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思慕公主久(重生)》 1. 抄家 为您提供大神 画十六 的《佞臣思慕公主久(重生)》最快更新 1. 抄家 免费阅读.[] 2. 密信 日色将晚的时候,殷恪终于将马车驱停下来。 “殿下,前面就是太极宫虔化门了,外臣不能入内,还请殿下移步回宫。” “好好好,”长乐忙不迭地从马车里探出来,一日惊险,终于可以让心脏稍微舒缓一些跳动了。 一路上,她也想清楚了,缇营卫情报冠绝天下,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在不值一提。 她点头致意,欣喜地同殷恪作别:“一日辛苦,有劳殷将军了,下次见,我请你尝大内的新酒。” 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殷恪叫住。 “殿下,那封信您不能带走。” 长乐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僵硬地抬头望向殷恪,不死心求证:“你说什么?” “臣下是说,衡川长公主交给您的那封密信,您不能带走。” 听闻缇营卫极擅猜度人心,或许殷恪在诈她。 她摇摇头,费解状:“我不明白殷将军在说什么?” 殷恪微笑,并不恼,缓缓道:“衡川长主说此信事关郑氏族人的生死,拜托殿下带出府,甚至宽慰殿下,只需带出即可,自会有人接应对不对?那么,殿下同臣一路缓行而来,接应的人在哪里?” “我……” “殿下会说,接应的人见臣伴驾,不敢上前,这种情况下,殿下会怎么做?” 不待长乐答道,殷恪随即替她说出了答案。“自然将此信交予殿下最信任,也最有能力救出郑氏一族的人,殿下的三哥,东宫太子。毕竟,圣人御驾亲征漠北,现在,是东宫监国摄政。” 他每一步都说得精准,至此,长乐愈发不敢轻举妄动,索性闭上嘴,看殷恪能有什么法子。 “可是殿下,衡川长主所言真的值得信任吗?您或许不知,半年前,长公主借回驸马之乡祭祖故,绕道私去了雍吴王的封地。” 长乐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殷恪,三个月前,雍吴王意外殁亡,在朝廷派去致哀的礼官,例行公事协理随葬之物时,却发现了巨量的马蹄金饼。在本朝严禁藩王私自铸金的前提下,此举谋逆之图昭然若揭。 “你是说长公主有反心?” “有没有反心,臣不好断言。但此信交上去,殿下会懊悔,臣确然肯定。” 不,不,殷恪是在诈她!长乐心道,他所言说的一切,不过是哄骗自己承认密信,拿出密信。她身后背负着几十条人命,由不得她冲动。 她还是摇头:“我仍不明白殷将军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去长公主府做趟客,因为是偷着出去玩,怕兄长责怪,适才有些紧张,殷将军误会了,并未有托什么密信。皇室宗亲众多,我同衡川长公主之交际亦不过尔尔,没有偏袒她们,欺瞒缇营卫的理由。” 暮色四合,掌灯时分,整个宫城都浸在一捧捧橘光熹微里,长乐斩钉截铁地和殷恪再三重申,自己没有密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殷恪不好强抢吧。 果然,殷恪退了一步,作揖恭送长乐,“既如此,殿下回去好好休息吧。” 方行一步,复被叫住。 他扬起手腕缠绕的丝帕,笑容颇有深意:“公主殿下,臣谨记赠帕之恩,来日必偿。” 长乐讪讪笑,“举手之劳,将军言重了。”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步履不敢稍停地回了淑景殿。 回来后发现殷恪当真贴心,不仅护送自己回来,自己带出宫的两个侍女也被缇骑预先抄近路送了回来。 寝殿焚着百合香,暖融融的,紫檀雕花圆桌畔,握着银箸的长乐哪里有半分胃口,待膳食局宫女们拢手后退出殿,她示意绣枝、缀玉关门掩扉,将今日同殷恪的这番交道剖白了出来。 三人合计的结果,这信阿,还得拆。 绣枝年长三岁,最是稳重,这般同长乐分析:“且不论这殷将军名声如何狼藉,他一句话说得对,衡川长公主所言真的值得信任吗?春日宴从不敢邀请未出降的公主,何以为殿下破例?费了好大的周折,打点无数门禁守将,让殿下乔装从太极宫出去赴宴?” 一席话说得长乐一个激灵,不为别的,只为了一处她忽略的细节。 方才只忧心郑湘华姊妹的境地,却忘记湘华的义母田氏也在别院之中,其子刚刚擢升御史中丞,若要检举缇营卫的罪证,没有比她的儿子更合适人选了。何必舍近求远,寻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宫女儿,去担这牵扯上百条人命的重任。 “拆吧。” 就着暖壶熏出的腾腾热气,附着信封之上的软胶少许融化,长乐沿着封线,小心翼翼地牵出了信纸。 秀丽的笔迹,俨然像是衡川长公主亲笔,其上所撰文辞,却让主仆三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负责前门传话的篱角忽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神色惊慌,一开口,竟掺了大半的哭音。 “公主殿下,不好了,东宫传话,太子殿下在京郊视察运河水利,不慎从马上栽下,现在东宫急救。” “什么?!”长乐闻言惊起,心中渐渐有巨石沉沉复压下来。 东宫少阳院,层层跪地的宫娥外,太子妃柳氏焦急地来回踱步。快人快语惯了的良娣谢氏却忍不下心口的愤懑,在下一个黄门出来之时,一把揪住小黄门的衣领,诘问道:“殿下究竟如何了?醒了没有?为何不许我们进去。” “娘娘,娘娘,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师傅吩咐我们这般,奴婢不敢不听。” “狗仗人势的阉奴,凭你敢拦我——”言罢,作手欲掌掴,被太子妃出声制止。 “妹妹,延请父皇的医正本是逾矩,救治太子要紧,莫再生事端。” “姐姐,”谢良娣不甘心道,“您不觉得奇怪吗?殿下带的是常骑的红驹,最是温良,怎么会忽然从马上跌下,还是被赵王救回?然后,这些医官奴才,个个以赵王马首是瞻,以阴气过盛恐冲撞病主为由,拒绝让我等入内探视,殿内如今是何情况,东宫的人竟然无人得知,怎么能不愁煞熬人。” “再熬人也得受着,这不是在你的浸翠阁,由着你性子来,眼下人多眼杂,你一言一行,更是代表着东宫的脸面。”柳氏是正室,历来看不惯谢良娣作为太子表妹恃宠而骄的模样,眼下训斥下来,不留半分情面。 言罢,再不理谢良娣,转身问身后的贴身侍女,“公主请来了吗?” 偌大的太极宫,女人三千,公主却只有一位,不必明言,人人皆知指的太子同母胞妹,皇帝陛下惟一的女儿,长乐公主。 话音未落,太子妃一摆手,示意侍女不用答了,她望见一个倩影正飞奔而来,可以在太极宫里放开步子跑来的姑娘,除了长乐,还有谁呢。 心神稍安,公主来了,救命稻草就来了。 “嫂嫂,阿兄他怎么样了,你们为什么都在门外,殿内现在谁守在身旁?” 柳氏比长乐更惶急知道真相,几乎失仪坠泪,一把攥住长乐的手,恳切切道:“苑妹妹,妾身求你,帮我们去望望你皇兄吧,东宫一干人全部被拒之门外,苦求无门,你不一样,你是殿下亲妹,是正儿八经宇文氏嫡出血脉,陛下亲征在外,现在整个太极宫里,你就是殿下最亲的人,谁敢拦你,谁就有不臣之心!” “嫂嫂,你放心,我这次来,正是有急事向阿兄禀报,我去见他,你们等我的消息。” 然而,转过跨院,直面的是侍卫四围而来的尖刀。 缀玉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张着双臂,身子发颤挡在长乐面前呵斥道:“好大的胆子,这是长乐公主,你们怎敢拿着武器。” 侍卫不为所动,武器未撤后分毫,只冷冰冰地重复一句话“任何人不许入东宫殿,这是命令。” 长乐心猛地一沉,眼前众人眼生得很,全不是东宫的侍卫。太子受惊坠马,伤重未知,殿外又层层重兵把守,怎么看怎么想都令人心惊。 她面上不露,从袖中捧出一枚凤印,好言好语解释,“陛下命我代管先母印玺,虔化门内,皆为属辖,并非有意硬闯,实则肩膺御命之责,不敢懈怠。日后谁来问罪,我皆愿意亲自同他们解释,不会让各位难做。” 这是公主替他们担保,给足了脸面。 然而还是无用,侍卫仍旧肃容拒进,“不行,上峰的命令,论谁来求情都不行。这是缇营卫的铁令。” 啊,原来今天两次惊吓,皆是拜缇营卫所赐啊。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月洞门前闪过。 说熟悉也不对,照理堪堪见了一面,但那样的人物风貌,惊鸿一瞥就足以铭记不忘。 “殷将军,殷将军……”长乐就差拿出帕子挥舞了。 殷恪往前走了两步,到底回头,见是她,浮过一个讶异的表情:“公主殿下,您是在唤臣吗?虔化门一别,臣还以为殿下决然不想再见臣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3. 东宫 殿室中,铜签上的烛泪愈滴愈盛,宛如悼曲的先音。 长乐手足无措地跪在床榻前,捧着太子的右手,枯瘦如柴,不自觉地染上了哭腔,“阿兄,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阿。” 男子闻言,挣扎睁眼,看着长乐愣了一愣,复而又是一惯温和的声音。 “是昭昭阿,怎么作这一副宫女的装扮,是不是他们不让你进来。” 昭昭,她的小字。不兴外传,只有亲人这般唤。 一句话惹得长乐差点垂泪,她瞥了一眼远在殿角的殷恪,见左右无人,小声相问。 “阿兄,他们是不是妄图软禁你?盯我的人少,你若有什么话儿想递出去,吩咐给我吧。” 谁知太子几不可察地摇摇头,“是我吩咐不让你皇嫂她们来探病的,她们胆子小,没得吓到。” 言罢,是一阵连续难抑的咳嗽,慌得长乐忙上前抚背,却被太子抬手制止。 “昭昭,你能来,阿兄很宽慰,平日里太忙,对你的关心不多,任你孤孤单单长大,阿兄着实对不住你,更是有愧于对母后的承诺。现在想来,人生碌碌一场空,反是亏欠家人弥实良多,悔之却晚矣。” “阿兄,你别这么说,生病之人苦药喝多了,难免丧气些,堕马不是什么大症候,太宗、仁宗都有堕马之历,也都调养好了,半点遗症也无,现在不过是春日时气不好,人难免疲乏些,好好将养,会慢慢好起来的。”长乐心口酸楚。 太子虚泛一笑,“你拿我当织织哄呢,我的身子我知道,笃疾久驻,这一年来愈发不中用了,殒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是可惜,不能在父皇面前尽孝,在朝堂尽忠了。此回堕马,我左不过这两日,估摸着等不见父皇回銮,将来丧事起,烦替我在父皇面前好好尽孝宽慰,切莫伤逝伤身,如此我枉为人子,九泉难安。昭昭,阿兄信你可以做到,父皇最肯听你的话了。” 长乐泣不成声。 太子接着道:“织织是养女,你皇嫂她们没有亲子,将来无论谁继任东宫,都与人无碍。但到底深宫磋磨,你能多去照拂看看她们,便多去走动瞧瞧吧。” “还有你,昭昭,你是公主,不知何时起,流传有你“红云见银凤,长乐泽未央”的预言,按理会受人尊重,金尊玉贵一辈子的,可阿兄难免担忧你,担忧新君不够疼你,不够护你,担忧你将来会受委屈。衡川长公主虽有错,于你,是警醒——道理简单,只要先皇在,她再怎么骄纵妄为,无论如何,到不了抄家灭族这一步。从公主,升成长公主、甚至大长公主,委屈,会一层层叠垒。所以昭昭,你明白兄长的意思吗?” “什么?”长乐惑然。 他复剧烈地咳嗽起来,牢牢攥紧妹子的手,气若游丝,“驸马督尉,很,很重要。郑氏,虽是一等世家,但还不足以保存公主,要择,择最顶,最顶端的世家。你……你虽然同贺明章,自小一起长大,有儿时的情分。但贺氏,亦不足以保存……保存公主,选裴……裴氏最……最稳妥。” 言罢,太子即陷入了深深的昏迷,殿中乱作一团。 混乱中,长乐是哭着被殷恪拽出内室的。 她嚎啕推搡,“你放开我,我要守着太子哥哥。” 殷恪不为所动,扯着她的袖子,直接将她带出东宫,掼到墙角,“殿下还不清楚吗?太子为什么连太子妃都不让入内?因为山雨欲来风满楼,殿下将薨,您不在榻前,才是最安全的。” 人于疯狂之下,会失智。 长乐就是,她只知道一个执念,她要陪着她的太子哥哥,一母同胞,他是母亲留给她的惟一手足,她要守着他,护着他,谁要害他,她会冲在前面,挡住那一刀。 长乐如魔怔了一般,欲原路折返东宫,但她怎么撼得过武功一等一的殷恪,面前的人,就像那道沉沉的宫门,力如千钧,纹丝不动,决然阻隔血脉了最后一次相见。 忧思难抵,急怒攻心之下,她失手甩了殷恪一巴掌。“你别想糊弄我,我方才看见赵王来了,我看见了他眉间藏不住的喜色和急迫,宫人们都说,你救过赵王的命,你早早投诚了新王,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太子哥哥,就是被你和赵王害死的。” 如玉的脸颊,瞬间浮起五个手指印,鬓发微乱,殷恪抬眸看着他,冰冷如铁的眼眸衬出了她的癫狂。 下一瞬,长乐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她是在淑景殿的寝床上醒过来的,天擦亮,已是第二日光景。 绣枝和缀玉,红着眼眶,战战兢兢隔着锦帘禀报,半炷香前,东宫丧报,太子殿下薨逝,享年二十一岁。 长乐木噔噔地起身,任凭宫女们梳洗,换上丧服,全程是提线木偶,无悲无泣,古井无波。 临出殿前,却脚下一软,被门槛绊倒,宫女们忙不迭奔来搀她起身,急声问殿下跌痛了否。 她却怔愣楞地看着院中开得正盛黄腊,记得七岁那年,哥哥已是储君,撩起袍子,上树帮她捡纸鸢,吓坏一干随侍的宦官黄门。 他捏着纸鸢跳下树来,拍拍手上的浮灰,难得带些少年意气,“哥哥给妹子摘纸鸢,本就应当,跟太子不太子有什么关切。八十岁,也是妹妹的哥子,能为吾家幺妹,糊浆做纸鸢,上树取毽子。” 树犹在,人已逝,那一树晚梅,在早春里灼灼盛放,开得那般热闹。 她再抑制不住心头的遽痛,放声大哭起来。 丧仪繁琐而冗长,长乐浑浑噩噩,只听吩咐,拜、跪、哭、念,全按着礼部的差遣办。 跪着烧纸时,也能听到后排宫人小声私语,说缇帅不知被谁扇了一巴掌,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能受这样的羞辱。 另一宫人说,与其担心缇帅,不若担心吃了熊心豹子胆扇巴掌者,缇帅从来不是善茬,睚眦必报,从无例外,当年谏议大夫不过是多瞥了两眼缇帅缠着丝帕的右手,抄家落狱之时就独享了剜眼之刑。 还有人说,会不会是赵王掌掴,立刻被周围四五声连连否决。怎么会,缇帅救过赵王的性命,且缇帅还是陛下重臣,赵王,在缇帅面前,向来只有礼遇和巴结,怎么会有如此失智之举。 长乐跪着看火苗一点点吞噬纸钱元宝,心想,此殿皆是内眷,缇营卫是外男,自然是半分身影看不见的。 皇帝是在太子薨逝后的第三天赶回的,凝视着哭声震天的东宫和突兀耸立的棺椁,一夜苍老了十岁。 越过跪伏的人群,行至长乐面前停了下来,皇帝伸手轻抚了下长乐的发心,念念有词:“昭昭,眼睛都熬红了,回去歇息罢,有阿耶在,没人敢怠慢你哥子。” 长乐确然有些支撑不住,垂泪道好,搀着缀玉回到了淑景殿,挨着玉枕睡下去,一天一夜疏忽而过。 在这一天的时间里,皇帝革职了三名礼部官员,四名内侍管领以及杖杀了一名医正,前两者被指责丧仪安排不上心,后者则为皇帝看完东宫注后,怀疑奉药不周,耽误了太子的病情。 阖宫噤若寒蝉,天子骤失储君,泼天雷霆之怒,正是无处宣泄。所有人皆战兢万分,唯恐一个不慎,便是夷族之祸。 就在这样一个草木皆兵的时期,长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醒后,长乐给了自己一巴掌。 唬得绣枝忙拿帕子给她敷脸,又不敢问,只小声说,殿下怕是魇着了。 长乐苦笑,她没有比现下更清醒的时候了。全因这个古怪的梦。 梦里,诏狱廊火,数夜不灭,她循光走入,见殷恪斜倚石壁,云淡风轻,哪怕此刻血流如注,身陷囹圄。 三秋九月,霜寒渐起,殷恪仅着的素服单衣,裂出道道血痕,新旧不一,酷刑已过数遭。 不知是不是甩了殷恪一巴掌的愧疚,梦里,她想救殷恪离开这人间炼狱,即便,诏狱,旧往是缇营卫的辖地。 但似乎无人可以看见她,无人能听见她说话。 “殷将军,你出了何事?有何我可以相助的吗?” 殷恪自然是听不见,更不可能有回应。 她折腾半晌,徒劳。 此时,有司狱入内,面色难辨,“殷罪人,女皇陛下要见你。” 殷恪油盐不进。“臣身容有损,不符觐帝仪容,恕无法遵旨。” 引得对向审案朝臣鄙夷暗斥,“早非威风八面缇营卫主帅,还惦记纠仪的旧日勋权呐?见了女皇,昔日政敌忌惮,或有生机。如今头撞南墙,那些被他抄家夺爵的世家大族,不置其于死地,决不罢休。” 又一年秋风起,还是诏狱,殷恪缚着重重锁链,艰难却固执地推开欲要搀扶的诏狱旧属,坚持道:“最后一日,殷某想自己走出诏狱。” 刑部特拨来监刑的提牢官,两手揣袖,例行公事问:“秋斩在即,罪人可有遗言?” 一年的不见天日,殷恪的肌肤,泛着不健康的病色,呈着几乎透明的白,血色殆尽。但他仍然和缓一笑,是权柄在握时从没有的谦和。“无,女皇陛下,皇恩浩荡。” 见惯生死场面的提牢官,面无表情地在案呈结语上写下最后八字——果是佞臣,死不悔改。 刑场如何,梦中长乐未曾亲见,但杳杳听见百姓看客欢呼雀跃,观刑台前必是人山人海,围观一代佞臣伏诛。 而后时光匆匆过,三十年疏忽一瞬。一个木盒,越过重重宫禁,递到了女皇面前。 旧木朽坏,轻碰,碎裂成筛。 “什么破烂玩意,也往御前送。”总管太监斥责下人鲁莽。 珠帘响动,帘后的女皇忽然掀开帘幕,将木盒中的物什紧紧攥在手中。 是一个保存完好的珠花。 多么眼熟! 与此同时,长乐不禁也惊呼出声,这是她的珠花!名唤“骨中香”! 再抬头望向来人,赫然震惊,面前的女皇,竟然是她自己。面容沧桑些,是三十年后的她。 递送的缇营卫旧臣还在喋喋不休,“京城地动,震塌房屋数万间,殷宅亦在其内,得此盒,似是殷犯旧物。” 眼角冰凉,是女皇在哭,亦是入梦的长乐在哭。 有一些记忆,山呼海啸般涌来,非她回忆,而是入梦前的长乐尚未经历的将来。 长乐女皇自登基来,吏治清明,国泰平安。治水患,平边乱,养民生,纂书典。 鬓发斑白而精神矍铄的太史令拍着胸脯和她保证,史书工笔,会如数记录下名臣辈出,将星如云的女帝时代。 “那么,殷恪呢,他会写在哪一页?”长乐听见自己问。 太史令沉默了,半晌方道:“如此奸佞之臣,只配录于佞幸列传。”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三十年的历练,让长乐看清了迷雾后的真相。 名臣辈出?名臣是殷恪挖掘的。 将星如云?将星是殷恪培养。 他才是盛世的先声序曲,却回报于身后骂名滔天? 耳边,又响起了殷恪状似不经意的旧语。 “他妄图伤害殿下,他就应死。” “臣从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债多不愁。” “别掉眼泪,特别是,别为我哭。” 至此方知,他从来,不想以一个名臣,收梢自己的人生。 身负佞臣之名而死,从他抄家长公主府,接近自己的第一天起,就打定了主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她自毁牺牲至此?她何德何能。 长乐是哭泣着从梦中醒来,冷汗涔涔,心中绝望。 她心中明白,此非幻梦,而是预见。 她从不做梦,偶然梦之,即是预言。此秘密,惟有生母孝温皇后知。 所以,那个看似为祸朝野的佞臣殷恪,真的将为自己而死。 骨中香,骨中香,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① 是梅花珠钗,更是殷恪的孤臣风骨! 不,不,世道不该如此!惊才绝艳如他,不该裹挟骂名陨落。 她宇文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她不能坐享其成,接受殷恪的性命之恩。她更不能容忍,一个茕茕孑立,与命运相抗衡的忠心孤臣的冤屈。 她要改变,她要为殷恪伸冤,她更要救下殷恪。 可命运又对她何其残忍。梦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aishu55.cc 4. 月辉 “怎么这副打扮?”屏退众人后,殷恪招呼长乐坐,还贴心地给她在黄杨木圈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半分没有因上次赵王之事不欢而散的残影,就是在瞥了眼长乐周身,到底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不自在地反而是长乐,垂睫看着周身青绿色的太监服饰,实话实说:“夜中宫女无法出门,为见殷将军,换服而来。” 而后,长乐鼓足勇气道:“首先要来向将军赔个不是,上次误会将军,失手伤害将军,实乃我的罪过大错,望请将军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倾力相为。” 殷恪微顿了一下,关注点却在别处:“如此说来,臣方才言及赵王,殿下没有生臣的气。” “阿?自然不会。”她在殷恪眼中,难道是个河豚,动不动就鼓气? 殷恪心道,不是河豚,上次见到赵王,她明明就是炸了毛的花狸猫。追问之,“臣这次更过分,已然领着缇营卫投靠赵王了,殿下该当场拿下臣,扭送臣去您父皇那里认罪。” 她望向殷恪,眼神清澈而坚定。“当时是情绪崩溃,识人不清,殷将军因着我是父皇女儿的缘故,一直优待我,我是知晓的,且殷将军为了国朝,鞠躬尽瘁,尽心尽力,多次以身犯险救我父兄性命,又刚正不阿执法肃清朝堂,招致满朝误解嫉妒甚至陷害,亦从不后退,我怎么会怀疑将军对父皇、对国朝的忠心。” “储君之位不能空悬,父皇有三子,三哥新薨,二哥生有残疾不宜承位,如此说来,自然是作为长子的大哥是最适宜的人选,将军听命于大哥,定然源于父皇的授意,在眼下新旧交替万象不明之时,将军顶着压力率先表态,恰恰是最忠于朝堂肱骨纯臣之行事。我又何来怨怼迁怒之语?固然我不喜大哥,固然我对太子之死确然有疑,但对于将军,我只有感激。” 殷恪十指交叉,目光深幽,“早先听闻殿下是陛下抱于膝头出入宣室殿长大,从小耳濡目染朝法社政,国纲时论,才学素养不亚于东宫太子,今日得见,果令臣万万折服,将来定会是国朝之福,宇文氏之幸。” “当然,于臣而言,殿下没有生臣的气,才是最让臣庆幸之事。殿下那日那般伤心,臣却自作主张把您拉出东宫,着实不该,臣深恐见弃于殿下,自此为殿下厌绝,正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是好,可巧殿下来了,可不是天降甘霖,救臣出水深火热之中,臣不胜感激,欣喜不已。” 长乐愕然,呆呆地看着殷恪,若在以前,她定然觉得这番话,是佞臣谄媚侍上的逢场作戏语,可撇开偏见再看,长乐明白,这个将来会身首异处的青年,对自己,由来只有真心话。 她勉强按捺下翻腾的心潮,尽量平和道:“我带了玉泉散,是交趾国的贡品,清瘀消肿最是管用,你……” 话音未落,一个轻扬的男声,破门而入,“老大,听说右卫又惹你不快了,我亲自去审了,你猜怎么着,那群逆贼的长官原是贺……” 声音戛然而止,魏横江望着院中身坐锦缎毛毡之上的“太监”,面露费解——什么样的黄门太监,能在老大这里有这么好的待遇,要知道,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他待之也不过尔尔。 然而,下一瞬,上峰的一记冷光扫来,他立马醒神,老大的事,哪能多打听?就如他对长乐公主的优待一般,不要嫌命长去探究理由,好奇死得快,依照着去办就是。 “属下忽然想起,右卫的事儿未处理完,属下告退,告退。” 一溜烟跑了。 长乐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也一溜烟跑了。 “殿下方才欲说什么?”殷恪好心接回话茬。 被魏横江打断的当口,她后知后觉,察觉赠药之举有些冒失,无论自己多愧疚,殷恪终究是外男,饶是宫中不比民间,对公主规训束缚得少些,但到底有私相授受之嫌,有碍男女大防。上回给帕子,实属无奈。这回主动赠药,可实在说不过去了。 再往深溯,她如今和殷恪单独共处一院也不妥当。可撇下报恩不说,眼下,为救冉娘的性命,不容她退缩。 她预备直入正题,清了清喉咙,启唇道:“听闻缇营卫控宫城九门,所有出入宫禁事宜,皆由缇营卫统辖,我这边有个不情之请,想请……” “老大,左卫的事有误会,您容我……” 长乐话未说完,又被打断。 这回来人,是个粗犷些的男声,平日不拘小节惯了,推门而入,几个步子就快走到长乐面前了,声有诧异,“这位是——” 唬得长乐忙忙以袖掩面,恨不得有个地缝稍且钻进去躲躲。 从来从容自在的是殷恪。他淡淡喊了声“恩世”,立刻将男子的注意力牵了回来。 “属下在。” “守宫门一事,实乃当下一等要紧事,要防人浑水摸鱼,逃匿出宫,那些勋卫不中用,左卫新拟了值宿名册,你现在取来,我有事吩咐。” “是。”男子立马十二万分的警醒,话也不急着禀了,人也不敢探听了,忙忙回去取名册。 行动迅捷,可见殷恪平日积威之众。 小院复归平静。 殷恪转过身来,冲长乐歉然一笑,“殿下,抱歉,近日事多,缇营卫都是些泥腿子出身,不大懂规矩,您见谅。您方才想说什么?” 可怜长乐的勇气,再而衰,三而竭,像战场上的逃兵,溃散而逃,杳杳无踪。今日还是莽撞了,报恩补偿之事,她要好好从长计议。如何合理地接触殷恪,是个棘手事。 但目前这金花落,她一刻也捱不下去了,凭着最后一点执念,长乐勉强接道:“殷将军事忙,我本不该相扰;奈何事出从急,委实无法来叨扰将军,万望将军谅解,隔壁的菡萏湖,晚来幽静,将军可愿意拨冗而来,我言毕即走,不会耽误将军太久时间的。” “怎会,是我手下不懂事,还请公主不要怪罪,您请。”殷恪从善如流,好说话得很。 朗月下的菡萏湖,疏疏落落,有着独一份的清净。这儿并没有粼粼湖水,而是两进深的青瓦小院,只因院子缸瓮中的荷花养得好,得了这个雅名。 其实细掰扯,缇营卫才是菡萏湖的原主,传说九十年前,立卫第一人,也是第一任缇帅薛稷安,在宫中时,便休驻在此。 后来薛稷安寿终,世事变迁,缇帅一任一任接续,宫城中修葺出武卫金花落,比菡萏湖深宏宽阔得多,更宜办公,缇营卫便举卫迁了出去。 菡萏湖就此人迹罕至,伐辟成皇家小园林,不知是地处宫城东南角,日照充足,水气充盈的缘故,其内养植的花卉植物,皆葳蕤茂盛,生机勃勃,特别是荷花,甚至比太液池里的一畦荷花,绽得更盛。 如今,菡萏湖的主人,是长乐。长历帝偏疼女儿,见女儿尤喜佳木妍卉,特批此院为长乐独游养身,闲杂人等,进入不得。 早春时节荷花未生,殷恪仰头,稠墨广宇里,一梢腊梅,馥郁吐芳华。 “公主是来同臣说谢良娣婢女有孕的事?”他问,半点疑问也无。 “你都知道了?”长乐瞠目结舌,那她一晚上支吾纠结个什么劲? 殷恪微挑眉,“若此事也不知,臣这缇帅该当到头了。” 缇营卫情报网遍布天下,朝野盛传,全天下阿,就没有缇营卫不知道的事。 长乐却心忧起来,“你知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阿耶也知道了?” “未曾。”他望向长乐,目光深幽,“您知道的,陛下给了先太子无上的自由,特意嘱咐,东宫的事,不涉国本朝纲,无需汇报于他。” “那现在呢,你打算告诉陛下吗?”太子已亡,东宫的特权,是不是也到了收回的时候? 殷恪状似苦恼,“臣也在为难呢,殿下,您说臣要不要说?” “还是不说吧。此事牵扯一干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们会终生感念您的善举的。”长乐连忙趁势劝道。 “呵,修浮屠七级?臣并无兴趣。人人皆说,臣心狠手辣,是大承朝第一酷吏,为什么殿下觉得,臣会在意他人感念,抑或忌恨?况且妇人的肚子掩不住,即便臣不报,冉娘终究会暴露。” 这是在拒绝她?长乐灵台清明,知善劝无效,赶忙换成哄诱。她知道,其实殷恪最是心软。 她“晓以大义”同殷恪分析:“将军,我来找您,不单单是为了太子遗孀,也是为了缇营卫阿。” “哦,怎么说?”殷恪起了些兴味。 见有希望,长乐不迭攥住,善解人意道:“您看,孙常遇是缇营卫的掌弓太监,遥领守卫宫城太液池巡逻之职。虽然,缇营卫同世家不对付,保留士族恩荫勋卫,不过是承接金吾卫人员庞冗无职可授的尴尬,并无多少实权交付,孙常遇一年至多摊派十来次值戍任务,多半披上戍甲走个过场。但外人不会这么看。您方才不也说‘担了宫城侍卫,旁人就会觉得是缇营卫的事。’正逢朝堂新旧交替之际,孙常遇同宫婢有私一旦抖落,难保有妒恨将军之人,以此为借口,攻讦将军,满朝文武皆缄默韬光之时,您何必要处于风口浪尖,置于群小窥伺之中?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赵王入主东宫关键之时,将军轻轻松松隐于幕后,而得其所得,岂不是更好?” “那臣应该怎么办?” “放冉娘出宫。” “臣就是守门禁的,殿下是让臣渎职?” 她怎么会害他渎职。长乐细细解释道:“冉娘是谢良娣的陪嫁丫头,宫中认识她的人多,无法隐匿,若要脱身,只能“假死”。闭息药已寻来,但撑不过两炷香,所以一定要快,快快地通过三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 药瓶 魏横江擎着印有“缇”字形制的素白灯笼,实在为眼前景象纳罕。 春风和煦,春树招展,春夜无声,树影婆娑里,他那生人勿近、人高马大的老大,被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娘子,紧紧搂住,“挣扎难脱”。 那小娘子,甚至将左手,搭在了老大缚有巾帕的右手腕之上! 旁人或许不知,缇营卫中却无人不晓,那是殷恪的绝对逆鳞,莫说触碰,就是特意望上一望,都会招来血光之灾。所有嘲讽他身残,拿他右手腕做文章的政敌们,无一不死状凄惨,尸骨无存。 这位小娘子是何方神通?何以触犯禁忌,而安然无恙?况且殷恪最厌旁人触碰,他经年位高权重,不是没有人想对他使美人计,鼓足勇气投怀送抱的美娇娘亦有,哪一个不是被他掀翻在地,颜面尽失? 魏横江睁圆眼睛,欲逡巡出小娘子不同寻常之处,却见殷恪左手缓缓从娘子腋下穿过,竖至嘴角,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意不言自明。 众人反应过来,默契背身,悄没声地、争先恐后速速离开。魏横江在最后,走之前,甚至贴心地把院门掩了回去。 院门年岁深了,少油,吱呀一声,像拉坏的胡琴。 殷恪勾唇,看着怀中颤抖的姑娘,好心提醒:“都走了,殿下莫急,臣来帮您解头发。” 长乐一晚上,尽在窘迫了,她放弃挣扎,破罐破摔道:“有没有剪子,我方才又试了下,似乎绕紧了,不若一剪子薅了。” 她是把自己当作掉毛的羔羊吗?还一剪子薅了?殷恪不听她的,手指灵巧翻动,边解头发边训话:“公主的青丝金贵,哪能随随便便动辄便剪,您身边的侍女,平日就是这般服侍您的?” 冷冽的梅花香萦绕周身,长乐即便因头发动弹不得,也要昂首挺胸,为侍女辩解,“我的丫头都心灵手巧得很,编辫子,拆头发,花样繁多,这不是平日轮不着我动手,一时着急解不开,又怕耽误将军的事,才小小提议一下吗?” “低头。”殷恪又轻声“制止”她。“您真是惯着丫头们,她们今夜若给您编的是云髻卡住帽围,而非散松的双髻,您现下不至于披头散发。” “哦——”长乐听话低头。长夜寂寂,四下无声,长乐有些尴尬,没话找话,“我看将军对娘子们的发髻甚熟稔,平日在家,常为小妹妹梳头?” 她知道殷恪未娶亲,那能拿来练手的,只有自家小妹妹了。 上方的手顿了顿,涩滞道:“吾妹小时,我确实常为她梳头,家母一人带着两个孩子,顾不来。很漂亮的小姑娘,天天阿兄长,阿兄短的唤我,我那时是半大孩子,最是嫌弃跟屁虫的时候,可拗不过她,耐着性子搬来马扎给她梳辫子,可惜她只活了五岁。待我有饷银替她打扮时,只能为她修葺坟冢了。” 或许子夜时分,真是人之至弱之时,殷恪难得多说话。 长乐心下过意不去,“都是我不好,凭白勾起将军的伤心事,我想,您心头记挂着她惦记着她,令妹无论身前死后,都为有您这个哥哥骄傲的。” 殷恪点点头,“吾妹如果活着,该和公主这般大了。说句僭越的话,臣望着公主,常常想起妹妹,有的时候呢,对公主就规束多些。” “没事,以后宫里见面机会多,将军下回清明祭扫,预先知会我一声,我来置办些上京城时兴的珠花宝钗、果品珍馐,烧一些给殷妹妹赏玩,也是在告诉亡人哥哥没有忘记她。” 她迫不及待想对殷恪好点,再好一点,却心大到忘记,如此肃穆的私姓祭祀之事,她是以什么身份帮忙添菜添财呢? 殷恪因着她这心大之举,顺联想起另一桩事,不尤搪塞,出言提醒:“臣谢过殿下了。还有一事,需提醒殿下,殿下的头发金尊玉贵,殿下的哥哥们尚能帮忙解个头发,整个帏帽,那贺氏,贺明章是外臣,万万不可触碰的。” 长乐虽然没及笄,到底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男女之防还是要避一避的。 长乐还没言声,殷恪已然意识到自己口快,连自己绕进去了。贺明章是外臣?那他殷恪是什么?他不姓宇文,于长乐而言,也是实打实的外臣。 他口才向来佳,立时口上抹蜜,给公主灌“迷魂汤”:“臣不一样,臣是宇文氏的家奴,公主想怎么驱使臣,便怎么驱使臣。但如贺明章这样的外男,还是武将,是不能私自见公主的。” 好在长乐只顾着红着脸,呃呃啊啊解释自己同贺明章的关系,没多置疑他这层用心良苦的解释,“嗯嗯,将军说得对,我没把将军当外人。至于贺家,我确实同贺家兄弟一块长大,彼此相熟,但我同贺明章从来以礼相待,我是……我是……闻听,阿耶有意让他……他……做驸马,但既没赐恩,我同他也就是故交之谊,现在大了,更是……更是经年未见了。” “好了——”殷恪不知听没听见,却手指灵活一翻,终于将扣在衣襟上的青丝全数解了下来。 “呼——”长乐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殷恪太高,她整个人像是被扣在他胸膛里,呼吸有滞,只能闻听咚咚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打扰多时,我先回去了,冉娘的事,还麻烦将军多费心。” 欠了欠身,正欲离开,长乐忽被叫住。 “殿下既来赠药,何故来之不施?” 阿?长乐一摸袖子,空了,回身一看,那枚小小的琉璃药瓶,轻轻捏在殷恪手上。 “方才殿下扑来时掉落的,臣顺手接了。谢殿下赏药,臣虽不靠脸吃饭,但御前行走,不好有碍君瞻不是?” 明明是她扇的巴掌,他说得这般客气。况且,他哪里“有碍君瞻”了,就说现在,一袭玄衣,在太极宫的深夜里,散发出惊人的俊美,数日前的掌掴,早不见遗迹,惟见月色下,玉山瑰伟,嵇康来了怕是都要让贤。 长乐摸了摸鼻子,讪然道:“玉泉散还算有效,全是我一点赔礼道歉的小意思,不值当将军一句谢。”言罢,再不敢回头,提起衣袍,落荒而逃。 擎此见了殷恪三面,她次次狼狈,落荒而逃的收束占了大半。长乐哀嚎,她好歹是公主,在这位权臣面前,怎么混得这么惨? 待美人走远了,等在夹道墙角的魏横江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殷恪面前。 拱手先禀正事。“老大,事情安排妥当了。时机掐得刚刚好。” “嗯。”殷恪垂首瞧着手中的药瓶,对魏横江的汇报,兴趣寥寥,早已预见的事,结果自然无惊无喜。哪里比得上公主的赠药之举,纯然意外之喜。 汇报完正事,魏横江觑着殷恪心情不错,试探地八卦:“方才跑掉的小娘子,还有先时金花落里见到的小黄门,皆是长乐公主吧?” 殷恪自然不会理会他无聊的八卦,将药瓶收入怀中,负手便走。 魏横江死皮赖脸惯了,并不气馁,快步跟上,边走边为殷恪谋划:“老大您这样的通身气派,人品样貌,什么样的高门贵女娶不得?公主也使得。即便我朝公主只嫁五姓七望,但您是什么人?天下的规矩,在缇营卫面前,就该重写。” 殷恪蹙眉,探听不算,连公主和他的未来都安排好了?看来阿魏确然很闲,应该找点事做。“你方才说,焉耆、疏勒都督府逃跑的镇兵,原上峰是谁?” “武川六镇统兵,贺明章。今日刚找至缇营卫,贺明章表示,全怪自己带兵不严,养虎为患,自请缨赶往西州,亲捉要犯,将功赎罪,只求朝廷能宽宥逃兵性命。” “出兵的事,怎么不问兵部?” “兵部说,在审逃兵的是缇营卫,贺统兵涉案,能不能出征,还要看缇营卫允不允。” “兵部这群老匹夫。”殷恪轻哂,“宽宥性命?‘从军征讨而亡者,一日徒一年,一日加一等,十五日绞。’《承律疏议》明文载之,如今已半月有余,他们哪里还有同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格?” “至于贺统兵想要将功赎罪……”殷恪莫测地笑了,“将功赎罪的方法很多,逃兵凶悍,若真遣了贺统兵去,河阳郡主会和陛下告状,说我苛待她儿。不若我给他个轻便差事。” 他正色道:“你亲自去安排,让贺明章领兵去房州接赵王家眷入京。” 啊,魏横江才后知后觉,自己关心过甚,被老大嫌弃,派了个扈从安保繁琐活计不说,出头露脸的事,还全交给了贺明章,要知道,赵王可是未来的太子,他的家眷,在承朝,可不一等一的金贵。 他不敢同殷恪说不,只小声建议:“这个差事,交给一个外人牵头,属下怕兄弟们不服气。” 殷恪微微一笑。“是福是祸,现下还不好说呢。” 魏横江再不敢言声,喏喏称是。举着灯笼为殷恪照路,忽见殷恪的玄衣上有浮灰,心下纳罕,月食之时,老大难道磕着碰着了,可他明明夜视极佳,曾经出入敌营如无人之境,夜斩休屠王首级,一战成名,更何况,在这最熟悉的太极宫里?奇也怪哉。 长乐回到淑景殿,困倦已极,引枕便睡,难得无梦到天明。 吃早膳时,听到了宫中的新闻。原来,赵王暂居的武德殿里,昨夜月食时,出了惊变。 宫中自先太子以来,倡导节俭,过了亥时,无故便不燃灯。赵王循着旧例,早早闭灯,然而月食之时,陡觉脖颈寒凉,他一个激灵,翻身下榻,下一瞬,一柄横刀,闪着银光,劈面而下,二人搏斗良久,相持间赵王扯下刺客的面巾,奈何月食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黑暗散去,月光复洒,刺客已无影无踪,惟余榻边置有一刀,威胁谋害之意,赫然昭昭。 长历帝勃然大怒,太子骤亡,现在长子又被威胁,俨然是有异党在虎视眈眈,窥伺国本!当即召来缇营卫,下达御命,查,彻彻底底地查,无论牵扯上哪位世家勋贵,皇亲国戚,斩立决! 阖宫人人自危,赵王是在武德殿遇置刀威胁的,自然是宫中人嫌隙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 阿耶 缀玉回说无大碍,时感风寒,躺养几天就好了。 长乐点头,心道莫不是月食那天,同自己在菡萏湖吹了些邪风?他这程子定为丧仪扈卫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自己还为冉娘的事替他添麻烦,心下颇为不安。 傍晚时分,长历帝在两仪殿冲朝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阖宫噤若寒蝉,无奈之下,御前总管赵德安偷偷遣了人邀公主去劝上一劝,毕竟已连日悲痛,万不能再急怒攻心。 长乐踏进两仪殿时,已不见朝臣的身影,只有长历帝一人倚在斧扆旁,鬓发银丝在幢幢烛火里,清晰可见。垂拱九重的天子,孤独的况味在此刻份外显目,他向长乐招了招手,示意女儿到身边来。 长乐心头发酸,梦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但这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父亲。梦醒,她只想偎在父亲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耶耶,作什么生气?气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无妨,无妨”皇帝摆了摆手,望着袅袅夕阳余晖里走近的女儿,和着声气道“药可记着吃?时令不好,发了咳症不是顽的。” “一直在服,昨儿太医署刚请过平安脉,瞧着还成,今春说不定就混过去了。” “你是胎里带的病候,大意不得。”长历帝点醒着女儿,发妻唯一的孩子了,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复又长叹了口气,怅然地望着暮色合拢的禁城,“昭昭,阿耶想给你兄长一副黄肠题凑,他们不准,另建帝陵的计划搁置了,黄肠题凑的棺木也不准,朕这个皇父,当得真是愧对你母兄啊。” “阿兄的品性,耶耶最清楚不过,他不喜铺张,更不敢僭越。黄肠题凑是天子的规格,阿兄不会愿意耶耶为他破了规矩。至于另建新陵,昭昭私心想着,阿兄也是不愿再大兴土木的,在成陵不好吗,离阿娘很近呢。” 皇帝转过头来,瞧着酷似先皇后的爱女,心中百味杂陈,孝温皇后一生贤淑,与人为善,奈何子嗣凋零,生下两子一女,最终留下的,只有这个最小的女儿。 “成陵虽好,终究只是随葬。”长历帝抬手抚了抚额,目光萧索,像是陷入了回忆。“沧儿是朕和你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朕不想他受委屈。” 帝王也是人,开枝散叶是责任,但心爱之人生下的孩子,到底是打心底偏疼的。太子生在衍庆二十五年的冬夜,彼时尚是皇子的长历帝,匆匆从朔方城赶回,一身甲胄不及卸下,便忙不迭盥手从产婆手中接过闭目沉睡的儿子,眉间的温柔,心头的撼动,尤甚初为人父之时。即使此时,他的庶长子,也就是现在的赵王宇文汲,已经过了八岁的生辰。 到了宇文湛和宇文苑这对双生兄妹出生时,已御极天下五年的皇帝,直接颁布了大赦天下令,为皇后和新出生的皇子皇女祈福。这是长历朝除新皇继位外,唯一颁布的赦令。 可惜,嫡次子宇文湛早夭,皇后受得打击过大,加之之前难产身上受了亏损,没过几年也跟着去了,留下年岁尚幼的太子宇文沧与长乐公主宇文苑。长历帝是个深情的帝王,他从太后宫中抱回了一双儿女,亲自教养长大,寄予敦敦厚望。 再有一个嫡子多好!这是他这几日盘亘在心头的痛,他细细打量他的女儿,流着世间最尊贵的血,稚气未脱的年纪,端方华贵的气度已初见形貌,这是他的嫡公主,是他和嫡妻无与伦比的骄傲,本该一生平顺,幸福无忧。 他有些小心翼翼,“昭昭,我把你赵王兄召回来,你会不会怪阿耶?” “怎么会。江山稳固最重要,女儿懂得。”月食遇袭案的顺利结尾,带走了世人对宇文汲的怀疑,一个母族寒微的皇子,一个乍然返京便被虎视眈眈,妄图除去的皇子,是令人同情的。活着都不易,他有什么手段,人脉,去谋害承朝立国以来,储君之位最稳的东宫太子? 她施施然跪地,叩首,“女儿想求阿耶一事?” 长历帝了然,“你想让我放过衡川长公主夫家。” “是。家眷无辜。且郑家二娘,于查明此案有功,是否可以将功补过。” 长乐事后猜测,衡川长公主的事泄,缘由多半是湘华那失势的前未婚夫,白仲康告密之故。雍吴王马蹄金之事极隐,知晓者不过尔尔,何以如此机巧,恰恰被作为礼官白仲康掘地三尺发现? 而抄家那日,湘华脸上的斑驳伤痕,证明她前些时日,去过川地,她生来肌肤娇嫩,去了川瘴之地,方会久久不愈。什么人会让她不惜外貌如此?只有彼时在川地丁忧的白仲康。 四个月前,白仲康丁忧结束,回到礼部,然后短短一个月,小小的礼部奉礼郎,凭借雍吴王一案火眼金睛,查掘出马蹄金,一下声名鹊起,成为政坛新星,炙手可热起来。 “巧了,你同阿殷说一样的话,皆让放郑氏一马。” “阿?”这是长乐没想到的。 “阿殷说,郑氏二娘既然和一人说,便有同第二人说的打算,不过囿于是闺中女儿,尚不及言说,雍吴王之事已败。” 看来,长乐和殷恪皆默契隐去了湘华后悔不迭的怨迁之语。 见有希望,长乐趁热打铁,“怎么样,阿耶会放过郑氏一族吗?” 长历帝喟然叹息:“改为流刑,留下性命罢。毕竟也是朕的亲外甥、外甥女。想来唏嘘,衡川只念着雍吴王是兄长,何时重惜过同朕的兄妹之情呢?反过来,朕还要保全她儿女的性命。太宗皇帝常言,为帝者,孤家寡人。朕近几年感触是愈发深。” 长乐默然,只能轻轻牵住父亲日渐苍老的手。 “昭昭,别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朕知很难,你需要辨识虚情假意,你交付真心,会被欺骗、被利用,甚至被辜负,被践踏,但你依旧要勇敢,勇敢去闯,勇敢去寻,寻找那个,于千万人中,于万万重考验下,永远坚定择你的人;世代富贵,他/她说选长乐公主;千军之权,他/她说选长乐公主;青史留名,他/她说选长乐公主,在这个人心里,我的宝贝公主,要永永远远是最优选呐。” 长乐点头,她明白,阿耶想娘亲了。 出来时,遇见殷恪来回事,霞光满天,他的脸,一半在霞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阿耶唤赵德安进去嘱咐事儿,殷恪在殿外侯着,执戟卫士成队列站得远远,四下无人,长乐上前关切问:“听闻将军病了?可大好了?” 殷恪浅浅一笑,“谢殿下关怀,好多了,冉娘已经送至目的地,母子皆安。” 长乐颔首,冉娘顺利出宫,交给缇营卫,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她想说的另有其事。 她掂量着措辞,端方道:“孙常遇,我知道将军是有意将他放在东门,‘助’冉娘出宫的。一报还一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 裴氏 公主的身体看顾得不错,连带着帝王的心情都好了一些。北地的战事,推进得也算是顺利,大承军大展军威,连夺几座重镇,月钵氏可汗请折议和。弥漫在边地的硝烟逐渐散去。 长历帝一番劳碌,此回有意在行宫过些松泛日子,也正避过整日在太极宫中触景生情,所以即使年岁渐高,还是携了一众宗室,一路跋涉,浩浩汤汤来到了上京西北天台山上的九成宫。 素有天下第一离宫之称的九成宫,位于杜水之滨,北依碧城山,其山松青如黛,林茂云深,恰是避暑胜地。 宇文汲是第一次伴驾随行,长历帝有意给足新太子脸面,特拨了丹霄殿给东宫住,穿过一个连廊,就是天子所居的大宝殿,议事定省皆是十分相便。 至于后宫妃嫔,集中住在了咸亨殿、御容殿一带,长乐喜静,皇帝特别下旨让她独居排云殿,靠近明月湖,环境清幽,离正殿亦不算远。 殷恪做事稳妥,各宫的侍卫早已在月前安置妥当,除开官署中的两支禁卫军,缇营卫还在山腰和山脚各驻扎了一支缇营骑,以策安全。 七月初六,新太子生母,刚刚从嫔升擢成贵妃的傅氏作东道,邀了避暑随行的内外命妇、勋贵诰命举行了一场赏荷宴,将太子妃冯氏、新昌郡主宇文裹正式推到众人的眼前。太子妃冯氏是官宦出身,但家世门第,远不及世家大族,好在性子谨小慎微,极听傅贵妃的话。这么些年来,也算挣了个贤淑的名号。 至于新昌郡主,她是冯氏的长女,也是宇文汲的第一个孩子,自小得到的宠爱就较其他子女多一重。但因着藩王亲眷不得随意离开封地,见识的人物有限,举止气质,较之世家贵女,反而逊了一筹。 今日就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赏荷宴接近尾声,众人皆有些乏了,一曲歌舞罢,妇人们凑在一起说些家宅趣事,小娘子们则拢在荷花池畔,联诗取乐。新昌郡主初涉宴会,十分紧张,一日都紧跟在太子妃身后,生恐行差踏错半步被人看轻。 旁人面上自不会说什么,但作为亲祖母的傅贵妃看不过去了,悄悄遣人将新昌带至跟前,小声叮嘱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孝顺,一天下来,全陪着你阿娘和我。祖母看在眼里,心头都热烘烘的。