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筠卓凌初》 第1章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大朔国,平仁五年,上京城。 三月下旬,春风春雨,杨柳依依,春意渗进上京城的每个角落。本是惬意盎然的日子,上京城中今日却突然风声鹤唳、暗潮涌动。 兵器交鸣声若远若近,偶尔从街边小巷中传来的厮杀惨叫声,让紧闭门户的上京城百姓们个个宛若惊弓之鸟。 他们完全不能理解平日里平安和乐、繁华喧闹的上京城为何突然会变成战争旋涡的中心,内心里只求这场无妄之灾赶紧结束,自己和家人千万不要成为这场动乱中被无故殃及的池鱼。 战乱局势愈演愈烈,并未因太阳西落而进入尾声。 长空落日,孤烟摇摇,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倏然在空荡的长安街上空激昂飘荡,每一个沉重的踏步,都强烈地刺激着上京城每个手无寸铁的百姓的神经。 叛军大部队进城了...... 要说上京城中最战况惨烈的地界,当属文柏巷上的公主府了。数十具面目可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摆满酒席的庭院当中,清点尸体的程家军啧啧叹着可惜,不是为了脚下死状惨烈的人,而是那几桌未尽的精美菜肴。 “将军说了,要一个个检查死没死透,没毒死的就在心口补上一刀,抓紧时间!” “是!” 残阳如血,余晖的光线透过窗户上的菱形窗格,斑斑驳驳地映射在暮筠苍白麻木的脸上,明丽绝艳的五官没有半点生机,只有偶尔眨动的琥珀色眼眸,似乎还证明着她还残活在这世上。 自打暮筠被关进房间后,就一直瑟缩在房间的角落。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正常运转。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无时无刻不冲击着她的心底防线,心态几近崩溃边缘。 镇西大将军程致坐在院中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微挑的眉毛和抖动的二郎腿,无一不昭显着他的好心情。 “程致!我要杀了你!” 程致眼神微抬,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呦,还有没死绝的。 眸光微动,暮筠心中一颤,这声音,是大哥! 暮筠立刻趴着窗户朝外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天青色锦衣的青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持剑起身,如死蛇般晃动的剑刃虽直冲程致面门而来,但没有丝毫杀伤力。 程致冷哼一声,一个抬脚将青年手中软弱无力的剑踢飞,反手拿剑来了一个漂亮的回转,青年的喉咙瞬间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血流顿时如注,青年缓缓倒下,残喘的气息声渐渐消失。 一切发生太快,待程致看清青年的脸,他冷笑一声,“臭跛子,自不量力。” 程致嫌弃地将剑刃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可恶,又脏了。” “把公主房间的钥匙给我。”程致的声音阴冷如寒冬的冰凌。 亲信躬身将钥匙递到程致手上,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暮筠的房间。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尝尝亡国公主的滋味儿,可惜了。 暮筠靠着墙,身子慢慢滑坐在地,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下唇因咬得太过用力早已渗出斑斑血痕。 程致,你好狠,那是我的大哥啊! 她不敢再朝窗外看去,外面躺着的人,有她牵肠挂肚的亲人,有她推心置腹的好友,有前来真心祝贺她生辰的至交...... 等一下,丞相、永安候、兵部尚书,这些都是名副其实的保皇派。 暮筠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这场生日宴,她原本只想邀请家人和好友团聚的,是程致,是他特意邀请这么多保皇派聚集至此。 暮筠的心跳陡然加速,难道,他这是要造反? 如此的话,皇宫现在应该已然沦陷,造反的人,绝对不会对皇宫里的人心慈手软。 暮筠那双晦暗的眸子呆呆地望着房梁,心中的绝望无以复加。 她恨,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关心政事后知后觉,恨自己对枕边人失去了防范,没有提前将惨案阻止,导致外面那些无辜的生命葬身于自己的公主府,整个皇室都因自己那人面兽心的驸马身陷囹圄。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被推开了。 “怎么样?云岚公主,窗外的戏好看吗?” 程致嘲弄地挑起眉毛,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仿佛外面刚刚发生的杀戮,似乎只是为了刺激眼前女人而编排的小戏码。 暮筠扶着墙壁缓缓起身,正面迎着程致充满讥讽的目光,“程致,你杀了我吧。把我关起来,让我亲眼看你把我身边的人都杀光,你折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暮筠缓缓垂眸,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眷念,她亲近的人都死光了,留着她一个人在世上苟活还有什么意义? 程致面无表情欺身上前,用剑柄缓缓抬起暮筠的脸。 她微微仰着脸,晶白的肌肤倒映着如血的霞光,似是一方氤氲缭绕血丝的红玉。 下巴冰凉的触感让暮筠猛地睁眼,正面对上程致那冷若寒霜的目光。 她那双惑人的浅色眼眸里,一半是无尽的水色,一半是深邃的绝望。 暮筠赶紧移开视线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 程致眼眸微动,不受控制地倾身凑近暮筠的脸,想要亲自替她舔舐唇角的血痕。 眼看程致的唇紧紧贴近,暮筠猛然错开了脸。 程致猝然皱眉,哂笑一声收回剑柄,“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亲眼看我把你们暮家的江山抢到手里,你的皇室血亲死在我的刀下,待我日后登基称帝,我要让你亲眼见我夜夜宠幸妃嫔,真正体会生不如死!” 暮筠颤抖不已的身体骤然后退一步,父皇,你这是给我挑了什么驸马啊!他明明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压低着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程致,你我夫妻一场,为何如此待我?” 程致上前一步擒住她的下巴,“因为你不爱我,因为你背叛我!” 暮筠用力挣脱程致的手,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坐在地上。 她拼力强撑直起上半身,紧皱的秀眉里满是不甘和委屈,“我什么时候背叛你了!” 程致笑得嗤然,他随手掏出衣袖中府医的脉案扔在暮筠脸上,“我未曾碰过你,你为何有孕?” 暮筠睁大双眼,她何时有孕?她为何有孕?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和程致虽于数月前成婚,洞房之夜因程致喝醉并未成事,后又因他长期因公差外出,两人并未有机会行周公之礼。自己月信不准是常态,但她完全没有往自己有孕这方面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昨晚快马加鞭从边城赶回来后知道这个消息有多难过吗?呵呵,暮筠,你好狠心!” 暮筠眸色怔忡,她觉得自己好蠢,被算计这么久竟然都不知情。 “门口那几个死掉的暗卫是哪来的?你一个深居内院的公主哪来的暗卫?你在我背后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一连串的质问将暮筠堵得哑口无言,暗卫?秘密?临死前他竟然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致哥!” 一声婉转娇媚的女声从程致身后传来,程致微微蹙眉,神情中满是厌烦。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府中乖乖呆着吗?” “哎呀,我不是不放心你嘛,你看外面那堆尸体好吓人啊” 暮音音用力摇着程致的胳膊,脸蛋还时不时地往他肩膀蹭去。 当她看到瘫坐在地上的暮筠后小嘴立刻撅了起来,“你不是说处理皇姐吗?她怎么还在这呢!”奇快妏敩 暮筠轻笑一声无视了暮音音的表演,腹中突然的剧烈坠痛让她心下猛然一紧。 程致淡然地扫了暮音音一眼,要不是留她还有用,他现在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房门。 “皇宫密道图画好了吗?”程致语气冰冷。 暮音音踮起脚尖,用她那张精致可爱的俏脸挡住程致看向暮筠的视线,“早就画好了,程前哥已经移交给城守备军了。” 暮筠捂着莫名剧痛的小腹冷哼一声,“暮音音,你觉得你向程家投诚你就不姓暮了吗?你当真以为他们把你利用完你还有活路?” 暮音音脸色瞬间变得冷厉,她冲上前去扇了暮筠一个巴掌,这一掌,似是发泄了她这辈子对暮筠积郁的所有怨气。 “暮筠,你还是留点力气管好你自己吧!我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算个什么东西!” 暮音音怒气冲头,拿着公主做派扭头质问程致:“致哥,你怎么还不喂她喝鸩酒?” 程致面色明显不悦,这个女人现在是要骑到他头上吗? 正当程致快要发作,暮筠蹙着眉缓缓抬起那张半边微红的脸,她的五官明艳绝美,一双琥珀色浅眸宛若春日潋滟,她眉目之间虽满是黯然,毫无血色的唇角却微微勾起。 “程致,你知道我怀的是谁的孩子吗?是你的弟弟程前呀!” 暮音音的神色变得讶然,这暮筠是疯了吗?胡说八道些什么? 暮筠将暮音音的神情尽收眼底,呵呵,这件事果然是她的手笔。 也许,是那一晚? “嘶......” 暮筠痛苦地低头闷哼一声,一股暖流从暮筠的下身流出。 暮筠双眸紧闭,努力控制着眼眶里的泪水不要不争气地流出来。 那个和她有缘无分的孩子已经离她而去,或是因今天受到的惊吓,或是因刚刚那重重地一坐。她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不知道他月份如何,不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但是她要豁出去,即便她是死,她也要让那个杀她亲人、残害同袍、滥杀无辜、忤逆谋反的程家兄弟互相残杀不得安宁! 程致如遭雷击,他站在原地闭着眼睛紧皱眉头,尽管他表面淡定自若,但是手中颤动不已的剑还是出卖了他。 “前哥!你哥哥要杀了我,快来救救我和孩子!”暮筠瘫靠在墙角,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门外嘶喊着。 程致再也绷不住了,他的胸中翻腾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眉眼间的狠戾顿生,转身冲到门外对亲信怒声令道:“你把程前给我叫过来!” 说完,他随手抄起院中桌上的一壶酒,像一个暴怒的狮子一样冲回屋内,捏着暮筠的下巴将毒酒灌倒她的口中。 口中的酒散发着清香的桃花香,酒香曼妙醇厚,浓郁的香气流在唇间绽放,带给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甘甜。 暮筠垂下眼眸,于心中醉眠,她心神得到一瞬间的静谧。 真好,能同样被毒酒毒死,或许能减轻她内心对屋外惨死的人心中的亏欠。 虽然程致那张凶戾可怖的脸让暮音音心惊肉跳,但眼前这一幕她还是欢喜不已。 她默默退到门口,冷眼望着她那倾城绝色的姐姐被程致暴力相待,暗自期待着暮筠被毒酒折磨得痛不欲生。 “大哥你叫我?何事?” 在前厅谋划围剿皇室一事的程前一听到属下的通传立刻赶了过来,在这个重要的节骨眼,必须做到事无遗策方可成事。 文柏巷的尽头就是通往皇宫的长安街,因此负责围剿皇宫的这队人马选择将公主府作为他们谋事的据点。 还没等程前反应,程致一把拎起程前的衣领,将他拖拽到衣襟已被毒酒浸透的暮筠身边。 “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程致剑指程前,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被暴怒的大哥吓得有些愕然的程前不解地看了暮筠一眼,她的眸光闪过一丝微芒,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在两人视线相对的同时,暮筠的眉眼间尽显温柔和不舍。 程前慌了,他是爱慕他大嫂没错,可是这...... “大哥,你别误会!” “啊!” 利剑直穿心脏,程前到死都不明白,江山马上就要到他们程家的手上,为何大哥一心致他于死地,是怕他以后争夺皇位吗? 程前“咚”地一声侧倒在地,暮音音也意识到事态发展完全脱线,她伸手拽了拽程致的衣袖,但当她看到程致那张充满杀气的脸后,那句“不是他”最终咽回到了肚子里。 “哈哈哈哈!” 暮筠忍着浑身的剧痛笑出了声,她笑得放肆,笑得开怀,临死前能看到这一出好戏,也不枉她腹中的孩儿来到这该死的人间走这一遭。 笑声刺激着程致的耳膜,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颤抖着双手抽回程前胸前的剑,反手欲向暮筠胸口刺去。 “暮筠,你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虽面无血色,暮筠的神情却是无畏无惧,恍若傲雪之竹。 薄如蝉翼的睫羽遮住忧伤的眼波,她的心中无他,只期待这一剑能痛快地让她得以解脱。她的身体,好痛...... 然而下一秒,她的胸口并没有想象中钻心的疼痛,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暮筠缓缓睁开自己那双无力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逆着光,她并不能看清来人的面貌。他的身形坚毅挺拔,微微前倾的身躯像是一座小山,似是可以为她遮挡伤害她的一切明枪暗箭。 “筠儿,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以为我安排的暗卫能保护好你的......”男人的嗓音沙哑隐忍,他缓缓蹲在暮筠面前,伸出去的手又迟疑地收了回去。 他试图隔空抚摸着暮筠的脸庞,漂亮精致的五官好似一只没了生命的瓷娃娃,一碰即碎。 他不敢轻易触碰眼前易碎的她,生怕自己这双沾染鲜血的手污染到她一丝纯洁的灵魂。 他是谁?暮筠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拨开眼前的水雾。 一瞬间的凝视,眼前这双黑亮的瞳眸让她陈旧的回忆瞬间苏醒,脑海中依稀浮现起一位站在一团盛开的锦簇海棠花下,秀逸如玉,清冷孤傲的翩翩少年。 这世间,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夺目的凤眼星眸。 “你是,初凌?” 第2章 天塌了 听到暮筠叫他的名字,卓凌初心中的酸涩涌入喉咙,胸膛控制不住地强烈起伏。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用力地咬着后槽牙,努力压制住自己心中那一旦奔涌出来就不能加以克制的情绪。 他抓住暮筠的手,“筠儿,你坚持住,我送你就医!” 暮筠浅笑嫣然,眸光如粼粼微波,微弱的声音宛若一片飘忽的羽毛,“好久不见,你怎会......” 纵有千言万语,一股甜腥突然涌入了暮筠的口中。 “唔......” 一片嫣红血色瞬间淌满胸前,宛若一朵肆意绽放的赤焰牡丹,灼眼地让人莫名心悸。 卓凌初惊惶无措地看着暮筠喷到胸口的血迹,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刹那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的天,塌了...... 他下意识要抱起暮筠冲回城外营帐,去找唯一能帮助他的白开霁。 等等,再等等,都怪我晚来一步,求你不要离我而去! 当他触及到暮筠下身那一滩濡湿的血迹,他的身躯猛地一凛。 身后刚刚被一脚踹飞到书架上的程致已经挣扎地站了起来,他捂着胸口拿剑指着卓凌初的后背说道:“你是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你放开她!她就是死也要埋到我们程家的坟里!” 已经被吓傻的暮音音躲在门后一动不动,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会引得那个阴沉可怖的男人的注意。 卓凌初抱着奄奄一息的暮筠缓缓转身,阴鸷的眼神锐利如剑,“你拦我试试?” 程致才看清了卓凌初的样貌,神情一时之间有些呆滞,“你是西......” 没等他话说完,卓凌初迈出门槛,对着外面整齐站立的一队人马说道:“里面的人,杀!” “啊!不要杀我!我可是芊柔公主!”暮音音赶紧躲到程致身后,楚楚可怜地像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奇快妏敩 “把暮筠还给我!”程致大叫着想要冲上前,却被卓凌初的手下一个鞭子卷了回去。 “啊!” 卓凌初对身后凄厉的惨叫视若无睹,他抱着气若游丝的暮筠攀岩走壁,以最快的速度向城西据点赶去。 他望着怀中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暮筠,语气中满是恳求,“筠儿,你坚持住,那里有我最信得过的大夫,他一定能把你救回来的。” 暮筠笑着望着卓凌初不说话,她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了,临死前能有人为她而来,为她手刃仇人,为她送来最后的温情,她真得很感激。 她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相见于年少之时的故人,为何在此刻以她的救世主身份出现,但是嘴中还是浅浅地说了声“谢谢”,愿下辈子有机会回报他给予她的最后的温暖。 一句“谢谢”,让她心中的悔恨伴着她的灵魂随风飘散,又给她的来生注入了丝丝期冀,如有机会重来,愿倾覆所有扭转乾坤。 暮筠的身躯渐渐变软,紧紧阖上的双眸和微笑的唇角似是昭显着她对这世界的无怨。 卓凌初缓缓停下脚步,他蹲坐在一个高高的屋顶上,紧紧抱着暮筠的身体无声地哭泣...... 城中百姓的屋内亮起微弱的灯光,街道上巡逻士兵的火把也星星点点般亮起,远处的皇宫已然变成一片火城,烈焰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上京城。 象征暮家江山的九重宫阙快要消失殆尽,无数冤魂在这场叛变中随风消逝。 改朝换代,往往血流成河。那些惨死在刀剑之下的无数人命,卓凌初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个程太尉明明答应他,会让云岚公主在这场叛乱中保全性命的。 她不在了,他以前的那些忍辱负重、筹谋算计还有什么意义? 夜穹之上繁星点烁,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怀中暮筠静谧却冰冷的脸庞,她似是安静地睡了。 “初一。” “在!” 暗卫初一神色肃然地从暗处走来,在得知自己几个兄弟在公主府被程家军杀害后他很难受,看见主子难过后他更加怒不可遏。 “传令下去,驻扎在城外的五万亲军做好准备夜袭程家军,这江山,我不打算给他们程家了!” “可是,陛下那边?” “不必理会。”卓凌初冷笑,“说不定他还会很高兴。” “是!” 初一痛快地应着,他就知道他的主子不会让他们失望,他一定会为了他的女人,为了他的属下报仇,那残暴的程家不配拥有这大朔的江山! 另一边,太尉府。 大朔太尉大人程光赫把玩着茶盏坐于上首,时不时轻抿一口手中上等的西阱茶。他细眯着眼,露出居高临下的审视之态。 “大人,禁卫军全部被围剿,暮氏一族全部困于大殿,火势已经蔓延整片皇宫,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说这话的是城守备军将领吴良,他那一副高大威武的武将身躯却做着点头哈腰的姿态,眼底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今日事成,他便是有从龙之功,前方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待着他。 程光赫用杯盖撇了撇茶沫,“可惜了,不过再用暮元恒的私库再盖一个皇宫就是。” 没等吴良嘿嘿笑出声,兵部侍郎孙炳志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除了死在公主府的丞相、永安候一脉,其余保皇派已尽数被关押至刑部大牢,静候大人发落。” 稍微润了润嗓子的程光赫微微抬眼,“先好生伺候着,等大局落定,本官先让那帮老顽固们看看他们保的暮家是如何陨落。” 孙炳志恭敬应声,拉着一旁仿佛已经坐拥金山银山的吴良一起退下。 “大大大人!” 程家负责通传的小厮还没来得及拦人,就被快马加鞭赶来的程家军副将一把推开。 副将连滚带爬跪到程光赫面前,身体不能控制地如筛子一般剧烈颤抖。 程光赫见到此景隐约觉得不安,他放下茶盏,怒声呵斥:“如此不经事,何事如此惊慌?” “那,那个西昌二皇子的五万精锐亲军突然袭击我方驻扎城外的大营,短短一个时辰,我方......” 程光赫用力拍了一下太师椅扶手,一时没有察觉手心的钝痛感,“说!” “我方折损近半......”副将的头已经抵到冰冷的地面,他还是没敢把事实说出口,那哪是折损近半,估计现在那群突然杀红了眼的凌云军,已经把程家军杀得片甲不留,恐怕现在早已进城。 “混账,你们程家军可是程致精心调教的,竟如此不堪一击!来人,去公主府把程致叫过来,皇宫那边有程前盯着,他老在那边做什么,让他出城亲自领兵攻打西昌军!” 程光赫现在气得胡子直发抖,不应该的,西昌皇室明明答应他,那五万西昌军是前来助他一臂之力的,虽然他知道西昌皇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大朔一乱他们好趁机发些战乱财,他们为何突然反水? 这其中到底生了什么变数?难道,他们要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光赫的背上淋淋落下一层汗,西昌军力不可小觑,那个二皇子天生将才早有威名,手下那五万精锐亲军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这是引狼入室了吗? 早知如此,他不应该刚愎自用,光指望自家的程家军,大朔的北安军和南宁军的将领虽然殊死不听他的调遣,但他应该早早筹谋,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将那两支大军纳为己用! 下首的人看到程太尉脸色不对后个个噤若寒蝉,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大人!”亲信满脸煞白地跑进前厅,一时之间竟忘记下跪。 “何事?” 程光赫凶恶的眼神让亲信瞬间匍匐在地,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将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说!” “公子被人刺杀,死,死在公主府......” 程光赫愕然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有发出声音。半晌之后,嗓子中晦涩地挤出了几个字:“哪位公子?” “两位......两位都......” 亲信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趴在地上放肆地大哭起来。 谁都知道没有程致的程家军更加不堪一击,程家完了啊,造反失败了啊,他的小命很快就没了啊! “为、为何?”程光赫的嗓音沙哑,喃喃自语。 倏地,他睁大了双眼,难不成,那二皇子的突然反水,是为了那个女人? 整个太尉府的气氛凝结了一瞬,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太尉府的大门已经被一众人马强行破开。 程光赫扶着太师椅想要站起身,突觉双腿无力从椅子上滑落了下去。身边几个衷心的贴身护卫赶紧上前将其团团围住。 刚刚在堂下意气风发的下属们纷纷意识到大势已去,胆大的掏出随身武器打算决一死战,胆小的早已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为首的男人驭着高大的黑色骏马直冲前厅,他身披黄金铠甲,脚踏祥云战靴,手持凌风宝剑,冷峻的面容微微昂起,周身散发的凛冽气息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马蹄声虽清脆却宛若雷声震撼人心,缰绳一勒,男人翻身下马,动作优雅高贵,从容镇定。 男人英俊疏朗的眉目如寒川般凛冽,深邃幽暗的眸子裹挟着漫天怒火,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玉面修罗,带着满满的肃杀之气。 卓凌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被众人围在上首的程太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胆小如鼠,蠢钝如猪,竟然妄想称皇称帝。 他眉梢轻挑,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持剑直指程光赫。 “程家老儿,我来取你狗命了!” 第3章 重生 春初清晨,空气有些湿润,却依旧带着些寒意。 东窗的第一缕光辉落在少女略带稚气的脸颊上,皮肤上绒毛都能看得分明,人看起来越发的白皙好看。 暮筠对着镜中的少女看了很久,虽然整件事很匪夷所思,但是她还是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那就是她重生了。 她不光重生了,而且还回到了茂典镖局,她年少时的家。 那岂不是,她的亲人们都还活着? 来不及在久违的闺房里多加留恋,暮筠火速套上简单的罩衣推门而出。 院中的白衣劲装少年正在旁若无人地练拳,他的动作轻如飞腾,重如霹雷,形如捉兔,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秦闻声回头,朝暮筠招了招手,“小筠,今天咋起这么早,快来和我一起练拳!” “好,等会就来!” 秦远愣了一下后,不可置信地挠了挠头。不对啊,平时小筠一听叫她练拳就躲得远远的,今天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暮筠笑着朝秦远眨眨眼,拎起裙摆快步朝前院走去。 “舅母!” 身着玫瑰紫纹锦长衣的姚氏,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汤从厨房走出来,就听见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少女声。 “小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我还没叫你你就起床了。”姚氏转头先对暮筠温柔地笑了笑,但当看到她身上这一层薄薄的樱粉丝绸罩衣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咋不披个披肩?早上还有凉气,可别冻着了!” 暮筠小心翼翼地从姚氏手中将大瓷碗抢过来,“一点都不冷,我来端去前厅。” 姚氏嗔了暮筠一眼,小娃娃,就是不听话。 “小心烫!” 姚氏不放心地多看了暮筠一眼,见她那小身板将大瓷碗端得稳稳的后,赶紧转身去暮筠的房间寻她的披肩。 扎着可爱双螺髻的小暮筠抱着大大的瓷碗朝着前院走着,乍一看有些滑稽,但少女的脸上满是充满期待的洋溢笑容。 刚踏进前院,就听见书房里郎朗的读书声。 “二哥,吃早饭啦!”暮筠扯着脖子朝书房喊。 未见人动,只听见秦溪也扯着脖子朝窗外回了一句:“知道啦,等我读完这段的!” 暮筠微微一笑,二哥苦读诗书,不光为了科考成名,他虽年少,但早早以济苍生、安社稷为远大志向,若是这一世他有机会登朝入仕,一定会成为一位真心为民的好官吧! 短暂的晃神过后,暮筠用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个深深的笑容。 踏过门槛,只见外祖父秦茂典和舅舅秦明达神色凝重地坐在圆桌上低头交谈。 看见来人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涌现充满慈爱的笑容。 “小筠,起这么早啊!”秦明达起身接过暮筠手上的大瓷碗,“这么沉,手腕都酸了吧,下次让你哥哥们端就好了。” 暮筠扯了扯嘴角,以前她是有多爱睡懒觉啊,怎么个个都感慨她今天起得早。 秦茂典虚虚点了下儿子,“你真是太惯着她了!” 话虽这么说,秦茂典给暮筠了一个眼神让她赶紧坐在自己的旁边。有外孙女陪在身边吃饭,吃糠咽菜都觉得香! 坐下的同时,厚重的披风落在了她的肩上。 暮筠抬头,从姚氏的眼神里读到了“不管你冷不冷,反正我觉得你冷”的深意,暮筠的眼眶瞬间湿润。 亲生母亲在她出生时难产而死,外祖宠她如娇,舅舅舅母待她如亲生女儿,两位哥哥视她如宝。想起前一世外祖一家的不得善终,暮筠知道自己能重活一世,一定是上天对她额外的怜悯,让她有机会护他们周全! “饿死了,我要吃两碗!”秦远将汗巾甩到肩上,一屁股坐在圆桌前,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 秦溪嫌弃地将木凳移远了半步,“大哥,注意点形象,给小妹做个榜样!” “要不然你给小妹表演个淑女形象看看?” 两位俊秀少年一见面就掐架。 秦明达朝两人飞了个刮刀般的眼神,轻斥一声:“食不言!” 兄弟二人互相白了一眼后不情愿地埋头吃饭。 暮筠不动声色地将坐在桌前的五人扫视了一圈,失而复得的庆幸从心底泛了出来。 真好,大家都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挽回的。 趁他们没注意,暮筠赶紧将头埋到饭碗里,试图掩饰眼中的水意。 安静的饭桌沉默数秒后,秦远最先憋不住了。 “爹,你今天胡子忘了刮。” 秦明达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在桌下猛踢了秦远一脚,“管好你自己!” 秦茂典将剥好的煮鸡蛋放到暮筠碗里,“小筠吃鸡蛋,长大个,以后要比那俩臭小子还高!” 秦远撇了撇嘴,“祖父偏心!” 暮筠笑得眉眼弯弯,果然,热闹的饭桌才是她家的日常。 剥着从秦远手里抢过来的鸡蛋,秦溪不紧不慢地问道:“祖父,刚刚您和父亲在讨论何事?” 秦茂典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京城传出消息,康惠帝驾崩了,不知道以后这世道还太不太平。” 暮筠的大脑瞬间嗡了一下,康惠帝,她那位从不曾见过面的祖父驾崩了,那岂不是她那个绝世渣爹很快要继位登基。 暮筠的大脑快速过了下上一世新帝登基期间发生的事,片刻后,她猛然抬头将视线转向了舅舅秦明达。 同时,脑海中慢慢浮现了那张充满温情的脸,初凌! 上一世,新帝登基后不久,茂典镖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初到宁兴县的少年初凌,找到了宁兴县盛名在外的茂典镖局,花了大价钱下了一个人身镖,人身镖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初凌称他是来自大朔西南边陲小城雁城的布商之子,他常年居住在位于上京城的京郊布庄。因老家出了急事,他身边只带了随从便骑马返城,不料刚出上京城便被劫了道,一路辗转来到了位于上京城西的宁兴县,便直奔镖局护平安。 茂典镖局虽不是宁兴县规模最大的镖局,但它以忠诚守信的口碑在业界为人称道。 茂典镖局由外祖秦茂典一手创办,秦茂典年少时当过兵,退役后苦恼身边的穷苦兄弟无处安置,便投入全部家业创建了茂典镖局。 本只是打算开个镖局与空有一身武艺的兄弟们共度余生的,并顺带接济些瘸腿断手的残疾战友,因着行伍之人重德重义,他们借着超乎一般的凝聚力,使得茂典镖局在二十多年的风雨飘摇中,在宁兴县排行前五的镖局中有了一席之位。 暮筠其实是对初凌有怨恨的,他可能是误打误撞选择了茂典镖局,可因为他的到来,让当初作为护送镖头的秦明达意外失去了生命。 想来他的身份也不止是布商之子那么简单,要不然他怎么会在返乡路上多次被暗杀,怎么会在上一世在她临死前,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到底是谁? 暮筠拿着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思绪随着泛着油光的葱花沉沉浮浮。 不管他是谁,这一世她一定不会让舅舅意外丧命。当然,再次见面之时,她一定会当面谢一谢初凌,感谢他能够在她临死前,给她带来人间最后的温情。 秦明达感觉很莫名,先是小筠刚刚那凝重的眼神让他吓了一跳,然后她那食不知味的行为更让他不解,她以前可从来不挑食的。 “小筠,哪不舒服?” 秦明达放下筷子低声询问。 思绪回笼,暮筠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赶紧抬头朝舅舅笑了笑,“没事,我打算一会和大哥上山砍柴。” 说完,她捧起碗将面条汤喝个精光。 碗筷一放,映入眼帘的是五张瞠目结舌的脸。 暮筠轻咳一声继续道:“二哥,你下午从书院回来要辅导我诵书习字。” 完了,大家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也不怪他们惊讶,全家都知道暮筠一直是一只在光天化日之下也爱赖床的咸鱼。 所以她赶紧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大灰狼要吃了我,除非我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或者赤手空拳打败它,它才肯放我走。所以我决定了,从今以后我上午跟着大哥打拳劈柴强身健体,下午随着二哥诵读诗文,下次做梦我一定会把大灰狼打败的!”. 说完这些她就后悔了,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她现在很快就要十三了,又不是三岁,这么幼稚蹩脚的借口怎么能说得出口! 果不其然,听完她那一通胡诌白咧,秦茂典用手背探了探暮筠的额头,“小筠,你没生病吧?” “哪有,我身体好着呢!” 暮筠抓起盘中的烙饼,使劲又咬了一口,恩,吃饱了更有劲儿! 想起上一世她恢复公主身份后被那帮皇室子弟世家子女们明里暗里的嘲讽,想起她被人欺凌后无力反抗的无助,这一世,她一定要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满,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别人? “不好意思,刚刚在房间给母亲烧纸,让大家久等了。” 人未到语先至,女子的声音娇柔婉转,楚楚生怜。 暮筠脸颊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姚冬雪,真是差点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第4章 打秋风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三分孝。一身浅白菊纹罗裳,搭配鬓发上的一朵小白花,衬得女子无比清丽动人。 姚冬雪弱柳扶风般踏入前厅,面颊之上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她朝着众人微微福身,颔首低眉,宛若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不由让人心生怜爱。 暮筠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吃个早饭而已,至于如此矫揉造作吗? 姚冬雪,年芳十七,是舅母姚氏的侄女。她十岁丧父,不久前母亲也因病去世,因着生活拮据,只身一人来秦家找姑母姚氏帮忙救济。 姚氏心疼侄女孤身一身无所依靠,便让姚冬雪安心地在秦家住下了。 暮筠记得,当初她初见姚冬雪之时,内心曾经感慨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楚楚动人的女子。慕美之心,人皆有之,年幼的自己经常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做她合格的跟屁虫。 现在回想起来,自打姚冬雪进了秦家之后,她就明里暗里地欺辱自己。 比如,时不时给自己画个大花脸带着上街,说这是现在最时兴的妆容。 再或者,经常私下说自己是个野孩子,不配和她一起上桌吃饭等等。 欺负自己倒罢了,姚冬雪刚到秦家就想勾引秦明达,一心想要爬她姑父的床,虽未成功,但最终让秦明达和姚氏失和。上一世,直到秦明达临死前,夫妻二人心中都带着隔阂。 秦明达死后不到月余,姚冬雪指责秦远酒后破了她的身,继而更伤碎了姚氏的心,在秦明达去世不到两个月,姚氏就身心苦闷抑郁而终。 秦远虽然莫名其妙被扣上了酒后乱性的帽子,但他秉承秦家家风教诲,八抬大轿迎娶姚冬雪,并承诺对她负责一生一世。 哪成想,两人刚一成婚,姚冬雪就被人发现与一穷书生通奸,搞得人尽皆知,败坏了秦家多年积攒来的好名声。 虽然姚冬雪最后落得被休弃的下场,但那被戴了绿帽而恼羞成怒的秦远,因当街与奸夫拉扯理论,被胳膊肘往外拐的姚冬雪一刀刺伤大腿,最终成了一名右腿残疾的跛子。 苦练多年的一身武艺因此而荒废,曾经励志要成为将军的秦远一度一蹶不振,惶惶度日。 舅母姚氏生性爽利,不拘小节,心地良善,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此刻的她应该完全想不到,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侄女,以后会把一向和睦的秦家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祸害,得趁早解决掉才行。 以前的暮筠想不透,这姚冬雪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一直缠着秦家的男人们不放,直到后来她来到了上京城,见识多了京中世家的后宅之事,她才将姚冬雪的心思参透于心。 秦家在宁兴县以清正的家风出名,再加上近年来秦家镖局发展壮大,秦家在宁兴县虽然称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但也算得上不愁衣食的好人家。 家风正,有余粮,家里人口还简单,若是有朝一日成为秦家的当家主母,那可是一辈子不发愁。 所以姚冬雪应该就是把当秦家主母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了吧。 可惜了,纵然她心机深得堪比家里那口水井,但是她现在面对的,可是重活一世,心肠比厨房锅底还要黑的暮筠。 “冬雪,你的孝心,弟媳在天上一定会看到的。”姚氏在身后拉过来一个木凳放在身边,朝着姚冬雪招了招手,“快来吃饭,都快凉了。” 姚冬雪莲步轻移来到姚氏身边,落座的同时,看似无意地将胸前的长发轻拂到肩后,将那雪白修长的侧颈完美地展现给了身旁的秦明达。 暮筠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大的赞,这种高段位的撩拨,与她那个绝世渣爹的宠妃们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惜了可惜了,对舅母忠贞不二的秦明达可不是那花心渣爹,刚刚姚冬雪那些撩人的表演,完全没有吸引到秦明达的一丝目光。 姚冬雪翘起手指,双手捏着碗,轻轻啜饮了一口面条汤,低眉的同时,眼神不易察觉地瞄向正在暗暗观察她的暮筠,然后对着她翻了一个快要上天的白眼。 暮筠:“......” 好,是你先挑衅的! “舅母,我有个问题。”少女的声音宛若黄莺清脆,那双初显妩媚的柳叶眼笑得弯如新月,可就这么一张花颜月貌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像个会戳人心的刀子,“打秋风,是什么意思呢?” 姚氏爽朗地回答:“打秋风啊,简而言之就是因他人钱财丰富而抽索之,比如就是......” 说着说着,姚氏意识到有些不对,赶紧止住了话头,眼神不由地瞟向神情异常不自然的姚冬雪的脸上。 然而暮筠却继续接了下去:“原来如此,前两日在咱家家门口吃包子的邻居说,咱们秦家有个打秋风的,那应该说的就是表姐啦!”. 姚冬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握着瓷勺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起粉白的颜色。 姚氏赶紧打了个哈哈,“邻居们太闲了吧,回头让老谭家包子摊往边上再挪挪。” 暮筠淡淡一笑,转头对姚冬雪露出星星眼,“表姐,你头发上那支累丝金凤簪真是精美。” 姚冬雪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她眉眼微抬,纤纤玉手翘起一个兰花指,抬手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表妹过誉了。” “精美是精美,”暮筠扁扁嘴,“可怎么和表姐的气质有些不搭呢?” 凤簪子雍容富贵,而姚冬雪却是轻贱狐媚。 姚冬雪冷眼扫向暮筠,似是猜到了她即将说出的话会很让自己心情不悦。 暮筠柳眉微蹙,“怎么觉得很是眼熟呢?” 姚氏吸了口面条,漫不经心道:“这支簪子是前两年明达送我的生辰礼,反正我又不爱戴这种精致小玩意儿,冬雪说她喜欢,我就送她了。” 秦明达淡淡地看了眼姚冬雪,转而对姚氏幽怨地说道:“梅娘,我送你的生辰礼为什么不好好保管。” 别人的东西伸手就要,这小辈真是不懂事! 秦明达在姚氏面前总是一副小娇夫形象,即便在家人面前也是如此。 姚氏赶紧给秦明达盛了碗汤,哄他道:“好了好了,下次我不转送别人了好不好!” 被莫名喂了一嘴狗粮的,又让秦明达有了厌嫌之感的姚冬雪,此刻的脸色宛若夏日里的花园一般姹紫嫣红。 暮筠紧紧抿了下唇,试图掩饰自己那不断上扬的唇角。 姚冬雪,你想做依附大树的菟丝花?可惜了,我不会让你如愿,不日之后,我会将你连根拔起! ------ 长峰山似是一夜之间裹上了一层新绿。春雨淅淅沥沥,如丝如缕地飘洒在山间,将一抹青山笼罩了一层纱雾,如织如梦。 暮筠手下用力劈柴的动作并没因沿着额角留下的雨水有丝毫的停顿。 一下,两下,三下...... 暮筠把眼前坚硬的圆木想象成程致那张阴险毒辣的脸,手臂虽然泛酸,但是却越砍越兴奋。 “小、小妹,虽说咱们砍柴不是目的,而是借此锻炼力气,但是你也不必如此拼力。”秦远抬头看了看阴沉沉乌压压的天,“而且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暮筠用衣袖蹭了蹭额头的雨水,“不,我每天一定要砍够一个时辰。” 秦远无奈,“你咋一夜之间突然转性了,以前你可是连斧子都懒得拿的啊!” “我说了,我怕以后被大灰狼吃掉。”暮筠有些气喘,“还有,你师傅来教你练武时,一定要叫着我,我当你陪练。” “好。” 口头答应的痛快,但秦远还是忍不住调侃一番,“我师傅很严厉的,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另外,我劝你还是悠着点,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以后还怎么嫁人?谁想娶个兄弟回家?” 暮筠掂了掂刚刚砍断的粗壮木块,很好,分量够重。 二话没说,暮筠一个转身就将手中的木块朝秦远扔了过去,“废话那么多,要你管!” “啊!小妹好暴力!”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惊得林中的飞鸟纷纷冒雨四散...... 第5章 大赦质子 上京城,太尉府。 书房内,白色的檀香气从金炉里缓缓流淌,白烟袅袅,续而不断,烟气随着屋内的灯光满室摇曳,惹得人心绪飘渺不定。 程致将刚刚飞鸽传过来的密信摊在程光赫面前。 程光赫胡子微抖,“这是,西边来的?” “嗯,刚刚收到的。”程致起身看了眼窗外,见门外的亲信守得严实,随手又将雕花木窗关得更严实了一些,“爹,您如何看?” 程光赫细眯着眼捋了捋胡须,“质子之期本有五年,现在求新帝将其赦放,他会不会起疑?” “这三年大朔和西昌之间再无战事,两国通商贸易惠及双方,新帝登基大赦质子,更能体现我大朔皇的宽广胸襟,如此说来并不为过。”程致顿了顿,“而且,这能尽快推进我们的下一步计划。” 程光赫赞许地点了点头,“好,为父明日就递折子。不过,那质子,需不需要我们护着?” 程致哂然一笑,“不需要,要死要活,那就是西昌国皇室的事儿了。” 当今天下一分为三,大朔国和西昌实力雄厚平分秋色,北相国不成气候自甘安居一隅。 康惠三十三年,大朔国与西昌国发生边境之战,当时年满十八岁的程致作为副将,在主将战亡的不利情况下奋起扭转局势,一举夺下被西昌大军攻下的边境守城雁城。 西昌国战败后,特派西昌二皇子与使者前来负荆请罪,献以黄金二十万两,承诺开通边境,互通商贸,并将二皇子留在大朔作为质子,以示诚意。 康惠帝大悦,亲封程致为大将军,官至三品,赐号镇西。从此程致名声大噪,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上有武官之首权倾朝野的太尉程光赫,下有战功赫赫的镇西大将军程致,坐落在上京城阳崇巷的太尉府程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可谓是鸣钟食鼎,门内列戟,古有乌衣门第,现有阳崇程府。 然而,即便程家门槛都快被媒人都踩烂了,身为太尉府嫡长子的程致却一直尚未娶亲。 京中世家女们多为程大将军绝世风华所倾倒,奈何程大将军无心儿女私情,一心只愿保家卫国。近些年来,上京城街坊小巷茶余饭后的闲谈趣闻中,八卦最多的事就是哪家世家千金又执念于程大将军,顽抗不从家中所议婚事,令家中门楣蒙羞。 程光赫拍了拍程致的肩膀,“致儿,虽然你今年已到了弱冠之龄,但是娶妻之事不急于一时,你要知道,日后你只有娶皇室女方可成事。” 程致淡淡道:“孩儿知晓。” 若不是因为这封信事态紧急,程光赫此刻应该正在和新纳的小妾缠绵悱恻。 程致暗自腹诽,就许老子吃肉,儿子连汤都没得喝,这是什么天理! 当然,男女之事,程致向来不屑一顾。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区区儿女私情,如何能抵挡他的上位之心? “芊柔公主年满十二,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程致颔首应了一声:“全听父亲的。” 程光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儿子,打从娘胎里出来后就与众不同,有能力,心思深,会隐忍,够狠心,自打他三年前从边境回来,就一门心思扑到那个不可言说的野心上面。 自己这个太尉之职,虽听起来权倾朝野风光无限,但实则早已成为了一个挂名的虚职,手上的权利早早被帝王收回。 且那个暮家皇室在他的见证之下,肉眼可见地日渐式微,加之新皇刚刚登基,羽翼尚未丰满,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大朔江山真的可以易主了呢。 若是这辈子能尝到当个皇帝老子的滋味,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程致面不改色地将父亲写在脸上的野心尽收眼底,“爹,您屋内?” 程光赫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他搓着手,火急火燎地朝着温柔乡大步迈去。 程致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背影摇头失笑,老爷子逐渐年迈,趁他尚身居高位野心不减,自己的谋划应该尽快实施才行。 ------ 姚冬雪自诩自己为清丽典雅的蝴蝶兰,而那暮筠小表妹绝对是一朵黑心的白莲花。她外表清纯圣洁,不谙世事,人畜无害,内心却满腹算计,绵里藏针。奇快妏敩 这不,她刚将炖了两个时辰的参鸡汤端到晚归的姑父面前,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暮筠就突然凑了过来,一边夸她贤惠,一边将整碗鸡汤灌倒自己肚子里。 更可气的是,不懂她一番心意的姑父竟然还夸暮筠吃相可爱,甚至在暮筠海饮鸡汤时,姑父还鼓掌给她加油,这家人是精神都不太正常吗? 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姚冬雪至今都惊魂未定。 她知道姑父有有趁夜深人静在院中研习剑术的习惯,是以在三更半夜之时,她特意略施粉黛,想装作半夜起夜时与姑父偶遇。 上一世时,就因为姚氏在半夜院中撞见姚冬雪向秦明达请教剑术,以为两人相约夜会而心生误会,导致夫妻二人在秦明达死前一直持续冷战。 皎白的月光下,树枝影影绰绰,凉风一过,让姚冬雪不由得紧了紧肩上的披风。 大红色披风紧紧裹住她那娇柔的身躯,她走路的身姿婷婷袅袅,摇曳的胯部将她的风情万种完美地展露无遗。 院中,姚冬雪的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姚冬雪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三更半夜的,难道是姑父主动来寻她? 这时,半米粗的大槐树后突然闪过一个身着白色素衣的女人。 她身形佝偻,长发飘飘,面部全部用乌发遮住,这不是女鬼还能是什么? 姚冬雪瞬间被吓到双腿发软,她猛地往地上一扑,朝着女鬼重重地磕了一个饷头,“娘,别怪我,你安心地走吧!” “表姐?你怎么了?” 那女鬼竟然说话了,是暮筠那小贱蹄子的声音! 暮筠挺直身板,豪气地往身后一甩长发,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俏脸,“表姐,我刚洗完头,来院子甩甩干,吓到你了吗?” 姚冬雪赶紧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原本那张被吓得煞白的脸瞬间变得愠怒,她怒指暮筠:“你没事装什么鬼!” 暮筠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鹿一般,作势被怒火中烧的姚冬雪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后用雪白的袖子掩着面抽泣起来,“嘤嘤嘤,我不是故意的,表姐不要怪我。” 姚冬雪气得哼了一声扭头回屋,将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表姐!”暮筠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 姚冬雪怒气未消,“什么事!” “你不去茅厕了吗?” “被你吓得憋回去了!” “哦,晚安!” 有病,绝对是有病,绝对有大大的病! 姚冬雪将门重重一摔,脑子里仔细琢磨着那朵黑心莲最近为何要处处针对她。 不久之前,她还是任由自己霸凌,但没有丝毫怨言的跟屁虫,怎么她忽然之间转了性? 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秦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异类,也难怪,毕竟她就是个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才刚满十二岁的臭丫头,竟然学会了口蜜腹剑,看来得给她来点狠的! 翌日一早,姚冬雪称想上街买些胭脂水粉,便早早出了门。 背着斧子穿着便装的暮筠刚一出门,就在街角发现了姚冬雪那婀娜多姿的妖娆背影。 暮筠把斧子往秦远身上一推,“大哥,我去茅厕,你先往后山走。” 秦远切了一声,“懒人屎尿多,不想上山就直说。” 暮筠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要你管!” 暮筠转身藏到门后,她见秦远走远,便朝着姚冬雪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第6章 她是他的眼中景 因着是半夜下过雨的缘故,街上的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有些许积水,迎着晨光,粼光闪闪,光彩炫目。 宁兴县被燕山山脉所环绕,抬眼所见,均是远山淡影。春日悄然而至,街头巷尾已是草长鸢飞,花红柳绿。 暮筠眨了眨眼,将这一抹春光山影沉在眼底。一时之间,她有些失神,许是触景生情,她莫名想起了上一世她临死前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般令人留恋的好春光。 暮筠倚靠在街角的大树旁,百无聊赖地盯着姚冬雪在脂粉小贩摊前挑挑拣拣,心里暗自腹诽着女人真是麻烦,准备了这么久的前戏,什么时候才干正事啊! 街边茶楼二楼雅间,茶香氤氲,青烟缭绕,琴声悠扬。穿着一身墨色暗绣流云锦衣的少年手持茶瓯,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大树旁那位打扮得非常不起眼的少女。 她朱唇皓齿,盈盈顾盼,虽年纪未及豆蔻,但已面赛芙蓉。春风拂面,少女眸光流转间,眉间似是闪过一抹忧色,让人不由得想要为她抚平心结。 少年心悸一瞬,随之而来的,是脸上控制不住浮现出来的笑意。 当深深刻画在心底的女子,突然间闯入他的眼眸深处,任何旖旎的春光,都成为了她身后的虚影。 只有她的倩影,才是锦衣少年眼中最美的风景。 “舅舅,你傻笑什么呢,好端端的,咱们干嘛在这停留几日,我现在恨不得长个翅膀赶紧飞回家呢!”面前的白衣少年放松地往椅背一靠,絮絮叨叨着,“说来也是庆幸,真是没想到咱们能提前两年回家。” 话痨白衣少年继续喋喋不休:“你说,那个视你为眼中钉的人,还会不会再继续偷袭咱们,那场大火真的会有用吗?” 墨色锦衣少年将手中的茶瓯放在桌上,衣袍微动,袍角上暗绣的流云在光线的映射下闪着熠熠金光,他那修长的手指蘸了一抹茶水,漫不经心地在桌上描出了几个字:再过几日,镖局。 白衣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行行,反正一切都是你说了算。” 他环顾了茶楼一圈,掩嘴继续道:“真不知道这宁兴县有啥魅力能让你流连忘返,难不成你喜欢这里的小姑娘?啧啧,也确实,这边山清水秀的,小姑娘们个个都面容姣好,那小身段......”. “哎呦呦!”白衣少年捂着额头痛得直流眼泪,“舅舅,你用那么大力弹我干嘛啊!” 下一秒,红木桌上出现了两个强有力的水字:闭嘴! 楼下,在小贩将要耗尽所有耐性的时候,姚冬雪终于选好了心仪的螺黛。暮筠见她付了银子之后似是要转身离开,便赶紧提了精神贴着墙角跟了过去。 纵然暮筠打小在宁兴县长大,她竟然不知这县城里,原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巷。 姚冬雪的步伐很快,她一反平日弱柳扶风的姿态,全然不顾已经沾染泥泞的裙摆,迈着大步在小巷里快速地如同游鱼般穿梭。 莫名地,暮筠渐觉有些分身乏术,她一方面想跟紧姚冬雪,一方面要隐去自己的踪迹,渐渐的,她已经跟不上姚冬雪的脚步。 暮筠停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气喘吁吁,原来这看似柔弱的姚冬雪体力这么好,看来自己每日得再多爬一个山头。 正当她犹豫不决,不知该往那边走时,一个身着青色宽袖长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并将她撞了个满怀。 男子的灰色长袍浆洗得有些发白,他头戴一片毡巾,身形消瘦,面容清俊,通身带着一股书生气息。然而就这么一位看似儒雅的文弱书生,说出来的话却非常风流孟浪。 “小娘子怎么孤身一人,在这等哥哥我呢?” 暮筠被气笑了,这不是姚冬雪那个奸夫吗?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下作,让她的老相好出手欺负一个小姑娘。 之前就猜测两人早早就勾搭一起,本来还想着,今天能不能找到两人暗中私会的证据,没想到这厮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其实吧,以姚冬雪现在的身份,好好和书生谈个恋爱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是在本朝私相授受会被人指点,但若要是两人有个好结果,将来在成亲之后,两人之间那些不检点的行径,日子一长很快就会被人所淡忘了。 不过,那姚冬雪可是打算要搭上整个秦家,养这么一个不成气候的小白脸,暮筠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了。 “小哥哥,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少女抬起一双水雾泷泷的大眼睛,不施粉黛清秀的小脸白里透红,她轻咬着下唇,双手紧捏着衣角,让人忍不住怜惜。 宋春生微微一愣,他真是没想到,原来雪儿的小表妹竟然是如此芳菲动人的美人坯子,如果按她的要求,在这个脏乱的小巷子里将其摧残,他竟有些于心不忍。 这么标致的小美人儿,当然要金屋藏娇,好好享用才对。 宋春生轻咳了下嗓子,立刻恢复了往日玉面书生的做派,“小妹妹,你不嫌弃的话,我来带你走出巷子。” 暮筠螓首轻点,脸颊微微一红。她低着头,像个跟屁虫似的站到宋春生身边,小声嗫喏道:“我跟着哥哥走。” 宋春生心中暗喜,雪儿还说她那小表妹心机深沉,让他今日好好欺辱她。照他看来,这小表妹明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那个女人真会搬弄是非。 经历了无数个七拐八拐,宋春生带着暮筠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宅子面前。 “小妹妹,走得累了吧,寒舍在此,要不要进去喝杯茶润润嗓子?”宋春生伸手就要抓住暮筠的纤纤玉手,“等休息好了,一会儿我再亲自把你送回家。” 暮筠有些惊慌失措地将手缩到身后,“不了哥哥,我看主街离这不远了,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宋春生唇角一勾,小丫头,还挺有戒心。 “行,听你的,我把你送到主街。”宋春生伸手相请试图引路,和暮筠始终保持着一步距离,举止做派相当规矩。 “哎呦!”宋春生突然痛叫一声,右腿稍微趔趄了一下,身体顺势微微一侧,抬手揽住了暮筠的肩膀。 “哥哥你怎么了?”暮筠关切地问道。 “刚刚踩到一个石子,右脚崴了一下。”宋春生疼得吸了口凉气,“能不能扶我送回家,家里有药油。” 暮筠垂下眼眸似是犹豫,片刻之后“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就这样,暮筠驾着腿脚不方便的宋春生走进了那间简陋无比的宅子。 宅子正房有东西两个房间,东屋的木门扶手油光程亮的,似是经常住的房间。然而,宋春生将暮筠带到了不常使用的西屋。 屋内摆设非常简单,除了一个床榻和破旧的柜子,就是一张掉了漆的木桌,桌上满是摆放凌乱的文房四宝,看来这就是这奸夫的书房了。 姚冬雪,你真是押错宝了,这徒有其表的宋春生以后要是也能考取个功名,那大朔的江山还是趁早送人吧! 暮筠想着,这奸夫应该还会继续装一装,再拿些花言巧语骗骗小姑娘上他的贼船。万万没想到,她刚一进门,这奸夫就用力把她扔到了床上,青天白日之下,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骇人的獠牙。 “小妹妹,不要怕,哥哥会很轻很温柔的。” 第7章 有好戏要上演了 暮筠淡然地勾唇讥讽道:“哦?不知道哥哥和我表姐在床上翻云覆雨时,是不是如现在这般体贴入微啊?” 宋春生面色陡然僵硬,“你、你、你个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脏!” 宋春生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丫头片子没有想象得那般天真纯洁,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下他最后一层斯文书生的伪装,一个俯身就把暮筠压到身下,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让小哥哥来验验你的身体,是不是和小脸蛋一样纯洁干净啊。” 宋春生那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地在暮筠身上来回打量,手中不忘解着身上的衣带,嘴里不停地低声喃喃着:“小丫头还没发育好,哥哥今天就委屈委屈,刺激刺激你快点长大,乖~” 暮筠真是被恶心到了,见识惯了人前君子,第一次和这种恬不知耻的人正面交锋,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底线。 “恶心的狗男人,去死吧!” 下一秒,暮筠的右手衣袖中赫然露出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她趁着宋春生发愣的功夫,抬腿屈膝想要将他一脚踹飞到地。然而,暮筠刚一抬脚,眼前的宋春生突然闷哼一声,双眼一闭,晕了。他的身体一歪,顺势就瘫倒在了暮筠的身侧。 暮筠嫌弃地用力将他踹下床,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没死。她端着下巴看着眼下四脚朝天的宋春生,柳眉微微地蹙着,这奸夫不会如此胆小吧,见刀就晕? 这时,滚到脚边的一块碎银引起了暮筠的注意。 按理说,这宋春生表面上装得那么拮据,家里不应该有随地乱放的碎银才是。 暮筠赶紧将宋春生的后颈翻开看了看,果不其然,他耳后有一大块青紫。 有人在暗中帮她?是谁? 窗外,卓凌初藏身在院中的泡桐树上,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他,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被屋内的动静牵得死死的。要不是他怕自己贸然出手搅了暮筠的计划,他早就应该把那个孟浪之人给收拾掉。 一看到那个男人要宽衣解带,他实在忍不了了,恨不得立刻将他抓起来大卸八块! 当他看到暮筠起身后,右手露出的那把匕首时,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小丫头果然留有后手。 糟糕,她看过来了! 卓凌初心下一紧,赶紧纵身一起,脚下轻踩树枝,凌空翻个跟斗后跃到了对面的屋顶之上。 暮筠盯着窗外那摇晃的树枝思绪乱飞,想起上一世临死前,狗男人程致曾质问自己,公主府为何有不知来处的暗卫,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那些暗卫是谁派来的。 没道理是她那个渣爹安排的,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谁还有能力让暗卫暗中保护她,毕竟,此刻的她,也不曾与哪位贵人相识。 “唔......” 宋春生痛苦的闷哼声拉回了暮筠的思绪,她一顿操作猛如虎,不仅将宋春生绑得死死的,还找了一块破抹布严严实实地塞到了他的嘴里。 乖乖的,别声张,安心呆在这等着看好戏。 暮筠从宋春生身上翻出了钥匙后,迫不及待地去神秘的东屋看了看。 甫一进门,暮筠就被屋内的摆设亮瞎了眼。 粉红的幔帐,雕花的铜镜,四处悬挂的大红香囊,这......简直是将姚冬雪在秦家的香闺复刻了过来。 啧啧啧,当姚冬雪的老相好也不容易啊,不光要负责调戏她的敌人,就连寝屋都得迎合她那艳俗的喜好。 暮筠翻箱倒柜,终于在床榻下的暗格里翻到了她曾在姚氏那里见过的珠宝首饰,不仅如此,她竟然还找到了一件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支小巧玲珑的金海棠珠花步摇。 该死的姚冬雪,偷东西偷到她头上来了! 想来应该还有一些首饰被典当出去了吧,要不然暗格里那些明晃晃的银锭是从何而来。 “春生哥,那个臭丫头片子解决了吧,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跟踪......” 话还没说完,姚冬雪进屋后先是身体一僵,随后指着暮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破口大骂:“你个小贱蹄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暮筠勾唇一笑:“春生哥哥带我过来的呀,说是要送我好看的首饰呢!” 说罢,暮筠将那支步摇往头上一插,双手抱胸倚靠在门边,捏着嗓子劲劲儿地道:“春生哥真是温柔呢,怪不得表姐就算倒贴也要跟着他。” “你个贱人!” 姚冬雪怒火中烧,伸手就要扇暮筠巴掌,然而她刚一抬手,手腕就被暮筠反手钳到身后。 暮筠的脸色阴寒如冰,抬起左手用力朝姚冬雪那张清丽的脸颊连续扇了三个巴掌。 “一是为了宅心仁厚的舅母,二是为了被你气死的你娘,三是为了差点被凌辱的我,姚冬雪,你的好日子今天到头了!” “我,我娘?”姚冬雪用力扭动着身躯地想要挣脱暮筠的手,“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娘被我气死,你在胡说什么!” 暮筠懒得和她掰扯,她之前之所以扮鬼吓她,也是有这个原因。重活一世,这点小内幕她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白忙乎了! 姚冬雪之前为了帮宋春生还赌债,将家里给她老母亲看病的银子都偷了去,此事被她母亲知道后,当晚就被气得一命归西。姚冬雪,好一个天怒人怨的不孝女! 暮筠推着姚冬雪朝西屋的方向走去,此刻的姚冬雪,右脸肿得像个猪头一样,不光如此,因为疼痛和恼怒,现在的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还有平日里那副勾人夺魂的娇柔美人的形象。 当她看到宋春生被五花大绑晕倒在西房,不可置信地顶着猪头缓缓看向暮筠。眼前的少女依然笑着,但是她笑得阴鸷,笑得毛骨悚然,明明还是那张明媚芳菲的脸,但是完全没有了往日一丝天真烂漫。 姚冬雪虽然一直没有把暮筠当成天真无邪的乖巧少女,但是她还是低估了暮筠那不符合年龄的手段和能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姚冬雪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暮筠凑近姚冬雪的耳边,一字一顿道:“看你的好戏啊。” 她说话时虽带着笑意,但语气异常冷漠阴冷,让姚冬雪不由地后脊发寒。 “啊,你个疯婆娘,放开我!” “聒噪!” 暮筠抬起手臂用力往姚冬雪颈后一砍,她瞬间晕了过去。暮筠费劲巴力地将姚冬雪拖到宋春生身边,用同样的方式将她五花大绑。 为了衬托姚冬雪的美丽,暮筠还在她的胸前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满意地端详一番后,又随手将她的一支珍珠耳坠摘了下来,最后再将两人摆个亲密的姿势后,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离开。 待暮筠走后,卓凌初终于有机会见识到了暮筠的“作品”。 他哑然失笑,有点搞不明白那小丫头到底在搞哪出。 眼前的女子虽然肿成半边猪脸,但是他还是认识的。 上一世时,他曾在秦家见过她,记忆中她好像是暮筠的表姐。他之所以对这个女人有印象,因为记忆中,这个女人似乎对暮筠很不友善,而且很喜欢在他面前搔首弄姿。 小丫头这是提前惩治她了吗?不错,长本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卓凌初赶紧闪身从窗户跃出,看来,有好戏要上演了。 第8章 筠儿,成长了 暮筠回到秦家后,称在巷子口看见一名男子拖拽着姚冬雪往巷子深处走去,她心里害怕不敢冒然前去,但是捡到了姚冬雪一支意外遗落的的耳坠。 姚氏听闻此事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拉着今日没有出镖任务的秦明达出了家门,朝着暮筠指的方向就寻了过去。 姚氏心里惴惴不安,生怕侄女会发生什么意外,失去名节是小,伤了性命可就惨了。 为了不让舅舅舅母起疑心,暮筠只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所以秦明达和姚氏打算在这条脏乱的小巷里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宁兴县城区很小,小到随便揪出十个人来,就有三五个人互相认识。 这不,秦家刚一敲门找人,小巷里的四邻们都闻声出来围观。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整个巷子都知道茂典镖局秦家来巷子寻侄女来了。 听到目击证人暮筠所描绘出的男人的样子后,众人纷纷将手指向巷尾的那间简陋的宅子。 还有位大娘信誓旦旦地说,她曾经好几次在那家宅子附近见过姚冬雪的身影,还以为那户人家是姚冬雪的什么亲戚呢。 大娘虽然将此事说的光明磊落,但那跳跃的眼角难掩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暮筠心中暗暗对这位看似提供线索,实则煽风点火的热心大娘竖了一个大拇指。 姚氏脸色微变,但是出于对侄女性命之忧的考虑,她还是推开了那间宅子的大门。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为何屋内会有一双被五花大绑的孤男寡女,小机灵鬼暮筠就把众人的视线转移向了藏金藏银的东屋。 有人大声尖叫:“这是被打劫了吗?屋里被翻腾得如此凌乱,咱们得赶紧报官!” 有人小声嘀咕:“没想到这户人家宅子虽然简陋,屋里金银珠宝倒是不少,怪不得被贼人盯上。” 众人议论纷纷,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姚氏的脸色时而铁青,时而通红。纵然她个性豁达不拘小节,但她也看出来了,这间屋子就是按姚冬雪的艳俗品味装扮的,而且地上那些散落的珠宝首饰,几乎都是她积攒多年的压箱宝贝。 有的是她当年带到秦家的嫁妆,有的是秦明达送她的心意,还有的,是押镖时客人用物品抵的镖银。 在姚氏的眼神暗示下,秦明达赶紧对热心群众们挥了挥手,找了个借口就将众人遣散了出去。 可惜啊,秦明达编瞎话的能力实在不敢恭维。长期浸淫在八卦染缸里的街坊四邻们哪里是吃素的,秦明达一把“家事”这两个字说出口,众人便纷纷了然于心,把事情的本质猜了个大概。 不就是未婚少女偷揣家银投奔老相好吗?啧啧啧,一向以清正家风标榜自己的秦家也会有今天! 他们带着对秦家的同情,揣着对姚冬雪的好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宅子。 “哗啦......” 一盆凉水将眼前已经解绑了的狗男女浇了个透心凉。 宋春生早在众人围观他之前就醒了,奈何他身体不能动弹不说,嘴也被塞得严严实实的。 与其被被街坊四邻们指指点点,他还是彻彻底底地装晕吧。哎呦,脖子真疼...... 姚冬雪的猪头脸也消下去不少,但右脸上还残存着一个小小的巴掌印。 她缓缓睁开眼,待看清周边环境后,立刻装成了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委屈巴巴地爬到姚氏的脚下,悲声痛哭道:“姑母,你得替我主持公道啊,小筠她打我!” 