着一干士兵,已将前院围满了。 曹国公正与卫准周旋,世子夫人华氏则在次间候着,见两人过来,忙匆匆迎了过来。 “老大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 华氏知道婆婆这人表里不一,贯是个笑面虎。可见她忌惮着宸贵妃,不敢对自己这个贵妃之妹如何,便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她再想不到,婆婆竟能瞒着家里人,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卫准嘴巴紧探不到口风,她可从姐姐那里收到消息了,曹国公府竟敢窝藏逃犯! 窝藏就算了,竟还把人藏在天子脚下,明晃晃安置在崇文书院里,这不是脑子有疾吗? 而能做出这种蠢事的,除了婆婆还能有谁? 哦,小叔子估计也能算一个。 关键。 皇帝若轻轻放过便还罢了,今日这架势,恐怕没那么容易躲过去。 想着,华氏叹声气,忙不迭将事情说了。 “贵妃帮忙从中调和,竟还被申斥了。她也帮不上半点,只能匆匆将消息传出来。” 华氏道: “世子一收到消息,就派人往京郊去了。只是人前脚刚走,卫大人后脚便到了,书院那边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娘,先不论对错,这事可大可小,若是爹和世子都折进去了,咱们公府就算完了。” 华氏深知,以薛家荣宠,再有贵妃周旋,这事还到不了这一步。 但她心里有个更加双赢的主意,便模糊不清的说了这番话。 而这招果然奏效。 罗氏乍然得知这事暴露,本就心慌意乱,再听贵妃都被申斥了,而圣上还派了卫大人亲来,那七分的慌张立刻就成了十二分。 护犊心作祟,也顾不得怕了,一听卫准又在催促,知道拖延不下去,便带着次子一同走了出去。 “卫大人,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国公爷和敬儿都不知情。要拿就拿我,还请您放过他们父子。” 都到了这个地步,罗氏的表演欲仍旧旺盛的很,堂堂国公夫人,竟学了戏子做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 华氏在次间听得直翻白眼。 好在罗氏人虽蠢,却是个爱子心切的,生怕连累了两个儿子,竟直接按照她所想的那般,将这事扛了下来。 华氏不免松了口气。 那宫女虽说的含糊,可华氏也猜得到,必是那刁民口中的银子作祟,才让皇帝这般重视,曹国公府反倒是次要了,而有了“主谋”,其他人便可无忧了。 然而,她这口气,还是松的过早了。 她都能想明白的,曹国公焉能不知道,所以发妻这举止,在他眼里实在是蠢,忙出言申斥。 可已经来不及了。 卫准这人一向刚正,又只忠于皇帝一人,谁的面子也不卖。因此,一听罗氏的话,也不管曹国公如何帮她辩解,直接让人将罗氏也看守起来,一同带往宫里。 刑部来人可没避着人。 这么会儿功夫,国公府外已经热闹起来了。 虽说没有定罪,卫准并没有对三人做什么,仿佛只是请他们进宫一趟,可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再加上有心人故意散播,围观的百姓不免议论起来—— “听说了么?这薛家竟然窝藏逃犯!窝藏的还不是别人,而是那罗进贤的子女!” “罗进贤那个大贪官,人人得而诛之,这薛家竟还帮着他?” “真是可恨,枉我敬重薛国公为人公正,看来也不过如此。” “呸,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要我看,圣上就该判他们跟罗进贤一样的下场,这种贪官污吏,就该全杀光才对!” “杀光!杀光!”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 慢慢的,那议论声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杀光”,不仅如此,还有人带了臭鸡蛋烂菜叶过来。 他们不敢惹金刚怒目的曹国公,便专往罗氏和薛敬身上扔,等两人赶到宫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宫女不得不匆匆带着罗氏换了身新衣,等紧赶慢赶去到勤政殿的时候,罗氏已是三魂去了七魄,人都吓麻了。 要问后不后悔,那当然是后悔的。 仅仅为了哥哥的一句嘱托,便斗胆救了侄子回来,没想到竟连累薛家至此!想到百姓们一口口的“杀光”,罗氏魂都没了!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不能看着这些人去死。 而且—— 就算侥幸活下来了,这事因她而起,薛家人又该如何看她。 秉着这样一个念头,罗氏虽说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却在进殿之后,麻溜地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皇上,这事都是臣妇一人所为。” “是臣妇受不了哥哥哀求,在路上换了侄子的身份。也是臣妇担心侄儿过得不好,这才逼着敬儿隔三差五去给他送东西,还以性命威胁,不许他透露出去。” “一切都是臣妇的错,求您放了国公爷,放了敬儿,他们对换人的事不知情,一点也不知情啊!” 罗氏说的大义凛然,情真意切。 见状,薛敬牙关紧咬,又感动又羞愧,却不敢出口说什么,生怕浪费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至于曹国公。 来之前他还觉得妻子冲动,想着窝藏逃犯虽然是重罪,可依公府的地位,虽说有些麻烦,未必不能保下所有人。 可等上了殿,见到皇帝的面色,曹国公便深知完了。 今日这事,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皇帝必会找个人顶罪。想到满府的儿孙,曹国公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多言。 然而——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会以曹国公夫人独自认罪了结的时候,下首的陈老汉却指着薛敬,颤巍巍“咦”了一声。 021 “这个人,就是薛家二郎?” 陈老汉眉头微皱,一边细细打量薛敬,一边嘴里喃喃道: “可是两年前在桃花村,正好赶上一户人家迎亲,那聘礼第一抬走到村尾的时候,最后一抬还没进村子,阵仗可不是一般的大,因此老汉记得特别清楚。当时还不知是哪家大户娶亲,只是觉得长辈有些不知礼,竟挑了闰三月这样的霉月嫁娶,实在是不讲究。为此老汉还特意看了看新郎,长得十分俊俏,不就是你吗?” “可你……怎么可能……” 越念叨,老汉声音越低,似乎真的困惑不解。 