但今日与平素不同,来了这么多世家的夫人女儿,她们来,是给我的面子,但为的,却是想看看咱们太子殿下的金枝玉叶是哪般模样。你可不能失了你耶娘的脸面,愈是这种场合,愈要端出郡主的气韵来。我瞧着荷花池那边正是热闹,且带着丫鬟去逛逛吧,别闷坏了自个儿,晚膳时再回来。” 言罢,便让身边的刘尚宫牵引着新昌往人群中心走去。新昌心头惴惴的,但又拗不过祖母的安排,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却早有几个机灵的娘子们,主动凑了上来,到底是年轻的姑娘,相熟起来容易。很快,新昌的身边便围绕了一些莺燕,不复初时拘谨。 日渐西沉,晚风吹散了一日的暑热,密匝浓荫里,宫人们跪身递上了煮好的滚茶,新昌侧身接过杯盏,低首吹开茶沫,不经意瞥眼,看见一抹茶白色身影。 上好的蜀锦,纹着芍药的家徽,是裴家的女儿!新昌记得父亲提过,河东裴氏在世家之中算是低调的家族,平日里并不怎么显山露水,盛名在外全因子弟争气,大承朝立国百余年,单他家,就出了十位宰相,如今的中书令,也是裴家人。 眼前的这位娘子,是个温婉美人,身形婀娜,弯弯的柳叶眉下面一双眼睛秋水盈盈。新昌估摸着年岁,当是裴家长房次女裴姚,为免别人笑她眼生,反而不等介绍,主动地上前招呼。 “裴姐姐,河边飞虫多,不如来此处歇歇脚,新昌仰慕姐姐学识已久,正想向姐姐请教请教呢。” 话说得客气,姿态放得也低,新昌料得裴姚必不会拒绝。此番若与裴氏交好,想来母亲与祖母也乐见其成。正暗自得意,不曾想,周遭鸦雀无声,裴女更是脸色煞白,神情惊惶。 是哪里不对?新昌心有诧异,尚不及细想,一声清脆的女声便地从路的另一头传来。 “有幸得青眼,阿姚代侍女先谢过郡主厚爱了。” 回身望去,一个跛足少女在侍婢的搀扶下缓缓行来,容色普通,却气质不俗。衣着配饰简单,但自有一份闲庭信步的优容。 不必说,这才是真正的裴姚。 新昌的脸腾时红了大半,轻咬贝齿,生平未有的难堪袭上心头。四周的娘子们也皆愕住了,一时倒无人上去打圆场。 长乐换完衣服出来见到就是这般尴尬的情景。她轻轻摇了摇头,知道是裴姚的左性又犯了。 新昌初至上京不甚了解,长乐却十分了然,于裴姚而言,正是因为先天不足,她自小就比旁的贵女更为争气要强,世人笑她跛足,她愈是每场盛会必至;名门大族重家学,她就愈要挣个才女的名号。就连身旁的丫鬟侍女,也全都是学雅端方,深浸文风的,半分不肯落人下乘。 到底新昌唤她一声姑姑,如此僵下去不成道理。长乐悄悄使了个眼色与身旁的缀玉,缀玉机灵,会意上前。俏生生的嗓音如百灵鸟一般,让人心头愉悦。 “诸位娘子们,天气炎热,尚膳局在临风馆分盘置好了御蝉香、抱腰绿、银瓜等各色果品,各位夫人们已随贵妃娘娘先行前往,请娘子们随婢子来,刚用井水湃过,晚了就不鲜爽了。” 众人有了台阶转圜,纷纷肃身谢过公主关心,往临湖馆方向去了,那被错认的裴家侍女,也忙朝着新昌顿了个首,急急跟着面色不悦的裴姚走远了。几个醒过神的小娘子,拢到新昌身边说些不相干的玩乐事,心照不宣地把事揭了过去。宾主尽欢,依旧一片融洽。 人少僻静,杨柳依依处,长乐扯来裴姚,怒其不争戳她额头,“你今日忒不该了,欺负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当众下她脸,是你上京贵女的素养?唔,知道你们裴氏出美人,男的女的,个顶个的美,你又是最出类拔萃的,被错认,作为京城第一美人心中不忿,一报还一报,当场冷脸。可是大小姐阿,你好歹要顾惜她阿耶的面子,惹得她阿耶不快,岂不连带着你阿耶受罪。毕竟是在东宫手底下为官不是。” “得了吧,什么第一美人,别人诨叫,你也跟着起哄。还不是人家不敢打趣天子的女儿,拿我顶缸。见过殿下的都知道,您才是牡丹无双,花开时节动京城,当初公主预备下降贺明章的消息不胫而走之时,伤了多少世家公子的心。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不是我偏私,我家堂兄,人品才貌俱佳,绝不亚于贺明章,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哎哎哎,”话茬怎么跑到她自己身上了,长乐面色绯红,“我同你说正经的。你平日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 幽会 每年的七月初七乞巧节,都是姑娘们的大日子。这一天,织女与牛郎在鹊桥相会,闺阁女儿们则要设案祭星乞巧,有条件的人家,还要用五彩丝线制成丝绦,女儿家月下穿针,以求蕙质兰心。 而抓蜘蛛,则又是一项乞巧的法儿。蜘蛛善于结网,通常于七夕当夜被放在瓜果陈案之上,以承天意。第二日观之,若蛛网密而紧实,则得巧;若蛛网稀疏松泛,则来年再试罢。 皇宫之内,处处便宜,唯独洒扫甚勤,难见蜘蛛行迹。往年乞巧节,长乐常无蜘蛛祭星。 本来她性子疏淡,倒未将此闺阁游戏看得有多重。只是,架不过织织殷切的眼神。先太子膝下无子,太子妃从宗室中挑了织织养在身边。四五岁的娃娃,就离开了亲娘的怀抱,长乐怜她可人意,难得瞧她想要见东西,不忍叫她空欢喜。 今年早些时候,长乐偶然听全福说,后苑温泉后的假山,人际疏至,尘垢丛生,当有蜘蛛,便早早打定主意去捕几只。 是以今番,饶是身困体乏,长乐仍是强打着精神,从榻上起身。绣枝拗不过,替她绾了个堕马髻,斜插了一枚红宝石双珠纹金发簪,打点妥当,送出殿去。 夜凉如水,九成行宫中古树森森,湖水微兴,倒不见白日的闷热。一路而来,长乐都没碰上什么人。 全福弓着腰提着宫灯,在前方引路,烛火一晃一晃地,像湖水中荡漾的水波纹,愈发衬着前路萧索,行止寂寂。 “小福子,你这路带得可对?我怎瞧着越来越窄仄,越来越没人气了。”缀玉搀着长乐跟在后头,漏夜出行,未免心中害怕。 “缀玉姑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小的师傅,以前就是行宫的掌事太监,这行宫的角角落落,甚至哪里有马蜂窝,哪里有麻雀巢,小的都一清二楚,绝不会带错路的。” “我哪有不放心,不过是怕你迷了方向,耽误殿下的事。”缀玉犹自嘴硬。 长乐心中好笑,这丫头明明是心中怕黑,却鼓捣了一篇有的没的。 “全福,这九成宫本身就依山而建,就连筑宫的木材都多是直接从山上取材,为何还要特意在明月湖畔修一座假山呢?” “殿下,您留神脚下,这一带平日来的人少,洒扫不勤,常有枯枝落叶。”全福殷勤提醒着,停了停,又细细解答道:“小的听行宫里的老人说,九成宫刚落成时,原是没有假山的,明月湖一览无余,天气好的时候,从北岸的吹来山风,不消从库中取冰,整个殿堂都已凉快得很呢!” “那为何还要建假山?”一旁的缀玉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缀玉姑娘,您别心急啊,小的可不正要一样一样地说嘛。”说完,扭头四下环顾,压低嗓音,颇为神秘道: “听说,之所以平地起山,是因着一个传说。” “说是在太宗皇帝的时候,一年夏天,大宴群臣,就在明月楼对岸的朝晖楼,正喝到兴头,闻名当世的术士文恒风忽然抱柱痛哭,太宗皇帝派人询问原因,文恒风说,此地与龙首原遥遥相对,又背山面水,是极佳风水宝地,然而水汽过甚,似有阴胜阳败之兆。太宗皇帝不发一言,宴后便命人盖起大小假山共三座。” “阴盛阳败?”全福不说还好,一说,缀玉便觉得四周雾气弥漫,后背凉飕飕的。 长乐倒不信这些,自小跟着哥哥们读书,典籍经文学得不少,妄言妄语不听半句,行宫占地广,又地处偏僻,守卫颇为不易,将后山一带圈起来,减少宫人来此,再架起几座假山,作为倚高屏障,倒不失防卫的好法子。况且这术士文恒风早在高祖年间就不知所踪,音讯全无,何来太宗朝勘舆风水一事? 不过,今日倒真会不虚此行了,长乐眺望这三座假山上,在如霭的夜色里,半隐半现,加之人迹罕至,水汽氤氲,花草丰茂,蜘蛛,想来是不会少了。 长乐愈发加快脚下的步伐,一行三人转眼便来到了明月湖边。 明月湖边静谧祥和,淡淡的雾气像层薄霜,轻飘飘地拢在湖面上,又像是入梦的摇篮曲,摇摇晃晃进梦乡。 缀玉和全福分了捕网,猫着腰寻找蜘蛛,长乐本想凑个热闹,硬是被缀玉死命劝住。“殿下放心,以前婢子在家时,最会抓蜘蛛,姊妹们女儿节所用的蜘蛛都是我弄来的,定不会叫您失望的。”当丫头有心露个脸,做主子的也不忍负了她的心意不是?长乐乖乖垫了一方丝帕,坐在岸石边远远瞧着。 饶是夏夜,在湖边待久了仍觉寒凉。长乐紧了紧衣口,有些后悔没听绣枝的劝,把披风带上。 一时也不回去,长乐打算去山后避避风,一路分花拂柳,灌丛中的夜来香幽香阵阵,只觉惬意。 山后是另一番景象,流水潺潺,涧草幽生,石缝旁,几只萤火虫在低低飞舞,一闪一闪的,给行宫内苑添了一份野趣。 长乐慢慢行着,见一侧水中似有几尾小鱼,藏在岩石下,摇头摆尾甚是可爱,便欲蹲身看个清楚。 却见一幅红裙遽然闪过,斑驳树影里,似有两团人影搂抱在一起。 长乐先是诧异,细下想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登时脸红了大半,整个人都尴尬起来。 她忙不迭地转过身子,担心被发现,只想着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然而,慌不择路,没走两步,脚下一滑,直直朝着前方栽去。 接住她的是一双有力的臂膀。长乐抑住差点宣之于口的惊呼,抬首望去,却是相识之人。 殷恪笑得略带揶揄,眼中一片了然,将公主的窘境尽收眼底。尚不及说些什么,便听到有脚步声从树影处传来,忙拉了长乐,闪身躲进一旁的山洞。 山洞狭小,仅容二人勉强藏之。抬眸望去,殷恪一身玄衣,配以同色披风,头发简单用银丝束起,再无半点装饰,却不是缇营卫日常巡夜的装束。 长乐拍了拍胸口,稍稍平复了呼吸,心头却仍然咚咚跳不止,像揣了只好动的兔子。 眼下境地有些尴尬,长乐思索片刻,决意闭口不言,只待洞外二人不备,及时溜走便是。 不曾想殷恪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扫视了四周一圈,放下了扯着自己披帛的手,回过身来,压低嗓音,不无关切地问道:“殿下没摔着吧?” “没……没,还要谢过殷将军出手相救。”长乐深觉丢脸,上次扑了殷恪,这次又扑了殷恪,殷将军怕是会觉得自己有大病,路都走不利索。 “无事便好。”殷恪微一沉吟,又道:“行宫不比宫里,夜晚风大,走动的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9. 七夕 习武之人耐摔打,自七岁那年投笔从戎,一路而来,殷恪身上的大伤小伤就没断过。他性子硬,从不吭半声。最狠的一次,被对手背后偷袭,翻身横挡时,撞断了三根肋骨,也不过在修养数日后,便重回练武场。惹得老母亲垂泪,悔不该放任他弃文从武的偏执。 男人嘛,刀光剑影里讨生活也没啥,这是殷恪一贯的作派。但如何对待腿麻的姑娘,堂堂缇营卫缇帅全无经验。 长乐倒没想到自己给殷恪抛了个问题,她揉了揉木木的,尚无知觉的右腿,酸麻得忍不住龇牙咧嘴,就盼着这股劲快点消下去。一回生二回熟,事到如今,倒也顾不上仪态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在殷恪面前丢份。下次再碰上这般情形,估计她都能和殷恪谈笑风生,闲话家常了。有时,她也着实是个想得开的姑娘。 忽地,头顶一暗,却是殷恪折身将外罩的披风脱下,蹲身给她铺在了地上,莹白圆润的指尖缕平了衣裳铺叠时弄出的褶皱,抬眸示意她坐上去。 “殿下别抻着劲,坐下平放双腿,身子放松,一会儿就好了。”他淡声道。转身轻蹙了下眉头,又瞬间抚平,撩开衣角,席地坐在了不远之处,悠悠言道:“许久没瞧见过九成宫的星光了。殿下不急着回的话,陪臣看看吧。” 不说陪她,却拉起了闲谈天的架势。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长乐好不适应。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皇亲国戚,凤子龙孙又怎样?海平长公主的儿子犯了事,求到了他门上,他都能扫了金枝玉叶的面子,照样把人丢到诏狱;太子哥哥的属臣西市吃饼违了禁,一样被他记录在案,呈了上去。缇营卫眼高于顶,忙的都是圣人的大事。今番,不仅把她“夜深不归宿”的事昧了下来,还有闲情逸致陪她“治腿麻”,委实难得。 “将军之前常来九成宫吗?”没话找话,聊天长乐擅长,宫中女人多,聚在一处,除了打双陆,也就闲磕牙这一爱好了。 “常来。”看长乐不解的眼神,殷恪牵了牵嘴角,解释着:“小时候,我家就住这附近山上,我娘身子不好,山上草药多,我常去摘。天晚了,就在山上待一宿再回去。”一旁的草丛里一递声一递声地传来蟋蟀的鸣音。殷恪抬手指了指,“就是这声音,夏天时吵得睡不着,我就躺在草甸子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天就亮了。” 长乐道果然人人都有难处,素日只知他威风凛凛,却不料他有一个孤苦的童年。她借着撑劲,缓缓挪到衣服上,捋了捋发麻的腿,接下话茬。 “那真是巧了。我小时候也常来这儿,说到根上,我还是在这出生的呢。”长乐抬首看了看天空,山高,离天又近了一步,漫天繁星瞧着都比在长安城里明亮些。“我和湛兄是早产,傅母说,谁也想不到我们这么性急,没等回太极宫就要出来,倒生在行宫,也算大承朝头一份。” 公主是早产,殷恪是知道的,但不知降生之地离他如此之近。他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这个偶然的巧合已让长乐觉得新奇。 “如此说来,我和将军,算是半个老乡。”太极宫长大的孩子,玩伴少得可怜,多一层牵扯,便似多了一份宿缘一般让人珍惜。 既是老乡,长乐也与有荣焉起来。“将军入缇营卫后可曾回过家乡?”她突然热心张罗。“都说荣归故里,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没尝过,将军体验一回,我也觉得有面儿。”见他摇头,又替他抱屈“定是耶耶派给你的活儿太多了,不准你恩假,你放心,我下回定替你说和。” 殷恪哭笑不得,“殿下既这么关心臣,那下次回乡,殿下何不亲自来看看?” 这提议让长乐心动。九成宫固然风光秀丽,但再美丽的景致,数十年如一日的赏看,也有腻味的时候。而隐于山水间的村落,从前,她只在旧诗中觅得过半分样貌。 “将军的家乡,景色想必极好吧。” 殷恪淡淡地笑了,“说不上极好,山野之气还是有的,殿下如果是盛夏时节来,臣可以带殿下去溪边捕虾,寻上个竹篾,放块米饼,再加上几枚石头,沉到溪水里,不消一会捞起,定能捉住一篓河虾。” 听得长乐一派向往,“将军一言,定当驷马难追。如此说定了,下回还烦将军带我去捞虾呀。”她想着衣冠楚楚的殷恪插秧似的捕虾模样,便忍不住觉得好笑。 远远的梆子声从宫禁中枢传来,一沓一沓地,在空中碾成碎末,消散往远方。长乐听得分明,子时刚过,已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了。 “那儿的姑娘们,是怎么过乞巧节的?”她忽然偏头问道。 “同京师没甚区别,拜月、穿针、祭星,再求求天上的织女,盼个好姻缘。”他忽然勾起了唇角,“今儿是七夕,殿下莫不是也来拜月求姻缘?” 她忙忙摆手否认,脸有些涨红。像什么样子,她明明身正影直,问心无愧,怎么此时像闹得有什么小心思见不得人?原怪殷恪这人促狭,好好的话儿,到他嘴里全不是原先的意儿。他果然是刑讯问侦的好手,不知不觉掌握了话局的主动,让人下意识地地跟着他的思路走。 被他这一打岔,长乐发现腿上的酸麻全然褪去,她扶着岩壁慢慢站了起来,尚有些气恼殷恪打趣她,低头瞥见垫在地上,被她揉得皱巴巴的披风,又瞬间没脾气了。 这般优雅从容、公子如玉的人,二话不说脱下披风给她垫着,还半夜陪她“看星星”,她若斤斤计较,似乎显得有些丢范。 殷恪倒不似察觉,弯腰拾起披风,搭在手臂上,抬眸言道:“殿下沿湖边小路回去吧,臣打点过了,不会叫人发现。” 毕竟时辰不早了,有缇营卫放水,长乐自然乐意。 殷恪错身半步,引着她出了假山,视野复又开阔起来,湖面波光粼粼,有夜风吹过,弥漫着花果的清香。 湖边岩石旁,缀玉和全福灰着两张脸,身旁是一队身着明光铠的禁卫,全部挺腰肃立,神情端毅。 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光景,长乐在心中哀叹。想来这俩就算再粗心大意,自己“丢了”这许久的时间,都不来寻找,委实奇怪。看如今这形貌,定是被巡夜的缇营卫“逮”个正着了。 长乐正要张嘴问殷恪讨人,殷恪抬手一挥,如铜墙般矗立的卫士已齐身后退一步,为首的千户样貌的人捧上一个被乌方巾盖住的笼子,殷恪伸手捻了捻方巾下黑金色的穗子,侧身向长乐笑道: “殿下可否帮臣一个忙,把这小东西带回去养个把月?给口吃食就成。” 自己的人还扣在殷恪手上呢,长乐揭开乌方巾一看,却是只小猫,毛茸茸的巴掌般大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 打醮 后半程夜里下起了雨,山风呼啸,裹挟着雨水,浇得院里的芭蕉叶噼啪作响。长乐翻了个身,迷糊间听到绣枝进来,替她掖好了被衾,又吩咐小丫鬟们看顾好偏殿的猫儿、鸟儿,声音悉悉索索地,忽远忽近,听不真切。长乐捞过一旁的囊枕,抱在怀中,呓语了几句,复沉沉睡去。 早晨起来,疏雨未散,细密密地,像一重重雨帘挂在山坳里。看这雨势,今年的女儿节,怕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早膳后,她叫来全福,让他把盛有蜘蛛的锦盒,给织织送去。昨夜,她在灯下翻看过一回,暗叹殷恪此人心思精巧,黄梨木卷草纹的盒身两侧缀有摇曳的莲花,莲心凿有密密的细孔,不致闷死盒里的几只小虫。 全福应喏称是,自去不提。长乐无事,趴在贵妃榻前看缀玉她们打络子,兴致好了,也打两串凑个热闹。一天就这么混顽过去。 傍晚时分,东宫的潘尚宫过来传话,说太子妃娘娘明日和新昌郡主预备去玄女观打平安醮,邀公主赏面同往。 长乐想起昨日太子妃的恳请,自不好推脱,满口答应了下来。绣枝送走了潘尚宫,恰巧尚衣局来送夏衣,便顺手接过端了进来。 “殿下,明日穿什么衣裳去,这件新送来的牡丹色的九幅裙如何?” 长乐端起琥珀色的瓷碗,呡了一口新进的绿豆粥,甜甜糯糯是,甚是清凉爽口。 “这身行头到底隆重,明日是带新昌见人,我是长辈,自然要稳成持重些。” 绣枝摇摇头,自己还是半大的孩子呢,倒充起老气横秋的样子,一番细细挑拣,择了一件梅子青色云纹襦裙,配以茶白色披帛,长乐身段窈窕,穿上去就如水莲一般,与这云山雾罩的群山最为相宜。 长乐用眼神表示赞同,搅弄着碗里的绿豆粥,招呼她们坐下,把用不完的点心分食去。今日,膳房进的是单笼金乳酥,黄澄澄的馅儿,在烛火中流光溢彩。 但绣枝却没什么胃口,拧着眉,勉强掰了一小块金乳酥,想想又放下,关切地瞅着长乐。 “殿下明日还是带上婢子吧,毕竟不比宫里,多一个人服侍殿下也多一重放心。” 长乐抬手摸了摸绣枝的额间,尚有些高热,摇了摇头。 “你风寒未愈,紧着出去吹风作甚?明日我也就是应个卯,不消半日便回来,倘若把你们都带去,倒显得我不放心太子妃她们,平白添了话舌。” 绣枝沉神细想了下,觉得长乐说得在理。毕竟眼下同新任东宫的关系尚为尴尬,好不容易最近平顺了些,再因为一些小事,添了龃龉,也颇没意思。况且公主不同于那些困死在皇城里的妃嫔,她迟早要出降离宫,在宫禁待不了几年了,与新任太子的一干人等,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她暗省自己的多心,但总归心有牵挂,转身提醒明日随侍的缀玉和瞿娘。缀玉吃得正香,不耐烦她说教,笑她越发像傅母,絮絮叨叨让人耳朵生疼。惹得绣枝上前作势欲打,瞿娘忙忙拉开二人,三人闹成一团。长乐揉了揉眉心,由得她们去顽,掀帘进内室,继续读她未看完的《酉阳杂俎》。 第二日是个碧空如洗的好天气,长乐与冯氏母女一人一顶青绸软轿,悠悠向碧城山玄女观进发。一路且看浓荫匝地,绿树葳蕤,山风凉浸浸的,钻进袖笼里,又鼓囊囊地吹胀起,遍生凉意。 最后一程子山路,是走上去的,青石板夯起的阶石,两旁是烂漫的野花。静谧的空谷里,落花之声似乎都清晰可闻,长乐跟在冯氏的身后,一层层拾级而上,步子不大,但行得多了,也略带起些喘意。 主持师太早已候在门前,左臂搭着拂尘,眉目谦和。 冯氏是第一次来,师太奉承得殷勤,细细引着她参拜观里的神像,道馆修在深山之中,庭院里种着两株极高大的杨树,在缭绕的烟火里,多了几重肃穆的味道。 长乐见新昌仍是眉间沉郁的样子,知她对这类祈福的活动兴致缺缺。也不点破,携她上了二楼饮些茶点。 “郡主可尝过这儿的点心,味道很是不错呢。”长乐推了几样点心到新昌面前,示意她身后的下人挑拣给新昌尝尝。 “姑姑为何会答应母妃的邀约?”新昌没领情,却抛出了一个莫名的问题。 “很值得奇怪吗?”长乐放下手中的茶盏,望着面前格格不入的女孩,努力想回答得圆融些,“正好暑热无聊,来山上散散心罢了。” “不,我知道九成宫附近是你自小逛腻的,你不过是可怜我,才会走这一趟。”新昌突然涌出泪来,让一室之人措手不及。 长乐回身看了缀玉、瞿娘一眼,见她们面色尴尬,眼神闪烁,料得必是她们平日嘴快,被有心之人学舌了去。长乐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喜同胞哥哥的位置被他人占了去,是以一直以来心有抵触。但对于冯氏和新昌,她是没有敌意的。同为宫中的女人,她甚至较常人,更能体会她们的心境与不易。 她递了一个眼风过去,缀玉会意,垂首拉着瞿娘退了出去,新昌带来的仆从也默契地选择了离开。一时之间,氤氲茶室,只余她们二人面面相对。 新昌仍在哭泣,珠泪涟涟,长乐看不下去,递上丝帕,让她拭去眼泪。 “我没有可怜你,宇文家的女儿,享的是万民供养,自然要端得住天下的期盼。” 她推开了北面的窗户,有风吹进,晃得屋内的珠帘玎珰作响。 回身望着新昌,目光灼灼,“我们于社稷无半分功勋,却生来锦衣玉食,天下奉养,因的是什么?因为我们身上流淌有高贵的血脉?因为我们的父兄握有主宰天下的权力?都不是。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源自百姓的信任。他们相信宇文家的子孙,无论男女,仍旧是当年结束乱世,一统河山,拯救万民如水火的英雄,在苦难来临前,依旧会冲在最前面,替他们抵挡风霜刀剑。这才是我们存在的理由和肩头的责任。皇族,从来不只是家族光荣的图腾。” “就像你的母亲,既然成为了太子妃,那就要做好储君的贤内助,管理好东宫的大小事务。就好比你,既担了这份荣耀,就责无旁贷要维持好天家的体面。与其担心他人的眼光,不如做到无可指摘。” 长乐垂眸瞧着庭院,冯氏尚在和师太商谈着什么,满心满眼都是虔诚。她转过身为新昌续了杯热茶,轻轻摇了摇头,“你也不需要我来安慰。你的丫头婆子们定是劝了很多了,道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 遇刺 群玉台新昌先前未去过,但有耳闻,那是四面环山的山坳里独建的一座楼台,月圆之时,月色倒映山下潜龙川,二月辉映,景色极佳,每年八月节,都会有骚人墨客来此一览胜地,就着几壶清酒,抒写他们对于河山的豪情壮志。是以,群玉台月色是一景,文人墨宝又是一景。 而群玉台的西面,挂着一帘瀑流,爽籁生风,裹挟有山泉独有的清凉气息,尝之甘冽。 长乐预备带新昌去群玉台走走,看看镌刻在雕栏画柱上的诗文匾额,名人辞赋,再顺便去泉边洗把脸,换换心境,想来清风几番拂面后,冯氏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新昌的丫鬟小鹊很是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刚出笼的鸟儿,对什么都好奇,倒显得新昌这个主子过于紧绷了。眼下就她们姑侄出游,她仍旧像她大多数的时候那样,讷讷寡言,像一顷平静无波的湖,长乐说一句,她答一句,再不多说半字。但终究是开心的,眼底有隐隐的喜悦跃过,藏得深,须仔细分辨。 长乐精神不济,搭着瞿娘的手,步子不敢迈大,似乎是动起来的缘故,这胸口的闷气,较先前在屋子里,好像越发严重起来。她勉强支撑起精神,同新昌闲话,心底打定主意,待到了群玉台,先要歇息会为宜。 “裹儿平日里喜欢临什么字帖?”上次去见贵妃,新昌正在一旁为贵妃抄经,长乐瞧她运笔极稳,定是从小下足功夫的。 “先前喜欢卫夫人,练了一阵儿,总也写不好,就搁下了,近来在临飞白,倒叫父亲说我没长性。”新昌浅浅地笑着,眉目是柔怯的味道。 这确让长乐有些意外,姑娘家腕力弱,临字多选小楷,练飞白的委实不多。长乐身边所识,也只有贺明章写飞白,即便这样,也是经年累月自小磨成的苦功。 “我最是佩服飞白写得好的人了,小时候我也尝试过,吃不得这个苦,终于还是半途而废了,群玉台上有不少大家手笔,谷千华老先生的飞白亦在其中,一会儿我们仔细瞧瞧。” “那真是不虚此行了,我一直钦佩他老人家的笔锋,从未有幸见过真迹,今日竟……” 话未说完,声气却渐渐弱了下去,长乐尚未转头,就听得小鹊慌张的哭腔:“郡主,你怎么了!” 回身一看,只见新昌脸色煞白地软在小鹊怀里,双目紧闭,瞧着不太好的样子。小鹊眼泪哗哗地淌着,手脚忙慌地掐人中,捏虎穴,几番鼓捣,却是徒劳无功,半分不见醒转的迹象。 “婢子……婢子……瞧着郡主忽然向地上瘫去……忙去扶,却喊……喊也喊不醒……殿下,这可……怎生是好……” 长乐抬手摸了摸新昌的额头和脖颈,冰凉无汗。 “瞧着像是中暑。你不要慌,找找身上有没有带什么解暑的药物。”长乐心中也是焦急,深知此刻新昌命悬一线,半分耽误不得。她全凭本能勉强镇定了手脚,蹲身,为新昌松开衣领,打起扇子,瞿娘在一旁帮忙,同小鹊将带来的食盒翻了个遍,也未寻到管用的物什。 云影散去,日光又洒向了这片山头,温度陡然增高了许多,远处幽壑深深,丛林茂密,知了不住地嘶叫,一声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这样耽搁下去不成,长乐遥望来时的蜿蜒山路,回环宛转,看不见尽头,原来不知不觉中,已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身处杳无人烟之处,颇为陷入了叫天不灵的境地。 长乐心中有些后悔今日走得匆忙,想着就在近处转转,山脚又围满了皇家卫士,便没有叫上禁军贴身护卫,甚至为了说话方便,连黄门太监都没带上一个,眼下病得病,弱得弱,真不知怎生是好。 “瞿娘,你赶回去秉明太子妃娘娘,速速延请医官来为郡主诊治。” “小鹊,你把你家主子架到阴凉的地方,给她顺顺气。” “那殿下你呢?” “我去寻寻附近有没有山泉,接点水来。” “不,我不能让殿下一人在这,殿下不走我也不走!”到底是长乐的丫头,瞿娘心中心心念念的始终是长乐,此番急起来连尊卑都忘了,你呀我的决绝表明态度。 被瞿娘影响,小鹊哭得越发怆然,“郡主啊……您可不能出事啊……太子妃娘娘今儿是健健康康……带您出门的,您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去啊……呜呜……” “听话,郡主的性命可就全靠你了,不还有小鹊在这儿么,我不会走远的。”长乐安抚着瞿娘。 事急从权,瞿娘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仍旧不放心,嗓子里带上了颤音,她撼了撼长乐的一只胳膊,“殿下,此处人烟稀少,您一定要万事当心啊!” “我省得,你也当心,快去吧。”长乐回握了下瞿娘的手,努力让她镇定。 催促走了瞿娘,长乐提起裙子,带上几方手帕,转身去寻水源。昨日的雨水冲刷,山路尚有些湿滑,尤其是遮荫处,生有丛丛青苔,长乐努力将步子踏得稳当,不致跌跤,自忖离群玉台应该不远了,步子走得快些,去那儿打些水来,一来一回也不过半炷香时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得光影斑驳,山谷空寂无音,连蝉鸣声好似都弱了下去。走了一会儿,长乐不得不停下来,靠着树干喘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晕悸和胸口的闷意。有叮铃叮铃的铃铛声作响,长乐低头一看,却是自己垂至脚踝处的茶白色丝绦被路边的灌木丛挂住,丝绦尾端的银铃铛兀自嗡嗡作响。 她俯身正欲解开缠住的藤蔓,却闻呼啸哨音挟着穿云之势,斩叶破空而来,不及抬头,便有一股冷冽之气擦耳而过,带下了几缕碎发,长乐定睛一看,一枝闪着寒光的箭镞已牢牢地钉进了身后的树干上,箭尾犹在铮铮颤动! 有刺客!长乐顾不及反应,身体的本能已迫使她夺路奔逃,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往回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身后是嗖嗖的箭风,一簇一簇射来,惊得人神魂俱裂,长乐遍体生凉,生平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可怕。 前方是一座木亭,她跑得急,不慎踩着了亭边的青苔,重重地栽了下去,一枝箭滑过她的右侧,将裙子的一角钉死在木制的阑干上。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拔下箭头,刚准备爬起来,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脚腕处传来,又狠狠跌了回去。 然而杀气已随剑锋而来,长乐回首,见四柄利剑正齐齐朝长乐冲来,正中的一柄,直指长乐心口! 长乐无处躲藏,骇得惊叫连连,只能胡乱抓起草地上的碎石,向来人掷去。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格开了袭来的利刃,兵器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嗡鸣,却见来人反手剑花一挽,瞬间将四名杀手击出丈远。 她从没见过他执剑的模样,却原来,他使的是左手剑。 他身后跟着的人,迅速围了上去,只见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出手果断而狠厉,几招之内,便轻松制服刺客,反手卸了他们的胳膊。 “呦,当着你魏爷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2. 真相 盛夏天气,长乐却骇出了一身冷汗。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可悲,仿佛脱了水的鱼,早早被置在砧板上,只能眼睁睁等待着屠刀的落下,眼睁睁地看着血流成河。 她伸手推了推递来的水囊,摇了摇头。“将军不说清楚,我不喝。” 殷恪叹了口气,知道是糊弄不过去。“殿下还记得冯五吗,臣的属下巡山时,从他身上寻出了露金丸。” 喘症是从胎里带来的病症,长乐记得小时候,自己身子弱,每年春天必发病,来势汹汹。耶耶阿娘担心她和湛兄早夭,下重金四海求医,最后还是太医署首席制出了露金丸,这才堪堪保住了她的小命。 “冯五,是太子妃的弟弟?” “正是,就是太子妃不成器的弟弟。”提起这个不自量力的名字,殷恪的目光沉郁了下去。 “此人行迹鬼祟,胆子却极小,被缇营卫逮住,没怎么审就招了。”殷恪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长乐,语气有些迟疑,“冯五说倾慕殿下已久,今日知晓殿下外出,便托人导了这个戏,待殿下喘症发作,他便好来做个救美的英雄。” 长乐心中有股欲呕的冲动,这么个宫女都瞧不上的好色之徒,竟然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英雄救美?他想的是什么?难不成,还想挟恩以报,指望父皇将自己赐婚给他不成? 攀在殷恪的手臂上呼了一口气,一双手因着愤怒而使力发白,她抬首望着殷恪,头一次这般憎恨一个人:“将军打算怎么处置他?可问清了幕后的主使之人。” 这就是公主聪明的地方。宫中向来明哲保身。既是敢惹她,必定是有利可图,有路可退。冯五也说是托人导戏,没有后宫的支应,他怎么将手伸得这般长。 “臣担心殿下安危,紧着过来,此人先押了起来,事后,殿下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一旁的魏横江撇撇嘴,心中腹诽真实情况才不是老大说得这般风轻云淡,那个冯五刚说完倾慕公主的话,便被殷恪一脚踹翻了下去,众人还未醒过神,就已见寒光一闪,殷恪抽出腰间佩剑,立时在冯五的腿上戳了几个血窟窿,痛得冯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要不是一旁的卫士千户及时拦住殷恪,这冯五早被自己老大拦腰斩了。 “其实又有什么好问的呢,此人和东宫瓜葛这般深,背后之人还能有谁?就不知授意之人是我那好哥哥,还是好嫂嫂了。”长乐自嘲地笑了起来,笑这荒诞的人世,笑自己可笑的处境。“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不肯放过我,就算当年父皇、母后、甚至皇兄有慢待他们的地方,可与我何干?东宫,那也是流着同样血的宇文氏啊,为何要逼我至此!” 只有殷恪冷静依旧,他凝视着长乐,“殿下其实是清楚的,”他的目光中有对她命运的怜惜,一字一句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公主,是咱们大承朝的香饽饽。” 呵,是啊,皇帝的女儿不是白养的,要为社稷献身,要平衡朝堂势力。民间有俗谚:金马鞍,银马鞍,不如尚主驸马鞍。娶一位公主,至少可增家族三代荣华富贵。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世人所关注的,也都是尚主的荣耀,都是权势的绵延,真正的婚姻幸福,又有几人关心?远的不说,就说近三朝,和亲远嫁仇敌的,下嫁安抚权臣的,被夫家拖累贬为庶人的,卷入纷争悬梁自缢的……帝皇家如花似玉的娇娇女,其实开心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年,嫁了出去就碾作了凡尘,全看命数。 “是啊,我在他们眼中,就是待宰的羔羊,待烹的鱼肉。”这冯家,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宦人家,中了大运,出了一位太子妃,哪知人心不足。“连冯家都打起我的主意了,真如他们所愿,我还要感谢他们救了我的命。”长乐拭干了泪水,再不想哭了,只是觉得周身寒浸浸的,像中了诅咒,锁在千年的冰川中,看得见,出不去。 她忽然来了气,看着刚刚从殷恪手中接过的瓷瓶,狠狠掷了出去,摔碎,摔得粉碎才好,她才不吃这些肮脏的人碰过的药! 殷恪没有阻拦,只将水囊向前送了送,“殿下,听也听了,药砸也砸了,这水还是先服点吧,回头,臣再向太医讨点露金丸。”许是见她可怜,除了见面时恶声恶气的,今天的殷恪,比平日不知温柔了多少。 他冲她笑了下,如远山的云和水,清润有度,“殿下也说了,此回是臣护了殿下,臣是个直不隆通的性子,做事讲究个善始善终,自然要看着殿下脱险才放心。” 长乐点点头,如今谁的面子都可拂,殷恪的她可不敢,欠了许许多多人情债,什么时候能还得清。 她伸手接过水囊,小口小口地呡了起来,殷恪看着,觉得此时的公主,和他送给她的猫崽并无二致,柔弱却坚强。 “刺客的事,臣会好好调查,冯五并未言说有安排刺客,看他们的招数,也都是练家子,意欲何为,现下不好说。” 长乐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忙忙扯住殷恪的袖子。 “将军派人去看看我的丫头吧,我怕她会出事。”至于新昌,长乐心中涌出酸痛,不管犯病是真是假,东宫都知道她的动向吧。 殷恪会意,朝亭外列队的千户吩咐下去,又吩咐人去寻了一顶软轿来,给长乐代步,就停在亭外的树下,十来步的距离。 歇息了半日,长乐的气喘已好了些,方才神思昏聩,注意力全聚集在呼气喘气上了,现下平和,才觉着脚腕处火烧火燎的痛。 裙子遮着,看不分明,但长乐知道,必定是肿了起来。她起不来,却不好意思再唤殷恪,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然而,殷恪却比她想得更要观察入微。她听到他说了一声“得罪殿下”,还没待长乐说话,下一瞬,身子一轻,她整个人已被殷恪打横抱了起来。 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搂住他的脖颈以维持平衡。殷恪抱着她却很是轻松,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3. 问讯 刑房内仍是一股阴湿之气翻涌,第一司中,被拘的死士们唇口紧闭,不吐半字。 殷恪好整以暇地倚在圈椅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木质的扶手,一声,一声,并不催促。 耐心,他最不缺乏。况且,有人比他更心急。 但死士们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捱了。三百斤的立枷之刑,初时不过肩扛重负,双股作颤,力壮者,尚能咬牙挺住,但不过半天,皮肉便会开始充血红胀,肝脏沉血,呼吸缓滞,力有不逮者,瞬间即可晕死过去,若是再多耽搁个半日,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死士不怕死,但终是凡人。是人就躲不过怕疼怕痛,躲不过钝刀子割肉,这是一项极有耐心的刑罚,攻的就是这些意志强硬人的心。 殷恪在等,等着那坐不住的人出手。 右一的死士渐渐有些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缓缓滑了下去,被右二伸手拉了一把,才不致完全栽倒。 左一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又迅速调回了视线,牙关紧咬,面色青白,只是双拳越握越紧,暴露了主人焦灼的内心。 一炷香后,右一终是扛不过去,通的一声,扑在砖地上,闷闷,像投入泥潭的石头。 右二男子终是忍不住开口,“要杀要剐来个痛快,滥设私刑,与宵小何异?” “行三,闭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上首的殷恪朗声一笑,竟是胜券在握的满意。他微微俯下身子,头发从两边垂下,一派公子如玉闲庭信步的模样,似在欣赏掉入陷阱的猎物徒劳的挣扎,语调如风和煦。 “宵小?想不到义士竟是高风亮节之辈,心中一片朗月皓清。也罢,我缇营卫干的就是这抽筋剥皮,斩草除根的勾当,自然是入不了诸位义士的法眼。可既如此是非分明,何以做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哼,世道吃人,我们凭本事吃饭,有人出了这笔钱,我等兄弟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是非恩怨,不劳缇帅费心。” 殷恪却笑得更深了,他点了点头,像是忽有感慨。“不错,义士凭本事闯荡江湖,殷某听皇命办差,确是毫无瓜葛。不过,义士为何要用着京畿的方言,捏着卫城军的兵刃呢?” 闻言一听,牢中四人纷纷下意识低头审视,却见腰畔空空,不见任何武器,一恍神才知道中了计。 一旁的魏横江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群家伙,怎么就不能多撑一会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原形毕露,老大每每审人都这么兵贵神速,他们这些在手下办事的人压力很大的。 就说这次审讯吧,若他们扛住不吐一言,或许还能多耽搁些时辰,这一搭腔,可不就妥妥跟着老大的思路走了。是了,他们是掩饰得很好,言语实则没有什么方言乡音,可京畿是什么地方?卫城军的大本营,四周悬崖峭壁,荒芜人烟,唯有一代又一代卫城军在那儿操练、驻防,时日久了,说话渐趋接近,自带了城郊京畿的特征,故上京中多以京畿人士、京畿郎代指卫城军。这群杀手,本就担心身份暴露,自以格外在意,加之卫城军腰刀从不离手,右手指下意识会捏成握刀的姿势,掩饰身份后,十分不适应,被殷恪这么轻轻一诈,不现原形,也露了十分底了。 为首的人不死心,“将死之人,也无所谓什么名头不名头了,你们爱扣几个扣几个,我兄弟全盘接收,没想到临了还能当回官差,不亏。” 殷恪像是在瞧着一出甚为蹩脚的把戏,拙劣演技让人忍不住提点。他悠悠开口:“无妨,诸位的破绽皆早已告知殷某了。民间不得私藏弩箭,此为一;王公贵族即便偷养死士,也多以短刃为主,便于藏身,此为二。”言至此处,目光却收起了散漫玩味,染了一层寒霜。“暗杀毫无防备之人,一柄长剑便可一击即中,诸位之所以舍近求远,选择弩箭,是因为不敢。” 说话间,他突然出手,捏住了为首者的下颚,目光锐利让人难以直视,“不敢靠近,是因为你们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因为你们身为上京护卫,却在干着暗杀公主的荒唐事,雁九,你说本帅说得对也不对?” 先前说话的行三已经吓得睁圆了眼睛,这是什么妖怪?短短半日,不仅连他们身份家底摸了个底朝天,就连姓甚名谁,都了然于心,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呢?本来应是走阳关大道的他们,如今锒铛入狱,永远成了家族的耻辱与罪恶。 雁九眼中也一片灰败,早先被缇营卫扣住,他便知大势已去,但他心中尚有一丝侥幸,只要咬紧牙关不松口,幕后主使之人,尚能保他家人一生无虞。如今,被殷恪毫不留情地揭下面具,方知这一切不过是场猫捉耗子的游戏,自己已然满盘皆输,一败涂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终究死也要死个明白。 “你们出手之时。” 其余的,就毋需多言了。殷恪松开雁九的下颚,接过一旁千户递来的丝帕,轻描淡写地拭了拭手,剩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交给魏横江等一干人就可以了,吐多吐少,决定权在于缇营卫。 他踅身走出牢房,穿过燃着烛火的长廊,跨过两道铁门,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在他身后响起又沉寂。宫署的牢房不比诏狱,他步子迈得又大,最后一道石门訇然打开,他撩起衣袍,长腿一跨,彻底将震天哭喊锁在了身后。 毒辣的日头消了些声势,蝉鸣阵阵,是真实的人间。官署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回廊上的竹帘随风微摆,带着地上的光斑,一晃一晃的。 粗布葛衣的厨娘捧着食匣碎步而来,他挥手示意不用,接过食匣,亲自给长乐送去。 匣里是他吩咐厨房做的鸡丝细面,文火小吊细煨的鸡汤,放上滚水煮开的面,是宫中常进的膳食。 今天这番兵荒马乱,小公主想必是吓坏了。身处权力漩涡,天子的掌珠,亦逃不脱被嫉恨被算计的命运。 说来真是可笑,想为公主牵红线的是东宫,想取公主性命的亦是东宫。上京兵马分两重,一重守宫城,一重守都城,缇营卫辖十二卫、禁军,负责宫城之卫,是陛下亲兵。金吾卫辖卫城军,负责都城之安,亦属陛下管辖。只是近日,圣躬违和,予了东宫协管之权。如今犯事的,正是这一支。 查出雁九的底细不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4. 小字 有那么一瞬间,殷恪觉得自己很残忍。 虽然阿娘常说,人生在世,糊涂者难,也最幸福。但他生来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世人辱他一分,他必还其十分。后来进了缇营卫,这恩怨必报的心性,倒也为他省去很多麻烦。 可是,长乐毕竟是个姑娘,从小在她皇父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成长,他在来的路上尚且犹豫究竟吐露几分真相,现在蓦地把她牵扯进这淌浑水,究竟是不是一种残忍? 不料长乐抬眸,乌亮的瞳仁,有川泽潋滟的光。“我约摸知道原因。” 一丝诧异从殷恪眼中划过,他挑了下眉,“何解?” “冯五今日出现,应是太子妃有意为之,既如此,断没有再害我的道理,显然是新昌没有和她母妃事先通气。太子妃和我那太子哥哥同气连枝,夫妻一体,她的想法也是东宫的想法。所以这次刺杀,绝非东宫的授意,应是新昌拿捏的主意。我与她,同为闺阁,本无瓜葛和矛盾,追根溯源,理由无非有二,一为嫉,二为恨。” 殷恪的目光隐有赞许,“那殿下觉得,是嫉,还是恨?” 长乐垂下眉睫,鬓边的步摇,微微轻颤,“或许嫉恨皆有吧,否则,也不用冒这么大风险。我多事,担了不该承的责任,想是那次赏荷宴,就让她恼恨上了。旁的或许也有,只是这一时半会,却是一点都想不出来了。”思索须臾,她望向殷恪,“将军知晓这些刺客的身份吗?” “金吾卫卫城军。是太子辖下的那支。” “也实是下大手笔了。” “既已猜至七八分,殿下预备如何?”殷恪忽然很是好奇长乐下一步的打算了。 “还请将军帮我一个忙。”长乐凝神正色道。 殷恪挑眉,“怎么说?” “将军如实将情况汇报给东宫,父亲那边暂且还要瞒着。” “殿下这着实在为难人了,臣断没有欺瞒陛下的道理。” 殷恪的反应,自然是情理之中,长乐也毫不意外。 “我不来求将军,我那位大兄自然也会来求的,想我一个女儿家,终归靠着父兄过活,既然不是大兄想害我,我能让他承份情,日子总是要好过些。这件事,于将军只是举手之劳,于我可是十分重要。” 年轻的将军,终于有了入戏的兴味,他端起茶盏,复啜了口,“那依臣愚见,殿下是为了换一个人。” 此时若有面铜镜搁在目前,长乐的面色必是十分好看,像一只偷鱼被抓个正着的猫儿,懊恼又无措,伸手揪着自己的发尾,下意识的打着圈儿。 但长乐好歹也是惯见大场面的,她输人不输阵,忽而坦荡起来。 “让将军见笑了,我确是为了将玄哥哥从大兄手上讨出来。” 贺玄章,鸿胪寺少卿,织织的舅父,贺明章的兄长。鸿胪寺卿及少卿主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往来皆是各国使臣,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是个极体面文雅的官儿。可就是这么一个肃穆之地,前阵子出了桩糊涂事,许是连日忙碌劳累,誊书的文书一个不查,误将大宛国使臣的名字,从乌勒斯写成了乌木斯,乌木斯在大宛国的俚语中是沙鼠的意思,气歪了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大汉鼻子,险些在太子册封大典上拂袖而去。 陛下脸上亦不好看,允诺严查,这一查下去,过往的前尘碎事一并被扯了出来,发现了鸿胪寺不少贪银渎职问题,官署中的一干人索性大半被拘了起来,贺玄章也在其中。 