姚氏听到她说出的话后,虽然愣了一下,但是还是嫌弃地抽回被姚冬雪抱住的腿。还没等她说话,就听秦明达怒气冲冲地指责姚冬雪:“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要不是小筠,你今天就算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姚冬雪有些怔忡,她属实不明白,那暮筠明明就是个加害者,怎么她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她的拯救者了呢? 姚氏撇过头,不想在继续看眼前这不争气的侄女:“冬雪,你现在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秦家帮的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在秦家拿的那些东西,已经变卖了的,我也不追究了,剩下的我就带回去了。另外,我再给你留五百两银子,够你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了。” 姚氏扫了眼同样被泼成落汤鸡的宋春生继续道:“我看这位公子就不错,毕竟你们已经......” 暮筠心中暗自赞许姚氏的处理手段,拎得清,不拖沓,也给姚冬雪留了最后的体面。 她原本还担心姚氏会太过仁慈,要知道,上一世就是因为姚氏对姚冬雪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最后导致秦远残疾,自己也落得被亲侄女气死的下场。 现在看来,是暮筠多虑了。 姚氏没有当面指责姚冬雪偷拿秦家的财物,已经算是顾及亲戚情面了。姚氏作为秦家主母,若是一味偏袒、包容这位爱小偷小摸的狐媚子,恐怕她自己以后会被贴上贴补外家的标签。 姚氏觉得自己的名声不打紧,要是影响了自己两个儿子以后的婚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另外,她不能仗着秦明达对她的纵容,将秦家积攒多年的积蓄和名声败在自己的手中。若是如此,百年之后的她要如何面对秦家列祖列宗,她死后可是要埋到秦家祖坟的。 姚冬雪不乐意了,五百两就想把她打发走?她可是知道,茂典镖局走一趟镖赚的镖银就不止这些了! 姚冬雪怒指宋春生,“姑母,你误会我了,都是他逼我的!” 正在被五百两冲昏头脑的宋春生并没有反击姚冬雪的污蔑,而是柔声道:“雪儿,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姑母会体谅你的。” 暮筠实在看不得姚冬雪这狗咬狗的戏码,她打算再添把柴,让姚氏内心的怒火燃得更旺些:“表姐,你的房间装饰得真好看,平时出门的时候,就来此地歇息吗。” 照这么看,完全没有被逼迫的痕迹呢。大朔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还真没听说哪家的未婚女子会在外男家有个自己的香闺。 姚氏垂下眼眸,心中愤慨不已,她们姚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名节为何物的狐媚子! “暮筠你快闭嘴吧!都是你,都是你搞出来的鬼,你个贱蹄子!” 姚冬雪怒发冲冠,张牙舞爪地朝暮筠冲了过去。 她现在心中别无他求,一心想要抓花那个小贱人妖言惑众的脸。 “舅母,好怕!” 暮筠惊慌无措地往姚氏身边躲,眸中全是无辜的惶恐,像极了林中被野兽吓到的无助的小鹿。 秦明达赶紧上前将暮筠护到身后,姚氏则是快速地抓住姚冬雪的手臂,宋春生表现得很是关心他老相好一般,上前单手环住姚冬雪的腰肢,另外一只咸猪手还恰到好处地安抚般拍了拍姚冬雪的背,意在给她顺气。 事已至此,姚氏已经完全看清了姚冬雪的嘴脸,纵然她百般狡辩,姚氏依旧不改口,而毅然决然地先将看似有些被吓到了的暮筠带回秦家。 走之前,姚氏撂下了狠话,待明日她将姚冬雪留在秦家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后,会将五百两银子一同送到这个宅子,从此以后,她与姚冬雪断绝姑侄关系。 人高马大的秦明达,摆出了以往在外护镖时凶神恶煞的气场,他站在门口负手而立,吓得宋春生和姚冬雪都不敢继续造次。 秦明达见姚氏和暮筠已经走远,转身对着眼前的两人冷言道:“你们两个不必在我面前装成一对苦命鸳鸯,以后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吧,过去的事既往不咎,秦家算是仁至义尽了。” “另外,我会出钱给你们换个牢固的大门,只要你们不招摇,就不会有贼人惦记!” 不乱挥霍的话,五百两银子,可是能够让宁兴县的一个普通人家至少五年不愁吃穿。 “姑父,绑我们的明明就是......” 姚冬雪刚到嘴边的话瞬间被秦明达冰冷的眼神噎了回去,姚冬雪明白了,暮筠那点小伎俩,哪能瞒得过常年在道上行走的镖头呢,怕是她就是仗着姑父的偏袒,才会肆无忌惮地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伤害自己。 想来秦明达一直对自己勾引他的那些行为视而不见,他应该是碍于姚氏的面子,不好意思明晃晃地戳穿自己吧。 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跳梁小丑后的姚冬雪,低着头,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日子,姚冬雪算是改邪归正,暂时收了不正当的心思,和宋春生关门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 至于那五百两银子花光后,这两个寄生虫打算怎么过活,那就不是暮筠关心的事了。 暮筠在心中盘算着,只要那姚冬雪以后不在秦家面前作妖,她就不会把姚冬雪气死亲生母亲一事公布于众。百善孝为先,气死亲生父母可是会被众人口诛笔伐的罪大恶极的事了。 这也是暮筠念在这一世,姚冬雪并没有给秦家带来实质性伤害,所以她大发慈悲,打算留给姚冬雪最后的体面,若是将来她再招惹自己,那就不怪她不客气了。 月色照野,夜晚沁凉。坐在客栈里雕花木窗前的少年把玩着手中的金海棠步摇,他那冰冷又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上的玛瑙垂珠,似乎拨动了心中的泛泛涟漪。 今天他看的那一幕好戏,着实让他的心震撼了一番,不光为暮筠步步为营的手段,还有为她那细致缜密的心思。 他一直知道暮筠并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人,然而她今天的主动出击,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筠儿,成长了…… 多了这份狠绝,在未来他不能在她身边陪伴的日子里,她应该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吧。 他的唇角噙着笑意,抬头看了看天边那一轮如银盘般的圆月。狭长带笑的眼眸,双目如星,漆黑如夜,宛若浩瀚星河。奇快妏敩 是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第9章 他,终于来了 辰时将过,练了一个时辰功夫的暮筠的早已饥肠辘辘。 今日是她的生辰,寿星公有特权,面对家里何婆子刚炸好的一桌子油饼表示没有胃口,反而要跑到门口包子铺啃包子。 姚氏无奈,不过也没有多过问,就当这丫头吃腻了家里的吃食想在外面解解馋。 秦家的大院位于宁兴县的主街区,大院的门房被改造成了茂典镖局的铺面,用以待人接物。 铺面上方挂着书有“茂典镖局”的烫金牌匾,门口两侧的石狮上插着写着大大的“秦”字的红面黄色狗牙边镖旗,屋檐上挂着的三个大红镖灯更是彰显了镖局的气派。 门口石狮雄伟彪悍、威风凛凛,红色镖旗迎风招展、八面威风,不用多加宣传,这威震八方的门面气势已经将茂典镖局的知名度提升了几分。 坐落在镖局东侧的包子摊叫“谭家早点铺”,是一家夫妻店。老板的手艺非常好,早点摊在街坊四邻里名气非常大。 许是现在时辰有些晚了,摊子上的食客三三两两,谭姓夫妻俩也难得忙里偷闲,一边煮着馄饨,一边和食客唠着嗑。 “听我京城来的亲戚说,新皇登基,整个大朔国监狱里在押的犯人,除了重刑犯,全部都被大赦了呢。” “新帝胸怀广大,德披天下,恩加四海,咱大朔日后必将国运昌盛,福祚绵长。” “谢天谢地,不,谢吾皇恩重如山,我家那个犯了事儿的侄儿小子可以回家了!” “噗......” 还好及时掩住了嘴,一旁的暮筠差点把口中的馄饨汤喷到那个吹捧新皇的食客身上。 皇帝胸怀广大?呸呸呸,你们都被他骗了! 暮筠一想到她那个绝世渣爹,手中的大肉包瞬间变得不香了。 罢了,不想那个煞风景的人了,今天她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暮筠舀了一口满是油光的馄饨放进口中,半眯着眼细细品尝起来。 嗯,香滑顺口,肉香四溢,好吃! 刚咬一口喷香的肉包,暮筠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遮挡了光线。她悠然抬头,平静的眸子中带着些许疑惑。 春日温暖和煦的晨光下,高大挺拔的少年缓缓走到暮筠眼前,逆着光,他的神情并不能看得真切。 暮筠眨了眨闪着微光的双眸,然后浅浅一笑。 他,终于来了。 少年身着一件烟墨色暗绣流云纹锦衣,腰间系着同色祥云宽边锦带,乌发如缎,一顶晶莹润泽的白玉冠将之高高束起,矜贵俊秀中带着一丝清冷孤傲。 少年驻足停留在暮筠的木桌前,他的身姿英挺拔宛若修竹,柔和的晨光为他的侧身镀上一层金纱,一半风光霁月,一半阴冷肃杀。 少年那双狭长漂亮的凤眼,正在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星海般的眸子散发着浓浓的暖意,温柔如流水,美得让人心惊。 暮筠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变得有点乱,这不应该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吗?这温柔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敛了敛神,不由地咽了下口水。真是年少不识少年美,上一世的初见之时,她怎么没发现少年时期的初凌竟有如此这般美貌。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多年不见,上一世她临死前,自己还是凭借那双星海般的眼眸认出了他。 这时,暮筠的脑中冒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反正这一世她不打算嫁人了,若她以后干倒了程家及背后的造反派,到时候在公主府养几个长相如此绝美的面首,潇洒快活地过一辈子,似乎也很不错。 暮筠脑海中的思绪乱飘,眼中闪着微芒,视线不自觉地往卓凌初的身上打量。也是奇怪,上一世初凌因为是从劫匪手中逃离出来,他刚到茂典镖局时的那一身穿衣打扮很是狼狈不堪,怎么这次的穿着如此矜贵帅气? “姑娘,这个座位可以坐吗?” 暮筠偏头,向卓凌初身后说话的少年望去。 月白宽袖长袍少年生得俊俏,乌黑的长发只是随意地用白色带子扎起来,随性洒脱。眉宇间虽稚气未褪,但通身温润儒雅的气质却早已显现。只不过,那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油腔滑调。 白开霁上前一步跨过卓凌初坐到暮筠对面的板凳上,面露一副惊恐的神色,“小姑娘,你的脸色不对啊,我是大夫,让我来给你号号脉。” 暮筠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右手配合他的演出。 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若是表现得太过熟悉他的套路,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白开霁无视身后卓凌初冷若寒冰的目光,他隔着衣袖煞有介事地听着暮筠的脉搏,片刻之后,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姑娘,你平时是饮露餐花吗?怪不得皮肤如此晶莹剔透、肌白似雪。” 同样的开场白重演一次,仍然让暮筠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她将刚咬到口中的肉包喷到了白开霁的脸上。奇快妏敩 气氛凝结了一瞬,这出乎意料的剧情走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暮筠大惊失色,赶紧掏出袖中的手帕,伸手想要替白开霁擦拭脸上的肉沫,“对、对不起......” 然而,手帕还没送到白开霁面前,满脸挂着肉沫的白开霁就被卓凌初拎着衣领扔到了邻桌食客面前。 一直在懵逼状态的白开霁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后,冲着对面正要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彪形大汉讪讪一笑,用自己的袖子爽利地抹了把脸,然后乖乖地站回到卓凌初身边。 此刻非常想要钻到地缝里的暮筠,快速地将悬停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去。 卓凌初在给白开霁飞了一个眼刀子后,立刻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撩起袍裾坐到了暮筠面前。 暮筠低头掩面,心中暗骂着自己刚刚为何能做出如此丢人的举动,尤其是在自己的恩人面前。 或是想掩饰心中的尴尬,她挤出一个假笑,将桌上的笼屉推到卓凌初面前,“你饿不饿,这包子很好吃的。” 话刚说出口便觉自己更丢人了,明明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她怎么表现得如此自来熟! 卓凌初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夹起一个包子浅咬一口细细咀嚼起来。 作为布商之子,无意间的进食都能流露出如此这般矜贵优雅,竟,有些赏心悦目。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教养大的,骨子里竟然透着一股天潢贵胄的气质。 不过暮筠见他如此配合,刚刚尴尬无比的心情也缓和了些许。 站在一旁的白开霁的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但是那咽口水的声音却让身边的两人全听到了。 卓凌初侧头瞥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滚过来吃饭的眼神。 白开霁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卓凌初身边,徒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吃了起来。 暮筠的眼神在眼前两位少年的身上转了一个来回,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开门见山道:“两位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吧。” 暮筠是对着坐在她正对面的卓凌初说着话,一旁的白开霁却抢先回答:“恩,我们是来找茂典镖局的。” 暮筠挑眉,“冒昧问一下,你们找镖局所为何事?” 白开霁咬了一口肉包,嘟囔着嘴回答道:“我们在回乡路上被劫了道,想找个镖局护平安。” “噢,那邻街的永盛镖局更好呢,那里面的镖师,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实力强悍,喏,邻桌那位大哥就是永盛镖局的黄镖师。”暮筠的眼神瞟了眼邻桌的彪形大汉,小声对眼前两位少年说道,“看那一身腱子肉,可谓是刀枪不入。” 终于说到了正题,今天她的任务就是劝退初凌不要找茂典镖局护他回乡。 不出他这一趟镖,舅舅也许就不会死。 “永盛镖局更好吗?那我们......” “咳......” 白开霁话没说完,就被卓凌初的一声轻咳声打断了。 暮筠终于有机会把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声:“这位公子是病了吗?” 没错,从见面到现在,卓凌初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这让暮筠很是奇怪。上一世他虽然话不多,但两人相处那两日,他还是很爱找她说话的。 “哎,说来话长。”白开霁叹了口气,“我们前两日住的那个客栈,半夜被歹人放火洗劫,公子和我虽捡回一命,但他的嗓子却被烟雾烧坏了。” 暮筠蹙了蹙眉,上一世,初凌的嗓子没有受伤,这期间生了什么变数? 暮筠看了眼正在低头悠然用饭的少年,他的唇角噙着懒散的笑意,似乎完全不把嗓子烧坏当回事。 卓凌初似是察觉了暮筠的注视,他蓦地抬眸,正面对上暮筠那忧心忡忡的目光,刹那的对视后,他的眼底漾起了潋滟春光,似乎含着整个春日暖阳。 “小妹!” 还没来得及多加思考,暮筠的思绪就被秦远那中气十足的叫喊声瞬间打断。 第10章 色令智昏的卓凌初 暮筠回头,只见提着斧子的秦远像踩着风火轮一般冲到她身边,额前的碎发都因他带来的这阵风而吹得凌乱。 “这两位是?”秦远咬着牙挤着笑问道。 “是来一起拼桌吃饭的。”暮筠随口回答着。 “哦?”秦远扫视了眼旁边几张空无一人的木桌,对眼前两位少年挑了挑眉,“小妹你一屉包子够不够啊,毕竟你一会练习一掌劈柴很消耗体力的!” 暮筠抿了抿唇实在不想搭理他,大哥这是要在别人面前给她树立一个饭桶加悍女的形象吗?他想得也未免太多,人家又不是来调戏她的! 卓凌初漫不经心地看了眼秦远,眼神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敌意。 白开霁在接收到卓凌初的眼神后起身拱了拱手,“这位大侠你别误会,我们初到此地是想找镖局投靠,所以与这位小姑娘多说了几句。” “哦?找镖局,来我们茂典镖局啊!”秦远的声音瞬间扬高,脸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二弟去书院的束脩,小妹日后出嫁的嫁妆,祖父身后还有那么多残疾老卒要养,哪哪都需要银子,钱怎么也不会嫌多的。 白开霁恍然大悟,“哦,原来两位是茂典镖局家的小姐和公子。” “不,大哥,他们打算去永盛镖局了。”暮筠漫不经心道。 卓凌初淡淡地看了秦远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从袖兜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放在桌上。 秦远的眼神瞬间冒光。 白开霁领会到了卓凌初的意思,赶紧道:“我家公子刚刚说他就认准茂典镖局了。” “哎?你家公子不是哑了吗?”暮筠气得拍了下桌,没见过这么赶着送银子的,看不出来主家不想做你生意吗? “小妹,你怎么......”把嘴边的肥鸭子往外推? 秦远装作不悦地瞥了暮筠一眼,张开双臂意图将两人揽在两侧,想着赶紧把快要到手的肥鸭子绑到镖局。 卓凌初巧妙地侧开了秦远即将触碰到他的手,淡然自若地随着他走进了镖局。 他用眼角余光瞄到了正在用力咬着筷子的暮筠,唇角扬起了微不可察的得逞笑意。 眼看筷子将要被自己咬断,暮筠松了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好,你是富商你了不起! 不是说被洗劫了吗?怎么身上还带着那么多银子! 暮筠细眯着眼盯着卓凌初挺拔修长的背影,这个人的身份,就是很古怪。 这个单子,必须搅黄它! 暮筠付完银子,刚要快步回到镖局,一个转身,不小心将一位身穿破衣麻布的老人撞了个趔趄。 暮筠紧张地扶起了老人看似孱弱无比的胳膊,“对、对不起,您没事吧?” 暮筠心中暗暗叫苦,今天真是诸事不宜。 老人身形矮小,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扎了一个发髻,身后背着一个破包裹,腰间挂了好几个布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邋遢的老乞丐。 老头面对暮筠的道歉完全没有理会,而是高冷地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利索地往前走去。 暮筠:“......” 茂典镖局,前厅。 暮筠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秦远在她面前展示刚刚签下来的镖单,额角突突直跳。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双方都按完手印了? 秦远拍拍胸脯道:“等爹晚上回来,他一定夸我!” 你可真是个乖儿子,不,坑爹货! 秦茂典给坐在茶桌前的少年亲手倒了杯刚刚沏好的白茶,卓凌初见此赶紧起身恭敬地弯腰接住。 “初公子,此次行程路途遥远,我们需要筹备两日方可上路。”秦茂典捋着胡须,心中盘算着这趟镖需要配置的人手和物资。 “另外,这一路我们虽走官道,但长途跋涉不免会遇到各色绿林贼匪,谋财也好,害命也好,刀光剑影常有,不过到时还请公子不必太过惊慌,遇事多多配合,我们镖师与各方势力都有过交情,对方还是会留一份薄面的。” 卓凌初微微颔首,回头给了站在身边的白开霁一个眼神。 白开霁立刻心领神会说道:“我家商号最近触霉头,许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烦请掌柜您多配置武力高强之人,银子我们出得起。” 秦茂典爽朗一笑,“公子放心,我们必将全力配合。” 秦茂典笑着抿了口茶,心中乐开了花。这次人身镖可是茂典镖局有史以来最大的镖了,这次开张,足足可以够手下的人吃个一年半载。 白开霁继续道:“秦师傅,在我们出发前,能否在镖局借宿?我们主仆二人住客栈都住怕了,做梦到梦到床铺起火。” 说着说着,白开霁的身体还不自觉地还抖了恶寒。 其实,吓到他的不是几日前那场冲天大火,而是那几具死相惨状的死士。最令他心中悚然的是,卓凌初在手刃刺客时眼中无意流露出的杀戮快意,和他将客栈付之一炬时毅然决然的狠戾。 当然,因为害怕而不住客栈只是个借口。不过,他属实不明白卓凌初为何要授意他,提出在镖局住两日的要求,难不成真是看上那个小姑娘了?想找个机会亲近? 白开霁斜睨了眼卓凌初,原来你是这样色令智昏的舅舅。 哼,因为痴缠小姑娘而搅慢了他的回家大计,回去他就向姨姥姥告状! 暮筠对于他们主仆二人住进了茂典镖局并不意外,上一世就是因为他们在秦家留宿的那两日,她和卓凌初因此有契机接触相识。 厢房内,白开霁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舅舅!你什么时候看上那个小姑娘的,是前天你从茶楼偷跑出去的时候吗?怪不得你非选茂典镖局不可,你个见色起意的家伙!” “那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机灵,但是做的事怎么那奇奇怪怪,哪有她那样,在自家门口说别家镖局好的,你说她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卓凌初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算了,不和他计较。 他冷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白开霁没好气地从行李里掏出瓶瓶罐罐,轻手慢慢掀起卓凌初的衣襟,下一秒,一道长约三寸的渗血刀伤展现到了他的面前。 白开霁一边仔细地清理着伤口一边继续念叨:“我说你啊,后背受了这么深的刀伤,还上蹿下跳的,那天从非得装威风从茶楼二楼直接跳下去,这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不是?你是看到金子了还是咋地。” “还有啊,以后打不过咱就跑,干嘛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反正你大哥那边是不会放过你的,死了这波还有下波。不过,找个镖局护身我还是很支持的,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卓凌初任由白开霁在他背后没轻没重地鼓捣,思绪随着茶盏里的茶叶上下沉浮。 重生以后,他为了尽快见暮筠一面,便对暗杀他的人出手狠了一些,一次性解决掉了几波前来刺杀他的人马,这才让他有时间提前能来到宁兴县。 过了这么长时间,卓泰宁应该知道他嗓子哑了的事实,以卓泰宁的心思,就算怀疑他是否是真得变哑,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是在向他示弱。 一个哑了的人,怎么会同他争夺太子之位? 这三年来他在大朔精心谋划出的暗网,父皇应该很是认可,既然卓泰宁想将其纳为己用,那就送他便是。 不过,他倒是想看看,他那个蠢大哥有没有那个能力,把自己布在整个大朔的暗网玩得转。 急流勇退,暂避锋芒,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借由一把大火变哑,让卓泰宁,乃至父皇失去对他的戒心,是他当下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而且,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允许暮筠的舅舅因他而死。 第11章 总不能让她以身相许吧 一整个下午,暮筠一直都在暗中偷偷观察着卓凌初的动向。 他除了嗓子受伤不能说话之外,其他的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喜欢闷在房间不出门。 不过,上一世的他除了和她多说了几句之外,和别人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也许他身边那个小白的嘴太能叭叭了,应该是怕他主子憋得难受,替他把话多说了些,怪不得卓凌初就算嗓子哑了也没当回事。 傍晚,凉亭上的琉璃瓦被倾洒了满满的落日余晖,粼光闪闪。缱绻的霞光将原本散发冰冷寒气的青石桌和石凳染上一层柔光金纱,让人心生柔软。 暮筠坐在院里凉亭下的石桌前专心练字。奇快妏敩 在二哥秦溪的指导下,她的笔法比上一世更加精炼了,而且愈发有自己的风格。 想起她刚入宫时,因写的字像蜘蛛乱爬,还好生被宫里那帮闲人们嘲讽一番。 后来,她进了国子监,国子监那老头子更是被她毫无章法的笔书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想到以后还有机会捉弄那个顽固的老头,暮筠的心情就变得好了些。 暮筠神情专注,柔中带刚的笔锋将将触纸,随手运笔,就能勾勒出如初春柳叶般生机勃勃的楷书。 不同于其他女子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暮筠的字,娟秀中带着一股遒劲,流畅中带着和美,颇具自己的风格。 “咳咳......” 一声暗哑的咳嗽声从她身后传来。 暮筠回眸,只见卓凌初昂着头背着手,见她回头,明明神色有些局促,还装作漫不经心地依靠在凉亭的圆柱旁。 暮筠放下笔,疑惑地问道:“初公子,有事?” 卓凌初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了她。 这是,她遗失的那支金海棠珠花步摇? 那日她从宋春生的宅子回到家中后,就发现插在头上的步摇不见了,后来她在沿途路上还好一顿寻找,结果还是没找到。 回来之后,她在房间里懊恼了好一阵儿,毕竟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遗物。 暮筠瞬间笑颜舒展,“谢谢,这个我找了很久了,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你在哪捡到的?” 卓凌初笑着挠了挠头。 暮筠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眼神飘向别处,心中暗骂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哑巴问那么多话,直戳他的痛处。 卓凌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变哑了还真是有好处,他可不想对她说谎。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跟踪她而捡到了这支步摇吧。 今日是她的生辰,若是冒然送其他的礼物,对于刚刚相识的人来说不免有些冒失,这件失而复得的步摇,就当是送她的生日礼物了。 少年的笑深意莫测,少女的笑歉意赧然,两人相对而立,在夕阳渐红的光辉下,两人身影纠缠,在院落青石板上留下一幅绝美的剪影。 “哦,对了,等我一下。”暮筠“噔噔噔”地跑回房间,片刻之后,她又“噔噔噔”地跑到卓凌初面前,怀中似是揣着什么东西。 少女面颊红润,气息微喘,鬓角的碎发因跑得急而飞扬在额前,衬得她的面容更加明丽芳菲。 卓凌初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片刻之后,他收敛了心中的波澜,疑惑地看向她。 暮筠掏出一根磨得光亮的竹笛,对他很是诚恳地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竹笛,就当是还礼好了。” 重生以后,暮筠一直想着,如果再见到卓凌初,自己应该如何回报上一世她临死前,他带给她的那一丝温情。 她现在没有身份,又没有钱财,总不能让她以身相许吧! 冥思苦想了几日,就连梦中都是卓凌初站在她身边念叨:还我恩情,还我恩情...... 被心中的亏欠之意折磨得抓心挠肺的暮筠终于在山上砍柴时忽然福至心灵,她站在那片含苞待放的海棠林里,脑海中浮现了那位潇洒不羁的翩翩少年,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团团锦簇的海棠树下,对着她说:“若有机会,我想为你吹一曲《断花吟》。” 暮筠从没听说过《断花吟》的名字,也不知道那首曲子会有多动听,至于卓凌初是不是精通音律,她更是持有怀疑态度,毕竟,他很爱装酷耍帅...... 这一世,也许可以圆了他的心愿。 卓凌初看着手中的竹笛,先是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 她就是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面对陌生人无意间的善意,她都会心慌地不知所措。 更何况,他和她之间,还存在上一世的羁绊。 卓凌初笑着接过竹笛,朝着暮筠举着晃了晃。 暮筠点了点头:“好,那你明天吹给我听。” 说完,两个人瞬间都愣住了。 卓凌初挠了挠额头,没错,他是这么想的。她果然,很懂自己。 暮筠则不自然地挑了挑眉,“时候不早了,初公子,早点休息。” 说完,她没等卓凌初有所反应,赶紧扭头仓皇逃脱。 进屋,转身,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屋内,她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细细复盘着她刚刚下意识说的话。 他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吧,刚才的脱口而出,实在不像初相识的人说出来的。 嗯,以后还得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千万不能让卓凌初这种身份高深莫测的人对她产生怀疑。 第二天,和上一世一样,一向热衷参与各种大小节日的秦远,约大家一起上山踏青。 春分那一日,是宁兴县举城纪念的燕归节。 春分至,燕子归。百年之前的开国之战,在春分之日落下定局,家中的老弱妇孺都翘首以盼着家中参军的男人们能够早早平安归来。 万里思亲望月总牵肠,一抔黄土锦衣归故邦。 无论是立功而归,还是成为一抔游魂,家中留守亲人们,都希望在战场上上阵杀敌、饱受风沙之苦的家人,能成为那如期归乡的燕子,锦衣返家园。 时至太平盛世的今日,在燕归节的当天,大多数宁兴县的百姓们虽忘却了燕归节成立的初衷,但大都还保留着节日的习俗,各自相约友人纷纷上山踏青登高望远,或是眺望远方未归的游子,或是缅怀逝去的亲人,聊以慰藉夜半的万缕思愁。 暮筠见厢房门半掩,便轻轻推开,想要问问那位少爷需不需要她准备出行的水囊。 甫一进门,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12章 他就是个祸害 只见披头散发的白开霁,只穿着素白中衣背对着门,嘴里喃喃道:“放心,我会轻点的......” 听见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白开霁回头微微侧身,身前却露出了一个光洁健硕的肩膀。 暮筠刚要跨进门槛的脚立刻缩了回去。 “对不起,打扰了......” 终于,她一直怀疑的事今天得到了证实! 片刻的怔愣过后,白开霁反应了过来,他哈哈一笑,扒着门冲那道兔子般的背影喊到:“小姑娘,你思想不纯洁哦!” 回头对上卓凌初那想要杀人的眼神,白开霁的脸色立刻又僵了回去。 白开霁立刻奉承道:“我们初公子拥有天人之姿,无论男女皆为你倾倒,你放心,日后迷倒那小姑娘,肯定不在话下。” 卓凌初像看傻子一样瞥了白开霁一眼,冷哼一声,披上外衫走出了房间。 “唉?我还没上完药呢!” 白开霁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也赶紧追了上去。 迤逦百里的青山之上,放眼望去一片翠绿,身临其中,莺飞草长,桃红李白,到处都是青草花香的气息。 长峰山脚下,暮筠跪在母亲秦娇娇的墓前,郑重其事地朝着墓碑磕了一个头。 十三年前,在暮筠出生后的第二日,秦娇娇因失血过多,最终没有挺过去,留下刚刚出生的暮筠撒手人寰。 暮筠在秦茂典的房间见过母亲的画像,画中的她身骑高马,腰间挎刀,英姿飒爽,眉宇间却很是美艳动人,这样柔中带刚的妙人,怪不得能惹得天子为她折腰。 不出暮筠的意料,碑前和往年忌日一样,早早被人摆好了一盘五颜六色的熟梨糕。 暮筠低笑一声,“母亲,你那神秘的小伙伴又来看你了。” “和母亲说个秘密,我死了,但我又活过来了,一定是你向老天爷替我求取了这个机会对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护秦家的。” “燕子都回来了,不知道你今天能不能回家看看......” 和母亲之间仿佛有诉不完的衷肠,扭头看到秦远向她挥手,暮筠抬手用衣袖将墓碑有脏污的地方擦了擦,“好了,你大侄子招呼我了,放心吧,家中一切安好。” 暮筠低头垂眸深思了一会,再抬眼时,眼中还有盈盈水意。 暮筠敛好了心神,跟着大部队往主峰走去。 看见暮筠神色沉闷,卓凌初不动声色地踢了踢一旁的白开霁。 白开霁先是很是不悦地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地跑到暮筠面前,说起了他独创的那些只会令人尴尬不已的笑话。 爬山伊始,一行五人规矩地像一串糖葫芦,秦远打头,身后的人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信步攀登。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五人队伍很快分崩离析。 秦远像个猴子一样,拽着秦溪到各个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到此一游。 白开霁则在乐此不疲地骚扰着身边路过的各个年龄段的女子。 下到五岁孩童,上到五六十岁的老妪,只要他看的过眼的,全部都被他那千篇一律的套话骚扰了个遍。 “这位姐姐,你年纪轻轻怎么梳个妇人发髻,别告诉我你已经成亲了吧!” “哎呀对不起,不好意思踩你脚了,姐姐,看你夫君已经到了不惑之年,难道你已年近四十?看你状态,明明就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啊!” “妹妹,哥哥我是外地来的,能否告诉我哪条上山路好走些呢?” 卓凌初带着嫌弃的表情,脚步越来越快,意图赶紧离这个丢人的玩意儿远一点。 暮筠望着白开霁那充满活力的背影若有所思,难道他,男女通吃? 将暮筠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尽收眼底,卓凌初唇角抽了抽,他伸出五指在暮筠眼前晃了晃,朝着山上指了指。 暮筠点了点头:“好,不等他了,咱们上山。” 爱上这种不专一的人很痛苦吧,我来舍命陪君子! 暮筠仰头望着卓凌初俊秀的背影,郑重其事道:“也许他的那些举动,只是在世人面前做出的伪装,你不要太难过。” 卓凌初蓦地回头,神情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现在真是名副其实的哑口无言,只能无奈地深深看了暮筠一眼,紧抿着薄唇,似是有些赌气一般,扭头继续奋力爬山。 暮筠耸了耸肩,唉,受了情伤的人真不好哄。 山间小路婉转漫回,曲径通幽。两人爬到半山腰,蓦然抬首,就见一片粉白锦簇的海棠林在明媚的春光中肆意绽放,清风拂过,浅粉色花瓣散落半空,似漫天雪花纷飞。 纵然这片海棠林在她的记忆里时常浮现,暮筠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被这片花海吸引,她唇角噙着笑意漫步林间,有风吹过,她渐渐垂下双眸,感受着空气中微暖的花香。 卓凌初远远地凝视着暮筠,见她低眸轻笑,见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眉睫,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香影浮掠,美得不可言喻。 落英纷飞,他浑然不觉,灼灼的花瓣已然散落在他的眉间,衬得那双黑亮的眸子更加深邃耀眼。 他倚在身旁的海棠树上,修长的玉指取出别在腰间的竹笛,低眉垂眸,气息呼出之际,那悠扬清澈的笛声,宛若清逸无拘的山泉,在林间潺潺流淌。 锦簇海棠下,微风拂过少年绝美的脸颊,他的衣袂翩然,乌黑的发丝浅浅扬起,流光的眼眸和着空灵悠然的笛曲,让人不由得在这迷人的芳华中沉醉。 暮筠的心骤然一缩,这首曲子,她记得...... 洞房花烛夜,顶着一头沉重凤冠的她百无聊赖地在床榻上静静地端坐着。 那一刻,她想了很多,感慨自己这身不由己的亲事,追忆自己未曾过面的母亲,同情在这浮华的京城下飘摇的自己...... 就在那时,一曲清亮绵远的笛声突然萦绕在耳畔。 曲声哀而不伤,温暖平静,柔如冬日暖阳渺然而来,每一声音律都拨弄着她的心弦,让她的灵魂从这惆怅的夜色抽身而出,随着那空灵之声御风在彩云之际。 一曲终了,她踏着被花瓣点缀的草毯,缓步走到卓凌初面前,轻声说道:“初公子,这首曲子,真好听。” 卓凌初抬头浅笑,眼中只有深得看不见底的柔软。 “啪啪啪!” 一阵阵掌声从周边传来,被笛声吸引而驻足的人们纷纷竖起赞叹的大拇指。这一手好笛曲,可以称得上天籁之音也不为过。 “嘤嘤嘤......” 暮筠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阵不和谐的抽泣。 暮筠一回头,就被身后之人吓得抖了一个激灵。 “白公子,你没事吧?” 只见刚刚还在花丛间流连忘返的白开霁,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道:“我......想家了。” “想家?” 白开霁一边用衣袖擦拭眼泪一边说道:“这首曲子叫《断花吟》,是公子的母亲为公子编创的曲子,世间鲜有人识。一听到这首曲子,我就想起了家人,我好想回家啊,呜呜呜......” 名扬天下的西昌才女贤贵妃,在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即将成为敌国的质子之时,忿然为他编排了这首饱含复杂情绪的曲子。 曲中有寄思,有期冀,有开解。 她希望这首《断花吟》,能如同落花成泥后的养分,为将来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卓凌初,在他遇到荆棘坎坷之时,提供源源不断的,能让他破土而出的生机活力。 暮筠蓦然抬眸看向卓凌初,上一世,在那个无比哀怨的夜晚,让她暂时忘却忧伤的人,是他? “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将暮筠的思绪打断。. 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不远处的发声之人。 只见秦远拉着面带惊喜之色的秦溪吭哧吭哧跑了过来。 “怎么了大哥?”暮筠疑惑问道。 秦远气喘吁吁,“刚才我发现有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藏在后面那棵大树上一直在看着你们。” “呃......这么吓人,光天化日的,你是不是眼花了?”暮筠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我眼神这么好。”秦远捅了捅身边的秦溪,“老弟,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秦溪点了点头,右手还伸出两根手指作逃走状,“没错,那个黑衣人见大哥发现了他,立刻就踩着树杈飞走了。” “那人身手真是厉害。”秦远露出一脸崇拜的神情,“我也好想学轻功啊!” 暮筠眼神都没给秦远一个,而是扭头看向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的竹笛,将凡事都置身事外的清冷少年卓凌初。 肯定又是这个人引过来的,真是个祸害。 不过她并没过多担忧,这里人这么多,估计刺客不会冒险对他下手。 “走吧,咱们今天还要登顶呢!”身体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的秦远招呼大家继续往山上前进。 暮筠抬步跟了上去,走之前还不忘将手帕塞给依旧在抽泣不已的白开霁,“送你了,不用还。” 顶着那张大花脸,估计没有小姑娘再愿意搭理他了。 路过一棵海棠树,暮筠抬手摸了摸树干。这么扎,倚靠在上面不难受吗? 望着暮筠离去的背影,卓凌初一把将那即将触碰到白开霁鼻涕眼泪的手帕抢到手中,在白开霁讶然的注视下,那绣着海棠花的手帕被卓凌初不动声色地塞到自己的怀里。 他唇角微勾,回头看了眼刚刚有黑衣人藏着的那棵大树,脸上闪现了一抹莫测的笑意。 那傻子,轻功技能还有待提高啊! 第13章 人傻钱多初公子 上京城城郊,如意布坊。 “你是说,他真得变哑了?”坐在上首的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主子,属下跟了他这几日,并未发现任何破绽。”黑衣人顿了顿继续道,“事发之后,他曾去过当地医馆检查嗓子,馆内大夫已经被属下审问过,他的嗓子确实伤得不轻。” 堂下的黑衣人半跪在地上,神态恭敬谦卑。 “呵,有趣。”男人穿着天青色织锦软云服,举手投足间流露着贵气优雅。 男人挑眉思忖间,食指不停地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令瞥眼看他的黑衣人揪心万分。 扳指一停,男人发话了:“继续跟着,这次不用派死士刺杀了。” 黑衣人心中松了口气,他绷直脊背,应了声“是”后,扭头直径离开。 “对了初一。” 黑衣人身躯一凛。 “查查那家镖局有没有什么异常。” 初一转身拱手得令,恭敬地后退离开。 ------ 秦家,前厅。 作为茂典镖局的总镖头,秦明达身兼重任,负责此次的千里护送任务。 秦茂典一边品着茶,一边向秦明达交代着他做下的种种安排。 “叩叩。” 两人同时抬眼。 “小筠,有事?” 暮筠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拉了把椅子在两位长辈面前坐下。 秦茂典挑了挑眉,这丫头是有大事要说啊! 闯祸了?想要什么贵重物件?还是,有心上人了? “这次我想跟舅舅一起出镖!” “不行!”两位长辈拒绝的话语同时脱口而出。 秦茂典暗暗腹诽,还不如说她看上哪家小子了呢! 他语重心长道:“小筠,这次出镖路途长远且险峻,你若想出去玩,可以让哥哥们带你在周边逛逛。” 秦明达附和道:“就是就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搞不好我们还会住野外的,蛇虫鼠蚁、孤魂野鬼,什么脏东西我们都有可能遇到!” 暮筠的嘴翘得老高,“你们就在骗我,这一路走官道,有驿站有客栈,哪会像你们说得那样。” 秦明达微微一愣,这丫头不好骗啊! 他转而小声说道:“那初凌初公子一看就人傻钱多,各路飞贼劫匪就喜欢拿这种人下手,到时候舅舅可有的忙了,顾不上你咋办。” 人傻钱多的卓凌初在屋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暮筠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绝对不会给舅舅添麻烦,而且我最近也在锻炼身手,小打小闹我绝不在话下!” 说完,她还挺了挺胸,“没准我还会给舅舅帮忙呢!反正你也带徒弟,不差我一个!” 秦明达扶了扶额角,求救的视线转向他老爹秦茂典。 秦茂典立刻正襟危坐,心中却满是恼火。你小子不会拒绝这丫头,难道我就会吗! 他压低声音问道:“小筠,你为何要跟着去?” 解决问题的本质就是从源头下手。 话刚说出口,只见暮筠耸肩嘻嘻一笑,头低得快要埋到衣襟里,脸颊的红晕都快蔓延到了耳根。 秦茂典的心轰地炸了一下,她这是,看上那小子了啊! 少女怀春,最是无知无畏,她果然随她妈,是个家传的恋爱脑! 秦茂典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 “小筠,你要是看上宁兴县的哪户人家,我给你绑来就是,但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可不行!” 在江湖上跑了几十年,秦茂典练就了一身看相识人的本事。从那个初凌非凡的通身气度来看,他的身份绝不会像他口中说得那么简单,搞不好名字都是假的。 往深里想,没准他是哪户被仇家追杀的官家公子,这样的人,他们秦家可沾惹不起! “祖父,求求了,我第一次对别人......”暮筠红着脸,摇着秦茂典的胳膊撒娇道。 “这次没得商量。”秦茂典沉声道,“唉,我想起刚才隔壁老王找我,我先出门一趟。” “舅舅,答应我吧......”暮筠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秦明达。 “我听见你舅母在喊我,我去看看。” 两人齐齐起身离开,偌大的前厅只留下暮筠一人。 暮筠望着两人火速离开的残影摇头失笑,她单手托着脸颊细细思索,看来祖父他们断然不会松口让她跟着一起出镖,拿初公子这个挡箭牌当借口似乎不怎么能拿得出手。 可是,如果她不跟着去,如何在遇到危险时提前示警? 那一路护镖很是艰辛,在上一世时,据平安归来的镖师易青说,舅舅是在临川一带受了重伤,到了昭阳后,因身负重伤无法抵御刺客的奇袭,最终不幸遇刺...... 想到这,暮筠的身体仿佛被淬了层冰一般冷得透骨。 暮筠拍案而起,不行,她必须跟着去,这一次,她一定要护住舅舅的性命! 缠绵的春雨如期而至,向西的行程并没有因这轻柔的细雨而耽搁半日。 雨滴坠落在马车顶上,滴滴答答,扰得卓凌初的心气躁神慌。 同乘的白开霁看着屁股像是长了刺一样的卓凌初小声问道:“怎么了舅舅,早上吃坏肚子了?想去茅厕?” 卓凌初白了白开霁一眼没搭理他,而是打开帘子,沉默地看着窗外那不断倒退的风景。 筠儿去哪了?怎么一早上没见着人?这一别,他不知道何时再与她相见。 早知如此,昨晚就应该好好和她道别的。 卓凌初手中紧紧攥着暮筠送他的那只竹笛,心中有了些许安慰。还好,他还可以睹物思人,比上一世强多了。 “舅舅,那个坏人将你取而代之后,他会不会对你原来的亲信下手?” “舅舅,你说咱们找各地的布庄,他们还听不听你的调遣?哎,没了印信真是麻烦,毕竟见过你的面的人少之又少。” “舅舅......” 马车摇摇晃晃,耳侧声音靡靡,渐渐地,卓凌初阖上了眼,无边的思绪神游到了九霄云外。 疾行的马车经过喧闹的街市,出了戒备森严的城门,到了荒无人烟的郊外。 “吁!” 车子骤然一停,卓凌初身子前倾,差点儿没坐稳。 第14章 小小年纪就追着男人跑? 卓凌初下意识张开双臂扶住了两侧的车壁,脚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那个丑玩意儿除了是四仰八叉的白开霁,还能有谁? 白开霁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脑袋,口吐芬芳地恨天骂地。 卓凌初把白开霁当空气一般,越过他下了车,只见一行三辆马车齐齐整整地停在马路中间。 此次出镖,除了镖头秦明达和三位年轻力壮的镖师,秦茂典特意安排了久不出山的镖局二当家易青坐镇,足以见得茂典镖局对这次护镖的重视。 面对手下人的质疑时,秦茂典是这么说的:我得对得起这人傻钱多的初公子的银子啊,要不然实在心中有愧! 清雨初停,阵阵清风从路边茂密的竹林传出,温润的水汽迎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竹香,清新怡人。 卓凌初朝着闹出不明动静的第一辆马车走去,只见一条伴着青丝的樱色发带,穿过车窗随风飘扬,他心中一紧,加快了速度快步向前。 车帘内,身着暗红色练功服,头上扎着高高马尾的暮筠正鼓着腮帮子和秦明达无声对抗。 “小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藏到马车上的。”秦明达快被自己的外甥女气笑了,要不是他想来车上打个盹儿,他都不会发现这辆拉行李的马车上还藏个大活人。 暮筠用眼神指了指身下坐着的大大的箱笼。 秦明达扶了扶额,“你快回家,不,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暮筠气鼓鼓道:“舅舅,这荒郊野地的,你就放心把我扔到半路上?要是派人送我回去,可不就耽误行程了吗?我想初公子他们肯定不愿意,对吧初公子?” 正在车外偷听的卓凌初微微一顿,赶紧掀开门帘冲着秦明达认真地点了一个大大的头。 秦明达咬着牙,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后,犀利的眼神落到卓凌初了身上。 难道小筠要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年纪轻轻就追着男人跑? 苍天啊!大地啊!管不了管不了! “易兄,救命!”秦明达冲出马车,朝着身后正在第三辆马车上补觉的易青求救。 听到秦明达的大声呼叫,被吓了一个激灵的易青一个鲤鱼打挺,飞身来到他们面前。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易青哭笑不得,他摩挲着腰间的短刀,安慰道:“女大不由舅,就让她跟着吧,就当历练了。更何况,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易青冷眼细细审视着此刻正心中暗喜的卓凌初。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倒是有副好皮囊!易青心中冷哼。 又见面了,身手很好的刻薄大叔!卓凌初心中冷语。 暮筠抬手搅了搅两人之间胶着的视线,“可以出发了吗?” 秦明达抬眼望了望天,叹气道:“时辰不早了,再耽搁的话日落之前赶不上驿站了,散了吧。” 易青用下巴朝暮筠一点,“小筠,随我来。” 见卓凌初回到马车,白开霁意外发现他的脸色竟然变得平和,像是微风吹散了乌云,满身的焦躁尽消。 卓凌初抬眼看了看他,见他的嘴缓缓张开将要发声,赶紧依靠着车壁,做了一个“睡觉”的口型。 白开霁莫名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憋得难受,一拉窗帘,见外面骑马的秦明达身侧跟着一头空马,他便神采飞扬地拉开车帘一跃而出,一步跳到马背上,骚扰起秦明达来。 “秦舅舅,刚才你们干什么了,马车一停把我的头撞个大包,你看你看。” “秦舅舅,咱们午饭吃什么?晚上在哪睡?明天不知是不是个好天儿。” “秦舅舅,你就是我亲舅舅,你骑马的姿势怎么这么威武,教教我好不好?” 秦明达:“......” 另一辆马车内,暮筠举着易青递给她的柳叶短刀仔细看了看,薄薄的刀刃看似锋利无比,银白的刀身泛着骇人的冷冽寒光。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送我的?” 身着青色长袍,坐姿挺拔如萧萧青竹般的易青微微颔首,举手投足间带着世外高人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气质。 易青武根聪慧,师从杂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少年之时,曾因以一人之力斩杀千名在夜半之时悄悄登陆大朔沿海港城,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的倭人而声名远扬,江湖人称易千斩。 作为茂典镖局的活字招牌,大哥秦远早早地就拜他为武师傅,十几年如一日地在他身边刻苦习武。 他面容俊朗,仪表堂堂,年近中年,脸上却不见一丝细纹。许是有天生武者气质的加持,让人不敢轻易与之亲近,所以暮筠与他并不熟络。 然而,就这么一张十几年如一日严肃冷酷的脸,此刻却唇角微扬,“你身材娇小,身姿敏捷,力量也够,且外表柔弱非常具有迷惑性,最适合你的武器,当属近身搏杀的杀伐利刃,也就是短刀,日后我会亲自指导你短刀武技。” 暮筠瞪大双眼:“易叔的意思是,可以收我为徒了?” 易青点了点头,“没错。” 自打秦远告知他秦家小妹有学武的意向,他便经常暗中观察这位在镖局里出了名的大懒虫暮筠。 她动作称得上机敏,再加上这段时间刻意去山上砍柴锻炼力气,力量应该也没问题。最主要的是,易青在暮筠练拳的过程中,他从暮筠坚毅的眼神里,看到了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凛冽之气。 一个人适不适合练武,身体素质当属第一,那内在的精神气更是必不可少。 也是奇怪,暮筠可是被易青当成自己的女儿从小看着长大的,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暮筠有适合练武的精神气呢? 要是娇娘的在天之灵知道自己的女儿有了如此这般活力,她应该很开心吧。这把她当年用过的短刀,终于可以借他之手,送给自己的女儿了。 “小筠,你为何想突然习武?之前你可是最不喜欢动了。” 易青没好意思说,以前他一直把她当成一条不学无术的咸鱼。 暮筠莞尔一笑,少女的五官生得极好,明艳的眉目间带着英气,为她动人的眉眼增添几分坚韧之感。 而骨子里透出的倔强气质,与娇娘相比,想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这不是想继承家业嘛,以后也当个镖头啥的,将咱们茂典镖局发扬光大。” 易青敛了敛神,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行行行,咱茂典镖局的传承就靠你了!” 暮筠的心里笑开了花,原来自己的努力是被人看到眼里的。她原本只想跟着秦远,在易青身边学个皮毛,真是没想到,她也会被一向眼高于顶易青收为徒儿。 暮筠瞄向马车的小案几,眼疾手快的往空茶杯里倒上一杯凉茶,尊敬地半跪在易青面前,“师傅,茶虽凉,但情意浓,请受徒儿一拜!” “好,徒儿乖!” “师傅,我什么时候可以向您讨教武技?” “旅途漫漫,路上的闲余时间我们都可以用来习武。” “一切听师傅安排!”暮筠嘻嘻地笑着,她也是有师傅的人啦!卷起来卷起来! 第15章 他果然有成为好姐妹的品质 从宁兴县到大朔西方的边关雁城,这一行人紧赶慢赶,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 无限春光席卷大地,深入内陆,越过山区,踏过平原,沿路风光一片旖旎,途径城池各有风情,令这两世都鲜少踏出中原地带的暮筠啧啧赞叹。 目有山川,胸有沟壑。暮筠觉得自己比这世间大多数女子幸运很多,有一日也可以将自己的眼界不拘于那一方小天地,放眼到人世间的丘壑林木,山水鸟兽,草木蔓发,四野风月,心胸心境都变得开阔许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走游历,果真能为自己重活这一世添姿添彩。 不过,精神上的满足难以填补她身体上的消耗,出发后的第五日晚,她就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折腾了一晚上的暮筠神色恹恹,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此刻坐在食桌上的她强忍着恶心往嘴里送进去一口清粥。 卓凌初看了眼暮筠的脸色后蹙了蹙眉,立刻起身走向了二楼房间。 “主子你干嘛去?” 见卓凌初不理他,白开霁抓起店伙计刚放桌上的油炸糕就要往嘴里塞,“闻着好香啊,小筠姑娘要不要吃。” 暮筠撇了撇嘴摇摇头,手中旋着着温热的粥碗面露苦色。 秦明达和易青他们在外收拾车马,客栈里的大食桌上就坐着她和白开霁两人。 “白公子,我有个问题。”暮筠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睛。 白开霁挑了挑眉,鼓着像青蛙一样的腮帮子嘟嘟囔囔:“暖短唔。” 暮筠听懂了,他说的是:尽管问。奇快妏敩 “你自称是初公子随从,但是你们二人相处的方式,并不像是主仆关系啊?” 这两人,各个方面都很奇怪。 白开霁那只正要抓炸糕的爪子微微一顿,嘴里猛嚼了几下用力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笑道:“我们初公子人美心善,向来对身边人友爱关照,更何况我从小陪他长大,他是把我当兄弟的!” 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自己是卓凌初的外甥,是卓凌初的伴读,是卓凌初的贴身小医郎。 到了大朔后,为了不让有心人利用两人关系做有心之事,两人一直对外以主仆相称。 暮筠若有所指道:“我曾听闻,有些王公贵族家的主子有特殊癖好,特意重金从小倌馆里买貌美年幼的男子,从小养在身边,便于随时取乐。” 白开霁点了点头:“没错,那些藏在高门大户里的腌臜事我也听过不少,我跟你说,不光女孩子,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呢!” 暮筠抿唇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白开霁反应了过来,满脸通红地拿筷子指着暮筠道:“哎?你就不会说我是?” 暮筠狡黠一笑,“没,我夸你貌美。” 嘿嘿,报了昨晚的抢茅厕之仇。 “啪。” 满脸黑线的卓凌初重重将一个小白瓷瓶放到暮筠面前,用手指了指药,又指了指她,沉着脸扯了扯嘴角。 身体不舒服还拿别人打趣,倒是挺有精神。 暮筠心中生暖,都说男人粗心,初凌却是心细如发,他果然,有成为好姐妹的品质! “吃好了没啊,出发了!”大嗓门秦明达在门外大声嚷嚷着。 让话痨成功吃瘪的暮筠心情很好,就着白粥塞一颗药丸到嘴里后,便起身揉了揉不断闹腾的肚子走向马车。 白开霁瞥了眼暮筠手中的小药瓶咬了咬牙,那是我花了五天时间做出的益元丸,暴殄天物啊! 他刚要开口,就被站在门口的卓凌初,用一个冷冽的眼神冰封住了嘴巴。 他瘪着嘴起身向门外走去,路过卓凌初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白家亲手炼制的益元丸,世人千金难以求取。” 卓凌初挑了挑眉,所以呢? “我惦记姨母送你那颗夜明珠好几年了。” 卓凌初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冷漠地转身离开。 “你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啊!” 卓凌初回应他的是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暮筠坐上马车后,意外发现原本座榻上被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坐上去软绵绵的,比之前舒服太多。 这次出行,因为是自己硬要跟着来,所以即便她这一路有各种不便,她一直都是咬着牙努力坚持。 当坐马车坐得屁股都僵了时,她就跟着秦明达骑骑马,舒展舒展筋骨。当骑马骑多了大腿根被磨伤,她就坐回到马车抹抹药膏养一养。 这一路,她都表现得很适应,甚至没有过一声怨言,种种表现,令鲜少对人夸赞的易青都对她刮目相看。 可是当看到这贴心的软垫之时,她那颗自以为已经变得坚韧的心,倏尔变回还在秦家时那般娇弱柔软。 暮筠感激涕零,终于有人想起她还是个小姑娘了,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小药丸补元气效果好,但治疗水土不服的药效并没有立竿见影。 刚出了城,暮筠就对窗外的秦明达要下车方便。 榆州的山与暮筠之前熟悉的长峰山有所不同,坡陡岩松,许是前不久此地下过大雨,即便暮筠走的时候小心翼翼,一路上,暮筠好几次都险些摔跤。 找个隐蔽的地方真是不易,暮筠放松完身心,颇为谨慎地想要顺着沿路返回,可刚一踩到来时的岩石块上,岩石陡然一断,暮筠重重地滑下了山坡。 “啊!” 陡然的失重感,让暮筠控制不住地大声呼叫,虽然她落下去的地方与大部队停靠的路边有些距离,但那道极轻的呼救声还是传到了耳聪目明的卓凌初耳中。 卓凌初推开车帘,踩着车辕一跃而起,脚踩飞石攀岩直上。 同样意识到动静的易青,也在第一时间飞身而出,然而当他见到赶在他前头的那道玄色身影后不禁愣了一下。 这小子,还是被自己低估了。 两人同一时间赶到暮筠坠落的地点,然而,当他们齐齐将头往下探去,两人同时呆住了。 第16章 真不把他当外人 听见动静,暮筠抹了把糊了满脸泥的小脸,抬头看见了一丈远的高处露出两张神色讶然的脸。 暮筠并不奇怪两人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相信,任何人见到自己现在所处的此情此景,都会被吓得不轻。 因为此刻的她,正在像一只突然找到自己珍藏许久的骨头一样的小狗,正在奋力徒手在泥土里用力刨坑。 卓凌初:我确定我之前给她的药是益元丸。 迎着暮筠那双看到救星的目光,两人带着疑惑飞身而下。 “易叔小心!向右移开一步!” “初公子你差点踩到脸了!” 两人被暮筠的尖叫纷纷吓得后退,待站立到她所指的安全区域后,才明白她为何有如此这般反应。 因为暮筠的身下,有一个和泥土同色的人形轮廓。 卓凌初抬眼环视了下周边,看到一处断层的山体,猜测应该是几日前的连夜大雨,导致此处发生了小规模的山体滑坡. 眼下的可怜人,估计就是不幸中了头彩的倒霉蛋。 暮筠挥手招呼了下,“快来帮忙,人还活着。” 两人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到了刨坑战斗。 三人费劲巴力将人挖出后,将人抬到马车上,然后快马加鞭赶向前方最近的驿站。 车上,暮筠用清水涮了涮帕子,想要替那可怜人稍稍清理下面容。 眼前人头发花白,衣着褴褛,像是位可怜的老乞人。 她的手刚要触碰到老人面颊,就被卓凌初抬手制止住了。 还没等她说话,卓凌初已经抢过手帕轻轻着擦拭起老人的额头。 不得了了,初公子这日,平日里很是爱洁,身上锦衣玉袍稍微沾染一点灰尘,就要立刻换成新的,鞋面上更是不曾见过一点污泥。这么一个挑剔的讲究人,竟然愿意亲自下手做照顾泥人的事! 对上暮筠愕然的目光,卓凌初挑了挑眉,眼神看向她那不断发出“咕噜咕噜”声的肚子,示意她回到软塌上坐好休息。 暮筠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的暖心好姐妹!” 卓凌初的脸陡然龟裂,颇有怨气地别过头,手下的擦拭动作却是没停。 暮筠揉着肚子半躺在软塌,嘴里感激道:“你的药真管用,肚子里虽然还有股气在翻涌,但终于不再一泻千里了。” 卓凌初额角直突突,心想这丫头真不把他当外人,什么话都和他说。 不是外人,那不就是内人吗? 被自己的想法取悦了的卓凌初,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暮筠眼神一亮,她的好姐妹,笑起来真是好看。 眼前的他慵懒地盘坐在地,认真地为老人清理脸上的脏污。俊挺的鼻子,微微扬起的嘴角,眉宇间很是舒畅,玉冠竖起的高马尾不羁地散落在耳旁,一身玄色锦衣将他那玉松般的身姿勾勒地紧致俊美。 锦衣之下...... 暮筠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咳,动什么心思呢! 收起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想法,暮筠暗暗下了个决定:以后公主府挑选面首的标准,绝对要按照着她的好姐妹来找! 马车摇摇晃晃,让折腾一宿的暮筠渐渐有了倦意。 微微闭眼,暮筠莫名想起了上一世她在街边包子铺听说的一件逸事。 画面里,桌边的食客连连叹着可惜,“据说那声名远扬,被世人尊称为毒王的赤绝,竟意外死在那穷乡僻壤的榆州碣山下,真是可惜啊!听说他活了一百五十岁呢!” 旁人亦是唏嘘不已,“传言那人常年与毒蛇蝎子为伴,身体早已百毒不侵,早已练就了一身异于常人的血骨,世人还都以为他会长生不老呢。哪成想,被塌下来的山坡活活压死了,果然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啊!” 暮筠猛地睁眼,毒王?赤绝? “咳咳咳......” 原本还奄奄一息的老人突然喘气粗气,发出阵阵咳嗽声。 卓凌初皱了皱眉,扭头向暮筠伸手。 暮筠秒懂他的意思,赶紧把小白瓶从腰间掏出递给他。 卓凌初很是大方,倒出三粒药后立刻塞进了老人的口中。 听到动静掀帘而进的白开霁碰巧看到这一幕,唇角抽了抽没说什么,快手抓起老人的手腕诊起脉来。 马车空间瞬时逼仄,暮筠安静地缩在角落,生怕打扰到白开霁对老人的诊治。 如果他就是赤绝,如果他今天能挺过这一关,那她今天不光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还为几日后舅舅遭遇的那场刺杀增添了几分生机。 因为据当时带着一身伤回到宁兴县的易青猜测,最终导致秦明达丧命的,不是在临川受到的那贯穿胸口的剑伤,而是后来在昭阳刺客奇袭时中的那支可能被淬了毒的银针。奇快妏敩 “脉象虚弱但还算平稳,虽然几日未进食,但好在身体并未缺水。因着泥土长期压在肺部,胸腔略有损伤,这几日会略有呼吸不畅,休养几日应无大碍。”白开霁又摸了摸老人的四肢,啧啧赞叹,“老人看着像七八十的,体质却堪比壮年,身子骨真是硬朗。” 暮筠点了点头,是了,这人是赤绝无疑了。 不过,眼前白开霁这一本正经的诊断态度着实让暮筠对他改观,此刻的白开霁已经自带“白衣圣手”的光环。 “主子,帮忙将他上身扶起,我看看脑后。” 卓凌初很是听话地给白开霁打着下手。 然而,一直处于昏厥状态的赤绝,此刻却突然瞪大双眼,侧身向扶着他的卓凌初伸出鬼爪般的手指,张手就要将其脖颈狠狠扼住。 突然的事变并未让卓凌初有一丝惊慌,他稍一侧身,堪堪躲过赤绝的攻击,手起重落,又将他砍晕了过去。 “怪不得身体素质这么好,还是个练家子。”白开霁面不改色地看了眼赤绝的后脑,“无伤,养着吧。” 角落的暮筠早已目瞪口呆,一是为赤绝突然的清醒与袭击,二是被眼前两人那处事不惊的态度和电光火石间的反应速度所惊叹。 想起之前卓凌初去找她时的那一身卓绝的轻功,暮筠忍不住问道:“初公子,你功夫这么好,为何还要找镖局护身?” 正当卓凌初思索如何解释,手比脑子快的白开霁,伸出那支咸猪爪,拽开了卓凌初的衣襟,将他半个臂膀裸露在暮筠面前。 “呀!” 心跳加速的暮筠立刻作势用手捂住双眼,然而却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向瞬间满脸通红的卓凌初。 卓凌初霎时被气得大脑冒烟,想要立刻将脑回路不正常的外甥扔出马车。考虑到自己在暮筠面前温文尔雅的形象,他咬了咬后槽牙,扭开白开霁的手,火速正了正衣衫。 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是暮筠还是通过那个开得大大的手指缝看到了那道虽已明显愈合,但是仍然触目惊心的刀伤。 白开霁望着卓凌初那紧绷的下颔,立刻吓得伸手作出投降状,“抱歉,我只是想为咱俩正名。” 白开霁头顶上的“白衣圣手”的光环已然消失不见,暮筠被他逗得双肩直颤。好在此刻那张已经笑得肆无忌惮的脸正被双手挡着,不至于让卓凌初更加窘迫。 白开霁挪到暮筠面前,对她义正言辞地说道:“那日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替主子上药,我俩没有什么不可言喻的关系。” 暮筠止住了笑后放下手,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波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原来他受了那么重的刀伤,若是没有镖局护送,面对这一路上接二连三的刺杀,估计他很难回到雁城。 他也挺不容易的。 抬头迎上暮筠莫名柔和了的眼神,卓凌初挠了挠额头,他这是,被可怜了? 卓凌初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当然不容易,为了这一世也有合理的借口找镖局,客栈失火那日,他明明知道那一刀会落在他的后背,却是仍然死死定在原地没有躲闪,他的难,筠儿终于看见了!可是,能不能不要再把他当好姐妹了啊喂! 第17章 搞不好被心机少年给拐跑 因白开霁给赤绝服用了镇定心神的药物,等他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刚在马车上的戾气。 此刻他们已经到达了驿站,当听到赤绝苏醒的消息,暮筠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看见收拾干净的赤绝,暮筠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有点眼熟。 暮筠先套起了近乎,“老伯伯,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知道是这一行人好心救了自己,还好生将自己安置,赤绝一反往日高冷的姿态,用力挤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笑容,眼角褶子的深度堪比长峰山的大幽谷,“还好,听说是你发现了我。” 暮筠点头默认,立刻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咱们曾有一面之缘。” 赤绝眯起眼睛将眼前人审视了一番,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暮筠提醒道:“记不记得前不久在宁兴县,有人不小心撞了您一下?” 赤绝虚虚点了点她,“你就是那个莽撞鬼。” 暮筠吐了吐舌头,表示默认。她将一个裹着干泥的包裹放到赤绝面前,“这是在您身边找到的。” 只见赤绝那双无神的眼球霎时有了亮色,他喜出望外地掏出包裹里的各色小瓷瓶,嘴里低声念叨着:“还好还好,我的宝贝没丢。” 暮筠暗自腹诽,怎么又来一个喜欢随身带瓶瓶罐罐的。 这么想着,另外那个也拥有各色小瓷瓶的白开霁推门而入。 他照例给赤绝把了把脉,“脉象无异,再按我开的药方,喝半个月就能恢复往常。” 说完,他又递给赤绝一粒益元丸,“吃这个对您有好处。” 赤绝捏起小药丸后没有直接入口,而是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若有所思地审视起白开霁来,“益元丸,白家?” 自古医毒不分家,赤绝也是略通医术,不过是更擅长毒术而已。他年轻时曾游历西昌,与西昌医药世家白家有过切磋,所以一闻到手中这颗药丸的特殊气味,就识出了眼前这举世无双的益元丸。 西昌国白家的益元丸千金难求,而且专供西昌皇室,不可能随意在市面上流通,眼前这人难道是? 不好,马甲要掉!白开霁的腰背立刻挺直,神色也变得异常警惕。 