毕竟薛二郎与苏若芸定亲的事,京城几乎人人皆知。苏若芸因着大公主的关系,在太后面前也算得宠,当时亲事下来的时候,还被太后赐了玉如意的。 陈老汉既然要状告曹国公府,别的先不说,这种人人皆知的消息,肯定是能查得到的。 他这是为何疑惑,自不必多说。 而陈老汉话音刚落,殿内人的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薛敬率先反应过来,指着陈老汉气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婚礼,根本没有的事!” 薛敬是真冤啊! 他是胆子大,要不也不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做出替换罪犯的事。 可他再傻大胆,也不会胆大包天到明晃晃迎娶表妹,那不是找死吗? 这人分明是在冤枉他!是故意的! 薛敬气的不轻。 偏偏他又解释不清,只能一句一句喊着冤枉。 而在薛敬大声喊冤的时候,罗氏与曹国公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 罗氏是觉得一片慈母心被辜负了。 至于曹国公。 曹国公都要气炸了。 老妻和儿子瞒着他做出这样的事,已经很让他头疼了,偏偏儿子这么大胆,迎娶就算了,还让人抓到了把柄! 桃花村。 曹国公对这个村落有些印象。 因为遍植桃花风景很好,十分适合踏青游玩,几年前特意买来并到了一处庄子里,而那个庄子就距离玉照庵不远。 他和罗氏是一样的逻辑,觉得陈老汉既然敢在殿上说,必不会有假,要不然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哪会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刁民”还会使诈。 当然—— 心里再如何认定儿子撒谎欺瞒了他们,面上是肯定不能承认的。罗氏已经是主谋了,难道还要再折一个薛敬? “皇上明鉴!这刁民定然是被人指使,故意针对曹国公府的。” 曹国公对着皇帝大喊冤枉: “敬儿熟读圣贤书,又怎会做出无媒苟合之事。他和表妹先前都没见过几面,只是不敢忤逆母亲,多次帮忙才熟悉上的,绝没有合谋换人!皇上,您可要给臣做主啊。” 一家三口哭哭啼啼,甚至搬出老祖宗来,以显示府中对皇帝的忠诚。 而陈老汉像是被吓到了,浑身抖了抖,趴在地上连连道: “定是我看错了。” “是我胡说八道。” 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更显得曹国公府是以势逼人的那个,把曹国公气的够呛。 一旁的刘雄觑了眼皇帝的面色,却是幽幽开口: “没记错的话,上届春闱,因那书生撞柱死谏之事,群情激奋,第一次殿试没成。隔了两个月,也就是闰三月九日,罗进贤的罪彻底定了,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圣上才又召集贡士新开了一场殿试。” “薛二公子,明明你当年最难的会试都过了,却偏偏因病缺席了第二次殿试。圣上对公府一向优容,就算是您病中写的文章,也必定会给个优,你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言下之意,是病了还是另有他事,除非有个解释,不然真的说不清。 可—— 解释…… 薛敬苦笑。 表妹身子虚,在换身份后不久,便在路上大病了一场。薛敬实在放心不下,便连夜赶去陪伴表妹,直到她恢复了,才一同回京,为此还错过了殿试,挨了母亲一顿训斥。 而知情人罗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顿时意识到,那刁民是在使诈。 哪有什么婚礼,根本对不上! 况且,他连新娘是谁都没说,也没有明确时间,他们却先入为主,以为薛敬真的被爱情冲昏头脑,为了让表妹安心,偷偷在外办了个婚礼,让这老头捉到了把柄。 可这又要如何解释? 说与不说都是承认了薛敬参与此事,罗氏正想捏造个起不来床的病名搪塞过去,却被皇帝猛然砸落的笔洗惊的浑身一抖。 “混账!” 皇帝怒道:“到了殿前都敢糊弄朕,曹国公,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得不说,刘雄能做重臣多年,眼力见是一等一的。 只看皇帝的反应,是一个人做得还是两个人做得,是出于什么原因做的,都不重要。 皇帝只是需要一个由头。 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严审薛敬,乃至拷问知情人罗二的由头。 毕竟,一旦罗氏承认罪名,这事还是很容易定罪的,那银子的事又该怎么审问下去? 而陈老汉,偏偏就挑起了这个头。 哪怕漏洞百出,哪怕冷静下来后想想,十分可笑。 想着,刘雄不由得瞥了陈老汉一眼。 他跟曹国公虽不是一伙的,却也有同样的想法,这老者必是有人指点过的。 果然—— 曹国公世子最终没有来得及阻拦什么。 在冯清带回罗文永兄妹,并且证实罗曼儿已经有了两月身孕之后,皇帝立刻下令,命曹国公一家禁足府中思过,直至事情了结。至于涉事四人,由三司分别关押进三司卫,务必要问出事情真相,以还百姓一个公道。 闻言,三司主事交流了个眼神,已然有了默契。 三司卫不比诏狱,便是曹国公也插不了手,要怎么做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而听到三司卫,终于反应过来中计了的曹国公,脸色已然白了。那四人更是抖如筛糠,一边大喊着饶命,一边被人无情拖了下去。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皇帝心情极好,他越过如丧考批的曹国公,亲自上前,将陈老汉虚扶了起来。 陈老汉一脸激动,高呼圣上英明。 只是等一站起来,瞥到立在左前方的曹国公时,整个人却如兔子见到狼一般,控制不住发起抖来。 见状,皇帝不免安抚:“老人家莫怕,朕亦痛恨罗进贤,这件事,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圣上仁厚爱民,草民自然相信圣上。” 陈老汉恭维道,语毕又话音一转,惶恐道: “只是草民方才好似说错了话……草民倒还罢了,能见到圣上一面,便是死也值得了。可是草民的家人……” 说着,还瞥向了曹国公。 什么意思,不言自喻。 见状,要不是场合不对,刘雄险些都要笑出声来。 曹国公却是气的一佛二跳三升天,这刁民害的薛家不浅,竟还敢要保证! 真是欺人太甚! 可别让他抓住背后是谁指使的!他的妻儿此番进了三司卫,定是要遭大罪了,他势必跟此人没完。 偏偏皇帝此时心情正好,都走完九十九步了,也不介意在这番恭维后,将“爱民如子”的最后一步走完,闻言便立刻道: “老人家放心,天子脚下,还没人敢对朕的子民做什么。