明眼人皆知贺玄章无辜,他是武信侯贺珣的长子,家私丰厚,出身清贵,时评更为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将来袭爵拜相不在话下,断不会为了贪一点碎银子,毁了大好的前程。 但审讯不讲究家世与风评,该走的流程,一样不能少,贺玄章自小有哮喘,在阴冷潮湿的狱中待了两个月,眼下越发不好了起来。 因着这个案子,皇帝狠狠地生了场气,长乐知道分寸,不忍心因朝堂之事再去父亲面前添堵。只能迂回从主审官宇文汲入手。然而,对这个不甚熟悉的长兄,她一直不知如何相处,更何况开口便是相求?忧心了数日,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倒是眼下,自己遭人算计,受了场不小的委屈,却不失为一个打通关卡的机会。 “那殿下是觉得,太子来同臣说,臣便会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将此等大事掩下来?臣却不知道,殿下就是这样看臣的。”殷恪依旧是平淡的语调,然而话说得有些重,表情也不辨喜怒。 长乐暗悔失言,其实殷恪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长乐也拿捏不准,有人说太子想拉拢缇营卫,也有人说,他从始至终都是太子的人马。可长乐相信自己睿智的父皇,这么重要的位置,他不会不放一个心腹进去。只是这一年,皇帝逐渐老迈,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做臣子的,为自己留好后路,略对太子奉承些,也是人之常情。 虎毛也要顺着捋,长乐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哪里会误会将军的忠心,将军是耶耶的亲卫,恪尽职守,劳苦功高,大承朝有您的护卫,我们这些宗室才能睡个安稳觉,岂有不信任将军的道理?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救人一命,将军是否禀报耶耶于太子不重要,东宫想看的,只是我是否认得清形势。” “风雨如晦。”殷恪开口道。 “什么?”长乐有些发愣。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臣小字如晦。”恰有微风吹进殿来,扫过殷恪勾魂摄魄的眼尾弧度,带起他鬓边的发丝,“殿下刚刚不是说信任臣的为人吗,臣一未从军远征,二未沙场御敌,将军之称,实是愧不敢当。” 长乐眨了眨眼睛,这是应下了?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觉得这位缇帅的脾气,确实如世间传言一般阴晴不定,看他现在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谁能想到前一刻还是冷言冷语,直戳人心。 好在长乐心大,人养在深闺中,娇脾气却不多。她从善如流,颇有些豪爽地双手抱拳,作江湖侠女状,“那就有劳如晦哥哥了。” 殷恪破天荒地有了份慈悲心,提点长乐道:“臣会留意着这群刺客的审讯,新昌郡主究竟是怎么和殿下结下的梁子,相信不日就会分辨清楚了。” 长乐点点头,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太难了。新昌派人行刺,料也不会和杀手多说什么,缉拿讯查是缇营卫的看家本事,眼下,全指望着殷恪了。 院外,有千户隔帘向殷恪禀报,说瞿娘子,已经收拾妥当,正在门外候着。殷恪允声,让把人请进来。主仆二人乍惊再见,顿时珠泪盈睫、悲怆满腔,抱在一团哭个不止。 回程的时候,依旧是殷恪一揽,将长乐抱上了软轿,瞿娘在旁看着惊诧,缇营卫的一干人,倒是已恢复了见惯大场面的淡定样。殷恪往长乐手中塞了一块鹅卵般大小的令牌,“若遇紧急,可将令牌交予东上阁门侍卫。”长乐低头看,象牙制的令牌摊在他如玉的手掌中,竟不知谁更莹白剔透。她道多谢,接过令牌,妥帖藏于袖中。 回到排云殿已是掌灯时分,绣枝焦心,早早提着灯笼,候在殿前。远远地便可瞧见,暮色尽头,有盏黄澄澄的烛火,泛着光晕。殷恪办事周全,预先知会了排云殿,饶是如此,看见长乐蹒跚的步子,绣枝终是红了眼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5. 伤逝 演场面戏最是累人,送走了宇文汲,长乐一股脑儿缩回了她的贵妃榻上,怀中搂着殷恪送来的白猫,沉默不语。 缀玉是炮仗脾气,好不容易按捺到宇文汲离开,满是不平地开口:“这位太子殿下,也欺人太甚了!” 绣枝谨慎,忙忙掩住她的口,“仔细些,当心隔墙有耳。” 缀玉甩开绣枝的手,气得两颊生红,“怕什么,咱们如今淑景殿也太好让人欺负了些,这么大的事,居然让他轻描淡写几句话摘了个干净,合着就是我们主子时运不济,活该遭了场罪,背后主谋却乐得逍遥,毫发无损。这还是血连着筋的一家子,日后常常相见,我都不知殿下怎么忍得了!” 她掀开珍珠帘,半跪在长乐的榻前,“殿下,你还是要为武信侯世子忍耐下去吗?再退下去,怕是退无可退了!” 绣枝也看不过去,拧眉说出心中疑惑,“婢子瞧着东宫的情形,委实过于成竹在胸了些,似乎并不怕殿下多向陛下说些什么,殿下这两日可要往御前探探情况,莫不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长乐点头,这正是她心中疑惑之处。宇文汲的一番说辞,她自然是全盘不信的,说一点不失望,也是假的。兄妹情再淡漠,涉及生死大事,总还应有一份本能的回护。她不指望他能将亲生女儿推出来担罪,但起码的态度该有,更何况,他那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也在一并算计着她,指望着尚主,增添她那寒微家族的门楣。 可何以给了他如此盛的底气?暗害公主不是小事,今天害了公主,明天就敢害了君王,做储君的,最害怕的莫过于被人诟病有不臣之心,他资历尚浅,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前几月,他留给自己的态度也是如此,为何到了这九成宫,变化如此之遽?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胡乱用了午膳,忙忙换了衣裳,便要往大宝殿赶,临出门时,有个面生的内侍送了两瓶药来,说是太医署新进的露金丸,打开却是空的,只有一株萎谢了的合欢花。 整个九成宫,只有大宝殿旁种有合欢花。长乐脑袋嗡地一声作响,掷了药瓶,就向大宝殿奔去。 九成宫的景色在盛夏尤为美丽,晚风中带着芙蕖的清香,绕过几曲白玉石桥,远方高耸的大宝殿,清晰可见。这是长乐走惯了道路,东边的两排杨柳较一年前,又抽长了枝条。西边的河渠,新植下的荷花,莲香绰绰袭来。但她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有步履匆匆,平日一炷香走完的路程,今日看起来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当她终于赶到大宝殿的时候,门外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人了。赵德安脸色灰败,六神无主,见到长乐,也只是眼中含泪地说,“小殿下,多瞧陛下几眼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长乐声音不由带了哭腔,紧紧拽住赵德安的袖子,“总管你告诉我吧,耶耶他怎么了,前两日不还好好的。” “也是这两日发作起来的,边关传来急报,丹厥突然斩杀来使,伏击我军,孟伏昌将军率五万精兵迎战,却已失了三日的消息,连战场那边飞来的大雁都带着血迹,怕是不好,陛下忧心国事,连熬了两晚,今儿正在批阅奏章,忽地就这么栽了下去。” 雷声轰隆隆地在长乐耳边响起,赵德安的声音倏忽拉远,听不真切。长乐浑浑噩噩推开内室的移门,撩开绣着五爪蟠龙的明黄色帐幔,一步一顿地向龙床走去,殿内人头攒动,烛火影绰,闷着一股浓郁的药汤味。长乐呼吸窒了窒,蓦地被伏地请罪的医官撞了个趔趄。 “太子殿下恕罪,圣人浩德昭昭,生来有皇命庇佑,定会逢凶化吉,臣等凡夫肉胎,不敢妄议天命。” 这便是十分不好了。长乐方才磕着了案边的矮几,此时软在地上,有钝痛从左膝发散至四肢百骸。她抬头瞧见宇文汲猛然揪起跪地顿首的医官,满脸是泪的怒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这些医正,平日里不可一世,沽名钓誉,现下要用你们,全部推三阻四,都是废物!要你们何用!” 又是一排如山倒的下跪和告饶,大呼冤枉,切切诉说着长历帝的病入膏肓。 长乐脑子听着生疼,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明明前两日还说要带她去乐游原看烟霞的皇帝,怎么会是帐幔后毫无生机的病人呢,她不相信旁人的话,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向龙床,榻边侍奉的医官见是她,默默让出了一条道。她跪下,伸出左手,轻轻撩开帐子,指甲犹带着七夕新染的丹蔻,玉质的手镯在腕间轻微晃动,那是十岁那年皇父用上好的和田玉为她打造的长命镯。 榻上衰弱的病人,沉沉地睡着,发间染上了白霜,脸上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长乐的泪,涌了出来。她的父亲是天子,没人敢把他的生死当作玩笑。这帘后即将油尽灯枯的老者,确是她那英雄一世的父亲。这些年,她抽芽一般长大,却没有发现父亲那英挺的背脊不知何时佝偻了很多,曾经强壮的臂膀,终也变成了孱弱的躯壳。 一滴泪落在自己的手上,长乐伸出手,握住长历帝的手,这双手,护着她长大,给了她一个父亲全部的爱,如今却有些凉。 她俯身凑近引枕,声音颤抖,“耶耶,是我,我是昭昭。” 长历帝的眼皮微动,好半天,终于挣扎开,气若游丝,定定望着她。 长乐的心中剧痛,她勉力平衡自己的气息,忍住眼泪不往下掉,轻声问道,“耶耶,你想说什么?” 却没有得到半句回答,跪在一旁的医正摇了摇头,“公主殿下,陛下得疾风眩,已口不能言。” 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泅湿了榻上绛红色的锦被。 宇文汲适时跪了过来,因着刚才对着太医们发作了一通,衣衫尚褶皱,鬓发凌乱。他低首理了理衣襟,双目通红,目光切切地看着长历帝。 “父亲,儿臣在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6. 转折 他依旧是用银色丝帛简单束了头发,两鬓有几绺发丝垂下,夜风下,轻轻扬起,又缓缓坠下,像羽毛拂过心头,即使是默然不语的模样,也比白日温柔许多。 他手里提着两小罐酒,琥珀色的瓶身,泛着冷月的芒光。 冲她扬眉,“尝尝吗?” 她说好,鬼使神差地接过一罐,揭开盖子,有浓郁酒香扑鼻,低头抿了一口,不像宫宴中常有的果酒,味道极醇厚。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好酒。”长乐两颊绯红,不知是烧的,还是醉的。 “算不得什么好酒,不过是西市街巷常见的竹叶青,带来给殿下尝个鲜。”殷恪揭开另一罐酒,支起左腿,闲闲倚栏坐下,朝长乐举杯示意,闷了一口。 “如晦哥哥是从外面回来?”她记着上次殷恪报过小字,再不敢喊他将军。 殷恪勾唇一笑,眉目似上好的水墨画,在皎皎月光里恍如谪仙。他轻轻点了点头,瞧着长乐道:“顺路,正好向殿下复命。” 看来是先前拜托殷恪的事情有了眉目,一时间,长乐有些恍惚。人在病中,日子捱得慢,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却徒然兴了颇多隔世之叹,那时,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幺女,即使被人算计,毕竟仍有保全自己的底气。而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多了一个长公主的帽子,却失了从小伴随的爱与保护,卧床这么久,宇文汲甚至都没有露过面。在等待答案的日子里,长乐有过犹疑,有过反诘,究竟真相如何,于她是否真的重要了。 “唯有知晓,才有选择的机会。这个道理,殿下最是清楚不过。”似是洞察了长乐的心思,殷恪简单明了地抛了一句话。 长乐复抿了小口酒,似乎在给自己壮胆。骨肉相残总是让人心寒的,即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究竟是何时,新昌这般恨上了我?”长乐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殷恪却似乎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殿下,招惹上一个人,有时未必需要您露面。” 长乐觉得脑袋在隐隐作痛,不愧是缇营卫出来的,惯会兜圈子。殷恪,又在同她打哑谜。 “总不能是怀璧其罪吧。”她一时口快,说完又觉得过于高看自己。 谁知殷恪倒是肯定似的,向她投来一记赞许的眼光。他就着月光喝酒,身后是隐在黑暗中的琼琼殿宇。 “宇文裹确实自小就是胆小之辈,唯唯诺诺,不敢争不敢抢,这点儿她倒没唬了殿下,只是人啊,一旦逢上不想放手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生出些护食的莽撞气。” 长乐瞧着殷恪,越发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好心揭晓了谜底,扬手指了指崇仁坊的方向,“贺明章,因为宇文裹心悦他。”“就同公主一样。”这后半句话殷恪极有分寸的掩下了,萧萧肃肃的郎君,却比谁都心细如发。 倒轮到长乐颇感无奈与好笑了,闹了半天,原来还是贺明章这个上京的春闺梦里人害了自个儿。长乐一时哭笑不得,脑中却突然闪现敬香那天,新昌提到书法时的娇羞—— “先前喜欢卫夫人,练了一阵儿,总也写不好,就搁下了,近来在临飞白,倒叫父亲说我没长性。” 放眼整个上京,贺明章最擅飞白,她当时未把新昌的话往心里去,现在想来,那般少女怀春的模样,那般满心满眼的情意,断断骗不了人。由果推因,细细一捋,一切就理得通了,新昌属意贺明章,而贺明章却早早被长历皇帝相中预备给了长乐公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只待公主及笄,盛装下降了。试问整个上京,谁人不知,武信侯与河阳郡主的小儿子,离驸马督尉,只差一封昭告天下的圣旨了。新昌郡主连争的机会都无,无论时机还是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长乐复问道。 “半年前,新昌郡主入京。房州牧奉承新储君,对于家眷自然也优待,为了贵人们的安全稳妥,特拨武川镇军随行保护,房州至上京一路,就是贺公子领队。” 所以说英俊郎君就是容易招蜂引蝶,长乐深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叹,打定主意,下回见到贺明章,一定要好好审审他,她复灌了一口酒,心头却是轻松了些,似乎酒热温暖了寒冷的身躯,头也不那般昏沉。 长乐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反正宇文裹是彻底同她撕破了脸,搁她这头呢,她也不会把贺明章让给了她,眼下想这些糟心事也无甚意义,到底皇家讲体面,就算内里再怎么强势,也不能在明面上摁着贺明章拜堂,强把自家女儿塞过去吧。 不知是否是这酒意暖人,长乐趴着窗沿说了半天的话,倒也不觉秋风寒凉,她没喝过多少酒,不敢纵情,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尝些意思,心下却觉得有些浪费美酒。 忽然闻得耳畔一声“嗷呜——”,却是身旁偎依的白猫,一个纵身,扑进了殷恪的怀中。 “你这小东西,现在倒舍得出来了。”殷恪捏住猫儿颈后的软肉,将它从自个怀里扒拉下来,置于腿上,有一搭无一搭的顺着毛。 自个儿养了数月的猫,却还是更亲近殷恪,长乐心下很有些不平。 “这猫儿看来很是想念臣呢,那公主呢,没有什么话要同殷某说的吗?”长乐尚在心中暗自腹诽,冷不防听到殷恪悠悠来了这么一句。 “啊?!”长乐有些怔愣,不知殷恪意指为何。 “臣听闻公主近来一直在暗暗寻访一个叫溯齐的人,上上下下颇耗费了些人力,很是辛苦,若臣能替公主找到此人,公主该当怎么谢臣呢?” “你果然能找到他吗?”长乐却是猛然一喜,一时激动,忍不住伸手撼了撼殷恪的衣袖。 殷恪眼尾从长乐抓住自己的手扫到那张满是期待的面庞,蓦地笑了,像是夜灯骤亮,散了一方乌沉。 “不若现下去见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7. 溯齐 转轴拨弦,一唱三叹的边塞小调在京都繁华地轻轻唱起,然而歌声满含辛酸与苦楚,不同其他边塞曲那般铿锵,也不若情歌小调那般缠绵缱绻。倒像是一个远游之人在午夜梦回呐呐自语,似梦非梦,却又真实地孤独着,与那喧闹的红香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与环肥燕瘦们相比,歌女面貌显得有些普通,俨然只是中人之姿。长乐在她身上细细逡视了番,穿着也甚为简朴,鬓发上甚至没有簪环配玉,只是挽了一朵藕荷色的绢花,低眉轻轻捻着琵琶,唱着长乐不甚熟悉的曲子。 长乐压低了嗓音,轻轻侧身靠向殷恪,“溯齐难道藏身在青……在此阁中?” 她终究未将青楼二字说出来。溯齐是父皇让她找的人,传说中的一等一的高手,有手眼通天的本领,早年也是世家中的佼佼儿郎,众望所归羽林军统帅接班人,前途一片光明。谁知这样优秀的少年将才,却在十五年前人间蒸发,再不见半分痕迹。 长乐生得晚,没有见过溯齐的英姿,不知父皇为何会在弥留之际,留给自己这样一个寻人的遗命,又为何笃定自己一定能找到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但既然是父亲的吩咐,安心照做就好。 如今,赖殷恪援手,误打误撞要见真容了,在她不算怎么见过世面的想象中,这本该是个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的传奇,有着属于高人的潇洒不羁。未曾想,不羁也是真不羁,这位传奇,一隐竟隐到了秦楼楚馆? 她困惑的眼神,从踏入此地便一直未曾停过,殷恪心中了然,端起茶盏,轻轻扫开浮沫,似是不经意地在向她解释。 “一等一的高手,寻是寻不着的,只能坐等他寻我们了,有丽娘在,不愁他不现身。” 看来这确是溯齐的相好了,长乐心中颇有些感慨,传闻溯齐早年便铮铮铁骨,油盐不进,性格又倨傲,得罪的人颇有那么几个,却横竖寻不到短处,拿他无法。未料多年过去,铁汉亦有了侠骨柔情,在十丈软红中有了自己的牵绊,终究让人摸着关卡,寻到软肋。 然而殷恪却摇了摇头,“不是您想的那样,”宫外还是要避讳些,他不再唤她公主,只是压低着嗓音同她说话。 “他相中的仅是一副嗓子。” “这嗓子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吗?”长乐自小也是在丝竹管弦声中浸养大的,梨园人才济济,各类歌姬她听得多了,并未觉得这歌女的嗓子又什么厉害之处。” “倒不是这嗓子出类拔萃,只是爱屋及乌,丽娘会唱燕云小调,同溯齐的夫人还有三分像。” 长乐的心中有了一丝振动,想是隐隐猜到了什么,“那为何要舍近求远,跑来这儿听?” 殷恪摇了摇头,眼中有份惋惜,正欲开口说话,却闻门外珠帘哗啦作响,一个夹杂酒气与不满的声音从走廊一头传来。 “哪个不长眼的在这儿叫板呢,是男人就别作孬种,咱们演武场上会会。” 就见一褐衣壮汉闪身从屏风右侧走出,面色阴沉,颇为不豫,小步紧趋在后的,是一脸慌张的老鸨。 褐衣男子迅速扫了一圈室内,目光最终凝在殷恪身上。 “就是你吧。”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殷恪,面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慌得老鸨连连打圆场,“齐郎君,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动您的人不是,丽娘本该去芝兰室的,谁想新来的奴才们出了岔子,引错了路,给带到这牡丹榭来了,红姨在这儿给两位郎君赔不是,今日的酒水全算我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恕了我们这一遭吧。” 褐衣男子却半分没把老鸨的话听在耳朵里,他只是直直盯着殷恪,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嘲讽与不屑。半晌,才开口道。 “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天子鹰犬啊,逛窑子还带女人,你们缇营卫真是好癖好。” 殷恪闻言不置可否,抬起右手,拿近桌上的一盏空杯,提壶倒满茶水,向男子方向推了推,扬眉望向来人,缓声道:“若不是阁下有这流连秦楼楚馆的癖好,殷某何必要费这番周折呢?还请阁下出言放尊重些,我等缇营卫是粗人,让人误解几句倒是无妨,但是,殷某身旁之人,可不允你我有半分怠慢。” 他一贯不疾不徐,争执也是优雅从容,只是话语隐有震慑,令对方亦有些怔愣,思索一会,转身对女子和老鸨说,“你们先出去。” 一时悉悉索索,众人鱼贯而出,老鸨暗松了口气,敛容而退,心有余悸地替他们掩好了门。 男子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把玩茶盏,并未饮上半口,面色犹有揣测。 “你是缇帅殷恪?到底寻我何事?” 殷恪点头拱手,“诚如阁下所见,正是在下。今日叨扰,只为完成先帝遗愿。” 溯齐面上看不出神情,只是淡淡说了四个字,“愿闻其详。” “阁下应有所知,先帝两月前驾崩。”他淡淡瞥了眼长乐。 “说重点,我还没有老到眼花耳聋。”溯齐的声音不辨喜怒。 “先帝驾崩前两月,殷某偶逢先帝传召,说他渐感五内衰弱,人入暮年,恐时日无多,生平一大忧虑,就是无法保护公主殿下一生一世,放眼天下,他所相信之人寥寥,溯大人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人品最是信的过。只是大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难以联系,是以先帝给殷某下了道秘旨,要求殷某从当日起,全力追寻大人的下落,并在合适的时机,将溯大人,请到长乐公主面前。” 却见溯齐连眼皮都未抬,“哦,他压榨了我一辈子,临了,又想让我保护他家黄毛丫头了。想得倒甚美!你们缇营卫不是个个都身手敏捷,人中龙凤吗,哪里需要我来卖弄。” 像是早料到溯齐的反应,殷恪勾唇一笑“大人误会了,护卫公主殿下,缇营卫责无旁贷,万不敢推脱责任。只是……”他微微凑近,略压低了声量,“先帝的意思,是溯大人,可以将九成宫的秘密告知殿下了。” 这下连长乐都有些吃惊了,先前只是以为他手眼通天,得知自己寻人之事,顺手又帮了自己一回,未料还另有乾坤,如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8. 预言 长乐侧首望向殷恪,烛火幢幢里,他轻抬眉,似在安抚她。 “恐怕要令大人失望了,殿下既是殷某请来的,殷某则当寸步不离。”他伸手拨了拨灯芯,杳杳烛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罩上跃动的影。 “缇帅这是在怀疑我?”溯齐的眉攒了起来,隐有戾气在中汇聚。 “亦然,大人不也正在怀疑殷某吗?”殷恪回得坦率。 激得溯齐转身向长乐质询:“长乐丫头你来评评理,我这把老骨头一番奔波究竟是为了谁?如此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可不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老实说,今晚,长乐一直迷迷瞪瞪的,像个局外人,游离在事件之外,被动地观察着事情的走向,眼下,听着殷恪与溯齐的一回争执,却似乎摸着了其中给关窍,意识乍然清明了起来。 “溯大人,您是父皇最信任的臣属,我虽然没有见过您,但自小听父皇说起您,怎么会怀疑您的忠诚?只是殷大人一贯是个谨慎人,坚持此事呢,也是想着多一个人见证,可以更好地保护您我,总归是一番好意,您说是也不是?” 官场之人善疑,更遑论溯齐这种经历成谜之人,若要一味顺着他,指望他全盘吐露真相,反而是难上加难。从见面到现在,长乐深知,都是殷恪在主导着事情的走向,引人现身是他,溯源寻因是他,打探虚实是他,自己这个当事人甚至都没他了解得清楚,俨然像个傀儡,只作敲开秘密的钥匙。溯齐不信任殷恪,甚至不信任她,实是常理。唯今之计,只能尽力腰杆子硬一回,充次老大。 她回身望着殷恪,语带嗔怪,“如晦,你委实也太小心了些,在这世上,我一信父母,二信你,你不会害我,父亲就更不会害我。” 深居简出的宫廷弱女,心腹之人却是缇营卫主帅。长乐知道,自进门伊始,溯齐就对她和殷恪的关系颇为探究。虽然眼下,她并未和殷恪达成协议,建立同盟。她亦不知道殷恪出手相助,所求为何。但她不能在溯齐面前暴露出她目前孤立无援,步步维艰的状态。 她对长历帝的骤然离世始终怀疑重重,她迫切想知道父亲留给自己的遗命到底是什么。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怎舍得放手,溯齐于她正如是。为了最快速度地打消他的疑虑,她连女儿家最在乎的名声也能抛弃。自小在皇城中长大,宗室亲眷的风流韵事多有耳闻,长乐深知种种费解的故事,男女私情是最无解却也是最直接的理由,既然溯齐对她是否有能力应对一切心存质疑,她无妨狐假虎威,沾沾缇营卫的光,引导溯齐误会下她和殷恪的真正关系。唯一担心的,是殷恪接不接招,承不承这个帽子。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长乐紧紧地盯着的殷恪,桌下的双手因为紧张,已不自觉地攥紧了下裳。却见殷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漂亮的双眸一贯温柔如许,打量了长乐一眼,转身面向溯齐,难得好脾气地退了一步。“溯大人若不想疲累,可把要说之事手书给殿下,阅毕即焚,想来,世上亦不会多一双眼睛看见。” “反正公主转身会告诉我。”溯齐暗暗在心中替他补齐了下半句,瞧着一双小儿女“眉目传情”的缱绻模样,鬓发渐白的他忽然有些索然无味,摘下随身携带的酒囊,猛地灌了一大口,酒香在小小的雅间里四溢,“罢了罢了,我都告诉你们。” 秘密其实也很简单,保证血统继承的正宗性。大承朝太宗皇帝兄弟众多,他战功赫赫,但因嫡非长,并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后来洛桥兵变,嫡长子敏章太子失踪、高祖皇帝退位,太宗最终黄袍加身,作了新君。当了帝王,思虑要比作皇子时多,太宗皇帝是在一众功臣的拥簇下拿了皇位,可易位而思,却深忧叔伯宗室有样学样,夺了他儿孙的江山。新丰十四年,嫡长子宇文勋被投毒一事,更是加剧了他的担忧。是以,新丰二十一年,太宗皇帝正式向继任者,也就是后来的仁宗皇帝,下了一道密旨,皇位必须由仁宗一脉继承,若后世继任者无皇子,可从皇女中择其最优者为女君,实在是无皇子皇女者,方可令宗室之子过继。为维护朝纲稳定,这个看来颇为惊世骇俗的决定一直只有历代君主所知。百年如驹,匆匆而过,建国至今九十余年,大承王朝传至长历帝,已第六代君王,尚未有开启此密旨的一天,只在明宗皇帝年纪尚幼时,由其皇姐蔚陵长公主代为辅国摄政。 “这同我有何关系?”长乐有些费解,长历帝尚有二子,皆比她年长,宇文汲更是顺利继位,正值盛年,恰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的那次大赦天下吗?”溯齐紧紧注视着长乐,颇有些严肃。 “自然记得,耶耶说,那一年,江南闹瘟疫,死了很多青壮汉,狱中倒有很多人,朝廷就想着放一拨出去充劳力,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阿娘诞下了湛兄和我,便借了这个喜事。” 殷恪自然亦对此事印象深刻,那一年他七岁,犹记得大赦的红绸贴满了街巷里弄,东坊的教书先生抚着花白的胡须,不无感慨地说,大承立国百年,中宫首诞双生子,皇帝欣喜若狂,特大赦天下,此二子生携吉兆,乃大大有福之人,大承朝未来几十年,想来亦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非也,非也,”溯齐猛地灌了一口浊酒,面有苦涩。“大赦天下是真,假借喜事是假。”他伸手指向长乐,忽然咯咯大笑出来,眼角却泛出泪花,“你命不好,投胎到哪儿不行,偏偏生在皇家,大承初立,术士文恒风就曾向太宗皇帝进言,帝传七世,女主天下。他是不世出的神算子,早在群雄逐鹿之时,就已预言承国公问鼎天下,预言太宗称帝,所以这第三则预言,其分量不容忽视。” “所以,你们相信,这则预言所指之人,是我?”长乐觉得太荒诞了,她几乎要不认识眼前的人间了,好似正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听着匪夷所思的戏文。 长乐忽然想起那个梦,梦中殷恪惨死,梦中她成了女皇。她愿意倾力救殷恪,但其实内心里,她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成为女皇。 她无心政事,无意宝座,她想要的,是和大多数宇文家公主一样的人生轨迹。 成为女皇的原因,她猜测过多种可能,难道是子侄不争气,她被功臣赶鸭子上架?又或是百姓拥戴,暂代权宜?却从没想过,最初的原因,在于自己一出生就被钦定的命运。 “你父亲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太宗皇帝确确然是信了。” 一旁的殷恪了然,“如此,才会下了这样一道旨意,即便是女主天下,也尚是自己的子孙。”他挑了一下眉,或许是缇营卫总对秘密带有天然的敏感,漂亮的主帅前倾半身,继续问道,“文恒风预言的将主天下之人,是什么特征?” “太原女,夷四方。” “听着像是个女将,可是太原郡民风保守,姑娘们更是养在深闺,何谈大杀四方。”长乐直言心中困惑。 “殿下知道城阳昭公主吗?”殷恪突然发问。 长乐不由点点头,“自然知晓,她是宇文氏的女杰,高祖之女,太宗亲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9. 背叛 夜风吹开了北面的窗户,搅得室内珠帘哗啦作响,有淅淅沥沥的雨飘进,淋湿了沿窗的木质地板,水渍一层一层晕染开来。 殷恪起身关窗,将一川秋雨掩在了窗外,回头望去,长乐正托着腮,瞧着荜驳的灯花出神。 溯齐离开有一会儿了,暂时同长乐达成了一致,先查长历帝的死因,其他之事,容后再议,其实他们都明白,再也没有比宇文汲嫌疑更大的人了,擎等着证据现世,一锤定音。反而是他留下的那句挑拨之言,看似无心,却甚有后患,颇有些让殷恪苦笑不得。 他跨步来到长乐面前,伸手在长乐面前虚晃了晃,“殿下在想什么?” 长乐抬起头,只看见他眉眼和煦,玉色的面容在灯影里平添了一丝蛊惑,不得不说,殷恪生得真真是好看,就算到这个时候了,她还是因容色而惊艳。 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他先她一步说道,“溯齐的夫人,曾经是缇营卫的暗卫,早年出任务时受过重伤,留了病根,生产时触发了旧疾,没能救回来。虽然不是在我任内造成的事故,但毕竟是我部旧人,我亦深感抱歉,所以,即使他对缇营卫误会重重,也望殿下见谅。” 长乐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她伸手拉住殷恪的衣袖,面色认真而凝重。“将军你有大好的前程,锦绣的明天,你不仅同大兄无冤无仇,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要你效忠于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又何必掺一脚浑水,同自己的官途过不去呢?” 却见殷恪自嘲地笑了下,“忠臣不事二主,这个道理,臣还是明白的。”他起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案几上的古琴,其声铮铮,余音绕梁,在嗡鸣的琴音中,他回身望着长乐,一瞬不瞬。 “誓死忠于天子,是我等入缇营卫立下的死誓,如有违背,天下不容!你哥哥固然是我救下的,但若他的继位,有违先帝本意,我亦拼死也要维护朝纲正纪。况且,”他顿了顿,俯身逼近长乐,隐有杀意倾漏,“殿下怎知,我同他无仇呢?” 他也从未离她如此之近,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长乐心中慌乱,隐隐有些后悔,缇帅对自己一贯春风和煦,惹得她暂忘他威风八面的旧事种种,言语不由“放肆”起来。 可是她又真的觉得自己冤枉,她知道殷恪误会自己在试探他,怀疑他,但她其实真的只是想让他独善其身。因为至今,她都不明白父亲为何选中自己,只因为那个胡闹的谶言?若早早打定主意,那又为何会传位宇文汲,让自己变成名不正言不顺的“野心之徒”? 她同殷恪交往不多,但单凭他上次救她一命,她就一直感念在心。如果可以,她情愿独自上路,去迎接既定的命运。即使将来自己粉身碎骨,殷恪也依旧可以作他冠绝天下的缇营卫主帅,这也算她唯一的报恩方式了。 哪知殷恪并不承她这个情,见她久久不答,似有顿悟,只见他轻启薄唇,一派风清月朗,了然于心的模样,“臣知道了,殿下,是想把这个位置留给贺明章。” 这人怎么惯会误会人?长乐急得粉面涨红,倏地抓住殷恪的衣袖解释:“将军误会了,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长乐实是不想连累将军。” 殷恪瞟了眼她紧拉住自己的手,嘴角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言语里似乎带了些委屈,“殿下怎知我们会输?臣别的不敢妄言,运势还是可以的,放心,不会让殿下赔得身无分文的。”他拾起衣架上的披风,替长乐拢上,轻轻系了个精巧的绳结,不无关切道:“夜深了,臣先送殿下回宫,殿下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必过于忧怀,万事有臣。” 他的话,有神奇的安定人心的功效,长乐点了点头,乖乖跟着殷恪下楼。 拐角处,长乐不慎撞上一个肥头大耳的醉汉,那醉汉下盘颇虚,竟被撞得一个趔趄,一脚踏空楼梯,咕噜咕噜滚了下去,有个明黄色的香囊从他的怀中飞出,正落在长乐眼前。 一时间,红香阁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嘈杂纷乱的大堂霎时安静下来,几名龟奴上前扶起醉汉,醉汉口中尚骂骂咧咧,挽起袖子,欲上前理论,却又顾忌着一旁看着颇不好惹的殷恪,场面一时僵持。 长乐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个香囊上,勉强能看出是一只鹦鹉通身雪白,正仰颈高歌,绣工却着实不敢恭维,横七竖八,尚有凌乱针线斜出,俨然是个新手之作。 可长乐身子筛糠般抖起来,这个香囊她认识,不仅认识,还十分熟悉,右下角的牡丹花,红澄澄的一丛,娇艳欲滴,是绣枝实在看不过去,替她代作的,这香囊正是出自她之手,是她熬了数月的辛苦之作,亦是她亲手送给贺明章的! 霎时间,千百种情绪涌入四肢百骸,有怒,有苦,有疑,有涩,她的心,被掷在了地上,让人千百次踩踏,融入泥,融于土,再让河川冲流去,一无影踪。 就在这时,一人从人群中冲来,拎起醉汉出手就是一拳。语带愤怒,“可算是让我找着你了,你到底把那箱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快给我老实交待,不然我打死你……” 来人身形颇瘦,一身布衣,却行动矫健,出手极快,愤怒的拳头细密如雨般朝那满身赘肉的醉汉招呼过去,锤得醉汉连连哀嚎,待众人拉开他俩,醉汉已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那醉汉瞧着衣着打扮,应是京中富家子弟,骤然受此大辱,全然呆懵,加之养得身肥肉多,腾挪不便,只有挨揍的份。眼下见布衣男子被钳制住,动弹不得,深恐他被放走,自己会贻笑大方,色厉内荏大声呼痛,命令家仆把布衣男子扭送报官,以血此辱。 殷恪不豫理这些勾栏院里的是非恩怨,侧了侧身,把长乐护在靠墙一侧,打算送她离开这是非之地,早点回宫。 长乐神情却有些专注,紧紧盯住前方争执的人群,一只手下意识地攥住手中的帕子,一只手轻轻牵了牵殷恪的袖子,犹豫了半晌终是开口:“如晦哥哥,你能审审这些人吗?” 这对殷恪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看了眼长乐泛白的面色,殷恪没有多问,一个眼神瞥下,蛰伏在暗处的千户高恩世就现身领命。 “请主帅吩咐。”高恩世拱手俯身。 殷恪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楼下吵得正酣的二人,漫不经心道:“这两个,提回第十一司问问。” 缇营卫的声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前一刻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在高恩世亮出缇营卫的腰牌时,霎时一同噤声,默默作鸟兽散,徒留无措的两位事主和一脸担忧的老鸨。 长乐跟着殷恪乘马车先回了缇营卫,剩下的人等由高恩世亲自押送,随后而至。 审讯室楼上自有一间暗室,可将楼下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殷恪一路将长乐引到暗室,端上一杯新茶,“殿下且饮一杯,若是饿了,臣让厨房再做些点心上来。” 长乐道声多谢,接过茶盏。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诏狱,只觉刑具森森,哀嚎阵阵,走不完的牢房讯室,听不尽悔恨当初。 这些自然与她无关,她定了定心神,问道:“多久可以审完?” “这取决于殿下想知道什么?”殷恪撩下衣袍,在桌子另一侧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0. 质问 长乐脑中嗡地一声似有根弦绷断,心中蓦地有如翻江倒海,万般思绪搅成一团,但面上仍然是不发一语,只是直愣愣低头瞧着楼下的几人,唇色渐渐泛白。 审讯室二人犹吵得正欢。那冯禄不理章听的愤怒,甚至有丝洋洋自得,他拢了拢袖子,不复先时的惶恐,暗嘀咕虚惊一场,原是为了这等小事,颇不以为然地朝高恩世侧了侧身,悄语道:“大人,咱们都是自己人,国丈他老人家还等着小的回去回话呢,莫要为了这等乡野之人伤了中宫和缇营卫的和气,赶明儿公主殿下大婚,咱们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呢!” 一旁的章听按捺不住,趁人不察挣脱缇骑的辖制,冲上去揪住冯禄的衣领吼道:“皇亲国戚就了不起吗?就可以随意戕害别人的性命吗!我母亲因为你的巧言令色平白丢了一条性命,这笔债你该怎么偿!” 缇营卫多年的浸润让高恩世捕捉到了事件的关键,他并没有派人制止章听,而是顺着章听的话,问下去,“你到底还是把你母亲的首饰拿出来了?” 章听脸涨得通红,浮现愧色:“是,我是猪油蒙了心,冯禄和我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我想着不如一试,趁我母亲和舅母出门礼佛,偷偷把全套金饰头面拿了出来。” 楼上的殷恪微微一嗤,低声道:“本想瞒天过海,倒是人算不如天算。” “没想到啊,那场所谓的婚事迟迟没有音讯,先皇突然驾崩,全国服丧,妇人只可簪戴银饰,母亲这才翻出了许久未看的首饰盒,发现了其中端倪。”章听浑然不知楼上动静,自顾自地话着。 “母亲素来是个气性高的,即时便寻我来问话,正逢上我向冯禄索要钱财未果,一时气血上头,顶撞了她老人家几句,第二天,她就悬梁自尽了。”他的胸腔抑不住地发出悲鸣,双目赤红,悲怆而绝望,似落入陷阱的困兽。 饶是见过了那么多人间惨剧、生死离别的高恩世也不禁摇头叹气,怒其不争道:“何苦呢,谋求不易之财,终是害人害己!” 然而冯禄依旧不知死活地辩解:“我没有诓他啊,他们自己等不及,怪得了谁。” “不是你一步步诱导我,我何至于此?不是你们次次拍着胸脯保证,我何至于铤而走险?是,我是傻,相信你们所谓‘第一手’消息,相信堂堂武信侯嫡子会放着千尊万贵的长公主不娶,主动求娶一个生长于乡野之地,封上郡主不足半年的女人。可是,这也不是你们推脱嘲笑的理由,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拼了我这条命,即使告上含元殿,我也还是这句话!” “呵,我诓骗你?要不是看你们家对我家老夫人照料多年,算得上苦劳,我们冯家才懒得搭理你们!哼,贺家,百年勋贵之家又如何?还不是覥着脸上门求我们娘娘把女儿嫁过去,抢着当这个驸马,你还莫不信——”他在怀中翻找了一番,似乎没寻到想找的物什,有些不耐烦,骂骂咧咧道:“今天是你运气不好,没有眼福,下次让你见见你所谓的长公主的闺房物,那可是他们贺家‘投名状’呢!” 那枚香囊,安安静静地摆在长乐面前,正是长乐方才在青楼瞧见的,她亲手所绣,亲手所赠的爱情信物。耳边,楼下的争执声,仍旧一程程传来。 “你还别不信,那贺家三郎亲口说的,先前是囿于谢皇后的权势,不得不对那骄纵的长公主虚与委蛇,直到见到我们家新昌公主,才知什么是一眼钟情,什么是辗转难眠。” “女人嘛,要依附男人而活,公主也是这个理儿,老皇帝不在了,长公主也就失势了,为了一个没有前途的女人,得罪当今皇帝,贺家可没这么傻……” 长乐再也听不下去,夺门而出,跌跌撞撞疾走在诏狱阴冷的甬道上,烛火一圈一圈笼着些微光芒,像旷野里陪伴夜行者的茕茕萤光,在浓黑如墨的暗夜里,妄图挣得些慰藉。 殷恪追了上来,“殿下稍待片刻,臣现下让人备车马。” 他永远这么周到细心,体贴人意,即使是此刻一眼洞明她的心思,也并没有多加一语,甚至没有揭破。 她眼下心中乱作一团,徒能浑浑噩噩地搀着殷恪的手上了马车,马蹄噔噔蹬地行走在寂静的朱雀大街上,再不复白日的繁华,市坊静谧如斯,似乎都能听见阁楼上士子的夜读,矮坊中哄孩安睡的摇篮曲。 长乐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不发一言,但儿时相伴的情景却不受她意志控制,如走马灯一般纷沓而来,他捡起她掉落的杏子,他送她颇通人意的鹦鹉,他陪她走过寂寂深宫岁月,他向她转述父兄经历的铁马冰河,他更是趁乳母不察时偷偷对她许诺会一生一世照顾好公主。 下马车时,贺府门前两盏灯笼晃得她心头发晕,夜色下的武信侯府格外陌生,像一只蛰伏的猛兽,远目可见染上浓墨的飞檐楼阁,而西南一角就是贺明章的青梁轩。长乐未曾夜来侯府,今夜,于她,有太多的初历。 她吸了口气,走上台阶,早有千户去贺府叩门,也不多言,只说是缇营卫办差。 门应得极快,卫管家亲自带着一众家仆迎了出来,见到长乐愣了一愣,瞧见她身后的殷恪却满脸堆上了讨好的笑。 “殷帅亲自驾临,小人真是有失远迎,夜深露重,快进府喝杯热茶驱驱寒。” 卫管家笑嘻嘻的脸,长乐再熟悉不过,他生得矮小,却面容严肃,笑起来自带来三分的滑稽与谄媚,往往惹得侯府众人哄笑。他却不以为意,长乐每每见之,他都一贯笑得“如沐春风”,公主长,殿下短的奉承个不停。 只是此时卫管家那满溢谦恭与阿谀,却是比她十四年来看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明显地跃于脸上。 “贵府三郎君是住在西院吧,烦请老人家引个路,殷某有些私事需和三郎君议一议。”殷恪淡淡地,并未怎么搭理他。 “是,是——”卫管家嗫喏着,不敢多问缘由,只恭敬地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1. 结盟 “从公主,升成长公主、甚至大长公主,委屈,会一层层叠垒。” 先时她不懂,只当明怀太子怜惜幼妹,忧思甚重。现在才知,幼稚的是她自己。明怀太子是天不假年,寿元太短,但从生来,即聪慧异常,眼界深远,是承朝自太宗皇帝后,最优秀的皇子。他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瑟瑟秋风里,长乐怔怔地看着贺明章,只觉眼前人陌生得令她害怕。 她抑不住打了个寒噤,“你该知道的。这不是传言,是我在碧城山亲身所见。而耶耶的骤然离世,也是疑点重重,宇文汲并不无辜。而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娶宇文裹了?你觉得我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才符合长公主的威仪?祝你新婚大喜,祝你花好月圆?不可能,不可能!我要说出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是宇文苑了!” “轰隆——”一道闪电把夜空撕了条赤红色的裂口,斜雨飘来,打湿了贺明章的鬓发。一丝不忍划过了他的眼底,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长乐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昭昭,听我说,我们都不是幼童了,而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我,你,甚至你的父母兄弟,都是如此。你的太子哥哥失去了性命,你我失去了爱情,这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可这是上天给我们安排的命运,无从拒绝和躲避。” 雨水沿着贺明章的鬓发,浇湿了他的衣袍,然而他无暇他顾,双眼只一瞬不瞬,灼灼望着长乐:“刚刚是我不对,这段时日我心中苦闷,看你漏夜从宫里出来找我,愈发愧疚。昭昭,我大哥还在牢里关着,父亲这些年伤病积累而发,卧床不起已有一月。贺家的担子,快要把我压垮了,我从来没有如此深觉自己无用过。” “宫中透出话来,圣上属意我尚新昌公主。你要明白,他忌惮和明怀太子过从甚密的贺家,但不会忌惮他最疼爱的公主的夫家。这道婚旨,既是一种恩赐,也是一次试探。