呵,看着架势,这小子必然是胸无城府的白家人没错。 老奸巨猾的赤绝并没打算暴露眼前对他施过援手的小辈,而是放心地将益元丸直接吞了下去。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朽愿以这颗海螺珠,换以十颗益元丸,至此再不叨扰你们一行,不知眼前这位少爷是否愿意?”说着,赤绝从一个靛色瓷瓶里倒出一颗圆滚滚的火焰色珍珠。 少爷?暮筠疑惑地看向白开霁。 白大少爷满眼放光,喉咙还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那必须同意! 一看形势不对,暮筠一拍桌子,“不行!” 见白开霁蹙着眉头看向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搅了白开霁的好事的暮筠,立刻站起来两人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们交换不行,我是说赤绝大师您不可与我们分开行事。” “赤绝大师?”赤绝挑了挑眉,“话从何处?” 暮筠面不改色,“曾听闻赤绝大师年初出关游历名川,又见您这一身不同寻常的装扮,所以就猜到了。” “至于我非得拉您一起同行,是因为我们即将一路西行,沿途官道均是依昆天山山脉所建,和我们随行,一来能为您节省时间和精力,二来有我们白衣圣手的调养,您的身体会恢复得更快。” 此刻正对那颗稀有海螺珠爱不释手的白开霁,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被暮筠安排成了赤绝的贴身大夫。不过,当他听到赤绝这个名字后,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老人两眼。 眼前这位面容普普通通的老人,竟然是为世人所忌惮的大朔的毒王赤绝。当然,他们白家也不例外,因为赤绝所制的毒,除了他自己,无药可解。 赤绝摸着胡须想了片刻后便点头应了,反正他也不吃亏,而且他倒是想看看,眼前这位白家人,来大朔四处晃悠是为了什么。 然而,当他在饭桌上看到白开霁口中的“主子”,他就瞬间明白了。能让西昌第一医药世家的白家人叫主子的,除非是西昌的天潢贵胄,不会再有其他人。 原来是质子归国啊,可这镖局护送的阵仗,不像那么回事啊。 质子变弃子喽! 察觉到眼前人不一般的眼神,正在慢条斯理用饭的卓凌初抬眼望去。 卓凌初的眸光波澜不惊,神色淡然。可是在这平静的外表下,心思确实百转千回。 名扬天下的毒王赤绝,上一世明明在此时已然成为一具尸体,可现在却活蹦乱跳出现在他们面前。 因为有了暮筠这个“变数”的跟随,他们竟意外救回了一代毒王的生命,这是天意吗? 卓凌初将视线转向身侧,只见“变数”暮筠因为大病初愈正胃口大开,毫无顾忌地往嘴里扒着第二碗饭。 卓凌初将盘子里的鸡腿剔好骨头,趁她往桌子上放碗的功夫,迅速夹起鸡腿肉塞进她的碗里。 暮筠鼓着小青蛙般的腮帮子,喷着米粒笑着对卓凌初道了声谢。 下一秒,白开霁也把一个空碗挪到了卓凌初面前。 对上白开霁眼巴巴的眼神,卓凌初做了一个“滚”的口型。 白开霁心中呐喊:舅舅,再爱我一次! 卓凌初将板凳挪得离白开霁更远了些:不敢爱不敢爱,爱你会被筠儿当成好姐妹! 白开霁:呜呜呜,真是色令智昏啊!还我杀伐果断、阴冷肃杀的舅舅! 将“好姐妹”放在碗里的鸡肉全吃光的暮筠,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向对面举着酒碗,正和易青对饮的秦明达问道:“舅舅,下一站我们到哪?” 秦明达打了个酒嗝儿说道:“下一站是个大城,临川。” 暮筠眸光一紧,没有做过多反应。 卓凌初不动声色地将手帕递到暮筠面前。 暮筠心领神会地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 卓凌初笑着摇了摇头,顺着她的手扯了下手帕的一角,替暮筠擦了擦她下巴上的米粒。 “啪!”地一声,易青用力将腰间的青竹剑放到桌上,“小筠,拿着你的短刀,该练习了。” 暮筠连连点头,很是乖巧地跟着易青去了院子。 秦明达用眼角余光扫了眼正要起身离开的卓凌初,心中盘算着如何加快进程,赶紧把这颇有手段的祸害送走。 温热的水慢慢地煮着,再加上那副好皮囊,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会动心?恐怕再多相处几日,搞不准小筠会被眼前的心机少年拐跑,到时他如何面对家中老父亲。 赤绝细眯着眼,颇为兴致地看着饭桌上的一出好戏。 收回视线的秦明达豪爽地举起酒碗,朝着赤绝面前一推,完全没在意被酒水溅洒的衣袖,“赤老,有缘千里来相会,喝酒!” “干!” ------ 出了驿站,一行人就踏上一道蜿蜒曲折的盘山路。越过脚下的九峰山,就能抵达大朔的一个以出产美酒闻名的城市,临川。 然而盘山路并不好爬,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拉着马车的马儿都快累地罢工了。 秦明达无奈地做出了休息本个时辰的指令,恰巧赤绝也想在九峰山上寻觅合适的制毒灵草,一行人就停在半山腰百无聊赖地进行休整。 放眼望去,层山叠翠,一片青葱。顺着卓凌初指的方向看,远处有一道白花花的瀑布,正在无声无息地从山涧喷涌而出,和那蜿蜒而上的盘山小路交相呼应,似是两条相互纠缠的玉带,缠缠绵绵,及至山巅。 卓凌初望着正在陶醉山景的暮筠,她静默而立,久久地凝视着前方,明丽的面庞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美眸,闪烁着一抹逍遥的快色。 卓凌初一直知道暮筠有颗向往自由的心,上一世的她,因困于深宫,藏身后宅,不曾体悟过她百般渴望的快意人生。 这一世,他一定会让她如愿! “咻!” 破空声从耳侧传来,心下本能一凛,卓凌初抬手下意识将暮筠揽到身前将她紧紧护住。 猛然抬头回望,山坡上赫然出现几个手持弓箭的人影。 不远处,正在喂马吃草的易青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青竹剑抵御来袭的弓箭。 “有劫匪!” 第18章 赤绝秒杀 占据优势地理位置的劫匪原本很是嚣张,见连放几十箭后,山下一行人竟毫无损伤,便意识到自己遇到硬茬子了。 一开始,他们就知道这行人并不好惹,毕竟那大大的“秦”字镖旗在马车上飘着呢。只是在这年头,谁过路不留下点买路财? 反正下马威已立,只求那行人胆识怂点吧!奇快妏敩 劫匪头子清了清嗓子,先说了几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废话后,又虚张声势地嚷嚷了几句:“你们今日废的我几根箭,可是由上等玄铁打造,赔我们五百两银子,我们便不再为难你们。” 暮筠一听这话便笑了,竟然还有人如此不要脸,你递刀杀人,被杀的还要赔你刀子钱。 卓凌初连看都没多看那群虚张声势的劫匪几眼,以易青师傅的身手,山上那路货色,再来百十来个也不在话下。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暮筠往一旁的马车走去,内心暗喜着刚刚那惊险的一幕让他有了亲近暮筠的机会。 许是两人姿势过于打眼,让山上的劫匪注意到了他们二人。 这一看,就让劫匪头子看出了端倪。 呦吼,有女人! 那个身着赤红色劲装的小年轻,虽然是通身少年打扮,但是眉目却显而易见地娟秀明丽,那张充满少女气的粉嫩脸蛋儿,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同色的衣带,紧紧在腰间一系,着眼一看,那细腰,啧啧啧,可谓是盈盈可握,真是令人眼馋。 劫匪头子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个看似不打眼的小矮子,不光是个女子,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儿。 本着“三分保平安”的精神,秦明达并没有打算于山上之人硬碰硬,而是行着道上规矩,打算先礼让三分,不以武功压人,尽量避免与地方上的恶人发生冲突。 他好言拱手道:“小字号以走镖为生,此次来骚扰贵地,实属万不得已,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说着,他拉开马车上的一个大箱子,露出摆放整整齐齐的茶砖,“茶叶乃中原特产,并非什么稀罕之物,运至临川实属不易,烦请诸位行个方便。” 山上的劫匪一听就明白了,走镖不容易,茶叶不值钱,这是想一毛不拔啊。 一旁的小喽啰不干了,雁过还要拔毛呢,从他们的山头走,还想什么都不留下? 小喽啰刚要表达不满,就被劫匪头子抬手制止住了。 只见劫匪头子笑得不怀好意,伸手指了指暮筠的马车对秦明达说道,“钱,不要了,那小娘们,留下。” 正在喝着卓凌初端过来的压惊茶的暮筠,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卓凌初一脸,一旁的白开霁则指着她笑得乐不开支,“要成压寨夫人了啊哈哈哈!” 虽然马车里的人都没有把山上那帮劫匪当回事,但卓凌初那原本漂亮清绝的眼底,暗色渐渐蔓延一片。 山下的易青都快被他们气笑了,跳下马车拍了拍秦明达的肩膀道:“不废话了,动手吧。” 秦明达对他摇了摇头,看向资历比他们浅的其他三位镖师说道:“弟兄们,你们上。” 三位年轻镖师的年龄都将将二十出头,他们大多数是秦茂典战友的子嗣,子承父业,在父辈的年纪和身体不适合走镖之时,接棒了父亲的镖师之职。 不过,他们大多数都在父辈的庇护下长大,导致茂典镖局到现在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困局,近两年来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年轻一辈。所以秦茂典有意让秦明达在这次重要的走镖中,对他看好的几位年轻镖师多加历练。 三位年轻镖师奉令行动,他们每人都手持称心武器,以岩石作为掩体,分开三路抄山上前。 劫匪头子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继续放箭,硬茬子他也不怕,自己可是有宝贝在手。 眼看身手敏捷的三人逐渐逼近,劫匪头子咧嘴一笑,低声道:“再靠近点,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说完,他吹了个口哨,把套在脖子上的面巾扯到脸上。 小喽啰们立刻退到劫匪头子身后,纷纷掏出面巾绑在耳后。 身经百战的易青见势不妙,立刻大喊一声:“撤!” 很快就要合伙包抄劫匪团伙的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劫匪头子挥手往半空中扔出一个大大的黑球,胸有成竹地用剑用力一挥。 “嘭!”黑球外衣瞬间爆裂,包裹的白色药粉如漫天雪花簌簌落下。 下一秒,五步之遥的三位年轻镖师立感头晕腿软,眼前所见皆是天旋地转。 易青啐了一口,道了句“玩阴的”后,掩鼻纵身一跃营救三位已无抵抗之力的兄弟。 眼见着三人顷刻之间全部丧失战斗力,留守大后方的秦明达额头冷汗直冒,易兄,靠你了! 小喽啰们又听令架起了弓箭,对准飞身而来易青射出一阵阵密集如雨的冷箭。 右手扶着一名镖师,左手挥剑抵御箭袭的易青虽暂可招架,但却可防难攻,明眼可见地落入下风。 劫匪头子见形势明朗,在空中纵身一跃跳到暮筠所在的马车上,他揭开面罩,迫不及待地舔着嘴唇,眼睛难掩令人作呕的猥琐,俯身就要撩开帘子意图一睹美人芳容。 不过没等他得逞,怒火中烧的秦明达立刻纵身跳到马车,掏出背后的双刀与劫匪明刀明枪地对抗。 马车因头顶上两人的激烈战斗在剧烈摇晃,知道自己成了劫匪目标的暮筠,紧皱眉头安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生怕出了动静吸引到劫匪的注意。 她忐忑不安地轻轻撩开了帘子一角,一眼就扫到了山坡上那奄奄一息的三名镖师和正在持剑抵御箭雨来袭的师傅,眉眼霎时染上一抹忧色。 她心中自责,若不是因为她,今天遇到的这种对于道上人来说习以为常的情形,就不会发生到如此这般境地。 将暮筠的担忧和内疚看到眼里的卓凌初紧抿着嘴唇,出于对镖师能力的尊重,他强压着自己想要出手的心,可是他现在再也忍不了了! 他松了松颈骨,再给白开霁了一个“照顾好她”的眼神后便掀帘而出。然而刚一探出头,马车顶上的劫匪却突然在他的眼前直直地坠倒在地。 卓凌初跳下车后,疑惑地用脚踢了踢他,毫无知觉。 不光如此,山坡上“叮叮当当”的兵器交鸣声也因小喽啰们的突然暴毙也倏地陷入了宁静。 秦明达挠了挠头,正打得好好的,对方怎么就突然七窍流血了呢? “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看你们个个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远处传来一道讥讽的声音,只见毒王赤绝扛着一坨毒草,悠然地转过山头,踩着八字脚朝他们走来。 秦明达瞬间了然,他朝赤绝拱了拱手,“赤老,刚刚是您出手相助?” 赤绝拍了拍腰侧的一个布袋子,神情倨傲地昂了昂下巴,“我的拿手远程暗器,厉害吧!” 五尺大汉秦明达秒变小迷弟,连跑带颠儿地双手接过赤绝扛着的药草,口中对赤绝感激崇拜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倾倒而出。 虽然这场战斗镖局一行不见得最终会输,尽管损伤避免不了,但待对方的存箭耗尽后易青必然会将那帮小喽啰一举反杀,只是有了赤绝的助攻和秒杀,真是省了很多精力啊! 易青拖着一名已经晕死过去的镖师来到赤绝面前,“赤老,麻烦您看看他中了什么毒?” 正被秦明达哄得开心的赤绝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面前人的面色后,便懒洋洋地低头从腰间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无碍,解毒的,一人一颗就够。” 易青拱手道谢,立刻示意前来搭把手的白开霁去马车上处理中毒的镖师。 卓凌初见暮筠也下了车,便侧身挡住山坡上那堆面容惨状、七扭八横的尸体。 终于得空收拾残局的秦明达,用脚把卧在马车下的劫匪头子翻了个个,想要看看到底有没有死透。 脚下的人面色青紫,七窍流血,直愣愣地瞪着一双瞳孔涣散的双眼,面容异常惊悚骇人。 卓凌初见此,立刻从身后捂住暮筠的眼睛。 长长的睫羽扫过掌心,卓凌初的心变得酥酥麻麻。 暮筠心中一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卓凌初挡在眼前的手,“我不怕死人的。” 自己都死过一次了,怕什么死人。 卓凌初讪讪一笑,立刻听话地收回了手。也对,她一向倔强又坚强。 暮筠抬眼扫去,将漫山遍野死相惨状的尸体收入眼中。脑海中,上一世公主府发生的惨状与眼前的情景逐渐交叠,无数复杂的情绪瞬间涌入心头。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在往后余生中,都会无比感谢自己此刻的勇敢的决定。 那一刻,卓凌初仿佛看到暮筠的眼里仿佛有火光在跳跃,只见她跨过劫匪头子那骇人的尸体,缓缓走到正和白开霁介绍珍稀毒草的赤绝面前,正色恭言问道:“赤绝大师,您还收徒吗?” 第19章 谁敢在背后说我,我就毒死谁 少女的眸光晶亮亮的,眉宇间流露着令人难以抗拒的真诚。 与周围人讶异的目光不同,赤绝大师神情很是淡然。 活了这么大岁数,脚下曾游历过四方,见过万水千山,结识过各式各样的人和事,自然遇到过很多想向他拜师授业之人,可如此莽撞地走到他面前,单凭一张嘴想要当他徒弟的,眼前人还是第一位。 他天生眼高于顶,对于一众凡夫俗子向来看不上,也不曾真正萌生过想要收徒的想法。不过,经历了上次在榆州时的生死劫,他的想法有了转变。 弥留之际,他的脑海中闪现了很多刻骨铭心的过往,然而最令他痛心遗憾的,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钻研,也要随着他的离世而一同深藏于泥土里。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自己这一手空前绝后的好毒术,怎么着也得多影响几代人吧! 更何况,眼前这人,看着还蛮机灵的。 难道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看来老天爷也都唏嘘他的毒术没有得到传承,让眼前这小丫头救了自己。 完全没有躲避赤绝审视的目光,暮筠的心忐忑不安,她抿了抿唇,拉直的唇线让她看起来越加倔强。 “小筠子,你想拜我为师?” 暮筠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学毒很有风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毒死。” “我不怕。” “邪门歪道的人才学毒,你不怕被人诟病?” “谁敢在背后说我,我就毒死谁。” 赤绝唇角上扬,“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我想像您一样,不废一兵一卒,就能一下子干倒好多人。”说着,暮筠还做了一个砍人的手势,眼底流露着对赤绝的崇拜。 赤绝笑着虚虚点了点她,“你个鲜少出门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杀心?” “我有想保护的人。” 赤绝微微一愣,保护?真是个新鲜的想法,之前还真没在别人口中听过这个理由。 不过,曾几何时,他也是抱着同样的初心,踏上了这条剑走偏锋的道路。 “好。” 暮筠眼神更亮了,她没想到赤绝答应得会如此痛快,导致她现在竟然有点不敢相信,“您答应我了?” 赤绝的眼尾已经笑出一堆褶子,他侧身“嗯”了一声,试图保持自己高冷的形象。 既然上天不让他意外命绝,那他就顺从天意,将传承之任交给救他之人。 暮筠心底笑开了花,拉着赤绝就往马车走,一口一个甜甜的“师傅”声,叫得那叫一个开心。 走着,她还不忘安抚已然呆滞在身后,全然忘记肩上正抗着二百斤大汉的易青师傅。 “易叔,我晚上照例找您习武。” “哦,好。” 易青仰头,天正蓝,云正清,一切清朗明亮。娇娘,你的女儿认了毒王当师傅了,将来可是有大出息啦! 对眼前事仍然不敢置信的秦明达揉了揉因为张嘴时间太长,已经僵硬了的下巴。他们这出身于小县城里的小门小户,竟然能和天下第一毒王扯上关系,秦家祖坟是冒青烟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众人道:“咱们收拾收拾马上出发赶路!” 白开霁走到卓凌初身边小声嘟囔着,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嫉妒,“天下第一毒王赤绝,竟成了暮筠的师傅,他以前可是没收过徒弟啊!要知道如此简单,我也主动拜他为师嘛。” 没等卓凌初有所反应,白开霁就火急火燎地跟了上去,“赤绝大师,介不介意再要一个徒弟,人见人爱的那种!” 卓凌初望着几人的背影嘴角含笑,筠儿,重生之路,你越来越游刃有余,看来我需要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你的成长。 月稀星疏,一行人在城门关闭前堪堪赶到了临川城。 临川地处大朔西南,因其绝佳的地理位置,成为了大朔著名的商贸盛地。走在街上,人声鼎沸,繁荣喧嚣,难怪被冠以“西部小京城”的美誉。 客栈里,一行人休休整整可算是安顿了下来。 一路三千里,有时不得已在简陋的驿站里住宿,但是他们只要一入了城,就必须挑当地最好的客栈,选客栈里最好的房间,点本地最知名的酒菜。当然,这都是人傻钱多的初少爷要求的,毕竟秦家一向崇尚节俭。 一路上,张扬又奢华的行事曾让很多有心之人变得眼红,然而大多数歹人一看到那大大的“秦”字镖旗,便识趣地收了心思。 谁都不想惹火上身,道上的人都知道,那个光听名字就会被吓得一身冷汗的“易千斩”,最终的归宿在曾经籍籍无名的秦家茂典镖局。 暮筠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如墨,星星都藏进了云里,看来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 客栈对面的酒楼灯火通明,偶然还能听到曼妙的歌舞声,搅得人心里痒痒的。 经历了上午的惊心动魄,再加上有任务在身,舟车劳顿了一天的几位镖师无心玩乐,只是在饭桌上豪饮几壶后便回到各自房间里调整休息。. 夜到深处,一切都变得安静,整个客栈只有三楼的两个房间依然亮着灯。 烛火摇曳,暮筠靠窗前的软榻上,手上捧着一本赤绝给她的药草书在细细阅读。 书上介绍了现存于世的各类药草,图文都是赤绝亲手所绘,草的习性和药性都被描述得非常全面,称得上是世间千金难换的孤本。 案几上摆放着一壶散着香气浓茶,白瓷茶壶旁边是那把散着幽光的柳叶刀。 看书等于催眠,更何况夜深。暮筠时不时用手指轻轻扎一扎刀尖,好让疼痛感让自己持续保持清醒。 她今晚是不打算睡的,上一世,就是在临川这一个漫漫长夜里,秦明达被一众前来刺杀卓凌初的刺客刺伤了胸口。 所以,她打算要熬住整夜,并保持着万分的警惕,好为即将到来的暗杀提早做出示警。 此刻的她并没有太过于提心吊胆,因为这次身边有已经成了她师傅的毒王赤绝在,想必镖局一行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输得惨烈。 隔壁房间,卓凌初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修长的小腿有节奏地摇晃着,手中把玩着那只已经被盘得有些发亮的竹笛。 “吱呀”一声响,烛火半灭了一下立刻又重新燃了起来。 卓凌初立刻起身,肩平背直地在床榻上正襟危坐,对着弯腰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微微颔了颔首。 黑衣人的态度恭敬无比,一直将头低低地埋在衣襟里,没敢正眼看向床上那半披着长发,身上仅着素白中衣的主子,因此也没有收到主人让他起身的指示。 卓凌初无奈,嗓子里挤出了淡淡的“嗯”声试图吸引黑衣人的注意。 原本初一还纠结自己是不是犯了错,按主人以往的性子,不可能让他跪这么久。听见动静,他微微抬眼,见卓凌初朝他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后立刻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主子现在不会说话! 卓凌初扯了扯嘴角,用眼神示意初一拿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然后走到茶桌前给他倒了杯温热的清茶。 初一双手接过茶杯后立刻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感觉嗓子舒服了后立刻拱手说道:“主子,最近卓泰宁除了让属下跟在你们身边查实您嗓子受伤的情况,并没有做出其他指令。原本他在此地安排的那一队人马,此刻已经调往外地执行其他任务。” 卓凌初点了点头,挥手将一块被黄纸包裹的东西挥扔了过去。 初一下意识抬手一抓,将裹在外面的黄纸慢慢打开,露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紫色新月形美玉。 初一立刻双腿发软跪拜在地,“这是您的贴身信物,属下何德何能......” 卓凌初无奈地“啧”了一声,见初一些微抬起了那张仍然在震惊中的脸,朝他指了指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张黄纸。 初一一目十行,眉目间满是不可置信。 新月形是西昌二皇子的专属图腾,见新月如见本人,此前代表如意布庄掌权人的新月黑玉,现在由西昌太子卓泰宁掌握在手中。 如意布庄是卓凌初奉西昌皇帝之命,一手在大朔打造的信息暗网,这里面被卓凌初倾注了多少心血,初一是知道的。 他替卓凌初不忿,为卓凌初感到委屈,三年的呕心沥血,随着一纸密诏便拱手让人,他都想替主子出气,哪怕是牺牲掉自己这条贱命都在所不惜。 可是,已经打算与卓泰宁同归于尽的他被卓凌初制止住了,他说他要急流勇退,他要暂避锋芒,他现在有更大的宏图伟业需要亲自谋划。 所以初一忍住了,他宁愿在卓泰宁身边做一条狗腿子,也要忍辱负重为主子坚守大后方。 当他看到这张黄纸,他明白了,主子是没有打算放弃这三年的努力。 初一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向卓凌初磕了一个响头,“主子,你放心,属下必将不负您的期望,以紫玉为信,为您构建一个新的坚不可摧的暗卫组织。” 是啊,如意布庄里那些墙头草就先留下吧,不忠心的人还要他何用? 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还有很多对二皇子忠心耿耿的人呢! 感觉瞬间浑身充满力量的初一倏地蹦了起来,“主子,新组织叫什么名字?” 卓凌初对初一这跳脱的性子也很是无奈,算了,自己的兵,怎么着也得宠着。 他起身拍了拍初一的肩膀,走到茶桌前,纤细修长的玉指蘸着茶水划出三个字:流影阁。 第20章 流影护筠心 将心托明月,流影护筠心。 上一世,他派在暮筠身边的暗卫最终没能保护好她,这一世,他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 筠儿,我会筹划好一切,护你一生周全。 “主子。”正在兴头上初一敲了敲脑袋,暗骂自己差点儿忘了今天最重要的事,“属下在暗中跟着您的这一路上,发现有另一伙人曾监视过你们一段时间。”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件,“这是属下从一个和他们接头的人手中截获的,信上的指令是要他们在昭阳提前布局。” 另一伙人?昭阳?上一世在昭阳埋伏刺杀他的,不是卓泰宁派来的人? “主子,用不用属下帮忙处理?” 卓凌初摆了摆手,他指了指初一,又指了指窗外的黑天。 初一点头,“主子是让属下今晚就解决?” 卓凌初用手扶了扶跳得直突突的额角,然后用那骨节分明的手在茶桌上蘸水写道:“藏于暗处,暂不暴露。” “听令。”初一了然地拍了拍胸口,“主子放心,卓泰宁在属下的掌控内,他就是蠢蛋一个,如意布庄现在都快被他玩垮了。” 卓凌初点了点他,用犀利的眼神告诉他不可太过大意。 初一心虚地挠了挠头,“多谢主子提点,那属下先撤了。” 卓凌初用嗓子挤出了一个“嗯”的声音,便背过身去。 少年一袭白衣,墨发垂肩,神色郁郁,身形萧萧。 望着主子绝美的背影,初一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世上怎么有如此完美的人?可是,不知那嗓子...... 初一叹了口气,不能在主子面前伤春悲秋,会让他心里不舒服的。奇快妏敩 他刚要从爬窗而出,就听见背后有人推开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 “妈呀!” 初一扭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白公子,是我。” 说完,他便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开霁抚了抚狂跳不已的小心脏,缓了半天才对着面露疑惑的卓凌初说道:“我刚躺下,就收到白家那边来的信。信上说他们已经把你嗓子坏了的消息散了出去,且向陛下表明了很难治疗。” 白开霁昂着下巴继续道:“有白家的背书,这下,天下人应该都信了。” 卓凌初的唇角细不可查地勾起淡淡的冷笑。 “舅舅,我替你感到委屈。”白开霁撇了撇嘴,唇角向下的弧度越来越甚,好像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你做了那么多,陛下还对你不放心,非得要自残才能证明你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 真是越说越难受,白开霁抱着胸一屁股坐到卓凌初的床上,语气变得哽咽,“你要装哑巴装到啥时候,现在装着装着我都感觉是真的了,真替你不值!” “慎言!” 久未出声的嗓子又涩又哑,卓凌初抓起白开霁的衣领就要把他扔出去,然而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后他立刻回头,就看见了神情怔忡的暮筠。 少女尚未脱下白天穿的外衣,她的右手紧紧地攥着那把锋利的柳叶刀,紧绷的姿态透露着身体的万分戒备。 卓凌初快步上前,抓着她的袖子就把她拉进了屋里,不忘将背后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面色瞬间煞白的白开霁简直是踩着风火轮来到暮筠面前,他压低着声音问道:“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暮筠举着刀抵了抵过分靠近她的白开霁的胸膛,“没听到什么,就听见初公子说了句‘慎言’,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话说,”暮筠抬头看向卓凌初,又扫了眼被他拽得死死的袖口,“你会说话了啊,为什么平时不说?” 白开霁的肩膀明显地塌了下去,还好,她没听到自己对陛下的抱怨。 卓凌初松开了拽着暮筠袖口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疼。” 眼神和语气都可怜巴巴的,暮筠感觉自己的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嗯,他现在还不能完全说话,一说话就很疼。”白开霁很认真地解释着,“我最近都有在给他调理,受伤的嗓子有了缓解的趋势。” 卓凌初冷冷地看了白开霁一眼。 白开霁立刻道:“不过小筠姑娘,你能不能替我们保守他会说话的秘密?我们有难言之隐,主子嗓子变好一事不可外传。” “只要你不再大嘴巴就行。”暮筠白了眼白开霁,又对卓凌初拍着胸脯正色道,“你放心,我嘴巴一向很严的。” 知道他嗓子还有救,暮筠其实很开心,这一副好皮囊,再配上一副好嗓音,如果将来他有幸成为公主府面首中的一员,凭这般姿色,以后肯定会得魁首之位。 长发如墨般披散在肩后,她都忍不住要上手捋一捋,向探索下是不是如眼见这般丝滑。素白中衣显得他的肌肤冷白如雪,手指轻轻触碰可能就会吹弹可破。那藏在中衣里面隐隐约约显露的胸肌...... 口舌生津,知道自己心思又飞到九霄云外的暮筠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我回屋了,你们继续。” 为了不让暮筠找借口拿他开涮,白开霁也表示立刻要走人回屋,走之前,他还不忘指了指枕前的那个小药瓶,做了一个“别忘吃药”的口型。 卓凌初则对他回了一个无声的“赶紧滚蛋”。 见两人把门关紧之后,卓凌初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床榻上,他垂下眼眸,脑海中回想着刚刚看见暮筠的那一个瞬间。 杏眼圆瞪,柳眉轻挑,娇唇微张,模样甚是可人。不过,筠儿,应该没有听到吧。 回到房间里的暮筠,坐回到窗前的软榻,右手单手托腮,左手“哒哒哒”地敲击着案几。 刚刚在卓凌初的屋外,由于门口到床榻有一段距离,两人交谈的内容并不真切,她确实没有听到太多信息,只是卓凌初突然的开口说话,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隐隐约约中,她还是听到白开霁在说什么“陛下”、“不值”。难道,他们也和皇室有关?怪不得上一世会突然出现在公主府,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上一世,她记得是卓凌初下令把程致和暮音音杀害,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是她的敌人。 不是敌人,就没有坑他的道理,关于他嗓子的事,她一定守口如瓶。 打更声由远及近,暮筠揉了揉忍不住想要打架的眼皮,丑时了,刺客到底还来不来? 第21章 唯一的面首 眼底的乌青快到掉到嘴角,马车上,暮筠打着大大的哈欠回应着赤绝大师的提问。 “小筠子,七星海棠毒在何处?” “花的根茎,制成毒物后无色无味,无影无踪。” “好,令人皮肤有灼烧感的毒草,说出三种。” “小荨麻、大蝎子草,还有......”暮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用力掀开眼皮,“还有火树麻。” “好,先到这吧,小筠子你快补补觉吧,不要仗着年轻天天熬夜,过两年眼袋比我的还大!”赤绝晃了晃空了的酒囊,“临川的酒真是美味,我去找达子再满上一壶。” 毒王赤绝的小迷弟秦明达知道他好这一口,出城之前买了两桶临川酒备在后面拉货的马车上。 师傅都发话了,暮筠如蒙大赦,她赶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软榻上蜷着腿阖上了双眼。 等了一夜,上一世伤了秦明达的那帮刺客并没有出现,那伙人是被什么事牵制住了吗?他们到底受令于什么人? 石子路坑坑洼洼,马车晃着晃着,暮筠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 明红鲛纱帐上,数只层层叠叠的芍药在肆意绽放。她的身下是轻碧色绣百蝶恋花纹样的床榻,她微微侧身,帐顶上的风铃“叮咚”作响,引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披紫苏色绸缎外袍的男人。他盘着腿背对着她在翻阅书籍,一头温顺的墨发如瀑布般倾洒在肩,时不时还会随着书页翻动时带来的轻风微微扬起。听闻身后的动静,男人缓缓回头,露出一张绝美的侧脸。 那高挺的鼻梁,斜飞入鬓的眉,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那么得熟悉。只是那肆意得难以克制的眼神,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倏地俯身,披在身上的那件绸缎外袍在意料中滑落,露出一片冰肌玉骨的半边胸膛,令她莹白的耳根悄然染上一抹绯红。男人直勾勾地望着她,那眼眸深处暗涌着迷离的情欲,让她的心神如同在烈火上炙烤般燥热难耐。 知道暮筠在车上酣然补觉,卓凌初趁秦明达骑马在前面探路,便带着他马车上的毯子悄然来到暮筠身边。他刚把毯角掩好,就见暮筠微微蹙了下眉。 她这是嫌热?还没来得及掀开毯角,就听见眼前的女子紧闭眉头低声喃喃着:“初......面首......” 卓凌初面色一顿,面颊瞬间染上绯红,她这是在做什么美梦呢? 深知自己不能在马车上继续多呆,卓凌初红着脸刮了下暮筠小而翘的鼻头,赶紧趁秦明达还没回来,赶紧跳回了自己的马车。 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雁城,减少家里小祖宗被那个心机少爷拐跑的风险,秦明达见今日路程还算平顺,便下令加快脚程,快马加鞭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距离昭阳城五十里处的驿站。 马车的骤然一停让暮筠瞬间清醒,她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睡得浑身发软,大脑发懵,盯着车顶一时都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处。 刚刚好像梦到了公主府,还有...... 脸颊发烫,她眨了眨眼,思绪渐渐回笼,掀开身上铺着的陌生的毛毯跳下了车。 憋了一天的雨,空气湿答答的,因着看不清太阳,大脑还有些懵的暮筠竟然搞不清现在时辰几何。 “舅舅,咱们是下车用午膳吗?” 秦明达一边收拾马鞍一边摇头失笑,“年轻人睡眠真是好啊,这都傍晚了吃什么午膳。” 暮筠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乖巧地上前跟着众人收拾起来。 卓凌初抢过暮筠手上的缰绳,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屋内。 白开霁正在指挥店伙计上饭,热气腾腾的茶水已经按人头摆好。 眼角余光扫了眼身边人,暮筠回想起了刚刚那个面红耳赤的梦,她没敢正视卓凌初的脸,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躺了一天了,活动活动筋骨。” 卓凌初耸肩,站着暮筠身侧帮她打下手。 秦明达冷眼将少男少女间的互动看到眼里,扯着嘴角嗤笑一声,“黏得够紧。” 易青冷哼,放下手中的活计,大步流星地插到暮筠和卓凌初中间,扭头对暮筠说道:“状态咋样,今天练练步法?” 暮筠如蒙大赦,“听师傅的。” “走,咱们去那边空地。” 看着乖乖跟在身后的人,易青得逞一笑,用眼角余光了冷睨了眼卓凌初。 卓凌初无语,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骂了易青一句“幼稚”。 刚刚灌满酒壶的赤绝,悠然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卓凌初的肩,压低着声音说道:“就如天空的云和地下的泥永远没有交集,身份不同的人最后如何走到一起,二殿下,趁早收了心思吧,我可不会放任我小徒儿受到委屈。” 卓凌初面不改色,只是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他这是,暴露了? 全然不顾眼前人那双冷若寒冰的眸子,赤绝用手掩嘴小声道:“放心,我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那白家与我有旧,我自不会轻易拆白家公子的台。” 说完,他爽朗一笑,迈着健步拎着酒壶朝屋内走去。 卓凌初望着赤绝的背影淡淡一笑,云泥殊路吗? 初夏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急促地砸落在地,与激起的扬尘在空中交织,最后零落成泥。 卓凌初感受着砸在手心里的雨滴,一点,一点,就如那撩人的琴弦,拨弄着他那颗隐忍坚毅的心。他抬头望天,云化雨,雨缠泥,云泥怎么会没有交集? 更何况,筠儿才不是泥,她是翱翔在天际中的那朵最为夺目的彩云。 白开霁撑着伞遮到卓凌初头上,“主子,我给你的药不伤脑子啊,雨这么大,不知道避一避?” 望着眼前急速飞奔过来的人,卓凌初扯过白开霁手中的小纸伞,上前一步将伞遮在暮筠头上,任由雨水无情地在他裸露在伞外的后背上敲打。 白开霁气得跺了下脚,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回屋躲雨。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舅舅没脑子了啊! 虽然此刻已经感受不到身上有雨水滴落,但刚刚那短短几秒,暮筠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浇透,额前零碎的头发湿答答地黏在脸上,非常不舒服。. 伞下,暮筠气喘吁吁地对卓凌初道了声谢,不计形象地用手把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推,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小脸,好似那刚刚冒尖儿的出水芙蓉。 纸伞很小,小到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温热气息。 完蛋,又回想起了那个暧昧的梦,暮筠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恢复理智。 接过卓凌初递过来的手帕后轻轻擦拭着脸颊,她刚要夸他一句“好姐妹真贴心”,她抬头后蓦然发现,眼前的初公子,竟然脸红了。 他这是,害羞了? 暮筠瞬间感觉自己又变得浑身燥热,她觉得自己对初公子的心态很不正常。见他清冷孤傲一本正经,她就想叫他“好姐妹”泼泼他冷水,见他脸红耳热不知所措,她就想厚脸皮地逗弄逗弄他。 正在脑海中搜索如何让眼前人的脸色更加羞赧,卓凌初的身躯猛然一凛,环着暮筠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疾如闪电般抽出腰间的剑,森寒的剑气直接让眼前的梅花镖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直直地朝藏在暗处的刺客袭去。 镖局五人霎时进入戒备状态,抄起家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傍晚,整个驿站被蛰伏在暗处的刺客包围,四面楚歌、杀机四伏。 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护住,暮筠的身体不敢轻易动弹,大脑却是转的很快。原本到昭阳才会遇到的那场刺杀,提前了? 秦明达和易青同时大喊:“保护好小筠!” 经验老到的秦明达和易青已经猜到对方要打定主意拿暗器持续袭击,对于暴露在敌方视线范围的暮筠,定然会不可避免地会遭受那些不长眼的暗器的牵连。 两人对卓凌初深藏不露的身手都心照不宣,此刻已经顾不上其他,只好恳求离她最近的卓凌初对她给予全方位的保护。 卓凌初单手奋力挥剑,要你们提醒我保护筠儿,简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虽然有镖师们在外围守护,但仍有无数漏网的暗器齐齐朝此刻正站在院中的卓凌初和暮筠袭来。 卓凌初的剑法飘逸凌厉、轻若游云,他游刃有余地将暮筠稳稳地护在身后,凌厉的剑气逼退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飞行暗器,雨水夹杂着兵器交接时碰撞的火花,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落而下。 暮筠一边恨着自己的短刀此刻无用武之地,心中却油然生起一种奇怪的情愫。 她的头紧紧地贴着卓凌初坚毅结实的后背,脸颊渐渐染上一抹绯红,她的心跳还时不时地突然一悸,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 真是奇怪,暮筠蹙眉抬眼,卓凌初那无比俊美的下颔映入眼帘。她自诩自己为理智之人,梦和现实也能分的开,可在那一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想,就是想让他当公主府里唯一的面首,夜夜宠幸的那种。 第22章 嗷嗷叫唤的刺客头子 暮筠的眼神很好,好到在大雨滂沱阴沉的傍晚,屋后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露出了一个黑色靴头她都能看得见。 那个人虽然和其他刺客一样藏于暗处,但却全程未见任何动静。 坐山观虎斗?不对,观察那些已经俯首就擒的刺客的排列布阵,明显是对树上之人呈一种遮掩与保护。 那肯定是刺客头子! 由于人数的骤降,敌方的战斗力有明显的下降,他们不得不冒着暴露藏身位置的风险,在空中不断翻跃,重新布成攻防可守的阵仗。 已经对躲避暗器感到厌烦的易青,终于趁对方变换阵法的空档找到了破绽,他手持青竹剑冲天飞起,对准阵法的要害挥出一道道逼人的剑气,刹那间,墙角一株株树木折断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一众镖师纷纷跟上易青的脚步,他们人数不占优势,持久战对于己方百害而无一利,只能一心力求速战速决。 暮筠想起上一世时舅舅秦明达中的那支被淬了毒的银针,虽然现在身边因为有赤绝在而变得对这一点有恃无恐,但她还是在镖师们由守转攻的功夫大声提醒着他们千万避免暗器近身,不然会有中毒的风险。 毒虽然可解,但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秦明达他们并没有多想,只当暮筠是因着向赤绝学习了几招毒术而多了警惕之心,当然,防肯定是要防的。 白开霁像个鹌鹑一样安静地窝在屋内的角落,他对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为了不给外面的人添乱,他那身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献丑了。 赤绝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心里暗爽自己刚刚还愁没有试验新毒的小白鼠,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了。可是那群刺客实在太狡猾,个个都藏得不见踪影,他这老眼昏花的,空有一堆毒针而无处安放。奇快妏敩 暮筠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见刺客们正疲于应对镖局一行的近身压制,她小声在卓凌初耳畔说道:“你去帮舅舅他们,小心有毒的银针。” 卓凌初那打了结的眉毛无声地表示不赞同。 暮筠眨眨眼,指了指背后,“放心,我去屋子里躲着。” 卓凌初望着她那双略显心虚的眸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暮筠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 卓凌初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暮筠无语,拉着他的袖子跑到屋檐下,附在他的耳侧轻声说道:“后院那个大树上藏个人,我怀疑是刺客头子。” 温热的气息扑到耳侧,卓凌初瞬间耳根发热。 瞧着薄唇紧抿,双颊绯红,呼吸急促的初公子,暮筠的心情莫名变好,她强忍着想要捏捏他那红红小耳垂的冲动,领着他顺着屋檐藏到了屋后的墙角,暗暗观察树上之人的动静。 树上的蒙面男人晃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心中痛骂着院前那帮无能的废物。 一群蠢货,你们忘记今天的目标是什么了吗?人都回屋了你们还在和那帮镖局的打什么啊? 蒙面男人半垂下眼眸,知晓那个二皇子身手高深莫测,他特意带来这帮善于暗器刺杀的人马。可万万没想到,这帮曾被他给予厚望的暗卫,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心中暗啐了一口,没想到那个小镖局竟然有大人物,真是轻敌了。 自打知道二皇子知晓了他的秘密,他就没有让那二皇子活着回西昌的打算,原本以为那个心狠手辣的西昌大皇子会狠心将他永绝后患,没想到半途之中竟动了恻隐之心。 帝王之家讲究什么兄弟亲情,真是不成器的家伙! 蒙面男人的脚掌在树枝上轻轻一点,借力腾跃,凌空跃至屋顶之上。 瞧见他腰间的长竹筒,暮筠暗叫不好,他要对屋内人射毒针! 暮筠与卓凌初立刻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地会心点头,转身顺着墙角回到房前。 屋内,店家三人躲在柜台瑟瑟发抖,白开霁躲在墙角无聊地数着手指头,而赤绝则冲着窗外大喊:“给我留几个活的!” 暮筠进了屋对屋内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后,立刻朝屋顶看去。 眼见房屋中央有雨滴落下,暮筠火速拉着赤绝藏到白开霁所在的墙角。 “师傅,屋顶上有人要揭瓦对付咱们,他身上带着射银针的竹筒,咱们要小心点。” 赤绝呵呵一笑,玩针玩到祖宗头上了。 卓凌初则纵身跃到房梁上伺机行事。 透过渗水瓦缝瞧见人影晃动,卓凌初立刻握剑向上扎去。 “哗啦”一声巨响,屋顶瞬间坍塌出一个大窟窿,毫不渐缓的雨水倾洒而下,湿漉漉的瓦片摔得一地稀碎,同瓦片一同落地的,还有个正疼得嗷嗷叫唤的黑衣人。 气氛空滞一瞬,所有人都惊呆了。 掌柜的连连叫苦,虽然他为了省钱,在雨季前用的最便宜的青瓦补屋顶,但是也禁不住这么破坏啊! 刚刚眼前那一幕也着实吓卓凌初一跳,在躲避瓦片之时没有站稳,险些随着瓦片掉落,好在他机智地及时抓住了结实的房梁。 吹了吹眼前的灰尘,卓凌初松开手,轻盈的身姿在半空中微微一旋,双脚堪堪落在没有瓦片的空地。 暮筠眼中一亮,从天而降的俊逸少年,好帅! 收回视线,看向蜷在瓦片中央,痛苦地像个煮熟了的大虾一般的黑衣人,好狼狈! 赤绝兴奋地站了起来,手在胸前明晃晃地搓着,嘿嘿嘿,终于逮到活的了。 卓凌初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暮筠会意,立刻往正在兴头上赤绝师傅身上泼了冷水。 “师傅,这个人应该是这帮刺客的首领,您先别动手。” 赤绝悻悻地扁了扁嘴,又回到白开霁身边蹲下。 卓凌初越过硌脚的瓦片,用剑指着正在拔胳膊上瓦片的黑衣人,挥动剑尖儿想要挑开面前人的面巾。 这时白开霁想起了自己的传话筒身份,站起来对着黑衣人大声嚷嚷:“你是何人?为何要刺杀我们!” 黑衣人身手很快,他见长剑袭面,立刻掏出身侧的长刀,动作迅疾地挡住袭面而来的剑,堪堪保住了没被划破的面巾。 卓凌初笑了,骨头倒是很硬,竟然还有力气反抗。 没想到下一秒,黑衣人竟扭身掏出腰间的竹筒,对准卓凌初猛然一吹。 暮筠脸色瞬间煞白,“小心毒针!” 第23章 程大将军,你这是何意 数十支同时袭发的银针直面而射,身形如电的卓凌初犹如浮光掠影,眨眼间躲过眼前的突袭。 趁这功夫,蒙面黑衣人吹响口哨,正与镖师们胶着的刺客们立刻撤退,同时朝着屋内涌入。 镖师们在后面追赶,屋内人瞬间戒备,正当众人都以为即将会有一番混战,没想到那群刺客却并不恋战,只是将手中的暗器一股脑地朝他们扔过来,铁莲花、梅花镖、峨眉刺,暗器层出不穷,却乱了分寸,可见这群人刺客心无其他,一心只要带着那个狼狈的蒙面人逃走。 卓凌初哪能这么轻易地将他放过,纵然此刻蒙面人被手下团团围住,他凌空倒翻,用力推掌,凌厉的掌风猛然让蒙面人的面巾掀开一瞬,那一刹那,卓凌初看到了一张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双脚落地,卓凌初跳到一旁的饭桌上,抱胸俯视眼神里正冒火的蒙面人。要不是有镖局一行人在,他很想当面质问他一句:“程大将军,你这是何意?”. 不过仔细一想,他大概也能猜到程大将军此刻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原因。 前不久,他知晓了程致通敌叛国的计划,以他那阴险狡诈、算无遗策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有自己这种会搅乱他成事计划的变数存在? 程致此刻恼怒地很,恼自己在敌人和属下面前这般狼狈形象,怒自己千遮万遮的脸竟然被敌人看了个透。 他扶着被摔得生疼的臀部,咬着牙厉声道:“撤!” 围在他身边的黑衣人齐齐从胸前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逃生工具——烟雾球。 “砰砰砰!” 几声震耳的爆裂声后,驿站主屋瞬间变得烟雾弥漫,众人都被瞬间萦绕在周身的烟雾呛得不行,好在有雨水冲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刺鼻的浓雾终于消散不见。 意料之内,刺客们早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易青此刻的后槽牙都快要被咬碎,“无耻。” 秦明达摆弄着散落在地的烟雾球,扭头对赤绝问道:“赤老,这玩意儿有没有毒?” “有,但是不多,仅仅对眼鼻有刺激。”赤绝扁了扁嘴,“人没了,我的新毒又没法试了。” 毒王小迷弟秦明达立刻化身狗腿子,“赤老,我之前在院外解决的那个,故意留了口气。” 赤绝摸了摸下巴,眼睛里光芒渐盛,他赞许地拍了拍秦明达的肩膀,“小伙子,有前途。” 白开霁在卓凌初的眼神指挥下处理着善后工作。 他拿一沓子银票安抚着嚎啕不已的掌柜,指挥店伙计为大家熬驱寒姜汤,还跑前跑后地为受伤的镖师检查伤口。 “都是小擦伤,无碍的。” “这根箭扎得还挺深,我给你拔一下,忍住!” 正在认真清理伤口的白开霁全然不觉背后站了个人,他刚要去柜台取他的小药箱,一个转身被眼前那张带着怨怒的脸吓得抖了一个激灵。 “小、小筠姑娘,我没惹你吧!” “白公子,咱们镖师有没有被淬毒的暗器所伤?” “没有啊,都是寻常的伤口。” “嗯,知道了,谢谢。” 浑身散发怨气的暮筠默默地转身离开,周身的气场仿佛被淬了层寒冰,让白开霁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嘀咕着:“这么吓人,也就瞎了眼的舅舅能看得上她。” 雨歇微凉,夜黑如墨。驿站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站在大门处远远望去,还能看见远处村庄里若隐若现的零星灯火。 掌风掀起面巾的那一瞬间,暮筠将那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令她作呕的脸,即使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在回到上京城之前,竟然也会与那个恶心的男人有交集,更想象不到的是,原来上一世害死舅舅的人,竟然也是他。 暮筠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程致,原来我的仇人一直都是你! 分不清是因为过于激动,还是身上被浸透的衣服太凉,暮筠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好后悔,她应该在程致坠落在地的那个瞬间,狠狠地捅他几刀的! 肩后一沉,身上多了件厚重的披肩。不用回头,暮筠已经猜到了是谁。 暮筠微微侧脸,“初公子,你与那个刺客头子是旧相识?” 卓凌初背过手,轻轻“嗯”了一声。 暮筠的语气淡然,“被人如此大阵仗地刺杀,初公子的身份,应该不止是富商之子吧。” 卓凌初紧抿嘴唇,眼神飘向远方,嗓子里艰涩地挤出一个字:“对。” “我求初公子一件事。”暮筠转身,潋滟的浅色瞳眸正对上卓凌初的视线,“若是初公子有朝一日能够反击,能不能把杀了他的机会留给我?” 卓凌初怔然片刻后笑着上前一步,“信我?” 信他以后能够拥有反击的能力?还是信他舍得将手刃仇人的机会让给她? 不管是什么,他的心情都很愉悦。如此说来,不论缘由为何,筠儿已经把他放到了心上,在她未来的人生中,必然有他的存在。 暮筠用手指抵住卓凌初将将靠近的胸膛,太近了,近得让她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重活一世,难道身体变弱?怎么最近心脏总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当然信他,有了上一世两人之间的羁绊,对于卓凌初,暮筠从来没有生过一丝任何不信任的心思。 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必然有自己的苦衷,他想以哑巴的身份示人,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不管他做什么,暮筠都选择无条件地信赖他。 更何况,眼前这人,真是单纯又可爱。这不,不知怎的,他那张俊美超凡的脸又红了。 卓凌初看着抵在胸前的手指面红耳赤,心中一直默念着:她现在还小,她现在还小...... “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见到眼前景象瞬间炸毛的秦明达,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大嗓门。 完犊子,稍大人不注意,俩人竟光明正大地谈起了恋爱! 暮筠对秦明达莫名其妙的火气很是不解,她摊了摊手,“舅舅,我没干什么呀?” 秦明达快步上前拉着暮筠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忘给卓凌初飞眼刀子,“小祖宗,你都快被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卖她?她现在值几个钱,等以后恢复公主身份了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一直跟在秦明达身边的赤绝打了个圆场,“好啦好啦,这么激动干什么,别吓着我小徒儿。” 秦明达松开手,郑重其事地对暮筠说道:“小筠,能不能答应舅舅,千万不要跟那小子偷偷跑了。” 暮筠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跑?” 秦明达叹了口气,他不敢太过于将事情挑明,挑明了没准就给眼前这叛逆的小祖宗提供了新思路,“那你答应我,送完这趟镖,乖乖跟舅舅回家。” 暮筠扯了扯嘴角,“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秦明达无语,“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好,答应。” “不能食言!” “决不食言!” “好。” 第24章 风月生意在哪条街能寻得到 过了昭阳,告别崎岖坎坷的山路,迎来一路的平坦大道。 一望无垠的原野上,马儿跑得也是欢腾,原本五日的行程,硬是在镖头秦明达快马加鞭的安排下,一行人在第三日下午就进入了行程的目的地——雁城。 有人胸中长吁一口气,终于要把那个心机公子送走了! 有人唉声叹气,这么快就到大朔边境了,大朔开国皇帝疆域扩得还不够! 有人欢呼雀跃地快要蹦了起来,亲人们,传闻中的风光霁月白公子终于回归啦! 重掌压肩,传话筒白开霁扭头看了眼卓凌初那犀利无比的眼神后,瘪着嘴跳车来到秦明达面前拱手道:“秦舅舅,烦请诸位师傅再护我们最后一晚,明日一早,你们即可返程。” 秦明达回头看了眼因为持续赶路而疲惫不堪、哀声哉道的众人,三千里路都走过来了,不差这最后一晚。他颔首回道:“正好我们也需要休整,那我们先找个客栈吧。” 白开霁拍了拍胸,“我的老家我做主,今晚咱们就住那。” 说着,他指了指目光所及处最高的那个酒楼,数条招摇的红帐之上,金灿灿牌匾上的“望湖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楼下街道人头攒动,有些装扮不同寻常的过路人在酒楼门口进进出出。 白开霁将秦明达疑惑的神情看到眼里,他亲昵地勾着秦明达的手肘,拉着他朝酒楼走去,“秦舅舅是第一次来雁城吧,你有所不知,这边因着是与西昌接壤的边城,所以会有很多在两国频繁往来做贸易的商贩,望月楼的菜品将两国特色融合,所以很受西昌人喜欢。喏,那些穿着鲜丽的肯定就是西昌人了。” 秦明达恍然大悟,大朔人普遍内敛好素,衣着以单色为主,而传闻中西昌国自古以来就很富裕,百姓也生性招摇,穿衣打扮也是花里胡哨。 一行人被白开霁引着进了酒楼,掌柜的一见领头的人立刻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白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海涵。” 白开霁挺了挺胸,微微侧身将身后的众人展现到掌柜面前,“无碍,这些是我的朋友,还请吕掌柜的好吃好喝的伺候上。” 吕掌柜点头应是,抬眼之间瞟见站在人群中那一袭烟墨色身影后,腰背立刻变得板正无比。 那声“主子”刚要说出口,吕掌柜一见卓凌初那冷漠的眼神,立刻不动声色地吞了回去。 目送着众人被小二引着上楼,白开霁向卓凌初投以邀功的眼神。 不出意料,回报他的是一记冷漠的白眼。 背着包裹路过白开霁身边,暮筠扬眉,“白公子,在你的老巢里混得不错啊。” 白开霁歪嘴倨傲一笑,“那是当然,想吃啥玩啥都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暮怼怼很想骂他一句说你胖你就喘,但一想到自己一会有求于他,出口的话就变成了:“那承蒙白公子关照了。” 白开霁脸上笑容更甚,然而当他听到暮筠的下一句话后,整张脸立刻僵住。 暮筠掩嘴小声问他:“白公子可知,这雁城的风月生意,在哪条街能寻得到呀?” 白开霁如遭雷劈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 暮筠见卓凌初正在不动声色朝他们挪过来,立刻挥手打趣道:“别激动,我逗你玩呢,我去看我的房间啦。” 白开霁莫名感觉后背发寒,回头正面对上卓凌初冷若寒冰的眼神。 想着舅舅是不是因为刚刚他和暮筠的小声低语,而对他产生了误会了,白开霁哆哆嗦嗦地摇晃着双手,“舅舅你别误会,她、她刚刚只是询问我一些事。” 冰冷的眼神虽有明显的缓和,但卓凌初的目光依旧灼灼。 虽然难以启齿,白开霁咽了下口水还是坦白说道:“她、她问我,雁城哪里有青楼。” 卓凌初眉头紧皱。 白开霁立刻开解道:“我觉得她肯定不是为自己问的,没准替秦舅舅着想,不能是易青师傅吧,长得那么正派,难道是赤绝大师?啧啧啧,老当益壮啊!” 卓凌初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冷面走向正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们的吕掌柜。 见卓凌初走来,吕掌柜立刻正色迎了上去,躬身低声说了句:“主子。” 卓凌初颔首示意。 白开霁见状连跑带颠地跑了过来,对着吕掌柜附耳小声道:“通关文牒。” 吕掌柜立刻了然,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下四周,恭顺地欠着身子,领着二人来到了酒楼顶楼的一个房间。 天字一号房里,吕掌柜从床榻暗格里掏出一个信封,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主子,这是属下为您二位准备的通关文牒,这次二位的身份是倒卖西昌织锦的商贩。” 卓凌初伸手接过,以他明路上的质子身份,是可以大大方方回国的,可是如此一来,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别人的监视下。 趁自己归国的消息还没有散播,他要以平民身份,调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主子,没别的事那属下先撤了,一会我让小二将热水送上来。” 卓凌初抬手止住他的脚步。 ------ 三楼,暮筠刚要脱下满是风尘的外衣,就听见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打开门,只见店小二挤着笑脸说道:“客官,掌柜吩咐小的给您换个房间。” 暮筠不解。 店小二笑得一脸谄媚,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掌柜说您面善,这层楼都是大老粗,他让小的领您去楼上的天字二号房。” 店里的伙计都知道,四楼的天字号向来是留给权贵的,尤其那个天字一号,好像是专门为一位贵人所设,平日里都从来没有打开过。 今天那贵人终于出现了,那通身不一般的气度,令见过各色客人的他们,竟莫名心生不敢直视之感。 暮筠柳眉微蹙,好心让自己远离大老粗?掌柜的倒是心善,难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第25章 第一次来咱们藏花坊? 暮筠摸了摸头顶上的少年发髻,心想这掌柜的好眼力,有了上次被路上劫匪发现的经历,她已经把眉毛都画得那么粗了,掌柜的竟然还能看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暮筠虽然担心有诈,但是想着掌柜对白开霁表现得那般阿谀奉承,估计讨好自己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心下稍安,她二话没说拎起包裹,跟着小二来到了四楼的房间。 天字号房间果然不同寻常,和楼下的普通房间相比,明亮宽敞不说,环境格调更加清逸雅致,所有的家具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雕花精美、漆面清亮。 花鸟图屏风背后,是一个大大的木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地沐浴,暮筠忍不住吩咐小二立刻上热水。 伴着哗哗的水声,隔壁的卓凌初面红耳赤地正襟危坐,口中默念起幼时常在耳边萦绕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简单的沐浴过后,暮筠抱着被子在大大的床榻上滚了一圈,果然是天字号的床榻,真是暄软舒服。 渐渐的,那双盯着薄若蝉翼的芙蓉帐顶的眼睛愈发沉重。 不对,还不能睡,她还有事要做!暮筠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后来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简单地绕着屋内活动活动筋骨,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仰头喝了杯清茶,暮筠的大脑渐渐明朗,一想起她一会要去的地方,她瞬间血气翻涌,无限的精神力直冲大脑。 她一边抻着胳膊一边回忆着上一世的那个身世凄惨的女子,听说她曾沦落成雁城风月场的风尘女,可是,雁城这么大,该如何打听她呢? 走到窗前,傍晚的夕照直射房间,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打开雕花木窗,迎面所见竟是一片碧绿如翡的大湖,湖上无风,迷迷蒙蒙的湖面上烟波缭绕,笙歌袅袅的画舫从远处云游而来,舫速渐缓,似乎要悄悄倚靠到楼下的堤岸。 有花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暮筠兴奋地双手一击,赶紧跑到铜镜前简单利落地化了个少年妆容。奇快妏敩 头发再利索点,眉毛再粗点,脸在黑点,恩,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来了。 她翻出包裹最底下那件材质上乘的云水蓝长袍,小心翼翼地套在身上。 这件衣服可是二哥秦溪的宝贝,他只有参加书院重要活动时才会穿,临行之时,他没对自己说一句告别的话,只是一再嘱托她要精心对待手中的袍子,那连恋恋不舍的样子,简直像是自己拐跑了他的恋人。 望着铜镜里的翩翩少年,暮筠挤了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笑容后大大方方地下了楼,迎上正往楼上端饭菜的小二,她让他给三楼的舅舅带了话,告知他自己的晚饭会在屋内解决,并强塞了一锭碎银到小二手里,要求他千万不能将自己偷溜出去的事告诉任何人。 没了后顾之忧,暮筠兴奋地搓着小手,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然而,小二还没来回神,暮筠又火速退了回来。她低声向小二询问:“小兄弟,湖上那个画舫怎么上?” “去、去画舫的话,出门往右拐,看到一条一人宽的小巷子后往里走,穿过小巷就到了西丽湖的岸堤。” 小二战战兢兢地给她指了路,见她兴奋地走出酒楼后,立刻跑到后厨将此事告知了掌柜。 “掌柜,那个天字二号房的少爷出门了,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 吕掌柜本来还在疑惑,为何自家主子会对一个看着才十岁出头的少年另眼相待,还特意要求自己监视他的动静。他回到大堂,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主子他看上的人品行不端之时,就见卓凌初那玉松般的身影,倏地如雷电般闪过酒楼大门。 八卦之心不断翻涌的吕掌柜立刻追了出去,只见蓝衣少年在前面走,黑衣主子在后面鬼鬼祟祟地跟。 吕掌柜瞬间满脸黑线,他这是无意间发现了主子的秘密了吗?怪不得主子岁年已过束发,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日落西山,画舫上点起了灯火通明的红灯笼,清风飘过,阵阵香风扑面而来。 舫下,浓妆艳抹的女子挥舞着嫩白的雪臂,婉转娇媚声音娇滴滴地唤着一声声“官人”,勾得人心魂尽失。 暮筠定了定心神,也学着前面那位满脸猥琐的恩客,撑起一副大爷般的架势,趁着女子正忙着调戏路过的文弱书生,赶紧装作熟门熟路地迈着大步走了进去。 她外表泰然自若,内心实则慌得不行。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风月场所,可是刚一深入到画舫内部,她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宽阔的大厅琴曲缭绕,轻歌曼舞,完全没有想象中难以直视香艳无比的画面,反而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雅趣。 台上,有妆容精致的妙龄女子在拨弄琴弦,有衣袂翩翩的女子在轻盈起舞。台下的一众公子文人吟诗作画,投赠楹联。 这风月场竟如此和谐文雅,哪有之前别人口中所描绘的那么可怕。难道雁城的画舫,和上京城的青楼有所不同?有漂亮姑娘可以看,有那么多精美的点心可以品尝,里面的人个个都笑得这么开心,这不比看戏的茶楼还有意思?若非条件不允许,她每天都想来这找乐子。 可是,当背后传来一团绵软,一只修长肌白的玉腿攀到自己的腰间时,她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笨蛋,两世为人,竟然还会被眼前的表象所骗! “公子好俊俏,如此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藏花坊吧?” 暮筠扯了扯唇角,用力拨下揽在胳膊上的手,粗声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已经挪到暮筠面前的女子小嘴一掘,把满脸的委屈写在了脸上,眼睛瞬间变得水意盈盈,“如此年少的公子竟也有相好了,怎么我看上的男子都如此这般辜负我的心意。” 暮筠最见不得人哭了,尤其是柔柔弱弱的女子,她伸手指向台下那群装腔作势的文人雅士,“你别哭呀,那边俊俏男子很多,肯定有不辜负你的。” “小公子,你怎么这么坏,伤了我的心,还要支走我,我就这么令人讨厌吗?嘤嘤嘤......” 暮筠嘴角抽了抽,怎么刚进来就被人缠上了? 第26章 我像喜欢玩女人的女人? 这时,眼前飘过来一名用力扭动腰肢的妖娆女子,她手捻盈扇,向左边的暮筠抛了个媚眼后,又给右边的女子一个快翻到天际的白眼,“哼,死巧玉,你倒是眼光好,又被你捷足先登了。” 名叫巧玉的女子将头立刻侧到少年的肩上,冲眼前腰快要扭断的女子得逞一笑,“那是当然。” 妖娆女子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后冷哼一声,趁人不备抓了把暮筠那细皮嫩肉的脸蛋儿,在给暮筠抛了个媚眼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暮筠瞬间感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颊前所未有地热得发烫。她以前可真是完全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女子调戏。 少年面红耳赤的模样令巧玉有一瞬的呆愣,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眼前这般单纯至极之人,她噗嗤一笑,想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小雏儿逗逗乐子也挺有趣的。 她娇媚一笑,伸出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暮筠的下巴,然后媚眼微抬,手指下滑,停到暮筠的胸前时诱人地绕了个圈圈。 口中撩人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倏地,巧玉手指一顿,猛然抬头看向紧咬嘴唇的少年,不,是少女。 “你......” “嘘!”眼前女子一连串的调戏动作已然让暮筠不知所措,她低声恳求道,“你别声张,我真的是来找人的,你能不能帮帮我?”奇快妏敩 巧玉木然地点点头,“你找谁?” “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余翩翩的?” 巧玉身体一僵,目光闪烁,这个名字,好久没听过了。 暮筠见巧玉神色不对,立刻问道:“你认识?她现在在哪?” 巧玉冷冷地说道:“她死了。” 现在死了?不可能的。暮筠细眯着眼,在仔细地观察了眼前的女子后,会意地扬唇一笑,“你就是余翩翩,对不对?” 真是巧了,来到的第一个风月场所,结识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暮筠在上一世时,曾与余翩翩有一面之缘。