你且安心家去吧,必没有人敢对你们做什么,曹国公,你说是吧?” 曹国公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却不得不拱拱手,附和道: “圣上所言在理,老臣受教了。” 他现在,何止是不敢对这刁民动手。 有了皇帝这番话,他甚至得保护好这位和他的家人,不然一旦出了什么事,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欺人太甚! 真是欺人太甚! 眼看着曹国公都要气晕过去了,陈老汉终于收手,又恭维一番,便带着两个子侄退下了。 “里正,您刚才可真是这个!” 等走出大殿,眼看小太监离的有些远,其中一个才大大松了口气,冲陈老汉比了个大拇指。 “我见了皇上,连一句话不敢说,要么您能当里正呢。” 陈老汉闻言摸了摸胡须,但笑不语。 他是个粗人,虽说读了些书,却没什么作为,唯一读出些名堂的儿子,却因过于刚直,在举报贪污前夕,在那场水灾中死于人祸,连带着老伴和大孙子也死于非命。 他这个做老子的,总不能比儿子差。这几年独自带着小孙子生活,算得上艰难,是凭借一股气才支撑到了今天。 好在遇到了苏侯爷,不仅指点了他面圣的那番话,还给了他两个能让孙子上进的机会。 能上进好啊。 陈老汉缓缓往外走着,又恢复了老实憨厚的模样,等走出这道门,他就谁也不认得,谁也不知道了。 三司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四人被关押进三司卫之后,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都扛不住酷刑,分别吐了口。 只是,却没问到真正想要的。 这自然是不行的,刑罚便继续下去,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而从耳目那里得知三司卫的情况后,苏贺南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等到第二日傍晚,得知妹妹从宫里下值回来,更是迫不及待的将人叫来了主院。 022 “妹妹,我已从同僚那打听到了,薛敬不仅救下了他表妹,两人还早就珠胎暗结,如今肚子都两个月了。” 苏贺南放下茶盏,面上带着怒意。 “那薛敬还亲口承认,是为了她表妹才挑选了好性儿的你。曹国公府真是欺人太甚,将我们苏家当什么了。” 三司卫主要问的是银子的下落,以及当年换人的情况,自然不会深入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无所谓。 此时已快到晚饭时间,苏糖正醒着,由林氏苏若芸两人哄着玩乐。苏贺南深怕女儿整日为姑姑的婚事忧虑,因此吃不好睡不香,耽误了成长,自然要先当着她的面,把这些消息说清楚。 果然—— 听到这个“坏”消息,还没等苏若芸作出反应,苏糖已率先欢呼起来。 【哇!哇哇哇!!!】 【震惊我一万年!这是什么神仙发展……竟然有人发现了罗家兄妹的存在!举报到皇帝面前就算了,还问出了渣男贱女的奸情,牛啊牛啊!】 【依照我爹护犊子的脾气,肯定要直接退婚了。退婚好啊!姑姑再也不用去当冤大头了,可以找一个真心对她的郎君,做一个幸福的小娘子了,真好!】 【嘻嘻,这一切都是我娘的功劳!自从我娘命运被改变,这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她可真是个福星,嘻嘻。】 闻言。 苏若芸:??? 苏贺南:??? 林氏:!!! 林氏此时正对着女儿,按理是不该笑的,可她实在忍不住,便只能将襁褓竖着抱起来,确认女儿看不到了,才放任嘴角肆无忌惮的咧到耳朵根去。 见状。 苏贺南:…… 不是? 乖女儿,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这一切明明都是爹辛辛苦苦安排人,又是调查又是弄证据又是让人告御状的,紧赶慢赶才做成的好不好!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你娘的功劳呢? 好气啊! 偏偏他又不能说。 这一刻,大度的景阳侯难得吃起了醋,表示酸了酸了。 而对上苏贺南幽怨的眼神,林氏摸了摸女儿的后背,回了个得意的表情。 一旁,难得看到大哥吃瘪的苏若芸,原本想跟嫂子一样笑出声的,可眼下苏家人都得了个任务,要在苏糖面前努力当好戏精,不让她看出破绽来。 如此,她只得努力回想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半晌,终于露出一个愤怒又伤心的表情。 “好一个薛敬!大哥,我要跟他退婚!” 苏若芸戏精上身。 她拳头紧握,将被欺辱的反应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但要退婚,我还要让薛敬和薛家统统付出代价!他们怎么欺辱我的,我就要怎么还回去。” 【对对对!还回去!】 一听这个,苏糖可就不困了,兴奋的直挥小拳头。 【渣男贱女人人得而诛之,可不能让他们好过!】 这话一出,苏贺南也顾不上吃醋了,嘴角勾起一个隐秘的笑容。 天可怜见! 演了那么一场戏,可真累人!总算说到他今日要说的重点了。 “退婚是必然的,至于报复——” 苏贺南眯了眯眼:“眼下他们都在三司卫里,不好下手,不过为兄倒是打听到一些消息,说出来让你们乐一乐……” 说着,他便把四人的惨状描述了一遍。 自被抓进三司卫,这四人算是遭了大罪了。 作为被审问的重点,罗文永兄妹自进去后,各种酷刑便轮番来了一遍。 鞭笞、滚钉板、夹手指…… 越痛越难受,越给他们上什么。 苏贺南虽没亲眼见,但据他那同僚所说,两人如今已是伤痕累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特别是小罗氏。 虽说怀着孕,审问的人却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给她哥哥上什么,便如样给她来一遍。 她自然是受不住的。 昨夜行刑后没多久,肚子里的白眼狼便保不住了,小罗氏直接流了产。 偏偏当初银子的事,罗进贤并没有向她透露半点,而罗文永又学他爹嘴硬,不肯说明银子的下落。因此,哪怕看到她下身出血不止,狱卒们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让提前安排好的大夫诊治了一番,确保他们受尽苦楚又不至于轻易死掉。 不过,大夫再厉害,也挡不住酷刑的伤害! 到了今日,那小罗氏已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了。 得知这个消息。 所有人:!!! 呜呼!!! 