如若我孑然一身,我宁愿以命抗之,绝不负你。但父母兄弟护佑我长大,现在他们需要我,我实是不能撒手不管。所以,昭昭,我只能对不起你。”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脸上沥沥而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神情萧索。 “宇文裹…宇文裹和你,是怎么认识的?”长乐恸狠了,人却冷静下来,只定定地望着贺明章,追寻问题的答案。“别和我说这是宇文汲的意思,宇文裹对你可是用情至深,为了你,她是费尽心思、百般设计都要杀我。” 贺明章怔住了,显然未料道还有此种隐情。仓皇间,他忙忙扭过头去,不敢直视长乐的眼睛。“先前只见过一面,新东宫家眷从房州搬回上京,我随上峰巡军至此,恰碰上随主轿的卫士中了风寒,上峰怕懈怠了防卫,就调我去盯了几日。郡主……郡主第一次骑马,险些摔下来,我扶了她一下,正了下马辔,仅此而已……” “呵……是了,贺郎君的风采,就是郡主也不能抵挡,她就此对你芳心暗许,稍稍留心,就能知道你我的关系,有我亘在中间,搅了她的好姻缘,她怎肯,这样想来,九成宫上的刺杀,以及后续引发的事端,也说得通了。真真可笑,我的命运,居然因为一位士兵的伤寒,翻天覆地。” “昭昭,你千万不可自轻,我……我自小就……就欣赏……你,这同你是公主,还是其他勋贵家的女儿毫无关系,我一庸碌之人,原也是配不上长公主殿下的,长公主以后必定有天一般的良缘等着,会有最优秀的儿郎带您离开皇城。” “这个自然,”长乐昂起了头,声音似乎哑了些,但贺明章转身看去,仍只见一双明眸,坚定而清澈,“我为什么要看轻自己?” 一句话,噎得贺明章哑口无言。这场见面,从始至终,苦楚的是贺明章、无措的是贺明章、羞愤难当的还是贺明章,长乐则似乎已经痛定思痛,完全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只冷眼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世间,荒诞而可笑。她伸手摸了摸眼角,甚至都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她抬眸朝贺明章释出了今生最灿烂的笑容,“明章哥哥,谢谢你的诚实,保留你我之间最后的体面。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放心,我不会让贺家难堪的。” 她说的是贺家,再不提贺明章这人,贺明章觉得胸口钝痛一程一程袭来,如闷鼓重锤,预料已久的失去,在它到来的那刻,依旧让他几欲痛入骨髓。他紧紧攥住长乐的手腕,“昭昭,你等我三年,就三年!待父兄好起来,我会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你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哥哥,现在从狱里出来了吗?我原想托我舅父把贺大公子救出来,不想却反而连累了他。” “前日回的家,昭昭,你千万别这么说,哥哥说,要不是齐国公府的游说,他怕已瘐死狱中,哪有等到皇赦的一天。” “那就好,”长乐点点头,把手一点一点挣脱了出来,“替我向明泊兄致歉不能来探病了,我殿中还有事,这些时日怕是走不开。”她抬眼望了望重重雨幕,“夜雨路湿,你若再久留我,反是误了好意。” 贺明章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他环顾四周,担心道“你带了多少人,我让卫管家再安排些人,护送你回宫。” 长乐退后一步,“不了,我有缇营卫。”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说完,长乐便转身疾步离开。 她头疼欲裂,脚步凌乱,平日仪态万方的公主殿下,现在狼狈得像个逃兵,终于走到了贺明章再也看不见之处,一个趔趄,几乎要绊倒在地,一个身影从月门闪过,伸手扶住了她欲坠的身体。 正是殷恪。 长乐抬头看清来人,不由苦笑。 “你怎么来了,对不住,又被你瞧笑话了。” 殷恪的面色却也并不好看,“殿下,哭出来吧,你没有笑话让臣瞧,何苦委屈自己。” 像是触动到泪穴,她原以为早已干涸的眼角忽然有泪水滚落,一滴一滴砸在殷恪握住自己的手上。殷恪似乎微不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2. 招魂 第二天晨起,一切如常,只是眼下的青影重了些,绣枝叹了口气,默默替她多敷了点粉。 长乐由得侍女们摆弄,心中想得却是,缇营卫的本事当真算得上一手遮天,自己跟着殷恪出宫,几乎算得上彻夜未归,可甚至连她最亲近服侍的丫头,都不曾察觉。 缀玉引来立政殿的李尚宫,那妇人隔着珠帘俯身朝长乐深深一揖,说中宫今日延请诰命宗妇,在水榭那边办了个小宴,长公主若身子爽利,可移驾一赏。 自宇文汲即位来,这样的“家宴”,少则一月也有五场有余,一是傅太后好热闹,大家自是愿意凑个趣,二是后宫空虚,选秀在即,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就是无意送进宫,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带出来多走动走动,结门好亲。 往常这样的宴会,长乐皆是兴致缺缺,三言两语打发走宫人作罢。是以绣枝眼皮都未抬下,不紧不慢替长乐梳着长发,听她悠悠然开口:“哦?多谢皇嫂好意了,只是水榭风大,我昨夜闷了点汗,怕是受不住。” 哪知李宫人是个没眼力见的,不就坡下驴,反而自顾自接起了话茬,“不打紧不打紧的,水榭全用金丝湘妃帘拢了起来,比咱们惯用的竹帘挡风遮阳还透气,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赞不绝口,殿下只管随我去瞧瞧,只消亲眼一看,就知道老奴没有唬人。” 长乐似乎被说动心了,点头道:“也好,我正想瞧瞧太液池的秋色,劳烦姑姑稍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绣枝和缀玉面面相觑,不知长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照理说,为着不处罚新昌公主一事,长公主在先帝驾崩前就几乎和宇文汲夫妇撕破了脸,面子上快圆不过去了。现在非年非节的,何必巴巴上门,徒添晦气,徒增不快。 但长公主的意思,她们是绝不会有半分违拗,绣枝拉过搭着披风准备随长乐出门的缀玉,叮嘱道:“你带着几个伶俐的跟着去,万不可再有什么闪失。” 缀玉重重点了点头,悄声说我省得,忧心忡忡地点好了随侍的人,搭了长乐的手,搀着她上了肩舆。 走至半道,笃定李尚宫被远远隔在一边,缀玉到底没忍住,说出心中疑惑:“殿下何苦来一趟,白白受半天累。” 长乐微微摇了摇头,乌发上斜插的玉制茉莉步摇叮当作响。 “无他,我来见一个人。” “何人?” “广阳郡夫人。” 广阳郡夫人左氏,是当今御史台御史大夫徐庆业的发妻,徐庆业是寒门进士出身,知民生艰辛,为官谨慎,官声很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走到了现在的位子。他娶妻甚早,待妻甚忠,左氏不过是市井小民出身,却也是一辈子太太平平坐稳了嫡妻正房的位子,没有什么庶子外室来扰她清净。 日子过得平和,便有心思耕耘爱好。左氏善制竹帘,尤以湘妃竹为甚。只是官眷亦不能从商,是以从未将湘妃帘量产,只得空做出几匹供皇室和相熟之人消夏祛暑。近年,左氏上了年纪,眼睛不好,湘妃帘愈发有价无市。 “徐大夫最是刚正不阿,殿下是想托广阳郡夫人搭个桥,把近日受的委屈都揭出去?也好,我最是不赞成殿下把委屈都憋在心底了,活脱脱要被冷箭冷刀,筛成太液池里的莲蓬了。” “你这急性子,几时能沉下来呢。”一柄团扇轻轻叩了下鼻子,遮住了满苑的馥郁扑鼻的丹桂香。都言世事难料,美满如广阳郡夫人,心中亦有抹不去的痂,她同徐大夫的长女,徐家的大小姐,亡故在两年前一个飘雪的冬夜。徐氏夫妇深受打击,广阳郡夫人以泪洗面,常年茹素青灯古佛,自此成了大慈恩寺的常客,隐有遁世之念。 这么一位深居简出无欲无求的妇人,轻易的人是请不动的,如今却巴巴带着新制的帘子,布置水榭,不是为了讨好傅太后、冯皇后,而是为了她等待已久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南真法师。 南真法师是药圣顾逸卿的独女,家学渊源,她又自幼聪慧,志在杏林,多年来民间一直流传着她云游四方、妙手回春的佳谈。不仅如此,传说她精通奇门遁甲,卦卜之术,甚至能精诚入魄,替亡人招魂入梦,是国朝继文恒风后最厉害的女相士。 传闻她对招魂卜卦要求极高,需在水泽旺盛之处,耗费一年的修行,并确保炷香三天不灭,方能有一丝得窥天机的法缘,一个不慎,将会引得反噬。是以,此事知晓之人甚少,南真法师也不会轻易接下这担活计。 这个秘密。是殷恪在护送长乐回宫的夜里,细细告诉她的。他最是有分寸,话没说满,“若臣收到的线报无误,应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殿下届时留意些。” 但长乐知道,得他如此说,当是十成十稳,不由心生困惑,“宫中忌讳巫蛊压胜,连皇家祭祖都不允在禁中作法,为何会同意广阳郡夫人在太液池旁兴此等事?” 一声轻笑,殷恪透过车帘缝隙,凝视着远方巍峨的宫墙,雨后清凉的月光衬得他眼如秋水,“殿下,不是所有人都看重宫规法度的,对于他们而言,抓住一个权臣的意义,远超过虚无缥缈的先人遗旨、国朝气运。” “送礼最难得投其所好、恰如其分,贵重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让人承情,越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送出的礼物,越是让双方的结盟同气连枝,坚不可摧,是一招退可守进可攻的好棋。徐大小姐死得颇为蹊跷,这是一道亘在徐大夫夫妇心头的刺,如今既有招魂的机会,他们怎会不想奋力一搏,挣出个真相,揪出真凶偿命。现在的局面就是,徐庆业若承下了这个情,以后即使就算后悔,也决计不敢说出妻子在皇城禁地招魂作法之事,宇文汲不费一兵一卒捏住了徐庆业的命门,呵,可不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多年放逐生活,养成了宇文汲多疑的个性,这位新上任的九州天子,政绩尚还未添上半笔,先已开始了自己的朝堂制衡之术。徐庆业手握御史台,门生遍布天下,捏的是言官的笔和刀,重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3. 拉拢 “我同太后说会话,郡夫人为何会认为是费口舌呢。”长乐缓缓问道。 左氏彻底慌了,煞白着一张脸,戚戚然跪了下来。“臣妇失言,罪该万死。” 她想起殷恪对她说的话:“秘密一旦多了双知晓的耳朵,便会从糖,变成了刀,一柄为我所用的刀。” 如果说冯皇后她们为徐氏夫妇延请南真法师替亡女招魂是一颗蜜饯的话,那么本当心照不宣的事,即将变成广为人知的事实,就会变成捅回徐氏夫妇心脏的利刃。 饱读孔孟、手握御史台的学士楷模,比谁都明白唾沫星子喷面的威力,知道巫蛊压胜会引发的祸患和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世上,没有人比缇营卫更懂机密的价值。 边鼓敲够,是时候正中靶心了。长乐慢慢蹲下身子,正视着左氏,替她拾起因惊恐坠地的帕子,递还回去,索性说了个通透:“郡夫人不必烦心,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打扰夫人的,正相反,我是来向夫人求助的。” 左氏彻底懵住了,她愣愣地望着长乐,“我能帮到长公主什么?” 长乐却闲写一笔,淡淡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徐大夫身在朝堂,比我更加清楚。与其赌上全族的身家性命,相信虚无缥缈的招魂之术,不如仰仗我大承朝最精良高效的侦缉卫队,查探个水落石出。毕竟,前者是摄灵人的一家之言,而后者,有眼睛的都可以自辨真假。” “缇营卫?那岂是我们夫妇可以请得动人。”左氏苦笑。 “可巧,我在缇营卫尚认得一些人,大张旗鼓查怕是不能,私下侦缉还是可以做到的。” “殿下,这是真的吗”左氏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心中蓦地燃起希望。她不是没想过搭线缇营卫这条路,毕竟缇营卫查案的本事若在大承朝称第二,便再没有人敢说第一。但一则,自家夫君言官出身,一直以清流自居,向来看不惯缇营卫暗探遍布,专窥私隐的行事作风,抨击的奏章不知上了多少折,与缇营卫关系极差。二来缇营卫从创立初始,便只听圣上一人差遣,一贯做事狠辣,王公贵族尚且油盐不进,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凭什么能请得动缇营卫? “不知,长公主殿下,说的缇营卫可靠之人,是谁?”提到缇营卫,左氏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量。 长乐知道她也在权衡利弊,仅仅是威胁,并不能让徐氏夫妇全心全意投靠在她这边,而和新君站在对立面,她需要先抛出很是令人心动的好处,才有一较高下的资本。 “缇营卫主帅殷恪,殷大人,他是我义兄,我大约还能说上话。夫人若不信,可以看看这枚令牌。” 不出所料,长乐在左氏的脸上看到了瞠目结舌的表情,左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着躺在长乐掌心的那块牙色的令牌,属于缇营卫独特的丹红色的凤尾标志,张牙舞爪,如喷涌欲出的火焰,仅仅是枚鹅卵石般大小的令牌,却自有着一股肃杀之气。 她缩回了欲触碰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我还有一个疑问,长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长乐知道这是左氏最后的犹疑和试探了,她微微一笑:“刚刚和夫人说过啦,我是需要郡夫人帮我。我虽有幸托生在皇家,但终究是个女儿家,在深宫惶惶度日,在朝廷孤立无援,可谓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连个为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是以徐家姊姊的离去,而夫家却忙忙下葬,我比谁都能体会到夫人的伤痛与无助,既然现下有帮徐家姊姊沉冤得雪的机会,我自是愿鼎力相助的,夫人莫担心,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挟恩令报,我只是想多一重帮衬,让自己的日子稍微好过点,仅此而已。” 左氏端端正正向长乐行了个稽首大礼,“长公主殿下,您的大恩,我们夫妇记下了。还请殿下恕臣妇之罪,只要嫣儿的冤情可以大白于天下,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护您周全。” 临走前,左氏意味深长又眼带羡慕地望着长乐,“殿下,以前,我只愿我的嫣儿,做徐家最快乐的姑娘,现在想来,却是我的短视害了她,她若有您一半的魄力,怕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一席话倒说得长乐哑然,她看着左氏萧瑟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颓然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不聪明,她甚至有些天真,无视朝堂的残酷和父兄多年栽培筹划,在知道那个惊天秘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逃避,将一多半的希望寄托在了贺明章身上。 而如今已然沦落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她退无可退,身后即是万丈深渊,为了自保和保住她所剩无几的想要爱护的人,为了活着向那些仇人复仇,她不得不戴上不甚熟练的伪装,将自己的心一层层用铜铁包裹起来,一步一个血印咬牙硬撑着往下走。 缀玉跟上来,扶住她的胳膊,秋风踏着太液池的碧波而来,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步摇亦攀缠住她的乌发,立刻有宫人上来,替她整理仪容,她透过围在自己周围错落的人影望去,华盖逶迤,一众侍女垂首静默,大承朝长公主的排场,赫赫扬扬,明面上是何等风光。 她提裙缓步走入水榭,先向傅太后行礼,再侧身向冯皇后致礼,环顾四周,宇文裹不在,左氏正蹲身为贵人们端茶,水榭西首跪坐了位面容沉静的布衣道姑,左臂搭了柄拂尘,应该就是南真法师。 目光不经意交汇,初次碰面的南真师太,微笑冲她颔首。 长乐心中暗暗纳罕,真奇怪,她的身上没有半分装神弄鬼的神神叨叨样,相反,气质极好,风仪颇佳,像一篇上好的草书文章,通身都带着疏朗遒劲。更奇怪的是,向来不信神佛,知道南真师太此行真正目的的她,对其竟然没有半分的厌恶,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具个人魅力的人。 “苑儿来得晚,自是不认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4. 大戏 皇族,最不缺的,是泼天的富贵。 最忌惮的,是不安于室的野心。 安分守己,才能活下去。 跟着相士,研习五行,悉掌天运作什么?对于皇族而言,窥探天机,就是僭越。 长乐不涉这汪雷池。 她摆出一副温婉的笑,柔风细雨道:“师太好意,长乐心领了,只可惜,我一贯羸弱,轻易不能远行,贸然答应了,反是误了师太的修行。将来师太另择高徒,我当登门庆贺。师太,您看,这样可好。” 话说得在理,语末甚至带上了三分女儿家的娇憨,就是南真师太也不好强人所难。 南真师太十分惋惜道,“罢了罢了,还是老身没有这个缘法。” 长乐轻轻抬了下眼皮,余光瞥见皇后冯氏,见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尚不及说些什么,却见宇文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长乐低头轻呡了茶,掩下了潋滟眸光,人终于齐了,好戏静待开场。 宇文裹粉面泛红,显然是一路疾走而来,撩开的帐幔带来一榭秋风,撼得那燃火的巨烛,火光摇曳数个来回。 傅太后显是不悦,登时拉下脸来,“着急忙慌,像什么样子。” 冯皇后忙起身拉住女儿,“你这是作什么,快给祖母赔不是。” 宇文裹却再也不是畏畏缩缩的旧模样,只见她梗着脖子,也顾不得有外客在场,声气咄咄逼人。 “太后娘娘金安,不知我那乳母哪里惹得傅婕妤不爽利?我让她改就是,近五十岁的人,祖母下令直接把她撵出宫门,可不是打我立政殿的脸面。” 傅太后没想到自家孙女竟在众人前,突然发疯,不由气急,朝一旁的冯皇后倾泻着怒火:“还不把她带下去,青天白日的,由得她在这儿丢人现眼吗!” 冯氏唯唯喏是,立政殿一干侍女,上前死死抓住宇文裹,场面颇有些难看。 也许从小压抑太过,一朝扬眉,物极必反。此刻宇文裹就像燃起的爆竹一样,火花四溅,不依不饶。 “我丢人现眼,太后娘娘家才是好门楣,我父皇登基不过月余,傅家就生怕后宫空虚,那傅婕妤携肚进宫,真是省事便利……” 皇室秘辛,旁边有眼力见的诰命仆婢皆立时散去,权当不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倒是傅太后到底久经后宫,就这档口,还想着不可怠慢贵客。眼下,水榭中唯一置身事外的皇室中人只有长乐了。 她轻咳了一声,“苑儿,你请师太去偏殿略坐坐。” 宇文裹这才看见坐在一旁的长乐,自上次九成宫碧城山一别,两人已有近两月未见。 宇文裹神情复杂,有躲闪、有忐忑、有憎恨、有得意,最后闪过的,是一丝奇异的光。 像是柴炭又添了一把新火。 “今日竟有稀客,倒真真是我眼拙了。长公主殿下,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一边知道内情的冯皇后,深怕宇文裹又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论。毕竟傅太后还在场,弟弟冯五郎自那次碧城山后就失去了踪迹,若宇文裹再口不择言,抖落出母舅冯五打算尚公主的龌龊念头,本就和傅家关系微妙的冯家,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偏宇文裹并不这么想,哪壶不开提哪壶,“长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我那痴……” 剩下的话,悉数被冯皇后捂住了。宇文裹自是拼劲挣扎,皇后一个眼风,宫婢们都忙着上前拖住新昌公主。推搡间,一个小宫女误踩到了宇文裹的裙子,宇文裹正欲挣脱众人钳制,霎时失了平衡,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訇然一声,供案倒了,烛台倾覆,燃起的火光,点燃了四周悬挂的湘妃竹,一时间,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快提些水来——” 所幸,水榭就在太液池旁,火灭得倒是极快,不过是烧毁了几匹帘子和帐幔。 送走南真师太和广阳郡夫人后,傅太后在应声赶来的宇文汲安慰下,脸色铁青拂袖而去,剩下中宫一干人等收拾残局。 缀玉心有余悸地为长乐披上披风,擦净她染上烟灰的小脸。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殿下,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嗯,好的。”长乐答得认真。 是夜,宫门落锁后,殷恪来看她。 “殷某怎么不知道,何时多了个妹妹。”他依旧是在九成宫假山夜遇的那套玄色的衣裳。银色的发带束在墨发间,皎洁如月光。 “你知道的,我需要取信广阳郡夫人。如晦哥哥的名头最是响当当,震慑人的效力一等一的好,怎么,他们来向你求证了?” 她的眸光不见白日的“胆怯”和慌张,亮晶晶的,像挂在夜幕上一碎一碎的星光。 水榭发生的事,远在火被扑灭前,他就全盘知晓了,来禀报的千户不在第一现场,只是通过暗探转述,说长公主被吓坏了,颓丧地跟着丫鬟,一言不发地回了淑景殿,门扉紧闭。 现在看来,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目光是炽热的,没有惧怕,反有一丝兴奋。 思及此处,殷恪牵起了唇角,“殿下比臣想得还要聪慧。” “哦?如晦哥哥此句,怎么解?”长乐不禁好奇。 “殿下今日露面太液池,可谓是一箭三雕,一是阻了徐氏夫妇与中宫,也就是其背后新皇的结盟;二是打探了南真师太的虚实;这第三嘛——”他凝视着长乐,目光深邃而笃定,“就是激怒新昌公主,借她的手,彻底毁了招魂结盟的可能。徐氏夫妇就算有心相信中宫会鼎立相助,寻找亡女真相,一旦亲眼目睹中宫亲女毁了招魂希望,也会恨透了中宫,恨透了宇文汲,哪还有半分被拉拢可能。” “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让新昌说恼就恼,说摔就摔呢?” “哼——”殷恪摇头轻笑,瞧着长乐,颇无奈。“殿下,殷某可是刑狱出身。” 言下之意,不要试图在缇营卫主帅面前“瞒天过海”。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乐明白,本也没打算瞒着殷恪,不过她很是好奇,自己初生牛犊,小试牛刀,这些微末伎俩,在搅弄风云的权臣眼里,能被看清几分。 “很简单,新昌公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天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狠狠得罪了太后,这并不符合冯皇后一贯谨小慎微的个性。” “明面上看,是因为公主乳母得罪了皇上的新宠,被撵出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5. 北苑 生平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人夸奖,对长乐实是新奇体验,她想起刚刚忘和他说的话。 “那位南真师太。真是好生奇怪呢,如晦哥哥了解此人吗?” 殷恪蹙起了好看的眉头,似乎有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 “神神叨叨一神婆,殿下离她远点,莫被骗去了。” “骗?她能被骗我什么?” 不过殷恪既这么说,记下就是了。 水榭失火的事,新昌公主大大惹恼了太后,太后称病卧床,皇帝辍朝三日,衣不解带侍药塌前,隐隐流露出对中宫责备之意。 最后到底是皇后亲自去侍疾问药,公主罚闭门思过半月,冯张氏及其亲眷悉数撵出宫闱,立政殿全体宫人罚俸半年告止。 古老的太极宫,见证了太多的起起落落,傅太后同儿媳、孙女祖孙三代间的龃龉,实在是司空见惯的旧戏,陈旧、无聊而又周而复始地上演,如石落湖中,微微泛开涟漪,而后,消散在太液池的秋水之中,了无踪迹。至于涟漪的余韵,影响有几何,只有各自心中清楚。 九月初九这天,重阳佳节。又恰是太后千秋节,宫中一派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重阳宴是皇后主持操办的重头戏,宴设在麟趾殿,共有国朝百名耄耋老人,恭祝太后福岁绵长,引得傅太后凤颜大悦,赏赐无数。 主位坐的自然是太后和帝后,左下紧挨着的,是身怀龙胎新晋贵妃傅氏,宇文汲的亲表妹,傅太后的亲侄女。 长乐打量着笑得温婉谦和的皇后,不知在这言笑晏晏的面庞下,又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 长乐是年轻姑娘,重阳宴本就没她多少事,吃了半席宴,便借着换衣裳,悄悄退了出来。 踏进淑景殿,殷恪等在回廊尽头,背对门,拿了一搓鸟食,逗弄她的鹦鹉。 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威风凛凛的雪将军,极是怵他,轻易不肯开“金口”的贵鸟,吉祥话说个不停。 “将军逢喜、将军逢喜”“公主殿下长乐未央、公主殿下长乐未央……” 鸟架旁是端着清水,欲言又止,神色紧张的缀玉,平日里前呼后拥的大宫女,眼下像失去主心骨的风筝,左右不是。好容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余光瞥见走近的长乐,忙放下托盘,福身向她请安。 “殿下万福。” 殷恪听见声响,抬眸,冲她款款一笑,“公主殿下果然是提前离席了。” “嗯,宴是好宴……” “人是无趣。”他心照不宣地替她补上这后半句话。 长乐今天第一次笑了,这位殷帅,实是个快意直言的妙人。 她眨巴着眼睛,笑着说:“淑景殿许久未曾有访客,将军今日来,是圣人有什么旨意吗?” 殷恪既然在青天白日大剌剌出现在她的淑景殿,自然是不会害怕别人非议什么。毕竟,长乐身边围着这么多丫鬟婆子、侍从黄门,面前站着的,还是爱逮人的主儿,想造谣非议也要挑下合适的对象和场合。 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 殷恪挑了挑眉,还是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两分抱怨。 “无他,秋狝在即,圣人让殷某问问贵人们对卫宿的安排。经过光顺门,不巧又被集贤殿知院事绊住,说殿中修葺,恐藏书散佚缺漏,圣人有旨意,让各宫搬运放置些,原先预备的车马中途坏了,殷某‘盛情难却’,推辞不掉,又代劳了半程。这不是,刚路过殿下阁中,想进来讨杯水喝,歇歇脚,还被公主殿下抓个正着。” 这人真是生得舌灿莲花,一副好口才!听他片面之辞,倒像是受极了莫大的委屈。 可长乐和殷恪交锋了这几回,对他的性子也略微摸得了几分,厌语夸声赞,硬话软和说,真假掺和,是非难辨,但止一点,要殷将军吃亏,怕是下辈子的事。 眼下不正是这副情景嘛,她贴身的大宫女,瞧见他,宛如鼹鼠见了猫。 “我这又算不得什么一宫主位,左不过跟着太后皇后,如晦哥哥怎么安排都可,哪里值得劳烦如晦哥哥跑这一趟。” 她命人沏上一壶好茶,挥手让侍立在旁的缀玉退下。不解道,“如晦哥哥怎么唬我这些丫头了,吓成这样。” “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你这些丫鬟倒避我像瘟神。” 长乐好笑,玉面阎王一句话不说,很是吓人的好不好。 秋日晴空,云淡风缓,俩人吃了半盏茶,见人都在檐下远远站着,长乐才细问了一句,“如晦哥哥今日,真是专程来我这儿吃茶的?” 殷恪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半柱香后,却有黄门郎提着一个小黄门,伏身跪倒在二人面前请罪。 “长公主殿下恕罪、殷将军恕罪!” 这?长乐一脸诧异看着殷恪。 那黄门郎不住地磕头求饶,磕破了头皮,磕出了血,也未曾停止。而那小黄门只有瑟瑟发抖的份,秋高气爽的天气,冷汗却涔涔从额角滴落。 闻声赶来的绣枝翻了翻扔在二人身前的包裹,尽是些簪环玉镯、杯盏茶具,六成新,品色却极好,一看就是一宫主位之物。 中间还夹杂了一些扇坠、腰饰之物,其中一把短刀,分外熟悉。 绣枝的手顿住了,默默起身,脸色苍白,在长乐耳边低语。 “殿下,这是明怀太子的旧物。” 长乐也在绣枝摸到那柄短刀时,第一时间认了出来。她识得,因着这是皇兄二十岁生辰时,外祖父齐国公送他的成人礼物! 刀柄上,上好的和田玉泛着冷芒,一如裹在其中的利刃。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禁冷下了声调。 “端康大长公主府的三公子在市面上发现了这柄刀,直接呈到了御前,调查来去,是宫中北苑太监夹带财物出宫贩卖。” 揪来认罪的,正是北苑负责跑腿的两个小黄门。 “呵,圣人是怎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6. 查案 马车粼粼,一道道宫门訇然打开,又缓缓钝钝合拢,掀开帘子,可以远远看见队首骑着突厥白马的殷恪,背挺得笔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背影都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缀玉在马车中尚在清点妆奁,一笔一笔在册上细细勾着,想起她见到殷恪畏缩的模样,长乐不由问出了疑惑,“缀玉,你何故如此害怕殷将军?” 倒是缀玉更为不解:“殿下,整个上京,就甚少有人不怕缇帅的。” 缀玉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在九成宫碧城山弄丢长乐公主后,被缇营卫带去认罪时,殷恪淡然扫过自己的眼神,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苛责的话,但缀玉明白,若不是自己是淑景殿旧人,是公主的贴身大宫女,她必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他辖下的缇营卫,没有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不能入的禁地。传闻前一天还和他谈笑风生的朝臣同僚,第二天就被他亲自捉拿下了大狱,私密如闺房的枕边风都成了呈堂证据;再说那谋逆未成,沙场纵横半生,杀人无数的前诸邑王被他一顿挺棍、夹棍、脑箍、灌鼻、钉指伺候后,看到他见自动软了膝盖,磕头只求速死;还有那诸邑王女,抄家前逃脱,他硬是凭着三年前对先王女画像的匆匆一瞥,一眼从万国元旦朝会御宴数百名舞姬中剜了出来,当时王女抹了剧毒的金簪,距离二皇子的咽喉,不过三丈之远。” 这件事,长乐倒依稀听闻过,这诸邑王女一事,之所以让人津津乐道,不仅是她隐匿三年,为父报仇的“传奇”故事,更在于,她痴恋殷恪多年。 传说当年,缇帅查案路经诸邑王封国,王女在屏风后,惊鸿一瞥,即对殷恪一见倾心。她不顾家臣的反对,绝食抗议也要请诸邑王做成这桩婚事,鉴于士族寒门不通婚的俗制,郡主甚至请夺宗室身份,贬为平民。爱女心切的诸邑王,拗不过女儿,颤颤巍巍覥着老脸来求亲。只是这意思还没递到殷恪这边,一封密信断了一切,不到一月,赫赫扬扬的诸邑王府,就化为了历史云烟。 京中的女儿,总对其他闺阁女儿家的身世命运格外感同身受些,长乐知道缀玉她们同情那无辜受牵连、命运无常的王女,但她亦是明白父亲和殷恪的立场。 她出言维护他们。 “殷将军做的,都是分内之事,树敌也好,惹上仇家也罢,最终为的还是国朝。” “奴知道,不过闲嗑牙,殿下莫往心里去。”缀玉噤声。本身她对于殷恪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本能地恐惧。 一直沉默不语,听她们说话的绣枝,轻叹一声,“那王女,想是生得美貌,让殷将军这样玉石般的冷心肠,也能三年不忘,只是红颜薄命,不知是何结局……” 长乐向来有自知之明,在梦里,前世的殷恪那般为她,她也从不敢肖想殷恪爱慕她。他那样高洁的人,为的自然是天下苍生。但如今骤然听闻殷恪同诸邑王女的“绯闻”,不知怎的,会觉胸口闷滞,喘不过气。 长乐伸出纤纤素手,点了点绣枝、缀玉两丫鬟的额头,“前朝近臣的事,你们还是少议论得好。” 齐国公府邸落于胜业坊,离太极宫极近,长乐估摸着马车的脚程,应是快到了。 掀开帘子,却见殷恪不知何时策马并行于车外,见她探头张望,冲她淡然一笑,“臣预先知会过国公府,还有一射之地便至,殿下放宽心。” 长乐瞧他眼下清明,西沉的霞光染红了半边的衣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丫鬟们的对话,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她只能低声嗯了一声,复放下了帘子,缩回了车内。 倒是那两个逞口舌之快的丫头片子,现在成了噤声的寒蝉,再不敢乱说一个字。 齐国公世子谢朗早早率人侯在了府门外,同殷恪好一通客气,才勉强按捺下延客入府的盛情。 殷恪回身向马车里的长乐辞行,“圣人说了,长公主殿下且宽心小住几日,莫要想家,有什么话,传达至臣就是,待秋日晴好,臣来接殿下返宫。” 绣枝按礼代长乐答道,“知道,劳烦缇帅了。” 长乐回齐国公府,自然是一派骨肉团聚,齐聚天伦景象。那颤巍巍而来,念着心肝肉的谢老夫人,揽着长乐,老泪纵横,久久不愿放手,内室复又戚戚一片,待国公夫人抹泪慢慢劝解一番,才渐渐消止。 因今日是重阳佳节,宇文汲还算有先见的没有让殷恪带上罪臣来添堵,是以,日理万机的殷恪,倒像是奉皇命,特意亲跑一趟,只为送长公主去外祖家。 长乐还是预先和舅父齐国公谢则世说明了缘由,谢公捻着斑白的胡须沉默了良久,不发一言,回身见表兄齐国公世子谢郎,也是目有郁色。 掌灯时分,舅母带着丫鬟引长乐来到她之前惯住的小院,被衾枕褥自是已叠放妥当,长乐遣散了欲服侍更衣的丫鬟婆子,只说头疼想早睡,拆去繁复的簪翠,重新绾了简单的发髻,闲剪着灯花,等着殷恪。 殷恪说今夜会带她去查案。 半刻钟后,有敲门声笃笃传来,打开虚掩的房门,那站在门外,闻声抬眸看向她的,不是殷恪是谁。 不见白天的恭谨,夜色里的他,总是带些轻松的况味。 “殿下带上幂篱,随我来。” 他步子迈得大,长乐忙不迭地抓上桌上的幂篱,跟了上去。 齐国公府西侧的角门早已由暗卫打开,街上极为热闹,游人如织,摩肩擦踵。 若是平日,因为宵禁,这个时辰,坊门早已关闭。今年新皇登基,重阳又是太后千秋,宫中特下恩旨,取消九月初九至十一三日宵禁,坊市互通,东西市可通宵达旦经营。 徐家大姑娘的夫郎,是鸿胪寺卿李德豫的二儿子李绪,家住在胜业坊的南面,距离东市,不过一步之遥。 越往南去,人潮越来越密,不知什么时候,殷恪放慢了步子,微微侧身,将长乐护在靠坊墙的一面,手提着灯笼往她的方向倾斜,他轻声说殿下小心,微萤之光,不比太极宫彻夜燃烧的宫灯,莫要磕绊着。 他耐心同她说今晚的安排。 徐娘子的案宗记录很简单,甚至没有惊动京兆府,倒非事涉两姓皆高门大户,京兆府尹畏惧权贵,而是在世人看来,没有必要。 案情简单明了到一眼能看透其中的是非曲直。 李徐二姓联姻,门当户对,水到渠成,徐氏嫁入李府后,孝敬双亲,侍奉姑婆,夫妻琴瑟和鸣,小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美中不足的是,徐氏嫁入李府三年,夫妻相敬如宾,肚皮却一直没有动静,夫妻二人私下也曾花重金求医问药,拜神求子,结果依然是令人失望的。 两年前正月初六这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7. 冤案 殷恪提袖放出一只黑额红腹山雀,袖角的梅花,在月色清辉下时隐时现。 山雀报门,缇营卫至。前次在衡川长公主府,长乐只在下人通传里闻听了缇营卫查案的怪癖。这回亲眼见之,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只憨态可掬的雀鸟。 门很快从内开启,是个清秀的姑娘,见到殷恪,并不惊讶,只垂首轻轻道,“您来了。” 侧身将殷恪和长乐迎进门,天阶月色凉如水,小院前一方小小竹椅、竹凳,长乐心道,若不是为公案而来,倒是卧看牵牛织女星的好时节。 她随殷恪在竹椅上坐下,听殷恪开门见山,“横江说,你有事要同我说。” “是——”姑娘点头称是,又抬首望了一眼长乐,面有迟疑。 “无妨,自己人。” 这话其实有歧义,好在长乐心宽,再一次原谅外臣“不敬”长主的过错。 “昨儿,我听魏大人说了老夫人要给我们娘子招魂的事了,晚上一闭眼,就是姑娘最后满脸血污的模样。”清秀姑娘面有愧色。 “这些话儿,我藏了快两年了,也受磋磨了两年,我的命是捡来的,若再掩下去,我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养我长这么大的徐府,更对不住我们含冤九泉的大娘子。青天在上,今日所言,句句肺腑,如有欺瞒,甘愿五雷轰顶,民女别无所求,只请大人为我们姑娘伸冤做主啊!” 说完,姑娘跪下扑通一声跪下,重重朝殷恪和长乐拜下,而后,直起身子,像是怕自己后悔,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语道:“婢子阿霜,九岁那年,家中揭不开锅,被卖给徐府做丫头。后来娘子出嫁,是长女,夫人偏重,特多配了几个陪嫁丫鬟,捎带上了我。” “到了李府景澜院也还是干粗活得多。我不是徐府的家生子,资历浅,也没有相熟的婆子妈妈替我打通关节,姑娘身边的姐姐们惯不喜欢我,常支派我干那跑腿琐碎的活儿,长历十七年正月初六,也就是我们娘子亡故那天也是。 因着老姑奶奶回门,府中置办宴席人手不够,我们景澜院被春晖堂的人摊派了不少活计,管我的春蘅姐姐被派去看管酒库,预备前院吃得不够,再及时来取。她嫌差事没油水,不乐意去,便私下推了我去,反正小丫头长得都差不多,我不常出院,没几个人识得。 我不敢违命,领了牙牌,在酒库一待就是一日,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炭盆里的火燃尽了,夜渐深,我在酒库捱得手脚冰凉,想去前面的值房讨点炭来,还未跨出院门,就依稀听得一声惨叫,再后就是‘咚——’地一声,似有什么坠地。 我当时害怕极了,想起早上筹办宴席前,管事妈妈们千叮万嘱,这两日府上人多,内宅仆妇们少乱走动,我怕惹祸挨罚,不敢再出门。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再无半点声响,我才壮着胆量走出来,雪下得比先时更大了些,酒库偏处府北,平时并无什么人来,而地上有两行脚印,未被雪盖住,显是新踏,我再不敢在酒库多作停留,趁四下无人,忙偷跑回了景澜院。” “第二日晨起,听到了我们娘子投井的消息,说是和老夫人拌嘴出门散心,走到北边院时,看到一口闲置多年的水井,一时没有想开,投了井。” “你认为有人谋害了徐娘子?”长乐遍体生寒,仿佛来到了徐娘子殒命的那个飘雪的寒夜。 阿霜摇了摇头,“初时我并未想那么多,只当是姑娘钻了牛角尖。她们指派了我去为姑娘擦洗身子换衣裳,说春芷、春蘅两位姐姐悲伤过度,难以支撑,已然卧倒在床。我领命,同去的还有三位姐姐,皆不是姑娘用惯的贴身丫鬟。到了姑娘身边,她们推说我陪嫁来的,同娘子亲厚些,便让我去干近身的事,她们只敢远远地烧了些纸钱。我咬牙上前,却在姑娘的鞋里发现了这个——” 摊在阿霜手心的,是一枚金灿灿的骰子。 骰子? 赌具?! 不仅如此,还是纯金打造,六面皆镶红宝石,显然来历不凡。 大承朝严厉禁赌,特别是官宦人家。 何以会在徐娘子逢难的衣服里发现一枚骰子? 难道,徐娘子投井之时,身边尚有旁人? 思及昨夜见到两行新脚印,阿霜心头惴惴。 此人为何见死不救,抑或是,是此人推了徐娘子? 徐娘子不是自尽,而是被活活杀害? 尸体是在靠近酒库的废井里发现的。 难道,昨夜那声惨叫,是徐娘子在被害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 阿霜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 如果是了无生趣,万念俱灰,投井自谢于世,又怎么会发出那么凄惨的一声哀啼? 抬头看着姑娘手上的累累伤痕,应是她在生命最后的仍在作最大的自救。 阿霜的小腿战栗起来,没有风的室内,寒毛却根根倒竖。 “徐姑娘的双手,是松开的吗?”殷恪忽然发问。 长乐疑惑地看着殷恪,短短几月的接触下来,长乐已然深有体会,殷恪从不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分神,看似寥寥一提,其后往有深意。 “是的,我看得清楚。”有泪水扑簌簌地从阿霜脸颊滚落,她拿袖子拭了拭泪,啜泣道:“是松开的,两手指甲缝里全是灰和淤泥,我们姑娘当时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徐姑娘身故后,李府是怎么应对的,请仵作了吗?” 阿霜摇了摇头,“没有,阖府都说姑娘气性大,让家姑说两句就跳井,又说徐府枉为书香门第,教女无方,上上下下指责颇甚,压根没人往杀人这头想。大公子第一时间遣人去通报徐府了,徐御史来了也只是叹气,别的没说什么。” “仵作能查出徐姑娘死因吗?”长乐问道。 “哼,逢难的是内宅女眷,即便真报官,阻挠仵作验尸,他们会有千百种说辞。”殷恪冷笑。 “你所见所闻有告知他人吗,徐御史夫妻二人知道吗?”长乐问道。 “我当时怕极了,守了一天灵后发起了高烧,再也没往奠前去,关于丧仪的消息也是断断续续听说的,姑娘故去不到十二个时辰,春蘅姐姐在自己屋内吊了根绳子殉主,春芷姐姐伤痛过度,得了失语症,再不能说话。我隐隐觉得春蘅姐姐死得不寻常,又不敢再同他人多说什么,惟一为娘子做的,只是偷偷将金骰子贴身藏好。” “后来,我听说从江南省亲的徐夫人,在第七天终于赶回上京,扑在姑娘灵前哀哭了许久,夫人坚持姑娘死于非命,拦着不让棺木下葬。我以为姑娘的冤情终于有沉冤得雪的机会了,预备偷偷见夫人。奈何从姑娘“投井”起李府上下就对我们陪嫁起了怨气,认为我们姑娘在新年里头触了李府的霉头,根本不再让我们在上房待下去,草草撵到了庄子上,有些下等的奴仆,甚至预备贱卖。” 感怀自己的命运,阿霜哭得更凄惨了:“据说这还是二公子的提议,姑娘故去后,作为夫郎他甚至无动于衷,忙前忙后反而是大公子。三月后,二公子就从新议亲了,我是真为我们娘子心寒,嫁了这么薄幸的人家。” 长乐听着心中搅成一团的难受,开口宽慰道:“或许内里尚有缘故呢……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们撵去庄子那天,雨天路滑,车轭坏了,等待换车之时,我们一行人在山路旁的茶寮避雨,恰听到李府的人私下商议,不如就地就把我们贱卖了。我害怕人牙子搜身,别人尚且可以保命,我身藏那金骰子必死无疑,正在焦急时,恰见到缇营卫队途径此处,也在茶寮歇息,我再也顾不得了,趁家丁不备,向魏大人拿出了那枚金骰子……” 后来的事已然很明晰了,大承朝明令禁赌,单凭魏横江的警觉,也知道可能这小小的侍女背后身怀大案。他没有打草惊蛇,趁夜色悄悄带回了阿霜。 半途丢了一个丫头,家丁们担心被责失职,默契隐而不发,不敢声张。从此,阿霜就这么在两方人马的共识下,消失在了人间。 “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魏大人了,只除了一点,”说及此处,阿霜面上的愧色更甚。她低下头道“金骰子是用极细的银线裹住的,展开银线,首尾拼在一起,可凑出一个‘昌’字,我阿兄从十岁起,就在东市的恒昌金银铺作学徒,所以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恒昌金银铺的标志,一时私心作祟,害怕阿兄被牵连,是以魏大人问起时,我瞒下了银线没有说,想着没有比那赌具更直接的物证了,银线拿不拿出来,当是不重要的。” “可是你知道,案件推进并不顺利。”殷恪蹙眉。 阿霜不住地在青砖地上磕头认错,“我该死、我该死,这两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没把话说全。魏大人说,制骰子的金子和宝石都是常见之物,制作工艺未见不寻常处,不能推断出主人身份,案子就这么停滞不前……” 阿霜从怀里拿出了那根银线,银线紧紧地躺在她的手掌心,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她哽咽着:“我苟且活了两年,姑娘却年纪轻轻躺在黑暗地下。她是那么善性的人,别的姐姐欺负我,她却时常照拂我,得了府上送来的好的瓜果,还记得留我一份。过生辰时,我送了姑娘一双绣鞋,当时因为被春蘅姐姐欺辱狠了,连带对姑娘这个主子都有怨言,是以我虽然绣工在府中数一数二的好,但特意将鞋子做大了一寸……” “可姑娘并未怪我‘粗心’,反而夸我心灵手巧,连临终那日,穿的还是我送的那双不合脚的绣鞋……后来我常在想,如果那天姑娘没有穿这双不合脚的鞋,是不是就可以跑得快些?是不是就不会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8. 蜡烛 “怎么,都到家门口了,李寺卿不请殷某进去坐坐?”他笑得春风和煦,踱步走至李德豫面前,“我忘了,寺卿一街之隔的家中,尚在大摆宴席呢。想必是东院西院难兼顾,茶水都不及烧了吧。” 殷恪说得没错。