她的面容虽然说不上惊艳,倒是清丽温婉。眼前女子的妆虽然很浓,且故意将眼睛画得成熟妩媚,但是仔细一看,眉眼确实与上一世她所见过的余翩翩有七八分的相似。 巧玉垂眸深吸一口气,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在关注她们后,便拉着暮筠来到被漫天红粉幔帐遮挡的一个隐蔽的角落。 巧玉虽眼眶泛红,但仍不忘警惕地质问起暮筠:“你是谁,为何要找余翩翩?” 还不敢正面承认?戒心倒是很重。暮筠眉梢微挑,“曾受过余大将军之恩,知晓余家家眷在雁城被入了贱籍,如今路过此地,特意来此寻找,没想到你我二人竟如此有缘,真是巧遇啊!” 胡诌的话脱口而出,受过余大将军之恩?不存在的。暮筠在上一世亦是不曾与余泓大将军有过交集。 余泓在三年前,作为领兵抵抗西昌大军攻打的主将,在战歇中误入狼群被饿狼撕咬,最终惨死在了密林中。因为他并不是因战而死,且因他之死长了敌人志气,灭了己方威风,误了大朔反攻西昌的战机,造成战事一度不可挽回,先帝因此对他之死颇为不满。 后来,监军又意外查出他曾与敌方秘密勾结,先帝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曾欲一举下令灭余家九族,后因百官求情,且意在为久在病榻的自己积德,先帝最终饶了余家老小的性命。 男人一律发往苦寒北地流放,女子则贬入贱籍,为奴为娼。 一听到“余大将军”这四个字,巧玉立刻蹲在原地,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天啊!又哭了!暮筠虽有点抓狂,但想起眼前人上一世悲催的结局,暮筠还是咬了咬唇,紧紧地挨着巧玉蹲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如果上一世自己有机会施之援手,余翩翩有可能会有个好下场。还好这一次,自己有机会弥补一下对她的愧疚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巧玉终于停止了抽泣,她抬起了妆花的像鬼一样的脸,对暮筠咧嘴笑了一下,“谢谢你,好久没有人安慰过我了。” 说罢,她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被哭花的妆面,对同她一起起身的暮筠带着哭腔说道:“姑娘的关怀我无以为报,若是你对我的身子感兴趣,咱们可以去楼上找个房间找找乐子,当然,你别暴露你的女子身份。” 暮筠被她气笑了,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大大的眼睛说道:“我像喜欢玩女人的女人?” 巧玉轻笑,眼睛不老实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也不一定,左右就是个雏儿,试试女的也不是不可。” 暮筠唇角抽了抽,叹了口气,抓起巧玉的手腕就要拉她往外走。 “唉?你要带我去哪?” 暮筠义正言辞,“我带你逃出画舫,除非,你想留在这里。” 巧玉挣脱了她的手,哂笑道:“逃出这个地方?我一个沦为贱籍的人,又被这个地方蹉跎了清白,我逃出去后还能去哪?” 暮筠挺了挺胸,“没关系,我有银子,逃出去后我会给你银子让你找个地方安置。” 不,准确地说,是初公子有银子。过了今晚,这趟镖银应该就结清了,到时候找舅舅借上一笔应该不难。 巧玉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笑,“小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这画舫里的人,谁不想逃?有谁能轻易逃出去?” 暮筠蹙眉,她确实没想那么多。 “你看,”巧玉麻利地解开衣襟,“胸侧的伤,是上次自己贪玩想出去买首饰,被打手抓回后被老鸨掐的,后背这条印子,是因为我不想和一个糟老头子行房被嬷嬷拿鞭子抽的,这些年,身上这样那样的伤就没断过。画舫能在雁城夜夜笙歌,谁都知道是受着上面的人的保护,也曾有和你这样单纯的少年想带我私奔,可哪能逃出雁城的地界呢?自己受顿打不说,还连累了他们......” 巧玉看着暮筠愕然的神情忍不住发笑,真是单纯啊,还以为娼妓活的如表面那么光鲜呢。 她指着台上正在载歌载舞的舞女们,嘲讽地喃喃说着:“我曾想过成为她们那样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是我就是那么蠢笨,无论受多少打都学不会一点才艺,还想过若是能在画舫做个打杂的奴仆也行啊,倒是还能保住了清白之身,可是,那老鸨哪会放过一个长相看得过去女子,毕竟我们都是他们手中的摇钱树啊!” 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没想到说着说着竟有些不能自已。巧玉抹了把眼角的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对不住了,破坏了你的好兴致,让你见笑了。” 暮筠心中渐冷,这个世代的女子,就如湖面上逐波随流浮萍,半点不由人。上一世,自己即使拥有了身为天潢贵胄的公主身份,还不是被父亲的一道圣旨赐了婚,嫁了一个不爱的人。 “我知道了,你恨这个地方。”暮筠面无表情。 “嗯?”巧玉疑惑地看向她。 “所以,我一定要带你走。” 第27章 我玩好了,现在换你 “可是,我的卖身契......” “放心,我来帮你,还有,我带你逃出雁城,带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巧玉抬起那双黯然的眼睛,当她对上暮筠那闪着光芒的眸子,她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意,唇边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她黑暗的人生中,又燃起了一丝光亮,虽然有可能转瞬即逝,但是如果她现在不抓住,她有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她重重地朝暮筠点了个头,“谢谢。” 暮筠双手环胸,透过幔帐的缝隙,她瞟了眼远处正在酒桌上周旋的老鸨,转头朝着妆花得能扮鬼吓人的巧玉下巴一扬,“去把脸收拾收拾,顶个鬼脸如何去做大事!” 巧玉会心一笑,将身上那层轻薄的纱衣整理好后,便浑身上下翻找着手帕,那笨拙的样子,哪还有一丝刚刚在外面勾人时的诱人风情。 暮筠看不过去了,掏出手帕,上前一步,抬手替她擦拭着糊了一脸的胭脂。 少女的动作轻柔柔的,眸光柔和又认真,没有因为自己的风尘出身而流露任何嫌弃的意味。 见眼前的脸终于能见人了,暮筠收回五颜六色的手帕,“你不必那样看着我,我虽然现在对你没有所图,但以后说不定会用得上你。” “如果我身上有能被你利用的价值,那你随便用,只要你帮我逃离这个地方,我的命就是你的!” 暮筠汗颜,“大可不必,我向来看不惯欺压女子之事,知道这间画舫如此黑暗,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对了,通常你们的卖身契都放在哪?” “应该是在三楼老鸨的房间,不过具体在哪我就不知晓了。”巧玉的语气有些自嘲,“我身份低微,是不允许去她房间的。” 暮筠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平日你们与恩客,呃,在哪寻欢作乐?” 看着眼前人有些羞赧地样子,巧玉忍不住笑了,“看客官的银子,出的银子多,房间越好,最好的房间都在三楼。” 暮筠从胸前掏出几张银票在巧玉眼前晃了晃,“这些,够不够上三楼?” 对不住了舅舅,出来找乐子哪能不多带些银子。 巧玉表情惊讶一瞬,片刻之后她笑着从暮筠手中挑出了一张银票,“一张就够。” 暮筠收回银子,冲这巧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巧玉姑娘请带路!” 台上,琵琶乐师正低眉信手拨弄着琴弦。伴着嘈嘈切切的琵琶语,一位模样甚是俊俏的少年,勾着攀附在她身上的美妓的细肢,很是大方地将银票甩给迎上来的小二,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了画舫里消费最高的三楼。 有人数着,在这短短的上楼期间,少年共捏了美妓下巴五下,掐了美妓屁股三下,亲了美妓脸蛋儿两下。 一楼看台下,有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摇着折扇对旁边喝茶的青衫男子说道:“虽说有情饮水饱,但我何时能带小青姑娘到高端雅致的三楼云雨一番啊!” 旁边同样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不屑地“啧”了一句,“等你啥时候有一百两银子再做那个梦吧!” 折扇轻摇,男子叹了口气,“哎,难啊!一百两银子,我得卖一百张画。” “你可知足吧,你倒是有小青姑娘,你看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浑身都冒着冷冰冰的寒气,哪位姑娘敢靠近他,不要命了!” 话刚说完,打脸的就来了。只见头上插着朵粉蔷薇的小青弱柳扶风般走了过来,她风姿妖娆地扭动着杨柳腰,深情款款地坐到卓凌初的身侧。 “哎?小青,你......” 话没说完,就被小青的一个娇媚的白眼噎了回去。 小青扬起纤纤玉指,捻着酒壶替身侧那仿佛置身凛冽寒风中的少年盈满酒杯。 “这位公子,来到欢场,怎么还一个人在这孤单地喝酒,需不需要奴家替你解解闷儿?” 男子的声音低沉暗哑,和俊朗非凡的模样不甚搭配。他不动神色地将身子挪得离小青更远了些,淡淡地说了句:“不必。” 小青本来就是越挫越勇之人,她努努嘴,就要发起第二波攻势。然而,当她顺着男子的视线往前方看去,她的脸立刻明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死巧玉!竟然把那个小白脸勾搭到手了!等等,他们还去了三楼? 她压着心中的狂躁,声音微颤地对身边的男子问道:“你老盯着她干嘛?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这位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她的男子没搭理她,而是自顾自地默默低下头旋着手中的白瓷酒盏。 一而再再而三的挫败让小青烦躁的很,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罢了,自己起码还有一群穷酸书生死忠粉。奇快妏敩 如此想着,她又挤出了那张娇媚的笑脸,缓缓起身后对着隔壁桌的摇扇书生娇滴滴地唤着:“柳郎~” “青青,我在呢~” 仰头猛灌一杯酒,借以压一压满脑袋冒着的黑线。卓凌初捏了捏快打成结的眉心,这筠儿到底是在搞什么鬼?难道她是想拿重活一世的机会,尽情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又或者,她本来就喜欢女子? 脑子里给自己唱了一出大戏的卓凌初,全然不知楼上正上演着真正的大戏。 三楼客房,被误会成弯女的暮筠往身上洒了一杯酒,借着酒味儿,她肆无忌惮地耍起了酒疯。 她走出房间,朝着负责三楼安保的打手脸上扔了一张银票,指着他的鼻子粗声粗气道:“你,过来!” 打手那霎时变得黑红黑红的脸,显得更加凶神恶煞。要不是冲着银票的面子,凭这一腔怒气,他一定会把眼前这弱鸡少年隔窗扔出去。 暮筠倚靠房门,借力把虚掩的房门推开了半扇,露出正半坐在床上,捏着手帕掩面哭哭啼啼的巧玉。她那件轻薄的石榴红纱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雪白的香肩若隐若现地露着,纤细嫩白的小腿支在床上,大片诱人的春光让人一览无余。 “我玩好了,现在换你!”暮筠痞里痞气地朝打手用下巴一点。 玩好了?这么快?我看你是不会玩吧?还是着小子有啥特殊癖好,就喜欢旁观别人嗯嗯嗯? 第28章 放火救风尘 打手心中虽然腹诽,但表情却立刻变得恭敬,这上赶着有钱拿又能快活的事,谁不愿意做?老鸨要是发现,就说是客人要求的,她还能有啥说辞? 如此想着,打手猥琐地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跟着暮筠进了屋。 看着床上女子小鹿般慌张的神情,更激起了骨子里遏制不住的兽欲,打手笑得不怀好意,“呦,这不是平日里最不爱搭理人的巧玉妹子吗?” “李哥,一会能不能轻点......”巧玉怯懦懦地哀求着,一双眨巴眨巴的水意杏睛我见犹怜。 “来,哥哥疼疼你......” “咚!” 脑后一阵闷痛,打手李力呲着牙将头扭了回去。 “咚!” 迎面再来一拳,李力的右眼肉眼可见得瞬间肿胀,他虽然已经抬起了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但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地倒了下去。 “啧,痛痛痛!” 暮筠吹了吹酸痛无比的拳头,用脚踢了踢脚下的壮汉,“硬汉真是不好打,还好我拳头更硬。” 巧玉的表情惊奇得很,“小筠姑娘,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暮筠用眼神催促着她,“三脚猫功夫而已,咱们得快点。” 巧玉不放心地看了眼脚下的打手,“不用绑着他?” 暮筠拍了拍胸脯,“我相信我的拳头,另外,一会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巧玉撇撇嘴,他用骇人的手段折磨自己和姐妹的时候,可是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丝怜悯。 察觉到了身边人表情的不自然,暮筠挑眉问道:“他很坏?” 巧玉点头,唇角带着一丝苦涩,“不是所有姑娘都像我一样,吃点苦头就顺从了命运,曾经有几个宁死不服软的姑娘,在他手中香消玉损,成为了乱葬岗里的具具白骨。” 暮筠遍体生寒,在这帮恶人的眼里,女孩儿们的性命就如同路边随风摇曳的野花,任由他们折断摧残。 暮筠弯了弯唇,眸光冰冷如利剑,对付恶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暮筠二话没说,招呼巧玉给她打下手,用挂帷帐的绳子把李力像绑死猪那样绑了起来,最后还满意地打了一个非常有特色的暮氏蝴蝶结。 巧玉看着暮筠绑人时那熟练的样子,由衷地投以崇拜的眼神,这个姐妹,她跟定了! 二人轻手轻脚走出房门,因着李力是老鸨的专属打手兼露水情人,他身上有老鸨房门的钥匙,所以二人很容易地进了老鸨的房间。 藏花阁在雁城经营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大的安全纰漏,所以老鸨并没有太大的防范意识。藏卖身契的地方并不难找,在窗前的红木梳妆台上很容易翻到了一大沓子卖身契和一小叠银票。 傻子都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在暮筠的指挥下,两人很快地在床褥下、衣柜格子、账本夹缝中翻到了数百张百元银票。 虽然还有很多元宝和首饰,但两人实在是不能拿太多,暮筠挑了几块金锭揣进了怀里,又往胳膊上挂满了她看得上眼的手环臂钏。 同样的,巧玉也是能兜多少兜多少,这些年在画舫里受的怨气也因此刻心中的畅快消散了几分。 暮筠的心笑开了花,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虽然上一世她那个皇帝老子给她的嫁妆也不少,但成完亲就被管家连着彩礼被锁进了库房里,她连摸都没摸着。后来,身边贴身丫鬟告密说有人半夜把库房搬了个空,当她第二天正要查证此事,身边伺候她的丫鬟奴仆就全被换了个遍,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那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暮筠咬了咬牙,用脚丫子仔细一想,就知道肯定是那个挨千刀的程致搞的鬼。 隔壁房间“咿咿呀呀”的声音搅得暮筠心烦,她见此刻房间已经翻得差不多,就拉着巧玉从那沓子卖身契翻找了起来。 很快,巧玉哆哆嗦嗦地拿起了她的卖身契,那张名字叫余翩翩的卖身契。 暮筠把桌上的油灯拿了过来,“烧了?还是拿着做纪念?” 巧玉扑哧笑了,“有什么需要纪念的,烧了吧,从此世上再无余翩翩这个人。” 暮筠接过巧玉的卖身契,拿着做了引子,点燃了手中一沓厚厚的纸契,然后漫天一撒,似火树银花。 火光星星点点,却足以燎原,顷刻之间,火蛇钻过锦布床幔,点起青纱窗帘,蔓延到了整间屋子。 暮筠拉着已经看呆的巧玉跑出房间,“快跑,要不然来不及了!” 她把房门紧紧一关,重重地拍了拍隔壁的房门,粗着嗓子急促地说道:“客官先歇歇,好像走水了!” 下一秒,屋内传来尖叫,“走水啦,快跑啊!” 同样的,巧玉也一个个提醒着其他房间的人。 燃烧的焦味儿已经蔓延整个三楼,还没等两人提醒完,就有人半裸着从屋内跑出来,“着火啦!” 整个三楼顷刻间乱成一片,楼下大堂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仰头向上看去,正在弹琴起舞的清倌儿们也停止了动作,整个大堂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知谁提醒了一句:“赶紧靠岸,画舫起火啦!” “轰”地一声,整个画舫乱作一团。 卓凌初定定地站在原地,抬头用敏锐的双眼寻找着那道蓝色的身影。 出现了! 卓凌初刚要抬脚,就见那少年打扮暮筠,似笑非笑地依靠在三楼的勾栏旁,用手做成喇叭状,用最大的声音朝楼下喊着:“老鸨的房间着火啦!” 说着,她还看似无意地往后抬起了小腿,恰巧将正提着水桶赶过来的小二绊了个大马趴。 巧玉已经第一时间跑到了一楼大厅,她伸手拉住一个迎面跑过来,平日里看着很机灵的姐妹,“楼上有人说是老鸨房间起火,那咱们的卖身契......” 那姐妹瞬间反应了过来,朝巧玉微微点头,扭头就去找别人。 暮筠回头看了眼只增不减的火势,也跟着一群大声尖叫的客人从容淡定地下了楼。 渐渐的,整个画舫里好像又一股无声的力量,令想要救火的一众人等施展不开,眼睁睁地看着火势由一间房蔓延到三间,最后整个三楼,乃至整条花船都浓烟滚滚,火蛇肆虐。 画舫为了招揽客人,在每个堤岸都会停靠,所以一直开得离岸边不远,当掌舵的船家听到失火的消息,很快就回到了岸边。 所有人都往外跑,只有老鸨面如死灰地瘫坐大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年打下的江山坍塌崩陷,在顷刻之间化成灰烬。 手下的一众姑娘拉着同伴各自逃命,没有人顾她的死活,她这种拿人血蘸馒头吃饭的人,有谁会理会呢? 第29章 还是干净的面首 下了船,外面已经不是来时的岸堤,暮筠拉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巧玉刚跑出来时,当眼前陌生的街道映入眼帘时,一时间还有些发懵。 当她正要回头想要询问巧玉如何回到望月楼,没想到一个转身就撞进了一个坚毅无比的胸怀。 暮筠抬眸,一时间没有绷住。 “哈哈哈哈,向来好洁的初公子怎么成大花脸了?” 卓凌初咬了咬牙撇开头,还不是怕你逃不出来,一直在里面暗中观察你的动向,要不以他的身手,早就会毫发无损地跑出来了。 暮筠的脑子转了转,片刻之后她挑眉道,“唉?你也来逛花船啊!” 暮筠心中莫名一痛,完了,她的面首不干净了。 对上暮筠黯然失色的眼神,卓凌初的心莫名有些畅快,但他并不想暮筠对他产生什么误会,他俯下身,用他那哑涩的嗓音低声说道:“我是好奇你进来做什么才跟来的,我可什么都没做。” 哪像你,呵呵呵...... 暮筠唇角微微上扬,一旁的巧玉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然成了电灯泡,但是她望着不断往外奔涌而出的人们,忍不住晃了晃暮筠的手,“小筠姑娘,咱们趁乱赶紧走吧,要不然一会不好走了。” 暮筠双手握住巧玉的手,“你先在旁边等我,我还有事要做。” 说着,她将巧玉拉到卓凌初身侧,郑重其事地对他说道:“你先帮我照顾她。” 卓凌初瞬间眉头紧皱,她这是要他照顾别的女人? 暮筠看出了卓凌初的不愿意,她挠了挠额头,左手挎着卓凌初,右手拉着巧玉,拉着两人跑到前面的一个暗巷子街口,双手扶住卓凌初的肩膀让他面朝外面,小声说了句:“不许偷看哦。” 虽然不知道暮筠要干什么,但卓凌初还是乖乖地双手抱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当听到身后女子间的对话,卓凌初的脸瞬间红得比城墙的红砖还要甚。 “你快把纱裙脱了,把我的衣服套上。” “哎?不用脱那么光,肚兜不用给我。” “嗯,这下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我了,毕竟刚刚在画舫太打眼了,不伪装下不行。” 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停止,片刻后,一头秀发披散在肩的暮筠像个兔子一样,倏地蹦到脸红耳热的卓凌初面前。 她淡然地扬起那张已经被擦了个干净的俏脸,当看到卓凌初那局促的神情,她促狭一笑,“你就在这等我。” 说着,她偏头指着已然长袍加身的巧玉说道:“你也是,不许乱跑。” “不会。”巧玉愉快地应着,她完全没想到,原来小筠姑娘的长相竟如此明丽,稍作打扮,那明丽的气质,简直都能把藏花阁的花魁比下去。不对,呸呸呸,怎么能拿小筠姑娘和花魁比。 卓凌初更是心中一颤,他这一路已经看久了暮筠的男儿装扮,即便是在宁兴县时,她平时也穿简单方便的练功服,不曾有过女儿装扮,要不是有眼前这身石榴红纱衣的提点,他简直差点忘记,眼前的筠儿,曾经还是艳绝上京城的云岚公主。. 明艳芳菲,美艳绝伦,那一袭雍容的正青色朝服,在那个不一般的公主册封大典,惊艳了整个天阳宫。 心里挂着事的暮筠全然忽视卓凌初那双透亮的眸子,她跑到下船的出口,不顾往外冲出来的人们的接踵摩肩,只要看见有妓子打扮的人跑出来,她就是往她们每人手上塞两张银票,迎上数张讶然的脸,她都笑着重复着一句话:“有机会,好好生活。” 嫖客们和男人们都是最先跑出来,留在最后的只剩弱小无助的女人,其中有些女孩们面露慌张,显然是不知何去何从。 暮筠走向岸边那群抱团取暖的女孩们,她们个子高高矮矮,年龄长长幼幼。暮筠将手中的银票一一分给她们后,认真嘱咐道:“主家手中的卖身契已经烧毁,你们可以拿这笔钱找官府赎身,每人二百两,赎身后也肯定是够你们生活一段日子了。” 大朔律法规定,卖身契一式两份,主家一张官家一张,主家的那份一旦遗失,奴仆是可以拿钱找官家自己赎身的。 大家齐齐望向和她们年岁相仿的少女,“姑娘,你为什么帮我们?” 暮筠走到她们身边,偏头一笑,“因为受苦受难的人要互帮互助呀,你们也是一样,现在不知道自己如何走下去,抱团取暖就很好,我相信年纪大的姐姐,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们的,你们有手有脚,长大成人后,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眼前的女孩们瞬间泣不成声,有位年纪大约十五六的小姐姐哽咽地说道:“我会带着妹妹们,找一处僻静的宅子,学学手工活,我们以后一定会能养活自己的。” 小姐姐身边那个还扎着羊角辫,比暮筠矮了一头的女孩,她扬起衣袖,替姐姐轻轻擦拭着眼泪。许是未到接客年龄,老鸨和手下调教她时也没避着脸,她的额头上有道明显的青紫,令暮筠对画舫那帮吃人的妖怪们的怨怒又增添了几分。 羊角辫女孩闪烁着晶莹的大眼睛,“我会好好跟着姐姐,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身边的女孩子们都低声应着,暮筠会心一笑,正要转身离开,扭头就见几位打手装扮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朝她们靠近。 打头的男人歪着嘴,往啐了一口痰,“把她们抓起来,老鸨不在了,咱们把她们卖窑子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另一个男人指着暮筠大声嚷嚷道:“就是丫头!她给每个娘们都分了银票,还怂恿她们快点跑!” 暮筠咬了咬牙,双手握拳,压得拳头发出“咔咔”的脆响。她朝打头的男人勾了勾手指,“我有银子,想不想要?”,说完,她扭头对身后的女孩子们说道:“你们快走!” 大一点的女孩子摇头,“不,我们一起打他们!”说着,她们也学着暮筠的架势举起了拳头。 暮筠蹙眉,这时候能不能别讲义气,你们会拖后腿的! 正这么想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下一秒,刚刚指着她的男人的手已经被折断,待男人反应过来,一声“嗷”的叫喊响彻天际。 再一下秒,打头的男人还没看清黑影是什么,就被一个扫腿硬生生地摔倒在地,面对面与地上的青石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暮筠撇撇嘴,对那道游龙般的黑影无奈地说道:“喂,能不能给我留一个练练手!” 卓凌初悬在空中的手一顿,立刻松开了眼前人的衣领,后退一步,俯身伸手相请,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红衣女子勾唇一笑,一双柳叶眼媚眼如丝,妩媚中带着邪恶,邪恶中带着蛊惑,让人想起万年冰封雪山上绽放的曼珠沙华,只看一眼,就会让人遍体生寒。 第30章 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暮筠自以为拳法已经练得不错,可是跟着人高马大的打手对抗起来,还是稍显力量不足。好在有身边的卓凌初在暗中查漏补缺,从地上捡了几个石子,时不时地趁暮筠没注意时暗中帮她几下。 暮筠弯着腰,双手撑着腿,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倒了一地的人。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如瀑布般顺着若隐若现的香肩滑垂在地,些许发丝与石榴红丝纱水袖相互纠缠,在画舫那通明的橙红灯笼的辉映下,石榴红纱衣少女成为了岸堤上最绚丽夺目的暗夜精灵。 她哪里知道,她这一身随风飘逸红色纱裙,一头纷纷扬扬如墨般的长发,已经成为了刻画在很多人心中,终生难以泯灭的侠女形象。 在雁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子们纷纷扔下手中的绣花针,以习武健身当作流行,练武之时,还必须穿着一身红衣,借以纪念那位不知姓甚名谁,曾经毅然决然地站在很多女子面前,与恶人们奋勇抵抗的那位侠女姑娘。 回到客栈,暮筠本来打算拉着巧玉一起回天字二号房睡的,可是不知那脑子又抽什么风的初公子,偏偏非要给巧玉单独开间房。初公子都发话了,那狗腿子吕掌柜哪敢不应,不光如此,他还刻意将巧玉安排到三楼最角落的一个房间。 暮筠目送巧玉进了房间后,便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天字二号房。她抚摸着已经被熏成烟灰色,后背烧了个大洞的长袍叹了口气,对不住了二哥,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不过我现在有银子,回去给你买个十件八件的,绣金丝的那种! “叩叩叩......” 暮筠手中一顿,心想着不会是那吕掌柜看她不顺眼,又让她滚回三楼房间吧。 门一开,是卓凌初。 卓凌初脑袋晕晕,他捏了捏眉心,那画舫的酒后劲真厉害。 暮筠疑惑,“初公子有事?” 卓凌初推开半开的门,低声“嗯”了一声后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到外室的茶桌前。 暮筠柳眉微蹙,这初公子,今天很不一样。 皱了皱鼻头,她关上门后走到卓凌初身边,“你喝酒了?” 卓凌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险些与有些倾身的暮筠撞到,“对,我喝酒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暗哑,暮筠直了直身子扬唇一笑,“初公子今日话很多啊,怎么一到雁城就敢在外人面前说话了?” 卓凌初面无表情,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来,我嗓子养得差不多了,二来,这里都是我的人。” 暮筠莫名觉得嗓子发紧,她不会被灭口吧,这种绝密的事都要告诉她? 暮筠讪讪一笑,“也对,雁城是初公子的老家嘛!不过,你怎么不回家,住客栈干什么?” 卓凌初的身子微微前倾,那张俊朗无比的脸猛然凑到暮筠眼前,“我想再陪你一晚。” 暮筠忽然感觉自己的小心脏被人猛地捏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眼前的少年突然笑了,唇角的弧度非常好看,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却幽幽的,让人心中莫名生寒。 “小筠姑娘今日好雅兴啊,火烧了画舫,解救了娼妓,还想带一个女子回房间?” 暮筠咽了下口水,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没带回房吗?你非得不让。” 暮筠觉得很莫名,不知自己为何说话没了底气。 “哦?我要是不拦着,你还和她同床共枕不成?”卓凌初的身子继续向前欺着,一双黑润润的眸子散着柔和的光,语气却不见缓和。 暮筠理直气壮地又后退了一步,“开什么玩笑,女子之间怎么可能同床共枕?她又不是男的,我逛的又不是小倌馆!” 暮筠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她梗着脖子继续说道:“我救她是有原因的,至于原因,我才不会告诉你!” 卓凌初心下稍安,但仍然还是面不改色,“原来你是把自己当成女的来看,我误会了。” “啊,你你你!”暮筠举起手指,先指了指卓凌初,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头,“你不会以为我......?” 卓凌初继续发起攻势,“你把自己当女的,那你有没有把我当成男的?” 暮筠觉得眼前的少年真得很莫名奇妙,“我当然把你当男的,我还想把你当面......” 暮筠庆幸自己及时刹住了车,她咬了咬唇,心中生起一丝不安,这初公子,今天到底想干嘛? 卓凌初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眼睛盯着暮筠那丰满润泽的红唇一动不动,他软声道:“你把我当男的,为何不知道我的心意?” “轰”地一下,暮筠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烟花绽放,她抬头看向卓凌初那渐显迷离的眸子,那双狭长贵气的凤眼,眼底里满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让人扫了一眼就不由得陷了进去。. 暮筠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抵在身后的,是那雕花木窗,身子再往后仰,她都该坠湖了。 波光粼粼的湖水透过雕花窗映在她的侧脸上,晶莹的肌肤上光斑点点,柔柔颤颤,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遁形,她抿了抿唇,头低了下去,声音略带颤抖,“初公子,你再说什么呢?” 卓凌初忍者想要抚一抚眼前人脸颊的冲动,他右手撑住窗框,左手轻轻捏起暮筠的下巴。 少女那双迷蒙的眸子闪着微芒,一时之间两人呼吸纠缠一处,心智随着窗外荡漾的湖水一同沉沦。 卓凌初眼眸低垂凝视暮筠半晌,眸光中带着隐约的笑意,片刻之后,他朝着少女的唇吻了下去,轻轻一点,浅尝辄止,半秒后意犹未尽地收回。 暮筠瞪大眼睛看着卓凌初那张俊脸放大变模糊,而后又很快恢复原状,大脑瞬间停止运转,一时间不知如何动弹,只觉得自己的唇边灼热地烫人。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耳边缠绵。 半晌,少年的眸光微动,他的声音隐忍克制:“小筠姑娘,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卓凌初定定地看着眼前少女的脸颊上绯红悄然漫上,手指木然地抚在刚刚被他吻过的唇边,晶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不知所措的模样,可爱极了。 紧绷的肩角塌下来几分,那双漂亮的凤眼眼角弯弯。卓凌初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抓着暮筠的手,将银票塞到她手上,“我有急事,今晚就退了客栈,这是欠镖局剩余的镖银,明日帮我转交给秦舅舅。” 脑海中仍在回味着刚刚嘴唇传来过电般战栗的触感,内心在惊涛骇浪地翻滚,暮筠木然地“哦”了一声。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卓凌初像变戏法一样,又将一个红绳挂着的白玉哨子塞到暮筠手中,“有危险的时候吹一下,会有人保护你。” 暮筠攥紧手中的东西,又低声“哦”了一句。 卓凌初低头刮了下暮筠的鼻头,“我走了,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和你见面,答应我,在这期间,不要对别人动心好不好?” 他的语气带着恳求和试探,微微放低的姿态哪里还有平日里那般清冷矜贵。 暮筠脸色更红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将头埋进衣襟,眼神四处乱窜,找了半天聚焦点,最终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答应我好不好?”卓凌初身体俯了下去,侧头看着暮筠埋得低低的脸。 暮筠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眼神躲闪,低声“嗯”了一句,声音轻地宛若幼鸟身上悄然脱落的绒羽。 原本有些忧虑的神色瞬间放晴,卓凌初笑了,笑意从心中开始泛滥,辐射至四肢百骸,最后肆意地绽放到脸上,是不一般的春光明媚。 心情舒畅,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卓凌初后退着走到门边,临出门时,他停顿片刻,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还在低头看脚尖的暮筠,道了句:“筠儿,我走了。” 暮筠紧抿嘴唇,微微抬眼,用眼角余光快速地扫了眼那道身形如萧竹的身影,立刻又低头掩饰脸颊上的羞意。 虽然无言,但两人在心中对彼此告别。 “再见,初公子。” “再见,筠儿。” 第31章 初公子,难道是西昌人? 卓凌初迈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说实话,要不是那头突然来了消息,说那位对他很有用的线人很快要撑不住了,他绝不会在今晚就和暮筠匆匆告别。 真是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他终于有勇气大胆地表达心意。他知道,他要是再不让那个傻姑娘以这种方式记住他,那个傻姑娘会一直把他当成好姐妹来看待。 走到望月楼楼下,卓凌初抬眼望向四楼那间亮灯的房间。透着昏黄灯光的雕花窗格上,闪过一道影影绰绰的倩影,她应该也在看他吧? 筠儿,这一世,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白开霁一改往日的白衣长袍,而是套上了和卓凌初同样的玄色锦服。他眯着眼,浑然不觉自己在马背上困得直打摆子。 眼看着他快掉下去,被卓凌初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整了这么一出,白开霁算是有了点精神,他打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对卓凌初说道:“舅舅,可以走了吗?困死了。不是说了明早才走吗,怎么突然半夜出发?” “少废话,跟上。” 卓凌初从吕掌柜手中接过缰绳后翻身上马,对着跟在身后五位黑衣人往前挥了挥手,用力一夹马腹,领着一众人马朝着城关方向奔去。玄色衣角猎猎作响,玉冠束起的马尾迎风飘扬,马背上俊美少年的双眸灵动清亮,英挺潇洒,意气风发。 脑子一直漂浮在云端的暮筠,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坐到了窗前,她将窗子打开了一个小缝,做贼似的目送着玄衣少年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融进一片浓墨般的夜色中。 目光呆滞半晌,她“噌”地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她那件最方便活动的暗红色练功服,披散在肩的长发拿樱色发带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妥妥一位生机勃勃的英姿少女。 夜半,酒楼里无论客人还是店家都已入眠,就连大厅柜台的那个值班小二都已经趴在桌上呼噜声肆起。 暮筠蹑手蹑脚地走出酒楼,来到后院的马厩,悄悄牵着秦明达那只“雷风”走到了宽广的街上。见四下无人,暮筠肆无忌惮地打马飞奔,朝着卓凌初离去的方向奔去。 “雷风”不愧为跟着秦明达走南闯北的千里马,它不负暮筠的期望,很快追上了卓凌初队伍的尾巴。暮筠视力好,离老远就看见了那群疾驰的黑色锦衣人,并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段远远的距离。 马蹄声杂且乱,他们并未发觉身后有人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当发现前方有明显的亮光时,几人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而暮筠则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街边的巷子口,只身一人擦着墙边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暮筠便停下了脚步。夜色中,高高的城墙巍峨如山,城门上悬起的灯笼明亮如昼,将“雁山关”三个大字照得更显庄重肃穆。 作为大朔西南边界上的重要防守关卡,雁山关赫赫有名。暮筠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跟着初公子的脚步,来到这么重要的关卡到此一游。 城墙上火把猎猎,数十名士兵在城墙上严阵以待,城门口有几位士兵原本还站在原地昏昏欲睡,甫一见到有人靠近,立刻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咣当”一声立了起来。 “边关重地,不得随意靠近!” 一名手下立刻下马朝着为首的将士迎了上去,他从怀中掏出通关文牒,顺便又在文书下放了几块明晃晃的银锭,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大人,我们有急事不得不连夜出关,望大人行个方便。” 将士毫不避讳地将银子揣兜,端着文书详细地查看了起来,半晌之后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有刺史大人的手谕,我们哪敢不放人。” “开城门!” “谢大人!” 一行锦衣黑衣人打马走出城门后,齐整整地朝着城门外的黑暗中奔去。 为首的将士忍不住多看了眼打头的那位人高马大的冷傲少年,少年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路过他身边时,那不经意间扫过来的冷睨眼神,让他的身体不由得一寒。 旁边的士兵关起城门,一拥来到将士身边,“李副将,那通关文牒上说他们是贩卖织锦的商贩,可那架势哪像啊,说是一群杀人如麻的死士我都信!” 李副将呸了一声,把怀中的银子扔给了他们,“去买酒喝!你们可别乱说话,郡守大人都下手谕了,你们管那么多干嘛?” 年少的小兵们悻悻称是,李副将见他们还不服气,继续道:“你没看打头的那个人吗?那通身不凡的气度,明显就是哪位来民间历练的纡尊降贵的贵人,他想出关,咱们能拦得住吗?你们啊,审时度势的功夫还得历练,别哪天梗着脖子撞到枪头上掉了脑袋还不自知!” 小兵们莫名觉得后怕,纷纷帮着李副将捶腰捏肩,“对对对,小的们知错了......” 暮筠垂眸默默消化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偷偷跟出来,只是想看卓凌初口中所谓的老家在哪里,更想探究他为何会很长时间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年,他去了边关另一边的西昌国。 暮筠骤然抬头,脑海中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初公子,难道是西昌人? 暮筠感觉后脊发寒,她不敢让自己再肆意联想下去。回到巷子口,她牵着“雷风”,一声不吭地沿着原路走着。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猝不及防的表白,提前而至的离别,她现在的脑子凌乱如麻,反正回去也是无法入眠,不如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吹吹夜风吧。 暮筠茫然地不知走了多久,眼看着灯火通明的“望月楼”招牌近在眼前,背后却传来一阵带着血腥味的气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想着在哪能找到你呢,没想到在大街上一晃就遇到了。” 暮筠猛然回头,见到手持大棒子的为首男人,她忍不住嗤笑,“我还以为是谁呢,胳膊都断了一根,不好好在家养伤,在外面瞎跑什么!” 男人举着棒子想借势挑起暮筠的下巴,被暮筠一个飞腿将棒子踢飞到一边。 男人恨得牙齿直痒痒,他恶狠狠地挥手招呼着身后持刀的一群人,“兄弟们,给我把她干了,一起轮了也无所谓,反正最后也是卖给窑子!” 第32章 你就是夫人 不知那个男人从哪集结来这么多人,十来号人不怀好意地望着她,暮筠心里真的有些发虚。 她很后悔,没有找赤绝师傅借些毒粉放在身边,面对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人,以她的身手,可以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 而且这一次,没有初公子在身边...... 对,他不在了,会很长时间不在...... 好在她身上还带着可以防身的柳叶刀,能抵挡一会是一会吧! 暮筠咬着牙,架起刀,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 一个身形庞大如小山的人朝暮筠扑来,他脚步一动,暮筠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男人试图徒手将暮筠抓住,只是她身手敏捷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掌只是抓了个空气。男人气不过,右手持刀,用力将大刀一挥,暮筠一个矮身堪堪躲过,灵巧的柳叶刀顺势一划,男人的手臂立刻出现一道骇人的血口子。 “啊!” 一声惨叫,男人痛得鼻子都歪了,“臭丫头,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月光下,少女的流畅的侧脸散发着洁白的银辉,她那双异常清澈明眸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是微微勾唇一笑,“来呀,看谁弄死谁!” “兄弟们,一起上!” “咻!”地一声巨响,一道四尺长的铁鞭凌空而来,一个、两个、三个......恶人们在暮筠的眼前一个个被铁鞭卷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人肉撞击地面的钝击声。 在暮筠讶然的注视下,眼前十来号人在顷刻之间全然消失不见,只有不远处传来的哀嚎声代表着人并不是凭空消失。 “什么人?” 没有回应。 “大恩不言谢,我愿以白银千两赠予出手相助之人!” 仍然没有回应。 “不要?那我走喽?”暮筠牵起雷风的缰绳,作势继续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她“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然后发出一阵尖叫,“啊,我的刀扎进小腿拉!” 一道黑影“嗖”地飞到暮筠面前,正当暮筠诧异眼前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待她定睛一看后,就见一位身材瘦削的灰衣少年蹲在她面前,在拱手说了句“夫人冒犯了”后,立刻端起暮筠的小腿检查了起来。 暮筠赶紧挣扎地收回腿站了起来,神情里满是不可思议,“刚刚你叫我什么?” 初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女主子套路了,虽想起刚刚摸了女主子的腿仍心有戚戚,但还是面不改色地拱手道:“夫人,主子让小的在身边保护您,说您就是小的的女主人,所以小的觉得叫您‘夫人’最合适!” “你主子是初凌初公子吗?”暮筠一时变得有些结巴,“我、我刚十三岁,怎么就成夫人了?” 初凌?初一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没错,主子是经常用这个化名。 “对,小的的男主子是初公子,女主子是夫人。” “......” 暮筠一时有些语塞,她感觉自己的额角正突突直跳,她转言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初一。” 初凌?初一?零和一?不会吧...... 可初公子才和她表白...... 全然不知女主子的思绪乱飞的初一拱手道:“夫人,主子临走前赠您一支白玉哨子,遇到危险或者需要小的的时候吹响哨子即可,小的若是在忙别的,会有其他人替小的值守。” 暮筠摸了摸挂在胸口刻着新月纹的哨子,心中生起一丝暖意。半响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正色向初一问道:“初一,你主子去哪了?他干什么去了?” 初一面不改色,忽然变成一个被夺舍了魂魄的傀儡,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夫人,小的任务已完成,撤了!” 暮筠望着那道消失在夜色的身影无语凝噎,初公子的身边人,性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跳脱,先是白开霁,现在又来个初一,一点都没有学会他们主子一丝沉稳。 沉稳又寡言的初公子,骑马骑那么快,不知道在路上时会冷不冷...... 暮筠在心中大声尖叫,她这是想他了? 思念这种东西,一旦开闸就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暮筠虽然在努力克制,一心要把初公子的身影扔出大脑,他却又像狗屁膏药一样又快速地黏了回来。 望月楼。 巧玉伸出五指在眼神涣散的暮筠面前晃了晃,“小筠姑娘,刚刚我回答的话你听见了吗?” 暮筠回了回神,想起了刚刚自己对巧玉的问话,“哦我刚刚问你,你去官府赎完身之后想去哪?我们一路回京,沿途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带你去。” 巧玉点了点头,“嗯,我回答了,我哪也不去,我要留在你身边。” 暮筠蹙眉,“留我身边?” 巧玉郑重其事地答道:“我愿意在你身边为奴为婢,只要跟着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从暮筠救下她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没有其他想法,小筠姑娘是她黑暗人生中的一道光,这辈子,她要为了这道光而活! 暮筠急得从茶桌前站了起来,“巧玉,你不必如此执拗,我虽然救了你,但我并不希望你牺牲一辈子来报答我。”. 巧玉心下一横,两眼飙泪,抽抽泣泣地在暮筠面前跪了下来,“小筠姑娘,你不要我,我就没有活路了,我又笨又懒,什么都不会,你一走,我肯定又会找个青楼住下了,你忍心吗?” 暮筠被她气笑了,她哪是笨,简直是太聪明了,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我看你身边也没有个伺候的人,我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丫鬟,”说着,巧玉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小姐,请给奴婢赐名!” 暮筠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明明可以恢复自由身,还偏偏想做丫鬟的人。 暮筠坐回桌前思忖片刻,回想起了上一世,余翩翩就是一朵在冬日中任寒风摧残的梅花,生得美丽,却饱经风霜,身上的花瓣被寒风一点一点蹂躏碾碎,就连最后的一点香气都被无情地吹散。 又想起了程致那副恶心的嘴脸,暮筠莫名就觉得如芒刺背,好,这一次,她把余翩翩放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他如何再肆意操控别人的人生? 她站起来把巧玉拉了起来,“好,我答应你,但是我不会买你的身,你想走随时可走。” 巧玉摸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中闪着亮光,“谢谢小姐,只要在你身边,我就知足!” “至于你的名字......”暮筠发了愁,让她这个起名废起名实在太难了,“‘巧玉’这个花名就很好听,你我二人很有缘分,所以你的名字就叫‘巧遇’如何?璞玉的玉,改成遇见的遇。” 巧玉开心地原地跳起,“太好了,从此以后我是巧遇,暮筠的丫鬟,巧遇。” “别忘了你的大名,余翩翩。” “从此以后只有巧遇,没有余翩翩。” “好吧,随你......” 两人谈笑晏晏,此刻的她们完全没想到,原来巧遇的身是轻易赎不了的。不同于其他因家贫被父母发卖的姐妹,她作为罪臣之女,是登记在册的贱籍,除非有身份尊贵之人帮她,要不然她这辈子都很难从贱籍里脱身。 得知这个情况后,巧遇神色恹恹,“小姐,奴婢以后只能顶着个黑户身份服侍你了。” 暮筠却完全没当回事,她是谁啊,大朔的云岚公主啊,帮一个贱籍的人脱身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笑着打趣道:“你先黑个一年半载的,我以后会帮你脱籍。” 巧遇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我家小姐最厉害了,我家小姐天下第一!” “哎?你不相信是吧,等到了上京城就把你卖到红袖阁!” “小姐饶命!” 第33章 和她同病相怜的西昌皇子 回程的马车上,暮筠手里抓着一把从雁城带回来的红枣,一口一个地吃着。雁城盛产红枣,又大又圆不说,个个皮薄肉厚,甘甜醇香。 “巧遇,你多大?” “奴婢十三,小姐你呢?” “我也十三,我四月生,你呢?” “奴婢腊月生,奴婢比小姐年岁小一些。” 暮筠视线下移,然后挺了挺胸,“小吗?为什么比我大那么多?”说着她还用手中的红枣比划了一下,“枣都比我大!” 巧遇掩唇大笑,“奴婢有画舫偏方,以后日日给小姐熬汤,保证以后肯定能追上我。” 暮筠眸色立刻变得兴奋,盘起腿来腰背挺得笔直,“真的吗?我对秦楼楚馆的好多事都很好奇,你给我讲讲听。” “小姐想听什么?烟柳之地,也就男男女女那点事儿呗,不过有的人哪,却是天赋异禀,你应该没见识过那......” 秦明达对队伍里突然冒出来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在雁城就住了一夜,家里小祖宗身边咋就多了一个贴身丫鬟。 不过,能成功把那位心机少爷送走,秦明达的心情就畅快得很,更何况,嘿嘿嘿...... 秦明达数着暮筠给他的那一大沓子银票,笑得像个掉到钱眼里的傻子,那小子真是人傻钱多,临走还多给了这么多银子,梅娘,我又可以多给你挑些首饰了! 回程的路上,易青师傅听闻大朔北部与北相国的交界处流寇滋生,他便与众人辞行,欲前往北地一探究竟。 暮筠知道易青其实是一名仗剑天涯的侠士,不知为何却一直在茂典镖局挂名坐阵,所以她即使很舍不得刚认了不久的师傅离开,但还是在往他的包裹里悄悄塞了几张银票后,含着泪郑重其事地与他告别。 易青虚虚点了点她,“比你娘大方多了。” 暮筠:“???” 易青把包裹往背后一横,上了马背后对暮筠千叮咛万嘱咐:“短刀用得很顺手,但力量还得加强锻炼,剑术也不要落下。回去你和秦远互相监督,待我回京,我定会在第一时间检查你们是不是进步,进有赏,退有罚!” 暮筠郑重其事道:“徒儿遵命!” 易青笑着打马转头,迎着夕阳悠然而去,落日将马背上的孤单的人影镀上一层金边,他手中不断摩挲的利剑闪烁着耀眼的光束,似要打碎夕阳,换回皎白的月光。 赤绝年初出关,本来就打算以一年期内云游四方后,再打道回自己的老窝,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半途中收获一名乖徒儿。传道授业解惑,师道芳香千古,既然收了徒儿,就没有让她自生自灭的道理。所以他打算跟着暮筠一同回京,只求她能从自己身上学个皮毛,即便不能充分领悟自己的毒术精髓,只要自己的毒王称号还在,小徒儿以后在面对敌人之时,应该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令他惊喜的是,这意外收获的小徒儿,不光外表长得机灵,内里竟然灵根聪慧,对于他所传授的用毒之术不光领会贯通,而且还有自己一番独到的见解,简直就是习毒的奇才。赤绝相信,假以时日,自己这小徒儿不光能很快出师,还会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响当当的名号! 被赤绝寄予厚望的暮筠一路上可是没闲着,马车在骨碌碌地转着,她在车里如痴如迷地学着。她原来也不知道,令人退避三舍的毒术竟这么有意思,很多常见的虫和草,稍加提炼,就可以操控人的身和心,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简直快哉妙哉!而且,她以前没发现,原来毒虫还是挺可爱的...... “呀!救命!” 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阵尖叫。 暮筠对着面前的赤绝摊了摊手,“肯定是玄金又去吓巧遇了。” 赤绝收回了两人正在研究的紫色小药丸,“你快去看看吧,玄金现在可不算乖,爱咬人。” 玄金是赤绝在回程时,在榆州的山上逮到的一只颜色奇特的毒蝎,它与普通蝎子外表有些不同,它的通身幽黑,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闪烁着熠熠金光。一人一虫一见如故,赤绝当即就把它藏到怀里,偷偷地养成了宠物。没想到那小东西颇通人性,它不光主动对赤绝投怀送抱,还对他的乖徒爱屋及乌,亲昵地视暮筠为第二个主人。 暮筠跳上巧遇的马车,动作极快地把在巧遇面前张牙舞爪的玄金逮到手中,嘴里还低声训斥着:“叫你别瞎跑,以后还是把你关笼子里吧!” 说着,她把赤金放到一个小铁笼面前,“自己进去。” 玄金晃着明晃晃的螯爪表示抗议。 暮筠压低声音,“快点进去,谁叫你长得那么吓人!” 玄金仿佛听懂话一般,悻悻地进了笼子。 暮筠把小铁门一关,对着身后的巧遇勾唇一笑:“巧遇,不用怕,玄金的毒,我都能解。” 巧遇憋得满脸通红,撅着嘴把脸侧到一边表示了不高兴,“小姐,有您这么安慰人的吗?” “嘿嘿嘿,逗你玩呢嘛!我不会让它咬到你的。”暮筠一屁股坐到巧遇身边,“唉,学了一天了,找你解解闷儿。” “小姐今天想聊什么?” 巧遇笑得如沐春风,她现在觉得她的小姐简直是太有意思了,称得上是阆苑仙葩也不为过。她长相绝美而不自知,而是成天穿着一身寻常的少年练功服,一头乌亮乌亮的秀发一直都是简单地抓了个马尾束着,活脱脱的一个精神少年。她的性子比她的外表更加具有迷惑性,柔而不弱,软语带刺,媚而不俗,惩恶扬善虽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却看似无意将此事贯穿得淋漓尽致。 怪不得那位俊美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初公子都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巧遇见暮筠的美眸深处闪过一缕惆怅,便试探地轻声问道:“小姐,又想初公子了?” 暮筠立刻冷哼一声撇过头去,“我才不想他,谁知道他现在在外面浪什么呢!” 巧遇笑而不语。 “唉你说,雁城那么多西昌来的商贩,你在画舫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西昌人啊?” “当然有,西昌人很富裕的,他们出手都很大方呢!” 暮筠立刻有了精神,“他们和我们大朔人,有什么不同?” “不同?”巧遇凝眉思索了一会,“这么说来,他们都还蛮强的。” “什么强?” “尺寸啊、持久度啊......” 暮筠:“......” “我不是问这个,别的呢?” “别的没有啦,都是男人嘛,脱光了没啥两样。” 暮筠满脸黑线,换了个问题:“那有没有听过他们国家的一些趣事?” “平时很少聊那些的。”巧遇想了半天,“哦,有了,奴婢听一位客人说,他们的皇室现在很乱,说是太子之位虽早早立下,但百官和百姓都不服气,都说拥护什么二皇子之类的。” 暮筠呼了口气摆了摆手,唉,真是越说越没边了,那西昌皇室跟她更是没有关系了。 “听说那二皇子拥有天人之姿,曾被皇家的钦天监预言是天生的九五之尊,搞得那现任西昌皇都怕了,怕他长大以后克了自己的至尊之位,早早就将他流放在外。” 暮筠又叹了口气,流放在外?倒是和她同病相怜呢。 对于一个权力欲和野心极强的帝王,身边的皇子皇孙都会是他的威胁,西昌二皇子,也是位可怜人呐...... 第34章 暮色而生,清风筠绿 在一个蝉鸣浓烈的下午,一行人和着上京城最炽热的夏风回到了秦家。 “爹!梅娘!我们回来啦!”随时随地展现自己大嗓门技能的秦明达,用尽了体内的洪荒之力朝秦家的院子大喊着。奇快妏敩 盼了两个月的星星和月亮,终于把人盼回来了。秦茂典和姚氏同时夺门而出,脚踏风火轮去迎接奔波受苦的家人们。 “梅娘!”秦明达长开双臂。 “小筠,渴不渴?累不累?舅母给你们煮面条去!”姚氏完全忽视了奔向她的秦明达,而是拉起暮筠的手,好让她借力从马车上跳下来。 “爹!”秦明达转了个方向。 “小筠啊,长个了啊,晒得还有点黑了,这几天别出门了,在家捂捂。”秦茂典接过暮筠手上的包裹,一把将其扔向一旁午睡刚醒的秦远。 “大儿砸!”秦明达又转了个方向。 “咦?这两位是?”秦远视秦明达为空气,他揉了揉眼,指着刚刚从马车下来的赤绝和巧遇问道。 秦明达的手臂僵了又僵,完蛋,又被忽视了。他故作无事地双手合十,往书房走去,“秦溪呢?你老子我回来啦!” “啪!”姚氏给秦明达弹了个脑瓜壳,“别嚷嚷,秦溪书院还没放学,你快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二位。” “我来介绍!”暮筠自告奋勇,“这位是我的师傅,赤绝大师,这位是我的好姐妹,巧遇。” “不,我是小姐的丫鬟巧遇!”巧遇立刻更正。 师傅和丫鬟?秦茂典和姚氏都怔愣了半秒,随即招呼着众人,“来来来,都是一家人,回屋坐。” 随行的三位镖师在将众人的行李卸下马车后,便与秦茂典告辞表示各自回家,秦茂典和他们道了声辛苦后,将三份厚厚的红包塞到他们手上,告知他们这是此趟出镖的赏钱。 三人心底笑开了花,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都懂,更何况茂典镖局都养活了他们两代人,他们是打心眼里对秦茂典感激得五体投地。 平安归来,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最高兴的,当属正为秦茂典介绍一路趣事的暮筠了。因为这一世,她把舅舅活着带回来了! 眼前的家人们不知道,在上一世同样的时刻,秦家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秦明达是丈夫,是儿子,是父亲,是秦家的顶梁柱,在得知秦家的顶梁柱没有活着回来后,整个秦家成了数九寒冬中的冰窟,原本身体健朗的秦茂典受不住打击中风在床,苦等丈夫归来解开心结的姚氏一下子老了十岁,两位哥哥一同失去了往日开朗的性子。 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家人们,暮筠忍不住在心中开怀大笑,哈哈哈,老天爷,你待我还不赖嘛! 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但姚氏开心,饺子和面条都摆到了晚上的席面上。 暮筠拉着怯怯懦懦的巧遇想要一同上桌,巧遇却死活不肯,“小姐,主仆有别,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用饭?” “哎?奴婢可是你自封的,我可没想那么对待你,另外我们秦家不搞那套!” 姚氏端着一盘酱牛肉走了过来,“巧遇,我们秦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帮忙做饭的何婆子一会是要回自己家吃的,所以她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你就别见外了。” 巧遇眼底闪烁着晶莹,自打余家失势,她很少体会到被别人的尊重,小姐一家,真是太温暖了。 暮筠勾着巧遇的手臂大大方方地坐到饭桌前,随即帮各位长辈面前的杯子上满上酒,也给秦远、秦溪也倒上了一杯。 暮筠举起酒杯环视了大家,清凌凌的少女声,带着难以言表的真诚,“难得人间相聚喜,最是此生堪乐处,在座的是我家人,是我的师傅,是我的朋友,今日的相聚,是日后我们相处的开端,我暮筠,为诸位敬上一杯!” 说完,她便仰头一饮而尽。 饭桌上的其他人都被暮筠此刻的豪爽惊了又惊,尤其是秦茂典更甚,他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秦明达,“达子,这一路你怎么教小筠的,是不是光教她酒桌上的功夫了?” 秦明达咽了下口水,举着双手作投降状,“冤枉啊,我们喝酒可从来没带过她!” 赤绝大师赶紧打了圆场,“人间岁月闲难得,天下知交老更亲,茂典兄,我敬你!” 秦茂典赶紧双手举杯回敬,“赤绝大师,失敬失敬,我之前完全没想到我家小筠,竟然还有机会认天下第一毒王作师傅,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哪有哪有,”赤绝砸吧了口酒后,轻声问道,“听闻小筠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那她的父亲呢?” 秦茂典神情立刻变得不自然,哀怨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她的父亲啊,不知姓甚名谁啊!” 赤绝满脸疑惑,“那她为何姓暮?” 秦茂典叹了口气,“她是迎着暮色而生,出生的日子明明是早春,院中却清风筠绿,她娘临死前说让她姓‘暮’,起名为‘筠’,我们只好就这么叫她了。” 赤绝半眯着眼,“暮色而生,清风筠绿,暮筠,好名字。可是,‘暮’是大朔的国姓啊......” 秦茂典继续叹气,“是啊,但她那个任性的老娘非得给她这么叫,我们也没办法,唉......” 赤绝若有所思地望嘴里因塞着水饺而鼓鼓囊囊的暮筠,不知为何,暮筠笑着的时候,总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恍惚之间,他想起那位现在已经身居帝王之位的青年。 仅仅是长相相似,同一个姓氏而已吗? 暮筠很严肃地朝秦溪敬了一杯赔罪酒,“二哥,我很抱歉,你借我的长袍没能好好保管,不过我现在有银子,明天我带你去裁缝铺量体裁衣,给你裁一件用最好的云锦裁成的长袍!” 秦溪摇头笑笑,“相比于我那件长袍,你们能安然无恙地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暮筠立刻心生暖意,“二哥,你怎么这么贴心,敬你!” 秦溪立刻拦住了她,“哎?你别再灌了,一小口就行!” 暮筠听话地只啜饮了一口,秦溪小声继续说道:“我是有日做了个噩梦,梦见你穿着我的长袍在火场里跑来跑去,当场我就吓醒了。虽然在梦的当下,我是一直心疼我那件被烧了个洞的长袍,但清醒后一想到你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那件长袍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暮筠扯了扯嘴角,“二哥,长袍果然是你的真爱,做梦都能梦见它!” “搞错重点了啊喂!” 竖着大耳朵听着两人对话的秦远立刻凑了过来,“二哥都有新衣服,你大哥呢?” “行行行,买买买,反正老子现在有钱。”暮筠豪气地拍了拍胸膛,此刻说话的语调和酒桌上的秦明达一模一样。 巧遇大惊失色,她觉得她很有必要让小姐想起她还是个女子,她赶紧夺过暮筠手中的酒杯,对众人俯身道歉,“小姐喝多了,我陪她回房了。” “快去吧快去吧,看你把她教成了什么样子!”秦茂典又狠狠地瞪向秦明达。 头上戴着新的金凤发簪的姚氏也举着筷子隔空点了点他。 秦明达欲哭无泪,“苍天啊!大地啊!冤枉啊!” 第35章 身份即将揭晓 暑去冬来,雁来雁往,暑寒荣枯,天真浪漫的豆蔻少女,在人间三月芳菲始之时,迎来了自己的将笄之年。 平仁二年二月的尾巴,毒王赤绝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想想这次在外游历时间已经很久了,以他这百十来岁的身体,每隔一年都得回自己的老窝闭关重造一番,这次要不是因为要守在小徒儿身边,将自己的毕身所学传授给她,他年前就应该回棠渊谷了。 面对徒儿盈着水意的眼神,向来逍遥自在,不以凡尘所累的赤绝此刻却心生不舍。 “乖徒,为师最近总觉身体郁结气滞,必须回老窝回炉重造,为师老矣,这次闭关可能会久一点,不过徒儿不必担心,每次我从棠渊谷中出来肯定会年轻个十岁。” 我信你个鬼,天天闭关那岂不是返老还童了! 心虽这么想,但到嘴边的话却都是暖言暖语,“师傅,我不放心您,能不能和您一起去那个劳什子棠渊谷?” “你把大好年华花我这老头子身上干什么,我要是答应,老秦头还不得和我拼命!” 暮筠半垂眼眸,想想也是,而且再过不久...... 思及此,暮筠立刻道:“师傅,下次您出关的时候,我就不在秦家了,你以后只能去上京城找我。” 赤绝神色立刻严肃,“怎么?还没及笄就想嫁人了?哪个臭小子把你骗到上京城去了?” 暮筠赶紧摆摆手,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不,我和您坦白,其实,我是皇室流落在民间的公主,不久以后,宫里就会派人来接我回京了。” 说完,暮筠吐了吐舌头,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幼时和小伙伴过家家时说出来的呢? 赤绝心中一惊,他就知道!他看人一直很准! 可是,明明身份翻天覆地,小徒儿的神色却未见兴奋,反而带着一种惆怅的落寞。 “小筠子怕了?”赤绝微微一笑,“你师傅我的名头还响的很,若是有人欺负你,你把我搬出来吓他们,更何况,你现在的能力已经掌握了我的十之六七,论毒术,你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二。” “真的?”暮筠眼光一亮,这还是师傅第一次当面夸她。 “没错小筠子,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记住,我赤绝的徒儿,就是那传说中天山万年一见的黑心莲,谁敢辣手摧之,其必剧毒攻之。”说着,赤绝还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暮筠会心一笑,“记住了,师傅!” 赤绝临走的时候,给暮筠留了好多好东西,瓶瓶罐罐的毒丹毒粉、千奇百怪的毒术秘籍不必说,还给她留了很多他为自己专门研制的各类杀伐毒器。 能散发毒气的精巧盒子、淬了毒的步摇金钗、方便随身携带的毒针香囊,最最重要的,赤绝把他的宝贝疙瘩玄金给她留下来了。 长相骇人的玄金可乖巧的很,暮筠指东它不敢西,暮筠上天他不敢入地,它才是暮筠手中指哪打哪,指谁咬谁的绝杀暗器。 经历了这么多次离别,暮筠还是不习惯。她逮了几只小飞虫放到玄金面前,看它吃得欢,她的心情更不爽利了,“吃吃吃,师傅才走,你就把他忘了吧。” 玄金立刻螯爪一顿,动也不敢动。 暮筠叹了口气,身子顺势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隔窗仰望,暮色升起,黛紫的天际,夹杂着淡粉的轻云,整个天空好似那泛着幽光的珀石。一群成群结队北归的燕子悠然掠过长空,却不在空中留下一丝浅浅的云痕。 不似飞鸟无痕,有的人啊,虽然已经远行,但还是在别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痕。就像赤绝,就像易青,就像,初公子...... “小姐,该去吃长寿面啦!”巧遇身着轻巧的襦裙推门而入,一看到暮筠那懒散的样子就不禁着急地直跺脚,“小姐,今天是你生辰,夫人把席面快上好了,大家都在前厅等你呢。” 暮筠没精神地摆了摆手,“好好,这就来。” “哎呀!”巧遇突然大惊失色。 “又怎么了?”暮筠习以为常地无奈看向她。 “这么重要的日子,小姐怎么还穿着平日里见不得人的练功服!”巧遇大步流星走向柜子,翻箱倒柜地帮暮筠找衣服。 暮筠叹了口气,她这哪是找了个丫鬟,明明就是找了个祖宗。一年四季,大节小节,二十四节气,但凡是有个说头的日子,巧遇就必须将她精心盛装打扮一番,更别提今天是她的生辰了。 “巧遇,生辰而已,每年都过,不必如此庄重了吧.....” “不行!没得商量!头发怎么又抓成个马尾,小姐真是太不注重打扮了!” “我不会梳别的头嘛!”暮筠向来是个梳头废,从小到大就一直从没把自己当成个精致女孩,能把一个马尾梳整齐就很不错了,总归日后回了上京城,身边伺候她的人就多了去了,这个比舞剑还麻烦的技能,不学也罢。 “哎,我来给小姐倒持倒持。” “别了吧,有那个必要吗?” 一炷香后,暮筠被巧遇不情不愿地领到了前厅。 少女穿着一件珊瑚红蝴蝶裙,腰间用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绾成一个俏皮的双平髻,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斜插在发髻上,又俏又丽。她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的小脸向上仰起,清莹透澈的黑眸怡然自得。 姚氏虽然知道自己外甥女样貌底子不似凡人,可经巧遇那双巧手一装扮,回回还是被她惊艳了一番。 每到这个时候,姚氏就想起了她那个骄纵可人的小姑子秦娇娇。秦娇娇明艳动人,平素最爱穿青色,一身青衣能让她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平添几分娟秀淡雅。而暮筠却与她的生母不同,她那张明眸皓齿的明丽俏脸,尤其与张扬肆意的鲜红尤为相配,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好似那雨后荷塘里那朵最与众不同红莲,潋滟勾人,媚而不俗。 “哎,都怪我养儿子养习惯了,把小筠也养成和我一样粗枝大叶的性子,小筠,舅母对不住你了,一个不注意,竟将你这倾城的美貌藏了这么多年。”姚氏拉起暮筠的小手,很是愧疚地说道。 “舅母,你就别打趣我了,你让我天天这么打扮还不如杀了我!”话一说出口,暮筠就后悔了,因为不久以后,她每日的例行之事,就是打扮成一个招摇的花蝴蝶,天天被当成一个展品展现到别人面前。 想起这,到嘴里的美味烧鸡都味同嚼蜡。 “咳咳,”秦茂典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今天是暮筠步入将笄之年的第一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第36章 暮筠的身世 来了!终于来了!不过,在上一世得知身世真相之时,可没有今天这么热闹。 