苏糖更是激动地尖叫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那小白眼狼就这么没了?】 【上辈子多得意啊!口口声声说姑姑破坏了他们一家,呸!没有姑姑,他就是个见不得人的野种,这不,这辈子跟着罪人娘,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了,真是喜闻乐见。】 【不过这么轻易就噶了,属实让我有点慌啊,难道命运又能改变了?】 【不行不行!苏小糖你不能这样想,忘了前面三辈子的教训了!奋斗是没用的,还会加速死亡!所以,还是好好喝奶,躺平当咸鱼吧。】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觉醒了奋斗之魂的苏糖,翻了个面,又说服自己继续咸鱼躺了。 苏家人:!!! 没有怒而不争,只是觉得心酸。 女儿\\侄女受伤得有多深啊,竟被那所谓的命运吓成这样,连一丝反抗的胆气都没了! 护犊子的苏家人,又默默心疼起来。 心里百般滋味,为了安慰女儿,苏贺南嘴上却没停,又继续说起了薛敬母子俩的遭遇。 他们并不清楚银子的下落,又背靠着曹国公府,因此狱卒们并不敢像对待罗氏兄妹那样,肆无忌惮地折磨他们。 不过两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富贵人,从没遭过什么罪,三司卫又是进去一遭便要扒层皮的地方,哪怕手下留了情,两人依旧受了不少的折磨。 听说原本口口声声护着侄子侄女的罗氏,仅仅一个时辰时间,便彻底改了口,转而对两人破口大骂起来。 骂他们连累了自己,骂他们是害人精,懊悔不该帮他们…… 而听到母子俩的这番遭遇,不得不说,屋子里的人属实是出了一口恶气。 爽了! 让他们算计苏若芸! 活该! “照着圣上的脾性,他们母子不是重点,又有曹国公的面子,遭过一番罪后,顶多判个流放。” 苏贺南喝了口茶,话音一转,又道: “至于罗家兄妹,那就要看那笔银子有多少了。若是足够充裕,惹得圣上高兴了,估摸着也不会要了性命,顶多是比原本的徙刑多个三五年。” 【那他们四个怕是能一同上路了。】 【毕竟,这笔银子可不少,足足三十万两呢。当年就是靠着这笔银子,男主才猛地翻身,再也不用为钱财的事发愁,为此后面还厚赏了罗文永和薛敬呢。】 苏贺南话音刚落,苏糖的声音便又响起了。 而听到三十万两的巨额数量,屋内三人都是一惊。 乖乖,国库一年才收入多少? 这罗进贤可真是个硕鼠!得亏他就一个头,要不然,就照着他贪污的数量,杀十次都不够偿还的。 正想着,就听苏糖继续道: 【罗文永可不是多有骨气的人,要不了两天估计就能承认了,真是便宜皇帝了,白得这么大一笔银子。不过这样也好,没了罗文永献银,男主又要想办法从别处找发家银子了!】 【就是可惜了,便宜了薛敬那个贱人!姑姑可是三辈子都被他下了绝育药呢,仅仅流放算得了什么,最好让他路上受冻病死,被水淹死,没东西吃饿死……哼!】 被愤怒裹挟着,苏糖嘴上不停,开始画圈圈诅咒渣男厄运缠身。 而听到苏糖的话,林氏和苏若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高兴。 那什么男主,还有既定的命运,她们不清楚有多难对付。 但是能把他原本的财路斩断,总是有些效果的……吧? 至于苏贺南。 他在猜测到几人的命运后,原本已是安排好流放路上该怎么折磨他们了,现下听到女儿提起绝育药,不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 现在想这个还有点早,要判罪,至少得等到银子被弄出来,少说也要一个月呢。 还是退婚的事比较要紧。 京城里耳目众多,只要不是特意隐瞒,发生了什么,几乎不出一晚,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这次的事也是如此。 银子的事被皇帝下令瞒下了,但薛敬母子俩被抓进三司卫可是事实。而小罗氏的存在,以及陈老汉的那番话,刚好给这次的事找了个很好地理由。 这般,下午的时候,围绕着薛敬小罗氏的香艳传闻,便已在京城传播的沸沸扬扬。 但薛敬可是个有主之人。 人们的目光,自然就转移到了景阳侯府身上。 大众可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 而依照这时候的逻辑,这顶多算是一桩艳事,只是薛家做得更过分一些罢了。曹国公府又权势赫赫,便是这样的罪,都没影响府里其他人。若是换做一般人家,未必会因此事就放弃这门好亲事,说不定还会帮着一起将薛敬捞出来。 可景阳侯府是一般人家吗? 捞人?继续亲事? 呵呵,想多了。 苏家不仅要退婚,还要敲锣打鼓,高高兴兴的退婚! 023 京城分区明显,早就形成西贵东贱的格局。 世家大族,或是有些根基的人家,早早就在西区买了宅院置了府邸,以跟那些平民区分开来。景阳侯府和曹国公府作为开国功臣,自然也是如此。 而西区这块,向来是安安静静的,即便周围就是繁华闹市,也没人敢在此地喧哗。 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一大清早,最北端靠近皇城的巷子里便热闹起来,锣鼓喧天的,间或有喜庆的唢呐声传来,引得不少正在吃早饭的邻居十分好奇,忙派遣府中下人出门打听。 然后便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景阳侯府要去退亲! 退亲就算了,他们还请了只有在大喜日子才会请的喜庆班子,还是两班! 等等…… 听到下人们的汇报,这些邻居还以为是下人听错了,在胡乱糊弄自己。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谁家好人退亲的时候,会请喜庆班子来庆贺啊?都恨不得晚上匆匆办完,生怕让太多人知道了。 而且,退婚…… 顿时,饭也不吃了,书也不读了,鸟也不喂了……一个个想起近来流传甚广的薛家的八卦,以及针对景阳侯府的种种猜测,如同闻到油味的老鼠一般,兴奋的不行,恨不得立马跑过去围观。 而等这些人赶到的时候,苏家人才刚刚离府,正带着喜庆班子往曹国公府赶去。 这还有什么说的。 自然是跟着看热闹了。 一群人如同瓜田里乱跳的猹。 而苏家也促狭,明明同在西区,明明跟曹国公府只隔了两条巷子,却偏偏带着那两班喜庆班子,从西城绕到东城,又从另一条道绕回来。 而且,一路敲锣打鼓,每引起一拨人追随,便要将薛家的光辉事迹说一遍。 什么忘不掉表妹还要跟苏家定亲,什么为了表妹铤而走险劫囚,放走的还是大贪官的儿女……等等,把薛家的面子里子踩了个底掉儿。 因涉事的是两大权贵,又牵涉到著名的大贪官罗进贤,吃瓜大队自然就越来越多。等返回到西城的时候,已经形成一个十分庞大的规模。 而早收到消息的曹国公府管家,在听到小厮的汇报之后,惊的浑身一激灵,忙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跑进去找曹国公去了。 “国公爷,大事不好,您快出去看看吧。” 管家声音都颤抖起来,忙不迭把事情说了。 把曹国公气的够呛! 等紧赶慢赶跑到府门口,果然见外头人山人海,只有最正中留下一片空地,而喜庆班子刚好换了一班,又热情洋溢的吹起了唢呐。 “苏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国公指着笑眯眯的苏贺南,气道: “敬儿只是一时糊涂!况且,我们同为公侯府,本该留些体面,何至于把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体面?” 苏贺南摆摆手,止住了后头的乐声,脸上的微笑也拉了下来。 “国公府还知道体面二字怎么写?我还以为你们府里个个脸大,不知道何为道义,何为羞耻呢!” “你!” 曹国公你了半天,到底理亏,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贺南却有很多话说。 “我只问你,你们薛家何时来苏家提的亲?” 不等曹国公回答,一旁人群便稀拉拉响应——前年四月。 两大公侯府结亲,又那样隆重热闹,还得了太后赏赐,可没少引起热议。 谁能想到,竟会退亲收场。 “没错,是前年四月!” 想到妹妹上辈子惨痛的经历,苏贺南牙关紧咬,恨得不行: “贵府公子闰三月便甘冒大不韪接回表妹,转头一个月不到,却撺掇母亲上门提亲,说什么心仪我妹妹。也不知道是真的心仪,还是看着我景阳侯府做事低调,看着我妹妹性情好,以为我们好欺负,故意找个冤大头来?” 这话一出。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议论。 看向曹国公的神色也都奇怪起来。 确实啊。 还什么“一时糊涂”! 薛敬此举……分明是用心险恶。 曹国公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母子俩虽未与他通气,但曹国公了解他们的为人。只是之前忙着捞人没往此处想,此时倒是反应过来,不免有些沉默。 见他无话可说,苏贺南的怒火更加旺盛: “那罗进贤害了多少平民,薛敬竟为一女子违反律法,这是对朝廷不忠;又撺掇自己的母亲帮着撒谎,做下错事,这是对父母不孝;为了一己私欲,牵连无辜女子进来,险些毁了我妹妹一生幸福,这是对人不善……如此无道义无担当,心思恶毒的男人,也配做我的妹夫?” “曹国公,我苏贺南今日不是被流言逼着来退亲的,我是看不上你家儿子,主动来毁这门亲事的。” “能跟这种人脱离姻亲关系,是苏家的喜事!庆事!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可那又怎样?我偏偏要在国公府门前吹上三天三夜,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嫌弃你家二郎人品不端,不齿与之为伍!” 说着,苏贺南便是一扬手。 喜庆班子也心领神会,又欢天喜地地吹奏起来。 那些围观百姓,原本听了苏贺南这番话,有些被惊到,被这乐声一醒神,终于反应过来,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 声音震耳欲聋。 也让曹国公的面色越发不好。 他虽生了个混账儿子,骨子里却是正直的。苏贺南这番质问,已让他有些抬不起头,觉得十分愧对苏若芸,再说不出不要退婚的话。 可—— 喜乐吹上三天三夜? 这简直把国公府的面子往地上踩! 而且,他儿子虽犯了大错,有薛家在,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另谋出路。可苏贺南这大张旗鼓的一闹腾,薛敬算是在京城里出名了,还谋个屁的出路! 恐怕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曹国公自然是接受不了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 “我知道你在气头上,可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为了一女子,何至于此?” 曹国公的人品,苏贺南还是很敬重的,也清楚这事他并不知情。 可他这番话,却是怎么也无法认同。 “那不是随便一女子,那是我的妹妹,是我的家人!” 若连家人都护不住,他也枉为一家之主! 说着,苏贺南拱拱手。 “至于交情,今日退婚后,两家便如同陌路,不必再往来了。” 见苏贺南连绝交的话都说出来了,曹国公不由得浑身一震。 良久,知道拦不住了,也不想再继续丢人,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准备另想办法,挥手让管家拿了庚帖出来。 到此,退亲的事便热热闹闹的完成了。 可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 半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懿旨。 太后特意申斥了薛敬一番,并赞扬苏贺南一心保护妹妹,若天下的哥哥都能如此,便是女子们的福气了。 如此举动,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大公主的缘故。 人们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人家苏若芸可不止是侯爷的亲妹妹,还是公主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呢。 他们是怎么昏了头,竟觉得这样的女子会忍下屈辱,继续为了所谓的名声,和薛敬那样的烂人在一起的。 况且,名声? 有太后撑腰,人家又是亲哥哥光明正大的退的婚,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闺阁女子不由得羡慕极了。 与之相对的,曹国公府却是一片凄风苦雨。 人没捞出来,现在人人都在议论薛家,曹国公府彻底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原本还想着,等晚上没人,威胁利诱一番,让喜庆班子自己走的。 现在却是行不通了。 人家太后都发话了,你在这时候赶戏班子走,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脸也丢尽了! 不过—— “爹,这次的事,会不会有苏家的手笔。” 听着外头喧闹的乐声,世子眉头皱皱,可他这两天一直在追查,虽说有这个猜疑,却是一点证据也没有的。 显然,曹国公也知道这一点。 