在来的路上,长乐就听到路人说,今夜,鸿胪寺卿李府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嘉宾早先几日,就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参加李府长房长孙百日宴呢。如此排场,也算是历年少见,听闻李府东门外,还会派发庆岁钱,不若擎早儿,去门外候着,还能得些赏金。 殷恪长腿跨过门槛,在院中踱步,但并不进屋,以袖掩鼻,面有不虞。 早有千户搬来圈椅,请殷恪和长乐在院中坐下。 隔着幂篱的一重白纱,长乐看不清李德豫的神情,殷恪自顾自地说完话,便接过千户递来的茶盏,轻轻吹起了盏中的浮沫,一时间,院中死一般的安静。 向来老道的李德豫此刻却有些急迫。“缇帅说哪里话,老朽今日因孙儿诞世百天,高兴,多饮了几杯浊酒,一时不胜酒力,就离了宴,出来吹吹风,散散酒气,不想老眼昏聩,兜兜转转竟出了府,迷了路,见这木门掩着,想进来歇歇脚,前脚刚掩上门,后脚缇帅就来敲门了。” 话中有话,隐隐暗指殷恪故意布局,引他入局。 见李德豫梗着脖子,端着身架,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殷恪燃起了兴趣。 殷恪瞥了眼,跪伏在地的妇人,“殷某在门外,倒是听见一妇人同她说话的声音,莫非这屋里还有其他人。” 却见李德豫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缇帅尽管去搜,拿着了人,印证了这莫须有之语,再来泼老朽的脏水也不迟。” “何须拿人,无论寺卿屋中还有没有旁人,与这妇人,漏夜相会,不是铁证?还是说,寺卿有特殊的癖好,非让下官再找着个旁人,验个分明,才是满意?” 他闲闲靠着圈椅,翘起二郎腿,轻轻啧了声,“这样不好,殷某不看这长针眼的事儿。” 长乐瞧不分明,魏横江却是看得清楚,可怜李德豫文雅一生,鸿胪寺来往的又皆是举止有度、进退识礼的达官贵人,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些污浊碎语,一时涨红了脸,气到声音直打哆嗦。 长乐默不作声,她虽不甚明了话中意思,却也猜得不是什么好话。 李德豫忽然仰天长啸,似有不平:“此狗鼠辈,焉能为事!先皇,也不知是怎么被你等小人蒙蔽,竟将缇萦卫重权交付于你!我当为天子一大哭!” “你,不配同我提先皇。”殷恪牵唇,不怒反笑,“寺卿还未去过诏狱吧,不知这回愿不愿意赏光,殷某定会好好招待,让寺卿宾至如归。” “呸,就是冲到含元殿,我也不曾有惧,我不信,朗朗乾坤,单凭缇帅颠倒黑白的嘴,就能毁人!走,咱们现在就去,老朽拼了这身老骨头,也要挣个分明!” 他欲上前,被身旁的千户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 “不急,现下街上过于热闹,李寺卿如此让千户们带出去,不甚好看,监察御史们该说殷某不体恤老臣,不留情面了。” 不料,李德豫暴跳如雷,“缇帅贸然闯入人宅,不明事由,大肆恫吓朝廷命官,好盛的官威啊。老夫偏偏不走了,你能奈我何?可笑,可笑!” 僵持时刻,蓝衣老妇忽然一声悲鸣,咚——一声跪在李德豫面前,攥紧他的衣角,不住哀求,“大人,就此止住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你这黑了心的奴妇在胡吣什么!我不识你,你同我们李家有什么仇怨,这样构陷于我!单凭诬陷这条,足够你全家下狱了。” 但妇人只是啼哭,并未松下半分劲,死命拽住李德豫,养尊处优半辈子的李寺卿,一时惊愕,挣脱不开那做惯了粗活的妇人的蛮劲,拉扯推搡间,反将妇人身旁的包袱抖落了下来。 月光皎皎,比重阳街市的花灯尚荧白了几分。 是以,众人看得十分清楚。 那摊在包袱上的,是一个锦盒,工艺精美,巧夺天工,正面,笔力虬劲,印着硕大的“明怀太子铭制”六字。 长乐脑中嗡地一响,刹那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先太子宇文沧的随葬品,为何会出现在这闹市街头,出现在一碌碌仆妇手中,而李德豫甚至整个李家又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众所周知,明怀太子棺椁之漆尚新,太子墓不过在今年刚刚封土,有成批的戍陵将士日夜巡逻,周护安寝,是什么人有天大的胆子?敢盗掘先太子之墓?!还是说,守陵人监守自盗,早就同劫匪们沆瀣一气?眼下落于眼前已然如此糟糕,那隔着百里云海,渺渺龙首原上的成陵,又遭受怎么样的灭顶之灾啊!! 她的母后、她夭折的二兄、她早逝的长兄、还有她的父皇,都长眠在那里,那里不仅仅是将要书载在史册上的寥寥几笔,那是她的至亲,是她死去的全部的爱啊! “铮——”寒光一闪,她遽然起身,伸手拔出了殷恪腰间的利刃。上好的宝剑骤然出鞘,铮鸣之声破空而来,剑芒直指李德豫的脑袋。 她手握剑柄,颇有山雨欲来之势,“说!你们到底对明怀太子墓做了什么!” “小娘子,这你该问她,或者,你更应该问带你来的人,老朽说了很多遍了,我不识她。” 不知是否因为李德豫的连连否认受了刺激,妇人忽然扑上去,掀开了锦盒。 “呵呵,这有什么好猜的,看看,看看,都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训练有素的缇营卫千户们自然没有半分反应,并没有谁围了上去,长乐看得清楚,是成排成排的白色蜡烛。 殷恪终于开口了,语气温柔,却是问她。 “您知道它们吧。” 她自然是知晓的。点点头道:“是映雪泪。” 映雪泪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也不是什么绸缎绫帛,而是一种蜡烛。 昔年明怀太子酷爱读书,聪慧异常,手不释卷,集贤殿的藏书典籍几乎被他翻了个遍。他是储君,课业极重,为了多攒些时间读书,时常漏夜苦读。东宫的蜡烛,甚至彻夜长明。 太子仁善,向来体恤下人,蜡烛燃尽,也不欲唤醒一旁瞌睡打盹的宫人,反而蹑手蹑脚自己悄然更换,被蜡油余温烫伤了手臂也只悄悄遮掩下来。还是被长乐发现,向长历帝“告状”,才让皇帝知道了真相。 皇帝大为感慨,叫太子至前问询,《长历实录》一卷详细记载了此次对话。 “儿为君,何故至此?殊知驭下不严,终为人诟。” 太子正色答曰:“为君子者,实应仁爱万物。宫人夙奉夜值,已尽本业,何因臣一己之私,扰人清寐。” 帝大喜,曰:“子孙若此,实乃江山之幸。”于是,特命工匠制长燃烛,赐名“映雪泪”,效古人“萤囊映雪”之典,以咨太子勤勉。 真实情况倒和坊间记载大体一致,只是在这“映雪泪”蜡烛一事上有些出入。 长历帝是悄悄命人特制了一种燃烧更慢的蜡烛供太子读书专用,只是制作工艺较为耗时和复杂。长历帝深知太子脾性,连谨慎伺候的宫婢宦官都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9. 密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 殷恪颔首,早有千户执刀冲到了院落的假山后。 李德豫卸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地上,面上浮上了一层灰败之色,闭目,再不发一言。 有吵嚷、有啼哭、有咒骂,亦有感激。嘈杂的人语声从假山后传来,寂静的小院倏忽热闹非常,与外面喧闹的街市无异。 魏横江压刀上前向殷恪禀报。 “老大,假山山石下,发现了一个暗道,共四人缩挤其中。” 四人被带到了殷恪的面前,匍匐在地,大口喘气。长乐抬眸,男女老少皆有,美丑高矮各异,看外貌衣着,也不甚相似,要说共通点,只有一样。 瘦,异常的瘦。 带路而来的妇人终于按捺不住,抱住最瘦弱的女孩,抽泣着帮她顺气。 “儿啊,你可千万要撑住,阿娘给你带了药,快快服下。” 那女孩面色发白,呼吸急促,靠在一瘦弱妇人怀中,勉力接过药,不及就水,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搀着女孩的瘦弱妇人,同带路啼哭的妇人有三分相像,长乐心中估摸着,二人应是姊妹。 一开口,正是先前的应门声,“阿姊,你可算来了。再晚些,囡囡小命恐怕要丢。” 带路妇人面色愁苦,低泣道,“我晓得,拼得鱼死网破,我也要保住我自己的孩子。” 说完,俯身朝殷恪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大人,奴先前说过,只要能救小女的命,奴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恪抬手,止住了妇人的感谢。 “无妨,殷某先前就说过,缇营卫今日不审案,只是救人。” 魏横江早带着千户将众人押了出去,顺带带走了面如死灰,不再发一言,瘫在地上如烂泥的李德豫。 喧闹的小院复归沉静,只余下殷恪和长乐。 他侧首冲她微笑,邀功道,“如何,殿下,臣今日可攒了些功德?” “自然是大大的福报。” “哦?何解?” “这屋子原先是赵家的,现在成了李德豫的私宅。” “嗯,”殷恪点头,“虽然他不承认。” “这宅中藏着秘密。他宁可活生生害死几条人命,也要藏住这条密道,可见秘密在密道之中。”这一点长乐十分笃定。 不仅如此,长乐还学会了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如果说,徐娘子身边的遗物指向恒昌金银铺,尚且同李家瓜葛不深,那现在李德豫莫名现身金银铺店主的家宅,已然证明了李家在徐娘子之案中,并不无辜。就是不知徐娘子的遇害,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谋之,无论是哪样,他们都应该被严惩。”长乐寒声道。 “一般设密道,一为脱身,二为藏私。殿下觉得二者取何?”殷恪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的重点引回当前的小院。长乐虽然聪颖,到底初涉刑案,一味纠缠情绪之中,只会裹足不前,甚至一叶障目。 “藏私。若为脱身,则刚才被困四人,不会在性命有威胁之时还不逃匿。” “可是殿下,金银珠宝自己不会长脚跑开,李德豫为何要在百日宴这天私自离席,独身来到此处,莫不是他有每日清点宝物的怪癖?” 长乐困惑地点头,“这也是我方才想不通之处……此举除了招摇过市,再无别的作用。” 殷恪食指轻敲桌子,“殿下,可记得阿婆包袱里掉落出来的物件?” 长乐不由有些红了眼眶,“是映雪泪。” 兀地,长乐脑海中一片清明,如醍醐灌顶。“他们是聚在这密道里做一件事,密道黑暗,需要长时间的照明,他们甚至因此甘愿铤而走险,不惜盗用故太子的陪葬蜡烛,也要做成这件事。如晦哥哥,我猜测得可对?” 殷恪不置可否,只提醒长乐注意。“殿下,这样还是没有解释李德豫为何要在重阳节百日宴这天招摇过市,特意来这小院的行为。” 但长乐很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要么是此事中途不能中断,每日必至;要么是此事迫在眉睫,半分耽误不得。如晦哥哥,我想去这密道入口看看。” 殷恪提着灯笼,引着她来到丛树遮掩后的密道入口,从上望去,洞口极狭,里面黑洞洞一片,不知有何物。 “洞下恐有污秽,殿下还是莫要离得太近。”殷恪好心提醒她。 长乐心中暗笑,这洞口如此狭小,即使如自己一般的未出阁纤纤女子,也是决计掉不下去的。 等等,所以被困的四人才是如此这般不正常的瘦弱。这不是巧合,而是为了能顺利出入密道,而特选的人! 究竟是怎样的惊天秘密,让李德豫特意安插这些精心准备的人,而出入其中呢。 有涔涔冷汗从心头冒出,她抬头望向殷恪,希望一解己惑。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烈,殷恪倒有半分怔住。 他很快调整心绪,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凡事讲究证据,臣心中有怀疑,但还需一日时间证明。” 风过,树摇影动,月上中天。 殷恪递过长乐的幂篱,待长乐穿戴好,淡声道,“天晚了,臣送殿下回府。顺便,有件物什,劳烦殿下还给臣下。” “阿?”长乐循他目光望去,赫然发现他的佩剑,还握在自己手中。 “唐突了,唐突了,方才一时情急,都没来得及征询如晦哥哥的意见,多有得罪。”她忙忙双手虚托着剑,恭恭敬敬躬身交还与殷恪,习武之人,武器就是身家性命,她乍然抽剑,实在是无礼。 “无妨,剑锋利,殿下别割伤自己个儿。” 月光下,佩剑泛着寒光,光莹摄魄,显是绝世名剑。 “此剑何名?” “日月照霜雪。” “是它?!”长乐瞠目。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 “高昌之战的伏击擒贼首之功是你立的?一仗歼敌五千人那次?奇怪,为什么阿耶不给你封侯拜将?不赐宅邸赐绝席?” 后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因为将军固辞不受,坚称志不在沙场,亦不在朝堂,惟愿效法薛公,一意壮大厂卫,以报君恩。” 长乐回头,不知何时,有一银甲少年立于己后,冷然之气,望之亦寒。 “缇营卫千抚使霍狩,见过贵人。贵人应知,缇营卫同世家势不两立,封侯拜将者,不可担缇营卫职。”少年冷冷道。 少年倨傲,长乐却无芥蒂。如此年轻,身居千抚使要职,可见本事高。长乐由衷感叹,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阿。 殷恪嗤一声,似乎对少年颇头疼:“陈年旧事,提他作甚,风尘仆仆回来,寻你魏大哥换身干净衣服。” “逃兵案告罄,下安西四镇都督两名,副都督四名,羁瀚海军经略使1名,霍,幸不辱命。”少年单膝跪地复命,语意铿然。 殷恪哂笑,“看来同丹厥的战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0. 后背 白发苍苍的鱼肆主似是得了消息,早早伸长了脖子候在店外,圆融的脸庞笑得喜庆。掺着酒香的秋风里,他躬身向跟在殷恪身后的贵人问好,趋步领他们越过冗长的队伍,踏上楼梯,转身引入二楼的雅室。 待落座,长乐趁四下无人,和殷恪打听,“如晦哥哥,这是预先定的席吗?”缀玉同她说过,东市最富盛名的鱼肆,童叟无欺,一座难求,管你是升斗小民,还是王侯公卿。都得老老实实门前排队。 他替她洗过竹筷,擦拭干净,搁在了盘上。 “是季老客气了,早年,帮过他家公子一点小忙。” “哪里是小忙,要不是缇帅明察秋毫,替犬子翻案,我那孽障的一辈子就折在大牢里了。”端着鱼羹上楼的季老,听到殷恪说话,忙不迭地补充道。 他将满满一盅鱼羹置于食案上,顷刻雅室鱼香四溢。 “贵人,今日是您的面子,缇帅才肯赏光我们这小鱼肆,小人是打心眼里的高兴,你们吃好喝好,有什么,尽管吩咐小老儿啊。” 殷恪为长乐舀了一碗乳酿鱼汤。长乐捏着汤匙细细品了两口,果然鲜美异常。 “好喝——”长乐由衷称赞。 没有厨子不爱听别人夸手艺的,季老笑眯了眼,转身接过跑堂递来的丁子香鱼脍,献宝式地推荐。 “小店也没什么珍馐能款待贵人,这道招牌菜,贵人尝尝可合脾胃。” 丁子香鱼脍,简言之,就是在生鱼肉上浇淋丁香油,浸透后即食。 长乐举箸搛了一块鱼肉,侧身放入口中,咀嚼不过三下,便知所言非虚,鱼肉极新鲜,应是从湖中捞出不过半日,更妙的是丁香油汁,当是季氏独家秘制,清新爽口,绵而不腻。 闷了一天的心情,似乎在香味扑鼻的鱼脍里愈合了。殷恪在一旁倒吃得很少,另拿了竹筷,替她剔好鱼骨鱼刺,推到她面前。长乐也就不推辞,就着兑好的酱汁,不由地多吃了几块,反正傅母现下不在,不会絮絮叨叨提醒自己“食不过三”。 然而,半个时辰后,长乐后悔了。 雅室内,红泥小炉煨的鱼汤咕噜咕噜滚着,热气氤氲,长乐这边,却渐渐有冷汗流下,一股隐隐坠痛从小腹传来,人不由地佝偻,想伏身在案上。 像是,癸水突至…… 长乐有些懊恼,前些时日,打击刺激多,她宿、食皆不好,癸水紊乱,自己确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两天心浮气躁,她只当是被一系列变故气到的缘故,没往别处想,哪知今日一时松懈,食了太多生冷鱼肉,癸水却突然而来,一程儿一程儿的腹痛袭来,苦不堪言。 更深一层的是窘迫。身旁没有一个丫鬟,这样的事儿,她怎么同殷恪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说,她暗暗叫苦,只盼着顺利捱过去,早些回齐国公府。 谁知季老知殷恪难来,盛情非常,又捧来一食盅白龙臛,定要殷恪带回府给老夫人。 “一直放在灶上温着,冷了就腥了……” 冷汗越聚越多,季老的声音轰隆拉远,又像是訇然炸在耳边,长乐面色煞白如蝉翼,紧拧着眉头。 殷恪推辞不过,接过食盅关门转回身,看到就是她这样一副羸弱情状。 咣当,有碟盏落地的声音,他长腿一迈,即来到长乐的身边,殷恪缓缓蹲下来,平视着她,不辨喜怒,伸出右手,想要触碰长乐的额头,终是缩回手,些微颤抖的指尖。似乎泄露了点情绪。 他轻唤,“殿下——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长乐闻声从臂弯中抬首,冲殷恪歉然一笑,有气无力道:“如晦哥哥,无妨,我有些腹痛,伏一会便好。” 殷恪怎肯依言罢休,他起身,欲推开门,暗纹下摆蓦地被一只素手紧紧地攥住。 低头一看,正是长乐。 他讶然,温声解释道:“臣不走,臣是唤人去请太医署医女。”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定要拦住他。医女也不成,如若因为癸水导致的腹痛就大肆请医,长乐可以找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不用,不用……”虚弱的她连连摆手。 殷恪不解,好看的眉峰蹙起,“殿下,您不能讳疾忌医。现下已近深秋,病症易起。这病势既来得猛,若一时耽搁,攒成了大病,不是闹着顽的。” “不是疾……不是……”长乐虚扶殷恪的手臂,声如蚊蚋。 “殿下何故诓臣。痛成这般,怎的不是疾?”殷恪越发不解。 长乐瞧着殷恪,颇为无奈,这人从头发丝美到手指尖,一副芝兰玉树佳公子的模样,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怎的在女子之事上,全然不晓,尽是个傻子?! 不明说是不行了,不然殷恪绝对干得出夜闯太医署的事。她飞红了脸颊,凑近,在殷恪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 尴尬,这回找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缇帅。 殷恪怔了只一会,随即醒神,摘下自己的披风,替长乐裹上。 他垂眸低问,“殿下回回都这般吗?会痛多久?” “也不是,卧床半日便好了。” 一贯山崩不改颜的殷恪,低声致歉,“是臣的错,臣不该引着殿下吃了这般多生冷之物,臣送殿下回去。” 可是,今夜,她食得很开心呢。长乐心中怅惘,不知下回出来,又是什么年月了。 她只得轻轻点头,好,回去吧。 走出雅室不过两步,长乐几乎就疼得直不起腰,看着门前数十级陡峭的台阶,冷汗涔涔,头晕目眩。 殷恪看在眼中,屈身向前一步,蹲下,露出挺实的背。 “上来吧。” 长乐深知推辞并没有意义,加之一日下来,确累乏至极,她乖乖俯身趴在殷恪发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如瀑青丝温顺垂下,像杨柳拂过秋水。 殷恪背起她,起身,行得极稳,到底是练家子,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走起路来依旧是如履平地。 挥别依依不舍的季老一家,晚秋风正盛,带起酒肆的幌子,猎猎作响。 东市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已近寝眠时辰,当是各回各家了。 一对年轻夫妇携幼子经过,女子瞥了眼殷恪,惊艳之余,向长乐投来羡慕的目光。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夫妻间交谈声,“你看别人家的郎君,长得俊,会心疼人,一点远路都不舍得娘子走。” “你家夫君也是很疼娘子的啊,这不是娘子怀孕不能弯腰吗?待生完,我背着娘子在朱雀大街从首走到尾可好?” “得了吧,你就这嘴惯会哄人。” “那还不是你喜欢……” 小夫妻的声音缓缓远去,淹在夜色中。 街上已是渐归安静,真是太静了,她都能听到自己和殷恪咚咚的心跳声。 长乐清咳了一声,想起那盅零落冷却的鱼汤,同殷恪致歉,“今日真是抱歉,连累老夫人没了宵夜,下回,我一定补回来。” “无妨,”殷恪顿了一顿,道:“倒是殿下该把爱反省的毛病收一收,凡事不要总是在自身找原因。” 这是什么歪理,长乐生平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说好的“吾日三省吾身”呢。 “为什么这么说?”长乐着实困惑。 “明明今日抱恙的是殿下,不察的是臣下,殿下自责的却是一盅无关紧要的羹汤。遑论说我压根没打算告诉阿娘这碗带不回去的汤。就算是阿娘知道,责罚的也会是我。” “老夫人管教很严?” 接触几次,极少听到殷恪说起他母亲。 谁知,殷恪牵唇摇了摇头,“不是,阿娘喜欢姑娘家,平日里,没理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1. 约定 头顶星汉灿烂,墨蓝色的夜空比最上乘的绸缎亦美上三分。对于殷恪的姻缘大事,今夜的长乐,似乎格外有兴趣。 她颇好心地同他分析,“世家大族看着煊赫,但内里十有七空,规矩又多,人情复杂,嫁女娶妇,背后连着上百人的牵扯,今后怕是去查个案,都会问到三五个亲戚,搅得人不安宁,像如晦哥哥这样的才俊,折在这儿,不成算。” “哦?”殷恪起了兴趣,“那殿下觉得,臣适合娶什么样的姑娘?” “嗯——”这倒是问住了长乐,她偏头想了想,“家世清白、才貌双绝、宜室宜家、善良聪慧……”她苦恼地摇了摇头,“我说不好,总归如晦哥哥你说只娶意中人的,意中人嘛,自然都是极好的,就别为难我了。” 殷恪勾唇,他越来越发现,逗小公主,实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他示意长乐抓牢了,别滑下去,复悠悠开口,“臣也得提醒殿下一件事。” 长乐一边搂了搂他的脖颈,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一边接过话茬,“嗯,你说。” “殿下知道的,你的婚姻大事,是多少世家眼中的香饽饽,殿下这么多年得以清净,是有贺家杵在前头,待贺家之事分明,想同殿下说亲的家族,怕是会踏破立政殿三重门槛。殿下不可被哄骗了去,端得住自己的心,无论你那皇兄皇嫂乃至太后如何舌灿莲花,嘴甜似蜜,甚至挟出长辈的款,恩威并施,殿下都不可心软,为自己招来一个棘手的驸马督尉,后患无穷。” “嗯,我省得。”真是奇怪,这种姑娘的终身大事,殷恪同她说起来没有半分避忌,她亦回得没有丝毫迟疑。她拍着胸脯保证,“做盟友这事,我虽没有经历,但也知道混江湖最重信义二字。他们若是逼急了我,大不了我开个道观,去做女道士去。” 殷恪闷笑,打趣道,“殿下就这点志向?臣可是指望殿下坐稳女皇之座,狐假虎威仗着殿下的金面,青史上挣个好名声,殿下做女道士去了,臣希图些什么?” 她想着他先前提到的意中人,顺口接道:“不管做不做女道士,我好歹还是个长公主,如晦哥哥不是有意中人吗?是哪家闺秀?不妨告诉我,我来帮你牵线,不用拉着你们陪我孤独终老的。” 半晌不见殷恪回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长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越界,殷恪是什么人?骄傲、不羁,甚至有些狂妄,他的人生又岂容他人置喙。 她在背上,看不见殷恪的神情,听不到殷恪的回应,心中惴惴,颇有些心虚。 长乐不由搂住了殷恪的脖子,一边急切切地想解释,一边向前倾身,想直视殷恪的眼睛。 “如晦哥哥,对不住,我不是想干涉你的姻……” “殿下作什么,小心……” 长乐不住往前探身,哪知失了平衡,险些摔个倒栽葱,千钧一发,电光火石间,一双温暖的臂膀及时接住了,他抱住她,轻轻往上掂了掂,让她就势搂好他的脖子,避免了她四仰八叉的命运。 被接住的那一瞬间,映入长乐眼帘的就是殷恪的眼睛,一双美目,沉静如秋水,残存有惊慌荡过的涟漪,不及掩饰。 殷恪有些无奈,“摔着是顽的?” 见他神情并无异常,她心安了些。“一时手滑,一时手滑。” 她答得没有半分局促,反正在殷恪面前,她丢脸的事迹也不少了,丢着丢着,也就习惯了。 他垂眸,深叹口气,“殿下的提议,臣方才仔细想了,殿下极是体恤下臣,臣要是一口回绝了,是臣不知好歹,臣要是满口答应吧,又像是犯了欺君之罪,以后殿下同臣秋后算账,臣的冤屈找谁诉去?是以,坦言是臣呈予殿下最大的忠诚——臣目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殿下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欸?这是在和她解释? 这真是她认识殷恪以来,破天荒头一回。 不过下一瞬,长乐就充分理解殷恪了。她懂,她太懂了,贺明章已经很好看了,殷恪则更绝,凭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颠倒众生的脸,本来就是有眼光奇高的资本。 殷恪红鸾星动会是什么样子?她且时想象不出。 “好说好说,如晦哥哥是自己人,我怎么会亏待。” “自己人”也同她不见外,挑了挑眉,端起兄长的架势又来训她了。 “倒是殿下方才又往身上揽错了。” 长乐苦了脸,这真是积习难改了。她只好蒙混过关,“如晦哥哥,这风吹着我有点冷,咱们是不是快到了呀。” 殷恪又怎会不知她的顾左右而言他,但到底还是加快了脚程。 齐国公府近在咫尺,他轻踮脚步,飞过一重重院落,准确无误地降落在她住的小院。 “那殿下,好好休息,明日……殿下还是卧床为宜……”说这番话时,殷恪颠倒众生的脸上浮起一片可疑的红,所幸夜色正浓,长乐应看不清明。精明能干的殷帅,似乎又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傻瓜。 “无妨,说好一起查案的,如晦哥哥,我还没有见过审案呢,明日带我见见世面吧。” “好,那明晚见。” 对长乐而言,这又是个撞破故事太多、冲击甚多的夜晚。 月上中天,魏横江叼着狗尾巴草,虚靠在齐国公府东侧的外墙上,怒其不争地直戳霍狩的脑门。 “你说说你阿,安西兜了一圈,也是半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直板板,一根筋,那小娘子,不过是使了一下‘日月照霜雪’,殷老大都没说什么?你咄咄逼人作甚?” “不过是不忿,那样上品的名器,岂能不问即取,随意借用?” “你几时见老大带姑娘办案?还不明白这姑娘不一般吗?何况,老大真不允,这柔柔怯怯的小娘子能近他身、拔他剑?” “所以这姑娘是何人?将军明明最厌高门贵姓的。” 魏横江莫测地笑,状似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2. 审案 齐国公府的床榻,比冰冷冷的宫城多了几分家的味道,一夜安眠的长乐是被翌日晨间的哭泣求饶声吵醒的。 是那两个偷运北苑宫物的黄门被缇营卫提至了齐国公府。 他们痛哭流涕,惊慌不安,磕得是满脸淤血青肿,攥着齐国公世子的衣摆不敢撒手,只祈求齐国公府宽宏大量,饶恕他们一时脑热。 上首坐着的齐国公谢则世捻着斑白的胡须,面寒如霜,不发不言。 匆匆赶来的齐国公次子谢期,是个炮仗脾性,他捞手攥住一个黄门的衣领,反手就是重重一拳,怒道:“就是你们这些阉竖欺负我阿姊?!谁给的你们泼天的胆子,说,你们都干了什么龌龊勾当!” 禁中不兴打宫人脸,黄门被突然而至的拳脚交加打懵了,捂脸缩着脖子,连连告饶,“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贵人们是何等尊贵,在宫中自然是好茶好水伺候着,半分不敢怠慢的,这些首饰簪环只是贵人赏给下人们的,贵人们的东西,我们确是万万不敢碰的。” 实际不然,时日久了,下人们胆子肥了,什么物件不敢偷,否则,齐国公府送给太子的刀,怎么会流落至街市上? 谢期没有揭穿这点,“这么说,宫女们的东西就该被你们惦记上了?”谢期面上的鄙夷之色更甚。 “不不是……是小人近日手头紧,猪油蒙了心,才铤而走险犯了宫规,小人糊涂啊,是小人的错,还请国公府重重责罚,要打要罚都是小人罪有应得,小人绝不哼哼一声,只是……” 偷觑了眼暴怒的谢二公子,黄门扑通跪下,瑟缩着说出心中所惧,“只望国公府大发慈悲,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撵小人出宫,小人已是废人,离了皇城,只有跳井抹脖子一条路了。” “你说手头缺钱,可是天子新登,方赏赐诸宫。”一人从廊庑而来,提裙跨过门槛,进了正堂,身后自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正是长乐公主。 她一步步走近,直视堂下之人,“你二人入宫皆逾十年,此次尚钱,按制能得二十两银,这不是小数目,足抵京郊农户一年的收入,还有盈余。” “可见是在扯谎。”差点被带偏的谢期怒不可遏,又狠狠补了黄门一脚。 一旁跪伏的另一黄门黄付忠心中震惊,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往日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尽然对琐碎宫务亦是了解详尽,遥遥听几句,就辨出了真假。 他趋身上前,试图圆下话。 他挤出一个讨好谦卑的笑,比哭还难看,“殿下说得不错,只是奴等皆是苦命人,半点不由人。一月前,太后千秋在即,奴二人被内侍省拨去大福殿侍弄照料预备放生的禽鸟、神龟。” “大福殿其他宦官欺我等是北苑新来的,把最脏最累的活儿一股脑全推给我们。夜半三更,还要给大殿成排供奉的全福祈寿灯添灯油。” “小人一次添油时脚下生滑,险些带灭一排的祈寿灯,是郭福儿眼疾手快,顺势搀了小人一把,才保住了寿灯,然而衣带却不慎刮倒了案上官窑白瓷瓶,摔在地上四散八落,奴二人吓个半死,闻讯赶来的内侍伯险些将奴二人打死,还是怕连累他新认的干儿子——原本该当值的李四力,才在最后收了手,出了个寻赝品以假充真的主意。” 黄付忠仍旧记得那个他二人瑟瑟发抖、惊慌不安的夜晚,刚食完夜宵,时不时地小手指剔牙的内侍伯那浑不在意的眼神。 “怕什么,贵人们一年能来几次大福殿,就是太后千秋节,也不过是乌泱泱一群人来,齐奉晨香,摆个过场就走。那些贵人齐刷刷跪在神像前,谁会抬头管你那奉水的瓷瓶是真是假,你去西市琉璃巷寻个一打眼瞅不清差别的瓷瓶来奉上,保管这关你小子二人就过了。不然,捅到内谒者监那里,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俩。” 内侍伯的人情不是白作的,加上琉璃巷以假乱真的赝品亦不是笔小数目,瞬时囊中羞涩的黄、郭二人遂起了偷盗北苑财物的主意。 “这么说,宫中的内侍伯,才是你们犯案的直接诱因?”谢期问道。 “阿期,慎言。”齐国公不由瞪了眼自己这个说话没轻没重的二儿子,止住了他进一步的猜测。 其实,北苑偷窃案,分辨到这儿,一切都很明白了。 北苑宫人受人欺凌,又被抓了把柄,监守自盗。 宇文汲身为君主,因事涉北苑,不想留下苛待故太子家眷的坏名声,默许将案犯将给谢氏处置。 齐国公为人臣子,一件简单的偷盗案亦需权衡利弊,处罚宦官吧,僭越。权当看不见吧,忍不下这口气,还要被世人嘲笑戳破脊梁骨,说他卖女求荣,全然不顾谢良娣的悲惨处境。 宇文汲这招阳谋,敲打意味分明,明眼可见,仅留给了齐国公一条路。 屈服。 齐国公扶额良久,叹了口气道,“你们来自北苑,这些时日,娘娘……还好吗?” 黄付忠嗅到一丝心软的痕迹,忙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俯身拣着谢家人想听的软和话儿说。 “娘娘每日清修,再不理宫务红尘,日子过得很是安和。又待咱们下人极和善,咱们北苑上下皆感念娘娘善性,背后真心实意为娘娘祈福。” “正是正是,娘娘并无什么头痛脑热等宫人贵人常有的时令小疾,太医令每旬皆来请平安脉,都道好。”郭福儿觑出端倪,亦声声附和道。 闻听爱女近况,齐国公心下略安了些,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事儿,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扳指,正欲开口,一声舅舅截住了他打算说的话。 他只有一个妹子,孝温皇后,亲眷再多,世上也只剩一人能唤他舅舅了。 长乐公主从座榻上起身,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带着与女儿家稚嫩脸庞不符的坚毅,“能让我审一审他们吗?” 齐国公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个外甥女任何请求,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 他点点头,道好。 但长乐并没有立即就审,她环顾左右,示意绣枝缀玉紧闭门窗,缀玉拿出了长乐前夜在李德豫私宅缴得的蜡烛——映雪泪,点亮。 耳畔响起了殷恪曾对她说的话,黑暗带来的压迫感,会加重犯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她这个毫无经验的刑讯官,就这么硬着头皮干起了缇营卫最常干的公事——审讯。 绣枝将黑布交予一旁候命的家丁,另从一旁的案几上端过早置其上乌黑的药丸和温水,宫中大宫女迈着最端方的步子,缓缓朝两个黄门走去…… 暮云渐垂,暮色合拢,殷恪在诏狱单手支颐听属下汇报近日几件要案的进展,说是要案,对京兆府、大理寺可能算得上,但于见惯大场面的缇营卫而言,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他听得不甚耐烦,把玩着狼毫笔,心中却想着谢府北苑案的进展,也不知小公主初试牛刀,可还顺利,但愿不太丢他这半个师父的脸面。 有噔蹬蹬的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一声近似一声的传来,脚步轻盈,显然是女子的步伐。 殷恪不可觉察地微微挑了挑眉,看来公主心情不错。 一袭红衫环佩叮当,靠近主室时,略顿了下,滞在了门口。 殷恪自然会意,放下了手中狼毫笔,抬眸对下属道:“就依计行事吧,注意分寸,留活的。” 众人称诺,抱拳敛着声气鱼贯退下。 待一干人走远,长乐才从隐身的角落走出。如一朵红云,翩然飘至殷恪眼前。语带兴奋,“如晦哥哥,你料得半分不错。” 殷恪请长乐落座,端起煮得正沸的茶汤,倒了盏热茶,推至她面前。 “诏狱寒凉,殿下饮杯热茶,暖暖身。”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瞥过长乐一眼,微笑,“殿下全问出来了?” “正是,”长乐捧着茶盏,话匣子如九道奔腾雪山水,滔滔不绝。“我让绣枝给他们服下了你给的药,事先言明药有剧毒,而后一人蒙眼,一人默写案情,三柱香后,又互换了一次,另一人蒙眼,余下那人默案情。” “殿下可记得把他俩置于一室了。” “嗯,我记得的,”长乐点点头,“这两个黄门,各是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从如何偷盗、到如何转运出宫,再到如何和琉璃巷的暗户接头,写得清楚明白。” “然后?”殷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俩的证词一模一样。” 殷恪不置可否地点头,“殿下当时是不是有点沮丧。” “确如此,我一番心血,就是想从他们之前说的话里找出些马脚,连下毒逼供都做了,结果令人失望。” “后来殿下是怎么办到的呢?” “我就又重来了一轮,给最初默写人铐上枷锁,颠来倒去反复询问,让他重新默之……” “嗯,然后呢”殷恪无疑是最好的倾听者。 “本来一切进行正常,行进到两炷香的时候,绣枝奉茶时被门槛绊了一下,不慎将茶汤全泼到了羁押在角落的蒙眼黄门身上,那人一直是极胆小恭顺的,却蓦地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侮辱,忽然抬腕扯下了布条,高喊,‘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再来问我!’” 长乐看得很清楚,平时卑躬屈膝直不起腰的黄门侍者,说此言时挺直腰杆,面色红涨如炭,气息极为不稳,扯着黄门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疾呼,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她抚着胸口,庆幸道:“还好我们预先和表哥打过招呼,关键之时,他手下很是靠得住,三个家丁一拥而上,合力堵住黄门的嘴,带到偏室另行审问。” 审讯的结果,从公主来诏狱的反应来看,不言自明。 殷恪终是从唇边漾出宽慰的笑,“看来殿下这回成功了。” “对,这回证词居然十有九处不一样。” “那殿下寻到那十中之一的相同了吗?” 一番辛苦筹谋。 半日辛苦“做戏”。 皆是为了这一句。 长乐深觉自己算得上不负期望,重重点了点头,“寻到了。两轮审讯,唯一相同的证词是——接头的琉璃巷店主,身型高大且肥胖,四十来岁的年纪。” 殷恪脸上笑意更盛了,“所以,殿下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身型高大的胖店主,就是寻找真相的关键之人。” “不对吗?”殷恪突然的反问,让本来信心满满的长乐没来由没了底。她眨巴眨巴了眼睛,又细细捋了一遍,心道自己完全是按照殷恪的预设断案的呀。 来齐国公府前,殷恪给了长乐两枚药丸,初看形貌一致,皆呈椭圆状、深褐色。实则内里颇有乾坤。 当时他不无仔细地叮嘱长乐,“一枚封气丹、一枚散筋丸,区别在封气丹上多刻有一个‘气’字,极小,烛光下细看方得窥,殿下小心保管,万勿误服。” 长乐惴惴接过,生平第一次接触“毒药”,不禁更加谨慎,小心翼翼问道:“若真是误服,可还有解?” “殿下,在这世上,制毒之人亦是最为畏毒之人,有毒当有解,重点是解药在谁手上。” “此药仅是雕虫小技,寻常茶水吞服下肚,即可解。只是药丸入口,一个堵筋塞血,手麻腿软;一个痰迷闷心,胸闷不堪,皆使人受十分苦楚,是以殿下万万小心些。”殷恪解答得细致。 齐国公府的这场审问,其实是“预谋已久”。 黄付忠、郭福儿犯的北苑偷盗案,说大也大,说小而小,二人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3. 赐药 记于纸上的是一段简短的描述,“牛三,龄不详、籍贯不详,高四尺,癯瘦,无妻子,上京口音,长于教坊,习于戏班,长历十三年,经营古玩店铺至今。” “何处有异?”长乐忽感自己像个庸医,号了半日的脉,仍未理清关键。 “生于教坊,必定不是富裕人家,又何来的本钱和品鉴青眼,在遍是行家里手的琉璃巷,经营古玩店足足七年有余呢。” “况,能经缇营卫四筛五查,而不被晓籍贯,知年岁,此种不露来迹的方式,只有被特意抹去一法可解释。” 长乐脑海中却勾勒了另一种可能,“或是这人戏词唱得好,被人赏识,脱贱籍,赠铺面,挣了个店主的虚名呢。” 大承朝贵族间,虽不盛行男风。个别龙阳之癖好者,豢养小倌亦是有的。 她就差直说金屋藏娇了。 殷恪第一反应是,尚仪局该打该杀,驭下不经心,侍上不上心,连宫女都管不好。淑景殿的侍女,当拉来缇营卫好好整治整治。瞧瞧平日里,尽给公主夹带了什么乌烟瘴气的传奇话本,听着还品类繁盛的样子。 他清咳了一声,指尖戳了下随呈上来的画像,说得委婉,“这样貌,若登台,怕是只能扮个双簧,还是隐于帷幕后的那一位。虽说是两条腿的傻子满街爬,为此一掷千金的豪主儿,殷某诚然是闻所未闻。”末了,还补了一句,“您见过?” “自然没有,自然没有,我瞎说的。”长乐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线索指向太过明显,有没有可能是障眼法。越是身份可疑的,越是查无可查之人。” 得,这回连障眼法都出来了,看来长公主志怪野闻看得也不少。 “这倒是多此一举,既来了缇营卫的地界,入了缇营卫的眼,不好生招待,宾主尽欢,岂非让人说殷某这做东道的,不懂礼仪,怠慢来宾?不妥不妥,殷某从不干遭人背后说嘴的事。” 意思是,管你故布疑阵,阴谋阳谋,在缇营卫这里,十八般武艺,统统行不通,只要被列为怀疑对象,不查个底通透,对不起缇营卫在外“天下万事知”的名声。 果然,殷恪又补充了一句——“在臣这儿,可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诚实,是惟一活下来的机会。” 受教了受教了,长乐在心中默默记下,并由衷啧啧称赞:“缇帅果然是咱们大承朝第一缉案高手。” 夸他等于在夸她自己,这丫头肯定更要沾沾自喜自己眼光甚好,招揽如此干将,任她驱使。 殷恪不理她那马屁,只凝神注视着卷宗,拧眉,提笔在纸上“高四尺,癯瘦”字下勾了个圈,“您不觉得,略为眼熟吗?” 高四尺,癯瘦;高四尺,癯瘦……长乐口中重复念之,从郭、黄二人证词中反推出了接头人的大致形貌,又从缇营卫滴水不漏的大排查中推断出了更为详尽的外形叙述,身高仅四尺,即使在出身贱籍的人中亦为罕见,她见过的人更少,能让她想起了,只有昨夜,在李德豫外宅见过的那几个神情吊诡,藏于暗道的人。 难道?!难道?!这两拨人,或者说这两个案子,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案子! 是了,是了,一个掉落大批的映雪泪,一个偷盗大量先东宫财物,她原先隐隐有股不适,一直萦绕心头,疏散不开。现在豁然开朗,终于从混沌中理清了这种情绪为何——是愤懑,是不安,是对东宫一直被裹挟进阴谋诡谲里的怨怼和无可奈何。 她抬头望向殷恪,见殷恪也正看着她,目之所及,皆是洞彻。她知道他们猜想是一样的,这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案子。 二人的默契,不消她多言。 殷恪扬手唤来一直候命在侧的高恩世。 “同请来的五人,仔细聊一聊。特别是牛三。” 高恩世领命离去,缇营卫主堂,复又只剩下殷恪和长乐两人。 殷恪轻叹口气,接过长乐手中摇摇欲坠的茶盏,为长乐又换了杯热茶,淡声道:“殿下此回,倒是不哭了。” 闻言,长乐抬手摸了摸眼角,确实是干的。 她也以为自己会哭,这一年,为了哥哥,为了耶耶,她好像快把前十三年未曾流过几回的眼泪,全数补了回来。 后来,她每每最悲惨的样子,都让殷恪看了去。 被新昌暗害,九死一生后,她止不住落泪。 被贺家嫌弃乃至放弃,堂堂长公主恍若一枚弃子,她趴在殷恪肩头痛哭。 再到昨夜,看着原先东宫太子爱物,几经辗转,被随意草草扔在外臣小院,隔着幂篱,抑不住有清泪从眼中滴落,一滴滴砸在手腕处,蜿蜒滚下。 她以为最起码昨夜有白纱相隔,她无言垂泪骗过了所有人,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历经风霜,是摧人成长最速之法。 这一回,她确真的不想再哭了。 她苦笑。“这大概是欲哭无泪。” 殷恪摇首,“不,是殿下进益了。”他蹲身直视着跪坐在榻上的长乐,柔声道:“殿下,臣今天一直未来得及和您好好说会话。臣想说,您做得很好,今天小试牛刀,案子断得漂亮极了,是臣在缇营卫这些年,教过学缉案学得最快的人,你若是臣营中兄弟,假以时日,臣这主帅怕是该让贤了。” 殷恪带出来的人,个个有两把刷子,不消半日,高恩世带着摁着红指印的口供来复命。 “禀缇帅,牛三已然招供,确是他销的赃,推说只当是富贵人家深宅之物,半分不知是皇家器物。” 金银珠宝来历知晓与否不重要,眼下更重要的是他到底和李府有没有关系。 高恩世试探性向殷恪讨主意:“缇帅,偷鸡摸狗之徒,惯来是皮糙肉厚,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否要小人等好生着实打着问?” 缇营卫有一套暗语体系,若一般案犯,寻常只云“打着问”,重者加上“好生”二字,若云“好生着实打着问”,即是烙铁、一封书、拦马棍十八种酷刑,轮流过遍了。 殷恪淡淡一笑,风轻云淡道,“无妨,此事不急。” 他从一旁的黄梨木架上,轻轻拈起一盏莲纹秘色瓷执壶,玉色的手指扣在壶身上,像抚着最上乘的锦缎。转身,将执壶放在高恩世面前。 “把执壶交给横江,顺便把牛三押过去,他知道接下来作什么。” 高恩世满腹诧异,他知晓魏横江这两日似乎在跟另一个要案,却不知自己这案同他案又有什么牵连? 不过也不敢多问。 恭恭敬敬从殷恪手中接来秘色壶,退步离开。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如晦哥哥,我想跟着去瞧一瞧,可以否?” “您自便。” 有两沓脚步跟了上来,在狭深幽暗的回廊泛起叠叠回音。 不消回头,高恩世都能从脚步声中听出是一男一女。 男人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是他最熟悉的脚步声,当然是殷恪。 另一脚步声,轻盈谨慎很多,显是不熟悉地貌,走起来有些忐忑,应是今日出现在缇营卫主营的神秘女子了。 他对女子的来头,更是好奇了,缇营卫、诏狱一墙之隔,历来是朝中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踏足。 更何况是最难相与的自家老大,恁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会卖。 是什么人,可以让殷恪打破原则,先是缇萦卫,再是诏狱,如同那三月曲池江畔,想来便来,想观即观,如入无人之境。 何况他和魏横江,跟随殷恪多年,算的上是心腹中的心腹,寻常小案,已然不会劳他们费心,自有底下的千户抢着代劳,能让他们跑腿亲审的,料着后头的主儿来头必是不小,就好比上回从红香阁逮回的打架二人,寻常纨绔子弟寻衅滋事的背后,牵扯上的是新贵新昌公主和贺家。 近日这两宗案子,算是殷恪过问甚细的,又交付他和魏横江二人主审,自是背后待伏罪之人来头不小,牵连亦不小,何以能让一个黄毛小丫头来去自如,当作新鲜热闹之事儿围观消磨。 天生怀疑,或许是缇营卫人一代代传下来的积习旧病。 一会儿见着魏横江,他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啊切——”长乐拿着锦帕,掩下一个喷嚏,心想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连连喷嚏,难道是昨夜贪凉冻着了? 