再来一次,暮筠竟然还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我们身为秦家家主,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秦茂典故意停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大家的反应。 “哎呀老爹,你别故弄玄虚啦!”秦明达急得抓耳挠腮。 “是啊祖父,急死个人啦!”秦远急得像屁股上长了疮的猴。 秦溪给秦远了一个冷冽的眼风,“还想当将军呢,竟如此不经事。” 秦远给秦溪了一个剐人的眼刀子,“就你沉得住气,没准一会祖父把事说完,第一个吓到的就是你!” 秦茂典拿筷子敲了敲桌子,“都别吵吵了,今天的事,和小筠的身世有关。” 除了暮筠,大家都放下筷子表示洗耳恭听。 “其实,易青一直和小筠的生父有联系,在娇娇过世后,易青曾背着我去找过小筠的生父。”秦明达慢条斯理地砸吧了一口酒。 抬头看见大家饱含催促的眼神,秦茂典强壮淡定放下酒杯继续道:“在小筠出生后一个月,易青带来了一封信,他说这是小筠生父为她而写,但是必须要在她在将笄之年的生辰时才能打开,这也是娇娇临死前对易青的嘱托。” “信呢?”大家齐齐问道。 秦茂典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绣着祥云纹,散发着华贵气息的绛紫色锦盒,“信在这里。” “那快开啊!”又一阵整齐划一的催促声。 这次换秦茂典激动了,“老子我把这个秘密都忍了十四年,让你们多忍一会怎么了!让你们也体会一下守着秘密却不知道秘密为何的滋味!” 饭桌上有一刻的沉默,这时,一道隐忍中带着一丝恼火的少年声音异军突起,“祖父,您的痛苦孙儿已经感同身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请祖父给孙儿一个痛快!” 暮筠“噗嗤”一声抬头一看,只见想来沉稳的秦溪此刻脸已经憋得通红难耐。她现在很想就将谜底揭示给他们,可又不想驳了大家此刻的兴致,想了想还是将话头忍了下去。 秦茂典见好就收,轻咳一声,装腔作势地缓缓拿一把小钥匙插入锦盒上的小锁,轻轻一旋,“吧嗒”一道清脆的声响后,秦茂典取下了挂在盒子上的精巧小锁。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不知为何,秦茂典下意识就张开嘴朝着锁用力咬了下去,看了眼深深的牙印子后,随即发出一声惊呼,“金的!” “祖父!” “爹!” 面对众人的不耐秦茂典自知搞错了重点,赶紧悻悻地掏出盒子里的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宣纸,强装镇定地缓缓打开并打算当众宣读。 然而,他刚扫了一眼,微微有些颤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闭,最终保持住一个能往里塞一个大苹果的口型一动不动。 康惠二十八年,在一个冷雨飘零的夜晚,当时还是太子的暮元恒,被夜半突然出现在自己床头的易青告知,一直被他心头挂念的秦娇娇,在为他诞下一名女儿后就因失血过多难产而死。他当下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的,他一直差人在暗中观察她,前一日来报信的人还说她身体康健利索,当天为了去城边买喜欢吃的熟梨糕,徒步走了五里地连气都不喘一下,如此活蹦乱跳之人怎么会突然没了呢?直到他看见易青悄然流下的两行泪后,他的脖颈像是被人扼住一样,窒息地喘不上气。 半晌之后,他恢复了理智,立刻就要连夜赶往宁兴县为自己赎罪,去秦娇娇墓前祭拜她的在天之灵,将两人的亲生女儿抱回太子府精心抚养长大。 可是易青却制止了他,说他此次特意前来找他,就是为了帮秦娇娇将她最后的遗言带给他。 秦娇娇临死前虽身体虚弱,但她还是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周全地谋划了她的一生。 皇室素来冷漠无情,多情却不专一的太子暮元恒,一时会因心中有愧而精心对待暮筠,可是这份真情能持续几何?毕竟他现在身边都已经妻妾成群,明媒正娶的妃子们生下的孩子他都不会多关注几分,只与他有几分薄情的自己诞下的女儿凭什么能让他另眼相待?待他有朝一日成为帝王后,争奇斗艳的后宫争斗更是错综复杂,一个没有强大母族撑腰的暮筠,如何能在那向来踩高捧低的帝王家苟活于世? 所以,她要求暮元恒答应她,在暮筠十四岁以前,她将在善良和睦的秦家被抚养长大,待她到将笄之年时,方可被接回皇家认祖归宗。她恳求暮元恒为暮筠提供皇室的荫庇,以他之力为她寻一个好婆家,待她及笄之后,便也没什么机会去趟皇室那高不可攀的浑水。 暮元恒不敢置信地听完易青的转述,沉默良久,他似乎才理解了秦娇娇的用意。 秦娇娇虽然将话说得有些冠冕堂皇,但是她那么做的深意他却了然于心,她知道皇室不可能让任由皇室血脉流落在外,但是她却不想他们的女儿在皇室中长大,可是,为什么呢?她就这么瞧不上世人眼中天潢贵胄的皇室吗? 那一刻,暮元恒有些出离的愤怒,娇娇,你就这么恨我,连我们的女儿都不让我亲自抚养长大吗? 看见暮元恒那张既别扭又痛苦的脸,易青却冷冷地甩了一句,“你还是管好你的太子妃吧!” 暮元恒有一瞬间的怔忡,自己的太子妃,那个母老虎?她又背着他做什么了? 片刻之后,他松了松攥得紧紧的拳头,提笔为他不曾蒙面的女儿写了封信。 信上说他对暮筠心怀期许,希望她在秦家平安顺遂地成长。因信守他对秦娇娇的承诺,他不得已忍住心中对女儿的思念,只能待她在十四岁之时,才能将她是皇室血脉之事宣告于天下,希望暮筠不要对他心生怨念,即便他不能陪伴在她身边,他的心里是一直挂念她的。 世事无常,皇权之事变幻莫测,十四年内很多事情均会改变。若她在十四岁时,他暮元恒不能在大朔皇权斗争中拥有一席之位,或因故不能将暮筠接入皇室,暮筠也可凭借此信和锦盒中的玉佩,自行斟酌她是否愿意入皇室玉牒,无论如何,他都会尽他所能,为她争取一份属于她的锦绣未来。 第37章 她爹就是皇帝老子 为了防止此事走漏风声被有心人生乱,暮元恒将信纸收好并落了锁,一再嘱托易青好生保管,要求他沉得住气,待暮筠将笄之年生辰过后,再将此事告知给她。 而易青只是用一副你在说废话的表情瞥了他一眼后,便翻窗淋雨离开了,依旧是往日那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风范。 第二日,往日就戒备森严的太子府,护卫的数量却又明显的增加了一倍。 秦茂典那双捏着信纸的手已然抖个不停,信纸下的印戳他是认得的,上面刻着的是可是东宫太子印。 见信上所说的玉佩,秦茂典才注意,在锦盒底部,掀开一层红绸缎,下面竟然还藏着一个水头很好的玉佩。他拿起来一看,那玉佩上面雕刻的,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四爪神龙。 秦茂典继续冷汗直冒,四爪神龙是什么啊,那是大朔太子的象征啊! 十四年前的太子暮元恒是谁,就是当今的圣上,平仁帝啊! 不愧是能当皇帝之人,十四年的信上,就将小筠的未来安排好了后手,即便他日后失了势或者因故归西,只要这天下还是暮家的,将来她就可凭玉佩寻个皇室身份,最不济也能保她一生衣食无虞。 好在他最后还真成了皇帝,那小筠岂不就成了大朔真正的公主? 众人见秦茂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都有些急了,秦明达见状不对,直接上手把信抢了过来,其他人也纷纷凑了上去,只有暮筠面不改色地还在低头吸着自己的长寿面。 姚氏是不识字的,她本来还眼巴巴地等着秦明达给她转述,可一见大家都白了脸,她的心立刻变得慌了起来。 “怎、怎么了这是,你们说话啊,别吓我啊......”向来心大的姚氏,此刻说话语气竟然有些哆嗦。 见其他人都好像失了魂一般,姚氏晃了晃身侧看似镇定的秦溪,语调有明显的上扬,“溪儿,你说话啊,小筠的生父到底是谁啊,就算是皇帝老子,你们也不必吓成这样啊!” 秦溪缓缓扭过头看向娘亲,“娘,你猜对了,小筠她爹就是皇帝老子。” “啊????”姚氏目瞪口呆。 暮筠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大家不必如此惊慌,日子该过过,我只不过多了一个身份,但你们都是我最亲的家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的。” “可是小筠,”秦明达向来高亢的声音此刻竟有些暗哑,“按信上所说,不日之后,皇室将会接你回皇宫,咱们到时候该怎么做啊?” 话刚问出口秦明达就后悔了,自己一个三十多的大老爷们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晴天惊雷,她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岂不是更加不知所措。 “舅舅不必惊慌,真有那日,倒时会有管事的公公和嬷嬷前来指点,那皇室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咱们平常心面对就是了。”暮筠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姐,”巧遇有些害怕地小声道,“奴婢还能继续陪你吗?” 暮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当然可以,你以前可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官家小姐啊,以后有你帮衬着我,我还更加心安些呢,怕什么。” 巧遇暗松一口气,“只要能跟着你,奴婢什么也不怕。” “不过,事已至此,我想问问大家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暮筠凝眉看向饭桌上表情迥异的家人们。 自己凭空多了一个公主身份,家里每个人的人生境遇将会因为她而改变,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上一世,秦明达已经早早过世,姚氏也因被姚冬雪气死入了土,接连遭受家人离去的打击,一向身体硬朗的外祖父秦茂典也垮了,但他又不放心暮筠只身一人前往上京城,便将茂典镖局移交给镖局名义二当家易青代为保管后,便拖着孱弱的身体随暮筠一同前去。 大哥秦远因瘸了条腿,错失当年参军的机会,本就对生活无望的他,也只能随祖父和妹妹一同进京。 一心要走科举路的二哥秦溪,前世今世,此刻都已通过了县试成了童生,待来年参加院试即可,所以他同家人一道来到了上京城,继续走着他的苦学之路。 而这一世就不一样了,舅舅舅母都还活着,外祖父身体依旧健朗,大哥没有因为姚冬雪变残疾,唯一没变的,就只有二哥了。 “小筠有了尊贵的身份,身为大哥的我更不能拖后腿,听说今年北安军会征兵买马,我想投军试试,等以后也能争取个功名啥的,也不枉我也顶个公主的长兄之名啊!” 秦远爽朗的语气中带着心虚,他怯怯地往姚氏方向看去,生怕她又如往常那般立刻跳脚反对。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不长眼,千千万万倒下的战士不知会是哪家的儿子,没有哪位母亲能放心让自己的骨肉去拼死拼命换取个功名。 然而,秦明达却第一时间制止住了正要发火的姚氏,“我觉得远儿说得没错,孩儿大了,人各有志,咱们不能强迫秦远一辈子都在茂典镖局的余荫下生活,更何况小筠以后若是有个武将哥哥,那她以后在上京城王公贵族的圈子里也会更有底气。” 秦远煽风点火,“对呀,我可不想一辈子猫在茂典镖局一事无成,我又不像二弟好读个书啥,身为男儿,我要建功立业,参军入伍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秦溪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你以为参军就不用读书了吗?想当将军,打仗布阵不得研读兵书韬略,战事上报不得行文成书,就你这种头脑简单的,投了军也就是个指哪打哪的炮灰。” “嘿?你瞧不起我?” “嗯,我就瞧不起你!” “不服咱俩打一架!”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百无一用是书生!” 眼看俩人又要打起来,一家之主秦茂典重重地将酒杯往饭桌上一放,“够了!” 兄弟俩立刻悻悻地坐下。 “小筠一个人去京城,身边没个帮衬的,我肯定是不放心的。茂典镖局是我一手创立,背后还有好多战友的家要养,一时半会我也撒不开手,我思前想后,溪儿日后就跟着小筠一同进京,你们兄妹俩有啥事还可以互相照应,再说京城的书院肯定比咱们县城的好,你祖父我还是出得起这个钱的。至于远儿,秋季征兵前还有段时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祖父和父亲都是投过军的,知道个中辛苦,但投军不是儿戏,咱们秦家可不允许有临阵脱逃的逃兵儿孙!” 第38章 蹲守在夜半荒郊坟场 “孙儿知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知道家里人有人支持他,秦远并没有因为参军还要读书这件事被吓到,此刻的他心中竟燃起了斗志,不就是学兵法吗?有志者立长志,他既然已经要走这条路,读点书算什么! 秦溪心里也暗戳戳地高兴,上京城可是文人世家的聚集圣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与文学大儒拜读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和那个可恶的秦远一同争小妹了,嘿嘿,嘿嘿嘿...... 将秦溪暗自欢喜的神情看在眼里,暮筠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想着却是如何能让秦溪入了那世家子弟都难进的贤思馆。 秦明达看了眼闷闷不乐的妻子,他知道此刻姚氏一定在为子女们即将与她分别而伤心不已。他凑到姚氏身边,抓起姚氏的手轻轻拍了拍,“孩子们都大了,不由人的。” 姚氏叹了口气,“哎,若是当时你还在城门守卫当差就好了,咱们一家在上京城起码还有份差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地。” 暮筠眼神一亮,心里暗戳戳地感激着舅母的抛砖引玉。 秦明达早年行伍后,因表现良好被选拔成为了城门校尉,后因某些事得罪了上峰,愤然辞了官后便回乡继承家业。彼时的他刚与老家的姚氏定了亲,姚氏老父还曾因秦明达辞官一事差点与秦家退亲,好在秦明达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又打动了未来岳丈,最终他才没落得丢了官官职又赔了夫人的下场。 秦明达也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年年轻气盛不懂圆滑,性子鲁莽又冲动,要不然,熬过这么多年,没准也能在上京城混个高阶的官职,积攒些上京城的人脉,不至于小筠到了上京城后举目无亲无所依靠。 “舅舅,你后悔吗?”女孩子的声音清凌凌的,眸光灼灼又柔和。 秦明达一愣,片刻后喝了口酒粗着嗓子说道:“不后悔,如果再遇到那件事,我还会和当年一样,不会对不公之事置若罔闻,但是,我觉得我可能有更圆滑的解决办法,不应该逞一时意气把官职给丢了,九品武散官也是官呐!” 暮筠浅浅一笑,“放心吧舅舅,我会为你平反的。” 秦明达:“???” 暮筠浅饮了口茶,“当年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也是记录在案的,若是大哥以后也能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父辈有污点的话肯定会对他有影响,所以我对不会这件事插手不管。” 秦明达完全没想到,十四岁的豆蔻少女竟然能将事情想得那么远,“这......” “别忘了,我以后可是有公主身份的人了,家人我都护不了,公主身份要来何用?” 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有一时的怔愣,他们都光顾着在心中惊涛骇浪了,完全忽略当事人的心态转变。在这么短短时间内,眼前的少女竟让他们有一种她已经把公主身份拿捏得游刃有余的错觉。 “好了,大家都别想那么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别忘了,你们也是皇亲国戚。” 众人倏地如沐春风,秦茂典忍不住打趣道:“我就说娇娇当年为何打死不说小筠生父身份,原来她给咱们埋了一个这么一个惊天大雷啊!” 姚氏立刻附和道:“怪不得当年那黄大仙说咱家小姑那长相,就是个能当皇妃的富贵面相,这不就说中了嘛!” “就是就是,不知道那黄大仙还在不在长峰山那个破道观,改天我也找他算算命去!” 饭桌上一时的谈笑晏晏,让各怀心事的每个人暂时忘却了烦忧,日子总归是要过的,更何况这一次,家人们一个都不少...... ------ 夜色暮合,白月照野,夜半人静之时,荒无人烟的长峰山脚下的坟场旁,突然出现了两道两位纤柔瘦小的身影。 “咕咕......” “呖!” 被夜色笼罩的荒郊野地,各种诡异婉转的鸟叫声在山间飘荡,让人不由地胆寒心战。 “小、小姐,这大半夜的,咱们来这干嘛?”巧遇怯懦懦地看看阴冷昏暗的四周,沁凉的晚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嘘,咱们就在这等着。”暮筠表面虽镇定,但心里也是毛毛的。她心里知道死人并没什么可怕的,可一置身在这个阴森寂静的恐怖环境,她的身上就不断地起着鸡皮疙瘩。 暮筠像做贼一样,拉着巧遇藏到坟场旁的野草堆旁,静静地凝视着秦娇娇坟墓的方向。 春分的夜,空气虽凉,但沁着丝丝轻柔的花香,轻风扫过黄绿夹杂的杂草丛,发出一阵阵唰唰的声响,带来一丝安抚人心的惬意。两位少女背靠着背,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陷入到了沉睡。 “娇娇,我又来给你带熟梨糕了,你最喜欢的红果味卖没了,我追到小贩家,特意又让他给你做了几个。” 空寂的荒郊坟地传来一道男子隐忍悲痛的声音,暮筠陡然惊醒。 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形如青竹般挺拔的青年男人盘腿坐在秦娇娇墓前,他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捏着一个亮白的糕状物,一口酒一口糕,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饮。 暮筠“噌”地站了起来,背后已经睡得昏沉的巧遇“咣当”一下倒在地上,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立刻清醒。 “呜呜呜,痛痛痛。”巧遇直立起身,只见暮筠朝她扔了句“在这等我”后,向着坟场深处跑去,“小姐!” “什么人!”男人的身体立刻绷直,手中的青竹剑蓄势待发。 “师傅,是我!”暮筠气喘吁吁。 “小筠?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易青紧绷的肩膀明显地塌了下来。 “师傅,我抓到你了,原来是你每年都带着秋梨膏给母亲祭拜。”暮筠双手抱胸,一副抓包的表情,“干嘛每次都偷偷的?” 易青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师徒二人对峙半晌,片刻之后,他难掩眸色中哀伤,望向墓碑黯色道:“娇娇是丑时去世的,我想在她离世的那一刻就开始祭拜她。” 暮筠心中刹时酸涩,原来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连母亲去世的时辰都还记得。 第39章 我娘到底爱的是你还是爱他 “师傅你不是在北地剿流寇,怎么突然回宁兴县了?” 易青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是流寇,其实不然,那些流窜欺负百姓的土匪,全是北相国逃荒的流民所假扮。北相国今年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天灾,饿肚子的北相流民便翻山越岭来我们大朔宁口抢吃食,规模倒是不成气候,几位侠士一并将他们解决了,只不过......” “怎么了?北边会有战事?”应该不会,暮筠回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大朔北方边境宁口虽然小动乱不断,但并未滋生较大的战乱。 “只怕两国之间的小动乱会频繁而起,不过应该不会燃起大的火花。据我抓到的一个北相流民说,他们部落之间起了内讧,西昌国有位皇子领军,趁乱剿了一个大的草原部落,他们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再往我们大朔这边无端生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西昌皇子时机倒是找得好。”暮筠叹了口气,天下皆知那西昌皇是个野心家,没想到他们皇子竟然也都是骁勇能干的,想想大朔皇室那些贪生怕死,只会尽享人间富贵的兄弟姐妹们,哎...... “不过师傅,你别告诉我,你一回到宁兴县,就来祭拜母亲来了吧?”暮筠笑得促狭。 “对啊,我一看北面大势已去,便第一时间赶回来了,紧赶慢赶,好在没晚。”易青的视线转向秦娇娇的墓碑,眼底深处尽显柔光。 “师傅!”暮筠惊讶万分。 “怎么了?怎么了?”易青还以为有什么吓到了她,右手不自觉地摸向了青竹剑,机敏的眼神警觉地环顾四周。. “你不会爱慕我母亲吧!” 易青的不自觉地红了脸,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等一下,等一下。”暮筠莫名觉得脑子有点乱,“之前听舅舅说你和母亲是青梅竹马,难道是我那个皇帝渣爹是第三者,夺人所爱?” 皇帝渣爹果然是个渣男,不光到处播种,还四处夺情! 易青轻声问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暮筠点头,眼神里散发着华光异彩,“几个时辰前知道的,师傅你快和我说说,我娘到底爱的是你还是那个皇帝爹?” 易青被眼前少女这么直白地一问,竟然有些赧然于色,许是因刚刚小酌几杯酒,幽静朦胧的月色亦是让他放松了心神,身处此情此景,他竟然有种将往事一吐为快的冲动。接着,他便毫无保留地向眼前的少女,将那段属于他和秦娇娇之间的爱情往事娓娓道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暮筠一直处于目瞪口圆的表情状态,听完了一段发生在十五年前,三位痴情男女间的极度狗血、无比纠葛拉扯的爱情故事。 易青是秦茂典已故好友家中老幺,两家之间情谊深厚,易青打小就和秦明达、秦娇娇在打打闹闹中一起长大。正当大家都以为易青和秦娇娇会顺理成章地修成正果时,两人之间看似顺遂的情感道路,却意外出现了偏差。 康惠二十六年,大朔东南沿海港城钦港,频繁遭受来自隔海相望的倭国寇贼的侵扰。倭国寇贼虽身材矮小,但心思阴险狡猾,善于奇袭。他们总是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港口对当地人进行骚扰。一开始,还只是小打小闹,寇贼们仅仅趁人不备,偷些百姓的吃食和衣物。百姓们虽不堪其扰,但也没太当回事。渐渐地,寇贼胆子越来越大,他们见当地官府没什么强硬的反应,便开始明目张胆地烧杀抢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钦港物产丰富,风景优美,当地官府和百姓安逸惯了,从来没有过抵抗外敌的警惕。当他们意识到要团结一致对外之时,却已经为时已晚,那群杀红了眼的寇贼早已集结数条战船,全天候地在肉眼可见的海域嚣张地游荡。 钦港不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大朔因不曾有过大规模水战,亦没有成规模的水军队伍,当地县衙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只求来几条临时从江南运河调配过来的商船,而一向与钦港县不对盘的建州府衙,只从当地军队里抽调出的几名会凫水的士兵前去支援。面对张牙舞爪的倭国寇贼,钦港最后只凑成了一支临时水军,这场明显的未战先败的战斗,让无数钦港百姓哀声哉道,甚至纷纷逃离在此生养多年的故土。 堂堂一个中原大国,抵抗水寇竟然只能借用外地的商船,钦港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小地方,但其凭空出现的军事漏洞终于还是惊醒了康惠帝,让他在未来十几年的在位期间,狠狠地将大朔水军布防提升了一个大大的层次,荫庇了后代数百年。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面对心灰意冷,拖家带口连夜出逃的钦港百姓们,钦港县令那跑江湖的小舅子灵光一现,将敌国寇贼威胁侵扰的消息在大朔江湖间散播开来,欲集结侠肝义胆的江湖人士,协助当地官府一同抵御寇贼。 一时之间,游历四方的侠士们纷纷前往小城钦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一心仗剑天涯,欲匡扶人间不平事的少年易青,心中亦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知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秦娇娇一脸兴奋地冲出家门,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裹就冲着易家的方向奔去。她太了解易青的少年意气,太了解他那颗快意江湖的侠义之心,一方黎民百姓有难,他肯定会不顾一切拯救苍生。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是那“一切”中的一员。眼前易青的屋子人去房空,只留下一张写着“勿念”的纸,孤零零地被镇纸压在书桌上。 那一刻,秦娇娇心中悲愤交加,紧紧地将那张字条攥在手心里。他,明明答应过她的,无论他去天涯海角,他都会带着她。 易青是个大骗子!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然而,秦娇娇不知道,当秦母一发现女儿在收拾包裹,她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跑去问了秦明达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实在是被自己的女儿吓怕了,哪家未出阁的闺女和她一样,天天跟着个男人骑着马到处跑,尤其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是千里之外,有成成规模寇贼侵扰的不知名小港城。 所以秦母当即就扭头去了易家,爱之深责之切地劝说易青这次千万别再带秦娇娇出行,并点明他若是真心喜欢秦娇娇,让他给娇娇一个名分,省得他们二人,成天被街坊乡亲们,被当成坏典范教育自家子女。 第40章 三个人的友谊 一直没有开窍的易青完全没有真正将他和秦娇娇的关系往深处想,然而秦母将那层窗户纸捅开后,他心中如当头一棒,倏地才意识到秦娇娇现在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当下的他思绪烦乱,在留下一张字条后,便背着包裹骑上马仓皇离开。 这一去,天生武艺超群的易青,以一人之力斩杀千名欲夜半屠城的寇贼,赢得了“易千斩”江湖大名。富裕的当地县衙欲嘉奖他白银千两,授予他武官官身,但都被他一一婉拒了。清风绝艳的少年英雄易青,一时间不光在江湖间名声大噪,还迷倒了亲眼目睹过他俊美风姿的钦港万千少女。在易青游街或外出之时,甚至险些都被从四面八方扔过来的手帕或香囊砸晕,令担惊受怕的他,连夜收拾行囊骑马返乡。 鲜衣怒马身披荣光的少年,早已明确了自己的真心,他一到宁兴县,就欲直奔秦家表明自己心意。然而,他的白马小青刚踏入城门,就自己止住了奔跑的马蹄,因为它在路边发现了自己久违的亲密小伙伴,秦娇娇的骏马小竹。 易青呆呆地望着茶坊内正在和对面矜贵男子谈笑风生的秦娇娇,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特意在钦港买给她的海棠步摇,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娇娇,那边有人在看你。”暮元恒指了指茶坊外的那位少年。. 秦娇娇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当即扭头朝着易青大喊:“易大哥,你终于回来啦,过来喝茶!” 易青笑着上前,然而他刚一落坐,身边的秦娇娇却立刻起身,坐到了对面的暮元恒旁边。 见易青的表情微怔,秦娇娇笑容更甚,她把胳膊搭在暮元恒的肩膀上,对易青介绍道:“这是元公子,他和你一样,喜欢四处游历,几日前意外结识,我一直带着他在宁兴县四处闲游。” 易青用眼神与暮元恒打了个招呼后,不动声色地低头喝了口茶。 秦娇娇见易青没什么反应,怒气冲冲地将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暮元恒那精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后,殷勤地与秦娇娇相约明日去长峰山登山望远。易青立刻一拍桌子,表示明日他也闲来无事,能否一同加入他们。 向来遇事沉不住气的秦娇娇,一见易青主动追随她,心里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没等暮元恒拒绝,秦娇娇立刻笑得和花儿一样,欢迎易青加入他们这个闲游小队。 出身正统皇家,又早早成了大朔储君的太子暮元恒,向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想要得到欣赏的女子,只需勾勾手指而已,哪里当过今天这般的电灯泡,愈挫愈勇的他莫名燃起了斗志。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刻意放慢了游历脚步,在宁兴县停留了将近数月,一是想对秦娇娇表达真心,二是想逃离皇家的束缚,过一段普通的日子。他这一举动,令远在上京城的父亲康惠帝颇为不解。 这段日子,暮元恒每日香车宝马,珠帘翠幕,打扮地光鲜亮丽地在秦家巷子口相迎秦娇娇,然而,她却只愿驾着那只血统不甚上佳的小竹,抛下形单影只的他与易青并肩而骑。每每面对这种情况,暮元恒只是叹气失笑,待他坐上那豪贵的马车后,令下人快马追上前面疾驰的两人。 相处间,三人虽各怀心事,但因性子相投,却意外结下了一段奇异的友谊。 暮元恒欣赏易青剑仗天涯的侠士性子,喜欢秦娇娇那份爽朗伶俐又美不自知的洒脱。易青则对情敌元公子也很是赏慕,他虽然有些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气,但他知书达礼、温文儒雅,以一颗真心对待旁人。易青了解元公子对秦娇娇的心意,暮元恒知晓秦娇娇利用他气易青的女儿家小心思,然而,三人间的友谊却没有因为儿女私情而掺杂半点违心。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那般超然世外,暮元恒身边的亲信苏启,就起了别样的心思。 受暮元恒的嘱托,他在宁兴县最好的酒楼里,为三人准备了一个精致的席面,为即将远行的暮元恒送行。 暮元恒举起酒杯,先是深深地看了秦娇娇一眼,然后郑重地对眼前的两人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活了二十多年,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快意与洒脱,虽然日后可能有不复相见的机会,我定会将这段情谊铭记于心!” 秦娇娇在桌下偷偷地捏了捏易青的手,随后笑着对暮元恒道:“元公子,以后我和易青游历四方时,没准还会再碰到你呢,当下何苦如此伤感。” 暮元恒摇头失笑,他要是能肆意地游历天下,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将秦娇娇放弃。她就是那遨游天际的飞鸟,自己不能把她强行变成一支牵线纸鸢。 即使,他曾动了想将她强取豪夺的心思,可是,她现在身边有了更适合她的易青,并肩骑马的两人之间,怎么也插不进去乘坐香车宝马的自己...... 易青将暮元恒眼中的落寞看在眼底,“元兄,尽管你我人生道路不同,但各有各的精彩,只求问心无愧即可!” 暮元恒大笑,“好一个问心无愧,易兄懂我,干!” 包厢内欢声笑语,美酒虽甘甜却意外让人沉醉,正当易青提议将宴席散尽之时,他一个起身,却有些站立不稳,一抬眼,只见暮元恒和秦娇娇早已趴在桌前昏睡,正当他意识到了不对想要叫醒两人,一个趔趄,他瘫软倒地且再也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暮元恒的手下们将两人抬走,却没有一丝阻止的力气。 第二天一早,在宁兴县东的一个别院,秦娇娇醒来后呆呆地望着陌生的帐顶,脑子一时想不起今夕是何年,翻了个身,当看见眼前有个男人后,她立刻大声尖叫了起来。 暮元恒立刻被惊醒,清醒的那一刻,他觉得又羞又愧,“娇娇,不是我......” 第41章 你走吧,不用你负责 秦娇娇捂着被子蜷缩在床角,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让暮元恒不由得心头发闷。 “娇娇,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 暮元恒火速披好衣衫,眼神瞄了眼木桌上已经燃尽的熏香,胸中燃起一股冲天的怒火。出了房门后,他咬着牙喊来亲信苏启,连续给了他两脚结结实实的心窝踹。 他蹲在地上,揪起不敢直视他的苏启的衣领,眼神里冒着炙人的火焰,“告诉孤,谁准你这么做的?” 苏启的牙齿直打颤,“陛、陛下曾派人询问殿下您的近况,在知晓殿下因为一个女人在宁兴县停留不前后,陛下说......” 望着暮元恒翻涌着怒火的眼眸,苏启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说!” “陛下说,那个女人不愿意,让生米煮成熟饭就是,要不然就直接拉回京城收回太子府,这么扭扭捏捏的性子,将来如何继承大统!” “啪啪!” 左右两个巴掌印瞬间出现在苏启的脸上,暮元恒重重地将他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父皇派到孤身边的人,孤就不敢动你?来人,将他乱棍打死,扔出去喂狗!” “还有,”暮元恒指着满院子的随从和护卫,“无论你们中间谁背后还有第二个主子,孤奉劝你们一句,孤这里不留侍奉二主之人,若被孤发现,无论你是谁派来的,只有孤能留你一条贱命!” 夏日的别院里小桥流水,水榭香亭,鸟语花香,可暮元恒却无心流连院中风景。耳畔传来跟了他五年的亲信苏启的哀嚎声,暮元恒面对眼前这群噤若寒蝉的下人们,心口涌起一股苦涩。父皇的人,母后的人,他好不容易才结识到的此生至交,生生被这帮以爱他的名义,从他打小以来就操控他、监视他的人给毁掉了。 在酒楼清醒后,在全城疯狂寻找秦娇娇踪迹的易青,甫一踏入这个陌生的别院,就见到眼前这一幕。 “你竟然是皇子?”易青大步上前,单手抓起暮元恒的衣襟,咬着牙厉声道,“你对娇娇到底做了什么?” 暮元恒一众手下霎时戒备,数名藏于暗处的暗卫齐刷刷地出现在易青眼前,易青的右手亦是下意识摸向腰间,眼见双方剑拔弩张,暮元恒赶紧抬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因太子还被易青控制在手中,护卫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原地听从太子的命令。 面对怒发冲冠的易青,暮元恒好言相劝:“易兄,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安排这事的手下我已经严肃处之,对于娇娇,对不起,我愿意负责,不知她......” “不必了,”披散着一头青丝,面容苍白如纸的秦娇娇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她躲避着眼前两位男人复杂的眼神,径直朝院外走去,“你走吧,不用你负责。” “娇娇,我......”暮元恒的声音难掩酸涩。 易青松开抓着暮元恒衣襟的手,寒潭般的眸底渐缓,“殿下身份尊贵,我们的身份有云泥之别,请你不要再打扰我和娇娇的生活,告辞。” 心中虽怒火中烧,但易青了解眼前男人的无奈和无辜,他只好把心中这股怒气化作力量,更好地爱护受了伤的秦娇娇。 暮元恒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神色渐渐变得黯然,半晌后,他抬手招呼了一个手下。 “回京吧。” “是!” 院外,易青追上秦娇娇,打横将她抱起,纵身一跃跳至马背上。 秦娇娇挂着泪痕的面容难掩惊慌,“易大哥,你干嘛?” 易青从后背紧紧地搂着秦娇娇,“娇娇,嫁给我可好?” 秦娇娇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昨晚发生的事她虽然已经记不太清,但身体的疼痛她意识到自己已然不是完璧之身,“易大哥,我配不上你。”奇快妏敩 “不,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能和你在一起,我很荣幸。”易青的声音暗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易大哥,怪我,怪我随意结交朋友,怪我对人没有戒心,怪我非得找身边人拿乔,怪我......” 秦娇娇打小就是个要强的女子,自打懂事起,就从未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然而在这一刻,她终于绷不住了,头深深地扎在易青的怀里,放肆地低声抽泣。 易青的心中更是酸痛不已,他轻抚着秦娇娇的肩膀,轻轻将放在怀中好多时日的海棠步摇戴在秦娇娇头上,柔声道:“那日在钦港街巷一看到这个海棠步摇,我就想起了你,锦绣娇美又从容优雅,瞧,戴上去真美。” 易青从小贩的口中得知海棠的花语是相思,从那以后,他天天将这件海棠步摇放在胸口,以解对远方秦娇娇的相思之苦。 “哭鼻子的娇娇也很可爱,不过,你这么多年竖立的英姿飒爽的形象快离家出走啦!”易青用下巴抵着秦娇娇的发心,轻轻用手指梳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秦娇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心中的苦闷被易青逗得有一时的烟消云散。 大朔虽然民风相对开放,但是对于未出阁的女子,名节声誉到底还是第一重要的。易青虽打算在第一时间求娶秦娇娇,但秦娇娇觉得带着心结嫁给易青,是对易青的不尊重,是对两人间感情的不尊重,所以她一直没有答应易青对她的求娶之事。 一个月后,该来的癸水并没有如期而至,十六岁的少女秦娇娇此时才想起来这世上有避子汤这种东西,可是当下却已经时日已晚。知道此事的易青虽然想向世人宣告他是秦娇娇肚中孩儿的父亲,但是被秦娇娇一口回绝了。 因为在她意识到自己有孕的那一日,暮元恒的太子妃找到了她。 那日,她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横冲直撞而来,正当她要发火为受了惊的行人打抱不平,马车上却露出一个黑衣人,将她拦腰抱起,整个人被带进了车厢里。 第42章 你娘拼死生下的珍宝 秦娇娇当下就想掏出袖中的短刀与强掳她的黑衣人决一死战,可当她抬眼看到对面正襟危坐的美丽妇人时,她笑了。 “有事?”秦娇娇勾唇冷笑。 “你个小贱民,竟敢勾引当朝太子,该当何罪?”美丽妇人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怒气冲冲地指着秦娇娇的鼻头破口大骂。 “呦,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来指责比你年轻貌美的女人,怪不得你男人在外头找野花。”秦娇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她生平最看不惯以男人为天的女人,尤其眼前这种只会在男人背后拈酸吃醋的女人,有本事,去太子面前骂她啊? “你你你你......”太子妃萧如曼被气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她咬着牙厉声道,“你不要脸!” “你要脸,我这样的贱民你都比不过,你的脸呢?” “来人,将这个贱人掌嘴!” 黑衣人听令立刻凶狠地抬起长满粗茧的手掌,然而,他的手指还没触碰到秦娇娇的脸颊,秦娇娇那不知从哪出现的泛着寒光的短刀已然抵在了萧如曼雪白的脖子上。 萧如曼立刻花容失色,她今天是想找这个女人出气不假,可是一想到这个女人身边有太子的人在监视,她即使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带太多手下找这个女人的麻烦。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身边的暗卫竟如此无能,身手竟还没眼前这个瘦弱的女人快。 “你,你有话好好说,如果你保证不再找暮元恒,我今天就放了你!”萧如曼梗着脖子红着脸道,“你不能伤我分毫,我可是当朝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太子一直派人监视你,你若是伤了我,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是你做的,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什么?他一直派人监视我?”秦娇娇蹙着柳眉,手中的短刀又向前动了分毫。 “呀!救命救命!”萧如曼大声哭嚎着,“侠女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找你麻烦了!” 暗卫见主人情绪如此激动,觉得自己这么泰然处之也不太合适,他作势掏出刀就要上前威胁秦娇娇,然而,秦娇娇一个狠戾的眼神,就吓得他停止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呵呵,蠢妇,”秦娇娇收回了手中的短刀,“多关注自己,别老围着男人转。” 说完,她利索地掀开马车帘后便跳下疾驰的马车,给马车里的一主一仆留下了一个冷漠的残影。 马车碌碌地朝着城外疾驰,秦娇娇漠然地往回城的方向走着,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母后!民间的贱蹄子好吓人呀!呜呜呜......” 秦娇娇牵起了苦涩的唇角,走着走着,眼前倏地停了一匹油亮亮的骏马,她猝然抬头,正迎向易青那焦急不安的眼神。 易青翻身下马,立刻将秦娇娇拥入怀中,“娇娇,你有没有受伤,刚刚劫走你的人是谁?” 秦娇娇的双手环住易青的腰间,将头倚靠在他的胸前,“我没事,可是,我不能嫁你了。” 虽然秦娇娇一直在拒绝易青的求娶,但此刻的拒绝和以往的明显不一样。易青俯下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娇娇心中泛着苦涩,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哽咽,“咱们的身边,一直被元公子的人监视,我怀孕一事,他早晚都会知道。” 易青的身体一僵,握着秦娇娇肩膀的手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是啊,如果那个元公子是普通人倒罢了,天尊天贵的皇家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若将来他和秦娇娇成了亲,重情重义的暮元恒可能会放过他们,可他那个管得宽的皇帝爹,怎么会允许儿子的女人给他儿子戴了绿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是躲不过的,更何况,这里还有咱们的亲人。”看穿了易青心思的秦娇娇苦笑道,“我会将这个孩子生下,只要皇室认他,我就会将他还给太子。过了几年,他终会将我们淡忘,待到那时,你我二人再化名游历四方,不再过问尘世。这是我想到最好的办法了,只不过,苦了易大哥了。” 易青摇头,“不,我不苦,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苦什么难都能过去。” 秦娇娇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将头深深地埋在易青的怀中,心中暗自对腹中的孩儿道歉:孩儿,对不起,你虽不是我所期,但我一定将你的性命托付给视你如珠如宝的人。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怀胎十月,那个清风筠绿的日子里,在她诞下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儿后,她的下身就一直止不住地流血。垂死挣扎那一刻,她想到了那位将她掳到马车里的蠢妇,如果筠儿在她的抚养下长大,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帝王家自古无情,她不会相信暮元恒会多么重视自己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女儿。所以她在临终前,将自己的珍宝郑重地托付给了家人,让易青将自己的遗愿转达给暮元恒,也算是趁着自己的力气尚未耗尽前,完美地安排好了女儿的人生。 和易青坐在秦娇娇墓前对饮的暮筠狠狠地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再睁开眼,她那双肖似生母秦娇娇的柳叶眼盈满了晶莹的水意。 “师傅,你会不会恨我。”暮筠眼角微红,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眼里的水雾眨下去,“如果没有我,母亲也不会因生我而死,你们应该早早已经如愿地浪迹天下,成为了一双剑仗天涯的神仙眷侣。” 易青轻轻拍了拍暮筠的额头,那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随着发髻的轻动而闪着晶莹的金辉,“怎么会,你是娇娇拼死生下的珍宝,我也是一直将你当自己女儿看待。” 暮筠对易青的话深信不疑,虽然他有一个“易千斩”的江湖大名,但是他这些年,一直屈尊在默默守护着名不见经传的茂典镖局。 其实秦娇娇的担心一点都不过分,时隔十四年,暮元恒经历了皇权斗争,朝堂权谋,宫闱嬗变,早已不是那个有一颗向往真心的纨绔太子。 现在权势滔天的他,每日疲于玩弄权术,平衡后宫,还要绞尽脑汁为自己赢得一位“仁帝”的身后名,哪会将太多心思放在子女身上。 身后没有强大母族的暮筠,一旦早早回到了深似海的皇宫,那她的命运,必然会成为权势谋略中的棋子,只能随着皇室的气运而风雨飘摇。 第43章 被迫播种而来的子嗣 暮筠现在一直感激母亲在临死前对她的安排,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在充满爱的环境中长大,即便母亲不在身边陪伴,但身边人对她的无限爱意未曾让她自卑过半分。 暮筠望向天边那轮泛着银辉的满月,“我现在怎么觉得,我那个皇帝爹也蛮可怜的。” 他其实也是个被操控人生的受害者,毕竟自己的到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他虽然子嗣众多,但被迫播种而来的子嗣,她还是第一个。 一想到这,暮筠竟觉得有些想笑,如果不是今日从易青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她一直以为是皇帝渣爹勾引了母亲秦娇娇后又抛妻弃子,完全没想到,原来他竟然在三角恋关系中,是个最不被重视的那个炮灰。 一心倾慕易青的母亲,可从来不曾将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暮元恒放在眼里。 易青将眸光中透着狡黠的暮筠看在眼里,他轻笑了一声,“其实你不必恨他,生于帝王家,专一柔情就与他们无缘,为了避免成为权力漩涡中的牺牲者,他们必须学会收敛自己的真心。日后你到了上京城,你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参与任何皇权争斗,那样我和娇娇才能真正地放下心。” 暮筠表面上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内心里却不免苦笑。她倒是也这么想呢,可她实在无法在皇权政事中抽身,毕竟在上一世,她虽一心想做个局外人,但是却落得满门毒杀的下场,这一世,她又如何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不过,她的心中却生起一股想要重新修复父女关系的想法。上一世,她因为对皇帝爹心中有怨念,所以一直对他冷脸相待,父女关系相处并不融洽。 她把暮元恒当成虚伪的抛妻弃子的渣爹,暮元恒认为她就是个养不亲的女儿。 这一世,她因为了解了更多的实情,她也会转变对皇帝爹的态度,说不定,他们间的关系会因此改善呢?有个可以让她恃宠而骄的皇帝爹,以后她行事也会变得更加方便。 “师傅,其实茂典镖局不用你守护了,以后有我在,你大可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暮筠将头上的海棠步摇摘下,郑重地递到易青面前,“带着它,带着你和母亲间的牵念,去做个剑仗天涯,匡扶人间不平事的侠士吧!” 易青接过海棠步摇,紧紧地攥在手心,虔诚地放在胸口,“恩,我会好好考虑的。” “师傅,记得以后来上京城看我。” “会的,父亲看女儿,天经地义!” “嘻嘻......” ------ 天阳宫,颐心殿,平仁帝暮元恒猛然在沉睡中惊醒。 年轻的帝王外表儒雅英俊,绣着腾云驾雾龙纹的明黄色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隐隐约约能看见衣衫下精壮结实的胸膛。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角上冒着细细麻麻的汗珠。 依附在平仁帝身侧的丽嫔,听到动静后立刻招呼曹公公上压惊茶,温香软玉的她则攀在平仁帝身上,用纤弱无骨的玉手轻轻地抚拭着平仁帝略有些潮湿的后背。 “陛下,您做噩梦了吗?”丽嫔的声音娇弱柔软,甜如浸蜜,酥软人心,一不小心就让人的心魂都被她勾了去。 往日平仁帝很吃她这一套,可今天的他却莫名觉得厌烦无比。 “刚才您还喊臣妾小名来着,陛下是梦到臣妾了吗?臣妾又不是小妖精,怎么能将您吓成这样?”丽嫔接过曹公公刚刚沏好的茶,翘着兰花指递到平仁帝面前,胸口微微压低,露出惑人的完美弧度,“陛下喝杯茶压压惊。” 平仁帝冷眼扫了眼丽嫔那双时刻保持着妩媚动人的媚眼,脑中却回想起刚刚梦中人对他的那惊鸿一瞥。 他猛地推开快贴到他身上的丽嫔,“丽嫔,你回去。” 丽嫔眉头微蹙,微微颤抖的语气中夹杂着隐忍和恳求,“可是陛下,现在是半夜......” 平仁帝平复了下心神,片刻后,他恢复了往日平和温柔的态度,但看向丽嫔的冰冷眸光中却泛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丽嫔的身躯一震,小心脏狂跳的同时瞬间眼角含泪,哭哭啼啼地叫宫人过来服侍她摆驾回自己的寝宫。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帝王是最可怕的,她丽嫔虽然做作,但向来懂得审时度势,要不然怎么能在后宫中脱颖而出,夺得平仁帝的盛宠? “曹伯杰!” “奴才在!” “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今儿个二月十五。”曹公公头如斗大,脑海中快速搜索着和今天有关的信息。 然而,平仁帝那带着怒气的手指刚指向他,曹公公立刻“扑通”一声跪拜在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可以接大公主回京了!” 平仁帝收回了游走在爆发边缘的怒火,“算你脑子转得快。” 他在气,其实气得最多的是他自己,若不是刚刚做的那个梦,他差点把这个重要的日子给忘了,还好有娇娇在梦中提醒他,他们的女儿,终于可以来到他的身边。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十四年啊,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他终于完成了娇娇对他的嘱托,从此以后,他可以对那位不曾蒙面的亲生女儿,尽情地弥补心中的亏欠! “这一年来,朕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公务繁忙,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询问过大公主的消息,那些探子怎么回事,为何不主动将消息奉上,还是,有人刻意隐瞒?”帝王冷睨了眼还匍匐在地的曹公公,他的声音低沉阴冷,似是一根淬了冰的利剑,猛地将曹公公微颤不已的胸口击穿。 “陛下,太、太后嘱托奴才,不必将繁琐俗事过分叨扰陛下,但、但奴才一直在命人暗中关照着大公主,就连她那外祖家的镖局也被当地官衙暗中照拂,大公主一向生活无忧无虑,陛下不必担忧。”曹公公的后背涔涔淋下一层冷汗,全身上下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平仁帝心中冷笑,母后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伸这么长。不过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将他的大公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照顾,他大手一挥,“你起来吧,尽快挑个吉利的日子,接大公主回宫,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另外,别搞太大阵仗,你回头要是把她吓到,唯你是问!”奇快妏敩 “奴才遵旨!” 第44章 卓凌初的生辰礼 熬了大半夜,暮筠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 “笃笃笃......” “好烦......”暮筠用棉被将脑袋捂住。 “笃笃笃......” “呀!啥玩意!”暮筠猛地将棉被掀开,“蹬蹬蹬”地冲到门前。 ?什么也没有??? 暮筠挠了挠额头,趁着困意未消又赶紧躺回了床上。 “笃笃笃......” 暮筠瞬间火冒三丈,抄起玄金的笼子“咻”地冲到门口,一边推门一边凶巴巴地嚷嚷:“啥玩意儿搅人清梦,不知道老娘有起床气吗?再出动静老娘放玄金咬你!” 门一开,门前除了洒了一地的阳光,一片空空如也。暮筠霎时冷汗直冒,大白天闹鬼了这是?她僵僵地转过身,恍惚间,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外明明阳光明媚,旁边的窗子为何却一点光线都没透进来? “笃笃笃......” 暮筠的小心脏倏地“怦怦”跳得厉害,她寻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果然,声音是从窗子那边传来的。 暮筠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木窗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做着强烈的心理暗示,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诡异的东西能吓到她? 随着离窗子越来越近,怀中的玄金在笼子里举着大螯四处乱窜,变得越来越烦躁。 “不怕不怕。”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给玄金听,暮筠咬了咬牙,闭着眼将木窗来了条缝。 “啁~” 怀中的玄金蹦跶地更厉害了,暮筠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只尖嘴大眼的白茸茸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地凑进了窗户缝里。 “呀!这是啥玩意呀!”暮筠大叫一声,抱着玄金三两步逃回了床榻上。 “啁啁~” 白色大鸟用翅膀撑开窗子,用力拱呀拱呀,整个身子终于挤了进来。 “你、你、你,你别过来!”暮筠举着玄金的笼子挡在自己面前。 玄金吓得连连后退,眼看着大鸟的身体越来越近,它差点拿大螯夹断自己的脖子来个自行了断,以免一会的死状太惨侮辱了它的短暂又美丽的人生。 然而,白色大鸟完全忽视眼前泛着金光的黑蝎,直接飞到暮筠的肩头上,锋利的鸟爪轻轻地抓着暮筠的肩膀,毛茸茸的小脑袋腻糊糊地蹭着暮筠面无血色的脸颊。 被大白鸟已然吓得瑟瑟发抖的暮筠:??? “啁、啁啁。”大白鸟在暮筠眼前晃动着它那条绑着布条的白爪。 歪头对上大白鸟那双布灵布灵的闪烁大眼睛,暮筠放下已经吓晕了的玄金,轻手轻脚地打开大白鸟右腿上的布条。 看着布条上寥寥数个苍劲有力的字迹,暮筠的额角控制不住地直突突。奇快妏敩 布条上写着:筠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希望你喜欢,勿念。初。 生辰礼呢?不会就是这只温顺又呆萌的大白鸟吧! “啁啁。”大白鸟仍然很无耻地蹭着暮筠的脸。 人傻钱多的初公子,不会被人忽悠了吧! 正当暮筠还在怀疑初公子的智商是否有所下降时,大白鸟忽然发出一声“唳!”的叫声,冲着屋子里的一个角落冲了过去。 “咔哧咔哧。”大白鸟在墙角背对着她,开心地晃动着自己的脖子。 “你、你在干嘛?”暮筠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刻的大白鸟意识到自己吃独食有点不对,它顶着被血染红了的半边脸,叼着老鼠血淋淋的半边身子,迈动着六亲不认的步法,“咻”地跳到暮筠面前。 “你、你不用分享欲这么强的,舅舅!”暮筠罕见地花容失色,死老鼠她不怕,但眼前这生吞活老鼠的大鸟实在是那么点骇人啊! “舅舅,你快来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整夜都没睡好觉的全家人闻声而来,齐齐来到暮筠房里聚集。 当看到已经将可怜的老鼠吃干抹净的大白鸟,见多识广的秦茂典和秦明达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立刻两眼泛光。 “海东青啊,还是白玉爪,太少见了吧!” “这样品种的巨隼何止少见,简直千金难求,贡品都难有!” “来来来,小筠快过来,它可是猛禽,很凶的!”秦茂典赶紧招呼暮筠藏到他身后。 暮筠摇了摇头,抬了抬胳膊,那只原本目露凶光的海东青立刻配合地飞到她肩头,“不会吧,圆头圆脑的,长得这么可爱,哪里像猛禽了?” 秦明达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瞪大了双眼,要知道,海东青生性凶猛顽劣,成年后能肆意捕杀禽鸟野兽,据说与狼豹相博都不在话下,征服了海东青的男人那才是真汉子!一股莫名的征服欲涌入心头,小筠行,他也行! 秦明达咧着嘴来到暮筠身边,挺了挺胸膛,装腔作势也抬了抬胳膊,“大鸟,来啊!” “啁啁啁!”被冒犯了的大白鸟忽闪着翅膀,用力朝秦明达的胳膊啄了几下。 “痛痛痛!”秦明达立刻疼得抱头鼠窜,“好凶啊!” 姚氏瞪了秦明达一眼,“看你手欠!” 秦茂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这只海东青应该年纪还小,据说成年的海东青展开翅膀得有个两米长,我估计这只也就刚出窝会远飞。可是,它为什么对小筠那么亲近?训练野性大的海东青可是要很费功夫的,它们生性可不亲近人类。小筠,这海东青是怎么来的?” 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正摆弄大白鸟那如玉般白爪子的暮筠。 突然被视线聚焦了的暮筠支支吾吾,憋了半天还是小声说了实话,“初公子送的。” 这话一出,秦明达的牙咬得直咯咯响,“又那个心机少爷!” 秦茂典以为已经把那尊大神送走后,他和暮筠就不会有交集,哪成想会突如其来这么一个大礼。他叹了口气,“我想办法把这只鸟给他送回去。” 大白鸟的小圆脑袋立刻缩进了暮筠的颈窝,暮筠顿时心生不舍,她拍了拍颇通人性的小脑袋,对秦茂典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初公子在哪,怎么送回去呢,而且这鸟也挺乖的,先留着吧。” 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大白鸟立刻变得嚣张起来,它背对着暮筠,肆意地张开着那双泛着幽幽寒光的翅膀,对眼前的秦茂典和秦明达流露出阴鸷的凶光,尖锐的鸟喙还发出“唳”的骇人尖叫。 第45章 都怪那个男主子 秦明达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胳膊,“我、我先走了,小筠你喜欢就留着吧!” 说完,他拉着姚氏和那两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儿子火速逃出了暮筠房间。 秦茂典表面强装镇定,他摸着胡须淡定地说道:“小筠,和它玩的时候注意安全,它爪子可是很利的。” “没事,它很有分寸,”暮筠拍了拍大白鸟的小脑袋,“对吧,阿呆。” 阿呆疑惑地将头转向主人,阿呆?它名字? 暮筠笑着点了点阿呆圆溜溜的小脑袋,憨态可掬,呆萌呆萌,阿呆这个名字太适合它了! 阿呆似乎也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它顶着小脑袋用力地蹭着暮筠的脸,它刚刚看出暮筠并不喜欢它捕捉的老鼠,所以一直尽量避免着自己还沾染鲜血的尖嘴触碰到暮筠的皮肤。 看着一主一宠亲昵相处的画面,秦茂典的额角上的青筋在不断地抽抽。他用眼神瞄了眼床上还在装晕的毒蝎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你开心就好。” 不知道她那个上京城的皇帝爹有没有想过,自己这未曾蒙面的女儿的会有如此独特的宠物,希望他以后自求多福吧,反正他这个外祖父是管不了喽! 秦茂典走后,暮筠一边用手帕给阿呆擦着脸,一边疑惑地问道:“阿呆,你明明第一次见我,为什么会认我这个主人呢?” “啁。” 阿呆举起爪子点了点雪白的手帕,见主人不解的样子,它也学着她无奈地挠了挠小脑袋。它实在说不出口,自打它从蛋里孵出来,它那个神神叨叨的男主人就一直拿着一只手帕放在它面前闻,“嗅嗅,快嗅嗅,记住这个味道,这是你女主子的手帕,等你会飞了赶快去找她。” 那个男主子为了让它尽快学会飞,让它的父母在它还是个宝宝的时候,就天天带着它去野外拉练,搞得它一度以为自己是它们捡来的蛋,要不是它遗传了父母那双尊贵的白玉爪,它真想投奔隔壁部落低等的秋黄爪家族。 宝宝心里苦啊! “啁啁。” 暮筠眉头微蹙,这莫名委屈的表情是咋回事。 “来,介绍一下你的好兄弟,玄金。”暮筠将玄金的笼子拉到海东青面前。 刚刚苏醒的玄金立刻又倒地晕了过去,暮筠鄙夷地弹了下玄金的笼子,“出息,还装。” 阿呆扬起了它那睥睨草原的高贵头颅,啥玩意儿,还不够塞牙缝的,老子才不吃。 “阿呆真懂事,你们都是我的宝贝,要好好相处知道不?” “啁。”聪明的阿呆立刻点头应了,微张着翅膀扭扭身子求着关注。 玄金不甘示弱,立刻举着大螯摇摆起舞。 暮筠被俩宠逗得哈哈大笑,她打心眼里喜欢卓凌初送她的这只海东青,因为接下来的日子,她终于可以解放双手,不用自己再跑到荒郊野地里帮玄金扒虫子了。 阿呆自给自足,饿了就会去山上捉野兔,暮筠则令它吃饱喝足后,再帮玄金捉几条虫子,如此一来,阿呆莫名其妙担起了养主子另一只宠物的重任。 在接下来的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阿呆站在长峰山顶的那颗巨石上迎风流泪,独自一鹰思考着自己这充满苦涩的鹰生。 为何它的女主人是那么得懒?为何自己明明还是个宝宝还要养只懒蝎子?它明明是草原上身份无比尊贵的王子,为何每日要做着苟食的营生?它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它的日子这么苦,都怪那个男主子! 被一只海东青记恨上的卓凌初在营帐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遥望着满天璀璨的星空,心中默默算着日子,筠儿应该收到他的“大礼”了吧,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众所周知,海东青除了擅长打猎,最重要的技能是能够长距离送信,不知道她有没有领悟自己的一番心意,能抽空给他回个信呢? 卑微小初远程求信。 他低头摆弄起桌案上的雕花木盒,盒子里面是一只绣着海棠花的绸缎手帕和一根被盘得油光油光的青色竹笛。 他那双虎口上生了茧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珍藏的宝贝,快了,他很快就可以去找她了。 半年前,当他将那个与大朔程致勾结,故意在四年前两国战役战败的将领的首级扔到他父皇面前,他便从睿帝的情绪复杂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恐惧。呵呵,他这么一个恐怖如斯的儿子,虽然哑了,但威胁还在,当然应该立刻被发派至时局动乱的北相国。 不过,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北相国这一仗,他不光赢得漂亮,也赢得了朝堂上大部分的臣心。 即使他没有养在帝王身边又如何,那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为睿帝打江山的好儿子! 借由在北相国的赫赫战功,他将外祖父的十万大军的兵权,提前一年牢牢地掌握到了手中,不枉他精心筹划这一切。 卓凌初脑海中回忆起母亲与他的对话。 “初儿,你想做那个位置吗?” 檀香袅袅,梵音缭绕的贵妃寝殿里,就连通明的宫灯都散发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凄凉。清冷美人贤贵妃盘坐在蒲团上,手中不停地旋着穿成长串的佛珠,她定定地凝视着半跪在面前的儿子,面容慈爱,用轻柔语气说着最为大逆不道的话。 “嗯。”卓凌初这一次回答得丝毫没有犹豫。 贤贵妃手中一停,她没有预料到她这个一向孤高清冷的儿子竟回答地这么干脆。片刻之后,她笑了,笑得如明媚的春日暖阳,寝殿积郁多年的氤氲檀烟,在那一刹那仿佛瞬间消弭于无形。 父亲尚大将军的兵权被架空,外家成为了一个空有其表的空壳子,自己的亲生儿子被送到敌国当质子,多年的思念熬白了她的青丝。四年来凄惨阴郁的日子,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奇快妏敩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忍辱负重,在父皇的打压下屈辱偷生,我要坐到那个位置,让母妃和外祖父活得扬眉吐气!”卓凌初的声音虽然依旧低沉沙哑,但铿锵有力,字字敲动着贤贵妃原本麻木的内心。 “领兵北上,重拾向家兵权,外祖会倾囊相助!”贤贵妃那淡漠的眼神闪现难得一见的微芒。 “儿臣,定不辱命!” 第46章 圣旨到,云岚封 清晨的金阳透过厚重的云层,丝丝缕缕地斜洒在大地,暖洋洋的,照在身上的瞬间就驱散了身上的懒意。 暮筠面朝阳光伸了个懒腰,眼前一连几日起得比鸡还早的秦远脸依旧苦哈哈,旁边站的是手持戒尺一脸严肃的小夫子秦溪。 “《武经七书》里《六韬》分为什么卷?背!” 小戒尺狠狠地敲在石桌上,秦远的小心脏陡然一颤,脑海中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立刻脱口而出:“文、武、龙、虎、豹、犬!” “《六韬》主张的军事思想是什么?答!” “柔弱胜刚强、韬晦不露和安静玄默!” “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后面是什么?写!” “理、理......”秦远握着毛笔的手一僵,随着一滴墨点滴落在纸上,他的小心脏瞬间悬了起来。 “啪!”戒尺重重一拍,小夫子秦溪勾起唇角,“小筠,上阿呆!” 暮筠举起手放到嘴边做出一个喇叭状,“阿呆!来给大哥按摩!” “呖!” 在屋顶待命的大白鸟阿呆一听号令,立刻“咻”地扑棱到秦远的肩头,白玉般的利爪一蹦一跳地踩着秦远的肩膀,锋利的爪尖时不时轻滑过秦远薄薄的衣衫,令心惊胆寒的秦远瞬间颤抖得像个筛子。 恐惧间,身心备受折磨的秦远看到大步流星走进院里的易青,“师傅,救命!” 易青脚步一顿,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罚得好,想当将军哪有那么容易?昨天练轻功的闪转腾挪也不合格,一会再做一百遍!”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我!”秦远抬头望着天空哀嚎起来,然而阿呆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翅膀一张,屁股一扭,一个漂亮的尾翼猛地抽打在秦远的脸上。 秦远的鼻头瞬间酸涩,呜呜呜,不就是把你昨天捉来的兔子偷偷烤了吗?至于这么针对我吗? 迎上易青有些殷切的眼神,暮筠蹙了蹙眉,“师傅有事?” “刚刚手下的兄弟前来报信,说城门口刚放了一行从宫里来的轿子,正往秦家的方向赶来。” 暮筠挑眉,来了。 秦溪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可以去上京城了?” 秦远顶着在脑袋上不断扑棱的阿呆凑到暮筠身边,“宫里的人来接你啦!小妹,你咋这么淡定?” “宫里的人又不是大老虎,还能吃了我不成,再说了,我可是......” 话还没说完,姚氏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快、快,前厅来人了,说他是什么天使,要宣读圣旨,大家快过去。” 易青挥了挥手,“你们快去吧,别让人等太久,我这种闲杂人等就当不存在就好了。” 易青向来不敬畏皇权,这种事还是有多远躲多远。 巧遇表示自己也是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前院还是不必去了。曾经一道圣旨,让徐家家破人亡,她至今对宣读圣旨那一幕有心理阴影。 与急得跳脚的秦溪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暮筠目送易青翻墙出院后,安排巧遇拾掇石桌上的文房四宝,然后淡定地回屋拎起玄金的笼子,招呼还在欺负秦远的阿呆,又婉拒了巧遇要对她的庄重梳洗打扮的渴望。 见暮筠不急不忙,慢慢悠悠地拎着笼子逗着鸟,心急如焚的众人火急火燎地推着她赶去前厅。 前厅内,曹公公对着眼前笑脸相待的秦家男人们友善地点了点头,客套地抿了抿秦茂典为他沏好的上等茶叶。 他可是正五品的御前公公,面对一众白身的秦家,他必须得端着架子。 可是他的心里实则在疯狂吐槽,这活计真是太不好干了,阵仗大了,怕大公主被吓到,阵仗小了,又怕大公主以为皇上对她不重视。大公主要是不高兴,回去皇上肯定得罚他,他可真是太难了啊! 话说,大公主怎么还不出现,她不会是要给他个下马威吧,真不不愧是天生的皇家血脉,气势上倒是拿捏地死死的。 曹公公正襟危坐的仪表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正四处飞着,再抿一口茶,一抬眼,在见到了伴着喧闹声鱼贯涌入前厅的一众人马后,他不禁一愣。 只见一位身着殷红色劲装的少女被众星拱月般簇拥上前,她表情清冷,面容俏丽非凡,潋滟的眸光流转间,带着五月暖阳般的芳菲明艳,纵然他见惯了后宫的争奇斗艳,如此绚丽夺目、芙蓉玉面的绝色佳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挪开眼前少女的脸,以免让自己在大公主面前流露出一丝失礼和不敬,可是,他视线往旁边这么一扫,他的心控制不住地突突了起来。 