他缓缓道:“罗进贤那老匹夫,贪下的可不少。若是苏贺南提前知道,何不拿去邀个功,趁着圣上高兴,也能趁机让薛家栽跟头……” 不得不说,曹国公虽少了些急智,但浸淫朝堂多年,该有的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只不过,任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苏贺南有个能剧透的女儿。 为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苏贺南是能低调尽量低调,哪怕是功劳,他也不屑去领。 要不是实在看不惯薛家,想为妹妹出一口恶气,他甚至不会亲自来走这一趟。 没想到,倒是成功达成目的。 在曹国公心里,苏家俨然是无辜之人了。 “我和苏贺南相交多年,知道他这人言出必行。今日这事虽过分,到底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过,这一口恶气出了,日后便也不会再找敬儿的麻烦。” 说着,曹国公叹声气,拍了拍长子的肩膀: “绍儿,此事是你弟弟牵累了你,不过他也是被情迷了眼,你可切勿怪他。你放心,若是再有下次,为父绝不姑息。” “父亲哪里的话。” 薛绍暗暗松了口气。 爹娘一向偏心幼弟,这次的事可让国公府受损不少,不过能让父亲因此愧疚于他,倒也不算亏。 面上却道:“父亲放心,儿子这几日便找好侍卫,等过几日判了流放,定让他们跟紧母亲和弟弟,保证不出什么差池。” “那便好。” 曹国公一脸欣慰。 折了小儿子,让他这几天颜面尽失,已是两三夜没合眼了。 好在,他还有个大儿子。 如今罗文永已经吐口,等宣判下来,他也能彻底放心了。 不得不说,他这颗心,放下的有些太早了。 薛绍虽对弟弟不满,选侍卫时却尽心尽力,毕竟流放的人里不只有弟弟,还有他的母亲呢。 可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 024 就如苏贺南猜测的那般,四人全都被判了流放,只是时间长短不同。 而能离开三司卫,受够了酷刑的四人也都激动地不行,根本不敢抱怨,忙不迭就上路了。 偏偏,曹国公府虽上下打点了,也派了侍卫跟随,却不能明晃晃帮忙,该走的路还是要他们自己走的。 其他三人还好。 罗曼儿身体本就娇弱,又是流产又是一番酷刑的,那身体底子更是磨坏了,人还没出十里关呢,就直接倒下了。 对这些流放的罪犯,官差是要保持留存率的,但死上六七个,也算不了什么。 因而,看到罗曼儿倒地,官差上去就是一顿抽,见她活不了了,便打算给上一刀,避免她装病的可能后,就直接丢下了。 可薛敬不愿意啊。 这可是他的真爱,他的白月光。 官差上鞭刑的时候,他就冲上去帮忙抵挡了,见官差要将人杀了一了百了,更是出言阻止,还拿出了曹国公府的关系。 见此,官差自然不会继续作恶人,反正薛敬说了不会拖进度,那就随他吧。 于是接下来两日,罗曼儿便由薛敬背着,一点点跟上了队伍。 第一晚还好。 等到第二晚,众人都睡了,不知从哪来了两条蛇,偏偏薛敬罗曼儿两人落在最后,偏偏两人都受了鞭笞,浑身是血,一时半会儿愈合不了。 许是被鲜血的味道吸引,两条蛇全冲了两人而去。 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曹国公惊的直接砸了饭碗。 因着府里走了两位主子,饭厅本就沉闷,这碎瓷声一响,更是吓得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长随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 “世子安排的大夫的确管用,那蛇又不算太毒,很快就清了,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他有些支支吾吾的,气的曹国公一拍桌子,催促道: “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长随瞟了一眼世子夫人,咬牙道: “只是那蛇咬了二爷的那……那个地方,不知是咬断了筋血,还是……还是麻痹时间太久,二爷今后……今后怕是不能人道了。” 至于本就体质差的罗曼儿,因为此事彻底噶屁,却还是将罗氏气的不轻,冲上去对着尸体一顿拳打脚踢,长随就没说了。 国公爷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可他留下的这个劲爆消息,已经将众人给砸懵了。 无论是曹国公,还是世子夫妇,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不能人道? 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华氏听了这腌臜话,侧了侧身子。虽说怨愤公婆偏心,也对近日的事颇有微词,可真听到薛敬的遭遇,还是不免晃神。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能人道,这意味着什么? 基本就废了啊。 世子也头疼,弟弟可还没成亲呢,没成型的私生子也早就死在牢里了。 不过,他关注的点不太一样: “怎么就这么巧,刚好有蛇,还咬了那种地方,侍卫可查了……” 长随摇摇头。 流放的可不止他们四个,人多嘴杂,这事又丢人,罗氏帮着隐瞒还来不及,又怎会大张旗鼓的让人去调查。 而等时间一过,许多东西已是毫无踪迹了。 听了长随的解释,世子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曹国公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突然出声道: “人要找死,天也不留,哪有那么多意外!” “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害成这个模样,竟还不吃教训!他母亲同样羸弱,又受了这么久的酷刑,怎么没见他孝敬母亲……” “父亲……” 像是知道世子要说什么,曹国公摆摆手,脸上尽是失望。 “不必多说,你母亲考虑的对,此事不必再查。” 不仅不能查,还要早早封口。 毕竟,圣上虽放过了其他人,国公府状况却算不上好。 门可罗雀就算了。 那些寻常的花宴、酒宴,很少再有人在风口浪尖上递帖子,显然是碍于那件事的余威,不敢在此时触皇帝的霉头。 而随着时间过去,好不容易薛家不再遭人热议了,若是此时再传出薛敬成了太监的消息,怕是又要沦为京城的笑柄。 他可不止这一个儿子。 想着,曹国公闭了闭眼,又如常拿起了筷子。 * 与曹国公府的凄风苦雨不同。 从收买的官差那里,得知计划成功的好消息后,苏贺南恨不得去府外放一挂鞭炮。 当然了。 放是不可能放的,他还得把高兴埋在心里,不让人发现端倪。 