三重石门开启又关阖,一方石阶直连向下,两侧是数仞之厚的铁壁,幽暗的长廊悄不闻声,每隔十米,即有神情冷峻肃穆的缇骑,压刀站岗。 向东转,复行约二十余米,是天字三号牢房,隔墙而开的是审讯室,魏横江正翘着二郎腿,苦口婆心地劝那冥顽不灵的李德豫。 “我说寺卿大人,何必不见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4. 入口 “也对,寺卿大人是第一次来我们诏狱,不了解情况正常,魏某耐心素来很好,和您好好说叨说叨。” 魏横江拎起手中的执壶,晃了晃道,“这瓶中水叫暮山紫,无臭无味,乍看与白水无异。惟一不同之处是飘散的气味,会黏附在皮肤,洗涤不去,一日后,复用暮山紫浇之,全身呈紫色。” 缩在墙角的李德豫抿了抿惨白的嘴角,“这同老朽有何干系?” “因为浇在了您府上的密道了呀。”魏横江气死人不偿命。 他从善如流,一五一十同李德豫解释详尽。 “别院密道洞口极狭,除了您那特训的仆从,常人难进难出,好说,我灌些水进去不成问题吧。” “重兵把守下的别院,不会有任何苍蝇能从缇营卫眼皮子底下再潜入密道。那能沾染上暮山紫之气的,只有从其他入口钻进密道的。” 他凑近李德豫,抬手钳制住了他的下颌。“什么人会急不可耐地甘冒被抓的风险,进入已被缇营卫盯上,不再安全的密道?自然是你的同伙,急着转移密道尚不及转移的秘密。” 魏横江猛地扬手指向已然吓破了胆的牛三,“偏偏此人还是北苑失窃案的重要嫌犯。前有从你仆从身上搜下的明怀太子遗物映雪泪,后又牵扯上北苑遗孀所失财物,寺卿大人,看来你是卯足了劲同明怀太子过不去啊。” 同明怀太子过不去,就是引雷来劈,谁都扛不起。 大承朝沿用历朝历代的嫡长子继承制,天子之位虽已易主,但明怀太子是先帝正支,写在玉牒、奉在太庙里,享万世供奉的。 就连当今天子,谱系列位亦在其后。 他们,是正支其后的旁支。 即使是宇文汲,胆敢在明面上,有一句不敬明怀太子,天下儒生的唾沫星子也能浸满整个太极宫,不下个罪己诏无以收场。 何况,他李德豫只是一个小小陇川李氏出身,有几代的经营承得起如此耗作。 自李德豫被缇营卫逮住,他就已然成为一枚棋子,惟一的作用怕就是弃车保帅。 这一点大家清楚,李德豫本人更清楚。 而眼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他背后的大人物,才是缇帅殷恪命魏横江亲审的深意。 魏横江知他在天人交战,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他悠悠叹道,“寺卿大人可要想清楚,这暮山紫无孔不入,沾染过的人,万分掩饰不过去,您同牛三有什么瓜葛,这不打紧,慢慢查,要紧的是您那一大家子,两位公子,年少有为,青年才俊,披红挂紫去上朝,怕是会被缇营卫当场纠仪,宫人嘴碎,丹凤门前打上几板子,声名可就要远扬了。” 魏横江这嘴啊,算是得了殷恪的真传,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威胁。 意思直截了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德豫被抓,连牛三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古玩商人,都按捺不住,要去密道毁掉痕迹,更何况他的亲子,不管李府一家神神秘秘在作什么大不敬的事,李德豫一肩扛的计划算是付诸流水,被暮山紫这神水一搅合,牵扯上了优秀的承祧之人,饶是李德豫再铁石心肠,也会心肝颤儿掂量值不值得。 一丝慌乱从李德豫眼中闪过,他低垂下头,攥紧手,避开魏横江的审视,满腔颓丧,“你们到底要作什么?” 这是他两日内,在缇营卫面前重复最多的一句话。 这也是他说得最真诚的一次。 魏横江擎等着他这句话呢。他一腿跨在室中的矮凳上,一手甩开案宗,大有沙场横刀立马的架势。 “既然密道中有你李家人的踪迹,从开掘到使用必同你们脱不开关系,挖密道作什么?又藏有什么?有几个出口,绵延多少里,寺卿大人,如实说来,您少受些苦楚,兄弟们也好早点下值。” “如你们所见,为了严控进出人员,便于守门,洞口极狭,非特训人员不能进入。” “入口不多,仅两处,一处在别院的假山石后,昨日你们已见过;一处在琉璃巷琳琅铺后院,掩映在一株柳……。” “寺卿大人是不是很喜欢去菜铺购置果蔬?”魏横江蓦地出声打断李德豫的陈词。 “唔?”没来由的一句发问,让李德豫摸不着头脑。 “不然怎这般喜欢讨价还价?密道若仅有两个入口,牵涉皆身材矮小异于常人者,那大动干戈修这密道,是为了造什么小人国会晤所吗?”魏横江面色沉了下去,显然耐心所剩无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高于顶一辈子的李德豫,一朝沦为阶下囚,也只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谦卑地讨好道:“大人莫怒,这是我们陇川的乡野粗话,小地方信命,买卖人多,兴入不兴出,是以统叫入,实际上,确然,密道还有一处出口,也正是要紧之处,辟在红香阁。” 又是红香阁? 看来,能做大为上京数一数二的销金窟,身骨后没两把刷子是不行的。 “什么人出入。” “自然是世家高门养出的达官贵人们,”李德豫面上浮现一丝鄙夷,“家里金堆玉砌笏满床,含着金汤匙,生下来就有官做,心肝肉儿地捧着长大,闲下来可不就呼朋引伴,狎妓冶游。年岁长了,又想寻些一掷千金的乐趣,大承律不允官宦平民涉赌,但人心往往是你越禁什么,越想越禁尝试一下,我这密道中小小的赌场不过是顺水推舟,应运而生罢了。诸位大人真想整治,也该寻寻这些欲念的源头,一并端了才是。” 承朝宇文氏,龙兴于太原,问鼎天下征战十余年间,同雄踞江南的合州曹氏大大小小厮杀不下百余回,曹氏霸着江南鱼米乡、富饶地,供养兵甲粮草的财力自是异常丰厚,其中首屈一指的当为富甲天下的巨富娄安。 这娄安就是开赌坊起家,从赌铺到后来俨然成为半个赌城的合州城,前前后后数年间,拢下了原独孤王朝十之六七的钱财,加之私设镇抚司,刺探情报,监视天下,一时间人人自危,言之色变,俨然成为一害。 是以,合州曹氏身陨族灭,天下一统后,高祖皇帝深恶私设赌坊乃至民间私置侦缉之贻害无穷,下令当众焚毁一应赌具,禁止一切形式的赌局,列入承律,查捕严惩不贷,轻则流徙,重则抄家问斩,至此,祸害江南数十年的赌坊赌戏,方逐渐销声匿迹。 不曾想,在风平浪静近一百余年后,它们又妄想在大承朝卷土重来。 魏横江冷笑一声,“寺卿大人的胃口果然不小。说吧,常客都有那些人?” 李德豫低着头嗫嚅着:“说来难为人信,我从未见过这些赌客。” 魏横江面上不见波澜,也不生气,“那咱们换个说法吧,你们李府,在这场赌局中,扮演何种角色?” “出人出力出场地。陇川闭塞,苦出身的艺人遍布大承十道,老朽是寒族出身,族人不发达者众,从中寻些擅杂耍,能缩骨越洞、口风严实的杂耍伎人,不难。” “他们在密道赌坊内做杖台人?”魏横江追问。 “是。也做些端茶送水的杂事。” “缩骨功几年习得?” “一要天生矮小,二要骨骼柔韧,三要一日不缀勤习五年,方可初得。” 魏横江起身,双手虚虚抱胸,在室中踱步。“啧啧,好精打细算的买卖,密道赌坊进人和销赃的门,都极狭,只供特训之人进入,从根本上杜绝了鱼目混珠,外人混杂其间的可能。惟一的不可控之门,怕就是红香阁了吧?不过红香阁怕什么,嫖客那么多,即使官府抓捕,随便混入哪个姑娘的香闺,如鱼摇尾入海,查无可查。” “大人见微知著。老朽万分佩服。” 无视李德豫的谄媚之辞。魏横江一壁翻阅案卷,一壁示意他继续吐话。 “这些奴仆是你李府派遣,何愁不知内里乾坤。” 李德豫苦笑,“他们大字不识,来的赌客谨慎,从不用真名,单凭一张口一双眼,也指认不出什么。” 似乎想起什么,李德豫补充道。 “时日久了,坊主慢慢放松了对他们的管辖,他们也得空在赌室周遭走过几回,四周皆石壁,只有一条路,曲曲折折,回环往复,正是通往红香阁之路。” 这是赌客的来时路,也是正常身量之人惟一的离开路。 若所料不错,李德豫的儿子,昨夜走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5. 效仿 “嗯,臣是这么认为的,殿下觉得呢?”殷恪偏身瞧着长乐。 “嗯,我信如晦哥哥。”长乐附和地更笃定。 看着小公主乖乖回答的模样,殷恪忽然生出些恍惚,他未曾见过长公主婴儿时的模样,不过应是现下模子的缩小般,冰雪可爱。 他笑得温柔,“后面的事,横江会收拾妥当,有什么新消息,我和殿下说。” 天色不早了,殷恪送长乐回齐国公府,门禁森严,鬼气冲天的诏狱大牢,硬是给这两位走出了自家院子闲庭漫步的况味。 魏横江和高恩世远远注视着二人走远。高恩世的胳膊肘撞了下魏横江,向前努努嘴,“怎么回事?” “什么啊?”魏横江打马虎眼。 “这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吗?老大什么时候对人和颜悦色过?”高恩世也不是傻子。 “人家是姑娘——” “少来唬我,老大生得那副模样,向来招姑娘喜欢,可谁能近他身,同他戏语玩笑呢?哦不对,月食那次,有个姑娘抱着他,他也没推。” 他陡然回身,“啊,上次和这次,是同一个姑娘?” 魏横江斜眼觑着高恩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知道还问?你是皮痒想被拉去站宫门了是吧。” 站宫门是缇营卫的苦差事,笔挺站直,风吹日晒不吃不喝八个时辰不待挪窝的,当年可憋死话多骨痒的高恩世和魏横江这对难兄难弟了。 高恩世犹不死心,“何方神圣啊?能得咱们老大的青眼,真是祖坟冒烟,一辈子都赚大发了。” 魏横江对高恩世嫌弃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耸了耸鼻子,不咸不淡丢出雷霆之语,“当今皇帝惟一未出阁的妹子,长乐长公主。” 如愿以偿,在他脸上看到瞠目结舌的表情。 “一直知道老大艺高人胆大,居然瞅中的是这位贵主儿——” 但缇营卫的干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转瞬间高恩世的脸上又云销雨霁,一副彩彻区明、豁然想开的形貌。 “再登对不过了。咱们缇营卫只给皇家卖命,皇家的公主青睐我们缇帅有什么不对?老大多好,相貌堂堂、青年才俊,是咱们大承朝最年轻的肱骨之臣,不是我说,那些靠炫耀祖绩过活的世家子弟,给他提鞋都不配!” 话糙理不糙,不过前面说得不是殷恪可能爱慕长乐公主吗,怎么到了高恩世嘴里一绕,就变成公主仰慕殷恪了,这一正一反,可是天翻地覆,两重截然不同的含义啊。 这边厢,绣枝、缀玉尚且不知自己主子被牵了新的桃花枝,她们惴惴不安,秋天的烈日头里,搅着身上的丝绦,在长乐暂歇的别院里来回踱步。 “哎哟”两人一不错神,险些撞了个趔趄。 缀玉向来是个气盛的主儿,急火攻心下,说话带着呛味。 “绣枝姐姐,我说,你好歹是殿下身边拔头筹的侍女,殿下这段时日的反常,你怎么不留心着些,这回倒好,往被子塞了个枕头,就消失在偌大的国公府。国公夫人遣人来请两次了,我都推说殿下尚在午寝,不便相扰,顺延下去,就要摆晚膳了!我不管,再有婆子来,你这一等侍女别再推我们出去敷衍了。” 绣枝有苦难言,她心中焦虑惶惑,还得挣扎出一分心神安抚那炮仗样的缀玉,她抚着缀玉的肩头道:“是姐姐的错,妹妹莫生气了,姐姐一贯嘴笨,远不及妹妹伶俐,怕在国公府人前漏了底,烦劳妹妹镇场子了,咱们淑景殿是一体,祸福与共,眼下找到殿下才是第一宗要紧事。” 说到此处缀玉就绝望。“我私下问过各门当值的人,皆没有看过殿下。” 思及一重可能,绣枝以手抚心,兀地低声惊呼,“莫不是跌到井里去吧?” “不会不会。”眼下千万不能再自乱阵脚,“今天各处井水边,皆有丫头婆子汲水浣衣,人且多着呢。断不会出什么事。” 绣枝到底在院中待不住了,“不行,我再去西南角门看看,殿下若是外出,这是回咱们院儿最近的门,得守着。” “我同姐姐一起去。”吵归吵,维护牵挂长乐的心是一致的,缀玉同样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宁。 两丫头一前一后穿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跨过垂花门,青色屋檐下的角门遥遥在望。 原本该有家丁小厮看管的角门,空无一人。 恰巧此刻,有悉悉索索钥匙入锁之声,门应声而开,正是长乐回来了。 绣枝、缀玉喜极而泣,不由齐呼“殿下——”具体想说些什么,其实两丫头心里并不清楚,只是有满腔的后怕和委屈,夹杂在了这一声低低的呼唤里。 尚未及开心,站在前面的绣枝眼尖,瞧见了长乐身后之人。 来人她们认识。 仪表堂堂,气势凌厉。 正是前一天扈卫她们来齐国公府的缇萦卫主帅,殷恪。 两丫头瞬间萎了,缩在墙角,原本打算“教训”长乐的话,一句也不敢说了。 偏偏还有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主子。 “真是奇了,我的丫头,却个个畏你。”长乐玩笑道,她这个主子真的颜面全无。 殷恪歉然一笑,“确然是臣的不是了。”言罢,宽声对绣枝、缀玉道,“劳烦两位姐姐久待了,殿下是出门帮臣一个小忙,事出匆忙,未及言语,还望宽恕。” 缇营卫主帅同她们说软和话,这是什么破天荒的待遇?绣枝、缀玉互相对望了眼,四目皆是难以置信。 还是绣枝胆子大下,她低身朝殷恪肃了肃,“将军言重了,淑景殿谢将军一路扈卫。” 将长乐和殷恪的私自外出,解释成缇营卫的一路扈卫,瞬间将殷恪“知情不报”甚至拐带公主外出的罪责撇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淑景殿的大宫女,十分上道。 看着绣枝和缀玉在殷恪面前这副蔫了吧唧的模样,长乐这个正经主子于心不忍,她挥手作别殷恪,“时辰不早,如晦哥哥早些回去吧,索性我这边无事,就伸长脖子等音信了。” 他说好,恭敬朝长公主拜了拜,方转身离开。 在别人面前,殷恪对长乐永远礼数周到。 但是,绣枝和缀玉好似又被劈了一道天雷,从难以置信拾级而上成了瞠目结舌。 如晦——哥哥? 什么时候,公主殿下和殷恪关系这么亲密了? 都直呼表字了。 “殿下,该说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待人走远,缀玉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相询。 “是呀,殿下,我昨夜睡得不沉,恍惚听到些声响,您是不是昨夜也出去了?”绣枝同样满满疑惑。 一回生二回熟,这个“也”字用得精妙。 长乐心里哀叹,自己丫头太尽职尽责不是件好事啊,最起码不好糊弄。 自己明明是受徐夫人之托,暗查徐娘子遇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6. 北门 秋老虎的天气,没有一丝凉风,太极宫高大的楼阙矗立在碧空下,黄澄澄的琉璃瓦,泛着最耀眼的芒。 车轮粼粼,殷恪骑马在前,将长乐的马车送至光顺门。隔着锦帘,低声同长乐汇报。 “殿下,已至光顺门,臣就不进去了,陛下召臣回话,臣往宣政殿去。” “一路辛苦殷将军了。”长乐隔帘答得客气。 殷恪称不敢,目送马车远去,方下马右转往宣政殿去。 宣政殿距离光顺门不过百步,不经殷恪长腿几跨,宣政殿巍峨的殿宇已遥遥在望。 御前太监总管明益搭着拂尘,碎步小趋,远远迎了上来。 “殷将军来啦,陛下刚见完外邦来使,可巧得闲呢,奴伴将军进去。” 即使爬到了宦官的头把交椅,在这位御前红人的面前,明益亦不敢有丝毫拿乔怠慢。 他小心引着殷恪入内,绕过前殿,直奔后室书斋而来。 书斋茶香袅袅,宇文汲斜倚在引枕上,端着茶盏品茗。 “你来得倒巧,朕刚从江南得的好茶,自己还没饮上一盅呢,倒要分你一杯。”说话的自然是新晋天子,御宇九州的宇文汲。 此刻的宇文汲,已换下见客的朝装,凛凛天子威隐去,一身便服,乍看像位悠游自在的闲散王爷。 但殷恪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他的野心,隐藏了整整二十年。 殷恪抬眉,颇不以为意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边浮茶沫边摇头,“陛下忒小气了,臣风里来雨里去,为的不是陛下的事?就赏臣杯茶,还惹得半叠子话。” 提及这几天办的事,宇文汲放下茶盏,前倾身子道:“怎么样,齐国公府是什么态度?”皇权初掌,宇文汲到底最关心门阀的看法。 “还能有什么态度,如陛下所料,痛惜女儿,又不敢私下处置黄门,谢世则说,他虽是武夫,也晓得大道,大承朝立国近百年,断没有下臣处置主上家奴的道理,圣人的信任让他们诚惶诚恐,唯恐落了僭越的大罪,如今完璧归赵奉还宫禁,全凭陛下圣裁。” “还算他聪明。”宇文汲的面上浮上一丝得色,出过皇后的一品国公府又怎样?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天下,他宇文汲说了算。 宫中犯事的黄门无足轻重,北苑被苛待也无足轻重,如果谢良娣不是谢家的女儿,他甚至懒得搭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好在国公府上道,知道审时度势,他也乐意做个投桃报李的好人。他扬手招来明益,吩咐下去。“既是犯了错,就当罚,拉到掖庭司,好好审审吧。” 明益就跪在离殷恪不过半米之地,绛红的地衣走在上面没有半点声响,只能感受到细碎碎的轻震。 殷恪垂眸翻弄自己的衣袖,心下了然,掖庭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不由想看到长乐得知此讯的反应,临时升堂的小公主该庆幸自己预先私审了黄门,起码知道了牛三和赌坊脱不开瓜葛,不会让线索就此湮灭,亦不会不明不白让表姐受了苦楚。 他到底要提醒下宇文汲。明益走远了,殷恪缓缓开口道:“因是宫中流出了物件,臣多留心了些,让缇营卫查了一下,是条成熟的销赃线,全数运往了琉璃巷。” 点到即止就行了。 果不其然,宇文汲眯缝起了双眼,“琉璃巷……我记得有一人,很是爱淘弄古玩玉器的。” 殷恪知晓他的心思,补充道:“陛下放心,缇营卫是暗查,并未记录在案宗上。” “做得甚好,掖庭司朕会让继续审,你呢,接着观望,不必打草惊蛇,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他,且在鼓捣什么大戏。” 殷恪领命,离去前,复被宇文汲喊住。 “阿殷——”他的面上不辨喜怒,“近日,你和长乐走得很近。” “是。”殷恪坦然承认。 “为什么?” “陛下知道的,因为臣需要长公主的帮助。” 宇文汲嗤笑,“她能有什么样的帮助?你这样的才俊也信命理谶言。” “为什么不呢,陛下,”殷恪无奈,“缇营卫干得是刀尖舔血的营生,臣家中还有寡母,惜命点不对吗?” “倒没有不对。”术士预言殷恪二十一岁这年会有血光之灾,挡灾法门是需依仗有福之人阻之,拿着生辰八字一排,宗室贵戚里,唯有长乐公主最适合。“八字是这个八字,但朕不认为,长乐会是有福之人。爱卿不必忧心了,你于朕有救命之恩,朕不会置你于不顾的,有福挡灾之人,朕已命人暗自搜寻,相信不日就有好消息了。” 长乐公主是宇文汲心头的一根刺。孝温皇后谢氏不在了,明怀太子也蹬腿躺在了皇陵之中,谢皇后的子女,如今只剩长乐一人。对宇文汲而言,二十年的屈辱岁月,全是拜他们所赐。他实在太恨了,即使故人相继作古,他仍旧恨,当满腔恨意找不到宣泄口,他只能全数发泄在长乐这边,即使她从来于皇位无威胁,但谁让她是明怀太子一系呢,既然享受了十四年的荣宠,如今种种遭遭,就算不得无辜。 “陛下何时找着了,再派人知会臣一声吧”。殷恪对他的提议,不以为意,掀帘自去。 宇文汲也不恼,接着喝他的茶,为人君者,信任者少,殷恪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他继续担任缇帅的要职。 他乐得纵他恣意,也让世人更直观体会,什么叫顺吾者昌。 出了宣政殿,向北过崇明门,殷恪一路东行往左银台门而去,缇营卫在宫中的值房武卫金花落设于左银台门内侧,殷恪此行正是去往此处。 靠近清思殿时,遥见一赤衣宫人期期艾艾等在长廊转角处。定睛细看,却是长乐公主身边的绣枝。 见他走近,绣枝忙蹲身请安,垂颈解释道:“殷将军好,我们殿下已平安至淑景殿,因出宫三日叨扰将军护卫,殿下心下过意不去,特赠青玉棋具一套,聊表谢意,还望将军不要推辞。” 殷恪从善如流,唇边释出一份和善的笑,接过锦匣,言道:“臣却之不恭,在此谨谢长公主惠赠了。” 臣下的谦恭在话语中,也在举止上。他目送长公主的宫女远去,方转身继续朝武卫金花落走去,一旁随侍的黄门掬起谄媚的嘴脸,讨好地欲接过锦匣,被他轻轻避过了。 “快到了,不劳烦公公了。” 他信步向前,从容有致地走过窄长的夹道、从容有致地走入武卫金花落、从容有致地轻应守门卫士的俯身致意。 然后,关上门,不紧不慢地打开锦匣,青玉制的黑白棋具,泛着皎洁的光泽。 他伸手,拨开黑白子,抽出其下的暗盒,果然,盒中卷着一束信笺。 摊开看,墨迹犹未干。 “晚有宴,传信黄门身见紫斑,恐系案,特告君。” 殷恪十分了解长乐,非有紧急之事,她不会让淑景殿的人特意跑这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7. 家宴 华灯映彩,细乐声喧,水袖蹁跹,一曲《折杨柳》散去,清思殿里晚宴正酣。 殿中上首坐的傅太后和宇文汲母子二人,皇后和平婕妤分设座两侧。眉目满溢着喜气自是平婕妤,她全身按品服大妆穿戴整齐,喜上眉梢地端起酒盏,躬身向太后敬酒。 “嫔妾谢太后的赏,那玛瑙赤金长命锁,暄儿欢喜极了,戴上一直呵呵笑。”言罢,扬颈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刚过完千秋节的傅太后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抬杯轻呡了口茶,算是接了平婕妤的敬酒。“这孩子显是和菩萨有缘,赤金玛瑙什么的,宫中寻常见,难得的是普智大师开过光,在菩萨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可以保佑孤的乖孙平安长大。” 说完,又瞥了眼伴驾在侧的傅婕妤,厚重宫装下的肚子已然显怀。 “暄儿一个,到底孤单了些,指着你赶紧为他添个弟弟,兄弟俩亲亲热热长大,宫中才是热闹。” 傅婕妤脸红了大半,羞垂下头低声称喏。 宇文汲自然是称意,他扬手一挥,命明益传令膳房,再为傅、平两婕妤各添一道炙烤鸭脯。 只有冯皇后脸色算不得好,她强颜欢笑,端杯缓缓起身祝酒:“臣妾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身体安康,咱们大承朝国祚升平。” 宇文汲唇边的笑如太液湖中的涟漪一般,渐渐消逝,他盯着皇后,举起杯盏,满饮了一口,淡淡道:“皇后连日操劳宫宴,委实辛苦了,应该朕敬你一杯。” 冯皇后哪里敢接皇帝这句客气话,她忙低下酒杯轻轻往皇上那边迎了下,复一口闷下,道:“陛下谬赞,管理好宫务,照顾好诸位妹妹,是臣妾分内之事。” 帝后近来关系不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反过来,还有另一种悲哀——可共苦,不能同甘。 冯皇后出身不高,是宇文汲郁郁不得志时纳下的侧妃,后来宇文汲的原配早逝,京中门阀世家更不舍得把女儿嫁给他这个不受宠的庶皇子作续弦。无奈,宇文汲只好请皇旨把侧妃冯氏扶正,成了继王妃。在外人看来,这小小文臣的女儿,出身不高,命倒极好,一朝扶摇直上,凤飞九天,成了大承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然而,个中苦楚有谁晓,冯皇后心中明白,登基为帝的宇文汲,再也不是自己那款款温柔的丈夫了。他富有四海,更有数不尽的女人,她已年老色衰,拿什么同新宠争呢? 何况,自己同他共患难多年,见证了他诸多志郁难纾的时光,看到她,便想起自己落魄往昔,皇帝自然不大爱去立政殿。 前程子,新昌公主不忿母亲被冷待,借着乳娘被撵出宫的事由,在太后面前狠狠闹了一番,傅家的女儿被“欺负”,傅太后深觉脸上无光,下令禁足新昌公主半个月,人后又难免在皇帝面前“念叨”。 跟皇后不睦,可宇文汲是极疼爱长女宇文裹的,在他看来,新昌小孩子家家能懂什么呢,胡闹的背后,是皇后的“默许”。 他有意在人前敲打一番皇后,告诫她捏酸吃味也得有个度。 他环视场内一圈,皱眉道,“怎么不见晖儿?” 冯皇后心头一紧,低声道:“晖儿今儿课下得晚,说是预备明天先生提问,尚在温书……” “不错,不错,弟弟第一个生辰就缺席,他这兄长当得甚好。”宇文汲已然不悦。 冯皇后向来惧怕宇文汲,忙不迭唤宫人去请皇长子来。 一边斟酌着话,软着声气地和宇文汲解释,“他原是要来的,只是今日先生临时改了课程,六艺和汉赋全碰在了下午,回来弄脏了衣裳,想着不能乱了仪止,焚香沐浴耽搁了些时日。” 平婕妤作为今晚宴会的半个主角,见帝后气氛尴尬,俨然要出来当个和事佬。 “皇长子殿下极疼暄儿的,前些日子给暄儿送来很多木马木刀木弓,预备暄儿抓周礼呢。” 宇文汲拧着眉,怒其不争:“朕的皇子抓周,尽呈来些武夫的玩意。” 平婕妤撒娇道:“壮壮实实地长大多好,陛下不懂为娘的心。” 宇文汲方才转怒为平和,他接过平婕妤献上的果脯,无奈道,“你这是妇人之见,想得太简单。” 复偏首提醒皇后,“皇后坐吧,当母亲的,管束儿子多放点心思。” 皇后称喏,冰封住的晚宴的氛围,方渐渐松弛下来,下首的命妇宗室们,觥筹交错,渐次热闹起来,梳着望仙髻的舞姬再次翩翩入池,琵琶弦震,弹的却是《破阵乐》。 踏着鼓点,宇文晖身着靛青立领广袖长袍,携着仆从,匆匆赶至御前问安,十二岁的人儿,个子只比皇后矮半个头了。 “儿儿……臣……臣……来迟,还请……阿耶……阿耶……责罚。” 看到皇长子,宇文汲的心绪是复杂的。他是新昌的弟弟,是宇文汲的长子,更是宇文汲的嫡子。可这孩子不聪慧,甚至有些愚钝,课业平平,资质平平,唯一拿出手的,应是身上功夫还算不错,得到缇帅殷恪和羽林军左右将军的肯定。 总言之,不是治国之才。 宇文晖想是惧怕父亲当众考问他的学业,请安请得磕磕巴巴,站着也是僵着身子。 宇文汲不欲在这喜日子惹不快,没同宇文晖多计较。 “晖儿来啦,今天是你四弟的生辰,你这作长兄的,可准备礼物了。” 宇文晖冷汗渐密,“儿臣来得匆忙,落……落……在殿中了,儿臣即刻……即刻……取来。” 宇文汲扬袖一摆,“无妨,暄儿尚幼,你就算送什么珠宝玉石,他也不识……” 殿中《破阵乐》演至激昂处,宇文汲摩挲着左手拇指的玉扳指,侧耳听了几句,“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遥想太宗当年,浴血杀敌,声威何等气壮山河,后世子孙虽承平日久,亦不可荒废刀剑之力。既然你的师傅都赞你功夫进益了,你就和着这鼓乐,为大家舞一曲剑舞助助兴吧。” 冯皇后松了口气,御前不允携带兵戈,她上前轻抚着儿子的肩,“我让宫人为你寻个称手的木剑,你且好好舞一曲。” 不料,宇文晖竟冷汗淋淋而下,他不住拿宽大的衣袖掩面拭汗,瞅了眼宇文汲,复又迅速垂下头,嗫喏道:“父皇,父皇容禀,儿子今天……今天……身体不适……可否……改日再舞……” 如盛夏天,揭开了冰鉴,清思殿中霎时寒气遍布。 玉箸反扣案上,宇文汲不怒反笑,“一会温书,一会沐浴,现在又是身体不适……朕的好儿啊,连朕都请不动了。” 一侧的冯皇后吓裂了心脾,攥紧儿子的胳臂,低声劝道:“舞不好也没甚的,都是家里人,并不会笑话你。可不许任性,没得拂了你平娘娘的面子。” 平婕妤暗地撇了撇嘴,这皇后娘娘看着温良敦厚,实则绵里藏针,明明是皇长子引得皇帝不虞,偏往她这儿扯。 但话茬都递到她这儿了,她坐视不理岂不是大大得罪皇后。她笑着起身,凑到宇文汲身边,出言开解僵局。 “陛下,您得给大殿下时间好好准备啊,蓦地一说,孩子会紧张的。” 宇文汲寒声道,“舞个剑需要准备什么!” 宇文晖却忽然稽首请求道:“儿臣确实……需要时间……准备……请父皇允……允儿臣回宫换件……箭袖……箭袖武服再舞。” 傅太后到底心疼长孙,担心宇文汲继续责备皇长子,不待他发话,抢先应了,“就如此罢,也不必晖儿在两宫来回跑了,皇后派个人回宫取件衣裳来。” 宇文汲其实懒怠再观什么剑舞,只是不好拂了太后的面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8. 二哥 宇文晖对来人的到来并不惊奇,他坐在案边,眼皮不待抬一下道:“您终于想起我了,方才在殿上那般水深火热,我瞧着您饮酒饮得正得味呢——皇叔。” 宇文漱无奈地摊手,“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的事,我一个作叔叔的,怎么好插嘴多说什么。你阿耶会怪我没有眼力见,越俎代庖的。” “呵,越俎代庖的事,你干得就少了吗?不是你引得我去赌,何有我今日这困境。” “非也,非也,作诗、下棋、品茗、垂钓,人各有异,闲暇兴趣也自不同,殿下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赊账四不贪墨,不过休憩之时推推牌九,打打双陆,怎的像是犯了弥天大罪?” 宇文漱惯会给宇文晖顺毛,让他诌了两句,宇文晖的心绪平和了不少。 宇文晖不再粗声粗气,“眼下怎么办?” “殿下既答应了,照作就是了,不过是舞剑,对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现下不露胳膊不露腿的,陛下即便火眼金睛,断也瞧不出破绽……” 一踏秋风吹过,芙蓉枝头叶落,扑簌簌地落在长乐和缀玉的肩头发间。 缀玉在侧小声询问,“殿下,现下怎么办?”显然她也是瞧见了宇文漱,震惊之余,颇有些乱阵脚。 长乐亦是震惊,她缓缓放下捂嘴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宇文晖是李德豫赌坊殷勤款待的贵客,而宇文漱,是引宇文晖沉迷赌坊之人! 由此而推,宇文漱,会不会是这神秘赌坊,神秘密道的幕后之人!! 离她不足五米远的,是她的二哥,她那从小残疾、与世无争、过着闲云野鹤生活的二哥,此时此刻,如此陌生。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拉了拉缀玉,缀玉会意,二人屏住呼吸,猫腰悄悄退了出去。 她要去找殷恪,要把今夜所见全部告诉殷恪。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下一步怎么走最合宜。 事态紧急,长乐不由加快了脚步,步履匆匆间,撞到了一个人。 是见长乐久久不回,出来相寻的平婕妤。 平婕妤笑得温婉,“殿下哪里去了,叫嫔妾好找,膳房新上了升平炙,太后娘娘念叨着殿下爱吃,遣嫔妾来寻殿下,快快随嫔妾回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婕妤娘娘,”长乐拉住了平婕妤的手,改变了去寻殷恪主意。 “殿下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同嫔妾说吗?”平婕妤睁着美目,颇为诧异。 “别让丫头婆子们去后殿了,我瞧着大殿下心情不佳,想是不愿让人瞧见,二哥且在旁劝他。” “多谢公主殿下提醒,我不会去触那霉头的。”言罢,亲亲热热地挽着长乐的手,吩咐下人提稳宫灯,一行人逶迤往清思殿主殿方向去。 路上,平婕妤心觉“触霉头”过于袒露真心,暗悔失言,有意在言语上粉饰。 “殿下知晓的,皇长子是陛下和中宫娘娘的心尖肉,那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跌了,虽说陛下待皇长子固然面儿上严厉些,说到底,是望子成龙。那是帝后的宝贝疙瘩,帝后教训得,我们这样出身卑微,为人媵妾的,哪里敢充大多言半个字,还是避远些好,可并非是对皇长子有什么不敬呀。” 长乐从善如流,冲平婕妤笑得真诚。“婕妤娘娘的不易,长乐岂会不知,陛下自然更是理解的。” 话递到了平婕妤的心坎里。她是宫人出身,没有显赫的门楣与家境,全靠着容貌和心计攀到了如今的位置。 好风好月,平婕妤轻叹了口气,难得吐露一丝心声:“也只有像殿下这样在深宫长大的孩子,才能真切体会嫔妾的艰难。” 然而气运之事,往往玄而又玄。“艰难的嫔妾”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抱着拂尘趋步而来的总管太监明益就带来喜讯。 他虾着腰,恭声道:“婕妤娘娘,陛下在东厢阁更衣,请您过去服侍呢。” 平婕妤知道,这是宇文汲瞧着儿子的生辰,有意在今天多抬举抬举她。但长乐公主在侧,平婕妤仍禁不住颊上飞红。 长乐倒是见惯了模样,她甚至打趣道:“皇帝哥哥真真是半刻离不开嫂子。” 一声“嫂子”让平婕妤由衷感到熨帖。她浅笑着拜别了长乐,嘱咐宫人务必送到,转身虚搭着侍女的皓腕,莲步葳蕤,浩浩汤汤带着宫人往东厢阁去。 东厢阁临水,拂开妃色的重重帐幔,宇文汲靠着一方软榻闭目养神。 平婕妤缓缓走近,伸出保养得宜,被凤仙花染得红彤彤的丹蔻,轻轻为宇文汲揉捏肩膀。 “到底是你细心,想着朕连日辛苦。朕的那位皇后,就心心念念她那宝贝儿子,拉着朕求情了半天,搅得朕脑仁儿疼。” 看来,皇帝今儿是真生皇后的气了。 不知怎的,平婕妤脑中想起了长乐方才的提醒。 “大殿下心情不佳,想是不愿让人瞧见,二哥且在旁劝他。” 宇文漱那个残废,承统无望,早早养成了挥金如土风流王爷的做派,宇文汲一直不喜。 如果让宇文汲知道皇长子和邢王走得近,会不会让宇文汲更不喜皇长子呢? 平婕妤一壁缓缓搓拿,一壁偏首同宇文汲絮絮闲话。 “陛下一会伴嫔妾去后院的摘筐木芙蓉花好不好,明日嫔妾想熬几盅木芙蓉花糯米粥,给暄儿尝尝鲜,就是后院树生得茂,嫔妾漏夜过去,会想起话本里的精怪,害怕。” 多年的宫廷浸润,让平婕妤比谁都明白直面事实的冲击。宇文汲多疑,她并不敢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不若直接引着宇文汲过去安全。 宇文汲轻抚了抚她的手,半开玩笑道:“只有吾儿,没有作阿耶的份吗?一会暄儿还有抓周,现在吧,你让下人带路,朕陪你去摘芙蓉花。” 秋夜凉,重重回廊里,小黄门戟子捧着漆盘,跑出了一身的汗。 他抬袖拭了拭满额的汗珠,脚下步子不敢慢下分毫。 宇文晖是个暴戾的主儿,眼下又在皇帝面前吃了挂落,难免会拿手下的奴仆撒气。 戟子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说来也晦气,好端端地,主仆二人染上怪病,不痛不痒,但浑身紫彤彤的,斑斑点点,任谁看了,都欲呕。 这边厢,宇文晖正同宇文漱埋怨自己的背运。他脱下亵衣,指给宇文漱看。 “前胸、后背、胳膊、双腿……你看看,短短两天,这紫疮就蔓延至此,再这样下去,还得了!皇叔你定要催催医正,快快生些主意,给他们重重的赏金,能治好孤,升官加爵也甚是容易。” 宇文漱哗哗摇着折扇,为宇文晖送风降火,“殿下莫急莫急,本王这次寻的郎中,极擅去疮止热,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9. 告发 事情的原委十分简单,禁军卫队在宫中巡逻之时,发现一神色可疑之人,跟踪之下,发现了一处神秘的“地窖”。 按殷恪的说法,说是地窖,其实更像是地道,因为狭长,蜿蜒数里,直至行至一堵石墙之前,再无去路。 可这石墙也很奇怪,正中间赫然有一方莲花状的图案,刻功精湛,形貌俱在,惟一异于太液池中莲花的,是花蕊处,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洞,上下左右,刻有奇怪的小圆点,圆点的数目也不甚一致,作一个不甚恰当的比喻,倒像是,一个骰子的形状。 地窖之行还有一个收获,在靠近石墙的地砖缝隙,发现了一枚玉佩,正是方才呈于宇文汲掌眼的十六节龙凤玉佩,根据少府的记档,属于皇长子宇文晖。 傅太后对缇营卫的“小题大做”不甚在意,“你们的意思是,晖儿去过这个地窖,这个玉佩就是证据?这怕是不够吧,宫中人来人往者众,或有人偷了这玉佩,丢于地窖中。” 一个玉佩确实不能证明什么,可是宇文晖身中“暮山紫”眼下是有目共睹。 事涉李德豫等朝廷要员,“暮山紫”案是缇营卫近期在追查的要案。案件进展情况,自然会每日呈于御案之上。 是以,宇文汲看见宇文晖身上的紫疮,心中了然大半,他这个儿子来上京不过半载,好的不学,坏得有样学样,竟也同那不成器的败家子弟一般,染上了赌瘾,成了赌徒。 他尚在思索,宇文晖是如何掩人耳目,不动声色前往李家密道赌坊,殷恪带来的玉佩就提供了一种可怕的可能——密道已然从红香阁地下挖至了禁宫深处。这皇宫,或许早已成他人手中之瓮。 宇文汲心头震怒,目光如炬扫视在场诸人,眼下人多嘴杂,不好和傅太后详细说宇文晖事涉及宫外赌场之事。 正在僵持之际,嘈杂之声传来,两个力壮的卫士,拎着一个瘦弱的黄门,丢在宇文汲和殷恪面前。 “禀陛下、缇帅,我们在院门外,发现了一畏首畏尾,神色异常的黄门,似乎在打听院中情况。” 惊扰圣驾是可以砍头的大罪,戟子哭丧着脸,不住磕头,心中着实委屈,也着实惶恐。“陛下,小奴奉命为皇长子殿下取衣服来,不曾想过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言罢,“砰砰——”磕得越发卖力,磕到头晕眼花,一个重心不稳,漆盘未端稳从手中滑了出去,一枚金灿灿的物件从武服中漏了出来,咕噜噜——咕噜噜——一路滚至宇文汲脚下。 明益蹲身,捏起物件一看,心中悚然。 他不敢多耽搁,躬身呈到了宇文汲目前。 是枚金骰子。 戟子眼前一白,几乎当场厥过去。方才想时间紧急,见宇文晖寝殿那日匆忙换下的箭袖便服尚不及浣洗,便一把抓了来,未曾想,衣服内里的密道钥匙未曾拿下…… 站在傅太后身侧的长乐公主,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更甚一重,这枚金骰子,同徐大娘子死时紧紧攥于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紧紧攥紧臂间的披帛,不由朝殷恪望去。 殷恪也正看向她,显然他也看见了。 他反应极快,一步上前,向宇文汲请命。 “陛下,此枚金骰子与缇营卫追查的一桩旧案,恐有关联,臣谨请陛下容臣一审此宫人,还皇长子殿下清白。” 长乐心中叹为观止,什么叫带节奏!这寥寥几句话,简直节奏带得飞起! 常人看到金骰子,第一反应不过是聚赌,从皇长子的衣服中掉落出来,至多也就是皇长子本人参赌。 第二反应,可能与那奇怪的地窖有些关联。 殷恪不,他直接点明和徐娘子命案有关,下意识的反应最为真实,宇文汲不会觉得他是深思熟虑,权衡掂量后的站队抉择,反而会分外肯定缇营卫的果敢和不畏强权。 新晋中宫皇后的嫡子又怎样?缇营卫不属于任何皇亲国戚,惟听命于陛下一人。 殷恪愈是敢直挑中宫的罅隙,宇文汲越信任他。 而且,面子殷恪也替中宫周全了,殷恪未言皇长子之嫌疑,只道要还皇长子清白。 宇文汲颔首,朝殷恪道:“你把他提去诏狱审吧,务必给朕一个详实的答复。” 戟子却吓得肝胆俱裂,手脚并用、浑身战栗地爬向宇文汲,被御前总管太监明益拦在半道。他紧紧扯住明益的下袍不撒手,哀嚎道:“奴是受邢王殿下指使,引诱殿下流连赌坊,不仅如此,奴还有要事要禀明!” 诏狱是什么地方!受尽折磨只求速死的地方!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有多么自私胆小,绝不会多言一句保下自己。眼下唯有自救! 宇文漱梗着脖子,似受了极大的冤屈,“皇兄,这奴才疯了!臣弟虽是残疾之人,向来受人冷眼,可也不能凭白让一个下人污蔑作践至此,今晚赴宴前,臣弟哪里能想到,仅仅是好心宽慰了皇侄几句,竟被人泼了满身的污水,不是要查案吗?他不敢去诏狱,臣弟敢去诏狱,臣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陛下定能还臣弟清白!” 一招以退为进和身世卖惨,发挥得恰到好处。 傅太后抹不开脸,挣开皇后及左右侍女的搀扶,颤巍巍地走到宇文汲面前。 “皇帝啊,都是一家子骨肉血亲的,能有什么天大的祸事?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先帝尸骨未寒,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皇后呢,彻底被这意料不到的场面吓傻了,她浑身瘫软,要不是左右侍女扶住,险些站不住,面庞上,眼泪簌簌直流。 宇文汲看见她软弱无能的样子就来气,蹙眉叱道:“你这后宫之主眼下只晓得哭?还不快快命人寻间合适的殿宇,把事情问个明白。” 皇后喏喏领命,阖宫贵人听出宇文汲话中清场的意思,哪敢不从,一时间,皆作鸟兽散。太后受了惊吓,胸闷不适,也由傅婕妤服侍先摆驾回宫了。 长乐自随众人离去,还未走出几步,瞧见随河阳郡主来赴宴的贺明章朝她走来,他面沉如水,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 长乐尚不及回答,一支手伸来横亘在二人中间,是殷恪,他凉凉道:“夜已深,还请贺郎君速速离宫。” 长乐默然,而外臣哪里拧得过缇营卫,贺明章无奈,只能离去,擦肩而过时,长乐清楚地听到他说了一句“是殿下引来的婕妤娘娘,臣看见了。” 身侧的殷恪同样听见了,他皱了皱眉,见长乐冲他轻轻摇头,到底按捺住了。 人多眼杂,眼下也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儿,长乐有宫人和禁军卫队护送她回去,殷恪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他撩起衣摆,走上三级石阶,绕过几重抱柱,进了一间暖阁,宇文汲已端然坐于御座之上,下首,跪着宇文晖和面色惶惶的黄门。 宇文漱坐于宇文汲左手下方,皇帝到底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0. 黄龙 “你说谎!”邢王噌地站起身。 “说没说谎,派人去邢王府一查便知。” “哼——”宇文漱怒极反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偷偷派人把密道挖到本王宅邸之下,便说本王是局中之人,天理昭昭,这不仅是污蔑,这是在构陷本王!陛下,你要给臣弟做主啊。臣弟不怕查,诚请陛下随时派人到府上一看究竟!” 宇文汲面色铁青,不应宇文漱之言,反沉声问殷恪。“卿怎么看?” 殷恪无可无不可道,“这个简单,邢王殿下不是自请圣上查其府邸,以还清白吗?不若承邢王殿下盛情,查一查。” 宇文汲固然生气,但大张旗鼓派人去查亲弟弟的府邸?怕是不好看吧。 殷恪哪里不知道宇文汲心头的顾虑,他轻笑:“眼下不就有现成的方法吗。”说罢,低声向宇文汲说了一句话。 宇文汲的眉头终于稍微松泛了些,他允道,“就照卿说的办吧。” 殷恪唤来在外奉茶的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领命而去,半盏茶后,领回一个半大的孩童。 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一点都不怕人,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唤人:“皇伯伯好。” 是随父母一同来赴宴的,邢王世子宇文夙。 殷恪上前牵过宇文夙的手,抱起坐下,置于膝头。 “小世子,还记得臣吗?” “恩,您是皇伯伯的领军将军,殷将军好。”说来也是奇怪,殷恪虽一身肃杀之气,但生得好,笑起来更是好看,极招孩子喜欢。 殷恪满意地点点头,软和着声气道:“听闻小世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臣不相信,来考考小世子好不好,答对有奖励。” 向来乖顺的宇文夙向父亲投来了征询的目光,宇文漱并不知道殷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要不要查邢王府争论到一半,半道把他儿子牵来作什么?但宇文汲还在上首坐着,眼下,掣肘于人的宇文漱,只能朝孩子点头。 “嗯嗯,好呀。”见父亲应允,刚刚四岁的宇文夙答得奶声奶气。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小世子可知道,这第五兽,为何?” “青龙居东,白虎居西,朱雀居南,玄武居北,中土之兽为黄龙,位于中。” “不错,邢王殿下,您的世子,可谓聪慧异常呢”殷恪朝邢王感叹毕,忽然低头瞧着宇文夙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听闻小世子上月病了,现下可好多了?” “阿夙谢谢殷将军关心,阿娘说我已经好了。” “唔,小世子记得药方吗,能把上次得病的药方念给臣听听吗?” 宇文漱反应过来,悚然一惊,出声阻止,“阿夙——” 可是来不及了。 宇文夙掰着手指一一同殷恪列,“艾蒿一把锉,以水五升,煮取一升半,服之即下①。阿耶请来的医郎是这么开方的。” 梳着总角的娃娃,背起药方来,像个老学究,一板一眼。 一字不错。 殷恪露出满意的神色,“最后一个问题,小世子记得是几时服用的汤药呢。” “巳时二刻。” “唔,臣知道了,小世子真是个小神童,出门左转去找一个穿红衣裳的哥哥好不好,让他送你只木雕的小老虎。” “真的吗?”宇文夙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喜色,向伯父、父亲、表兄告辞毕,瞪着小短腿,喜滋滋地去寻魏横江。 这边厢,当父亲的宇文漱却委顿地默默坐回了凳子上,他知道,大事不妙。 只见殷恪敛眉肃身向宇文汲复命。 “陛下,臣已探查得知,关于赌坊密道建造者为何,幕后主事者为何,邢王殿下确有重大嫌疑,恳请提有司衙门专庭审之。” “凭什么——”宇文漱做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久跪的宇文晖却是真的怔愣住了,他只知道皇叔引他赌,引他走密道,却从不知晓,这是宇文漱自己的产业?! “很简单明了了。据邢王世子的证词,他曾于一月前患病,世子年幼,且家教森严,并不会撒谎,根据药方可知,世子的症状,是误吞了生铁,邢王殿下救子心切,急忙请来了医郎。” 他步步逼近邢王宇文漱,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再根据世子的服药时间,倒推之,世子误吞生铁的时辰和服药的时辰,应不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以世子这般年岁的脾胃,恐怕药石罔效。” 殷恪眨了眨眼睛,面有无辜之色,“奇就奇在此处,上京戊时即宵禁,邢王府所在崇仁坊,坊中惟一一间医铺因老家失火,回乡修缮祖屋,一整月未开,试问,邢王殿下深夜去哪里寻的医郎,宫中各门也未收到王府急件要求派请太医署医师的手令呀。” 皇长子宇文晖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惊叹殷恪逻辑的缜密,是了是了,这医郎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连夜为小世子诊病的?