这这这,这安静地杵在大公主肩头的纯白海东青,和她怀中在笼子里四处蹦跶的毒蝎子是咋回事?奇快妏敩 少女、猛禽、毒虫?这是个什么搭配? 那半脸微红,头发凌乱的少年怎会有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仪容? 那一脸兴奋地快要飞起的少年又是个什么鬼?难道他才是平仁帝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见曹公公的身体紧绷得不像话,身边的小太监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弓着腰在他身边低语:“公公,圣旨。” “咳咳。”曹公公清了清嗓子,立刻起势,从小太监端着的呈盘里,拿起绣着祥云瑞鹤图案的玉轴圣旨,用浑厚的声音宣道:“咱家奉天子之名前来宣旨。” 圣旨到,皇威至,此话一出,秦茂典立刻拉着秦明达退到大厅上,扭头示意后面的姚氏和小辈们跪拜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女暮筠,聪慧敏捷,丽质轻灵,风姿雅悦,清华水木,秀润云岚。着即册封为云岚公主,册封仪另择吉日,封户一千,赐居清韵殿,赐黄金百两,白银万两,京郊良田三千亩,钦此!” “谢主隆恩!”厅内众人纷纷叩拜,只有阿呆不和谐地在屋顶上盘旋低吟,似是不满意自家主子屈尊下跪。 眼看阿呆目露凶光狠盯曹公公,暮筠赶紧在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后,立刻招手让它飞到自己身边,避免了一场血溅前厅的惨案发生。 秦茂典很上道地往曹公公手里塞着红包,“公公辛苦,不知小筠何时进京面圣?” 被阿呆吓得小心脏直颤的曹公公回了回神,刚想拿腔拿调地回话,暮筠一个冷眼立刻扫了过来。 曹公公瞬间心梗,那熟悉的冷睨眼神,令他倏地就想起了平仁帝。 “公公?”秦茂典试探地又问了一句。 第47章 秦家祖坟冒青烟了? 曹公公的姿态立刻低了三分,他弓着腰拱手道:“秦老客气了,圣上说按公主心意,不过圣上在咱家出宫之前,就已经找过礼部看好了日子,下个月初八是个吉日,说不定他已经令礼部着手办册封之事了,所以公主返京宜早不宜迟。” 曹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圣上心海底针,平仁帝一会迫不及待想立刻接公主回京,一会又忽然变得近乡情怯般扭扭捏捏,最后他只好求礼部侍郎出面,为圣上挑了一个不早不晚的吉日,终于让平仁帝纠结不已的心安分了下来。 而且平仁帝发话了,公主回,他才可以回,这一路必须由他亲自护送公主回京。他为了早日回宫,也得劝公主早日启程。 曹公公抬头看见暮筠冷眼扫了他一眼后扭头要走,他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云岚公主请留步!” “何事?”暮筠语气冷漠。 暮筠对这个心思单纯的曹公公并没有什么坏印象,见他不再在外祖面前装腔作势,她的情绪也就缓和了下来。不过刚刚他的行事属实不上道,她已经在心里默默记了他一笔。 所谓君子畏德,小人畏威。现如今她既然有了皇权加身,就应该好好用来立威。宫里的下人们属实都是欺软怕硬之人,上一世自己没有掌握好自己尊贵的身份,表面上他们虽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但私底下下人们都以为她软弱好欺,不知做了多少欺主罔上之事。 曹公公连忙伏身下跪补了一礼,身后的小太监们也立刻跟着跪了下来,“刚刚小的有所失礼,如有不到之处请公主殿下见谅。” 刚刚在暮筠接旨之时他就应该第一时间行礼恭贺,可能是被那只海东青吓到了,他一时疏忽礼节,还差点因为对秦老的装腔作势引得大公主不满。一开始他以为这养在民间的公主不通礼数,不会对此产生什么介怀,可是刚刚她那冰冷的明眸一扫,明显是对自己的行事有所不满。 曹公公内心祈祷,希望大公主年少心善不要捅到上面,万一圣上知晓他刚刚的无礼行径,回去肯定他免不了领一顿严厉的责罚。 “无碍,起身吧。”暮筠抬手淡淡道,“我们秦家皆是白身,不懂官场礼仪,曹公公也多提点着些。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暮筠不动声色地安抚着肩上的阿呆。拿他的错误,卖他一个人情,这买卖不亏。 “殿下说的是,小的知错了。”曹公公表面镇定,内心实则长吁一口气,这大公主虽小小年纪,但着实不简单,刚刚的话表面上谦逊地说要他提点秦家礼仪,但实则是绵里藏针,警告他,即使在白身的秦家面前,也要尊礼重道。 这秦家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难道大公主是天生的城府深?或者,她的背后有高人提点? 初夏的上午虽然并不燥热,然而此刻曹公公的后背已然全部湿透,他心中庆幸着还好自己及时做了补救,要是这么继续错下去,这大公主绝对不会轻易绕得了他。 曹公公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恭敬道:“公主殿下,陛下除了圣旨上的赏赐,还有些贵重的赏赐之物,请大公主过目。” 暮筠接过来扫了一眼。 曹公公弓着腰转身对秦茂典道:“陛下托小的转达秦家对大公主的养育之恩,有些御赐之物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暮筠抬手接过话茬,“除了宫服、首饰等随身用品随我带入宫殿,其他布匹绸缎,金银器皿等等一概留在秦家。” “是!”曹公公得令,立刻招呼小太监们去门前的马车上卸运平仁帝的赏赐。 秦茂典立刻拦住曹公公:“小筠,所有东西你一律搬走,这些赏赐放在秦家也没用啊!” 秦明达和姚氏也纷纷点头,“你和溪儿到了上京城花销可就多了,能拿的都拿走吧。” 暮筠摇头,“我暂且住在宫中吃穿不愁,等到了上京城我会给二哥找个小宅子,我现在不缺钱,养个二哥有何难?” 即将被小妹养着的秦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见秦家长辈还要推辞,暮筠抬眼扫向正左右为难的曹公公,“搬!” “是!” 曹公公无奈地冲着秦茂典摊了摊手,公主发话了,小的只能遵命。 此刻秦家外面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一众宫中穿戴的太监护卫们吸引着围观群众的眼球,见他们有条不紊地从秦家门前数辆华丽气派的马车里,搬下一连串的大红绸包裹的物件,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这秦家老爷子这是遇到什么宫中贵人了?这一箱箱的赏赐,难道秦家加官进爵了吗?” “刚我还看到有个小太监端着圣旨呢,老天爷呀,秦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看你们东猜西猜的,问问不就得了!”一个胆大的围观群众上前挡住正往院内搬箱子的一个小太监,“这位小哥,秦家有啥喜事啊?” 被拦住的小太监名叫喜旺,刚刚入宫不到半年,因心思机敏且能说会道,特被曹公公点名一起出宫。平仁帝曾吩咐曹公公为云岚公主培养些背景干净的下人,乡下泥腿子出身的喜旺被曹公公一眼看中。 知晓自己即将会成为云岚公主身边伺候的下人,被围观群众这么一问,喜旺顿觉与有荣焉,他那单薄的小胸脯一挺,颇为自豪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吗?这家的小姐其实是当今圣上的血脉,今儿个刚刚被册封为尊贵的云岚公主,这些啊,全都是圣上的赏赐。” 说着,喜旺还掂了掂手里捧着的箱子,“可重了呢!” 颤抖吧,一群没见识的草民们! “公、公主?”围观的街坊四邻们瞬间都成了结巴,宁兴县这个小县城虽然离上京城不远,但普通百姓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爱在街坊小巷吃小摊的县令了,别提光听名字就让人生畏的皇亲国戚,更别说大家都认识的那个懒丫头暮筠,竟摇身一变成了天潢贵胄的皇女。 “什么?那个野种丫头竟然是公主?”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人群后面传来。 第48章 又疯又虎又蛮又蠢的奇葩 身穿一身鹅黄迭鳞针宝照大花锦缎裙,头戴累丝翡翠钗,耳挂金丝圈垂珠耳环的姚冬雪气得浑身颤抖,身边的小丫鬟在众人的注视下惊惶无措地替主子拍背顺气。 “姨娘,咱们回去吧?”小丫鬟怯生生地摇晃着姚冬雪的手臂。 “不回!”姚冬雪气得甩开了小丫鬟的手,一股子怨气直冲大脑。去年他们秦家像打发要饭的那般,扔给她五百两银子就让她自生自灭,结果全被赌鬼宋春生拿到赌坊里输光了。当全身上下就剩一条亵裤的宋春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终于认清楚这个男人就是个废物的事实。 都怪她姑母姚氏,狠心将自己扔给这种没出息的狗男人,害她落得一穷二白的境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凭着自身姿色,靠着献媚成了县令老头子的小妾,那老头子虽又丑又老但人不坏,不光给了她容身之所,还宠得她能如愿以偿地随意穿金戴银。 今天她本想打扮地光鲜亮丽,到秦家门口招摇一番,哪成想,竟瞧见这么刺激神经的一幕! 那个心黑的野种竟然都能成公主,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啊呸,什么狗屁公主,明明就是外面偷男人偷来的野种!苍天有眼,皇上慧眼识珠,千万别被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贱蹄子给骗了啊!”姚冬雪那锐利的尖嗓在人群中瞬间引起了喧哗,围观群众们议论纷纷,朝着秦家大门口指指点点。 “何人在此喧闹?” 手持拂尘的曹公公原本只是想出门看下卸车进度,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秦家门外已然成了热闹的菜市场。 围观群众瞬间禁声,甚至有胆小的都被颇具官家气势的曹公公的一嗓子吓得连热闹都不敢看了,原本咋咋呼呼的人群马上都作鸟兽散。 姚冬雪见乱子没造起来,气急败坏地讥讽道:“一个不中用的男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一群怂货!” 有人不愿意听了,“你不怂,你当面去骂啊?” 姚冬雪火气冲顶,她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指着男人的鼻头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那野种她爹,麻雀下的崽子还想当凤凰,做梦去吧!” 男人瞬间满脸通红,回指着姚冬雪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闭嘴!”曹公公拂尘一扫,眉头倒竖,他只是下边不中用,又不是耳聋眼瞎,那个妇人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猖狂。 “把那个烂嘴的妇人给我拿下!” 护卫们持刀上前,仅剩不多的围观群众瞬间一哄而散,一看到那泛着寒光的大刀,原本嚣张跋扈的姚冬雪立刻就蔫了,连忙拉着小丫鬟趁乱跟着其他人一起逃窜,可不知哪个王八羔子在她背后猛地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一下子就摔个狗啃泥。 “姨娘!” 小丫鬟吓得小脸煞白,她还没来得及扶起四肢匍匐在地的姚冬雪,两把交叉的锋利大刀已然架在了姚冬雪的脖子上。 小丫鬟年纪虽小,但心思活络,她见势不妙,赶紧跟着众人们顺势四散,心里想着却是她得赶紧去县衙找县令老爷通风报信。 护卫像拎死狗一样,拖着姚冬雪把她扔到曹公公脚下,此刻的她头发乱糟糟的,钗子歪歪扭扭地挂在发髻上,昂贵的耳环不知何时掉了一个,身后还有个大大的黑脚印,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曹公公半眯着眼,俯视着脚下的泼辣妇人,“你可知,辱骂五品太监,该当何罪?” 姚冬雪“唰”地一下站了起来,麻利地将面前凌乱的头发往后一缕,随即她眉梢微蹙,面色娇羞地低低一笑。 曹公公扯了扯嘴角,这个女人,脸皮够厚! 只见厚脸皮姚冬雪低眉顺眼地朝曹公公福了一礼,齐胸的衣裙瞬间春光乍现,“小女子知错了,本无意冒犯,请大人见谅。” 见眼前人没有动静,姚冬雪微微抬起水汪汪的杏眼,脸颊一侧,露出完美的侧脸,随即又委屈巴巴地捏出袖中的手帕挡在鼻前,抽抽搭搭地带着哭腔说道:“刚刚小女子失心疯,请大人不要和民女一般见识。” 曹公公哑然失语,身体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又疯又虎又蛮又蠢的女子是个什么奇葩? 见多识广的曹公公怎会被这种奇葩吓到,他立刻厉声道:“冒犯当朝公主,你可知罪!” 一提到“公主”这俩字,姚冬雪立刻又变了脸,“什么狗屁公主,我从她光屁股时就见过她,那个野丫头哪像个公主了?” “你你你......”曹公公被眼前这疯婆娘的惊天言论震撼得不行,“来人,把她拿下!” 这疯婆娘不要命了?冒犯公主,是藐视皇权,其罪当诛! “啪啪啪!” 听到动静想要出来看热闹的暮筠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此景,她三两步立刻上前,反手三个巴掌打得姚冬雪一时找不到北,她拽着姚冬雪的头发把她的耳朵凑近自己的唇边,小声恶狠狠地说道:“不想死,就闭嘴!” 说完,她将一脸懵的姚冬雪推倒在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侧头对曹公公说道:“乡野村妇,不必理会。” 曹公公指着正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红辣辣的脸,一直张着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姚冬雪道:“公主殿下,可是这个泼妇刚刚......” 暮筠抬了抬手,抬眼看见远处正跑过来的老头子,扭头对曹公公说道:“东西收拾差不多了吧,关门吧,大家回屋里休息休息。” 曹公公立刻心领神会,知晓公主殿下懒得和这群刁民们继续纠缠,他也不再多话。 因初定五日后回上京城,一众太监护卫又在秦家住不开,所以秦茂典为他们找了间宁兴县上好的客栈,好生将他们安顿了下来,而曹公公受平仁帝吩咐,必须要寸步不离留在暮筠身边,所以曹公公只好就在秦家住下了。 几日的相处下,曹公公和秦茂典夜夜彻夜长谈,日日把酒言欢,而立之年的曹公公与几近花甲的秦茂典竟成了忘年交,两人互倾肺腑,无话不谈。 第49章 我真是谢谢你啊 曹公公红着脸,打了个酒嗝,“秦老头子,你们秦家养了个好公主啊,我当初还以为她会是个不懂事的乡野丫头呢,哪成想,啧啧啧,一见面就把我给惊艳到了噢!” 秦茂典又给曹公公满上了杯酒,“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地洞,你也不看看谁生的她。” 曹公公单手扶着晕晕的脑袋,另一只手指着房顶绕了个圈,“尊贵的天家血脉,那是毋庸置疑的。” 秦茂典胡子都快竖了起来,他猛干了杯酒,重重地放下酒杯,未饮尽的酒水溅了一桌,“天家血脉算什么,这么优秀的女娃可是老子闺女生的!老子闺女!” 曹公公赶紧做小伏低跟秦茂典碰了个杯,“对对对,您说的是!话说陛下对公主殿下很是偏心呢,本来他打算赏赐公主殿下双倍金银,可我将他拦下了,封赏太过,万一惹得宫里那群妒妇们的妒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一旁专心吃菜的暮筠筷子一顿,犀利的明眸扫向曹公公,“我真是谢谢你啊!” 她不怕招人妒忌,可是她缺钱啊!自打她习了毒术,她才知道原来制毒原来是个烧钱的活计。赤绝师傅云游四方,他可以亲自上山采毒草,可她若是去了上京城,只能差人去铺子买原材料,制毒这么不光彩的事业,若是被人知道了免不了落人把柄,她还得养亲信,出封口费,天哪,想想就头痛! “另外,”曹公公偷偷瞄了一眼立在房梁上打瞌睡的阿呆,用手掩嘴小声说道,“那只纯白的海东青太招摇了,纯白的鹰、鹿、虎都是瑞兽,如此大吉之兆现世的话,得进献给陛下的,所以公主殿下,无论这海东青你是从何得来,但若是想自留,万万不可带进宫中啊!若是被人发现私藏祥兽,不光别人会有说辞,也许会惹了圣怒啊!” 暮筠眉梢轻挑,淡淡道:“那我回头给它染点墨汁就好了。” 被暮筠漫不经心的话一堵,曹公公无语凝噎,他冲着暮筠竖了一个大拇指,“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过人,奇招迭出。” 秦茂典也偷偷抬头瞄了眼阿呆,见它还眯着眼,他小声对暮筠道:“不过,阿呆对外人那么凶狠,那宫里的贵人们个个又都是事儿精,万一冲撞了他们,他们借此欺负你咋办?” 见暮筠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凝眉思考,曹公公也帮腔道:“别提丽嫔、齐贵人那帮娇气的妃嫔,那大皇子据说也是天生怕鸟的,每次秋猎他都把脑袋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有飞禽冲撞了他。” 想起大皇子小时候因为被湖里的大鹅欺负,进而对所有禽类产生了心理阴影的段子,暮筠“扑哧”一笑,对秦茂典和曹公公摆手道:“好啦好啦,反正我会给二哥准备个小宅子,暂且就让阿呆和二哥先住一起吧。” 一听到这话,一旁看热闹的秦溪立刻瑟瑟发抖。 “啁!” 刚刚还在打瞌睡的阿呆立刻睁眼,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它火速飞到暮筠肩头,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用力蹭着暮筠的脸。 “啁啁啁!” “好啦好啦,就暂时分开一阵儿。”暮筠将阿呆抱到怀里,对着饭桌上的众人做了个口型:我去屋里哄哄它。 秦茂典摇头失笑,侧身又跟曹公公碰了一杯,“宠得没边儿了!” “公主殿下心地良善,重情重义,有这样的主子,无论是宠物还是下人,都会庆幸跟对了人啊!” “不愧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就你会说,喝!” “干了!” 夜色深沉,如墨的天际没有一点星光,空气异常压抑潮湿,黏糊糊、湿哒哒,让暮筠回想起了去年快到昭阳城前被暗器围杀的那一夜。 摆在暮筠眼前的,左边是一本赤绝亲手编撰的毒学,右边是易青赠予她的武技,如今有了功夫和毒术傍身,再加上有上一世经验的加持,再入宫,她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地生活了。 只不过,那个为她提供宽广的后背,面对明枪暗刀毅然决然挡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护她周全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再可以和他见面。. 天阳宫守备森严,后宫寝殿外人更是不可进入。除非皇宫举办宫宴,或者她找借口出宫,这一年半载,连二哥都不会有机会再轻易见面。 一入皇宫深似海,说的是后宫嫔妃,一旦成了皇帝的女人,除非陪皇伴驾,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同样身为女子,公主嫁出去后倒是可以出宫立府,可未出嫁前如何找借口出宫呢?真是个难题,总归初公子不能进皇宫找她。 哎...... 等等,想哪去了?她为什么非要和那个敌国人见面! 暮筠敲了敲脑袋,随手翻了翻右侧的功法。 嗯,这个扫腿的姿势很眼熟,初公子曾在她面前一腿横扫过几个面露凶光的打手,很是厉害。别了一年,不知他是不是已经从西昌回到了大朔,不知他现在身处何处,不知他以后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上一世,和他相见唯二两次面,足足时隔三年,这一次,她也要等那么久吗? 等他?呵,那怎么可能,母亲曾嘱托皇帝爹尽快为她择良婿的,就算她不会再嫁给那个混蛋程致,身边很快也会有张致、李致、王致排队顶上,上京城世家子那么多,待她明年及笄后,想独善其身都难! 不对不对,她又想哪去了,难道她这是在为那个不知所踪的初公子守身如玉?天哪天哪,她堂堂大朔云岚公主,怎么会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魂牵梦萦! 越想越气,暮筠摸了摸胸前挂着的那支刻着新月纹的白玉哨子,犹豫半晌,然后她用力吹出了一道尖锐的哨响。 可是刚吹完她就后悔了,其实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吹哨,之前初公子说遇到危险时可以吹哨叫人,但她这样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啊,岂不是她成了狼来了故事里的主人公? 哨声刚落,不见什么动静,暮筠那俩宠倒是“咻”地冲到她身边。 阿呆不必说,速度向来是杠杠的。而脱离了笼子的玄金速度也不慢,扭着尾巴举着大螯的架势也蛮能哄住人。 暮筠突然福至心灵,虽然她入宫不能带阿呆在身边,若是在夜深人静之时能把它召唤过来,也能暂且弥补不能陪伴它的遗憾。 暮筠左手逗了逗玄金的大螯,右手敲了敲阿呆的小脑袋,“回头为你发明个独有的口哨,等我......” 话音未落,明亮的烛火一闪,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暮筠面前。 第50章 想要她给他写信?下辈子吧! “夫人!”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的初一朝拱手行礼。 饶是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暮筠还是觉得面红耳赤,“你别这样叫我了。” “恕难从命啊夫人!如果小的不认女主子,男主子会严厉惩罚小的!”初一不卑不亢,义正言辞道。 暮筠语塞,她摆了摆手,“也罢,话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我面前,你该不会一直藏在我家院子吧?” “是的夫人,今天轮到小的值守,小的最喜欢睡门外大树,有的兄弟喜欢睡房顶,有的兄弟喜欢睡......”. 见初一一本正经地说出令人目瞪口呆的话,暮筠眉头紧锁,“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身边徘徊,我功夫浅发现不了就算了,难道这么长时间你们没被别人看见过?” 经常出入秦家的秦明达和易青功夫都不赖,难道初公子的暗卫们这么神出鬼没吗? 初一挺直身板道:“流影阁暗卫都经过特训,身手都是一流的!不过......” 见初一欲言又止,暮筠追问道:“不过什么?” “夫人的师傅易青曾经逮到过小的,只不过他听到小的是奉男主子而来,他便放了小的,严厉警告小的们处事要有分寸,不该看的不能看,不该听的不能听,其实这话不必易青师傅告知,若是男主子知道小的们要是有越界,小的们小命恐怕不保!” 初一回想起那日被那恐怖如斯的“易千斩”逮到的画面,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那胸前强劲狠厉的一掌,他可是吃了好几颗益元丸才缓了过来。 见初一如此坦诚地知无不言,暮筠又一时语塞,她叫他来是想问什么来着? 双方沉默半晌,初一的视线一直在被女主子右手用力抓着翅膀不断扑棱的阿呆,和左手上虽然被女主子拎着尾巴但仍然张牙舞爪的蝎子身上来回扫视。 “放心吧,有我在,它们伤不了你。”暮筠用力控制着在想要和初一拼命俩宠,“我叫你来,其实是想问问你,你家男主子现在身在何处?他何时能回来?” 初一立刻收回了视线,原本有神的一双小眼睛朝着天花板飘忽不定:“小的不知,夫人别为难小的了。” 暮筠心中叹了口气,想从他口中知道点初公子的消息怎么这么难? “我日后去皇宫住段时日,你们应该还不会继续跟着我吧?” 初一仔细思考片刻,道:“皇宫守卫森严,继续在夫人身边潜伏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也不是难以办到,小的们先杀了几个禁卫军,然后顶替他们的身份,就可以继续在宫中护夫人的周全!” 暮筠吓得赶紧摆了摆手,“千万别,我在皇宫很安全,你们姑且就不用跟着我了,这段日子你们就当放个假吧!” “是!”初一口中愉快地应着,心中却不免叹息,他哪有什么资格放假,大皇子卓泰宁那边他得继续周旋,流影阁这边的暗卫训练营暂且也受他的掌控,他真是太难了啊! 暮筠见自己实在不能从初一口中套出什么话,便打算放弃了。她放下手中的俩宠,端来茶桌上的糕点递给初一,“没别的事,今天你休息吧,院子外面有皇宫派来的护卫,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些点心你拿去,这段日子,你们辛苦了。” 见初一没什么反应,暮筠耐心地将点心用牛皮纸包好,然后她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青瓷酒坛,一气儿将东西塞到初一怀中,“这是我那个皇帝爹御赐的酒,你收好,回头和你们兄弟一起喝。小心拿,别碎了。” 怀中一重,初一的心倏地生起了酸涩的暖意。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他的生活就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暗无天日的苦训,除了男主子偶尔给过他关怀,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身上得到今天这如沐春风般的照顾。 此刻的暮筠,在初一的眼中简直宛若女神般的存在。如此心善美丽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朔公主,他家那个不得宠的二皇子,如何配得上她! 初一用力眨了眨略有水润的双眼,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哽咽,“谢谢夫人。” “走吧,一会儿阿呆该轰人了。” 回头看了眼用看待猎物般眼神看他的阿呆,初一心中陡然一凛,“那小的先撤了。” “好。” “对了夫人,”初一回头,“其实夫人可以给男主子写信的,阿呆这种鸟,最擅长送信。” 说完,初一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拎着一兜点心,踩着窗台飞身跃到屋顶上,最后融于茫茫夜色中。 送信?暮筠愣了一下,原来初公子送她一只海东青是这个用意。 暮筠撇撇嘴,哼,对那个连真实身份都不告诉他的男人有什么好说的,想要她给他写信?下辈子吧! 千里之外,苦苦望着苍茫辽阔的天边的卓凌初,正苦哈哈地唱着:我等的信儿还不来,我爱的人她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 ------ 离别前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被巧遇精心打扮的暮筠,穿着桃粉色刺绣绛色蝴蝶纹罗裙,披了件轻薄的同色丝缎披风,头发绾了个可爱俏皮的双丫髻,鬓发里点缀着御赐的红珊瑚蝶花金钗,是难得一见的少女装扮。 第一次出远门的秦溪一改往日的素白长袍装扮,套上了暮筠补偿给他的天青色暗绣纹广袖宽袍,俊秀的面容神采奕奕,那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简直亮瞎了秦远的眼。 “二弟,你虽如愿以偿能去上京城读书,没必要表现得如此兴奋吧,老娘还在那伤春悲秋呢!”秦远在一旁抱着胸一脸的不悦。 秦溪切了一声,“你说话不必如此酸溜溜,我看你就是嫉妒我能和小妹一起去上京城,待我日后考取了功名光宗耀祖,你再嫉妒我也不迟!” “嘿?教了我几日兵法,你小子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我看你是皮痒痒了!”秦远的手指压得咯吱咯吱响。 “好了你俩,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第51章 别轻易让她出门了! 秦明达对着秦家兄弟粗声粗气地大声呵斥,见自家那俩熊崽子乖乖地闭了嘴,他扭头对暮筠柔声笑道,“小筠,到了上京城要多加小心,有机会就差人送封家书,我们在家你不用多惦记。” “好的舅舅。” 姚氏捏着帕子抹着眼泪,红着眼眶对暮筠和秦溪哽咽道:“舅母本来想送你俩荷包手帕,可试了几次,我那针线实在拿不出手,这是我去长峰山道观求的护身符,你俩一人一个,舅母不求别的,就求老天爷保佑你们平平安安的!”. 暮筠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符收好,“放心吧舅母,我们都会好好的。” “那溪儿住的宅子?”姚氏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曹公公在对上京城地界儿熟,他人脉又广,我托他帮二哥找好宅子呢。” 曹公公立刻上前,“公主殿下发话了,小的一定将二公子住所一事安排好,照公主吩咐,我已经让人去国子监附近找宅子去了,您二位不必担心。” 国子监?秦明达疑惑地看向暮筠。 暮筠给秦明达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这一次,她一定让二哥去大朔最好的学府求学。以他的才学,如果能在国子监继续深造,他的济苍生、安社稷的远大志向一定能提早实现。 秦茂典掏了数张银票塞给秦溪手里,“小筠日后可能出宫不便,上京城也没啥可靠的人,溪儿的方方面面还得由曹公公差人操持,有劳曹公公了。” 曹公公立刻推辞,“使不得使不得,以你我二人的关系,这不是见外了吗?” “收下吧。”暮筠见曹公公惊慌地看向她,便微笑着道,“二哥那头还有什么需要打点的,直接去我殿里找我。外祖没把你当外人,才会贸然嘱托,曹公公不必推辞。” 没被当成外人的曹公公心头一暖,立刻对秦茂典道:“秦老放心,秦家事就是我的事,二公子那边我一定会安排好。” 说实话,在秦家的这几天,是他这辈子难得的好时光。相比于每日在宫里对主子们的点头哈腰,以及出宫宣旨时与官宦世家大族之间的虚以委蛇,他在秦家得到了难得的真切尊重。在秦家,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太监,而是将他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来看待。 暮筠对曹公公的态度也很满意,相比于上一世的匆忙入宫,这一世她竟借着外祖的热情,将皇帝爹身边的大公公收入自己的阵营,真是个计划外的收获。 “公主殿下,时候差不多了,可以出发了吗?”曹公公弓腰问道。 “可。” 暮筠朝家人们挥了挥手,被巧遇扶着上了马车。后面的秦溪也跟上,指着大哥秦远道:“功课不许落下!” 秦远给冲着秦溪做了一个捏拳的手势。 曹公公拂尘一甩,洪亮的声音一起:“起......” “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县令官服的胖老头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身后还跟了一连串的衙役。 曹公公蹙眉,快步跑到暮筠马车前低声道:“这位朱县令自打知晓殿下即将回京,日日来秦家门口拜访,只不过都被小的打发了,殿下您看?” “叫他过来,本宫有话说。” “是!” 气喘吁吁的朱县令跑到曹公公身边,对他拱手一礼,“曹公公,听说您随公主即将回京,下官为您二位准备了些宁兴县特色小吃,麻糖糕点都是本地特色,路上食用可以解解乏。” 话虽是对曹公公说的,那肥头大耳的矮个子朱县令却一直跳着脚,细细眯缝眼一直望着曹公公身后那辆气派的金顶马车。 曹公公紧绷着唇线不忘维持着高冷的皇家气势,他拂尘一甩,用眼神示意朱县令,“公主叫你问话。” “是是是!”朱县令连忙跑过去,在离暮筠所在的马车一步远的时候,俯身朝着马车重重一拜,“下官拜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起身吧,”暮筠隔着车帘开门见山道,“听说我表姐入了你的府做了妾?” 朱县令的身子一顿,紧张心里像是有个大鼓在“咚咚”地敲着。那日姚冬雪的小丫鬟叫他来救姚姨娘,他还想哪个不长眼的刁民竟敢欺负到他头上,可在他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刻狠狠地摔了姚姨娘一巴掌。 怪不得这些年总有上头来人,让他多多在暗中照拂那个没啥背景的秦家。只不过秦家开了个镖局一般人也不敢惹,他也没帮上啥帮,但是他敢肯定秦家里有个贵人,要不然怎么会这十几年如一日地从上头给他下这个命令?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秦家那个外姓小丫头竟是当朝圣上的亲生女儿,更骇人的是,自己新纳的那个姚姨娘,怎么就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敢直接跟公主杠上了? 别的先不说,先赔礼道歉吧! 朱县令弓着腰,对着马车里的少女隔着帘子恭敬道:“那日我有公事在身,没有看好那个不懂事的妾室,无意冲撞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朱县令立刻又朝暮筠重重地跪拜一礼,一颗快戴不住官帽的大圆脑袋恭敬地磕在地面。 “起来吧,我叫你过来没别的意思,我那个表姐既然成了你的妾室,你以后就好好待她吧,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别轻易让她出门了!” “是是是!”朱县令扶着腿起身,赶紧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本来想着那姚姨娘无端地给他带来祸端,给公主赔完不是后就打算给她点银两打发走了的,没想到原来公主不仅不计较,而且还要他好好供着那个疯婆子,难道她这是在顾及姐妹情?那他岂不是成了公主认可的表姐夫? 帘内的暮筠冷冷道:“别想太多,念在她和我舅母有一丝血缘,她冒犯我的事我不打算追究,日后她要是再胡乱生什么乱子,我唯你是问!” 朱县令“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是是是,下官听命!” 第52章 进入公主角色可真快 坐在马车内摆弄俩宠的暮筠内心无语,这堂堂一个县令老在她轿前跪来跪去的,也不叫事儿啊,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自己摆什么大架子呢。 好在曹公公机灵,及时用身体挡住了跪在轿子前的朱县令,有马车和衙役们围着,偷偷围观的人并不能将这里头发生的情况看得真切。 “朱县令,还有事?” 听出了帘内少女声音的不耐,朱县令赶紧起身,抬手招呼了身后的一个衙役,从衙役手中接过一个长条的盒子后,朱县令立刻弓着腰端到马车帘前。 “听闻圣上甚爱书画,这是下官祖上收藏的前朝丹青大师蔺元洲的《锡山清居图》,下官粗鄙,如此名画挂在家中无人赏识不说,还白白落了数十年的灰尘,如此束之高阁,不如将此画借公主之手,赠予真正爱画懂画的当朝圣上。” 暮筠一听就笑了,这是让她帮忙送礼? “朱县令,本宫也是第一次入宫见父皇,日后会不会受皇上另眼相待还说不定,这万一父皇因为不喜我,而让如此珍贵的名画平白无故蒙尘,那朱县令此举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肥头大耳的朱县令心中一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完全没想到公主说话竟如此直白,那他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呢?今日不送出去,那他岂不是更没有别的机会让当朝圣上知晓他这个小人物的存在。朱县令一咬牙,正要开口说话,帘内的少女又发话了。 “不过,若是朱县令只求在父皇面前留个好名声,我给朱县令指条明路。不如你将此画卖给我如何?日后我若是有机会将此画展现给父皇,便道宁兴县的朱县令大方无隅,割爱售画只为求给名画寻个真正欣赏之人,朱县令因此也能在父皇心中落下个高山流水的美名,不知朱县令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哇!” 若是他今日还把画带回去,他的老父知道了还不得撕了他,朱县令双手一拍,“说是卖给公主,但我哪能让公主殿下出钱,公主殿下拿走就是!” “不可,曹公公。” “奴才在!” “你见多识广,按市价将此画的银两结给朱县令。” “是!” 朱县令一听便连连摆手,“真不要真不要,下官老父若是知晓下官敢收公主的钱,会打死下官的!” 朱县令虽有心推脱,但哪能拗得过在宫里人见人怕的冷面公公。《锡山清居图》虽不是蔺元洲鼎盛时期的佳作,但因其清新独特的笔法也在书画圈颇具盛名,所以曹公公令小太监给朱县令结了一千两银票,按现在的市价来说,只多不少。 朱县令得了便宜哪能继续卖乖,他赶紧招呼手下将特产搬到公主一行的马车上,随后便恭敬的站在路边为公主送行。 看着即将起轿的马车,他心中暗暗吐了口气,听说这云岚公主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和她沟通交谈怎么比和那个老谋深算的知府大人过招还累。 深谙人际相处之道的朱县令还不忘顺手送秦茂典一份糕点,他悄无声息地挪到秦茂典身侧,连连感慨道:“秦家老爷子,你们家是怎么养孩子的?我那几个嫡子如何教养都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说话谈吐要是有云岚公主一丝风范,多年的求爷爷告奶奶也算是显灵了。” 秦茂典挺了挺胸,神情中满是倨傲,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没底气。 “那不是教的,是天生的......” 被刚刚眼前发生的一幕同样震惊不已的秦明达粗声粗气插嘴道:“我还纳闷呢,咱家小筠怎么进入公主角色那么快,那个横扫全场的气势,简直拿捏地死死的!” 一旁的姚氏白了秦明达一眼,“别瞎嚷嚷,少给咱家小筠招口舌!”奇快妏敩 秦明达讪讪点头,“夫人教训的是。” 玉白小手掀开帘子,暮筠笑着朝秦家人挥挥手,“外祖、舅舅、舅母、大哥,你们照顾好自己!” 少女巧笑嫣然,明眸生辉,声音如清泉般清凌,那和煦灿烂的明媚笑脸,哪有刚刚自称“本宫”时那般凛人的气势。 “好,好,照顾好自己!” “放心!” 抬手挥别间,离别的伤感漫上每个人的心头。 轮蹄碌碌,辗尽青泥。目送一行马车渐行渐远,怅然若失的秦家人互相搀扶着回了院子。只有那朱县令还愕然地站在秦家门口威风凛凛的大狮子旁边,过了良久,他心中仍然震撼。他竟不知原来这宁兴县会有如此绝艳无双的美人,被轿子里的云岚公主一比,他那一屋子小妾都变得黯然失色。 早知道,早知道他应该积极结识秦家人,如此动人心魄的美人,能看一眼就是一眼啊! 马车内,暮筠一口一口吃着松软酥脆,香甜适口的麻糖,向坐在对面的巧遇称赞着朱县令的好品味。 宁兴县朱家是当地有名的书香名门,只不过到了朱县令这一代就渐渐日落西山,朱县令虽好色贪吃,但胜在亲民随和,他在官场虽没有多大成就,但不曾搜刮过半分民脂民膏,也算得上是不功不过的中庸之才,所以,若有机会为他在平仁帝面前美言几句,暮筠并不排斥。 只不过......想起朱县令后院里的姚冬雪,暮筠的胸中瞬间涌起一股子无名火,真是个蠢货,五百两银子一年内全部败光不说,还跑去给人家当小妾,真是没出息到了极致! 对面的巧遇看着暮筠微微变了脸色,便道:“殿下是想起了那个姚冬雪吗?别气啦,人各有志,我觉得她其实应该混迹风尘场,以她的小有姿色和不拘一格的献媚能力,定能创出一个小头牌的名头。” 暮筠“扑哧”笑出了声,“你可真是慧眼识珠!来,尝尝麻糖,真好吃!” “嗯,好甜呀!” “嘭!” 车窗框倏地传来一声闷响,马车骤停,侍卫们立刻警戒上前,将云岚公主所在的马车团团围住。 第53章 别害羞呀,大皇兄要赏你呢 暮筠掀开帘子,抬头对窗外高高站在屋顶上的人嫣然一笑。 “退下吧。” “是!”侍卫们立刻听令退回。 屋顶上的男人一袭青衣长袍,腰挎长剑,宛若萧竹般立于青瓦屋顶,完全是一副逍遥驰骋于世的剑客装扮。 看易青师傅指了指窗框,暮筠先是一惊,随后唇角噙着笑意拔下插在窗框的糖葫芦,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 糖衣甜脆,山楂酸绵,是她最喜欢的冬日温暖滋味,可是现在入了夏,师傅他是从哪买来的? 易青朝她挥了挥手,用手做出喇叭状,朝暮筠嘱咐道:“别偷懒,勤练功!” 暮筠鼻头微酸,向易青回道:“知道啦,师傅一路顺风!” 看易青那身装扮,暮筠就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易青摸了摸揣在怀中的海棠步摇,他要带着心中的惦念,去江湖上当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游侠,完成两个人快意江湖的毕生梦想。 易青深深地看了暮筠一眼,朝她微微一笑,随即飞檐走壁,踏雪无痕般消于暮筠的视线。 碧玉般澄澈的天际浩缈无边,丝丝缕缕弥漫在天边的流云正在随风而动,孤雁悄然掠过,没有留下一丝印痕,那是恣意洒脱的自由吧! “走吧!” 轮动车起,只留下一抹很快就消散殆尽的纤尘。 ------ 宁兴县至上京城,虽路程不远,但曹公公担心云岚公主身娇肉贵,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将秦溪和阿呆找了间客栈安置好后,风尘仆仆的马车,最终到傍晚时分才堪堪抵达到了天阳宫金红宫门。 好在阿呆这一路,因为被暮筠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暂时同意放下身段,勉强与秦溪和谐相处。暮筠终于放心将阿呆交于秦溪看护,否则以它那凶劣的性子,可怜的秦溪每天只有被它欺负的份儿。 一踏入宫门,便见宫人们提着长竿,开始点起各个大殿内外的大红色宫灯,橙红通亮,映着金黄的琉璃瓦流光溢彩,暗红的宫墙愈发庄严高大。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画栋飞甍,这就是大朔至尊至贵的皇宫,天阳宫。 “殿下,奴才先引您去清韵殿,稍微休整下再带您去觐见陛下。”曹公公招手叫来喜旺,“你去通传陛下一声。” “是,曹公公。” 曹公公又抬手叫了一个小太监,“去为公主准备步辇。” 暮筠立刻制止,“不必了,走小路就是,请曹公公引路。” 坐步辇就得走主路,刚刚入宫她还不想如此高调张扬,万一碰着比她位分高的,还得下辇行礼,属实麻烦。而且,清韵殿虽不是天阳宫的大宫殿,但离平日出入宫的侧门并不太远,坐马车坐了一天,她也想趁机活动活动筋骨。 曹公公心领神会,立刻弓着腰站在暮筠身侧为她引路。 通往清韵殿的僻静小路暮筠最熟悉不过,甬路相衔,鲜花锦簇,山石点缀,绿柳周垂,再穿过一带水池,就能看见她那幽静中又不失华丽的宫殿。 “殿下,快看这片三角梅开得可真旺!” 顺着巧遇的目光看去,暮色初现,光线昏暗,却隐约可见一团团火焰般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鲜花虽美,可是却有暗流涌动。 回想起上一世,暮筠的眸光中闪过一抹异样,微思半秒,她的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她示意曹公公在此等候,拉着巧遇朝着前面枝繁叶茂的小花园走去。 曹公公笑了笑,不愧是十四岁的少女,天真浪漫,玩心不浅,第一次面圣,非但不紧张,还有心思赏花。 扭头嘱咐了下搬行李的小太监们,让他们先行前往清韵殿,随后便站在甬道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小主子意兴阑珊。 “呀!有人!”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小花园。 曹公公心中一悸,只见暮筠面色窘迫,拉着小丫鬟朝他奔来。他赶紧快步迎了上去,没走两步,就敲见了郁郁葱葱的三角梅下的两道衣冠不整,相互纠缠的身影。. “什么人?快出来!”曹公公色厉内荏地呵斥,他心中忽生一股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撞破了别人的奸情? 他的脑海中闪现过很多可疑人,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平日里最老实巴交的大皇子。 大皇子暮弘瀚从花丛中走出来后,先将裸露前胸的衣襟正了正后,立刻用身子挡住另一人还藏在三角梅下的身影。待看清眼前人后,他面色一僵,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瞎嚷嚷什么,本宫闲来无事,在此赏花,曹公公退下吧!” 曹公公立刻躬身回了个笑脸,刚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听见身后的少女惊奇地叫道:“这位是我的皇兄吗?” 天真浪漫的少女从曹公公身后难掩欣喜之色,欢快中略带局促地跳出来,然后慌慌张张地朝大皇子行了一个蹩脚的福礼,“见、见过皇兄。” 少女一身粉色锦服,虽不华美,但甚为娇俏。她看着像是十三四岁的年龄,脸蛋颇具稚气,却明丽非凡。如云的乌发下,那双微微上挑的柳叶眼异常澄澈晶莹,让人过眼难忘。再过些年岁,这一双妩媚天成的眸子,不知会怎样不可方物,惊艳四方。 暮弘瀚深吸一口气,唇角不自觉的翘起,他上前一步,莫名柔缓了语气,“这位是,云岚?” 最近宫中颇有传言,有位公主遗落民间,平仁帝有意迎回,并册封为云岚公主。 曹公公立刻介绍,“回殿下,这位是云岚公主。” “公主殿下,这位是大皇子。” “大皇兄好。” “嗯,皇妹好。” 暮弘瀚表面上虽面带微笑,内心实则却暗暗失望,眼前这绝色女子,若不是他妹妹,他一定会将她收入囊中。 “大皇兄刚刚是遗失了什么东西吗?”少女的声音清凌天真,令暮弘瀚竟红了脸。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脊背道:“没错,刚刚本宫赏花时荷包不小心掉了。” “那个小宫女眼神还挺好用的,天这么黑竟然还能找到小小荷包,皇兄可别忘了赏赐人家,对了,小宫女人呢?哦,还在那呢,荷包不是找到了吗?快出来呀!老蹲着多难受!”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只见大皇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身体僵硬地一动不动。 而暮筠则“好心”地绕过大皇子,去扶还藏在花丛下的“小宫女”,“快出来呀,别害羞呀,大皇兄要赏你呢!” 第54章 大皇子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原本想将此事当作没发生的曹公公眼神四处飘忽,非常想找个地洞立刻钻下去。和小宫女在花园偷情,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不小心窥视了皇子的秘辛,他这是左右不是人啊! 不将此事告知皇上,他就是欺君罔上。告诉了皇上,他又得罪了大皇子,苍天呐,给他条活路吧! 见暮筠去扶“小宫女”,暮弘瀚立刻急了,他上前一步就要拦,“不可!” 可成天上山砍柴的暮筠力大如牛,那养尊处优,徒有其表的大皇子哪能拦得住她。她右手将大皇子的手臂一推,左手狠狠地用力一薅,一位头发凌乱,衣冠不齐的女子陡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虽有充裕的时间整理衣冠,但系错的衣襟带子,露在外裳的鹅黄色肚兜衣角,还是将她刚刚的不雅行为给完美地出卖。 她起身的瞬间,虽用手帕挡着脸,但曹公公还是从她这身装扮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哪有小宫女能着如此华丽锦服,难道她,是后宫嫔妃? 曹公公瞬间脸色大变,瞳仁紧缩,这这这,大皇子给皇上戴了绿帽子! “杨宝林?杨宝林?”一个宫人打扮的宫女在远处小声寻着人。 “哎呀,不就是捡个东西吗?怎么衣服都乱了呢?”暮筠替面前女子正了正仪容,“那边的小宫女是找你的吗?杨宝林?名字还蛮好听的,” 巧遇适时插了嘴,“殿下,宝林不是名字!” “宝林不是名字,是什么呀!” 暮筠后知后觉地重新审视了下杨宝林不整的衣冠,倏地后退了一步,满面讶色看向窘迫万分的暮弘瀚,“大皇兄,你怎么、怎么和......” 怎么和父皇的小老婆私会? 暮筠又将那惊愕的视线转向面色异常难看的曹公公。 舞台交给你了,曹公公,快接啊! 冷面御前大公公曹伯杰没让暮筠失望,他没给大皇子贿赂他的机会,而是大声厉声道:“来人,将这个衣冠不整,有伤风化的杨宝林抓起来带去御前!” 大朔御前大公公有掌管三宫六院风纪之权,对于专属平仁帝的狗腿子曹伯杰,面对位分高的嫔妃他都不惧,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宝林。曹伯杰也不是傻的,他并没有直指无上尊贵的大皇子与杨宝林偷情,而是指责身为皇上后宫妃嫔的杨宝林风化有亏,至于后续如何处置,呵呵,那就是圣上的决断。 “不要不要,我不要见皇上!”杨宝林甩开暮筠的手,冲到暮弘瀚面前用力摇着他的胳膊,“殿下救救我!” 暮弘瀚咬了咬牙瞥开脸,“你别凑这么近!” “哎呀,好痛!” 被杨宝林一个甩手,重重地摔倒到花坛里的暮筠,蹙眉捂着手臂冷嘶了一声。 曹公公内心大叫不好,如今称得上是皇上心头肉的云岚公主,竟被杨宝林意外伤到了,这事情更不好收场! 虽然知道暮筠是在搞事情,但巧遇还是被吓了一跳。她立刻扑倒暮筠面前,惊惶无措地道:“殿下,您没事吧?伤到哪了?” 暮筠的表情我见犹怜,她蹙眉看向有些发懵的杨宝林和暮弘瀚,楚楚可怜地说道:“宝林姐姐,你为何如此伤我?” 杨宝林恶狠狠地瞪了暮筠一眼,什么狗屁云岚公主,她可是没听过,哪来的碰瓷的。 “少在那胡说八道!我伤你?明明是你自己偏得凑上来。” 暮筠委屈地快哭了,她松开捂着右臂的手,将一道渗血的伤口展现在众人面前,低头小声地委屈巴巴道:“明明是你推了我,你要不承认,那、那咱们去父皇面前说理去!” “你快闭嘴吧,还父皇呢,陛下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你这样的女儿?”杨宝林瞪得眼睛溜圆,她刚刚可是看见了大皇子看她的眼神,哪里来的狐媚子,一上来就讹人? 巧遇立刻添油加醋:“殿下,您手臂的伤口竟然这么大,那岂不是要留疤,天呐!这好端端的,呜呜呜......” 护主的丫鬟巧遇嚎啕大哭,那哭天抢地的阵仗,简直要把整个后宫的人都给招来。 “大皇子殿下,您可是看见了,杨宝林姐姐伤了公主殿下,您可得为我们公主殿下做主啊!呜呜呜......” 一主一仆打着完美的配合,暮筠低头冷笑,蠢货大皇子,想保全自己,全身而退?没门! 曹公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满脑袋冒汗,但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临危不惧,“宣太医,快来给云岚公主包扎伤口!大皇子殿下,杨宝林,云岚公主第一次进宫面圣就被伤了手臂,此事必须去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杨宝林抓着暮弘瀚的手臂不放,俨然忘了刚刚曹公公指责她有伤风化之事,“大皇子,你得为我做主,我连碰都没碰她!” 暮弘瀚冷哼一声,一甩衣袍,顺势将杨宝林的手甩开。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总归是逃不了了,硬着头皮上就是。如果他和杨宝林两人关系戳破,大不了到父皇面前就咬定是杨宝林勾引他,总归向来宅心仁厚的父亲不会因为一个小妃嫔对他降罪。奇快妏敩 另一头,正满怀期待的平仁帝正在颐心殿内来回踱步,见小太监朝他跑了过来,平仁帝扬了扬眉。 “陛下,曹公公带大皇子、云岚公主、杨宝林求见。” 平仁帝一怔,这是什么组合?他一甩衣袖,“进来吧。” “是!” 平仁帝坐回大殿龙椅,手指“哒哒哒”地敲着龙椅扶手,见曹公公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他立刻正襟危坐,将暴露他情绪的手指藏于袖中。 可是,人呢? 平仁帝凝眉看向曹公公身后的两人。 “儿臣参见父皇!” “臣妾参见父皇!” 见大皇子和杨宝林齐齐在他面前跪下,平仁帝沉声问向曹公公:“这俩是咋回事?” 曹公公躬身低声道:“回陛下,刚刚杨宝林在清韵殿前小花园衣冠不整,有伤风化,奴才特意带她前来向皇上请罪。” 平仁帝立刻沉了脸,若是一个小小宝林德行有亏,曹公公将她带到皇后面前处置就是,除非...... 第55章 儿臣云岚,参见父皇 平仁帝凛冽的眸光掠过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杨宝林,直直地看向大皇子,看得暮弘瀚立刻抖了一个激灵。 平仁帝的声音气势逼人,“所以瀚儿,刚刚你也在?” 大皇子暮弘瀚的头皮发麻,小心肝直颤,他同意来御前,明明是为云岚受伤一事作证,怎么那个云岚一到殿前,竟敢找借口临时溜了! 被强行和杨宝林用一条无形的绳子捆绑住的暮弘瀚骑虎难下,在盛威之下,他不敢口出诳语,只好支支吾吾道:“儿臣、儿臣刚刚在园内赏花,不巧荷包掉在地上,所以、所以......” 平仁帝抬手就将小太监刚刚递过来的茶盏扔到了大皇子暮弘瀚身上,热茶汤泼到暮弘瀚的后颈,钻心的灼烫感让他冷吸了一口气。虽疼痛难忍,但他不敢吱声一语。 平仁帝冷笑,打小生活至秽至乱的皇宫,这点腌臜事他能看不出来。不过,顾及到皇家脸面,再说这个小宝林他连相貌都记不太清,他并不打算将此事戳破,尽管如此,他也要暮弘瀚狠狠地长个教训。 以前没发现,自己的嫡长子竟然如此愚蠢,偷情被人发现不说,竟任由曹公公将他带到自己面前,难道他真是无所顾忌?如此仗着皇子身份为所欲为地行事,将来如何能堪当重任? 呵呵,敢给他老子戴绿帽了,那点小胆量全用到了歪心思上,今天和一个小宝林偷情,明日不得揭他宠妃宫殿的瓦! “蠢货!”平仁帝指着跪在地上的暮弘瀚大声骂道,“朕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儿子!” 大皇子立刻以头抵地,“求父皇开恩,儿臣知错了!” 暮弘瀚的大脑一片发懵,他完全没想到他父皇的思维竟然扩散地那么快,就一眼就看穿了他和杨宝林之间的奸情,可他现在要如何脱身?难道叫他母后过来为他撑腰? 平仁帝没给大皇子开口脱罪的机会,他站起身,走下台阶冷冷一笑,“传旨下去,杨宝林宫内失仪,风化有亏,赏二十大板,贬为下等宫女。大皇子教养欠佳,禁足三个月,罚三月俸禄,抄录《道德经》五千遍!” “陛下开恩,臣妾知错了!”杨宝林的涕泪横流,跪行着抱向平仁帝的大腿。 平仁帝一脚将她踢倒在地,“你确定要朕开恩?要不然朕追究下事实如何,告知天下朕的皇子与宝林在花园密会?你可知失了德的妃嫔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还有你暮弘瀚,你不要脸,你老子还要脸,若有下次再犯,让你体会下当庶民的滋味!” 原本哭得梨花带雨的杨宝林现在连哭都不敢哭了,帝王一怒,血流成河,若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是乖乖闭嘴吧。 可是她却心中不甘,一年前她刚入宫就有了侍寝的机会,她还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她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连皇上的面都没再见过。都说后宫是皇上联系权臣的纽带,可她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皇上恐怕连让她再侍奉一次的机会都不会给。 至于大皇子,呵呵,不过是她空虚难耐找的消遣罢了。 暮弘瀚此刻也知道怕了,相比于贬为庶民,禁足罚俸真是算是一个小小惩罚了,不过,他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父皇,是杨宝林她勾......”奇快妏敩 平仁帝一个冷眼扫了过去,暮弘瀚立刻识趣闭嘴。 “都滚出去!” 杨宝林被侍卫拖了出去打板子,暮弘瀚起身后向平仁帝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平仁帝静静看着暮弘瀚离去的背影,脸色愈发阴沉。 在暮弘瀚还在为即将禁足的三个月抓耳挠腮之前,他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年轻的帝王心中狠狠记上了一笔。 作为小时候唯一被平仁帝亲手抱过的儿子,他这个嫡长子属实让他失望至极。平日里没有可圈可点的作为倒罢了,狂妄肆意地竟摒弃了基本的礼义廉耻,嫡长子又如何,若是将来把江山交给这种废物,老祖宗打下的万里河山恐怕迟早要完蛋! “曹伯杰!” “奴才在!” “让你的人看好那群吃闲饭的皇子和妃嫔,若是再有不轨之事,就像今天这般,直接向我汇报!” “是!” “不对,”对待此事经验不足的平仁帝越想越气,这种事明明是皇后再管,他成日日理万机的,真是闲的没事管那些鸡毛蒜皮,“明日早朝后宣皇后过来。” “是!” 平仁帝瘫坐在龙椅上,真是女人多麻烦多,若不是因为新登帝位,为了更好地把控朝堂,平衡权臣,不能不扩充后宫,他才不要成日面对那么多无所事事的女人。 哎,想起他当太子时那自在逍遥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平仁帝猛地起身,皱眉看向曹伯杰,“刚刚明明说有云岚公主求见。” 曹伯杰猛地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把正事忘了!刚刚大皇子和杨宝林在花园里密会,恰巧是云岚公主碰见的,云岚公主在帮杨宝林整理仪容时,被杨宝林推到在地,手臂不巧被花枝划伤,本在花园那就处理好的,可刚到殿外伤口却裂开了,奴才果断安排太医带云岚公主重新包扎伤口去了。” 曹伯杰隐去了云岚偏要找皇上说理,非要拉大皇子作证这一段,总归刚刚杨宝林和大皇子已被圣上做了处置,之前的细枝末节多说不宜。 平仁帝炯炯有神的双目一瞪,“那她现在人呢?” 通传的小太监适时来报:“云岚公主求见!” “快宣!” “是!” 平仁帝没有坐回龙椅,而是坐到窗前的软塌,他故作镇定地拿了杯茶,轻轻用杯盖抹开漂浮茶叶。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眼,只见一位身穿青绿色锦缎暗绣竹纹的华服少女款款朝他走来。少女的打扮青春俏丽,俏皮的发髻衬得她很是活泼可人。她冰肌如玉,肤如凝脂,一张明丽的脸蛋面赛芙蓉。 少女踏进颐心殿的那一瞬间,屋内所有精致华贵的宫灯和摆件,俨然都成为了她背后的虚影,橘黄的灯光下,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闪闪,带了几分羞怯几分试探。 父与女的目光相对,少女眸光中闪过一抹无措,她轻盈跪地,优雅地伏倒在平仁帝面前,“儿臣云岚,参见父皇!” 第56章 她可真是个大聪明 少女的声音清澈如潺潺的溪水,沁人心扉,轻柔中带丝莺啼般清脆。 平仁帝莫名就柔了眼神,眼前的少女,不光那轶丽无双的眉眼,就连轻盈婉转的声音都肖似娇娇呢。奇快妏敩 娇娇也是喜爱青色,与她相识之时,正值炎炎夏日。总是以一身青衣出现在他面前的娇娇,即便头顶笼罩着燥热的烈阳,带给他的也是一身舒爽于心的清新气息。 马背上那一抹英姿飒爽的青色身影,是他这辈子难以忘怀的脱俗丽色。 身侧的曹公公亦是悄然打量着暮筠的装扮,她竟然抽空去换了身衣服面圣,甚是用心。又联想起刚刚那场闹剧,曹公公不得不对眼前的少女刮目相看,加之此前相处几日对她的了解,聪明的他,已然意识到眼前这位云岚公主绝非池中之物。 如此惊才绝艳的公主,是万万不能与她作对的。 眼角余光瞄见平仁帝难得一见慈爱的神情,曹公公欠身小声道:“奴才观察了几日,云岚公主谈吐间的神态,和陛下甚为相似,就连头发上那两个旋儿,也完完全全得了陛下的真传。” 在秦家和秦茂典喝酒时,秦茂典曾对他外孙女吐槽道:“一顶横二顶拧,我家的小筠,可是个天生的倔脾气呢!” 一听这话,曹公公笑而不语,身为平仁帝的贴身内侍,平仁帝头顶上那特色的两个旋儿,也是颇为太后娘娘所称道。不过,他没有将此事告诉给秦茂典,若是让秦老得知外孙女头顶上那两个旋儿是遗传了父亲,他那小心眼儿,指不定私底下又开始偷偷闹别扭。 听了曹公公的话后,平仁帝的神情果真变得更加喜悦,他定定地凝视着伏在地上的少女,身体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暮筠身前,俯身将她扶起,“小筠,快快请起。” 暮筠抬头,朝平仁帝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脸,仿佛是在如墨般夜幕下突然绽放的绚丽烟花,璀璨地让人挪不开眼。 那一个他多年没见过如清晨早露般至纯至粹的微笑,在眼前少女脸颊上绽开的同时,瞬间黯淡了整座华美的天阳宫。 “快,赐座。” 曹公公得令,立刻将一把木椅端在平仁帝的软塌面前,顺便还在椅子上放了一个舒服的软垫。 见平仁帝坐回软塌,暮筠也乖巧地坐下。 “听闻秦家时大家的唤你小筠,云岚不介意朕如此唤你吧?”平仁帝轻生问道。 暮筠嫣然一笑,“父皇是儿臣的父亲,唤儿臣闺名自然当之无愧。” 平仁帝心中一悸,父亲这个词,对于普通人来说很是寻常,可对于生长于冷酷无情帝王家的他而言,可真是字字敲到他心坎里去了。 都说女儿是贴身小棉袄,他这个闺女,简直就是他的暖心大棉被。 趁着平仁帝与她交谈,暮筠光明正大地多看了她父皇几眼。年轻的帝王清俊风雅、温润脱俗,属实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不过,应该还是潇洒不羁的易青师傅更对飒气自由的母亲的口味儿。 他那幽深的眸光中,带着七分爱,三分宠,还有三分愧疚。暮筠心中微微一笑,她也就占了个流落民间的名头,才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看看平仁帝其他那些不曾受过他重视的儿女,谁还会说平仁帝胸怀宽广,善良仁慈? 趁他心乱,夺他独宠! “小筠,刚刚曹公公说你手臂伤了?” 暮筠撇了撇嘴,扬起了她那纤细的皓臂。轻薄的衣袖顺势下滑,露出了手肘处的一道细长的伤口。虽已敷了药,但瞧见伤口边微微红肿的嫩肉,还是令平仁帝的心又疼又恨。 手臂上的伤口既然不能立刻抚平,那他只好惩罚下罪人聊以泄愤,“曹公公,再给那个什么宝林加二十大板!” 曹公公立刻提醒道:“一共四十大板,不死也会残。” “胆敢伤了云岚,死不足惜。” “是。” 暮筠表面宠辱不惊,内心实则暗暗欣喜。杨宝林,上一世因为勾搭上了大皇子,得到了皇后萧氏的暗中支持,虽位分不高,但一度在后宫里嚣张跋扈,仗着有皇后娘娘的撑腰,曾多次对自己出言不逊。为了满足大皇子不断膨胀的胃口,她曾迷晕数名不谙世事的年幼宫女,将她们送到大皇子的床上,任大皇子疯狂肆意蹂躏。而在昏迷中被凌辱过的宫女,大多数被丢在冷宫里三丈深的枯井,任由她们在天寒地冻中自生自灭。 第57章 合符到手 “儿臣去年曾有幸外出游历过大朔的大好河山,路过西边一产玉重镇之时,便被这把墨玉骨扇所吸引,不光扇柄的墨玉罕见少有,这空白的扇面也是颇为有心,只不过,儿臣并不识什么丹青大师,所以一直无人帮忙绘制扇面,便一直将此扇束之高阁。收拾入宫的行李时,想来此扇更适合儿臣俊雅风华的父皇,正逢酷暑夏日,小扇虽小,也能为父皇一解燥热,墨玉的扇柄握在手中冰冰凉凉的,想来父皇当个把玩的物件也可。” 平仁帝心头微动,他这一世,是在华服珠宝堆砌的金山银山上长大,在早年有太子身份之时,身边就不乏阿谀献宝之人,登上帝位以后更不必说。可眼前这如此珍贵又用心的献礼,还是第一次熨帖到他心窝里去了。 “皇儿甚是用心,朕很欢喜,”亏欠之心更甚的平仁帝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皇儿觉得朕赐你的清韵殿如何,有什么欠缺之处?” 暮筠先是笑了笑,随后又变得扭捏起来,“儿臣什么也不缺,父皇此前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不过......” 见暮筠欲言又止,平仁帝立刻追问,“怎么?哪有不满意的?” 眼前的少女柳眉微蹙,眸光怯然流转,表情纠结万分。 平仁帝的心立刻化成了一滩水,蓦地,他骤然看向曹公公,“曹伯杰,你哪让云岚不满意了!” 曹公公的脸立刻变得煞白煞白的,他立刻双膝跪地,“奴才、奴才......” 暮筠赶紧摆了摆手,小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俏美可人的发髻上,那御赐的红珊瑚蝶花金钗微光闪闪,搅得平仁帝那如万年冰川般泰然自若的心神都乱了。 眼前的少女凝眉垂眸犹豫半晌后,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将心中憋了很久的话全盘托出:“不不,和曹公公没关系,是儿臣,儿臣一踏入皇宫,便觉宫墙高大巍峨,皇气森严,一想到终日不能出宫,心中便觉烦闷,许是儿臣自小在民间长大,自小在街头小巷野惯了,不知、不知父皇......” 眼前的少女说着说着,眼眶里竟盈满了晶莹的水意,恐怕平仁帝要说一句重话,她的眼泪就要扑簌簌地落下。 平仁帝立刻心头一紧,是啊,她不是从小就困于宫中的孩子,听闻她曾走南闯北,连大朔的边境都去过,这样见多识广又懂事的女儿,怎能将她拘困于看似绮丽繁华,实则枯燥乏味的皇宫呢? 小事而已,平仁帝紧绷的肩膀略微松塌了些许,他大手一挥,“曹公公,拿一块出入宫的合符给云岚。” 曹公公立刻应是。 平仁帝正色看向暮筠,“有合符在手,小筠便可随意出宫,不过,记得要低调,你的兄弟姐妹要想出宫,每次都得向朕打报告的。另外,朕会在清韵殿多安排几名护卫,出宫前一定将他们带在身边,要不然父皇可不放心。” 平仁帝算盘打得满,他安排的护卫,都是一顶一的个中高手,既护得了云岚公主周全,又能把控她的动向。想来云岚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民间游玩也不过是逛逛坊市买些女孩子家的小玩意儿罢了,不会做出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 暮筠立刻绽放了那璨如繁花的笑脸,随后她手忙脚乱地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谢父皇!” 看着她行礼时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放的小手,平仁帝哈哈大笑,他这个女儿,实在是纯真可爱。 “咕咕......” 暮筠脸颊微红,窘迫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奔波了将近一天,还没来得及好好吃一顿饭。 平仁帝先是一愣,随即又笑得更甚,“和小筠相谈甚欢,差点忘了时辰,曹公公,传膳!” “是!” 曹公公一个吩咐,小太监们鱼贯而入,盛放在精致玉碟银盘的菜肴飘香扑鼻,饭菜香气霎时盈满整间大殿。 暮筠偷偷咽了下口水,跟着平仁帝落座位于偏殿的圆饭桌。平仁帝平日里不喜嫔妃们陪他一同用膳,见她们行为拘束扭捏,自己也看得也心烦。独自用膳惯了,今日有爱女陪同,他竟对向来乏善可陈的晚膳有了小小的期待。 紧紧地盯着侍膳太监慢悠悠地布完菜后,暮筠像个饿狼似的,两眼泛着幽光般注视着侍膳太监尝膳试毒。 平仁帝扶额失笑,爱女这般像饿了几天的小野兽模样,实在是没眼看。他挥了挥手让太监赶紧退下,便用眼神示意暮筠可以尽情开动。 接收到平仁帝眼神信号的暮筠火速端起饭碗,筷子迫不及待地朝着盯了许久的荷包里脊夹去。 “好吃吗?”平仁帝问道。 “好吃,这道菜以前没有尝过,今天是第一次吃。”暮筠鼓鼓的腮帮子好像是太液池里的大青蛙。 “尝尝这道爆炒羊肚。”平仁帝给暮筠夹了一筷子。 “这个我吃过,是昭阳城的特色菜。” 嗯,记得那时,爆炒羊肚还是初公子的精心推荐。 羊肚太劲道了,暮筠蹙着眉头用力地嚼啊嚼,可是嚼了半天还是不断,后来她干脆索性往嘴中灌了口参鸡汤,一股脑地全部咽了下去。 平仁帝目瞪口呆,呃,这豪放的吃法,肯定是随她母亲了。 暮筠在风卷残云之时,不忘偷偷看了平仁帝几眼,“父皇,为何您没有特别偏爱的菜?” “不是没有,是不可,”平仁帝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道菜不能尝超过三口,超过三口,这道菜就永远见不着喽。” 暮筠同情地看向平仁帝,这皇帝当得真憋屈,吃饭都得防着被投毒,因为这,都不能满足基本的口腹之欲。 不过同情也只是短短几秒,随即暮筠大张旗鼓地在平仁帝面前连续夹了几筷子桂花虾仁,“那父皇就看着儿臣尽情地吃吧,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整个颐心殿有短暂的静默。 “你这个不孝女,哈哈哈哈!” 随着平仁帝难得一见爽朗的笑声在殿中响起,殿内所有的侍从仿佛都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第58章 平仁帝的百般娇宠 平仁帝举着筷子虚虚点了点暮筠后,又帮她夹了一只大大的虾仁,“看你吃得痛快,朕也欢喜。” 在平仁帝身边侍候的曹公公继续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汗,他偷偷瞄了眼正狂吃狂吃的云岚公主,心中暗自腹诽宁兴县的那个气势凌人的云岚公主哪去了?这么一个有多幅面孔、高深莫测的少女,以后千万不能轻易招惹。 倏地,暮筠笑得如月牙般弯弯的眼眸朝曹公公扫了过来,正巧与曹公公偷瞄她的视线相撞。 曹公公一惊,立刻恭敬地低头躲避了眼神。 暮筠心中冷笑,老娘是你随便能看穿的吗? 饭桌上言笑晏晏,父女间和乐融融,一餐终了,平仁帝难掩心中不舍。 “两日后举行你的册封大典,到时认识下暮家的宗亲,这两日你在清韵殿好生准备,先不必给急着去长辈那请安。” “是,父皇。” “小筠,以后要时常来陪朕一同用膳。” “随时听父皇召唤。” 瞧见曹公公的眼神暗示,暮筠福了一礼,“时辰不早,父皇早些歇息,儿臣告退。” “回吧。” “父皇万福,儿臣先回了。” 回寝殿的路上,暮筠遇到了面色慌乱,匆忙赶去颐心挂殿的皇后萧氏。想来她应该是听到了大皇子被禁足的消息,仓惶之间,最喜欢讲究繁文缛节的皇后娘娘,竟完全无视了站在甬道前朝她行礼的自己。 想到自己即将与皇后萧氏之间会发生的斗智斗勇大战三百回合,暮筠心中不免冷笑。 无上尊贵的皇后娘娘,本宫送你的“见面礼”,可还满意? 通往清韵殿的石板路旁树丛紧密,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依稀可见隐在树冠上的那一抹如勾的新月。 从颐心殿出来后,暮筠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从长峰山上砍柴而归时,卸掉绑在腿上的沙袋那般无比的轻松舒畅。她对自己刚刚的表现很是满意,想来通过自己那自然中透着矫揉的醇熟演技,平仁帝已然对她心生了百般娇宠的心思。 试问哪个父亲会不喜欢娇俏可人,懂事大方,通情达理的乖女儿呢? 回到熟悉的清韵殿,暮筠遣退了一众前来服侍她的宫女、嬷嬷和太监,只留下了巧遇一人为她沐浴宽衣。 殿中的烛光摇摇曳曳,淡淡的白芷香驱着初夏清夜的微寒,亦是安稳了整整奔波了一日的少女的心神。 就这明亮的烛光,铜镜中,褪去了珠翠钗环的少女丽姿不减,依旧绝丽逼人,只是卸去了在外人面前机敏过人的伪装后,她那双秋水般潋滟的眸子带着难得一见的柔软温和。 巧遇轻轻地梳着暮筠那长垂在肩的青丝,轻声说道:“殿下,之前在花园里真把我给吓坏了,你可真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带刺的花枝划破手臂,该有多疼呀!” 暮筠微微一笑,眼前这在清韵殿中蒙尘已久的铜镜,俨然成为了映着盛景的一湖碧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能让那个藏于暗处做腌臜事的大皇子和杨宝林受到惩罚,手臂伤了道口子,没什么。” “殿下的眼睛够尖的,奴婢就光看那开得正旺的三角梅了,完全没注意底下竟还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巧遇轻轻地按了按暮筠的太阳穴,如此便能让她紧绷了一日的心神更放松些,“话说那个大皇子,看年龄也就十七八岁,怎么这么年轻就如此荒淫无度,随着年岁增长,他以后恐怕会体亏肾虚呢!” 