不过对着家里人,就没这个必要了。 自从心声的事出来之后,如今苏家已经形成习惯。除了最小的苏景深之外,无论大事小事,家里其他人都得到场,苏糖更是不例外。 这次也是如此。 而听到薛敬成了太监,其他人先不说,苏糖的笑声那叫一个震耳欲聋: 【乐死我了乐死我了……】 【什么叫报应!这就叫报应!让你给姑姑下绝育药,这下子不仅自己断子绝孙了,还直接成太监,哈哈哈哈!】 【还是爹爹会扎心啊,居然想到这招,太牛了,爱死爹爹了!】 苏家人:!!! 苏家人但笑不语。 尤其苏贺南,被女儿这么夸,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偏偏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那只是随手一做。 而他这随手一做,效果还是挺明显的。 没了姑姑婚事的困扰,满月之后的苏糖,睡的安心,又吃嘛嘛香,整个人如同一个小白团子,一天一个样。 等到冬日来临,大雪封城,她已是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的苏糖,因着家里人照顾精心,内里又是一个成年人灵魂,因而在身体方面,似乎也比寻常婴儿发育的快一些,在家里人的见证下,她已经学会抬头了,甚至还尝试着想要翻身。 当然了,失败和成功一半一半。 却已经很让家里人惊喜了。 考虑到苏小糖的身体情况,苏家人也不敢太让她逞能,万一伤着就不好了。 而随着苏糖一天天长大,林氏和苏若芸也像找到玩具一般,见天的研究给苏糖穿什么衣服,在两人的努力下,针线房业绩大增,一跃成为苏家新晋员工最多的地方。 这天,苏若芸从宫里回来,又给苏糖带了两套衣服。 不过,比起以往或可爱或搞怪的风格,这次的衣服就正经多了。 一套大红色,一套浅绯色,都用金线绣着如意纹样,边上还都镶嵌了一圈的兔毛,将苏糖柔嫩的小脸托在里面,又暖和又可爱。 “这是宫里的手艺?” 此时屋子里已经烧了地龙,倒是不用担心会冷。 因而,衣服一拿到手,待将里里外外都烘暖和之后,林氏便迫不及待地给女儿试了。看着那上面纹样的手艺,她有些爱不释手。 “嫂子好眼光。” 苏若芸笑眯眯的,解释道: “许是这些日子,我念叨咱们小糖糖太多次了,太后和大公主都可好奇了,都说要见见呢。这不,眼见着春日宴要来了,太后特意让蒋司针做了这两套衣服,说是要让小糖糖那天穿着去见她呢。” 怪不得这手艺这么好呢。 竟是蒋司针亲手做的。 不止如此,太后还给赏了些金银制的小玩意儿。 当然了,因为是赏赐给一个小孩子,太过扎眼,这次便只是私下里进行,很少有人知道。 不过即便如此,能让一个黄口小儿进宫,也算是隆宠了。 苏家可不会因为所谓的命运,便特意把苏糖拦在家里,不让她出去见人,就像女儿说的,万一改变不了呢,那这十七年恣意的活着,也不枉此生了。 因而,这会儿林氏才格外激动,忙不迭举起双手,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 末了却有些担心: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能在太后面前露露脸,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不过这天这么冷,宫里规矩又多,我真担心……” 苏若芸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握住林氏的手,说道: “你这个当娘的疼闺女,我就不疼侄女了?放心吧,我已经托公主向太后提了,到时便让顾阿嬷从旁照看着点,有她在,我看谁敢有一点怠慢。” 顾阿嬷可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一生未嫁,又救过太后的命,在宫里极有脸面,连皇帝都对她尊敬有加。 听到苏若芸求了她照看,林氏立马就放心了,一时间,心里就只剩下高兴了。 她看着女儿身上簇新的小衣裳,抱起来贴了贴她的小脸,笑道: “我们小糖糖还没半岁就能进宫见驾了,开不开心啊?” 【开心……】 【开心个鬼啊!】 苏糖撇了撇小嘴,无聊的吐了个泡泡。 她也就是不会翻白眼。 要不然,指定要给亲娘和姑姑表演一个花样多的。 【不说我还忘了呢,那门好亲事,就是这次春日宴定下的。】 【都是我那个大善人亲爹干的好事,非要救那个三皇子,这才引得圣上灵机一动,定下了这桩孽缘。】 【唉!现在又要旧事重演了,难啊!】 闻言。 林氏&苏若芸:!!!! 刚烘热身体,正往房里走的大善人本人苏贺南:???? 025 不是,上辈子男主那个臭小子的命,竟然是我给救的? 哪只手救的? 我这就把万恶之源给砍了! 苏贺南在心里直骂娘,只恨上辈子的自己脑子抽了,竟然昏了头跑去救男主,给女儿招了这么一桩孽缘。 一转头,又对上妻子妹妹投来的不善目光。 苏贺南:“……” 喂喂喂,别这么看着我啊,我也很懵逼的好不好? 苏贺南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挤到妹妹和妻子之间,仿佛没看到她们的眼神似的,一边厚着脸皮夸赞苏糖的新衣裳好看,一边笑着朝女儿伸手,想要将她抱在怀里,试图以此蒙混过关。 可两个女人哪里会让他如愿。 林氏趁女儿没注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抬手,就把襁褓抱到了另一边,特意离苏贺南远远的。 苏若芸就更直接了。 她嫌弃地推了哥哥一把,嘴上还嘟囔道:“哥哥可真烦人,又不是没位置,做什么非往我和嫂子身边挤。” 【就是就是!】 苏糖生怕火不够大,还奶哼哼地在一旁帮腔。 【坏爹爹,真是没眼力见,哼!】 坏爹爹苏贺南:“……” 得嘞! 好着的时候就叫人家爹宝,不好的时候就是坏爹爹了。 女儿的脸,可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啊。 不过谁让自己做错了事呢,这又是自己的亲女儿,能怎么办? 当然是宠着咯。 苏贺南理不直气也不壮,尴尬的呵呵两声,讪讪地坐到了对面的软塌上,这才继续刚刚的问话。 姑嫂俩虽说心里有气,但几个月过去,心中自有一番默契。 眼下气不气的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不能再走老路!因而,必须指引着让苏糖说出更多,以好早做防备。 于是,林氏三言两语便把刚刚的事情说了,还特意强调了春日宴。 “这是好事啊!” 为了挽回自己的慈父形象,苏贺南夸张地笑了笑,夸赞女儿道: “要不说我们糖糖人见人爱呢,瞧瞧,连太后都特意点名让她伴驾呢,这是多大的荣宠啊,一般人可没这个待遇……” 说着,苏贺南将女儿夸了又夸,言辞间狗腿味儿十足。 然而,苏糖并不领情: 【是哦,真是好大的荣宠哦!】 