只有一个解释,通过密道,且邢王府有出口,邢王更是知道这个出口所在! 那关于邢王那“即使密道挖到他家,也是别人构陷”的狡辩,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他这个看似无欲无求,流连花丛的皇叔,真是深藏不漏啊。 当然,殷恪,这个父亲手下得力的干将,世所闻名的佞臣,也真真是恐怖如斯,上到朝野大事,下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铺开关张与否,整个上京,似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殷恪呢,看着面白如纸,颓丧不言的邢王,犹要补上最后一句。 “小世子的课业习得甚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加上中间位的黄龙,这样方是齐全,密道五门亦然,邢王您说是不是?” 职业病使然吧,这样证据链才算得上完整。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没想到,宇文汲未费一兵一卒,就已让他满盘皆属。 厉害!厉害!他不觉得他这个皇兄有多么智谋非凡,他只真真羡慕他有这样一位谋臣兼护卫。 换在昨日,他至死也想不到,一个小小黄门身患暮山紫的暴露,竟然能让殷恪敏锐至此,拔出萝卜带出泥,火最终烧到了自己身上。 到如今这份儿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索性破罐破摔,直往宇文汲的痛处捅。 “是了,都是本王干的,宇文汲啊宇文汲,你再志得意满又怎样,你的未来太子,还不是栽在本王手里,叫本王耍得团团转。” 宇文汲怒道,“太子,他还不配!”一语击碎了皇长子所有的绮望。 “现在自然不是了,”宇文漱笑意浓。“你敢说你先前不曾想过?宇文汲,别人不了解你,我却深知你。你明面上极其痛恨自己的庶长子身份,恨嫡庶二字整整困了你半生!可你内心深处,比谁都在乎所谓出身的正统,表面上看,你皇子一个接一个生,坐享齐人之福,可那都是假象!那只是迷惑臣工,不让中宫甚至外戚势大的假象!你比谁都希望,你的位置,是由长子,也是嫡子继承,这才是你眼中完美的传承。是对你长子出身却受到忽视的弥补!所以你对阿晖严厉、严格甚至严苛,严酷到你的妻子、儿子都看不透你的良苦用心,畏你如虎。可惜啊,你这儿子委实资质平庸,难担大任,更有趣的是,不是还有我吗?整个上京,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吃喝玩乐,学好难,学坏还不容易,有我这个贴心的皇叔带着,他早就没有成龙成凤的希望了。” 说至此,宇文漱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啊,功亏一篑,我还是暴露得太早,再这样养几年,你这宝贝疙瘩,能捅出更大的篓子,届时史书工笔一书,你这父子俩,指不定能遗臭万年。哈哈哈……” 宇文汲面寒如霜,诘问道:“为什么?朕自问待你不薄,初回京时,你要父皇赏我的突厥烈马,我二话不说就送与了你。初登大宝,你要乐游原下的跑马场,朕也圈给了你。你呢?你回报给朕的是什么?你怎的这般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宇文漱拍腿狂笑,简直要笑出眼泪,“这个词,形容你,真是贴切。我这腿怎么生来带着残疾?我母亲怎么生我难产而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七岁的孩子,心却能阴毒至此,我只能说自愧不如。” 这倒让宇文汲始料未及,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种种悖德之举,终于解释得通了。他冷言道:“你和宇文沧一样,都是沾了所谓母族的光,什么陈郡谢氏、弘农杨氏,不过盘踞百年的蛀虫。都是一个皇父,凭什么她们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金尊玉贵的皇子王孙,我就是任人轻慢的草芥?就连秋狝狩猎,中了瘴气,都无人问津?那时阖宫在作什么,在庆祝皇后生辰,在恭喜身为德妃的你母亲怀孕,你们无人关心,哪怕照顾一下才七岁的孩子,让他终生落下了病根,而我不过是在大难不死后,隐下身上瘴气未好透,去你母亲身边盘桓了几天而已,一报还一报,公平,是她自己孱弱,让你胎里带了残缺,干我何事?” 谢皇后身体不好,休养之时,往往将宫务交予德妃杨氏,想是那时,杨妃新孕,满腔心思都在腹中孩子身上,或多或少疏于了对皇长子的照顾。 事已至此,再争辩,你亏欠我,我报复你,无法让二十几年的时光倒流, 宇文汲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还做了些什么?私挖密道,又意欲何为?索性说出来吧,看在坦诚的份上,朕还能考虑给邢王府留点颜面。” “你说呢”宇文漱忽然狡黠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极有趣之事。 “宇文漱,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宇文汲,到这份上了,你还在这儿惺惺作态,你想在我口中听到什么,我密谋多年,我居心叵测,我意图颠覆朝纲,我打算上那至尊之位坐一坐?哈哈,也罢,也罢,随你怎么想,我无所谓。你也不要想拿邢王府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1. 秘密 狼子野心!包藏祸心! 宇文汲腾一下站起来,看着笑里藏刀的弟弟,气涌如山。 他这个帝王,如同一个傻子般,安坐朝堂,安坐太极宫,心觉满朝文武臣服,皇室宗亲伏拜,殊不知,后院被人挖了个底朝天,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会在睡梦中,不明不白在乱刀中被取了首级。 他努力平复呼吸,深深吐了口浊气,心有后怕,幸亏缇营卫发现得早啊,由此可见,高祖皇帝设置缇营卫之举,确然是高瞻远瞩,防患未然。 “传旨,邢王颠覆朝纲,意欲窃国,置祖宗基业江山于不顾,实不配为宇文氏子孙,今着令褫夺王爵,圈禁府中,听候发落,并查抄府中一应资财,全数充公。” 邢王府的查抄,整整用了三天。承朝第一富贵王爷的府邸,豪奢财巨,让人瞠目。 但令宇文汲失望的是,并没有从中搜寻到私藏的武器兵库,玉玺龙袍。 殷恪再一次踏入太极宫,已是宫宴五天之后,牵扯事巨,宇文汲信不过,也不放心让其他人经手。 他去武卫金花落换了身衣衫,向宇文汲复命后,便径直往淑景殿来。 长乐正在廊下喂她的白鹦鹉,见到他,忙搁下食碟,提裙从阶上迎了下来。 “二哥他怎么样?” 殷恪看她眼下一片乌青,知道她几天定然没有好好休息。 “吃喝如旧,作憩照常。”与嚎啕大哭、几欲晕厥的王妃相比,宇文漱显得是淡定得不能更淡定。 长乐蹙眉,她这二哥,实则是父亲的子女中,最一身傲骨、桀骜不驯的。风流骄奢,只是他扮给世人看的假象。 “他说,想见长公主殿下一面。” “我那大兄如何说?” “陛下允了。” 实则宇文汲答应得并不痛快,殷恪忆起禀报后宇文汲阴沉着脸,半晌,冷笑,吐出一句话:“到底他们才是兄妹情深。” 末了,扬手指向殷恪。“你跟着一起,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遗言要和亲妹子交待。” 因着皇帝的首肯,长乐此次出宫,十分顺畅。 立于邢王府前,长乐逆着秋阳,看着被摘去匾额,空落落的王府门檐,心中涩然。 身披甲胄的卫士为她推开大门,粘在朱红门扉上的封条,分外刺眼。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三面间正堂,穿过游廊,行过七孔汉白玉石桥,停在了一座小院前。 红肿着眼的王妃开门将她迎了进去,又泫然关上门离开。 重重帷帐里,宇文漱斜倚在榻前,自斟自饮。 “二哥哥——” 宇文漱闻言抬头,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向长乐招手。 “昭昭,你来啦,来,到二哥身边坐。” 是她熟悉的兄长模样。 她依言坐下,一滴泪就这么禁不住地从眼眶中夺路而下。 宇文漱苦笑,“哭什么,二哥这儿可没有帕子给你擦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按捺下哭腔,“谁说我哭了,是外面风沙大,迷了眼睛。” 宇文漱点点头,“好,记住,可没有人值得咱们小公主哭鼻子。”他抚了抚伤痛的瘸腿,叹了口气道:“昭昭,你知道,二哥,为什么喊你来吗?” 长乐摇头。 “宫宴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躲在木芙蓉树下,探头探脑的,当时我就在想,二哥那副模样,怕是吓到你了。” “没有,二哥哥……是我对不住你……人……人是我引来的……该责备的人,是我。” “怎么会,昭昭,不要总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从缇营卫开始查李德豫开始,我就知道败局已显,不然,我怎会这么快地拿出密信,传遍上京?也算打他宇文汲一个措手不及。” 他复把话引回正题。“今日喊你来,是因为二哥知道自己不中用了,有件事,只能托付于你。” 长乐心中酸涩,“什么事?” 他抬头仰望着天,嗟叹道:“你当知道,密道中有一处连往琉璃巷。” 长乐点头。“知道,先前有两个黄门私贩北苑财物,走的是这条路。” “昭昭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缺钱,单是赌坊的生意,足以让我金玉满床,何以开这条路,多辟一条路,多一个人知晓,可不就多一重风险吗?” “二哥哥的意思是?” 宇文漱答得不明就里,“知道密道里的映雪泪吗?” “嗯,听说是李德豫安排用来延长照明时辰的。” “这是一重,昭昭,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中,除非在万全无虞之时,否则,千万不要说出来,切记,切记。” 宇文漱严肃起来。 长乐不由跟着紧张,攥紧双手,重重点了下头。 “我曾豢养过十只黄雀,织织喜欢,我便赠予她五只。再后来,明怀太子薨逝,东宫旧眷皆要服丧三年,她们母女便托人把黄雀鸟送还与我,我没太在意,吩咐下人在偏殿养着。可就在送还第三日,五只黄雀鸟一一死掉,心生疑窦下,我暗地吩咐宫外的医郎查之,先后换了数十个医郎,最后还是一位苗疆蛊医在本古医籍中发现了酷似雀鸟死症的描述。是种奇毒,名唤两仪诉。施于一室一阴一阳二物之上,就会合和生出无色无味的慢性毒素,长期处于毒气氤氲中,生出依赖,一旦脱离,时日一久,便会毒发身亡,可谓精心研制,杀人于无形。” 长乐陡然想起明怀太子在巡幸水利之时,已然孱弱不适,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 “二哥哥,你是怀疑……” “不错,我正是怀疑沧弟,是被毒害的。” 长乐捏紧了拳头,“是谁?” 宇文漱摇头,“尚且不知,东宫一应旧物全部迁至了北苑,要想查明真相,必须从北苑着手,可北苑人只出不进,我等宗室男臣,根本无法触之,所以我利用了黄门的贪心,私运北宫财物,看看有没有收获,半年下来,也算有所进展,已从映雪泪上查出了毒素,另一物,尚不可知。” 映雪泪,源于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敦敦教诲,满腔寄望,被人掺了毒,成了夺命的刀。 “二哥哥有怀疑之人吗?” 宇文漱复摇头,“无色无味的毒药,从何查起?查到这一步,已是二哥哥的极限,算是我偿还孝温皇后多年的教养之恩吧。后面的事,就要拜托昭昭你了。查与不查,全在你一念。” 他伸手交给长乐一本医书。长乐垂眸,线装书靛蓝色的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2. 名声 月华如水,秋风微凉,淑景殿的望月阁上,殷恪枕在长乐膝头,乌发倾泻于肩,比最华美的锦缎都要顺滑上三分。 长乐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方才说得好好的,殷恪正在“训”她责己甚过,下一瞬,却见他软软栽了下去。 “如晦哥哥,你怎么了”长乐忙去扶他,他却赖在地上,不肯起身。 “臣累了,坐下歇歇。” “有竹席的,我去挪来。”长乐小声道。 “不用,”下一瞬,他长臂一伸拉住长乐,把她也拽到了地上。 “这样坐下来,是不是舒服多了。” 好像是的,不似跪坐的板正,如此松垮垮地坐在地上,筋骨似乎都轻了不少。 殷恪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长乐。 “从何处来?”长乐诧异,她知殷恪从来不信这些。 “广阳郡夫人为您求的,她一时不得进宫,托臣先带进来。广阳郡夫人还说,大礼随后备上。他们夫妇,日后全凭长公主差遣。” 长乐知道,徐娘子案真相大白,皇长子宇文晖被贬为了庶人,广阳郡夫人由衷地感谢她和殷恪。 也算是近日愁云惨雾下的一丝宽慰了。 “你近日不是在查都护府贪污案吗,加上二哥的案子,还绕道去了徐府?” “所以,臣累啊。”殷恪扑闪着漂亮眼睛,扮起无辜,“广阳郡夫人还知道送公主一个平安符,臣为公主拉来这么强的靠山助力,没有一点奖励吗?” “好啊,如晦哥哥要什么,先说好,我近来手头紧,金叶子可没多少。” “臣近来昼夜颠置,睡得不甚安稳,昭昭,可有良方。” “我从前跟着宫中的女使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不若给如晦哥哥揉揉太阳穴。” 他侧首狐疑地看着长乐,“你可同他人试过,臣这脸,捏坏了找谁去。” 长乐胜负欲上来了“怎的没有,我为阿耶都按过,你莫瞧不起人。” 说干就干,周围没有供休息的席榻,殷恪又生得高,她嫌跪着难受,手高举酸,扯了扯殷恪的袖子,让他伏在自己膝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殷恪也就略挣了挣,便随她去了。 他伏在长乐膝头,声音瓮瓮的,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同她说着话。 “昨日抄了李家,哭声震天,只有一人,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反应。昭昭可知是谁?” “李绪?” 殷恪勾唇,“昭昭是越来越聪明了。” “我是胡乱猜测的,阿霜说他薄情寡恩,可若他真绝情,她都没有命逃出来,撵徐娘子的侍女走,是一种保护。” “你猜得没有错,没有当初那封密信,横江也就没有那份闲心去京郊避雨。” “密信?” “嗯。李绪亲笔写的,详细写明了本案的诸多疑点,按他的话说,他的妻子,绝不会自杀。” “他知道这封信交给缇营卫意味着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的。” 昭昭的心里生出些慰藉,查徐娘子案至今,她一路行来,看到都是算计和自保。每个人都在为心中的一点私利不择手段地伤害着他人,他们都是戕害徐娘子的凶手,可是没有人在悔恨伤心此事,越查下去,长乐的心越冰凉,一个女子,合该命如蝼蚁吗? 好在李绪的存在,让她看到一些希冀,她不了解他们夫妻的过往,是相敬如宾,还是琴瑟和鸣?他呈递密信的动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中有良知,他作为夫君,势单力薄,人微言轻,但赔上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整个李府,也要还妻子一个清白。或许李绪深知,这是李德豫,作为家主,欠徐娘子的。 “他应是后悔,那晚没有护好徐姐姐吧。”长乐记得梦中,自己也曾这般痛彻心扉,悔之晚矣,对李绪的心境,心有戚戚。 “后悔没有意义。”一句话,说得长乐心肝一颤。 “臣倒是觉得,”殷恪忽然认真起来,抬起头,直视着长乐言道:“与其后悔,不如让需要保护的人,多一重自保之力。” “怎么自保?” “男子学什么,女子便学什么。势单便聚势,力薄则添力,当软肋不再是软肋,才是将软肋公之于众之时。” 殷恪越说,长乐心就激荡得更厉害。所以,前世,他历练自己,一步步把自己捧上女皇之位,是因为,自己是他的软肋? 自己于他究竟有何大恩,值得他奉献至此? “如晦哥哥,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长乐想要探究更多。 殷恪笑了,月色也没有他温柔。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一只白猫蹑手蹑脚猫步而来,噌地一下,钻入殷恪怀中。正是阿青。 殷恪眼皮都没掀一下,手轻轻抚上白猫的毛绒绒的小脑袋瓜上。 “数月不见,殿下又把阿青喂胖了几分。” 见殷恪不想继续上个话题,长乐便善解人意地转了话头。“你这忒严格了,这猫崽尚在长身体之时,自然要多吃点好的,哪里胖了。” 为“娘”的心都一样,听不得人说自己崽半分不好。 哪里不胖,它亲娘像它这般大时,可没这般肥硕。殷恪心中腹诽。 面上不露半分,顺着长乐话道:“太极宫王气氤氲,自然不同凡响。” “啊?” “臣是说,不怨您喂的多,要怪就怪,宵小畏惧王气,连耗子都不敢靠近,这只猫儿又懒,不晓得平日多蹿个两步消消食。” 他说话一定要这么弯弯绕吗? “好说好说,我这人向来护短,我的丫鬟给我养得珠圆玉润,猫儿自然也养得毛发水色好。” 还是不承认自己将一只奶猫养出了成年猫的体型。 殷恪扬眉,迅速捕捉到一个词,“护短?” “对啊,护短……”其实自己能力很有限,说到这个词,到底有些心虚。 殷恪笑意更盛,直直望着长乐,眸中波光潋滟。 “臣在外名声不好,殿下届时也多护护臣下好不好。” 一句话说得长乐心痛又失魂,心痛于前世的结局,他明明是爱惜名声的,为何糟践自己至此,是以愈发下定决心,自己要更快地成长,偿补他这天大的人情。 失魂在于,人非草木,殷恪容色绝盛,尤其一双眼睛勾魂摄魄,还破天荒扮出这般可怜样,简直在冲她下蛊。 长乐心虚地拭拭不存在的汗,讪笑道;“如晦哥哥,不要打趣我了。” “怎么会,殿下是臣的依靠,是臣的天,是臣誓死效忠的长公主殿下,借臣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生出轻慢之心的。还是,昭昭是不相信臣名声不好?这个更简单了,您去宫外打听打听,十个人,有十一个人想向臣扔臭鸡蛋的。” “不还有季老这般知晓如晦哥哥好的人吗?” “所以巴巴儿赶着带与您看。” 身处殷恪的位置,自有诸多不易和艰辛,长乐从前觉得缇营卫不近人情,现下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接触下,亦有深感,但凡缇营卫稍稍近人情一点,都是灭顶之灾。 而殷恪是她的自己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月光倾泻,映在殷恪光洁的额头和高挺的鼻梁上,给殷美人罩上了一层朦胧之美,分外蛊惑人心。 也许是月色沉醉,她忽然生出些豪情壮志,左手轻点了下殷恪的肩头,右手拍了拍并不强健的胸脯,打包票。 “如晦哥哥放心,昭昭虽然不够聪明,还是知好歹的。说人是非者,就是是非人,谁来说你坏话,才是真正的居心叵测之徒。” 殷恪眼如秋水,“如此,臣先谢过了。” 没想到,是非是如此快地找上门来。 三日后,长乐在太液亭偶遇贺明章。 避之不及,长乐只得停下,接受贺明章的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可否稍待片刻,臣有要事容禀。” 奇了怪了,她一个富贵闲人,有什么事需要禀告她? 但这次贺明章很坚决。 众人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不好。到底有一块长大的情谊在。 长乐清了清喉咙,吩咐身边的绣枝道,“你们斟酌着时间在旁候着,误了去宝华殿进香的时辰就不好了。” 丫鬟敛步退开,长乐复凭栏远眺着太液湖,看都未再看贺明章一眼,淡淡道:“有什么话,现在说吧,时间久了,新昌看见,我说不清。” “昭昭,你何必如此,我们到底是朋友。” 长乐转过身子,双眼漠然地看着贺明章。“明章兄,你掂量清楚,我是主,你是臣,我敬一分河阳姑姑幼年照拂的情意,称你一声哥哥,但昭昭是我的乳名,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再随意唤之。《左传》里是怎么说来着,‘僭而无征’,是僭越对吧。” 对这样的长乐,贺明章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3. 佞臣 “哦?”这确然出乎长乐的意料。机敏如她,马上抓出了其中要点。 “你是说这是殷恪干的?何以看出?”她相信,狡猾如殷恪,不会留下明显的破绽的。 “有人看见,冯禄失踪前,是被缇营卫队抓了。” “有人看见,谁看见了?” 言及此,贺明章眼神有躲闪,“我不便透露,确是真话。” “哼——”长乐不由冷笑,“是新昌说的吧?” 疑问句,肯定句陈述。 贺明章偏过头去“我不能说,但昭……殿下,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殷恪在挟私报复,殿下是光华之人,远离佞臣总是对的。” “谁说不重要?你们这些出身富贵的高门世家,空口白牙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却丝毫证据也拿不出,这就是你们的道义和王法。我委实失望,更不愿同流合污。” 话已然非常重了。 “昭昭,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句句反驳,咄咄逼人?我没有旁的意思,是真心实意提醒你,即使我做不了你的良人,我也是永远盼你好的,你实不用怀疑我至此。” 长乐摇头,“我没有怀疑,我只是在明确,凡事要讲证据,是非曲直,不是能凭一面之词就能断定的,你没有呈堂证供,就不可以凭白冤了一个无辜之人。” “再者,那冯禄,又是什么好人?我听说,他可是仗着国舅的身份,招摇过市,五毒俱全,欺行霸市的事儿做了不少,这样一个败絮,不知何日惹上了什么义士,被替天行道,不是活该吗?” 二人不欢而散。 “你真这么说的?”最后一横,刚刚收梢,一个极为虬劲“佞”字,跃然纸上。 殷恪搁笔抬头问长乐。 “嗯,”长乐趴在案上一侧,仍旧有些气愤。“空口白牙地揣度人、污蔑人,我自然要反驳回去。” “若贺郎君说的是事实呢?” “什么事实?” “就是说,冯禄一事,真的是臣干的,昭昭又当如何?” 长乐嘴巴比脑子过得更快,她立刻接道:“如晦哥哥做的话,那就是伸张正义的义士,不过,冯禄之毙,会不会连累如晦哥哥你啊。” 殷恪心中好笑,小公主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双重标准了啊。 “怎么会?这些小事处理不好,横江可以卷铺盖回老家了。” “如晦哥哥,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长乐试探性地问出了心头疑惑。 “他妄图伤害殿下,他就应死。”殷恪答得直接。 长乐心头一震,她预想过殷恪的种种可能的回答,会解释,会否认,从来没想过,他直接承认了。 还如此坦荡地给出了他的原因。 原来,被人无条件偏爱是这样的感觉啊。 不同于阿耶阿娘给她的疼宠,不同于皇兄皇嫂对她的照顾,这是一宗更加全身心的信任和包容,只尝一次,即会上瘾。 长乐垂头,“如晦哥哥,别对我这么好。” 毕竟,前世,她没有护住殷恪。 “臣让您有负担了?” “不是,不是,总之,别对我这么好。”长乐哪里能说出此刻心中复杂的心绪呢。 “那臣可不能听殿下的话了,”殷恪笑道,“殿下都说了要护着臣,臣不好好投桃报李,那还当得起殿下一声哥哥吗?阿娘知道了,不让臣回家可怎么办?” 说罢,殷恪低首,吹了吹半干的墨迹,轻轻将宣纸搁在了长乐手中。 “什么?”长乐不解。 “送给殿下的。不是说臣是佞臣吗?”殷恪指了指龙飞凤舞的一个“佞”字,启唇吐出两个字,“防身。” 长乐小心翼翼收好墨笔,心中点头如捣蒜,这个“佞臣”,真的防身。 十月初二,小阳春时节,秋阳罩在身上,暖意融融。 缀玉步履匆忙地跑回淑景殿,柳眉轻拧,面有愠色。 她忙忙拦住小丫鬟欲送进内殿的茶盏,道:“我来吧,院中方拿水洗过,你去盯着,莫让小丫头片子们踩脏了地砖。” 说完,托盏转身跨入了内殿,关上了房门。 长乐正低头临字,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自己那个炮仗脾气的大丫鬟回来了。 这姑娘,什么时候能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呢。 “谁又惹着你了?”长乐自顾自临字。 “殿下……”缀玉软和着声气,反倒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婢子这消息听得也不实,又不敢耽搁,是以来回殿下,事情的真假,您最好还是让缇营卫打听清楚,若因为婢子的缘故,导致了什么误会,那婢子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怪你,你慢慢说。”长乐停下手中的笔,讶然抬头。 “殿下,您千万不能急怒攻心啊,您晨时的参汤饮了吗,要不要再含个参片?” “说吧,我受得住。”长乐好笑,缀玉是把她当七八旬老妪了吗,这一年来,还有什么事是她承受不住的。 “婢子今日去少府领淑景殿的月钱,却见少府拨了好大一笔绸缎给立政殿,婢子想着非年非节的,现下也尚不是裁制秋衣冬袄的时候,陛下上月又刚申饬了立政殿,何以有这样反常之举?就留了心,跟了过去,在墙根处听了几句闲磕牙,影影绰绰地听到说什么大婚,新昌公主,十二月初下降,驸马都尉,是……是……” “贺明章。” “殿下,您知道?!”缀玉瞠目结舌。 “你这丫头又咋咋呼呼,莫惊着殿下。”不明事理的绣枝捧着新换的笔洗,迈入殿内,正听到缀玉最后一句话。 “不是,”缀玉焦急,一把拉过绣枝,复述了一遍,“新昌公主要嫁给贺三公子了。” “哪个贺三公子?”绣枝疑惑。 缀玉急道:“还有哪个贺三公子!武信侯府,河阳郡主的第三子,贺明章!” 绣枝一脸奇怪地看着缀玉,“这怎么可能,你是又听谁传了谣言?你当时就该狠狠地驳斥回去,怎的还将谣言带到了主子面前。”【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4. 元日 新昌公主即将出降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得人尽皆知。 似乎是怕互见两方尴尬。傅太后称病,特意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长乐乐得清静。 不清静的是绣枝和缀玉。 宫人不会当面说,但明里暗里飞的眼刀子。足以让两位姐姐气到呕血。 后来,长乐干脆不让她俩出门了,害怕缀玉一时不忿,会跑到立政殿闯出什么祸事。 主仆十来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了两个月的清闲日子。 十二月二十,诸事皆宜,宇文汲诏告天下,帝女新昌公主下降武信侯三子贺明章,婚期定于来年的春天。 是夜,殷恪来看公主。 长乐正靠在炭盆前烤红薯,见他来了,赶紧拿出银筷子,从炭灰中扒拉出一个烤的正香的红薯,搛给殷恪。 “谄媚”得不能再“谄媚”。 撕开薄薄的皮,橙黄色的红薯喷着热气,滴水成冰的冬夜,暖胃,更暖人心脾。 “昭昭怎么知道臣饿了。” “猜得呀,冬日易饿,我天天窝在殿里,净鼓捣吃的了。” “味道不错。” “真哒?那如晦哥哥常来呀,后厨还堆着好多红薯呢,管饱管够。” “等臣回来,公主这儿的红薯不会堆成山吧。” “啊,走?如晦哥哥是要去哪儿?”长乐诧异。 “先时缉查的都护府贪腐案,牵扯了些北地军营中的人物,皇上让去探一探深浅。” 长乐有点担心,下意识地牵了牵殷恪的衣袖,小声问:“要走多久呢?” “短则半月,长则数月吧。”殷恪抬眸望了望乌云半遮的月亮,“臣这次是轻骑简从,脚程快,最缓二月初能回来,不耽误为殿下过生辰的。殿下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臣好提前备下了。” 是了,来年的花朝节,长乐十五岁了。 及笄之年,算是个大生日。 寿星本人却淡淡的。 “无所谓生辰不生辰了,我现在觉得,那些繁文缛节都是虚的,觥筹交错也只是锦上添花,好看罢了,热闹一阵儿,又复归平静,倒不如,一直安安静静地过活好。” 殷恪摇头,“昭昭年纪轻轻,怎话说得似老僧入定一般,不必,不必。” 长乐剥开红薯,红薯烧手,她左手换右手,烫得直跺脚:“哪里就老僧入定了,我说的是实话。倒不是没有想头啊,十五岁,我要过得少些束缚。我长这般大,十几年来去得最远的地方,不过九成宫行宫,国朝辖下的万里疆土,南真师太说的越州的水,随州的山,我只在皇舆全览图和图册典籍里见过,遑说更远的地界了……” 殷恪北望,目光悠远,“这个简单,昭昭想去北地看看吗,没有江南的烟柳画桥,流水人家,那儿有的,是连绵的雪山、无穷无尽的大漠和一等一的草场,最适宜豢养优良的战马,臣为您挑匹温顺的马儿,在草场上纵情跑几圈,什么烦恼都能抛开。” “如晦哥哥去过北地?听说那儿,沙草晨牧,河冰夜渡,一日之间,天气变化极大,究竟是不是这样?” “昭昭听谁说的?”殷恪的语调,莫名掺点酸。 还有谁絮絮叨叨说这些,自是贺明章。 长乐讪笑,话说得快,可不就咬了舌头。幸好她机敏,脑子转得快,“阿耶做皇子时,镇守过北地的朔方城,有生之年,我想去那儿看看的。” 这一句确也是肺腑之言,殷恪知道。 “臣在朔方城待过两年,还算得上熟。有生之年太渺远,三年,三年之内,臣陪殿下去走一走,可好?” “真的?” “答应殿下的事,臣何曾失约过?” 长乐喜不自胜,“那我们拉钩!”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如此小儿女家的把戏,殷恪会笑话她吧。 然而并没有,他伸出手,递到长乐面前,挑眉,示意她伸手。 “臣这人性子耿直,听风便是雨,殿下莫要哄臣,若臣当真,怕是拉不住。” 就是吃准了长乐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明明是长乐求他办事,倒说得自己小情小意,委委屈屈。激得长乐保护欲爆棚,果断伸出右手,勾住了他的小指,左手拍着胸脯,义薄云天,“好说好说,我这人最讲信用。” 三日后殷恪动身出发了,因办的是机要公务,离城之事,鲜有人知。 高恩世被留了下来,镇守缇营卫。“守好长乐长公主,就是你最大的任务。”魏横江挤眉弄眼地提醒他。 “去去去,滚边儿去,老大是看重我的本事,才把整个上京的戍卫之职交予我,手上一堆儿急件大事要做,别显得你去大漠办要事,老子在这儿躲清闲似的。” 一个月后,高恩世想起当时之语,方才明白魏横江的提醒有多么好心,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真正知道长乐公主的分量。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元日大朝会这日,太极宫正门洞开,两侧仪仗肃穆,宇文汲身着冕服,在含元殿接受群臣及诸藩国朝拜,正式改元咸享,号为咸享元年。 去岁刚刚议和的丹厥汗国,也遣使来贺。使者上前一步,左手轻放右胸口,弯身鞠躬,道:“尊敬的承国皇帝陛下,丹厥汗国索托可汗遥祝元日嘉庆,感两国之好,特遣臣亲临中原宝地庆贺。”一旁躬身听命的奴隶,恭恭敬敬献上汗国的贺礼。 大承朝同丹厥这场战,前前后后打了有五年之久,互有胜负,丹厥铁骑骁勇,常侵扰承朝边地,又来去无踪,百姓苦不堪言。去岁,长历帝御驾亲征,带兵勇猛,老汗王战死,其子天循王子没有威望,反让自己的叔父索托钻了空子,在左右贤王的拥护下,夺得了汗位。索托上位后,王庭暗流汹涌,斩杀了承朝的来使,意欲反承,但随后,索托镇压内部诸王不迭,为避前后夹击,转身覥脸同承朝签了议和协议。 宇文汲面上端得慈眉善目,微笑应允。礼部尚书卢仲宽手持象笏,回礼道“来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今晚,鸿胪寺在麟德殿备下了国宴,届时,可要多饮几杯啊。” “且慢,”使者却没有退下之意,他环顾殿宇一周,方扬首倨傲道:“可汗还有一事,让臣今日告于陛下,希望陛下虑两国之可亲难得,万万要承人之好。” 语气之傲慢和理所当然,让人心生不悦。 在这样肃穆庄严的大日子,凭白吃了个闭门羹,卢尚书脸气白了三分,宇文汲心中自然也很是不快,顾忌君王威仪,只淡淡道:“使臣,但说无妨。” “丹厥、承国国土相接,犹如两家毗邻而居,渊源颇深。而两国之交好,莫过如两姓之交好,巧合的是,可汗于月前在王帐中得一梦示,言将有王女南来,辅我王室,可汗深觉这是上天的明旨,不可不遵守。是以托臣来向皇帝陛下请婚,请皇帝陛下割爱嫁令妹于我可汗,可汗必虚阏氏之位以待。” 简而言之,丹厥内乱平息,渐次恢复,又打起承朝的主意,要么嫁公主并陪以大量金帛器皿来和亲,要么就兵戎相见,眼睁睁看着丹厥铁蹄再度践踏承朝的国土。 在和亲的人选上,这新任的索托可汗算盘打得也精明,只要皇妹,不要皇女。原因很直白,娶了皇女,他就成了皇帝的女婿,辈分上低了一等;而娶了皇妹,则是妹夫,大家还是同辈人。 好端端的元日朝会,凭白来了这样一个颇具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5. 软禁 长乐觉得很奇怪。这几日,淑景殿外总会多了一些人巡逻,换防的频率,较过往频繁了不少。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儿归宁的日子,襄城长公主自然也会回宫,长乐虽然避世数月,但长姊还是要见的,天蒙蒙亮,她就起床梳妆,因是新年,按品服正妆收拾停当,正要预备出门时,一队眼生的侍卫却叉刀拦在了她的殿前。 随侍的缀玉不忿,柳眉轻拧:“拔刀作什么?你们是哪个门上的,不知这是长公主殿下吗?” 为首的侍卫冷然道:“奉圣人敕令,从即日起,长乐公主及殿中一干人等,禁止外出,违者一律按抗旨论处。” 现场哗然,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缘由?公主一没违背国法,二未触犯私律,堂堂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被亲哥子软禁? 是有小人进了谗言,还是她上次提醒平婕妤的事让宇文汲知道了? 长乐脑中在飞速运转,上下打量着这一队卫士,试图从他们眼中窥出些许端倪。 然而,看到的只是一张张漠然没有情绪的脸。 不对,是哪里不对! 宫卫归缇营卫管辖,缇营卫归殷恪管,即使他离京,还有高恩世在,在殷恪的保护下,决计不会让她成为俎上鱼肉,就算是十万火急的皇命,就算是宇文汲下令软禁她,起码也会提前知会她一声,免公主忧,免公主扰,他一直是这般护着她的。 不会,是殷恪出了什么事吧? 她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淡淡问:“皇兄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回长公主问话时,侍卫还是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道:“陛下说近日宫中事多人众,恐公主被打扰,是以派了臣等扈卫长公主殿下,不是禁足,更不敢拘住您,只是请长公主殿下好生静养,不日,陛下会来亲自看望殿下。” 一番话,说得众人更是莫名,宇文汲什么时候这么好心,特意拨了卫队,只为了怕长乐被人打扰?三岁的孩子都不信。 眼下,在殿门口,宫卫森严,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 僵持下去,并不会有什么改善,长乐颔首,转身带着宫人回了殿中。 缀玉、绣枝焦急,甫一闭门,就团团围住长乐。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您不是和缇帅相熟吗,怎地缇营卫会派卫队围了淑景殿?”缀玉不解。 “下旨的是皇帝,缇营卫亦只能奉旨行事。”绣枝看得清楚。“眼下,是出不去了,不若等天色暗了,我去向小侍卫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今天是初二,皇姐皇姑们都会回宫相聚,我好端端的缺席,她们不会诧异吗?我那大兄会以什么理由糊弄众位亲眷呢,我想,最好说的理由便是称病了吧,称病自然要来探病,都在宫里,顺势几步路的事,但门外围得似铁桶一般的卫队,又透露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只能让称病的谎言不攻自破,前后矛盾。” “所以,究竟是什么缘由呢?”缀玉愈发困惑。 “一件人尽皆知,而暂时不想让我知晓的事。” 入夜,宇文汲来了,没有大张旗鼓带着他的皇帝御驾,只有御前太监总管明益一个人跟着。 长乐和丫头们正缝制冬衣,蓦然听到脚步声,纷纷抬头。 “妹妹是在作什么呢?天寒地冻的,这淑景殿该多燃点炭,冻出病来可怎么好。”熟稔的家常语气,好似真是一位疼顾妹妹的兄长。 其实,细细数来,自七月遇刺之后的不欢而散,她同宇文汲半年来,也不曾有什么来往。 长乐神色不变,只淡淡吩咐丫鬟,“去给陛下奉茶。” 众人屏息退出,惟留兄妹二人。 行礼毕,长乐不发一言,只静静站在那儿。 宇文汲在上首坐下,左手食指、中指和大拇指搓磨着,兄妹俩就这么尴尬地僵持着。 半晌,宇文汲才淡淡开口:“苑妹妹,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或者说,我替新昌羡慕你。”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你一出生,身体羸弱,父皇便为你大赦天下。呵,那不是一般的荣宠,承朝立国近百年,从来没有因一位公主的出生大赦天下,你是第一个。你来到这世间,是衔着最最尊贵的金汤匙,享受着臣民的欢呼。而我的裹儿呢,她出生在摇摇欲坠的马车里,仓促,寒酸,猝不及防,我甚至连件婴孩的衣服都来不及准备。” 新昌公主,出生在宇文汲夫妇去往封地的路上,因为潦倒和慌乱,初为人父的宇文汲,只能匆忙脱下自己的里衣,包裹住了孩子小小的身体。也因此得名宇文裹。 宇文汲沉浸在回忆里,“云惠身子不好,我们尚在赶路,去哪里找称心的乳娘,我的裹儿,就这么饥一顿,饱一段的度过她人生的第一个月……” 有些“误解”,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的,长乐道:“不是因为我而大赦天下,时值瘟疫横行,农田荒芜,阿耶采纳中书令的建议,大赦天下,更多地是希望放出狱中除死囚外的青壮劳力,保四海无闲田,百姓不至在第二年活活饿死。” 而大赦天下,总得有个名目,中宫诞下的一双皇子皇女,成了最合时宜的借口。 宇文汲不为所动,“好处,终归是你们拿了,不是吗?快十五年了,耕田的农户们记得,是长乐公主的出生,免除了他们一年一半的赋税、三年的徭役,犯罪的军士们记得,是长乐公主的出生,免除了他们贻误战机判处的砍刑,甚至连当今的中书令裴脩己,都要感念你长乐公主,救了他儿子一家老小的性命,差一点点,他们裴家长房就因为被诬告,而全数流放岭南了,山迢水长,杀机四伏,哪里有命能享有天下一等世家的荣光呢?” 宇文汲一瞬不瞬地盯着长乐,道:“你知道,民间都唤你什么吗——长福公主,你是他们心中紫气东来,祥气笼罩的有福之人。你甚至还背着‘红云见银凤,长乐泽未央’的预言。” “长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长乐看着他,不答。 像是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宇文汲呵呵冷笑两声,自问自答道:“是政治资本。可惜你是个女儿家啊,放在你身上有些浪费了。若你那短命的湛哥哥不死,你那病歪歪的太子哥哥不死,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你说阿耶,是有多惋惜你不是个皇子呢?” “宇文汲!你说话放敬重些!阿耶是你可以这么评判的吗?” 宇文汲不怒反笑,“为什么不可以?我说错了什么吗?长乐,你只看到了先帝父慈子孝的一面,而全然看不到他端坐朝堂,杀伐果断,心机似海的另一面。而我,这个你们从小都不重视的长兄,才是最懂你们的父亲的人。” 长乐无意继续与他作无谓的争辩。“陛下今日来,是有什么皇命要下吧。” 速战,还是速决好。 宇文汲眸光一闪,道:“不曾想妹妹如此聪慧,是有件棘手事,需要妹妹相助。” 烛光高照,立政殿的海棠阁里,新昌公主正在卸妆,她刚刚摘下累丝攒珠金凤,拆了发髻,就在铜镜里看到了一张温和的面庞。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6. 问诊 淑景殿里乱成了一锅粥。 闻言长公主要远嫁和亲,宫娥太监谁不担忧惧怕。 绣枝焦急,“殿下,您方才何必要硬怼皇上呢,您是皇妹,去撒个娇儿,说几句软和话,事情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长乐摇头,“不会的,君口御言,出口无悔,但凡有转圜之处,宇文汲都不会凭白来这儿。” “那怎么办,”缀玉急道,“不若我们去找找殷将军。” “如晦哥哥走了已有半月,山长水远,我们去哪里寻他。” “不是还有缇营卫吗,他们缇营卫眼线遍布全国,传个信儿应该不难。” 哪知绣枝也在摇头,她低声道:“如今锁住我们的正是缇营卫的人,内里是不是变天,都不好说呀。” 这也正是长乐担忧之处,她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殷恪还好吗?一路奔波北上不会遭遇什么危险吧? 缇营卫里也乱成一锅粥。正月初一中午,两仪殿忽然传来口谕,说这两日,宫中内里内外来的人多,护卫格外马虎不得,要增派两队人马去巡逻。 整个缇营卫都是皇帝一人的,高恩世有什么理由拒绝? 他第一时间拉回了正准备回家休沐的侍卫,调集齐了人马,正准备列队去往太极宫,两仪殿的想法又变了。 不用缇营卫的人,皇帝下令,直接从守城的金吾卫调人,缇营卫做好配合即好。 缇营卫上下一片狐疑,这是什么意思?自来是缇营卫守宫,金吾卫守城,两卫井水不犯河水,勉强算和气,何以要在这新年伊始,突然犯了两卫的禁忌。 要知道,承朝立国至今,太极宫,可一直是缇营卫的地盘。 高恩世亦是心绪复杂,忍不住在心中反复琢磨,皇帝陛下究竟是何意?难道是先前借孙常遇一案,废除荫官入缇营卫旧例,引来了世家的不满,联合金吾卫来夺权?如此布置,是有什么后招等着缇营卫?他不是老大殷恪,有着七窍玲珑心,走一步看十步,惯会拿捏人心“揣摩上意”。现在的他,委实有些糊涂。 他想起殷恪临走前,对他的提点——“朝局暗流涌动,缇营卫里也不太平,云波诡谲之际,是抓出潜藏暗鬼的好时机。” 他面不改色,狠狠灌了一口茶汤,又重重搁在案几上,肃声环视一众宫卫道,“慌什么?咱们缇营卫,从来都是惟陛下之命是从,刀山也罢,火海也罢,叫你去你就得去,没的讨价还价。眼下不过是同金吾卫协作,共同护卫皇城的安全,又不是卸了你们的差事,怎的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况且陛下既如此安排,定有陛下的圣意,照办就是,如此义愤填膺,擎等着老大回来,治你们一顿板子才安分?” 一通发作,众人再不敢多生枝节。 其实,郁郁不平又岂是缇营卫一系?拨了金吾卫来守宫殿,欢喜的是得皇帝信任和青眼的金吾卫上将军,不平的是下等兵士。谁愿意,在数九寒天,合家团圆之际,守这冷冰冰的宫城,过着仰贵人鼻息的生活呢。 不同于整日和权贵打交道的缇营卫“狡猾”和“灵活”,金吾卫下层卫士,天天与贩夫走卒为伍,性子普遍莽些。 “啖狗屎,这大冷天,改头换面,穿着缇营卫的制甲,在这夹道里吹冷风,怎的,嫌咱们金吾卫拿不出手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这儿离缇营卫的本营可不远,不知他们是最喜向陛下告状的?” 一拨人忿忿然散开,一个医正模样的人背着药箱,垂首走来。 “什么人——”一柄腰刀横挡前路,金吾卫寒声道。 惯于出入各宫的医正何时遭遇此般严厉盘查?来人不禁有些慌张,拱手抱拳解释:“诸位郎官们辛苦,鄙人是太医署的医正王清仁,公主殿下病了,陛下派臣来问诊。” 长乐公主确实病了,医帖还是金吾卫亲自送出的。 为首的兵士斜眼打量了医正一番,挥挥手,不甚耐烦道:“搜个身,无恙,再放进去。” 医正显然被这阵仗愕住了,他无奈地抬起双臂,任兵士上上下下搜排了个遍。 待被允许进殿,已是半柱香之后,王清仁低眉顺目,躬身一一向金吾卫问安,方轻轻扛起药箱,随着宫人的脚步,跨过殿门,往正殿走去。 回廊重重,庭院寂寂,像是隐于深山的古刹宝寺,哪里还有半分人间富贵地的繁华热闹。 白鹦鹉雪将军耷拉着脑袋在鸟架上打瞌睡,快要跌落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稳稳接住,铅云散去,澄黄的夕阳,正巧偏过檐角,直直映在来人的脸上,原本隐没在高高官帽下的脸,被衬得面容清晰,这哪里是什么医正王清仁,明明是红香阁一别后,有三月未现的溯齐。 门外洒扫的缀玉,不识溯齐,下意识要惊呼,却被闻听脚步声,在绣枝搀扶下及时赶来的长乐抬手止住。 “丫头,怎的三月未见,瘦成了这般模样,听说你在绝食闹抗议,和亲这么大的事情,你那‘小情郎’不管你了?”还是那个快人快语、“阴阳怪气”的溯齐。 “小情郎”自然是被溯齐误会重重的殷恪。 长乐苦笑,“溯大人莫要看我笑话了,我如今还不够惨吗?” 是挺惨的,兄妹不欢而散后,宇文汲一怒撤走淑景殿大半的宫女内侍,只余贴身服侍的绣枝缀玉,和一个干粗事力气活的小黄门。 溯齐耸肩摊手,有些无奈,“臣不是提了个折衷拖延的法子吗,殿下不答应。”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长乐久站不住,扶着椅子坐下。 顺了顺气道,“我不能这么自私,为了我的幸福,牺牲其他女子的幸福。” 溯齐的法子简单粗暴,但却有效。 即由公主本人出面表示一心向道,自请离皇宇,入道观,从此不问红尘事。 并不是无稽之谈,当年,明宗皇帝的荥阳公主,就是用这招,躲过了土谷浑的求亲,在宫中修了座荥阳观,吃斋茹素,五年后,安安稳稳嫁给了英国公的二子,顺遂平安度过一生。 溯齐以前在羽林军时,同当时太医令之女南真师太甚有些交情,南真师太又极喜长乐,只要公主首肯,他出面同南真师太说一声,事儿就结了。 