暮筠忍着想笑的冲动白了巧遇一眼,“你可真是爱瞎操心呢!你快去给曹公公打下手吧,肯定会得他的重用。” “跟着殿下才能吃香喝辣,奴婢看当今圣上,对殿下可是宠爱有加呢!” 暮筠勾唇一笑,她今天下这么多功夫,为的就是得到平仁帝的另眼相待,“如此宠爱我这个女儿,才不会急得把我嫁出去。” 上一世她见平仁帝时,一来有些惧于天子威严,二来因为误会皇帝爹抛妻弃子而对他心生龃龉,所以她在与他相谈时冷面寡言,不甚亲厚。想来平仁帝的心中对她也会略有失望,期待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连正眼都不肯瞧他一眼。后来相处了段时间,父女关系也未曾见缓,所以平仁帝便遵从秦娇娇对他的嘱托,在宫宴上为她寻了个他认为各方面都很出众的良婿,草草将两人赐婚。 第59章 好大儿,好大胆 暮筠实在不太方便向巧遇吐露,自己点名要杨宝林贴身宫女的缘由。 她所说的那个贴身宫女,应该就是今天在清韵殿前花园里,在远处呼唤杨宝林之人。上一世时,她因无意撞见大皇子与杨宝林的私情,成为了杨宝林献给大皇子玩乐的其中一人。 然而,她却不是死在后宫那个藏了数条人命的枯井,而是死于刑部的逼供中。她宁可受刑而死,也不管供出害她性命的杨宝林,据宫中传言,她死前曾说过一句话: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即便要了她这条贱命,她也不会出卖主子。 暮筠倒也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好奇这个宁可枉死也不愿指证害人凶手的小宫女,到底是真傻还是真忠诚。 回来的路上,听小太监说杨宝林已经杖毙于四十大板下,失了主的宫女如同没人要的弃婴,自己在在此时伸出援手,应该更能让那个一根筋又实心眼小宫女对她感激涕零。 不管是傻还是忠诚,如今自己正是用人之际,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当个贴身婢子,似乎都很不错。 另一头,颐心殿。 不知自己被两个小丫头调侃了一番的平仁帝和曹公公同时鼻头痒痒,当然,后者宁可忍到流泪,也不会让自己在御前失仪。 平仁帝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继续埋头在书案前批着奏折。 通传的小太监躬身走了过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平仁帝头连抬都不抬,“不见,别破坏了朕难得的好心情。” 小太监得令转身传话,半晌之后,小太监“扑通”一声在平仁帝面前跪下,“皇后娘娘说陛下若是不见她,她就跪一整晚。” 平仁帝扶了扶突突直跳的额角,不气不气,他要维持平易近人的人设。他随即大手一挥,“让她进来吧。” “是!” 平仁帝瘫靠在椅背上,心里默默倒数着十个数:十、九、八......一。 心中的“一”刚刚数完,果然耳畔传来一阵尖利的喊叫声:“皇上!皇儿犯了何事?为何要狠心将他禁足啊皇上!” 萧皇后穿着华丽的石青色常服,全然不顾往日里端庄万方的仪态,此刻像个没长眼的扑棱蛾子,大步流星地跨过御书房门槛,张开的双臂挂着虎虎生风的广袖,颇为壮烈地匍匐在平仁帝的脚下。 平仁帝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的盯了脚下的“扑棱蛾子”半晌,然后用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道:“皇后可知,你那好皇儿做了何事?” 萧皇后猛然抬头,一张寡淡无比的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她一听到大皇子被禁了足的消息,就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颐心殿,竟忘了问他被禁足的原因。 思及此,萧皇后非但没有反思自己的鲁莽,而是梗着脖子道:“皇儿成日在贤思馆读书进学,一门心思扑倒繁重的课业上,哪有时间和精力做其他事,肯定是别人带坏了他,皇上明察啊!” 平仁帝面色虽和善不减,但他那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别人带坏他?和朕的嫔妃厮混,是谁带坏的呢?难不成,皇后你的兄弟子侄,也喜欢与朕的嫔妃密会吗?” 世人皆知,大皇子暮弘瀚,平日与母族萧氏一脉最为亲厚。萧皇后可谓是出身名门,她的父亲是当朝的户部尚书萧江,是大朔掌管国库的从一品大员,叔伯皆在朝中任职,且品阶不低。上京城百年世家萧家,可是在大朔勋贵圈中赫赫有名。 最最主要的,她的姑母就是平仁帝的生母,大朔的皇太后,萧太后。 皇家结亲,有时也是笼络臣子的手段,所以先帝和萧太后,早在平仁帝为太子时,就为平仁帝精心挑选了能为皇室巩固朝堂的萧氏女,作为太子的正妻。 大皇子素来也因母族的勋贵而自视甚高,所以他平日交往的纨绔子弟,几乎都是与萧家沾亲带故的子弟。 平仁帝说的话虽阴阳怪气,但内容着实令萧皇后立感冷汗淋漓。君无戏言,想来平仁帝也不会平白无故污蔑自己的儿子。和后宫嫔妃私会,她那个好大儿,真是好大胆! 萧皇后倒是没了底气,她软了语气,颇为委屈地继续道:“皇上是不是误会了皇儿?皇儿教养有方,怎会......” 平仁帝居高临下地盯着萧皇后,声音不波不澜,“教养有方?呵呵,当着妹妹的面,都和杨宝林滚到了一起,真是丢脸丢到自家人头上了!” ‘聪慧’的萧皇后向来很会抓重点,“妹妹?芊柔那个丫头?” 那个臭丫头,竟然敢坑自己的大皇兄。 “不,是云岚。”想起暮筠,平仁帝心头暖意陡生。 “云岚?”萧皇后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片刻之后,她脸色一变,“她、她、她,她入宫了?” 萧皇后自小含金汤匙长大,身边的人对她都是哄着供着,生怕一个不好就惹到户部尚书萧江的掌上明珠。所以萧皇后这一生没什么惧怕之人,唯二害怕的两位,一位是眼前正阴阳怪气的平仁帝,一位是曾经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秦娇娇。 知晓了秦娇娇为平仁帝诞下一个女儿后,她也曾求萧江为她做主,找机会灭了仇人秦娇娇的种,可向来眼高于顶的萧江却对此事不屑于顾。 他是这么对萧皇后说的:“区区一个民女生的贱种,就让你怕成这样,以后太子那群侧妃、良娣生了孩子,你都要将他们掐死吗?如此肚量,将来如何担当一国之母的重任?记住,只有你萧氏生的孩子才是正统嫡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庶女,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听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这一席话后,萧皇后醍醐灌顶,再加之秦娇娇生产时因大出血而死,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断然成不了什么气候,此后她再也没把秦娇娇的女儿放在心上。哼,区区一个低贱民女所生的孩子,何足挂齿? 就这样,萧皇后仗着自己雄厚的母族背景和正宫娘娘之位,在平仁帝的一众嫔妃面前傲视群芳,用高傲的态度将她们拿捏地死死的,总归这么多年,没有人敢招惹她就是了。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十几年,直到一个流传在后宫的小道消息突然横空出现,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后宫一如既往的沉静。 第60章 见缝插针找云岚不痛快 平仁帝册封了一位民间公主,还要将她接入宫中! 自打萧皇后知晓了这个消息后,脖子便时不时地隐隐作痛,日夜不得安宁的她,暗中派人去那鸟不拉屎的宁兴县好生打探了一番。 探子很是称职,回来时详细地呈上了云岚这些年在民间的经历,还为她带回了一幅云岚公主的画像。 云岚以前的人生经历属实是平平无奇,不过是比普通人多走了些路,见识可能会多些,其他的和民间散养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当萧皇后一打开云岚的画像,她的身体就不自觉地抖了个恶寒。 那时常让他午夜梦回的明丽炫目的眉眼,不是秦娇娇又会是谁?哦,是她的女儿。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萧皇后觉得自己属实可笑,母女之间长相相似并无稀奇,自己怎会因为那双眼睛就忌惮成这副怂样。如此想着,萧皇后对那个未曾蒙面的云岚便萌生了一种惧怕与怨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然一见到平仁帝提及云岚公主时那明眼可见的欣喜,与刚刚他讨论大皇子时的嫌弃相对比,萧皇后心中的怨怒更甚。她紧紧地攥紧了拳头,笑道:“原来是云岚进宫了,臣妾这个当母后的竟然还不知情。” 平仁帝淡淡地瞥了萧皇后一眼,完全没理会她对云岚礼仪方面的微词,“朕让云岚这两日准备册封大典,先不必着急见长辈,等大典后身份得了正名,到时爱妃再见她也不迟。” 萧皇后扯了扯嘴角,她一个堂堂一国皇后,想见一个小公主竟受掣肘,简直贻笑大方!奇快妏敩 平仁帝仿佛没察觉到萧皇后脸上的不悦一般,“她和宫里长大的皇子皇女不一样,爱妃日后大可不必用寻常礼数过分约束她,有那心思,管好你的儿子,管好后宫那群无所事事的妃嫔!” 平仁帝前面的话还好,最后那不怒自威的言语一出,萧皇后立刻战战兢兢地拜了下去,“臣妾知错了,日后定会对后宫多加管束,不负陛下所望。” 平仁帝看了看窗外,神色肃然,“若后宫管不好,依朕来看,这皇后之位你趁早别坐了,总归会有后来人顶上。” 萧皇后身躯一僵,微张的嘴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话,沉寂半晌,她又匍匐在地朝平仁帝拜了下去,“臣、臣妾知晓了。” “行了,退下吧。” “是。” 萧皇后立刻想要起身,僵住了的双腿一时间没有站起来,还是旁边的曹公公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这时她才想起,她自打踏入御书房,平仁帝虽说话阴阳怪气,但语气还算温和,他却自始至终让她跪拜在地,不曾让她平身说话。 思及此,萧皇后心中更加骇然。年轻的帝王虽向来以仁善著称,推崇的也是为人所道的仁政,但只有她这样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人才会知道,平仁帝私底下的心思是多么幽深莫测。 此刻的萧皇后,已然把自己那禁足的皇儿忘得干干净净,她神情呆滞地走出了大殿,面无表情地坐上了步辇,直到被晚风吹清醒了脑子,她才俯身对身边的大宫女小声道:“找机会问问父亲,最近朝中局势是否有变。” 萧皇后的贴身大宫女玉芝恭敬道:“奴婢知晓了。” ------ 虽然萧皇后知晓平仁帝不愿让她插手云岚之事,但本着见缝插针找云岚不痛快的想法,萧皇后找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称她怕云岚在册封大典上因不知礼仪而出糗,为云岚“好心”安排了一名教习嬷嬷,并“贴心”送了两名宫女,为云岚贴身侍奉。 暮筠一早起床后,见到跪在殿内叩拜她的一众嬷嬷和宫女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地问道:“哪位是原来在杨宝林身边伺候的人?”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跪在最边上的小宫女身上传来,“奴婢春兰,参见云岚公主。” 暮筠多看了春兰一眼,小姑娘有个可爱的肉脸,五官虽不出挑,却娇憨可人,一双不大的眼睛却肿得像个桃子,明显是哭过。 “起来吧,以后你跟着巧遇做事,另外忘记你以前的名字,以后就叫“连翘”好了。” 暮筠是个起名废,最近因在熟记各类草性,而对药草名信手拈来,便以药草名字命名身边的宫女,昨晚她已经以桃仁、郁金、百合、乌梅分别赐名了曹公公安排给她的宫女。暮筠得意一笑,以药草取名,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记忆方法,一举两得。 “谢殿下赐名!” 小宫女连翘笑得很开心,她之前的主子昨夜被打死了,据说是因为做了不体面的事而受到皇上处罚。一听到此噩耗,她便埋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宿,不光是为她的主子杨宝林,还担心自己搞不准会沦为到浣衣局做一辈子苦力的宫女。 可天还没亮,就有好消息伴着晨曦而来。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身份低如尘埃的她,有朝一日竟被公主点名看中,上天真是对她不薄。 暮筠又多看今早新来的三人两眼,片刻之后,只是玉手轻挥,并没有多做安排,“都去做事吧。” “谨遵殿下安排。” 众人应声起身后纷纷各司其职,只留下萧皇后派来的三位嬷嬷宫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公主殿下!”徐嬷嬷先开了口。 暮筠淡然的回头,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挑,妩媚中又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何事?” 徐嬷嬷心中冷嘲,小小年纪,竟如此惺惺作态,不过是民间来的野丫头,竟将萧皇后震慑后宫时的威严学得有模有样,呵呵,她也配? 徐嬷嬷挺直了脊背,半眯着眼道:“因着后日为殿下的册封大典,皇后娘娘特派老奴前来教殿下礼仪规矩,殿下请吧。” 徐嬷嬷说话的语气非常轻佻傲慢,话虽是对云岚公主说的,但那挺直的肥胖身子,没有流露出半点对公主殿下敬畏的意思。 一旁的巧遇被徐嬷嬷这副倨傲的态度气得脑袋直冒烟,不过是仗着有萧皇后在背后撑腰而已,区区一个老奴婢,竟敢欺压到尊贵的公主头上! 第61章 不服?掌嘴! “徐嬷嬷是吧?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啊?态度竟如此不敬!” 徐嬷嬷轻蔑地瞥了眼正跳脚说话的巧遇一眼,将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那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跟谁说话,态度如此不敬,本嬷嬷可是皇后娘娘的乳母,岂容你这小小贱婢置喙!” 在一旁忙乎的宫女内侍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殿内争吵起来的两人看去。初来乍到的公主贴身侍女,和久经战场的皇后贴身嬷嬷,这一架,似乎没什么看头,巧遇完败! “仗势欺人的老奴婢,真不是个好东西!” “不懂规矩的小贱婢,就该罚你去慎刑司!” 眼瞅着巧遇要拿起在藏花坊和姐妹干仗的架势,上手要揪徐嬷嬷的头发,暮筠轻手一抬,淡淡道:“巧遇,掌嘴。” 巧遇那堪堪拽到徐嬷嬷鬓发的手一滞,“哈?” 徐嬷嬷轻笑,算这云岚公主懂事,一个小贱婢竟敢在她面前张狂,该打! 暮筠瞥了徐嬷嬷一眼,重申道:“掌徐嬷嬷的嘴!” 话音一落,整个清韵殿有一瞬的凝滞,所有的宫人内侍们齐齐面露惊愕之色,他们这新主子,真是初出茅庐不怕虎,不怕虎狼当面坐,萧皇后的人竟然都敢动,胆子真是都大! 徐嬷嬷更是骇然,这云岚公主竟敢,竟然下令打她? “动手吧。”暮筠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的雕花椅,连翘眼疾手快地将椅子搬到暮筠的身后,扶着主子安心坐下。 “得嘞,徐嬷嬷,站好!”巧遇语气欢快,作为混过秦楼楚馆的欢场人,谁人没在老鸨手中吃过苦头?巧遇自是知晓如何更会让巴掌打人更疼些,所以只是“啪啪”两个反手巴掌,徐嬷嬷原本就很肥大的老脸,瞬间肿得老高。 徐嬷嬷和身边的两个小宫女一时间都有些傻了,惊愕地望着暮筠半晌没说得出话。 “你、你、你们,我要去找皇后娘娘告状!”徐嬷嬷哆哆嗦嗦地指着眼前的主仆二人,倒是也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拉着一同陪她来的两位小宫女,扭头就要回萧皇后所在的春宁宫。 暮筠嗤笑,想告状?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的。 “把她们押到西偏殿,最近别让出来了。” “是!” 小太监们哪敢不听主子吩咐,他们倒是比女子力气大些,纵然身胖体宽徐嬷嬷一边撂狠话一边奋力挣扎,但两个小太监还是毫不费力地将徐嬷嬷三人押到了终日不见光的后殿。 虽然刚才打的那两巴掌很爽,但巧遇一想到得罪不起的皇后娘娘和即将到来的册封大典,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害怕,“殿下,虽说是把徐嬷嬷关起来了,那册封礼怎么办?皇后娘娘若是知晓此事,咱们那里怎么交代?” 暮筠泰然自若地喝着连翘端过来的花茶,“册封大典,无非是行六肃三跪三拜礼,没什么可怕的,至于皇后那边,呵呵......”. 她倒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被气得跳脚,又不能拿她如何的萧皇后。 巧遇一颗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下了,殿下既然说了不用怕,那就是真得不必怕,她家殿下才是世上最言而有信的真君子。 “我家殿下最厉害了呢!”巧遇日常彩虹屁如约而至。 暮筠耸肩一笑,厉害个什么啊,不过是上一世已经被这徐嬷嬷好生刁难过了一番,因此她才会对宫中礼仪无所不通。若非如此,她哪来的底气对那繁琐的册封礼不屑于顾。 暮筠手中旋着散发着茉莉清香的青瓷茶盏,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上一世她吃过的苦,终将会成为她将皇宫翻天覆地的垫脚石。 ------ 五月的天气变化得让人猝不及防,上午原本耀眼夺目的天空,在午间骤然脸色大变,硬生生地来了个黑云压城,将整个上京城笼罩在一片密布的乌云中。 一道闪电劈向大地,刹那间将天空一分为二,紧接着,瓢泼的大雨倾盆倒泄,倾洒在琉璃瓦上的雨水最终汇成一束束晶莹的珠帘,顺着宫殿上的飞檐翘角顺流而下。 “陛下,您意下如何?”程光赫程太尉低声问道。 第62章 亲事 可就连平民老百姓都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家难治,何以治国?平仁帝乃明君也! 不愧是早年游历过民间,体验过人间疾苦的好皇帝! 君无戏言,圣口一开,文武百官只好谢主隆恩。 除了曹公公,谁都看不到,年轻的帝王在下朝之后,那满面的笑意如同沐了春风般和煦洋溢。他正想压一压萧家的风头,打压萧家的契机就来了,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借此,也可以打击那些仗着家世身份,在上京城横行霸道的世家子弟,别一别他们妄图凌压于百姓的苗头! 那棵只剩残枝败叶的丁香树,不就是现在的萧家吗?盛极必衰,盈满则亏,可惜萧江不明白这个道理。 平仁帝对程太尉道:“掌管京郊演武场的程大公子既是苦主,萧家老三之案又触及军务,由哪断案,由太尉决定吧,此等小事不必过问朕,只管秉公判案就是。” 程光赫笑道:“臣知晓了。” 曹公公一见程光赫的茶杯空了,立刻为他斟满茶水。 见程光赫依旧悠然自若地细细品茶,平仁帝瞥了曹公公一眼后,对程光赫道:“程太尉还有事?” 曹公公后知后觉,微微欠着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程光赫不急不缓道:“犬子程致年已既冠,但其亲事着实令老臣头痛啊!” 平仁帝不解地“噢”了一声,看似颇有兴趣地追问道:“程将军年少有为,风华英姿,亲事何以难寻?” 一听此话,程光赫那略显老态的脸立刻做出了一副赧然的表情,平仁帝赶紧扭过头去,实在没眼看。 “犬子恐怕心有所属,年初之时,犬子曾应帖参加长公主的诗会,有幸与芊柔公主对诗一首,此后便......” 平仁帝指着程光赫道:“原来爱卿想与朕做亲家!” 程光赫低头抿了口茶,笑了笑,“老臣深有此意。”半晌,他没有听见平仁帝的回答,正当他心中忐忑,只听见平仁帝说了一句令他大跌眼镜的话。 “爱卿可知,芊柔并不是朕的第一个女儿?” 程光赫讶然。 “芊柔还有个姐姐叫云岚,云岚的婚事尚未有眉目,朕不好枉然答应芊柔的亲事,只不过,程家大公子如此优秀,朕怕错过这村没这店了,如此的话,”平仁帝痛快地拍了下桌子,“后日的宫宴,朕就给芊柔和程大公子赐婚,云岚那边,朕多加补偿就是!” 原本程光赫还诧异平仁帝打哪又来个女儿,没想到话头峰回路转,平仁帝最终还是答应了程致与芊柔的亲事。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老臣先替犬子谢陛下恩典!”程光赫退到地上,朝平仁帝跪拜了下去。 “能与程太尉结两姓之好,朕亦是欢喜,爱卿退下吧。” “老臣告退。” 急雨易晴,慢雨不开,说会话的功夫,窗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平仁帝瞄了眼窗外,对曹公公吩咐道:“外头那棵丁香树,铲了吧!” “是!”曹公公挥手让身边小太监做事。他站在原地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奴才有一事不解,陛下为何这么痛快将芊柔赐婚于程将军?” 芊柔公主虽不受平仁帝宠爱,但是在平仁帝膝下,算上新入宫的云岚公主,拢共也就三位公主而已,三两句话就轻易将公主赐婚于臣子,曹公公着实不解。 平仁帝心情好,难得向曹公公多解释了几句,“看不出来吗?程太尉是聪明人呐。” 曹公公更加疑惑了。 “程大公子风头正劲,程太尉主动提出与公主结亲,实则是主动让权。尚了公主,程大公子在官场上再无进一步的可能,程家这叫激流勇退,比萧家聪明多了。” 曹公公恍然大悟,“陛下圣明!” 此刻的平仁帝心情甚好,可他却不知,程家这一招并非是甘愿屈居于人后,而是为了实现那不可言说的狼子野心,看似是放弃远大宏图,实则是在扮猪吃老虎。 萧家虽张狂无度,但却是保皇派中的中流砥,此番萧三公子的丑事在朝堂上被无情地揭露,正是程家对保皇一派徐徐打击的第一步。当然,苍蝇不叮无缝蛋,如今萧家也算是自食恶果,再不暂避锋芒沉寂一番,实在是难以平复帝王之怒。 此时春宁宫的大殿内,满地一片狼藉,一整个屋子都是被砸得稀碎的名贵瓷瓶。 眼瞅着手边再也没有可以发泄的东西,萧皇后拔下鬓发上插的红宝石金钗,用力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贴身大宫女玉芝瞬间被吓得脸色苍白,立刻扑在地上将金钗捡起来收好,好在钗子外观没有明显磕碰,“娘娘,这个是皇上御赐之物,万万不可再摔了。” 一缕鬓发因金钗的脱落而散落在肩,此刻的萧皇后狼狈至极,她道:“什么狗屁御赐之物,他都不顾及夫妻情分,天天给我上眼药,不是搞来一个野种,就是打压我们萧家,一个破钗子,还想让我天天供着?” 玉芝“扑通”一声跪在地,“娘娘,这可是在宫中,慎言啊!” 萧皇后继续发狂,“那个萧老三又怎么回事?欺负人竟敢欺负到人家军营去了,他是脑子抽风了吗?好端端的,给萧家招惹这么大祸端,他是嫌他祖父的官路太顺了吗?” “娘娘,您消消气,”玉芝急道,“萧三公子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萧皇后神色一顿,“你说什么?” 萧三公子一事已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对于案情双方各执一词,本是一场简单的斗殴案件,却因个中谜团而众说纷纭。. 玉芝犹豫半晌,对萧皇后坦诚道:“据说三公子犯事后,大老爷曾去狱中探望过他,他外表虽穿着整洁,脑子却浑浑噩噩,大老爷还以为他受了狱卒的欺负,便当面与狱卒理论。可狱卒一口咬定,三公子被进牢狱前就是那般状态。大老爷又去质问了被一同押到牢狱的三公子的护卫,护卫说三公子当时不知为何偏要一股脑地冲到军营,并发疯似的砍伤士兵,刺死马匹,一顿发泄完后,就变成那副鬼样子了。” 第63章 天欲要其亡,必先令其狂 萧皇后听玉芝说完,立刻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此事如此蹊跷,为何父亲不禀告皇上!” 玉芝立刻道:“大人调查了一番,实在不知三公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三公子是被人陷害,就只能吃了个哑巴亏。不过,大人怕萧家因此事伤了清誉,便将三公子头脑不清醒一事放任在民间流传,经过此事,萧家在上京城的名誉虽有损伤,倒是不至于被戳脊梁骨。” “真是蠢货!”萧皇后简直气极,“萧老三自己蠢被人牵着走倒罢了,还令萧家门楣蒙羞,无端连累本宫皇儿禁足!” “皇后娘娘息怒!” 萧皇后哪能那么容易息怒,主殿没有可砸的东西,她又跑去偏殿继续发泄心中的火气。 一顿噼里啪啦的乱砸之后,终于得了半刻消停的萧皇后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徐嬷嬷呢,让她给本宫煮碗宁神汤。” 玉芝战战兢兢地道:“娘娘,徐嬷嬷在清韵殿教云岚公主学礼仪规矩呢。” 萧皇后挑眉,“真是差点忘了,反正本宫闲来无事,去看看云岚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玉芝立刻劝阻,“娘娘,云岚公主尚未正式向您拜见,咱们上赶着去见她,岂不是折了您的身段?” “那就宣云岚觐见本宫。” 玉芝头如斗大,这哪是要看云岚公主规矩学得怎么样,明显就是想找个出气筒撒气啊! “可是,皇上那边......” “少废话,宣她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萧皇后望着跪在她面前的灵动少女久久无言。 面前的少女眨着一双琥珀色浅眸,微微上挑的柳叶眼明媚生辉,艳丽多姿。 眼前的少女与记忆里那持刀抵她脖子的英姿少女相重合,萧皇后立刻仅觉遍体生寒。 纵然她对这张这肖似秦娇娇的脸有诸多厌恶,但是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着略带稚气却妩媚天成的少女,再过两年,定然会成为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真是令人恼火!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绛紫色霏缎宫袍,宫袍上绣着的遨游祥云的金凤,和细细金线勾勒出的精致轮廓,无一不彰显着穿戴之人的雍容华贵。思及此,萧皇后的神情下意识地变得倨傲,眉宇间陡然凛然生威。 “母后?” “起来吧。” “谢母后。” 着一袭淡粉色荷叶流云拖尾裙的暮筠安静地立于殿下,雨后的空气如同被洗涤了一番干净清透,夏日的阳光明艳四射,透过雕花窗子斜射至偌大又华丽的宫殿内,将少女端方如玉的身姿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纱。 暮筠的眸光流转,心下总觉得殿内虽宽敞华美,但莫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然而当她瞧见低垂的纱幔下那一块反射金光的瓷片,她瞬间明白了。原来刚刚春宁宫经历了一场拆殿浩劫。 “云岚,徐嬷嬷怎么未同你一道来?” “回母后的话,徐嬷嬷不分尊卑,妄言顶撞儿臣,儿臣罚她闭门思过三日。”少女的声音清清淡淡,仿佛在谈论今早吃了什么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皇后先是一愣,随即指着暮筠厉声斥道:“大胆云岚,徐嬷嬷是本宫送过去教你学规矩的,你竟敢私自惩罚她,你可真是肆意妄为!” 暮筠眉梢微挑,一双明眸清冷如月,语气淡然却又不失敬重,“敢问母后,宫侍以下犯上,儿臣是否有权利惩罚?” 萧皇后冷笑,“徐嬷嬷在本宫身边多年,向来恪守礼仪本分,为何一到云岚身边就成了以下犯上的奴婢,本宫实在很难相信云岚的一面之词。来人,去清韵殿......” “母后,”暮筠打断了萧皇后的话,朝她微微一礼,“不管母后相不相信徐嬷嬷是否有冒犯之举,总归她让儿臣不舒服了,儿臣惩罚她,应该不过分吧?父皇此前教导儿臣,要时刻秉记自己的皇室身份,不立威于众,何以服众?如果儿臣此举错了,不防由父皇来定夺,要不然儿臣实在混乱,不知如何管教下人才好。” 萧皇后咬了咬牙,这个云岚真是口出狂言,刚入宫没两日,就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娇纵跋扈,还贸然将皇上搬出来当成说辞,真是年少轻狂,嫌热闹不够大! 真想赏她一顿板子!可是,一想到平仁帝...... 萧皇后虽牙根直痒痒,但终究打算将徐嬷嬷一事就此放过。呵,没人教她规矩,看她明日在册封礼上如何公然出糗!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捧杀,也许才是一种最好的手段。 思及此,萧皇后冷哼一声道:“明日的册封礼可准备好了?到时宗室百官观礼,你不可丢了皇室脸面。” “母后放心,儿臣定会谨言慎行,处处循礼行事。” 暮筠说话的态度恭敬又疏离,实在是让萧皇后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一口闷气憋在胸中无处释放。眼前人这明媚的长相又实在让她心生厌烦,实在不想再多看一眼。萧皇后憋着气,挥了挥手,“行了,你退下吧。” “母后,儿臣有一事欲与母后详谈。”暮筠恭敬地向前一步,行了一个屈膝礼。 萧皇后不悦,本想就此放过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得寸进尺。 “何事?” 暮筠看了看立在萧皇后身旁的宫侍,“母后,能否将宫人暂时清退?” 萧皇后冷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宫侍退到殿外等着通传,她倒是想看看这臭丫头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暮筠见宫人散去,便压低了声音道:“母后,儿臣无意听闻萧三公子在演武场斗殴一事,传言一向温文如玉的萧三公子突然性情大变伤人刺马,属实令人费解。” 一提这事,萧皇后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所以呢,与你何干?” 暮筠淡然一笑,“母后可能不知,儿臣曾随家中镖局走南闯北,也算是涨了些见识,曾听闻过有一种特质毒药,能让人一时忘记本性,宛若似是了恐水病一般狂躁不安,只不过,在发作后的一炷香时间之后,便会与寻常人无异,只是脑子有些钝木呆滞罢了。” 第64章 明目张胆地要挟 胡诌的话随口而出,走南闯北见识过的特制毒药?不存在的。只不过是熟习了赤绝留给她的毒药大全而已。 萧皇后的神情立刻变得肃然,语气却依旧没有变得客气半分,“你的意思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是被人下了毒而做出那等丑事?” 暮筠面无表情地道:“伤人刺马有可能是,调戏良家妇女应该就是他的本性。” 萧皇后唇角抽了抽,这话,她实在反驳不了。 不过,就算是萧老三被下毒了又如何,神通广大的萧尚书都查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萧老三是被陷害,只能说明对方的手段实在更胜一筹。 况且,萧皇后并不想和眼前这看似装腔作势的少女多费口舌,“所以呢?难道你还能找到证据证明萧老三的清白不成,回去专心筹备册封礼吧,到时你若是在典礼上失仪,本宫定会饶不了你!” “母后不必多虑,只是儿臣实在替萧三公子不忿,有一事必须向母后坦诚。” 萧皇后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 “儿臣在民间游历时,对各地民间的独特之处兴趣颇丰,便对那种叫‘一炷醉’的毒药多研究了几分。” 暮筠刚说完前半句话,萧皇后差点就要将白眼翻了出来,可等她将话说完,萧皇后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继续说下去。” “一炷醉中有一味药,是源沽谷深谷里特有的毒草桑荆子,此草有一个特点,就是气味独特且难消,极易附着到织物、器皿之上。”少女在说及毒草之时,一向清淡的语气,竟带了一丝飞扬的神采。 “所以,你识得那个气味?”萧皇后的身体前倾,一脸期待地等待着暮筠的回答。奇快妏敩 暮筠抬眸,对着萧皇后一字一顿道:“也识得,也不识得,且看母后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皇后立刻被气得脸色铁青,“你你你,你竟然敢要挟本宫?” 萧皇后觉得这个云岚公主实在是不可思议,从之前的言谈中,虽然能看出她有些小聪明,不过也只是觉得她自负跋扈而已,可哪成想,这个臭丫头现在竟敢明目张胆地开始要挟她! 她是刚刚十四岁吗?依她这深有城府的性子,说她在朝堂后宫摸爬滚打四十年都不为过! 难道她,多智而近妖?思及此,萧皇后后背吓得冷汗淋漓。 少女淡然的声音又幽幽响起,“母后可想好了,若是儿臣出手相助,可以为萧三公子平反,萧家借此恢复往日的名誉和朝堂上的地位,还能找到操纵此事的幕后黑手,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 “那你想要本宫答应你什么?”萧皇后的声调不可遏制地升高起来。此刻的她仿佛是一条被打了七寸的蛇,要害被眼前这少女拿捏地死死的,连回绝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萧皇后那张寡淡无比的脸气得通红,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盯着眼前的少女,那仿佛要吃人的气势,似是要将少女立刻一口吞掉。 只见少女微微蹙起了眉头,用白玉般的食指颇为苦恼地挠了挠额头,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儿臣暂时还没想好,先欠着吧!” 萧皇后简直要被她气得原地晕倒,她抬了抬手,才想起身边的宫侍已经全部不在身边。如此,她只能自己强撑着椅子扶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行,本宫答应你,只要你的要求在合理范围,本宫同意与你做这笔交易。” “谢母后!”暮筠嫣然一笑,轻快地说道,“只不过,这两日儿臣忙册封大典,后日才有时间出宫调查此事,另外,有些事儿臣不方便出面,母后需安排一位对萧家熟悉的得力人手给我,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 萧皇后还能说些什么,她左手撑着额角,右手颇为无力地一挥,“退下吧。” 暮筠笑意盈盈地扭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她回头道,“对了母后,徐嬷嬷还有那两个小宫女,等她们禁闭时间到了就还给您。” 萧皇后连头都不抬,依旧轻手一挥,“知道了,你走吧。” “母后,明日大典上见!” 萧皇后心中暗道:最好永不相见! ------ 华灯初上,夜幕低垂。上京城,文宜巷。 文弱书生秦溪瘫坐在主屋前的台阶上,托着腮帮子望着院子里的下人们跑东跑西地收拾东西,立在他的身侧的,是百无聊赖只能用啄羽毛玩的阿呆。 他以为他来了上京城,一方面是为暮筠提供一个结实的后盾,在她遇到急事时可以搭把手,另一方面是来此苦学进修,在文化昌盛的上京城里成就他的远大志向。 可哪成想,一入了上京城,他竟成了奴仆成堆的纨绔少爷了! 热心肠的曹公公将秦溪的宅子买在自己私宅的旁边,美其名曰是为了方便照顾他,不负秦老对他的嘱托。曹公公又称,他反正一个月最多也就只有三日才能在家,便将自己府中的下人全部交由秦溪使唤,这也就造成了现在这幅十名小厮服侍他一个人的场面。 而且曹公公又依暮筠的吩咐,将秦溪的衣食住行打点地妥妥帖帖,就连那种绣着银线的锦袍,曹公公都为他准备了十来件。 文宜巷离皇宫不远,因此地界颇为昂贵,就他现在住得这个小宅子,光房契都要一千银,更别提曹公公置办的那些红木家具了。秦溪生长在富裕的秦家,从小到大虽然没受过穷苦之罪,但骨子里却异常节俭,用秦远吐槽他的话来说,他不应该叫秦溪,而是应该改名叫“秦小抠”。 面对曹公公的大肆挥霍,秦溪曾好言相劝:“曹叔,我就一个人住而已,不必买这么贵重的家什了吧。” 曹公公正色道:“二公子,你要时刻秉记,你是云岚公主的哥哥,华丽雅致的宅子,高端大气的家具,你,值得拥有!” 一提及自己那成了公主的妹妹,秦溪便也无力反驳,只好默默承受着违背他节俭本性的无度挥霍。 上京城真是,浮华迷人眼啊! 正当秦溪直抒胸臆之时,身旁的阿呆突然警觉地直立起,灵活的小脑袋瓜好奇地左右转动,倏地,它展翅飞起,眨眼的功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65章 册封大典(上) 清韵殿,暮筠站在窗前,嘟着丰润的小嘴,用力地吹出了一个尖锐的口哨声。 虽然此前暮筠在阿呆面前已经演示过许多次,但真正实施用口哨召唤它,今天还算是第一次。 暮筠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微微凝眉,不知道阿呆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唤。曹公公说秦溪的宅子离皇宫不远,阿呆耳聪目明,应该能听得到吧。 不过须臾,清韵殿四合的宅子上空,星光点缀的夜幕中突然出现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似流星般在朝着暮筠迅速下坠。暮筠的唇角微微勾起,手背上的玄金兴奋地举着大螯来回摇摆。 下一秒,一直展翅的纯白大鸟扑棱的翅膀出现在暮筠的对面。暮筠甫一开窗,阿呆就迫不及待地蹦到她面前,圆溜溜的小脑袋瓜在暮筠的下巴上蹭啊蹭,趁着暮筠没注意,一脚将爬到暮筠手臂上想要争宠的玄金踢飞在地。 “啁啁!” “嗯,我也想你,又长大不少啊,翅膀一张,都快赶上一人长。” “啁啁啁!” “饿了?巧遇,上鹿肉!” 片刻之后,巧遇一脸嫌弃地端着一盘血淋淋的生鹿肉放到阿呆面前。她为了这盘生鹿肉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一下午就光蹲守在御膳房了。 她向掌管御膳房的太监磨破了嘴皮子,也得不到他的首肯,最后只好称她家公主要在院中亲自烤肉,如有意见就去找御前太监曹公公投诉,话都说到这份上,最终她才得以在众人异样的注视下,端着一大盘生肉仓皇逃脱。 阿呆的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瞬间泛着金光,一头扎在面前的珍飨中大快朵颐。野外需要自己动手的自助餐吃久了,这种不费功夫就能得来的美味实在是太难能可贵。 不过阿呆向来不是吃独食的,它一边吃着,一边用爪子抠了抠胸前厚厚的羽毛,霎时有数条叫不出名字的虫子簌簌落下,原本还在生闷气的玄金立刻兴奋不已,快速爬到阿呆身边狂吃狂吃起来。 一旁的巧遇端着下巴若有所思,“殿下,我怎么觉得,你的俩宠那吃相,好像都随了你?” 暮筠冲着巧遇扫射了好几个眼刀子,她从桌案上拿出了两张纸,一张是写给秦茂典的家书,主要是向他们报平安,让他们不必过分惦记自己,另一张,则是写给秦溪的。 她知晓书呆子二哥虽带了一马车的书随他一同来了上京城,但因着求学的书院还没有着落,他此刻的心中肯定是焦急万分,所以写这封信,主要是为了让他稍安勿躁,承诺不日之后,她定会为他找一个令他心满意足的书院。 半晌之后,暮筠见阿呆吃得盘光碗净,便用事先准备的两个细小铜管将信纸装好,分别绑在阿呆的左右腿上。 “阿呆,左腿的是送到宁兴县外祖手上,右腿的是送给二哥秦溪,别记错,等你回来给你吃香香的肉肉。” “啁啁。” “乖乖,回去吧,一会有人发现就不好了。” “啁。” “我也舍不得你,注意安全。” 阿呆蹭了蹭暮筠的脸,依依不舍地挥着翅膀和暮筠道别。 硕大的翅膀一挥,殿内的幔帐霎时都飘了起来,书案上打开的书籍刷刷地翻着,一叠叠空白的纸张被吹得满屋乱飞。许是到了换羽季,阿呆一动,轻羽乱扬,原本整洁光亮的大殿,瞬间被阿呆搞成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 油灯已然被阿呆扇灭,黑暗中,满脸黑线的暮筠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她玉手轻挥,“走吧。” “呖!” 巨大的翅膀展翅翱翔,将清韵殿的黑暗一并带走。巧遇重新点燃了屋内的光亮,暮筠望着整屋的满目疮痍,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 六月初八,宜祭祀、祈福、迁宅、纳财,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只不过,一场急雨过后,原本爽利的天气猝不及防地变得炎热起来,令正在给暮筠梳头的巧遇频频叹气。 “这么热的天,还要穿这么厚重的华丽朝服,真是难为我家殿下了。” 暮筠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顶着烈日站一个时辰而已,可以忍受。” 话虽这么说,其实暮筠心里也犯怵,想想那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的隆重又繁缛的册封礼,她忍不住道:“那些手钏手镯不必戴那么多,沉死了。” “是,殿下。” 柔和的朝阳透过镜前的雕花木窗,温柔地洒在梳着高髻的少女头上,将一头乌发镀上一层耀眼的金纱。那华丽庄重的凤冠虽尚未佩戴,镜中的少女的姿容已然华贵非凡。 往下看,少女肌肤嫩白若凝脂,柳眉凤眸,朱唇皓齿,小巧的耳垂上挂着金镶红宝石耳坠,为俏丽的脸颊添了几分贵气。 见头梳得差不多,暮筠起身而立,身边的一众宫侍们开始为她穿戴繁复无比的朝服。丝质金织云蛟纹的朝服是庄重的深青色,赤红色的衣带在腰间盈盈一系,窈窕的身段立显无疑。两组御赐的玉佩挂在腰间,珩、瑀、玉花、冲牙,皆饰描着象征公主身份的金蛟纹。最后,将镶金饰玉的玉带紧紧扣上,少女挺拔如玉的身姿更加端方万千。 “好啦,就差凤冠啦!”巧遇揭下连翘端着的呈盘上的红绸,一顶华丽炫目的黄金凤冠立刻展现在大家面前。 清韵殿内的宫女年纪皆小,未曾见识过皇室庄重的册封朝拜,更没亲眼见过在大朔只有尊贵的皇室女才能佩戴的精美奢华的凤冠。 黄金凤冠上的双凤口衔珍珠串饰,凤身用珍稀的翠羽点缀,姿态生动,色泽艳丽,冠上的花钿上镶嵌着无数的珍珠、珊瑚和红蓝宝石,翠凤、珠光宝气交相辉映、富丽堂皇。 殿内的每个人都难掩讶然之色,这凤冠,着实也太美了吧! 暮筠又坐回镜前,巧遇轻轻地将凤冠为她戴上,冠一入头,仿佛与少女华贵天成的姿容浑然一体,那一瞬间,整间清韵殿都洋溢起一片瑰丽夺目之色。 芳菲美人配奢华凤冠,端的是国色天香、至尊至贵、多姿多娇。 第66章 册封大典(下) “公主殿下,仪仗准备好了,咱得抓紧点时间,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曹公公人未到语先至。甫一进门,他那见惯大场面的眼神中难掩惊艳之色。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所谓倾国倾城,也许就是眼前少女这般样子。 “好了曹公公,出发吧!”暮筠昂首挺胸,玉手轻抬,曹公公躬身立刻迎上,清韵殿的宫女们按曹公公的吩咐低眉顺眼地侍奉左右。 太和殿的广场前,充当册封仪正副使的礼部侍郎、翰林学士已早早等候,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均穿着隆重的朝服,分列在广场两侧肃然观礼。. 广场的中央,是由礼部预设的节案,前设香案,左设册案,设乐于仪门内,设仪卫于庭前。 暮筠的仪仗到太和殿仪门外停下,她由巧遇扶着下了步辇,仪态万方地站在一旁,静候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出场。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行礼叩拜。 “众爱卿平身。” “谢主隆恩!” 平仁帝和萧皇后座位在香案后的高台上,平仁帝身着明黄色九龙朝袍,天子的气势不怒自威,他刚一落座,那睥睨天下的凌人气势让台下的众人抖了三抖。萧皇后的朝袍形制和暮筠的类似,只不过她的玉带更加华丽,深青色的袍底上绣着的是象征一国之母的凤凰。 曹公公立于平仁帝身侧,他手持册封诏书,在将册封云岚公主的圣旨念了一遍后,立于香案东侧的正使示意礼乐声起。 伴着庄重肃穆的礼乐声,在众人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女款款从仪门外走来。 暮筠入宫不过短短数日,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无几。此刻广场上的每个人都被正午的烈日晒得昏头昏脑,但因着对这个传闻中在民间长大的皇女的好奇,大家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朝广场中央看去。 少女的脚步稳而不乱,一步一步,轻盈却又庄重。她的下巴微抬,眉目间满是波澜不惊,纵然很多人因距离较远看不清她的样貌,但此刻均着实为她那端庄大气的仪态震惊不已。雍容的朝服和奢华的凤冠,仿佛就似长在少女身上一般浑然一体,众人纷纷感慨,果然是天子的血脉,长在民间又如何,从少女走的这短短几步来看,她的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天潢贵胄的矜贵之气。 移步至拜位时,平仁帝与萧皇后升座,暮筠在乐曲声中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毕乐止,暮筠起身,行至香案前继续跪下。在使者将公主金册与金印授予于她后,恼人的乐声又起,暮筠退于拜位,又重复了一遍拜礼后,礼乐声终于才停了下来。 平仁帝心满意足地降座,微微勾起的唇角,昭显着他对这个女儿的满意。一旁的萧皇后落座后,虽然心中不爽利,但面上依旧仪态万千。 这丫头,原来是胸有成竹,怪不得不把教导礼仪的徐嬷嬷放在眼里。 至此,册封云岚公主的礼仪终于结束,暮筠心中暗自长舒一口气,再不结束,她这厚重的朝服都该湿透了。 拜位的位置离列位的武官很近,他们风吹日晒惯了,即便此刻艳阳高照,气温陡升,但仍然打消不了他们一窥云岚公主之姿的热情。 帝后的仪仗缓缓离开,一直噤声的众人终于可以小声谈论。 暮筠依据古例,只能在目送帝后离开后方可起身离殿,此刻的她虽然还跪着,但心情着实是轻松又愉悦。从始至终肃然的表情,也随着心境的变化,已然恢复了少女特有的娇态。 她可不知,从现在开始,她的惊艳之色已经在整个上京城宣扬开来,无数人为她今日这艳绝天阳宫的出场竞相折腰。一时间,上京城的街头巷尾,相传的全是这位来自民间,却有倾国倾城之姿的云岚公主。 “传言果然不假,我那宫里做事的亲戚说,最近皇宫中都盛传云岚公主貌美绝伦,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五大三粗的都尉像个市井妇人一般,对身旁的侍卫统领说道。 侍卫统领嗤道:“公主天潢贵胄,高不可及,岂容你等粗人在此置喙!” 都尉愤然道:“公主尚未婚配,人人都有争当驸马的机会,况且我只是感慨公主的美貌,你可真是上纲上线!” 越想越气,都尉捅了捅另外一侧的人,“程将军,你评评理,我赞叹下公主的超凡的姿色有错吗?美人不就是应该被众人推崇的吗?” 见程将军没动静,都尉转头一看,只见程将军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拜位上的云岚公主,都尉轻笑,“程将军?口水该擦了。” 程致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冷冷地扫了都尉一眼,“言多必失,话多必寡,王都尉,自重。” 王都尉感觉自己被噎了一噎,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无处释放。 一旁的侍卫统领得逞一笑,“叫你多嘴!” “你你你,晚上酒桌上见真章!” 平仁帝与萧皇后已经走出众人的视线,程致抬眼看去,云岚公主已经被侍女扶着起身。她同侍女的关系似乎很好,起身后对着侍女嫣然一笑,一双明眸笑得眉眼弯弯,比此刻的艳阳还要光彩夺目。 华丽繁重的凤冠下,那张明媚天成的俏脸显得美艳动人。这张令人难忘的脸,一眼明丽,一眼娇媚,再看一眼,就令人沉沦。此刻的程致已心无其他,只想陷在她那双潋滟的明眸中再也不爬出来。 云岚公主缓缓朝仪门走去,宗亲百官也渐渐散去。眼前那道正青色的倩影越来越小,程致回了回神,向身旁的同僚们告辞出宫。 皇室宗亲席上,对刚刚的册封礼的讨论热度依旧不减。 “母妃,刚刚那个就是我那个来自民间的皇姐?”虎头虎脑的五皇子暮弘彦双眼闪着异彩,兴奋地朝德妃问道。 第67章 非得让她出糗不可 德妃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话都还说不好的乖巧女童,“没错,那位就是你的大皇姐。” 暮弘彦开心地拍着手,“太好喽,我多了一位皇姐喽,还是个大美人呢!” 一旁的淑妃淡淡地瞥了德妃一眼,没有和她多做言语,只是伸手牵起女儿的手想要离开。 一旁的少女纹丝不动,淑妃不解道:“音音?怎么了?” 此刻暮音音的脸正憋得通红,淑妃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去,只见她一直盯着对面武官席目不转睛。 淑妃恍然大悟,“程大将军都快要离开了,你若有话,去找他便是。” 暮音音一跺脚,将头扭了过来,“不去了,母妃,咱回吧。” 淑妃莫名其妙,不过,她这个女儿向来娇纵,女孩子家的小心性一直在她身上展露无遗,此刻闹别扭发脾气,肯定又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惹到了她,这种情况,她都习以为常了。 淑妃可不知,身侧的女儿此刻已经把刚刚在太和殿上出风头的云岚公主记恨上了,谁叫她的心上人一直死死地盯着人家,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呵,一个在民间长大的女子,她也配和自己争高下?今晚宫宴上非得让她出糗不可! 临走前,暮音音趁德妃没注意,伸出脚尖绊了小胖墩暮弘彦一脚,好在暮弘彦底盘稳,稍微趔趄了一下就稳住了双脚。 暮弘彦怒道:“皇姐,你做什么?” 暮音音面不改色,“你吼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暮弘彦哼了一声,撅着小嘴跑着去追已经离他十步远的德妃,“母妃,妹妹,等等我!” 暮音音望着小圆球奔跑的背影,心中冷哼,美人皇姐,呵呵,披个华丽的外壳就以为自己成凤凰了,骨子里就是一个土包子!奇快妏敩 与此同时,被骂成土包子的暮筠只着轻薄的中衣,正瘫坐在清韵殿的软榻上吐着热气,身旁的连翘举着大大的蒲扇正给她用力地扇着风,那场面,颇为滑稽。 巧遇端来一杯凉茶,“殿下,来解解渴。” 暮筠接过茶盏咕咚咕咚一口灌下,册封典礼也就持续一个时辰而已,但她的嗓子都快热得冒烟儿了。凉茶下肚,周身沁爽,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也去休息,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巧遇兴奋道:“晚上要跟谁干仗?” 暮筠连白眼都懒得给她一个,“晚上父皇还要举行宫宴,美其名曰是将我介绍给大家。” 实则是找个机会拉进君臣关系而已,顺便,再一展帝王仁慈之姿,给这赐赐婚,给那赏赏银。 巧遇叹气道:“难道还要穿朝服戴凤冠吗?” 暮筠道:“不必,常服即可,连翘,你在宫中时间久一些,去和巧遇帮我挑件适合宫宴穿的衣服。” “是,殿下。” 就在此时,曹公公手下的小太监带来了口信,果然说的就是平仁帝举办晚宴之事。另外,小太监还端来一盘珠光宝气的珠翠钗环,说是平仁帝对她今日表现的赏赐。 暮筠当然笑纳,挑选了一整套的金累丝珍珠芙蓉头面,让巧遇今晚就戴在她头上,作为女儿对父亲宠爱的最大回报。 曹公公的手下离开不过须臾,萧皇后也差人来了清韵殿。萧皇后的小太监带来的是一件颜色艳丽的橘黄色绫锦裙,说是为她晚宴准备的礼服。 暮筠嗤笑,果然又是这一招。平仁帝的宠妃丽嫔颇为喜好艳丽夺目的橘黄色,尤其出席人多的宴席,她肯定又穿着她那件招摇的橙光闪闪的战袍。暮筠不解,为何她的志向,是要成为宴席上最耀眼的那颗橘子树。 丽嫔将自己的宠妃身份拿捏地颇为有腔有调,上一世时,当她瞧见宴会上有人和她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便当即甩脸子表示不悦,频频用带刺的言语刺激暮筠,导致暮筠那顿饭吃得食不下咽,如鲠在喉。加之平仁帝又突然将她赐婚给了那个恶心的男人,所以她对那一个噩梦般的晚宴至今记忆犹新。 连翘拿着这件橘黄色的锦裙面露难色,“殿下,这颜色实在是......” 暮筠满不在乎地道:“放在箱子底吧,颜色俗气款式老陈,我是不会穿的。” 这时,巧遇端着一件红色的锦裙走了过来,“殿下您看,这件裙子怎么样?” 暮筠唇角微微扬起,在女人圈里混多了,巧遇果然审美在线。 第68章 又一波赏赐 紫衣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起身行礼,“殿下,此处无人,您、您是要在这坐吗?” 暮筠微微一笑,“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殿下请坐。”紫衣少女立刻让出离暮筠近的位置,见暮筠淡然地坐下,她便忐忑地落坐在暮筠的身侧。 天哪天哪,传闻中的云岚公主坐到她身边啦! “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少女脸色微红,天哪天哪,云岚公主说话的声音也这么好听,果然人美声甜! “臣、臣女高凝心,是宰相高维幺女,今年十四,平日就喜欢在家吟诗作画,没、没什么其他爱好了。” 暮筠捂脸低笑,“只是想和高姑娘交个朋友,咱俩又不是来相看,高姑娘不必紧张。” 高凝心圆润的小脸更红了,“哦哦,对。啊?公主要和我交朋友?” 暮筠挑眉一笑,“对呀,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眼看着高凝心的脸越埋越低,暮筠将面前桌上的梅花酥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吃些点心吧。” “嗯嗯嗯,梅花酥我最喜欢了,谢殿下。” 暮筠唇角微勾,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眼前这丫头在局促乖巧的外表下,内里会是一个怎样跳脱的性子。上一世,她们两人之所以会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全是因为个性实在太投缘了。 只不过,暮筠笑得弯弯的眉眼突然闪过一丝落寞,大抵是连累她了,因为自己的生日宴,她才死得如此凄惨。 高凝心见暮筠的神情忽然变化了几分,眼上不免布上一抹疑惑。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曹公公的一道高亢的通传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换了常服的平仁帝风度翩翩,他手摇着墨玉骨扇,原本空白的扇面上,现在一面绘的是典雅的梅竹图,一面是笔法苍劲的题字。玉扇一挥,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帝王,倒是添了几分风华俊雅之感。 女眷席上的嫔妃们瞬间都直了眼,一个个的跪没跪相,自顾自地开始搔首弄姿,就差把“今晚宠幸我”五个大字贴在脸上了。 萧皇后轻笑,脸上全是正宫娘娘该有的端方威仪,她的视线淡然地扫了女眷席一眼,当落到一袭红衣的暮筠身上时,唇角不自觉地扯了扯。 那丫头,连她赏赐的衣服竟敢不穿,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 平仁帝落座在高位后,笑着让众人平身,见各自回座后,他道:“朕最近心情甚佳,先是爱女云岚公主成功加封,明珠回归,乃天下之喜。后又听闻今年的官学校验再创佳绩,大朔崇文重教,世家子弟有上进之才,该赏该赏。” 平仁帝的话刚说出口,萧皇后和萧江的脸色立刻变得姹紫嫣红。众人皆知,同为世家子弟的萧家老三此刻还在大理寺关押着,与平仁帝欲赏赐的官学魁首一对比,萧家的脸面实在不知如何搁置。 “朕的云岚公主呢?” “儿臣在。”身着潋滟红衣的云岚公主走到大殿中央,向高位的平仁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平仁帝的唇角立刻满意地扬起,不愧是他的女儿,姿容出众地连绚丽夺目的大红色都能压得住。 少女那优雅中又不失俏丽的百合髻上,插着平仁帝上午赏赐给她的整套金累丝珍珠芙蓉头面,芙蓉簪配芙蓉面,加之绣着牡丹的大红宫袍,令清华与浓艳,两种完全不可能混为一谈的极致,在少女身上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秀身玉立在殿中的云岚公主身上,只见她如云乌黑的鬓发下,那双媚眼如丝的澄澈明眸,是不一般的晶莹纯粹,让人忍不住仔细探究,却又不敢过分逼视。 曹公公捧着长长的布帛念着平仁帝对云岚的赏赐。云岚公主的册封圣旨上的金银良田已然让皇室宗亲们嫉妒地眼红,平仁帝故而仅追赏了些珍宝首饰,绫罗绸缎。暮筠心中暗叹,自己的父皇还是不够了解她,接二连三的赏赐,都是她不甚在意的金银珠宝,有这银子,倒不如都换成杀伐利器、稀有毒草之类的东西。 曹公公宣读完毕后,云岚公主身姿轻盈地翩翩伏地而跪,“谢父皇恩典!” 女眷上,芊柔公主暮音音紧紧地捏着桌案下的帕子,那件孔雀羽镶兔毛披风,是前年北相国的进贡之物,她曾在父皇面前多次展现自己对那件披风的喜爱,可平仁帝却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她只能安慰自己孔雀羽实在太过珍贵,如若单单赏赐给她,会导致其他后宫贵人们的妒忌,可今天这情况是怎么回事?一个低贱民女生下来的女儿,能配得上那件珍贵罕见的披风? 妒忌的酸水涌入心头,暮音音的眼神流转到对面的男眷席,不出意外,虽然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该死的云岚身上,但不同于其他人赞叹、惊奇的眼神,程致那专注的眸光中,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倾慕。这种眼神,也就只有她这种心思敏感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暮筠谢恩后归席而坐,尽管她尽量忽视,但众人灼灼的视线依旧很让她不舒服,尤其那道来自对面的狗男人令人作呕的眼神,想让她不在意都难。 “高姑娘,咱们换个位置可以吗?” 高凝心表情懵懵的,煞是可爱,“哦哦,好,殿下要求,当然可以。” 高凝心原本位置的前面,立着几名高高的仪卫,他们在大殿角落里如松如柏地一立,恰巧能挡住那个狗男人的脸。 男眷席上,程致在宫侍上茶点时暂且收回了视线,他低头喝了口茶后,在抬眼时,对面之人已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程致冷漠地捅了捅身侧的程前。 “怎么了大哥?”程前不解。 “跟我换个位置。”程致冷淡道。 “不要,我还要看对面的美人公主呢,换到你那边我就看不见了!”程前笑呵呵地塞一口点心放在嘴里,嗯,是他喜欢的枣泥糕,又香又甜,软糯可口。 可嚼着嚼着,原本甜滋滋的糕点却愈发苦涩。 第69章 皇姐也要参加比试呦 陡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大哥程致那张异常阴鸷的脸。 “好好好,我换我换。”程前立刻认怂。 听到后面的动静,坐在前排的程太尉回头给了自己俩儿子一记警告的眼神。 “你俩给我老实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程太尉责备完,又深深地看了程致一眼,“一会你见机行事。” 程致低眉颔首,神情晦暗,“是,父亲。” 这时,平仁帝那洪厚的嗓音又幽幽响起,“贤思馆的魁首来了吧?” 永安候世子陆越泽即刻出列,“微臣在。” 平仁帝面露喜色,“哦?陆世子竟是贤思馆今年的魁首?不错不错,虎父无犬子,永安候竟有个文武双全的儿子,赏!” 陆越泽立刻跪地行礼,“谢陛下隆恩!” 待曹公公念完对陆世子的赏赐,平仁帝笑眯眯地问道:“不同于三年一次的科举,贤思馆每年的魁首可以由朕亲封官职,陆世子,念在你出身武将世家,朕嘉奖你一个奉车都尉之职。” 陆越泽心下一沉,奉车都尉,属实不是一个好官职,自古以来,奉车都尉以皇室外戚为之,是一个连实事都不用干的虚职,只不过,因为他父亲永安候在前面顶着,平仁帝嘉奖他一个从五品的虚职也无可厚非。 陆越泽面不改色,“臣领旨!” 平仁帝面露喜悦,侧头给曹公公了一个眼神。 曹公公立刻领会,浮尘一扫,捏着嗓子大声道:“起宴!” 话音一落,一众宫侍端着精致的菜肴鱼贯涌入宾客席,为殿内的贵人们上菜布菜。 暮筠眼神一亮,有她喜欢的荷包里脊! 旁边的高凝心见在这几秒的功夫,云岚公主已经将她餐盘里的荷包里脊风卷残云,高凝心笑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那盘荷包里脊端了过去,“殿下,我这盘还没动。” 暮筠扒着饭,鼓鼓囊囊的脸颊笑得像只小青蛙,“谢谢。” 对面男眷席,程致失笑摇了摇头,程前见状偏了偏头,“大哥,你看到什么好笑的了?” 程致推了推程前拱向他的大脑袋,“和你没关系,滚。” “大哥别这么凶啊,听父亲说陛下今日可能给你赐婚?” 程致扫了眼女眷席上的暮音音,发现她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程致冷笑,“我改主意了。” “啊?” 程前不明所以地看向程致,程致则低头啜饮着杯中酒不再说话。 这时,女眷席上传来一道娇嗔的女声,“父皇,儿臣觉得不公平!” 众人抬头,只见芊柔公主暮音音挪步到大殿中央,矫揉造作地朝高位上的平仁帝福了一礼。 平仁帝放下酒杯,面色平和地沉声问道:“芊柔觉得,朕何处不公平?” 女眷席上的淑妃内心大呼不妙,这丫头这是要搞什么? 暮音音娇嗔道:“父皇光赏了贤思馆,没有赏赐惟义堂。” 淑妃悬在嗓子眼里的石头终于落地,还好还好,没有提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要求。 上京城中勋贵世家素来要求自家贵女德才兼备,即便家中不注重女子德才培养,他们为了自家女儿将来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世家贵女们都会被送往女子官学读书习字。 因此,国子监除了闻名遐迩的男子官学贤思馆,还有受上京城高门大户追捧的女子官学惟义堂。. 贤思馆,出自“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意在告诫学子们,如果看到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就向他学习,见到没有德行的人就要在内心反省自我的缺点。 惟义堂,出自“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是告诫学子们若想成为品德高尚的人,只遵从“义”,不符合义的承诺,可以不必认真对待;不符合义的事情,坚决不能去做。 贤思惟义,是大朔开国皇帝对大朔子民教化发展的期待。要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差点被蛮横彪悍,胸中只有杀戮的北相人踏平。千年的中原文化底蕴险些随着战争消散于历史长河,好在中原人有勇有谋,赶走了凭着一腔蛮力就妄图抢走他们家园的北相人,将他们驱逐回了荒蛮的苦寒北地。因此,大朔更注重子民的教养,大朔的万千子民,虽然没有北相人高大强壮的体魄,但是他们头脑中,拥有世代传承的文化和大义。 至尊至贵的皇室子女,虽然平日里在皇宫的弘学馆被国子监的大儒们亲自教习,但他们必须与其他世家子弟一同参加贤思馆和惟义堂的官学校验,一是借以检验皇室子女的教习程度,二是用优秀的世家子弟时时鞭策他们,督促他们虽为天潢贵胄,不可狂妄自大,要虚心向优秀的同辈学习。 平仁帝笑道:“女子官学的校验秋季才开始,届时朕赏赐也不迟,芊柔这是性急了啊。” “儿臣身为将来要参加惟义堂校验的学子,此刻想为女子官学惟义堂,争得一个被父皇嘉赏的机会。”暮音音充满渴望地看向平仁帝。 平仁帝饶有兴致地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暮音音道:“在场的诸位贵女均是惟义堂的学子,不如父皇出一道题,获胜者,可以由父皇实现一个心愿如何?” 女眷席上一听这话便热闹了起来,由帝王实现一个心愿,简直是千载难逢。金口玉言,愿望满足不必多说,当真还是一个扬名上京城贵女圈的机会! 平仁帝原本以为,接下来的宫宴上他只要用力维持着他和善的人设即可,没想到,此刻的他,竟被芊柔公主勾起了兴致。平仁帝哈哈一笑,“朕准了,不过,芊柔,你的愿望是什么?” 暮音音娇俏一笑,语气娇滴滴的,“儿臣的愿望,是想要父皇刚刚赏赐给皇姐的那件孔雀羽镶兔毛披风,所以,”暮音音看向女眷席上正淡然吃菜的暮筠,她唇角一勾,眸光中带着明眼可见的挑衅,“皇姐也要参加比试呦!” 第70章 捣乱?一脚踹飞 平仁帝脸色骤冷,“云岚初入皇宫,尚未进弘学馆就学,如何参与你们的比试,而且,孔雀羽镶兔毛披风是朕刚刚赏赐于她,怎么就成你争夺的彩头了!” 帝王一怒,整个大殿的氛围瞬间陷入到了冰冷。看够了暮音音表演的暮筠淡然地放下碗筷,她心中暗喜,平仁帝现在果然是对她有了更多的偏爱,上一世的此情此景,他可一直抱着看戏的态度,不曾为自己多加言语。 女眷席上的淑妃先是急了,“芊柔,不可胡闹!” 暮音音嘟着嘴,刚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见女眷席上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父皇,儿臣可以参与比试!”少女那宛若山中清泉般清凌凌的声线,瞬间就吸引了大殿上所有人的注意。 平仁帝一脸担忧的看向暮筠,“云岚,你当真可以?” 已经缓步到大殿中央的暮筠,淡然地朝高位的平仁帝低头福身一礼,“儿臣可以的,父皇放心。” 发丝垂落,暮筠轻手一捋,眉眼微抬,只见她眉头微蹙,眼眸水润,带着百般无奈。 此时此刻,全场哂然。整个大殿的人,除了暮音音,所有人对眼前事的解读难得达成一致:嚣张跋扈的芊柔公主欲夺走云岚公主刚被赏赐的孔雀羽镶兔毛披风,无辜的云岚公主被芊柔公主赶鸭子上架上场比试,受尽委屈! 见众人指责的视线齐刷刷地聚集在暮音音身上,萧皇后的心情莫名变得舒坦,因为此刻暮音音的脸色,比刚才的她还要斑驳万分。奇快妏敩 “父皇,儿臣......”暮音音刚开口,平仁帝不悦地抬手制止,他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暮筠委屈巴巴的脸,稍加思忖,他出了一道不会太让人为难的题目,“官学校验,无非是礼乐射,御书数,今日宴会甚是热闹,因场地受限,在场的贵女们,不妨为今日宴会题一字,一是向大家展示个人对今日宴会的理解,二是考书法的功底,曹公公,上纸墨。” “是,”曹公公立刻吩咐手下办事,他转身的瞬间,眼神不自主地看向殿中的暮筠,见她也在看他,便朝她挑了下眉,仿佛在用眼神询问:殿下,你行不行? 只见云岚公主唇角微微勾起,曹公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大半。 很快,宫侍们按照参加宴会的贵女人头数,在大殿中央摆好了桌案、蒲团和笔墨纸砚,曹公公则受了平仁帝的指令,站在一旁当起了临时监考官。 暮筠随着众人一并落座,因着她和暮音音身份尊贵,两人的桌案单独放在大殿的最前列,备受众人的瞩目。 “诸位请落笔,限时一柱香。” 随着曹公公的话音落下,殿上的贵女们非但没人动笔,个个都在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想着自己如何能在一众贵女中脱颖而出,为自己身后的家族赢得个好名声。 香烟缭绕,当第一滴香头落下,云岚公主抬手拾起了笔。然而,她刚提一笔,在她身后的一位名叫祁珍的圆润贵女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公公,我的头突然好晕啊......” 说着说着,她往侧边跨了两步,就在众人都疑惑她要作何举动之时,她身子一晃,突然直直地扑向坐在她右前方的云岚公主。 曹公公心下一紧,眼看着祁珍那圆润丰满的身体马上要将暮筠的桌案搅乱,他不自觉地迈着大步快速上前。然而,正当他那刚要伸出手,在堪堪拉住即将摔倒的祁珍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齐声的惊呼。 只见那身着一袭珍珠白色锦裙的贵女祁珍,宛若一个被削了皮的大苹果,被人当做是垃圾一般,毫不留情地踢飞到一旁空地上,她那圆润的身体又骨碌了几下,正巧碰倒了坐在女眷席第一排的淑妃桌案。 “啪嗒!”一声,淑妃桌上的玉质酒壶坠落在地,夹杂酒香的碧色玉片碎落一地,有些小碎片还溅落在身旁的贵人们脚下,瞬间就污了她们的裙角。 “搞什么呀!身上都沾上了酒气!” “啊,地上都是碎片,小心扎人啊!” 身娇肉贵的贵人们啧啧嗔怪,宫侍们纷纷涌入慌张打扫,一时间,女眷席乱作了一团。 萧皇后的眼角盯着淑妃不放,实在不忍错过她的任何一抹不自在的表情。看着看着,她抬起衣袖掩嘴而笑,又来一个姹紫嫣红的人呢! 淑妃顶住众人的视线,故作镇定地将眼前的侄女祁珍扶了起来,“珍儿,你没事吧!” 被淑妃扶起后,滚了一身土,头上还散着酒香的祁珍一时之间表情呆滞。她刚刚做了什么蠢事?当着上京城中最非富即贵的贵人们面前,她被人狠狠地踹飞在地不说,还在地上像个球似的滚了几圈,她今天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半晌,她木然地看向淑妃,带着哭腔道:“姑母,刚有人踹我,呜呜呜......” 淑妃见侄女如此狼狈,心中火气顿生,当她正要开口要为祁珍开口主持公道之时,就见那云岚公主跟个没事人一样,淡然地放下笔,起身福身道:“父皇,儿臣写好了。” 她话一出,全场的视线又转回到了云岚公主身上,原本都处在讶然状态下的贵女们立刻回神,纷纷拾起因为看戏而落下的笔,抓耳挠腮地回想着刚刚她们要落笔的字,这么一闹,心态全然乱了! 心态最乱的当属暮音音了,她那个不成器的表姐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自己丢人了不说,竟然对云岚没造成一点伤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平仁帝见暮筠第一个将字写完后,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曹公公,将云岚的字呈上来。” “是!” 淑妃咬着牙帮祁珍整理仪容,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将刚刚云岚公主那异于常人的举动给抛到脑后,平仁帝连看都不看她这个方向一眼,祁珍被踹的这一脚,当真是白踹了? 平仁帝当然不理会试图搅乱暮筠桌案的祁珍,好在她没有耽误暮筠落笔,要不然,他一定会对那个烂苹果加以重责,至于那一脚,该踹! 他又深深地看了云岚一眼,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真是个练家子。先前他听曹公公说她在宁兴县习过武,他以为她只不过是学一些小打小闹的三脚猫功夫,可刚刚那一脚,明显是功力深厚之人才会有的力道。 第71章 说文解字上升精华,再对父皇来一顿猛夸 暮筠淡然地迎着平仁帝的眼神,她完全不介意被其他人知晓她会些功夫,如此一来,一些手欠的阿猫阿狗们不会再闲来没事来招惹她。 这下子,再有些想找机会挑衅她耐心的人,在动她之前,先得想一想自己能不能承受那一踹。 平仁帝接过曹公公呈上来的字仔细端详,他的眼神先是惊艳,然后又略带不解,随即又大彻大悟地赞许了一句,“好!” 紧接着,其他贵女们也表示自己书写完毕。与暮筠不同,平仁帝对其他人的字只是在曹公公呈上来之时草草的看了两眼,便让他罗列在大殿中央,让全场的宾客予以品鉴。 “鲁大儒,你来与朕一同定夺。” 