【赴一回宴,我就要变成皇子未婚妻飞走咯,飞咯~~】 苏贺南:…… 个倒霉孩子! 瞥见林氏又气愤起来的脸孔,妻控彻底不敢出声了,弯着头在那当无辜的豆芽菜。 可他不说,苏糖却被打开了话匣子,如同林氏所希望的那样,把事情都给嘀咕了出来: 【哎,未婚妻就未婚妻吧,都当了三辈子了,也无所谓了。】 【就是有点担心娘啊!上辈子姑姑平安无事,可娘却病着,根本没有赴宴这回事。这伙逆贼又是南疆潜伏进来的,来势汹汹,可杀了不少人呢。】 【又不是人人都像男主那样,有光环存在。出事的时候,不仅护在皇帝面前当肉盾,把一向忽视他的皇帝感动的不行,后面直接提高了他的待遇。还在被逆贼刺中的紧要关头,被爹拿杯子砸歪了长剑,人没事不说,还收获了一个重臣岳父……好处都让他占了,其他人却死的死伤的伤,虽说大多是宫人,但那也是人命啊……】 【哎!】 苏家人:!!!! 他们听到了什么? 刺杀? 竟然有人敢在皇宫里搞刺杀?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况且,刺杀的人还是南疆派来的! 对苏家人而言,南疆跟他们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初苏贺南的爹和大哥,可都是死在平叛南疆的战场上!苏家人挂满白稠缅怀亲人的时候,南疆那边却在敲锣打鼓庆祝,这让他们怎么不恨! 苏贺南早已收起了嬉皮笑脸,面上青筋骤起,眼睛也泛起红色,显然是有些情绪失控。 注意到这一点的林氏,慌忙将女儿翻了个面,背对着丈夫。她心里当然也恨,可当着女儿的面,却状若轻松地笑笑,接话道: “是啊,是荣幸。” “可得好好准备呢。” 她说的云淡风轻的。 可等三个人将苏糖哄睡,并唤来奶娘将小团子抱下去后。房门一关,苏若芸便率先沉不住气,说道: “竟然有刺客,这可怎么办?我原想着让糖糖在太后面前露露脸的,这下倒是好心办坏事了。嫂子,要不就说你们病了,贵人们忌讳这点,必是能推掉的。” 苏若芸没说的是,她心里一直有个担心。 照家人的描述,明年初便是林氏的死劫。 虽说靠着侄女的心声,已经成功帮忙避讳过去了,小三子和嫂子也都安然无恙,可万一呢? 谁知道那个剧情力量,会不会真的那么强大!已经不会再抑郁的林氏,会不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结束性命! 她可不敢赌。 又一时想不出旁的办法,只得用上了病退的办法。 可林氏却摇摇头,道:“你前脚才求了太后,后脚我们母女便都病了,这让人怎么想?” 况且,只病一个的话,该让谁病呢? 让她病的话,她身为一个母亲,怎肯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这比杀了她还难受,还不如跟着一起去承受危险呢。 可让女儿病的话,把孩子独自留在家里,即便有下人围着,她也不放心。宫内都乱了,谁知道宫外什么情况。 关键,南疆对苏家,那也同样是恨之入骨啊! 想着,林氏眯了眯眼,正要说些什么,便见一旁的苏贺南已肃了面容,沉声道:“不必报病假,都一同去。” 竟是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瞥见林氏望过来的目光,苏贺南冲她点点头,道:“夫人放心,这事交给我。” 有他在,必不会让家人受到伤害的。 还有赐婚的事。 那小子才多大,竟已经有如此心机,还想立功挣表现? 呵呵。 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 苏贺南的方法并不曲折。 景阳侯府驻守南疆的时间可不短,留有不少旧部。 苏贺南与旧部之间,一直是有联系的,这在京城不算秘密,连皇帝都知晓。况且当初老爷子立下规矩,不到战时不可贪恋兵权,以免招来灭族之祸,因而战争结束,苏家的兵权就已尽数上交,皇帝对他是相当放心。 这也是当初,听到苏家以谋反罪收场时,苏贺南如此震惊的原因之一。 如今倒是方便了他。 虽说朝廷已将南疆稳稳压制,但这弹丸小国向来爱撩贱,边缘摩擦有不少,偏偏犯完剑南疆便缩头回去,让人想追究都觉得晦气,只能来回巡守。 而旧部每月传来的书信里,自然也有这些描述。 以往因为不过分,便没有引起苏贺南的注意,如今倒是刚好能做借口。 苏贺南便挑了挑,拿出其中几份做得过分又不会泄露军机的书信,找了个借口,约了禁军统领高俨上门吃酒。 由于同是武官,关系自然近些,又临近年下,宴请吃酒的数不胜数,高俨也没觉得奇怪,接到帖子后便欣然赴宴。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听着苏贺南的话,再看了看他拿出来的书信,高俨才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酒都醒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苏贺南的用意: “苏贤弟,你是担心他们在京中有动作?” “不错。” 苏贺南抚了抚胡须: “……以往也有摩擦,只是近来动静大了许多。如今又临近年关,各处守备都松懈不少,南疆人自来狡猾,谁知道会不会来个出其不意。” 说完,见高俨皱眉沉思,苏贺南拍了拍他的肩: “高兄,我当你是自己人,才拿出这些书信来。虽说只是猜疑,不敢直接呈给圣上,生怕到时候落了空,反倒吃挂落,可京城守备何其重要!尤其是春日宴,四品以上的家眷,可都聚集在宫里,你这责任不小啊……” 言下之意,他重不重视没所谓,左右出了事也怪不上他,可高俨却不一样。 若是没事还好。 一旦出了差错,不仅皇帝会追究,那些高官怕也会有怨言。 果然—— 方才还只是迟疑的高俨,如今是彻底听进去了。 作为禁军统领,他始终记得一句话。 ——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而这件事于他而言,也只是多加强一道防备的事,并不算麻烦。 带来的好处却是数不尽的。 想到这里,高俨拱拱手,郑重道: “多谢贤弟,这个情我承了。” 有了这个事,接下来的酒自然是吃不自在了。 两人又匆匆碰了两杯,高俨便告辞离开了。 而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苏贺南终于露出个微笑。 高俨这人向来谨慎,这事又涉及他的乌纱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会允许发生。因此,方才那话,他必是听到心里去了。 而有禁军防备着,刺杀的事,基本就无碍了。 想着,苏贺南彻底放下心,转身去给妻子妹妹挑选女侍卫去了。 只不过—— 他的思路是没问题,可这颗心,未免放的有些太早了。 事情真能照着他料想的那般,十分顺利地发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