国子监的院长,大朔知名的文学大儒鲁升荣立即出列,“是,陛下。” “云岚,你先说说,你写的字有何寓意?” 暮筠写的是一个简单的“食”字,她缓步到大殿中央,秀身立于自己的字旁,她面朝着平仁帝,不疾不徐地道:“热闹的宫宴上,自然离不开美味的菜肴饭食。味蕾的满足,能令人心情愉悦,然而,‘食’字的寓意却不止这一浅浅的含义。” 她的视线扫向大殿两旁的宾客席,“‘食’字,还意味着依赖、享用、俸禄、接纳、消亡、蒙蔽,一个‘食’字,关乎百姓民生,关乎国家社稷,关乎做人的根本,关乎百官对官道的参悟。前有‘何不食肉糜?’的警示,后有‘圣君不能食不正谏诤之臣’的告诫,在座的各位,大多数出身上京城的世家大族,很少体会过贫苦百姓‘食不果腹’的痛楚,可是,今日宴席上的菜肴,乃至平日里大家挥霍的食物,均是贫苦百姓辛苦耕种后得来。” “百姓是国之地基,父皇仁政爱民,是历来帝王之典范,善民政策前所未有,百姓拥护爱戴之心空前绝后。父皇食过民间饭,走过民间路,自是能体会民间苦。在座的各位,均是为父皇谏言献策之人,云岚不才,却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典故,高屋建瓴自是可取,深入民生才是真知,”暮筠看向坐着朝中栋梁的男眷席,“云岚年幼言微,只望微言可以入耳。” 说着,暮筠转向平仁帝,面朝着他又福身一礼,“儿臣献丑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有力,她用如沐春风般的和煦语气,说着最令人振聋发聩的话语。 暮筠悠然抬眸,正面对上平仁帝那惊喜与赞叹夹杂的眼神,她心中暗喜,不就是说文解字再加上升华精神吗?再对父皇来一顿猛夸,这有何难? 不过,为何整个大殿一点动静都没有? 暮筠转头,只见身后的众人个个表情迥异,有人钦佩,有人羞愧,有人苦恼,有人嫉恨,当然,表情最难看的当属暮音音了。 高凝心见暮筠看向她,急忙伸出一个赞叹的大拇指,眸光中满是敬佩之意。 其他人暮筠还没来得及多看,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铿锵有力的掌声。暮筠回眸,只见平仁帝笑着鼓起掌,一脸的春风化雨。 “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一个简单的‘食’字,就能解读成如此高深之意!”平仁帝站了起来,用合起的折扇指着台下的一众人,“你们个个不是食俸禄就是食食邑,我问问你们,哪位能站在云岚这样的高度看问题?哪位在挥霍粮食时考虑过百姓苍生?” “陛下息怒!”曹公公上前扶着平仁帝。 “陛下息怒!”台下的众人见圣怒骤升,纷纷下跪磕头以平息帝王的怒火。 暮筠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平仁帝望着齐刷刷跪在他面前的众人,视线重点在那几位身后有庞大世家的官员身上扫了两圈,其中几位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很好,有了萧家一事的警告,再加上今日借着云岚题字的拱火添柴,那些自以为根基深厚的世家家主们,回去是该亲自掂量掂量,他们还有没有那个能力,撑起摇摇欲坠的世家之名! 忘记民之根本,只图享乐浮华,所谓大族世家,终究会变成一片过眼云烟。 只不过,大朔江山是由许多大族支柱来支撑,被虫蛀蚀了的柱子当然可以不要,其他略有擦痕的柱子还是可以继续修复使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厦将倾,安有完卵,支撑云顶的柱子频繁被侵蚀或更换,云顶上的暮家皇室不可能独善其身。. 平仁帝心中轻叹,怪就怪在他的父皇过分依附世家大族,导致他现在任重道远啊! 想起让他能借机发挥的云岚,他立刻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 只见少女眉头微蹙,望着他的眸光中带着一缕忧虑。 平仁帝秒懂云岚的担忧,此时他不可再过度发怒,要不然台下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会将箭头都指向她。 平仁帝玉扇一开,潇洒地坐回身后的龙椅,“都起来吧,谁是第二个呈上字的?” 台下的贵女们个个噤若寒蝉,无人敢主动言语,毕竟有云岚公主的珠玉在前,她们题的那些没什么实意的字,实在无法在平仁帝面前展示。 曹公公见状立刻小声提醒道:“何小姐,您是第二个。” 那位名叫何婉儿的贵女立刻出列,神色紧张地向平仁帝行了个跪拜礼,“臣、臣女何婉儿,家父鸿胪寺少卿何学中。” “平身吧,你写的‘欢’字,有何含义?” “启禀陛下,臣女的‘欢’字出自一首诗,‘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此次是臣女第一次参加宫宴,能亲眼目睹圣颜,亲身参加如此美妙又欢乐的宴会,臣女定会终身难忘。” “字写的不错,退下吧。”平仁帝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曹公公立刻道:“下一个,芊柔公主!” 他这回是有经验了,这种情景,没办法等贵女们主动出列,只好他一一点名了。 第72章 云岚公主当之无愧 暮音音深吸一口气,扬起俏丽的小脸走到平仁帝面前,福身后她学着暮筠那淡然的样子,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写的是“和”字。” “嗯,朕已经看到了,你的来说是,你的字有何寓意?” “今日宫宴,气温和暖,氛围和谐,君臣和洽,心情和悦,琴瑟和鸣,儿臣也祝父皇身体和顺,大朔国百姓和乐!” 暮音音的音调越来越激昂,最后说的的祝福话语,简直响彻整个大殿。可一旁的暮筠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和”字点题,高度够,也拍了平仁帝的马屁,可那“琴瑟和鸣”,似乎用的不太对吧...... 果然,平仁帝似笑非笑地看向暮音音,“芊柔有心了,不过,你回去读书习字时,不要光看成语的表面意思,多理解它们背后的深意和用法。” 暮音音那咧到耳根的嘴角瞬间僵住,“是,父皇。” “下一位,孟小姐!” 之后各位贵女们对自己题字的讲说更没有什么新意,无非就是“享”、“乐”、“欢”等等体现宫宴热闹的字。 “鲁爱卿,以你之见,这二十副字,哪位写的最好啊?” 鲁升荣已经作为名扬大朔的文学大儒,他的笔墨丹青造诣很深,他的师父,是前朝书绘大师蔺元洲的后人,因此他对外一贯宣称自己为“蔺派”的传承人,意在将“蔺派”书绘发扬光大。 鲁大儒已年入花甲,但他身体健朗,鬓发依旧乌黑,乍一看,也就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不过,他虽出身高门,年轻时非得学着古人凿壁借光,以彰显自己读书之刻苦,最终导致他用眼过度,上了岁数后,眼神不太好使。 贵女们的题字是按呈字的顺序,从右往左依次摆放,只不过鲁大儒身列男眷席,便就近从最后呈字人题的字看起。 鲁大儒抚摸着胡子,将眼睛近近地凑到题字面前。一开始他还面无表情地仔细端详,渐渐的,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看到暮筠所写的“食”字,他才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其实,在场上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所有的题字中,除了云岚公主和芊柔公主的字,其他人都是千篇一律的簪花小楷,个个字形清秀柔美,如女子盘发所用簪子上的雕花一般小巧精致。毕竟,能进入惟义堂的贵女们,均是被作为勋贵家族中的大家闺秀来培养,她们拥有同样的惟义堂先生,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世家教育,所以她们的字,除了带着些个人习惯,但大体上对旁人来说实在难以分清优劣。 芊柔公主日常是在皇室弘学馆同皇家子弟们一同被鲁大儒亲自教习,所以她的字略微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不过鲁大儒却没有多看她的“和”字几眼。 已经坐回在女眷席上的暮音音用力捏着手中的帕子,她知晓自己刚刚对字的解说没有暮筠出彩,不过凭着她是鲁大儒的学子身份,鲁大儒应该会高看她题的字几眼,借此,她可以以字的优势拔得头筹。哪成想,那个不知好歹的鲁升荣竟敢将她的字简单略过! 见鲁大儒良久驻足在暮筠的“食”字前,已恢复温柔和善帝王人设的平仁帝笑眯眯地问道:“鲁大儒,有何高见?” 鲁升荣立刻正身拱手道:“回陛下,云岚公主,写得一手好字啊!” 平仁帝挑眉,“如何好?” “云岚公主的楷书,柔中带刚,笔触流畅,落笔如云烟。云岚公主虽为女子,殿下的字却不仅带着超乎一般女子的遒劲,且不失女子簪花的和美,简直将自己的韵味发挥到了极致!”鲁升荣敬佩地看了眼暮筠后,抬头对平仁帝道,“一个简单的‘食’字解说,带着江山社稷的高度,带着天家对百官的期许,这是何等的胸怀天下?大朔得此明珠皇女,乃天下之幸啊!” 暮音音的后槽牙简直都快要被咬碎,一个字而已,至于将她抬得那么高吗? 暮筠那表面宠辱不惊的外表下,实在却是不解,这是上一世将她贬得一文不值的老头子吗? 平仁帝笑着摇晃着玉扇,“依大儒所见,此次比试,云岚公主能摘得魁首吗?” 鲁升荣跪拜在地,“陛下,云岚公主当之无愧!” 平仁帝看向台下的众人,“其他人呢?有何异议大胆提出,事后可别怪朕偏袒自己女儿啊哈哈!” 台下的众人纷纷表示对鲁大儒的赞同之意,作为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权贵官员,此时哪能不懂平仁帝的心意,再说,云岚公主的字确实写得好,对字的解说确实妙,这场比试,她属实是当之无愧。 “好,云岚,那你......” 平仁帝的话没说完,不服气的暮音音又跑到大殿中央俯身跪下,她向来娇嗔的嗓音中带着不同以往的尖利,“父皇!” 平仁帝笑脸依旧,但眼神中难掩不耐烦,“芊柔,又怎么了?” “父皇,官学校验不能光比试书法,要不然、要不然实在难以服众!” 暮音音回头看向坐回女眷席的一众贵女,只见与她交好的那几位贵女,立刻在她的怒视下浅浅点头,略微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呵,所以芊柔,你是要比试琴艺,还是骑术?难道要在大殿上比试射箭?” 暮音音哑然,她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冲动地跑了过来,只不过一看到平仁帝偏爱暮筠的眼神,她的怒火倏地就刺激自己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琴艺,她不擅长,骑马?在这么庄重的场合,她若是提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难堪。. 这时,那道令她生厌的女声又从后方传了出来。 “想必皇妹还是惦记着那件孔雀羽镶兔毛披风,对初来乍到的儿臣不服气也是正常,父皇莫怪。” 暮音音的火气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这话怎么这么不要脸,明明都是父皇的女儿,她有什么立场劝父皇别生自己的气? “皇姐,是本宫在和父皇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插嘴?” 第73章 皇家塑料姐妹花 话音戛然而止,全场的众人全部愣住,芊柔公主真是娇纵跋扈,对长姐说话竟如此无礼。 众人将视线齐齐凝聚到女眷席上的云岚公主身上,心中暗暗对这对皇家塑料姐妹花接下来的推拉撕扯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只见云岚公主眼底水润,委屈巴巴地低声嗫嚅道:“对、对不起,我只不过不想让皇妹不开心,要不然,那件孔雀羽镶兔毛披风送给皇妹如何?” “谁要你的可怜!” “那皇妹你说,武科里你擅长哪个?咱们再比试一番?” “哎呦,你还会武科呢?啧啧,没看出来。” “够了!”平仁帝折扇一合,“芊柔你不要无理取闹,比试大局已定,输了就输了,回去不好好反省自己学术不精,在大殿上老纠缠你皇姐干什么?再无理取闹,你就回自己的殿里禁足抄诗吧!” “父皇,你就是个偏......” 暮音音的话音尚未落下,淑妃立刻惊呼:“芊柔你住嘴!” 众人大呼精彩,刁蛮任性、嚣张跋扈,芊柔公主简直发挥到了极致!接下来会怎么样?平仁帝会将她禁足吗? 然而,在此刻的全场宾客中,却有两人将自己扮演的角色从围观群众里面完美地摘了出去。一位程太尉,他望着暮音音频频叹气摇头,另一位,则是他身后的程大将军。 不管场上你来我往的对话如何发生,程大将军一直遥遥地望着云岚公主。他的眼眸深处愈发深邃,唇角微微勾起,嘴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之意。 云岚公主,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父皇,呜呜呜......”暮音音抹起了眼泪,就她会装委屈,我还会哭呢! 此刻的云岚公主已经抬步轻移到芊柔公主身边,她那不知所措模样,似是一名做错了事惹大人生气的孩童,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安慰她:没事了,快回去玩吧! 云岚公主轻轻地扬了下手,想要安抚身旁的芊柔公主,可一见芊柔狠狠地看向她,她立刻慌张的收回手并背到身后,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让人怜惜。 平仁帝唇角微动,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左右都是他的女儿,纵然有偏爱,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来。 云岚公主似是看到了平仁帝的难处,她轻盈地对平仁帝福了一礼,温柔的声音如春日丝丝绵雨。 “父皇,校验光比试文科确实不公平,但在大殿上射御也不太合适,不妨儿臣单独舞一曲剑法,倘若在场的姐妹们有心挑战,也不妨展示下自身拿手的武技,最终只好麻烦父皇再定夺一次,如此一来,芊柔皇妹心里也会舒坦些。” 众人心中大呼云岚公主这个台阶真是下得精妙,不光解决了平仁帝的为难,还让众人多了一道眼福。 能亲身观赏公主舞剑,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平仁帝眼神一亮,他这个女儿,还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见云岚公主自信满满的样子,平仁帝不再多语,“曹公公!” “是!奴才现在就准备!” 曹公公更是一点也不担心,云岚公主是在哪长大?镖局啊!镖局最不缺的是什么?舞刀弄枪的武师傅啊!从小就耳濡目染的,云岚公主舞剑能差?不可能的! 暮筠也随着小太监的指引,到最近的宫殿里换了一身衣服。宫中没有适合女子穿的简单劲装,只有一件裙摆稍微利落点的紧身锦裙。暮筠叹了口气,拖尾的宫袍她是不能穿了,只好暂且拿这件锦裙凑合凑合吧。 褪去了华丽的宫袍,身着绯红色锦衣的云岚公主仿佛就是天边最艳丽的那抹霞色,她英姿中带着丽色,丽色中夹着难掩的芳菲明媚。 当云岚公主那束紧衣带的窈窕身姿出现在大殿之上,全场的青年才俊们瞬间又直了眼,云岚公主,果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便没有珠钗点缀,仅束一抹马尾的她依旧是国色天香。 “殿下,琴师说‘踏月流云’适合舞剑,您意下如何?”曹公公来暮筠身边问道。 “可。” “这是陛下为您准备的剑,剑身锋利,殿下小心些。” “有劳曹公公了。” 暮筠接过剑后先是掂了一下,剑体轻巧精致,剑柄小巧盈握,倒是很适合女子。 暮筠抬眸给了曹公公一个眼神,曹公公立刻领会。 接着,除了曹公公还位列场地侧方,其他宫侍们纷纷退至大殿的角落等候着差遣。 暮筠秀身立于大殿中央,她眼眸低垂,屏气凝神,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被人护在身后的雨夜,纵然周身暗器齐发,眼前总有一座大山挡在她的眼前。 只是,斯人已不在身侧,只能借着回忆来重塑当晚那动魄惊心的时刻。 高山流水般的琴声响起,暮筠伸出素白玉手,轻盈地拽出紧握在曹公公手中剑鞘里的如翼薄剑。 她的手腕轻轻地旋着,绯红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轻盈,剑光闪闪,追着她那柔软的腰肢,在空中画出一道道流光溢彩般的弧线。剑光闪入她的眸底,那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那宽广如海的后背,正用自己功力高深的剑气逼退一道道飞到他们眼前的暗器。 剑气?暮筠一直没有领悟,她心中暗语,不过是比她大了三岁,那位公子的武技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高深,是天赋吗? 琴声倏地高扬,暮筠轻踩就近的桌案,在众人的引颈瞻望下,她在空中凌空旋了一个圈,轻柔的乌发丝漾在半空中,将她眼前的景象段段割裂。 她看见了正在半眯着眼盯着她的程致,那一刹那,她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手中的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原本柔美悠然的剑法,骤然突有横扫万代千秋之势,在场的人无一不侧目惊叹!奇快妏敩 小小年纪,竟然剑中带气!云岚公主,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她落地的瞬间,悠扬的琴音渐缓,一阵微风吹过,大殿广场旁那颗紫色的玉兰花瓣簌簌落下,伴着优美的音符,随着流动的风姿扬在了暮筠的头顶上空。 第74章 与他生同衾死同椁的人,这辈子只能是她 琴乐突然迸发,暮筠手中的剑越转越快,无数的花瓣随着剑锋卷在空中,空气中四处飘着淡淡的花香。 “好美啊!”女眷席上传来一阵阵惊呼。 “云岚公主更美!”这是高凝心的声音。 暮筠唇角微扬,她不擅长音律,但根据曹公公的表情猜测到琴曲已到尾声,暮筠脚步减缓,她瞅准曹公公所在的方向,在琴曲骤停的那一瞬,将手中的轻剑甩出,“啪嗒”一声,正中曹公公手中的剑鞘。 被手中剑鞘的冲力逼着后退了一步,曹公公的脸色霎时苍白。 他完全没想到,云岚公主舞剑的结尾还需要自己的配合,真是惊吓中带着惊喜。还好还好,刚刚他没有被飞来的剑吓到而妄自左右移动,要不然,他生下来的三条腿,现在就会只剩了一条了。 那一瞬,全场哑然,在听见女眷席上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句“公主殿下英姿飒爽”后,众人纷纷鼓起掌来,就连一直看暮筠不对付的萧皇后,此刻也控制不住为她喝彩。 男眷席上,一向对旁事冷漠淡然的程大将军程致,此刻竟也旁若无人地鼓起掌来。如果说,之前震撼的是云岚公主惊艳于世的美貌,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被她那超乎一般女子的英姿丽色所吸引,更何况,她的身上,还带着最令他沉迷的玩弄人心的小心机...... 和他生同衾,死同椁的人,这辈子只能是她,云岚公主! 高位上的平仁帝的心情更是恍惚,娇娇,我在我们的女儿身上,看到更多和你肖似的影子了,上天不负我...... 曹公公小声提醒:“陛下......” 平仁帝回过神来,立刻坐正轻摇折扇道:“有人要挑战云岚吗?” 纵然暮音音对着相熟的贵女们挤眉弄眼,她们纷纷低头装作视而不见。她们虽然畏于芊柔公主的尊贵身份和跋扈的个性,但刚刚云岚公主的舞剑大家都有目共睹,扪心自问,她们在场的每一位,全部都没有那个能力展示出与云岚公主相媲美的武技。 她的舞剑,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又稳健又潇洒,又柔美又有力量。云岚公主本就是身份高不可及的公主,她们已然不配拥有嫉妒之心,摒弃自身对她美貌的羡慕,她那在殿上轻舞的丽色,着实已让她们心中臣服。 一向低调的小迷妹高凝心站了起来,“云岚公主文武双全,乃我们惟义堂学子们学习的榜样,今日校验的魁首,云岚公主当之无愧!” 其他贵女纷纷附和:“没错,云岚公主当之无愧!” 平仁帝和色轻笑,他挑眉看向脸憋得通红的暮音音,“芊柔,你可还要挑战你皇姐吗?” 暮音音立刻挤出一张略带勉强的笑脸,“皇姐剑法甚优,芊柔身为养在深宫的贤淑闺秀,自是比不过,今日由皇姐摘得魁首,芊柔没有异议。” 暮筠心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都这时候了,还要阴阳怪气。 平仁帝没有搭理暮音音,直接笑着对暮筠道:“云岚,你现在可以说你的愿望了,想要什么?朕帮你实现。” 暮筠佯装犹豫半晌,然后“扑通”一声跪拜在地。 平仁帝立刻道:“云岚,你快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你先起来再说!” 暮筠被一旁的小太监扶了起来后,神色赧然道:“父皇,儿臣不求金银珠宝,只求父皇儿臣一句金口玉言。” 平仁帝皱眉,“你说?” “儿臣知道母亲临终前,曾恳请父皇为儿臣寻一道好姻缘,但儿臣想求父皇违背诺言,放任儿臣自己掌握婚姻一事。”暮筠见平仁帝似乎对自己所提的要求还没反应过味儿来,立刻加了一道情感猛料,“儿臣虽已到将笄之年,但儿臣才回父皇身边,不想过早与父皇疏离......” 整个太和殿立刻又变得一片静默,云岚公主的要求,太过于惊世骇俗了吧?她竟敢要求皇上不要为她的婚姻做主?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要求,未免太离经叛道! “啪!”的一声,平仁帝折扇一合,暮筠心下立刻变得忐忑,不能吧,难道自己之前的努力白费了? 哪成想,下一秒,平仁帝哈哈一笑,“好,朕答应你。本来朕就没打算将你这么快就嫁出去,不过,你的婚姻朕不能插手,这就有点难了。你看上的人,朕也得看得过去才行啊,难道你给朕找个瘸腿瞎眼的驸马回来,朕也要认可?” 原本云岚公主的要求已经在殿上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平仁帝这话一出,众人更加讶然,平仁帝这是,同意了? 暮筠微微一笑,“那必然不会,儿臣一定会找一个世间最优秀的男子作为自己的驸马。” 就像剑法天赋异禀的初公子那样的优秀男人。 自己之前总算是没有枉下功夫,这一世,因为平仁帝对她有了偏爱,终于不再着急将她赐婚嫁出去。 “说到这,朕还有个喜事要宣布。”平仁帝挥了挥手,让暮筠回到自己的座位。 转身的瞬间,暮筠唇角微微牵起,是的,她扭转了乾坤!上一世的同样时刻,平仁帝下了一道赐婚于她和程致的圣旨,圣旨一出,令一直与程致暧昧接触,以为自己才是被赐婚对象的暮音音更是对她恨之入骨。 想来,接下来平仁帝将会宣布程致与暮音音的赐婚吧,这就和她没关系了。 暮筠悠然地坐回座位,开心地与高凝心挑着桌上的点心。 “殿下,这个好吃,豆沙的,可甜了。” “嗯嗯,给我一块,我都饿了。” 小姐妹开心地吃着,高位上的平仁帝继续笑眯着眼道:“程将军!” “微臣在!”程致立刻出列。 “听程太尉说,你年已既冠,却尚未婚配,可有此事?” 女眷席上的暮音音一听此话,立刻变得坐如针毡。程哥哥,这是要求娶她吗? 第75章 冒着罚俸的风险也要拒婚 程致跪着拱手道:“微臣虽已既冠,但因未遇心中所爱,一心想要保家卫国,并无娶亲的心思,请陛下明鉴。” “啪嗒”一声,暮音音手中的茶盏坠落在地。 “芊柔,怎么了?这么不小心?来人!过来收拾!”淑妃紧张地为暮音音擦拭着裙子。 按程太尉的说法,程致和暮音音应该是两情相悦才对,平仁帝原本只想接下话茬顺水推舟,没成想,这程致的回话,竟满是回绝之意。 大朔的公主,岂容他人挑三拣四? 平仁帝脸色立刻变得不悦,“听闻京郊演武场闹事,你的兵伤了四位,马也死了两匹,你身为征战沙场的主将,竟连一个演武场都管不好,你可知错?” 程致立刻额头触地,“微臣知错,演武场一事,属实是微臣监管不严,请陛下责罚!” “好,罚俸半年吧。” “臣,领罪!” 平仁帝不悦地挥了挥手,“退下吧。” “谢陛下圣恩!” 程致后退着回到男眷席。 被程致这么一搞,平仁帝的好心情冷了几分。他继续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抬了抬手,示意歌舞开始。 优美动听的乐声起,随着浓妆艳抹的舞女们依次进场,整个太和殿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男眷席上的男人们此刻的注意力却在看似灰头土脸,实则心情如沐春光的程致身上。刚才陛下似乎是要给他赐婚,看那样子,是被他拒绝了?程大将军果然年轻气盛,不过,哪家姑娘这么惨? 女眷席上,数名贵女们心中暗自庆幸,她们以为刚刚自己的春闺梦将被皇帝对程将军的一纸赐婚而击碎,还好还好,只要程将军没有定亲,她们都还有机会。 前排的程太尉不动声色地与旁边的同僚们推杯换盏,程前用了拱了拱身侧的程致,低声道:“大哥,不是说好今天陛下给你和芊柔公主赐婚吗?你刚刚怎么回事?冒着罚俸的风险也要拒绝?” 程致猛地将杯中酒灌入口中,嗓子立刻被烈酒燃了起来,他的眸光似是冒火,嗓音却是异常低沉:“本将军有看上的人了。” 程前大惊,手中的酒杯差点被他扔了出去,“啊?不会吧,芊柔公主你都看不上,你还能看上谁啊?大哥,你这也太狂了吧,小心父亲晚上回去收拾你!” 程致冷笑,程前那句话确实是说对了,此刻的父亲看似冷静,等回去之后,他那许久不用的鞭子,今晚肯定能派上用场。 不过,那又如何?程致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对面的女眷席。 暮筠面无表情地掰了一块牛舌饼放到口中,咸咸的,和她现在的心情很像。 都说婊子配狗,暮音音和程致这两人,此生真是没婚姻缘? 本想着程致和暮音音今日能被成功赐婚,此后她也少些被两人的纠缠之困,只要一心心破坏程致的谋反计划,完成自己的复仇大计即可,哪成想,自己付出这么多,竟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对,她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起码她和程致终于没有了婚姻牵扯。 思及此,暮筠算是有点心思欣赏起大殿中央香风弥漫的酣歌妙舞。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宫宴上的歌舞水准极高,引得众人争相观望。 青色的水袖迎风舞动间,台下的宾客仿佛置身于林间的碧色溪水旁,水汽氤氲缭绕,让人不由地沉醉其中,心神逐渐变得迷离恍惚。 暮筠抬眸的瞬间,正巧与一双透过氤氲水汽看向她的眼睛相互对视,那一刹那,她虽心头涌入无限的黑暗,但她没有退缩,没有躲闪,只是隐藏了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勇敢地对视了他的眼睛。 四目相撞,对面之人先是一愣,对峙数秒后,他勾唇一笑,朝着她举了举手中的杯盏。 暮筠淡然一笑,冷漠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呵呵,狗男人,脸皮简直比天阳宫的城墙拐角还厚。 趁着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大殿中央,暮筠弯了下腰,顺势将藏在袖中的玄金放了出去,当她神色如常地坐正之后,动作极快的玄金已经办好了事,原道返回后顺着靴子藏回到了暮筠的裙摆里。 当她看见坐在她正前方的丽嫔捏着兰花指,将玄金刚刚碰过的那粒葡萄放入口中后,她便不动声色地低头喝了杯茶,掩饰着忍不住牵起唇角。 “殿下,以后我们还可以见面吗?”一旁的高凝心小心翼翼地问着。. “当然,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呀。”暮筠嫣然一笑。 高凝心立刻喜笑颜开,忍不住又将自己桌案前的瓜果点心分给暮筠。 “殿下,这瓜蛮甜的,给你吃。” “凝心,不用给我啦,我都快撑死啦!” “殿下喜欢,就都给你!” “别......要不然,下次见面,你带给我一本你写的话本如何?” 高凝心瞪大了眼睛,“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写话本?” 暮筠笑得神秘,“我不光知道你写话本,还知道你的话本风靡整个上京城的贵女圈。” 高凝心捂住了嘴,“不、不会吧,我以为我瞒得挺好的啊,不曾有人知晓我写话本的事呀!” 暮筠勾唇一笑,低声道:“我可喜欢你写的《琵琶女与世家子》,在我们宁兴县传得都可火了呢,人人都说话本子的作者石碾子,肯定是个混迹上京城世家圈,热爱文学的纨绔公子哥,谁会想到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高凝心不解地眨巴着大眼睛,“那殿下是怎么知道,石碾子就是我的呢?” 暮筠小头一歪,“天机不可泄露,总之,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旁人,你安心就好。” 高凝心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那就好,要是我老爹知道我写带颜色的话本子,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暮筠用手掩唇,附在高凝心耳侧道:“所以下次,给我带一本新的话本好不好?更露骨的那种。” 高凝心拍了拍胸脯,“殿下放宽心,回去我就把我的新话本再润色一番,包您满意!” “嘻嘻嘻,期待!” 夜色已深,宫宴落下帷幕,人们渐渐散尽,一片繁华落尽。 与高凝心告别之后,暮筠在巧遇和连翘的侍奉下,正要抬步踏上她的布辇,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云岚公主殿下!” 第76章 你长得像我所厌烦的故人 暮筠身体一顿,不动声色地回头,冷漠地望着眼前人对她恭敬的行礼,冷言道:“程将军不必多礼,你有何事?” 程致上前一步,眼睛紧紧地盯着暮筠的脸,似乎要将眼前人所有的细微表情深深刻画在心里,“谢殿下原谅微臣的冒犯,微臣有一事不解,请殿下解惑。” 暮筠挑眉。 程致笑着道,眼眸深处的探究依旧不减,“刚刚殿下舞剑之时,似乎对微臣有所不满,不知微臣做了何事让殿下心生不喜,殿下能否告知微臣,微臣好......” 暮筠抬了抬手,依旧冷漠地道,“程将军多虑了,本宫之前又不曾与你相识,怎会对你不满,只不过,”暮筠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程将军长得肖似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恰巧,那位故人正是我所厌烦的而已。” 说罢,她淡然地转头,“程将军请回吧。”她玉手轻抬,示意侍女扶她上步辇。 “公主殿下......” 已经坐上布辇的云岚公主连头都没回,而是自顾自地与一旁的侍女低声谈笑。 程致望着渐渐拐出殿门的公主步辇摇头失笑,长得像她讨厌的一位故人?得,是他的错! “程致哥哥!” 暮音音红着眼圈跑到程致面前,淑妃则坐在远处的步辇上遥望着自家女儿。 “哦,芊柔公主殿下,你有事吗?”程致立刻变得彬彬有礼。 “程致哥哥,父皇刚刚在殿上想给你赐婚的,你若是说你心仪我,那咱们就顺理成章......” 程致立刻打断了她,“殿下是不是对微臣有所误会?之前的诗会上,你我二人确实相谈甚欢,不过,微臣只将殿下当成温柔解语的好妹妹,未曾有过其他心思。” “程致哥哥,我......”暮音音瞬间满眼含泪。 “殿下,如果此前让你有所误会,是微臣之错,请殿下谅解,微臣告辞!”程致拱手与暮音音告别,然后快步朝着出宫的大门走去,那样子,就像要躲避追着他跑的瘟神一样。 “母妃!”暮音音飙着泪跑回淑妃身边,“你看看他!” 淑妃叹了口气,拉着女儿坐回步辇,“音音啊,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而且母妃向来不同意你与权臣之后有所来往,朝中权谋之事,错综复杂,一旦置身其中就难以抽身,你舅舅都说那个程家就是个不安分的,以后找个家世简单的驸马不更好吗?” “我不要嫁给表哥!不要!”暮音音捂着耳朵用力地摇头。 “好好好,不嫁给表哥,等春闱结束,咱们去找一个身家清白的青年才俊给你做驸马好不好?” “不!我就要嫁给程致哥哥!”暮音音声调愈发尖锐,四周收拾宫宴残局的宫侍们忍不住看向她。 “音音!别胡闹!”淑妃立刻严肃起来,“我看你就是被母妃给惯坏了,刚刚你在大殿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你父皇的面子,已经让他不高兴了,你再这样骄纵下去,他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呜呜呜......母妃你也怪我......呜呜呜......”暮音音趴在淑妃身上埋头痛苦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只不过,”淑妃抱着暮音音好生安抚,眼神闪过一片狠厉,“那个云岚,实在是太张狂了!” 暮音音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就是,好好的一个宫宴,光她出风头了!” “放心,母妃有办法挫挫她的锐气!” “真的?”暮音音声调立刻上扬。 “恩,你等着看好戏吧!” ------ 清韵殿,暮筠瘫躺在窗边的软塌上,巧遇和连翘为她捏着酸涩的小腿。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跟散架了一般,四肢百骸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只想在舒服的床榻上躺上个三天三夜。 “殿下,感觉好点没?今天您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大杀全场!就是舞剑时呀,实在太让人太揪心了,奴婢的心差点都跳出嗓子眼了!”一向寡言少语的连翘此刻化身暮筠的小迷妹,竟罕见地滔滔不绝起来。 “别人看到的都是我家殿下的风光,殊不知,殿下以前练功有多辛苦呢!”巧遇瘪了瘪嘴,手上不停地变化着按摩手法,好让暮筠更舒服些。 “嘶......就是这,疼......”暮筠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今天真是嘚瑟大发了,上午册封,晚上宫宴,她身上那点精力,真是快要被榨干了,甚至一滴不剩。 “好,殿下忍一忍。” “嗯,就这样,舒服多了。” 巧遇看了连翘一眼,连翘立刻领会起身,然后蹲在暮筠的额前,为她轻轻地按摩着太阳穴。 连翘的力道又轻又柔,巧遇的手法又精又准,渐渐的,暮筠那原本紧绷的心神愈发舒散,恍惚间,她仿佛置身在雁城碧波荡漾的西丽湖,悠然地躺在一缕扁舟上,伴着淡淡的微风,在湖面上随波逐流。 缥缈透明的雾气缓缓弥漫开来,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声,恍惚间,仿佛融于一团团迷离的薄雾,光怪陆离的思绪则随着如织如幻的白雾肆意飘荡。 倏地,本是沉寂如镜的湖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洪波涌起,暮筠下意识紧紧地抓着身下竹叶般的小舟,生怕一个巨浪袭来,她那脆弱不堪的小舟会被骤然掀翻。 “叮叮锵锵!” 一阵阵兵器相碰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暮筠心生疑惑,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起身望去,只见眼前出现了一道道骇人的刀光剑影,她用力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试图将薄雾后的模糊场景用力看清。下一秒,她眼前的场景变成了一片清晰的马嘶人吼、碧血冲天,那仿佛是残酷无情的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场面。 战场?暮筠愕然低下头,只见身下的扁舟已然不见,她置身于一片满是残血的荒凉草原。暮筠立刻感觉浑身骤冷,再抬眼,只见满地都是断腿残肢的草原之上,一位将领打扮的男子,正微弓着腰背对着她,似乎在用杵在地上的剑,强撑着自己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身躯。 第77章 见字如晤,望你安好如初 他的盔甲残败不堪,剑上裹着的,满是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垂落在地,激起了夹杂鲜血的灰尘与草屑,扬起了一曲曲悲凉婉转的哀歌。 暮筠心头微颤,她是如此熟悉眼前人宽厚的臂膀,向来立如芝兰玉树的初公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这时,倒在他身后的一位浑身是血的男人突然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他的装扮很是怪异,头上编着不似中原人的辫子,身上穿着皮质棕袍,他手中持着弯刀,黑黢黢的面容凶狠彪悍,被鲜血染红了的瞳眸深处,满是骇人的嗜血杀意。 “小心!”暮筠忍不住叫喊出声。 卓凌初猛地回头,可是为时已晚,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已然插入了卓凌初的胸膛当中。 “啊!不要!”暮筠尖叫出声。 “殿下,殿下!快醒醒,您做噩梦了!”耳畔传来巧遇焦急的声音。 暮筠猛地坐了起来,口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脑海中,初公子刚刚那愕然的回眸,像一把凌厉的锐剑,直直地朝她飞来,插进她的心底,涩涩的疼...... 一道道鲜红的血痕,如同肆意绽放的曼珠沙华,妖冶地盛开在他那俊朗的脸庞,回眸的那一瞬间,她似是在他的眼眸里读出了一丝诧异和欣喜,真实的,仿佛自己就置身在他的眼前。 暮筠捂着如同刀割一般疼痛难忍的胸口,不,刚刚一定仅仅只是一个恐怖的梦境,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啁啁啁啁—” 暮筠睁开眼,眼底全是迷茫的郁色。 又白又大的阿呆从窗边一步一步蹦跶到了她的身上,小脑瓜一凑到她面前,便不停地在她下巴上蹭啊蹭。 “阿呆回来了啊,几天不见,又长大了。”暮筠轻柔地抚摸着阿呆顺滑的羽毛,胸腔里狂跳的心脏逐渐放缓了下来。 “殿下,刚刚您是做噩梦了吗?”巧遇递过来了一杯温水,神情中满是担忧。 暮筠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缓了半晌,她对着巧遇苦笑道:“无碍的,应该是白日太累了吧。” “奴婢还是扶您去床上睡吧,软塌上睡觉还是不舒服,”巧遇放下空茶盏,刚要伸手扶起暮筠,立刻惊奇地道,“殿下,阿呆好像带回了信,您看它那举着小脚邀功般的小样儿。” 暮筠伸手取下阿呆两只小腿上的铜管,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祖父和二哥的回信。 暮筠轻手拍了拍阿呆的小脑袋,“阿呆真棒,有没有贪玩呀,是不是又去你的长峰山老地盘捕猎了一番。” “啁啁!” “我当然最懂你了,”暮筠扭头吩咐道,“巧遇,冰着的鹿肉还有没有,给阿呆拿一块犒劳犒劳它。” 在皇宫住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享尽世人难以想象的富贵荣华。夏可尽情地用冰,冬可肆意地烧炭,岭南的荔枝、江南的丝绸、西北的羊肉、东海的生鲜,想要享用什么,只要父皇开口,她都可以尽情享受的到。 “还给小阿呆留着呢,阿呆,随我来吧!”巧遇招了招手,聪明的阿呆便立刻跟上。 暮筠将信纸一一展开,她先看了秦老爷子给她的回信,信上说家里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担心,镖局最近有个小镖,秦明达领着他的徒弟们去了南方。身边没有了和他斗嘴的自己和二哥,大哥秦远将一门心思扑在练武和学习兵法上,立志要投军创出一番事业。秦茂典还说,待镖局培养出了能接手镖局事物的人手,他会来到上京城陪她和秦溪,到时秦明达找个看家护院的活计,一家人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 暮筠立刻水意盈眶,她现在还不太敢主动提及将家人接来上京城的事,毕竟身边还有那个叛主谋反的程家在,家人们呆在宁兴县,兴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至于二哥,她在保证他能顺利取得个功名的同时,一定会周全地护他安全。 二哥的回信则让暮筠忍俊不禁,曹公公这是把他当亲儿子了吗?竟如此盛情又无微不至的照顾,看来他的书院一事应该尽快安排了,千万不能让曹公公细致入微的照拂蹉跎了他的志气。 第78章 我定会扭转乾坤,圆你美梦 “啁——” 阿呆闭着眼蹭着暮筠的脸颊,似是很不舍与她分别。它是从遥远的草原一路飞过来的,它知道这一别,肯定会有很长时间不能与暮筠相见。 不过,主人的吩咐它必须服从,这是刻在它基因里本能。 暮筠抱着阿呆,在软榻上待了良久。纵是不舍,亦要离别,暮筠将信塞在铜管里,将其在腿上绑好后,轻轻地吻了吻阿呆的头顶,便与它在木窗前挥手告别。 “去吧,注意安全,这次别贪玩了。” “呖!” 巨大的白翅一展,夜空上星星点点的光辉都被它遮盖,再眨眼,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然融于浓浓的夜色中,带着她的思念,奔向了遥远的北方。 她属实不能理解,初公子从大朔去了西昌后,为何会出现在草原上的战场上。阿呆是从草原上出生,那岂不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草原上征战沙场了? 暮筠心中轻叹,这初公子的身份,可真是神秘莫测啊! 虽然没有了睡意,但暮筠还是抵不过困乏,架不住巧遇的强硬,伴着殿外咕咕呱呱的蛙叫声,她最终还是迷迷瞪瞪地睡去了。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浑浑噩噩睡了一夜,阳光洒进清韵殿的那一刹那,暮筠立刻就睁眼醒了。 一抬眼,巧遇正坐在窗前,托着下巴神色忧郁地凝望着窗外石榴树上的朝露。 “咳咳......” 暮筠清了清嗓子,一众宫侍们立刻上前服侍,巧遇转头的瞬间立刻变得喜笑颜开,“殿下醒了,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漱。” “这点事,你安排别人去做,过来,我有话问你。”暮筠坐起身后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巧遇过来和她并排坐。 清韵殿的宫侍们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他们知晓云岚公主对下人们和善有加,从不过分苛责,她尤其看重身边的贴身宫女巧遇,私底下更是以姐妹相待。 不过,他们并不曾对巧遇生过嫉妒之心,毕竟人家是云岚公主从宫外带过来的,长期贴身服侍的情分,是羡慕不来的。而且巧遇其人亦是待人处事圆滑周全,身边的人都对她赞誉有加。 巧遇见其他宫侍们已经退出大殿,便大大咧咧地坐在暮筠身边,“殿下心情不好?是不是需要奴婢当个树洞来倾诉心中苦闷呀!” 暮筠将手搭在巧遇肩膀上,柔声道:“巧遇,你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来跟姐姐说说。” 巧遇的肩膀明显地塌下来了些许,说话中的语气带着一丝哽咽,“殿下,你看出来了呀。” “怎么了?快说说?谁欺负你了?”暮筠紧蹙眉头,语气中带着急切。 巧遇的眸光中闪过一丝落寞,双手扭捏地搓着帕子,“我昨天,在宫宴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暮筠心中恍然,面色依旧镇定,“看见谁了?以前的故人?” 巧遇瘪着嘴点点头,眸光中带着丝丝水意,“嗯,是我以前还是余翩翩时遇到的一位哥哥,昨天他也出现在了宫宴上,不过他应该没有看见我,毕竟我只是在大殿边缘候着,寻常人不会注意到我......” 说着,巧遇的语气愈发苦涩,“我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我曾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相见,没想到,竟......”. 暮筠轻抚着巧遇的额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原来是你的青梅竹马啊,他叫什么名字?他昨日没有看见你,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相见。都怪我,昨日没太关注你,要是早早看出了你的异样,我当场就将他带到你的身边。” “他叫孙炳志,父亲是已故的西州孙刺史,西州的府衙设在雁城,我们从小就是邻居,”巧遇的眼泪盈在眼眶,用力地摇着头,“殿下,我并不想让他见我,能出现在宫宴上,他在朝堂上肯定有了自己的地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余翩翩,哪里能配得上他?” 暮筠拿起巧遇手中捏得皱皱巴巴的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拭着眼泪,“开什么玩笑,我家巧遇貌美如花,这世上,只有配不上你的男子,区区一个孙炳志,想要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还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呢!” 巧遇“噗嗤”一笑,差点喷出来一个鼻涕泡。 暮筠对着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装作一脸嫌弃的样子,“瞧你那样子,多大点事儿啊,至于这么妄自菲薄吗?总之呢,你若是有看上的男人,就大胆地追,更何况那孙炳志还是你的老相好,他若是敢反抗,我就将他绑到你面前。” 巧遇捂着脸笑得肩膀直颤,“我只求殿下行行好,可别把我老相好吓到了。”她的手再次放下时,脸上挂好了平日里春光肆意的微笑,“讲真的,这件事还是看缘分吧,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对了,今天是殿下正式任职云岚公主第一天,一会儿还得去给太后请安呢,咱们快收拾收拾吧!” 看着巧遇笑脸如初,暮筠挥了挥手,“你快去忙乎吧,帮我挑些父皇赏赐的首饰,一会儿又得戴面具出行啦!” 巧遇郑重其事地福了一礼,看似是小姐妹间的日常戏码,但巧遇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向暮筠展示自己感激之情的唯一方法,“遵命!” “快去吧!”暮筠望着巧遇转身忙碌的身影,脸上挂着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巧遇啊,你可知道,你那个孙哥哥,上一世曾为了你,摒弃了内心坚守的信仰,弃明投暗,陷入了程家那一滩浑水而至死无法抽身。而你,为了不成为程致要挟他的棋子,毅然决然地悬梁自缢,一代名扬西州的花魁至此香消玉损,终成那场动乱中最渺小不堪的一堆白骨。 暮筠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炙热的勇毅,巧遇,你放心,有我在,我定会扭转乾坤,圆你一个和青梅竹马双宿双飞的美梦。 第79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今的皇太后,是萧皇后的亲姑母,姑侄两人戮力同心,同仇敌忾,将大朔皇室后宫的大权,牢牢地掌握在了萧氏一脉的手中。奇快妏敩 不同于萧皇后的傻白甜,萧太后可是有真手段的,要不然,她也不会以普通妃子的身份,扶持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当上太子,成功夺得帝位,挤掉上一任皇后,成为了万民敬仰的萧皇太后。 请安的路上,暮筠还是有些怵的。那老婆子可是有着表里如一的冷漠无情,此前萧太后装病不参加她的册封典礼和宫宴,显然就是瞧不上她生于民间长于民间的过往。 不过,暮筠也不想板正萧太后对她的印象就是了,一个深耕于后宫的太后而已,前面有她的父皇给她撑腰,老太婆还能作什么妖。 刚到慈宁宫外,暮筠就见一众妃嫔们,带着自己的未成年子女候在殿外,静候着嬷嬷的通传。 暮筠心中冷笑,妃嫔们也够惨的,每日给萧氏姑侄俩的晨昏定省就够一通忙乎的,这等繁文缛节,她还是尽早抽身比较好。 放眼望去,除了正被两位妃嫔抱着的婴孩,眼下,除了禁足的大皇子暮弘瀚,和长期在殿内静养身子的二皇子暮弘礼,平仁帝的子嗣们全部在这里聚齐了。 平仁帝子嗣不丰,大皇子暮弘瀚是萧皇后所出,二皇子暮弘礼的母亲是萧皇后的陪嫁丫鬟,其早早因病去世,二皇子故而也就被萧皇后寄养在自己的殿内。 三、四皇子是双生子,其母慧妃生产时因难产而亡,拼命诞下的双生子身体孱弱,未过满月亦是双双早幺,母子三人真是名副其实的可怜人。 五皇子暮弘彦为德妃所出,他还有个同胞妹妹暮怡,赐号雅怡公主。再加上芊柔公主暮音音,大朔的公主目前一共就有三位。 算起来,平仁帝目前只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这对于帝王来说,子嗣属实是不多了。据说那邻国西昌,光皇子都有二十多位,要不然民间怎么都传言西昌皇室混乱呢?那么多皇子都争夺一个香饽饽,不乱才怪呢! 无视排在最前面的暮音音扫射她的怨恨的眼神,暮筠悠然地欣赏着慈宁宫外的那棵飘着槐花香的大槐树。 舅母姚氏做的槐花饼可是一绝,鲜嫩的饼子沁着诱人的香气,光闻一闻,就让人的口水直流。 暮筠的右手抚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控制不住咽了下口水。这时,暮筠突感自己的左手出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正被一个小肉团子抓着,手中的不明物体,是一团被攥地不成样的糕饼。 “云岚皇姐,你是不是饿了?我带了块点心,分给你吃。”抓着她手的小肉团子,是肥嘟嘟五皇子暮弘彦的小肉爪。 暮筠笑着蹲下身,视线与暮弘彦那双黑亮的瞳眸平行,她抬手摸了摸暮弘彦的小脑袋,微笑着道:“谢谢你弘彦,你可真贴心。” 说着,暮筠将手中的糕饼一口塞在自己的口中,鼓囊着脸颊咀嚼了起来。 “哎呀,弘彦,你给你皇姐吃了什么呀!”德妃抱着小雅怡公主焦急地跑了过来。 暮筠站起身,向德妃福了一礼,“德妃娘娘,小弘彦怕我饿着,给了我一块糕饼,很香很甜。” 德妃不好意思地道:“云岚真是心善,就他那攥了一宿的点心,你竟还配合他吃了,回去可小心别闹肚子。”说着她还揪起了暮弘彦的耳朵,“下次别瞎给皇姐吃东西,你若是想分享好吃的,就邀请皇姐来咱们怡德宫,懂了没?” 暮弘彦哎呦了一声,然后挣开了德妃的手,立刻正色地对暮筠道:“皇姐,中午来我们怡德宫用午膳可好?” 德妃立刻给自己的儿子抛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暮筠“噗嗤”一笑,眉眼弯弯的,如同月牙一般,“好啊,等请完安,云岚就去怡德宫用午膳。” 暮弘彦立刻原地跳了起来,小肉手还不停地拍着,“好诶好诶,美人皇姐要和我一起用午膳喽!” 暮筠扶额失笑,她这个小皇弟,实在太可爱了! 这时,有位嬷嬷走了过来,她虽对德妃礼数有加,但无意间看向暮筠的眼神,似是带着一丝轻蔑。 “德妃娘娘,太后有请。” “有劳荣嬷嬷了,”德妃看向暮筠,“那云岚,中午记得来怡德宫。” “云岚一定到访。” 前面请安的妃嫔们已经走得差不多,巧遇举着扇子为暮筠遮着阳光,“殿下,难道以后的日子,每天都要这样吗?” 暮筠眉梢微挑,轻声道:“放心吧,这种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巧遇不可思议地看向暮筠,“殿下又有应对方案了?我家殿下真是厉害!对了殿下,今天怎么没见到那招摇的丽嫔啊?难道她凭着自己的宠妃身份,敢不来给太后请安?” 暮筠勾唇一笑,“她可没那个胆量,她不是偷懒,而是不能,估计现在,在自己的宫里哭呢。” 巧遇似懂非懂,她家殿下的身上,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谜团,让人看不清,琢磨不透,但总是会给她意外的惊喜。 总归她家殿下不会吃亏就对了! 日头渐渐大了起来,眼见着来慈宁宫请安的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排在她后面的人都已经快要请完安离开了,最后只剩暮筠和巧遇只身立于殿外。 暴脾气巧遇胸中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一个劲儿地用力给暮筠扇着扇子,“殿下,这皇太后也太针对咱了吧,这明摆的就是在欺负你。” 暮筠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耐烦,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她的身姿依然端方笔挺,烈烈骄阳下的她不见半点燥意,“巧遇,小不忍则乱大谋,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 这刚哪跟哪啊,上一世,她差点被萧氏姑侄俩折磨得蜕了一层皮。 暮筠的语气轻轻柔柔,如同夏日清晨的那一缕凉风,纾解了身边人压抑许久的躁动。 巧遇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只是无奈地跺了一下脚,取出袖中的帕子为暮筠擦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暮筠抬头看了眼高挂在头顶上灼心的烈阳,唇角微微勾起,从袖中拿了一粒小药丸,咀嚼了两下咽了下去。然后下一秒,她双眼一闭,身子一软,朝着巧遇的方向倒了下去。 “殿下!” 第80章 好一个凄惨悲怆的主仆受难场面 再次睁眼时,映入暮筠眼帘的,是慈宁宫那繁复华丽、金碧辉煌的天花板。睁眼的那一瞬间,眼前那散着闪光的贴金彩绘和腾跃的金凤,简直要亮瞎她的双眼。 好在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她赶紧阖上双眼,耳边传来的是一个年迈男人的声音,“公主殿下气虚体弱,身子骨得好生调养才行,这些日子可不能再累着了,要不然会容易落下病根,以她现在这脉象,以后有子嗣都难!” 说话的应该是位好心的老太医,看着她这虚弱的小身板竟差点心疼地落泪。好在她提前准备了让自己脉象虚弱的药丸,要不然,以她这常年爬山砍柴的大体格子,哪能骗的了宫中资深的太医。 太医痛心疾首地继续说着:“刚刚公主许是有些中暑,微臣为公主备些清凉解暑的汤药,还有些调养身体的药物,太后想着等公主醒来以后,要嘱咐她按时服用啊。哎,小小年纪竟如此......” 萧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知道了,刘太医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刘太医临走前,还不忘对着躺在软塌上的暮筠叹了口气。 见刘太医已经走出大殿,萧太后幽幽地对身旁的荣嬷嬷说道:“刚刚有其他人看到云岚晕倒吗?” 荣嬷嬷立刻跪在萧太后面前,绘声绘色地道:“启禀太后娘娘,刚刚云岚公主晕倒时,老奴正在一旁看着她呢,她本来一直站得好好的,精神抖擞的,不知怎的,突然就晕倒了下去,吓得老奴啊,心病差点都犯了。本来啊,慈宁宫外面也没啥外人了,老奴见状就赶紧去扶公主殿下,生怕引得其他人的注意,不过啊,她那个小宫女‘嚎’的一嗓子,恐怕慈宁宫外面的人都能听到喽!” 萧太后抬眼看向跪在门口的巧遇,她的头埋得低低的,看不清什么神态。萧太后冷笑,翘起了长长的护甲,轻轻地划过金丝楠木扶手,引起了身边宫侍们的一阵颤栗。 荣嬷嬷见状,立刻起身抬起了小臂,撑起了萧太后保养得当的手,搀扶着她拾级而下,缓缓走到了巧遇面前。 萧太后俯下身,对着巧遇厉声道:“抬起头来!” 巧遇紧抿着唇角抬头看向萧太后,眸色不卑不亢。 “小贱婢,还敢直视哀家,胆子倒是大的很,哀家的慈宁宫岂容你搅了清净!”萧太后刚要伸手捏起巧遇的下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 萧太后闻声后松开了捏着巧遇下巴的手,转身向暮筠所在的软塌走去,“哟,我那在民间长大的孙女终于醒了啊,粗生粗养的,身子骨倒是娇气的很!” 小脸苍白如纸的暮筠强撑着立起身子,费劲巴力地将腿挪到床沿,作势就要下床朝着萧太后下跪。然而,她那软弱无力的小腿刚一落地,因实在无法支撑她做复杂的跪拜动作,娇弱无骨的小身子又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侧倒在地。 她缓缓抬头,那不见一丝红润的唇角,用力地挤着苦涩的微笑,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虚柔暗哑的字:“云岚,给、给皇祖母请安!” 跪在殿门口的巧遇立刻哭得涕泪横流,“殿下,呜呜呜......” 好一个凄惨悲怆的主仆受难场面! 萧太后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暮筠,她的额角突突直跳,搞什么啊,整得她好像在虐待自己亲孙女似的! 荣嬷嬷适时插了一句嘴:“娘娘,要不要给云岚一杯水喝?” 荣嬷嬷说话不光语态有趣,而且中气十足,她自以为是两个人间说的悄悄话,但十米开外的人都能听得清她说话的内容。 “母后!”平仁帝人未到语先至,萧太后猝然回头,只见平仁穿着明黄朝服大步流星地冲进大殿,一众宫侍立刻俯首参拜。. 萧太后面不改色地立刻迎了上去,“恒儿,下朝了?” 平仁帝扫了眼此刻正侧躺在床脚下,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的暮筠,扭头就对萧太后道:“母后,云岚这是什么情况?” 萧太后的神色立刻闪过一丝不悦,“怎么?一下朝就赶了过来,不是给哀家请安,而是来质问哀家?” 萧太后原本只是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国太后的架子,哪成想,一向以乖儿子形象示人的平仁帝,此刻竟罕见地在她面前展现出了令旁人闻风丧胆的龙威。 平仁帝没有理会萧太后拿腔拿调的架势,而是指着慈宁宫的一众宫侍怒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眼瞎吗?云岚公主躺在地上都没人扶的吗?慈宁宫的奴才是怎么当的!不想在宫里混了都给朕滚!” 宫侍们大惊失色,立刻一拥上前将暮筠扶起,巧遇也趁机撑起酸涩的膝盖,一步一晃地挪到暮筠身边。 “水呢!堂堂一国公主,连杯水竟没人给喝,朕看你们都不知道奴才两字咋写吧,一会通通去领十个板子!” 宫侍们又立刻齐刷刷地为暮筠端茶倒水,将试图帮忙的巧遇都挤到了一旁的犄角旮旯。 “咳咳咳......” 许是喝水喝呛了,暮筠苍白的小脸立刻憋得脸颊通红,平仁帝的心被她的咳嗽声牵得一颤一颤的。 平仁帝大步流星地冲到暮筠面前,推开那群手忙脚乱的宫侍,亲手为暮筠拍着背,“乖,喝水慢点,父皇在这呢,没人欺负你。” “父皇,儿臣没事,刚刚就是有些中暑罢了。”暮筠安抚似的朝平仁帝摆了摆手,生怕他再因自己而迁怒了其他人。 平仁帝立刻就柔了眼神,自己这个懂事心善的女儿哟,自己还受着苦呢,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真是让人心疼。 “乖女儿,刚刚朕碰到刘太医了,他将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告知朕,朕回头派个太医专门照顾你的身体,”见暮筠要推辞,平仁帝立刻肃然道,“朕这些年亏欠你太多,想来当时你出生时你娘难产,你肯定也落下了病根,朕真是太粗心了,哎......” 第81章 父女情深的戏码 暮筠蹙着眉头乖巧地道:“父皇,您不必自责,是儿臣平日太不注意了,以后儿臣肯定关注自己的身体,不再让父皇烦忧。” 平仁帝抚了抚暮筠的额头,神情里满是欣慰,“真是朕的乖女儿。”. 第一次被自己亲儿子忽视了的萧太后呆呆地站在大殿中央,神色怔忡地望着眼前上演的父女情深的戏码,一时间不知接下来她该做何举动。 她是该愤怒、苛责、还是继续上纲上线? 让他的一个十几年都未曾见过的女儿稍微在殿外等了一会儿,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一向孝顺的平仁帝不至于会向她抱怨吧?他平日不是不喜与他的子女亲近的吗? 可事实是,他不就是借着斥责宫侍的名义,在变相地指责她虐待了云岚吗? 他做了这么多反常的举动,竟都是为了那个才回宫没几天的云岚? 来不及想太多,平仁帝已然搀着身娇体弱的暮筠来到了萧太后面前。他对着萧太后正色地道:“母后,儿臣先带云岚回去,慈宁宫的奴才们被赏的板子,曹公公会盯着执行完,云岚的身体母后不必操心,儿臣已让太医院派专人照顾她的起居,母后先歇息吧,儿臣告退。” 平仁帝颔了下首表示礼数,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刻的平仁帝恭顺的外表下,其实强压着对萧太后的怨怒。 一旁的暮筠刚要作势屈膝福身,就被平仁帝拉了回去,“云岚,别闹,你这孱弱的身子,一会又晕倒朕可如何是好?” 萧太后将气得直哆嗦的手背到身后,她咬着后槽牙,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云岚身子虚弱,礼数先免了吧。” 暮筠软软地回道:“谢皇祖母,云岚告退。” 萧太后扭过身子,实在不想再看自己那不孝儿。 “对了母后,云岚最近在殿内调养身子,这段日子不便向您请安,母后见谅。” 萧太后连头都没回,“哀家知晓了,退下吧。” 出了慈宁宫,平仁帝亲自护送云岚回了清韵殿,他见太医院派过来的刘太医已经在清韵殿候着了,便又多询问了几句暮筠的身体情况。 听闻刘太医一再强调他能将云岚的身体调养好,平仁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云岚,朕今日陪你在清韵殿用午膳。”平仁帝站在挂在清韵殿主殿内的《锡山清居图》前,眸光中满是欣赏之色。 “父皇,早上的时候,儿臣答应了德妃和五皇子去怡德殿用膳,儿臣不想失约,要不然,今天中午叫他们一同来清韵殿?要不然儿臣实在愧疚于心。” 平仁帝扭头看向暮筠,“怡德殿的德妃?朕不熟,朕不和他们同桌进食,朕就和云岚一同用膳。” 平仁帝的话一出,暮筠差点再次晕倒。她以前知道平仁帝向来不喜对自己的子嗣有过多的亲近,没想到就连同桌用膳都是他的忌讳,怪不得民间都说帝王家冷漠无情呢。 “那好吧,儿臣差人去告知德妃一声,择日再约吧。” 暮筠受命乖巧地躺在床上,刘太医已经回太医院为她量身煎药,立在身边的巧遇和连翘则安静地为她捏腿捶腰。 暮筠又看向盯着那副画看的平仁帝,“父皇,您很喜欢这幅画吗?” “《锡山清居图》,蔺元洲的早年之作,锦绣山河落于画,高山叠嶂境悠远,真让人深入其境。用色大胆,笔法新颖独特,属实是一副难得的佳画,没想到朕的云岚除了写一手好字,还会懂得赏画。” “父皇过誉了,这是儿臣从宁兴县朱县令手中买来的,当时他很是不情不愿,说这幅画要成为他们朱家世代的珍藏。不过,儿臣临走前,拿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强迫他忍痛割爱,最后这幅画便落在了儿臣的手里。” 平仁帝笑着虚虚点了点她,“小丫头,会拿身份压人了,不愧是朕的女儿。” “不过,”暮筠继续道,“儿臣想,朱县令只不过想借着儿臣之手借花献佛而已,天下谁人不知父皇最爱书画,尤其是前朝蔺元洲留下的丹青。” 话正说着,宫侍们已经布好了菜,曹公公在慈宁宫盯着奴才们的杖罚抽不开身,伺候在平仁帝身边的,是另一位眼熟的小太监。 暮筠已经由巧遇扶着坐到了桌前,平仁帝撩起袍子坐到暮筠对面,拿起筷子后又点了点她,“云岚真是个小聪明啊,这朱县令也是个会来事的,他既然能得到你的另眼相待,肯定是他自己的本事,云岚放心,回头少不了他的好处。” 暮筠心中叹了口气,可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弯弯绕绕的,容易嘛她? 她之所以费劲巴力地助朱县令一力,主要还是想着祖父他们现在还在宁兴县生活,身边有个承了她情的县官罩着,以后行事肯定会更方便些。 “陈公公,把画收起来,回头拿回父皇的颐心殿。” “是殿下。” 平仁帝笑着给暮筠夹了一筷子黄焖鱼翅,颇为苦恼地道:“云岚送父皇画,那父皇回赠云岚什么好呢?” “嗯......”暮筠咬着筷子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父皇不如答应下次和云岚一起吃饭时,叫着五皇弟一同用膳如何?儿臣觉得五皇弟实在太可爱了,他那个胖嘟嘟的小脸儿臣怎么捏也捏不够,好不好啊父皇。” 暮筠说话的尾音带着少见的撒娇,平仁帝的心立刻就化了,“好好,朕答应你,不过就多暮弘彦一个人啊,再多了朕可不干!” “好呀好呀,父皇吃菜!”暮筠用公筷夹了一大块荷叶鸡放在平仁帝的碗里,“父皇上完早朝就去解救儿臣,一定很累了,吃块鸡肉补一补。” 平仁帝立刻将鸡肉送到自己口中,“嗯,乖女儿夹的鸡肉,真香!” 这边的清韵殿,其乐融融,那边的慈宁宫,哀嚎遍野。 已经被打了十个板子的荣嬷嬷颤颤巍巍地站在台阶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默默地承受着头顶上来自主子的暴怒咆哮。 “那个小贱种,当初哀家就不同意将她接入宫中,你们看吧,简直跟她娘是一样的狐媚子!” “啪!”青瓷茶壶碎了一个。 萧太后捶着胸口,痛哭流涕,“吾儿啊,第一次忤逆哀家啊,竟是为了一个臭丫头啊!” “啪!”白玉茶盏碎了一双。 “哀家一定不会放过她!啊!” “娘娘息怒啊!呀!快传太医,娘娘晕过去了啊!” 第82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暮筠这顿午膳算是吃得曲折婉转,前半段绞尽脑汁,中段笑语晏晏,后半段则风卷残云。 为何后半段会画风突变?因为平仁帝得了太监的通传,说萧太后在慈宁宫被自己气晕了过去,所以一桌子只配贵人享用的美酒佳肴,她一个人即使吃的再多也难以消耗全部,只好让清韵殿的宫侍们一同将其瓜分入肚。 这也是清韵殿的奴仆们夸赞暮筠心善宽厚、待人大方的原因之一,有好东西,他们的主子是真的会想到他们啊,不像其他殿的主子,自己用不完的东西,宁愿浪费掉也不会让下人们碰之分毫。 巧遇轻手为暮筠梳着发髻,眉间染上了不安的郁色,“殿下,你说萧太后这么一闹,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 暮筠轻笑,“她那个装病的戏码起不了大作用了,只会让父皇更加厌烦。而且,本宫是真心希望她闹得更大,好借此向父皇提一个艰难的要求。” 巧遇好奇地瞪大了双眼,“什么要求?奴婢就知道,殿下你搞的这出戏,肯定又是你缜密计划中的一环对不对?哎呀,下次提前知会奴婢一声,奴婢真是快被殿下吓死了!” 暮筠小脸一偏,巧遇顺势将御赐的那支嵌珠珊瑚番莲花簪插在她的垂挂髻上,轻盈又灵动。 暮筠望着镜中褪去奢华装扮的自己,眉宇间似乎变得自在了几分,“本宫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病又不是皇祖母的专利,”暮筠回头对巧遇笑道,“至于本宫提什么要求,等目标达成了,你就知道啦,且等且看,走吧,喜旺小太监应该将轿子安排好了。” “那好吧,奴婢能做的,就只能全力配合殿下了,”巧遇装作勉为其难地模样,然后又不解地道,“太医说殿下身子虚弱需要调养,咱们这么贸然出宫,会不会引起陛下怀疑呀?” 暮筠拍了拍巧遇的肩膀,安抚道:“这次出宫已经在父皇那过了明路了。出宫散心,也就是只是坐坐轿子逛逛茶楼而已,心情舒畅了,身体自然也会好,而且刘太医也很赞成,放心吧!” 巧遇长舒一口气,立刻迫不及待地为暮筠收拾随身带的细软行囊。出宫啊,谁不乐意呢,在宫中呆了没几天,殿门口那个小湖里有几条鱼她都数个门清。 这还是暮筠回归皇室后的第一次出宫,不过她的身边也就带了巧遇一个丫鬟,护卫倒是配了不少,马车的四个角全部都站满了人,当然,这是平仁帝安排的。 有了随意出宫的合符,守宫门的禁卫军没有多嘴,个个都挺直身板,恭敬地目送马车驶出皇宫。 暮筠出宫乘坐的,是平仁帝赏赐她的新马车,金漆朱顶,周身画着翟鸟彩绘,富贵光华,一入了街,街上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了今日宫中有贵人出行。. 看着车帘外临街叫卖的小贩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暮筠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意。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她那崇尚自由的不羁心灵,就应该时不时地来繁华热闹的街坊间平复一番。 “殿下,皇后那边差人送过来的信上说,萧家的人会与您在有个叫‘天下居’的酒楼里碰面。” 暮筠手中旋着温热的清茶,“好,那现在就前往‘天下居’。” 车轮在青石板路上行驶非常平稳,马车上的坐垫松软异常,暮筠惬意地将身子靠在车窗边,抬手将车窗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借以凝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繁华街景。 不愧是大朔的国都,上京城的繁华喧闹,是她见过的城池里都无法比拟的。 窗外一匹威武雄壮的棕色骏马与马车快速相迎而过,暮筠瞄了一眼马背上那倒靛蓝色的身影,眉间微微蹙起,这又是哪家的纨绔,主街上骑马,倒是招摇得很! 放下帘子,巧遇接过暮筠手中的空茶盏,轻声道:“车夫说天下居在城西的月牙湖旁,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车程,殿下正巧休息一下。” 暮筠“嗯”了一声便垂下眼眸打算小憩一会儿,然而她的大脑刚一放空,就感觉身下的马车骤然停下。好在她及时抓住身旁的软木,才堪堪稳住没有跌倒。 “铮铮!”是护卫抽刀的声音。 “什么人!”为首的护卫厉声喝道。 暮筠柳眉微蹙,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还真有不知好歹的来打劫她? 外面传来一道男子低沉的嗓音,“微臣无意冒犯,只是刚刚无意间瞧见了殿下的身影,微臣只想与殿下打个招呼而已。” 暮筠咬了咬唇,伸出手臂拦住了正要破口大骂的巧遇。 马车外,身着一身靛蓝锦衣的程致正立于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前,他对着马车帘拱手弓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车帘内的动静。 只见两道丝垂的月白锦绸布帘的缝隙中央,先是探出了一只玉白的芊芊细手,那微露出来的粉白指尖,是形容不出来的圆润好看。 程致心中一滞,下一秒,借着帘子半遮着脸颊的云岚公主,仅仅将她那如月的明眸露了出来,隐约间,只能瞧见她一点点樱红的朱唇,无论他怎么探头,都窥探不了她的全貌。 少女的脸色是难得一见的愠怒,她那柳眉微蹙,琥珀色的瞳眸攀起不耐烦的怨气,程致只是痴痴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臣子应有的礼数。 她道:“程将军,你既然知晓此举冒犯了本宫,为何还不趁早让开本宫的路。” 回过神来的程致立刻将身姿更压低了一些,“微臣知错,”他上前了一步,继续道,“只是微臣有事要向殿下禀报。” “何事?” “上次殿下说,微臣的外貌与殿下所厌烦的故人所肖似,”程致顿了顿,将头稍微抬的高了些,“微臣回去后便换了个发髻,殿下您看,微臣这个形象,殿下可还满意?” 暮筠明眸轻抬,只是轻轻地扫了程致头顶一眼,玉白小手便收了回去。 正在程致诧异间,就听见车帘内传来了少女幽幽的声音。 “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