可长乐思虑多一重,荥阳公主入道一事能成,是有个疼她如珠如宝的父亲。她呢?且不说宇文汲一心想让她和亲,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退一步说,就算是迫于朝野上下的压力,答应了她的请求,那谁又会被送出去和亲呢? 不是即将出嫁的新昌公主,如此,只能是适龄的宗室女。 谁不是父骨母血养大,谁希望凤冠霞帔一披远走天涯,从此父母兄弟天各一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懂女子的不幸,能救一个是一个。” 溯齐不解,“所以,你就要牺牲自己个儿去和亲?莫说你父皇母后在天有灵会看不过去,我一个外人也看不下去。” 堂堂嫡长公主送去番邦蛮夷之地和亲,是承朝莫大的耻辱,浴血奋战的将士会心寒,奉养皇室的百姓会失望,恐怕只有长乐那位糊涂的哥哥一人,会沾沾自喜自己的独断朝纲。 这位平庸的皇帝啊,生平最在意之事,就是自己的权威,是否会被绝对服从。 “不,我也不愿意,我不是在闹绝食嘛。” 这又是为了什么,溯齐越发费解。 “和亲不是长久之际,停战止戈,只会让丹厥挣得休养生息的机会,一旦再次壮大,可就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消停的了。” “所以?” “朝堂之上,不是一边倒的求和。相反,反是主战派占多数,如今,之所以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只是因为新君上位,政局不稳,谁也不敢当这第一人,出头请战,得一个揽军权之嫌。” “既如此,我愿意给大家创造一个由头,一个请战的缘由。”一字一句说得笃定,显然是长乐深思熟虑的决定。 她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7. 允婚 掌灯时分,宇文汲又来了趟淑景殿。 长乐手撑着头,在贵妃榻前闭眼小憩,还是绣枝轻轻撼醒了她。 “殿下,陛下来看你了。” 礼节不可废。尽管身子虚弱,长乐还是在绣枝缀玉的搀扶下,下榻蹲身向宇文汲问安。 “都起来吧,绣枝,你们殿下身子弱,快扶着坐下。” 不同于上一次的疾言厉色,这一次,宇文汲显然换了怀柔的方式。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长乐不欲与他多言语,垂首淡淡道:“我自来如此,好几天,歹几天罢了。” 宇文汲继续温言道:“不吃东西怎么行,我今儿带了膳食局新制了碧玉粳米粥,最是好克化暖身,妹妹进一点?” 长乐低声谢恩,“谢皇兄赏,臣妹饿了再进。”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又碰了回去。 宇文汲叹了声气,“朕知道,妹妹还在生朕的气,那日也是朕一时着急,口不择言,伤了妹妹的心,朕在这儿,给妹妹赔不是。放心,婚旨并没有下,没有妹妹同意,朕哪里能硬迫着妹妹上婚轿。” 长乐依旧垂首,不辨喜怒。 宇文汲似乎就是来同长乐闲话家常,长乐不答话,他也不生气,絮絮道:“以前总说,为人君者,是孤家寡人,朕真真正正坐在这儿,才明白这个道理。妹妹,你恐怕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着实难啊。今年年成不好,江南冰灾,河中黄河决堤,北边柔然和丹厥,还在虎视眈眈,桩桩件件,都要朕定夺,实在是步步维艰。朝中也不太平,冯绩山贪墨案牵扯上了江都王,李德豫之案,又牵扯了邢王,你皇嫂家的亲弟弟,还死得不明不白……朝臣不可信,宗室不可亲,甚至连外戚亦不能倚,环顾四野,朕身边,能信任之人其实寥寥。” “襄城是父皇的养女,到底有隔。你不一样,你是朕的亲妹妹,是朕在世上惟一的手足。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呢?和亲之事,兹事体大,朕不敢委任宗室之女,是因为藩王不能屯兵,但他们一直不算安分,一旦将宗室女封为公主嫁出去,就是朕亲自为他们和外邦搭建了粱木,他们若同外族里应外合,一朝烽烟再起,朕就是大承朝的千古罪人。” 像是被说动了几分,长乐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宇文汲,辨别他的话意真伪,半晌,长乐鼓足了勇气,说出来一直以来梗在心头的刺。“臣妹天资驽钝,资质平平,恐怕难担大任,教皇兄失望。细细想来,国朝的公主并不只有我一位,皇兄何不择可造之才,委以这流芳百世的重任。” 意思很明确,宇文汲除了手足,还有妻儿,宇文氏的适龄公主,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宇文裹。 这是在怨他处事不公,但长乐意有松动就是好事,有点情绪是正常的,没有怨怼,不哭不闹,才令人生疑。 他面上依旧端出郁郁沉痛之色,缓言道:“是了,妹妹肯定是在怨我偏袒自己的孩子,朕也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如果可以,朕一定第一时间送出裹儿,这是她作为朕之长女的责任,朕也相信,她不会说一句反对之言。” “可是——妹妹,你是不明白这两国交往的微妙和平衡啊。那丹厥可汗,年纪轻轻,就统掌二十八帐,自不是凡夫俗子,池中之物,又岂甘愿以一国之尊,为我之婿,凭白让丹厥矮了一级?” 连一旁的绣枝和缀玉也听明白了,如果一定要娶一位宇文家的公主,最优的解决方式,就是迎娶皇妹。毕竟丹厥可汗才二十五岁,远小于宇文汲,做中原皇帝的女婿不愿,做中原皇帝的妹夫,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但两个丫头还没有转过弯的是,说来说去,还是只剩长乐一个人选,这同一开始说,不会强迫长乐答应的来意,显然是背道而驰。 宇文汲继续趁热打铁,“这丹厥可汗,年纪不大,建树却不小,除了异族的出身,绝对算是青年才俊,也唯有这样的人才,才算是不辱没妹妹的身份。”言及此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弊病,声音暗了下去。“惟一的不好,便是妹妹离家太远,骨肉血亲遥遥相望,不得相见。不过妹妹放心,朕决计不会让妹妹受委屈,将来,朕在朔方城造一座公主府,妹妹什么时候想回来住了,就回来住,等再过几年,时局稳固,妹妹也可回京长住,妹妹你看,这样可好。” 长乐不说话,显是有些被说“动了心”。 宇文汲也知道凡事过犹不及,他并不是要长乐当场答应什么。只要态度软和下来,那就有慢慢转圜的余地。 他亲手端上碧玉粳米粥,道:“粥冷了食,就伤胃了,妹妹趁热多少吃点,早些歇息,天色不早了,为兄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长乐起身相送,替宇文汲撩起帘子,一脚已跨槛外,正欲离去的宇文汲想起一事,折返回来,温言道:“礼部为织织定了几个郡主封号,朕这个伯父当得不称职,不知孩子喜欢哪个,你掌眼帮忙一起看看。” 这是软硬兼施,敲打长乐见好就收。毕竟,北苑,谢府,长乐为数不多的亲人,是她显而易见的软肋。 宇文汲拿长乐无法,转身去这两处找找茬,甚是容易。 烛灯斑驳,照得人影幢幢,长乐浅笑回道,“那皇兄可得催礼部脚程快些,臣妹还要准备出嫁诸事,晚了,怕不得空。” 没想到长乐这么快松了口,宇文汲怔愣了下,方欣喜抚住长乐的肩膀道:“妹妹放心,婚仪诸事我让你皇嫂全程揽了,妹妹安心待嫁即可。” 长乐公主和亲的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冰封时节,坚决反对公主下嫁的奏章正如弘文馆外飘扬的冬雪一般,纷至沓来,堆满了门下省的桌案,累得负责封驳的门下给事中头大如麻,理阅不及。 宗正寺卿,皇帝叔爷爷辈的宇文德谦愤而连手上的象笏都摔坏了,扯着老迈的嗓音,字字泣血在紫宸殿前叩首,“皇上,万万不可将长公主殿下送去和亲啊,你这样置先帝于何地,置先皇后于何地,置整个大承朝的国威于何地!” 公主的外祖家,齐国公府一日三递呈希望入宫面圣,誓要阻止宇文汲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二公子谢期说,拼着自己背负悔婚的骂名,拒了弘农杨氏的联姻,也要救公主表妹出火海,圣上的女儿不就是有婚约,完美避过了和亲人选的挑拣吗?那若是他拿出早年谢皇后赐婚长乐于谢二公子的婚旨,他那公主表妹,是不是也就免于远嫁的命运。 这一点确实出乎宇文汲的意料,细想下来,可能性还颇高,毕竟谢氏作为谢皇后的母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8. 出降 缇营卫炸锅的日子要稍晚些。 正月二十五,高恩世顶着两个黑眼圈,从诏狱审讯室推门而出,接过缇骑递上的热巾子,狠狠地掼在脸上,敷了个痛快。 说缇营卫有暗鬼吧,真让他同霍狩逮着了,各种刑罚连着过了一遍,终于把这小子牙关撬动了,也不枉他俩跟着耗了十日。 “京中近来可有异动?”高恩世闲闲一问,满脑子盘桓的仍是方才的审讯。这回可好好在殷恪面前立了一功,他魏横江随老大远行办差又怎样,他可是为缇营卫拔除了一个眼中钉和潜在的巨大隐患,功德无量啊。 “禀佥事大人,京中一切安稳,并无异常。明日宫中有桩喜事,需要缇营卫增派人手护卫,小的也已安排妥当,这是拟在大典现场护卫的名单,请大人过目。” 言罢,双手恭敬递上名录。 高恩世随手接过,漫不经心地翻开罗文洒金纸,赫然入目,是婚仪的诸多事宜。 “哟,新昌公主的婚期提前了,这位公主还真是迫不及待出嫁,生怕到手的情郎飞了。” 缇骑好心提醒:“是长乐长公主出降。新昌公主的婚事,在这儿后面。” 嗡——一记闷棍打在高恩世的脑袋上。 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缇骑,“你说什么?” “新昌公主的婚期排在之后。” “不是这一句。”他催促道。 前面一句?缇骑老老实实复述。“长乐长公主明日出降。赐婚的圣旨昨日已通晓全国。” 嗡——又一记闷棍击中高恩世的元神。 高恩世一把抓过缇骑的领口,怒吼道,“这么天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缇骑哆哆嗦嗦,耷拉着脑袋,语调发颤,不敢直面上峰的怒火,“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人您吩咐我们,盯紧金吾卫的动向,小的不敢有违,一直不舍昼夜地盯着,其他无关紧要之事,小人不敢到您老人案前惊扰啊。” 高恩世攥紧拳头,简直要气笑,他一字一顿道“无—关—紧—要?你们可知道,你们这是误了天大的事,是要把天都捅破了!” 小缇骑哪里见过高恩世如此气急败坏的样子,吓软了膝盖骨,纷纷跪下紧抱高恩世的大腿,哭嚎:“大人救命啊,小的们真不知道犯了何事啊。” 何事?你们是惹到了自家老大心尖尖上的人。 高恩世扶额,眼下只能尽力挽救,“说吧,把你们掌握的关于长公主出嫁的所有消息统统说出来,我们得立即想办法联系上殷帅,要快要快,晚了就真来不及了。” 一名缇骑鼓足勇气,抢先道:“尚书省传出的旨意,是令长公主嫁与丹厥可汗。明日辰时将由帝后,亲送出丹凤门。” 是和亲?是要将堂堂长公主送出去和亲? 嗡——第三记闷棍震得高恩世简直要魂魄离体。 当今圣上,是疯了吗?惟一的亲妹子远嫁和亲? 下一瞬,产自灵魂深处的悚栗,激得高恩世四肢百骸都冻住了。 旁人或许不知晓殷恪和长公主的关系,但心腹如魏横江和他,秋天在诏狱,可是亲眼将殷恪对长公主的不同寻常,刻在眼睛里的。 不怪乎当时他俩的惊诧,冷面冷情的殷恪,何时温柔款款待一个人? 不好,眼下的困境,真的有股越走越窄的不妙预感。 高恩世一个头两个大,如果,如果,在长公主,在他手上丢了,殷恪,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 他太害怕了。 “还愣着作什么,传令下去,两股人马,一股在上京外守着,预备老大回来接应,一股赶紧去山雀传书通知老大,十万火急,人命关天,不想死的,就马上去办!” 高恩世在心中默念,眼下,只希望身在北方的殷恪已早早知晓这个消息,应对之策全然备好了。 然而,高恩世实在是流年不利,不久,又一“噩耗”传来,受冬汛影响,朔方城南下的驰道被冲毁了一段,音信不通,已有半月。 也就是说,殷恪极有可能,并不知宫廷的巨变。 怎么办,怎么办,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而他们,因为晚下了一子,白白错失了翻盘的机会。圣旨颁下去了,明天迎亲的婚队就要从上京出发,他,以及缇营卫,还有什么机会,去阻止这一切? 寅时一刻,长乐便被喜娘从床榻上拉了起来,虽说是自己“大婚”的日子,可更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绞面,上妆,挽发,换嫁衣,簪上九凤衔珠的花冠,披上红底绣金凤的盖头,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仪态万方地行走在红色的地衣上,缓歌丝竹,祝祷恢弘,她跪天跪地,祈祷江山社稷,万民福祉,她叩谢养恩,拜别亲族,牵起婚使递来的红绸,背负着两国缔约,步步千钧,缓缓踏上了喜轿。 因蒙着盖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喜是悲,是壮志满怀,还是悲从中来。 因蒙着盖头,她同样也看不见太极宫众人的表情,是忧是欢,是满腔忧愤,还是志得意满。 挥手作别时,她隐隐听到有低低的啜泣声,这样大喜的日子,是谁没有绷住自己的伤怀?宇文汲母子,乃至妻儿,肯定不会,北苑宫人不知可被允许观礼,她希望不要,她不愿意不明就里的皇嫂和织织,凭白再添一道伤疤和阴影。 “镇国长乐长公主起驾!”礼部尚书亲自为她主婚,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呼,宣告了她的正式离开。 朝臣们到底看不过去长乐公主的和亲,集体上书,要为她添一个镇国公主的封号。这是无上的殊荣,位同皇太女,承朝立国百余年,只有高祖的城阳昭公主,被追封了镇国公主的封号。 活着享有此封号的,唯有长乐一人。 她若不和亲,凭着此冠绝百年的封号,可拥有半壁江山的监国之权。 可是,她和亲了。这无上尊荣的封号,仅仅是个虚衔,聊以慰藉,好听罢了。 脚腕系着的银铃,一步一响,乌发云鬓间的金步摇,却只微微颤动,不闻玉石珊珊之声,她是皇室金尊玉贵养出的最为骄傲的嫡长公主,临风不乱,得宜从容是她的懿行风范。 朱雀大街人头攒动,饶是金吾卫清场了一次又一次,总有上京的百姓,挣脱重重阻挠,冲到送亲队伍前,跪身送长公主一程,长乐掀帘望之,黑压压的百姓,绵延跪了数里,更有甚者,淌眼抹泪,伤心不已。 送亲队伍行的是驰道,一路都有各道州的地方官接待,路上走得很是平顺。 到达云阳镇的时候,是二月初十,朔风正烈,鹅毛般的冬雪搓毛扯絮般飞扬。 “殿下,离朔方城只有一百三十余里了,鸿胪寺丞今日来禀,明日请殿下重新换上婚服,预备丹厥可汗迎亲。” “好,”歇在驿站长乐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褪下簪环,她扬手拔下乌发间的玉簪,望着铜镜,忽然有些惘惘的。 长乐转头,吩咐在整理床铺的绣枝,“短刀,你放在哪里了。” 是齐国公府当年送给明怀太子的短刀,黄门偷盗北苑案事发后,从一众赃物中,长乐收回了短刀,作个念想。 她把刀按在胸口,轻轻抚着刀柄上的和田玉,心中默念打气,“会好的,一切都会如愿结束的。” 绣枝已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半月之久,她轻蹙着眉,担忧不安,“殿下,真的要冒险吗,要不要再和裴将军商量商量。” 长乐摇头,“来不及了,现在是控马引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将军的人马,已然拔营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9. 遇袭 风呼啸从脸颊穿过,北地的风,不同于上京的风。上京的风,经环山傍水消释后,敦厚而温柔。北地的风呢,是烈刀子,一刀一刀剐在皮肉上,初时不痛,些微钝痒,至发觉,已然是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绣枝、缀玉拽着长乐跌跌撞撞地跑在陡峭的山路上,一路奔命,朔风凛冽,吹散长乐的发髻,吹落她的簪环,漫天飞雪里,惟她一袭红衣,衣袂飘飘。 是愈发明显的靶子。 身后护卫她们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热腾腾的血,浇在冰冻的泥地上,不消半会就凝成了血冰溜子。 刀光剑影,兵刃相接,山林间回荡着削皮斫骨的声音,背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不敢回头,不敢想象。 至此刻,傻子也明白了,来的是真正的刺客! 硕大的恐惧,笼罩在顶,心如鼓点,咚咚擂动,只知跑,拼尽全力地往前跑。 跑入密林,枝桠苍翠叠叠,她们看不清远处的路,凭着意力,跌跌撞撞往前逃,横伸出来的虬劲树枝,绊倒了急于奔命的主仆三人,缀玉阻了长乐一半的下坠力,自个儿狠狠掼在地上,长乐摔在她身上,挣扎爬起,满手血污,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缀玉的。 她顾不上擦拭,转身去拉滚在一起绣枝缀玉,却拉扯不起来,忽闻一声哀嚎从脚边传来,却是绣枝。 有血汩汩从她的脚踝处渗出,定睛一看,一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正狠狠卡住绣枝的右脚。 “殿下,快逃,快逃,别管我了……”绣枝已然气若游丝。 “我们掰开这个铁夹,绣枝你撑住!” 但哪里是这么轻易可以挣脱的,捕兽夹本就为捕猎猛兽而制,饶是长乐和缀玉使尽了浑身解数,不曾撼动捕兽夹半分。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再耽搁下去,只会是主仆三人一起毙命在这儿。 绣枝急迫地阻拦着长乐,“殿下,不能耽搁了,快走——快走——” 她向缀玉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多年来的共事,这对公主身旁的一等大宫女,异常默契。 缀玉重重望了绣枝一眼,下一秒,从背后揽起长乐,长乐只觉腰间一股劲风,等她反应过来,已跑离绣枝有八丈远。 “缀玉,放开,绣枝会没命的!” 然而缀玉充耳不闻,只拉着她往树林更深处跑去。箍在腰间的手,死死不放。 长乐从没想过缀玉的手劲会这么大,她掰扯不开,惊惶回头望向趴在草丛的绣枝。绣枝目光哀切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可终究,一声都没有吭。 主仆二人都知道,这是今生最后一眼了。 她心中遽痛,眼泪夺眶而出,浑浑噩噩被缀玉拉着跑。 可追兵不打算放过她们。纷至而来的脚步,寒剑剐过树干的咯声,叽里呱啦的胡语,是索命的恶鬼。阴魂不散地跟在她们身后。 快到山顶,一条大泽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前方没有路了! 这样不成,这样不成! 长乐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神,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她和缀玉没有退路,指望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去谋一条生路。缀玉不比绣枝,从小生的天真,活得单纯,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眼下命悬一线,自己就是她惟一活的指望。 她环顾四野,寒潭寂寂,衰草枯杨。 没有渡船,不会孚水,如何渡过这茫茫大泽? 水湄东边有几根散乱木头,被虫蛀去了小有一半。应是岸边的古木,树心被蛀空,轰然倒塌,留下的残枝碎片。 长乐咬牙,眼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撼了撼缀玉,道:“我们过去抓着那些木头,试试能不能飘过河,别怕,这些异族人若来自北地,定不会水,追不上来的。” 缀玉没说话,只点点头,主仆二人淌过没及膝盖的水,步履艰难来到东岸边。 她们蹲身,着急忙慌扒拉着木头,谁料木头皆是中看不中用,被虫蛀的情况,远比长乐预料的严重,一碰,就细碎成筛粉,哗啦啦散一地,长乐心随之凉了大半截。 不能慌、不能慌,长乐心中又惊又惧又焦急,心中的弦崩得紧成一条线,一定可以找到的,一定可以找到救命的浮木。 挑挑拣拣,好不容易寻到惟一一根尚可支撑漂浮的木头时,追兵也近在眼前了。 白影闪,一柄短刀就要直直劈下,长乐骇得闭上双眼,心知要丧命于此了。 兵戈相碰的声音阻断了短刀劈下的疾风,紧接着是砰砰格击之声,难道是救兵来了?长乐抱着希冀睁开眼,却见挡在前面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缀玉,手中还握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匕首。 这,她尚不及反应,缀玉已用自己空出来的左手反手一推,将长乐狠狠掷入湖中,随之脚尖一挑,将那根惟一的完木一并踢入水中。 其意不言而明,她断后,长乐跑。 力道用得极大,长乐在水中尚不及站稳,便已顺着水势,滚滚而下,上下浮沉猛灌了几口水,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抓住了那块浮木,随着水流,越飘越远,想逆流折返,已然无法。 “缀玉——” 回答的她的,只有汤汤的流水,和兵器相接的砰砰声。 长乐觉得,她一生的眼泪,在今天,都流干了,方才她远远瞥眼,心惊不已,少说有数十人在追杀她们。 数十人啊,缀玉一个人怎么抵挡得住。 这个时候,她已不想管,缀玉一个深宫女流,为何会习得一身武艺。 不想管她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是否有包藏祸心。 她只知道,缀玉凶多吉少,此刻,怕是已殒命成为刀下亡魂。 短短半日,无数人在她面前死去,而她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如果不是她无能,眼下,这些兵甲也好,这些宫人也罢,定还是舒舒服服在上京过他们的太平日子,何至于被人屠戮,客死异乡。 如果不是她无能,她何以把一场和亲的喜事搅成了流血千里的祸事,不就是牺牲自己一个人的幸福吗?又不是让她去死!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叫她死,又怎么样呢?显然,她不仅无能,而且自私。先前在碧城山上教训新昌的话,分分钟反噬在她自己身上。 “宇文家的女儿,享的是万民供养,自然要端得住天下的期盼。”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隆冬二月刺骨的湖水,也不及她心头的遽痛。 天地茫茫,沧海一舟,蛀损的浮木,中空的内里,渐渐灌入了湖水,吃水越来越沉,再过一会儿,不消追兵来杀,她也会溺死在深潭中。 此时此刻,长乐觉得,溺死在这儿不知名的地方,也不错了,落得干净。 她这一生,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失去,倒再无可失的境地之时,也该是她自己见阎王的时候了吧。 冰冷的湖水冻麻了她的神经,侵袭了她的意志,手因为寒冷,攥成了拳头,脚也在抽筋,浑浑噩噩的,她闻得击水的声音,杳杳传来,是追兵游过来了吗? 好累,真的好累,不如给她一刀来个痛快吧。 昏厥过去的最后一瞬,她远远看到了一张愤怒的脸庞,看不清楚眉眼,但她就知道,这张脸的主人,现在好像气得快发疯了。 是的,殷恪快要气炸了。 他离开不过两月,上京就变天如此? 他走的时候,还笑盈盈扬手作别,乖乖说盼他回来的小公主,翻脸就不认人,披上盖头,嫁作他人妇? 赐婚的圣旨通喻全国,婚队浩浩汤汤离开上京半月有余,他一个干情报的缇营卫主帅,居然浑然不知! 不就是意外受伤引发旧疾,卧床昏迷了数日吗,缇营卫这群人,难道全是一群吃干饭的饭桶吗? 还有那个高恩世,他留他在京中,显而易见是为了保护长乐的,结果倒好,公主都要在眼皮子底下被送人了,他居然还敢喜滋滋来函报喜说抓到了缇营卫的暗鬼! 谁他娘的管他抓到了几个暗鬼,破了几个要案! 最后是那裴时南,战场上舞刀弄棒是个好手,玩起谋断来简直是个傻楞子,以长公主作诱饵?!长公主少了一根头发丝,他提头来见都不为过。 那么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此刻面目苍白,鬓发凌乱的躺在他怀中。了无生气。 “冷……好冷……”她在梦中呓语。不自觉往他怀中更深处缩。 他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偏头吩咐一旁的魏横江,“去生一个火堆。” 大雪纷飞,他们寻了处山洞,暂时避寒。 魏横江犹豫,“老大,我们现在还没有突破丹厥的包围圈,现下生火,恐不安全。” 殷恪横眉,“来了,打过便是。怎的,你打不过?” “是是是——打得过打得过。”他讪笑退下,自去生火。开玩笑,老大心情不好,他现在可不能再去碰老虎胡须。 他同情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长乐公主。这小公主,醒来,还不知会迎来怎样的狂风暴雨。 要知道,本来殷恪生气起来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0. 立誓 隆冬寒夜,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双手紧攥交握,背脊挺直,跪在雪地,垂首等待发落。 面前有一人背手站立,容色冷淡,寒气摄人。 女子声音里满是懊恼和自责:“属下办事不力,请缇帅重重责罚。” 面前之人,自是殷恪。 如墨的眉,微微拧起,“哦?你且说来,是哪几桩没办好。” 是“几”,而非“一”。淡淡一语,却足够令堂下人心惊胆战。 女子抿了抿唇,答道:“三桩。其一,未按时将殿下和亲消息传来,致缇营卫被动;其二,未出手援救绣枝姑娘,致殿下伤心;其三,最后抵御追兵时莽撞行事,在殿下面前暴露了自己。” 全须全尾长跪在地的女子,正是本应生死未卜的缀玉。 在成为宫女之前,她一直以另一个身份过活。缇营卫暗卫。 她是营卫中最优秀的暗卫,极擅刺探情报和暗杀,其武功,甚至远在溯齐先夫人之上。 可是有一天,那个亲手将她培养成最冷酷暗卫的人,忽然和她说,从此以后,不用做暗卫了。 他又说:“接下来,你唯一的使命,是保护好公主殿下。” 缀玉是个意志坚定,绝不服输的人。干一行,就要干好一行。她争强好胜惯了,当公主身边的宫女,亦要做到第一等。 时间自有奇效。在她的刻苦练习下,舞刀弄棍的手,拿惯了绣花针线,曾经的走路带风,也演变成了莲步轻移,裙间禁步纹丝不动。 因为对于天分极佳的学子而言,最不能忍的,是考场上的失利。 然而这一次,现实狠狠给她上了一课,向来引以为傲的辉煌履历,终会被画上一个大大的劣。 简直是职业生涯的一大辱。 “碧城山,殿下遇袭,你该吃了教训的。”殷恪道,“我给过你机会,你却又一次让我失望。殿下年纪轻,遇事想不周全,你在旁就该多提点规劝,及时报之与我,怎的由着殿下性子来,致使殿下再次身陷险境,若我不及时赶来,你待如何?亲手将公主送入敌寇手中?” “属下不敢!”寥寥几语,并未疾言厉色,却犹如冰刃,一刀刀,重重扎进缀玉的心中。她咬牙道:“属下是一心为缇营卫着想,新君甫一登基,就忙忙将主帅外派,还让金吾卫接管宫城,安的什么心?摆明是不甚信任咱们缇营卫,若此时忍气吞声,风平浪静,就会变成金吾卫的功,咱们缇营卫的过。之后愈发步步掣肘,举步维艰。这绝不是高祖皇帝设置缇营卫的本意,大家为国朝出生入死,卖命至斯,换来的是忌惮猜疑,着实让人心寒!” “这北地的军队管辖之事何等棘手,属下岂有看主帅深陷险境而不顾。既然殿下不愿和亲,裴时南又递来了合作的意向,何不借着裴家军的手,顺水推舟制一危局,只要镇国公主遇袭的消息传回京师,各方皆可得所偿还,公主不必和亲,裴将军有了主战的理由,咱们缇营卫,更能因金吾卫护卫不力的缘故,顺利成章重掌护卫之职,三全齐美。只是,属下没有料到……” 殷恪冷笑:“没有料到丹厥真的想致你们于死地!那裴时南一介武夫,消息闭滞,说什么你们倒信什么,我问你,丹厥真想议亲,为什么专挑硬骨头啃,非要求娶真公主?难道不知道国朝从未将真公主送出过吗?丹厥真要求亲,为何不能等到春暖花开,水草丰美的时候,非要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行进,不知道此时冒雪翻越乌鞘山会冻死多少匹战马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许你们在这儿打着算盘精心算计,不许别人早早预备好了杀局等着你们往里跳?” 缀玉全然被说懵了,只讷讷重复,“为什么?” 殷恪气极反笑:“因为《大承会典》里的一句话‘帝女出降,建公主府,置长史一人,主簿二人,府吏四人、医宦十人,仪卫三十人,若帝女出降京师之外地,中宫嫡公主增医宦十人,仪卫二十人,庶公主增医宦五人,仪卫十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余皆是幌子,丹厥冒着重重阻碍,执意要娶嫡公主,看重的,是这陪嫁的二十名医宦!” 缀玉忽然顿悟了:“所以,他们冒着损失大批战马的风险也要此时接亲,是因为丹厥汗国,可能出现重大的病疫,若拖延下去,怕是大厦将倾?” 是了,是了,定是这样,回想昨天的那场杀戮,护卫兵士皆死于刺客刀下,而那些文弱的医宦,一个个却仅是被敲晕了过去。 但有一点缀玉不解,医宦本就是公主的陪嫁随从,公主安安稳稳嫁过去,这些人自然归丹厥王庭使唤,为何非要杀了其他人,撕毁议和的协议,既然丹厥有了病疫,多拖延点时间不好吗。 洞察人心如殷恪,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 “病疫十万火急,等你们慢悠悠到达丹厥,人都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殷恪语中透露的些许情绪,已足够闻者不寒而栗。 缀玉忙道:“主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趁此良机一举克敌,主帅定能名留青史,建不世之功,金吾卫再不能撼动缇营卫半分。” 殷恪转过身,一道锐利的审视目光,令缀玉顿感如芒在背。缇营卫众人皆畏殷恪如狼如虎,她自然也是,何况这次还大大闯了一次祸,她哪里敢久久直视殷恪的眼睛,忙低下头去。 殷恪悠悠道:“名留青史?彪炳史册?我没兴趣,既是功勋,让给裴时南这个武夫做罢。” 他蹲身,直视缀玉,语调和缓,然话锋凌厉:“阿玉,你在缇营卫时日不短了,做暗卫时,若是任务失败,该当如何自处?” 缀玉心中一抖,但终归不敢不答,“自裁谢罪。” 可她罪不至死。她终究在乱兵之中,成功保下了长乐公主。这句话,她不敢说。没有人可以完全摸透殷恪的心思,缇营卫之人更是不敢妄加揣测。她怕真要一句话踩着雷,小命交待在这儿。 想了想,她只敢添上一句——“属下愿意将功赎罪,恳请主帅给属下机会。” “将功赎罪不必了,你贸然再出现,只会惊吓到殿下,你令殿下身犯险境,又跌湖溺水,本该罚你自断一臂谢罪,但今天是殿下的生辰,不宜见血腥,此项免去,自请去镇戾塔领罚吧。” 镇戾塔是什么地方,如果说诏狱是惩罚犯罪的朝中百官、宗室朝臣之地,那么,镇戾塔就是处理犯罪缇营卫兵士之地,其严苛之刑,有过之无不及。 但对于缇营卫之人而言,堪堪能捡回命,都已然是天大的恩赐。 缀玉不敢多言,领命自准备离去。 殷恪忽然叫住她。 “阿玉,你知你此回犯的最大错处是什么吗?你不该因为怕暴露自个儿,对绣枝见死不救。你让殿下,伤心了。” 缀玉羞愧,冷情冷性惯了职业暗卫,居然有热泪滚下。 踌躇许久,她终是说出了那句横亘在心头的话,“主帅,待我刑罚结束,我还能回来伺候殿下吗?” “缀玉——”长乐从睡梦中惊醒,已然是天光大亮。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冰冷的石壁,燃尽的篝火,干枯的稻草,是了,这儿不是她的淑景殿,她还在逃亡的路上。 殷恪端了碗水进来,微笑道:“殿下醒了,昨天还有一只獐腿在火上温着,先将就着吃,待中午我们赶到镇上,就能吃点好的。” “我梦到了缀玉,”余梦未消,长乐整个人惘惘的,她抱膝坐在草堆子上,满眼满脸是愧色。 她的声音嗡嗡的:“如晦哥哥,你知道在梦里我都看到什么了吗。是缀玉。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1. 合作 “啊——”她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她又没有放弃大业,没有中途撂挑子走人,苍天明鉴,怎么又招惹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缇帅大人。 长乐细细思索一遍,仍是满头雾水,没说错啥话啊。 她气势矮了半截,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哪句?” 殷恪不答反问。“如果臣说丹厥不足惧,已然江河日下,穷途末路,殿下还是执意立此重誓吗?” “如果臣说,剿灭敌邦敌军在即,一鼓作气之际,殿下悲悲切切,动摇军心,殿下还是执意立此重誓吗?” “如果臣说,万事俱备,东风将至,殿下却不爱惜自身,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置于险境,置于毒誓,随时随地弃臣于不顾,弃缇营卫于不顾,殿下还要执意立此重誓吗?” “殿下发的誓言越重,臣的挫败感愈深,臣同殿下说实话,臣入营十年,从没有如今日这般深觉失败。臣不乐意听,打断殿下,实则是全然身体本能的抗拒。请殿下原谅臣的唐突。” 说罢,又单膝跪地向长乐请罪,身旁的兵士,自然哗啦啦跟着跪了一地。 长乐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情形!她哪有“随时随地弃殷恪于不顾”!恍惚间,倒宛如她是那话本里的“负心汉”。 “哎呀,你们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她去拉一旁的兵士,自然拉不起一个个成年壮汉,不仅拉不起,简直是纹丝不动。 她转身,在殷恪面前蹲下,软和着声气,再三保证,“我没有,我不是,假的。” 殷恪只垂首看着皑皑白雪,不理她。 缇帅气性是真大。长乐无法,加重砝码,别的或许不会,嘴甜哄人她最是在行。 “哎呀,如晦哥哥,你别误会我嘛,你是昭昭最最厉害的大哥哥,是保护昭昭安然长大的铜墙铁壁,是抵御明枪暗箭的千军万马,昭昭心里,如晦哥哥是最重要的。” “臣不敢信,殿下是惯会哄人的。”半晌,殷恪方回答道。 “我哪有?”长乐急道,双手攀上殷恪的脸颊,迫他抬头。“我不信我自己,都不会不信如晦哥哥的本事。我不信这天下,都不会怀疑如晦哥哥的忠心。” “真的?” “真的——”长乐重重点头。 “殿下。” “哎,”长乐表示自己在听。 “你有作‘昏君’的潜质。” 居然挖苦自己,长乐无奈,但美人就是美人,近看更是容色逼人,尤其那双眼睛,那真是她见过最最好看,最最勾魂摄魄的眼睛,轻轻一眼瞥来,就能让人神魂俱颤,俗事皆忘。 她后知后觉看着自己捧在殷恪脸上的手,愣神,慌忙撤下,长出息了,她居然敢摸殷恪的脸,果然美色惑人!美色惑人! 大姑娘会害羞的。 她忙忙转移话题,“如晦哥哥,还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殷恪微笑:“臣瞧着,殿下对那獐肉兴致缺缺,不若去镇上敲敲那裴时南的竹杠,正好,臣有笔帐还要同他算算。” 好不容易“哄好”殷恪,长乐此刻哪里能管得了“战友”裴时南的死活。 她笑靥如花,“好。”然后得寸进尺,伸出双臂,说得理直气壮,“我腿麻了,如晦哥哥背我走嘛。” 她是养在深宫的娇女,昨天的长途逃命已然要去半条性命,眼下,脸面固然重要,害羞的耳根也还未完全消热,但同继续长途山路行走的苦楚相比,到底也不算什么,反正殷恪是自己人,同亲哥差不多,背一次是背,背两次也是背。 她知道的,在这些小事上,他一直纵容她依赖他。 果然,殷恪无奈摇头,却还是依言背过身子,蹲下,“上来吧,公主殿下。” 裴时南这两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狠狠揪住前来报信的卫兵,太阳穴畔青筋突起,厉声道:“什么叫遍寻不着?那山头统共就那么大,长公主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继续搜、继续找。吩咐下去,持续加派兵力,一日不找到长公主,一日不要回来见我!” 副将崔玮,上前阻止劝他冷静。 “将军,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怕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裴时南撒手,转头怒问:“什么打算?” “若长乐长公主不幸罹难,将军该如何自处?” 这是数日来,裴时南一直逃避、最不敢想的问题。他横眉叱道:“你在胡沁什么?长公主怎么会出事?” “怎么不会?长公主若没有出事,凭着这几日下拨的兵力,早就被寻到了。继续寻下去,只会是无用功,平白暴露了将军。一旦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到朝廷,朝廷看这后续事宜,会怎么看我们?为什么朔方郡太守不派人搜寻,却要武川镇的守军拨大把的兵力寻人,那个时候,将军你要怎么解释?” 裴时南又岂会没有想到。他低声喃喃道:“上京山遥水长,不会那么快收到消息,劝公主同意和亲之事是我提议的,没有保护好公主也是我的失职,你不要多说什么,届时朝廷的惩罚下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计不会连累我们武川裴家军。” 崔玮频频摇头,“将军,属下不是怕承担罪责,而是在为将军你担心,你承了罪责,你血性有担当。但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裴家军阵前换帅,战场上阵前换帅的后果是什么?你就忍心在即将到来的大战前夕,牺牲这么多将士的性命吗?” 这正是裴时南的忧愤之处。丹厥既然撕破脸行刺,必然没有好好议和的打算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大战显然是一触即发。 作为守军,他必须得第一时间将消息报之朝廷,可他,为了公主,已延迟了足有一日。 “寻到公主,再报更好些,就说是第一时间发现公主的。”裴时南虽是个武将,到底是世家公子出身,心思比一般粗人细腻得多,他知道,清誉,对于一个姑娘家是多么重要,他既害怕公主罹难,也害怕公主落于敌手,若是后者,长公主一辈子也就毁了。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他们“第一时”寻到公主,这样,既保全了公主,又可以安心披甲执锐,打他们应打之仗。 可现在的症结,就是在于,长公主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带着公主两个陪嫁侍女,亦是未见半分踪迹。 这不是好征兆,预示着,公主和侍女,极有可能已全数落于敌手。 他气血上涌,头如斗大,焦急地在房内来回踱步。 崔玮在旁劝着:“将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眼下,公主失踪的消息,究竟是报还是不报?若报,属下已同郭太守私下协商好,届时他会说,是太守府这边收到了村民的来报,发现的异常,半分不会透露裴家军的行踪。” 是啊,在朔方域内丢了公主,郭太守可不得想点辙儿将功补过。 裴时南咬紧后牙槽,“罢了罢了,去报,去报,就说丹厥狼子野心,战事还请陛下早作决断,否则恐军中人心不稳。至于和亲队伍遇刺一事,兵荒马乱间,长公主暂时不见人影,我们正在全力寻找。吩咐下去,山上的人手,一律不能停,继续找,山沟水涧里,巨石枯木下,仔仔细细地给我一寸寸搜寻。” 自有亲兵领命而去。裴时南推开窗,抬首望天,铅云密布,阴风阵阵,天色眼瞅着又将暗去。 他面有愧色:“两天了,长公主,究竟在哪里。” 崔玮为他奉上一盏热茶,宽慰道:“殿下是金枝玉叶,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 他摇头,过足了沙场厮杀的日子,哪里还会信这些图个好听的吉利话。 “我只望殿下能活着,活着回来,大不了我请旨请朝廷赐婚,嫁给了我,别人不敢再非议她清誉。” 殷恪进来之时,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紧跟其后的魏横江,心中直打鼓。今天幸好先安置了公主,没让小公主跟来。天爷欸,怎么好死不死,偏偏撞上的是这一句,小公主不过刚及笄,惦记上的人也忒多了,好不容易出局了一个贺明章,又来了一个裴时南,一个赛一个的出身金贵,一个比一个有赐婚资格,某人的陈年老醋,怕是要翻。 果然,殷恪沉下脸来,周身瞬时冷上了三分。他轻声嗤笑道:“许久未见,裴将军倒是人生得意,升官赐爵不说,连驸马督尉都安排上了。怎么,什么时候办喜事,可有殷某一杯喜酒喝?” 裴时南忙上前抱拳道:“缇帅驾临,蓬荜生辉,快快上座,来人,沏茶,现在的下人,是越来越没有规矩,缇帅来了,都不知通报一声,劳得缇帅走了这一程子的路,裴某早知,该去门口迎上缇帅才是。”一时心里惴惴,不知方才一番话,被这天子近臣听去了几分。自己“私联”公主,密谋挑起战端之事,若是被皇帝知道,可是大大的被动和不妙。 殷恪笑得喜怒难辨:“无妨,无妨,裴将军是个忙人,殷某哪能叨扰。若是误了军国大事,岂不有罪。” 裴时南讪笑着,试探问他来意:“不知缇帅驾临武川镇,是办什么要案?可有裴某可效力之处。缇帅万万不要客气,能为缇营卫做事,是裴某无限荣光。” 殷恪悠悠接过茶盏,浮着茶沫,不紧不慢道:“哪里有什么要案,马上不是北地官员三年考校嘛,殷某不过是顺势来观风兼瞧瞧各方县志修得如何。” 既是观风,那该去寻地方太守啊,来他这儿做什么,裴时南肚中狐疑,面上却端稳笑容。 “那正是呢,三年说短也短,说长却也长,地方官员担着一方百姓的生计,自是要好好考绩一番。此等担负民生的重任,也唯有缇营卫有本事承接得下来。” 殷恪低首呡口茶,不以为意道,“春寒料峭的,要不是吏部三番四次托求圣人,殷某才不耐接这差事呢。不过,今日见了将军,殷某忽然觉得,北地之行,殷某来得值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2. 礼物 荜驳燃烧的木柴声,袅袅升起的水雾,咕噜咕噜翻腾的汤汁,都是长乐没经历过的人间烟火气。 更神奇的是,挽起袖子,在灶台前忙前忙后的人,是殷恪。 长乐坐在小矮凳上,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是一场梦。 相信别人看见,也会觉得是一场梦。 不是吗,堂堂缇帅,执惯了刑具、拿惯了刀剑的手,现在捏着汤匙柄,居然仍是行云流水,从容不迫,挽起的袖口下,露出虬劲有力的小臂,是一种舒意的好看。 一眼洞明长乐心内所想,殷恪一边低首忙活着,一边淡声道:“怎么,没瞧见过男人下厨?” 是真没瞧见过,稀罕得长乐像瞧什么新奇景致。光洁如细瓷的皮肤,骨骼分明的手,剁开排骨,敲碎鸡蛋,擀出面条,丢进锅中,快起锅时,捏起一撮葱花,轻轻抛在汤汁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为漂亮。不像为生计所迫寒门子弟早早当家遍尝人间艰辛;倒像是最高山仰止、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在松风竹影下煮茶品茗。 有人影晃动,是客栈掌柜年过七十的母亲,腿脚已然不利索,眼神亦不好,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进来,“是谁在灶前啊?” “阿婆,我们是来投宿的外乡人,逢上厨娘们被官府征用城门施粥,只好借厨房一用了。” “噢噢,你们用,我瞧见厨灶有光,过来看看。” “阿婆尝一碗罢,我做的多。” 这么漂亮的郎君,如此娴熟的厨艺,老妇人看在眼里,笑得脸皱成一团,“我这老太婆不宜多食,会积食,受大罪咯,你们吃,你们吃。” 言罢又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过,长乐担心她被厨房横七竖八的杂物绊倒,起身搀扶她走出去。 “小娘子,好福气啊!会做饭的郎君,知道疼人啊。”老妇人拍拍她的手,看破一切地感叹她的“好命”。 她知道老妇人误会了她同殷恪,但老人家耳朵不好,扯着嗓子解释她又做不来,终究是含含糊糊应了。 回到厨房时,面汤刚刚出锅。殷恪刚欲盛好端到房内,长乐一伸胳膊,忙忙拦住。 “在这儿吃罢,暖和。” 房间并不冷。可她喜欢这儿,空气里是新鲜燃烧的木柴味和满溢的排骨肉香,一旁的柱子上还挂着成串的蒜和姜,方寸大的地方,满眼皆是炊食之物,让人心生充盈的幸福。 她倏忽想到一个词——“暖老温贫”。 两人并坐在一方矮桌畔,殷恪将排骨多的一碗推给她,“寿星最大。” 长乐也就不推辞,低头就着碗先喝了口汤,不知殷恪往汤里放了些什么,异常鲜美。长乐由衷夸道:“好吃好吃。” 毫不奇怪她的反应,殷恪只是淡笑,伸出还未动一口的筷子,又给长乐夹了块排骨,温言道:“那就多吃点。” 被勾起岂止是腹内的馋虫,长乐对殷恪的过往甚有兴趣。“如晦哥哥多大开始下厨的。”毕竟,这手艺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记不清了,我还没有灶台高时,已端着凳子在灶前忙着了。殿下知道的,我阿娘身体不好,自是我要多照顾她。” 这是自上次九成宫假山后,第二次听殷恪提起他的童年。门阀制兴盛三百年,寒门子弟出头之渠越发窄仄,当同龄缓带轻裘的世家子弟还在走马打球之时,寒门之子多已入俗尘,为生计奔波忙碌数年。他呢,过得更是不易,家境贫寒,生计艰辛,还要分神照顾孱弱的寡母,他为自己庆生,那他自己呢,这么多年来,有没有人为他祝寿,衷心地说一句生辰快乐呢? 她本不该打探他的阴私,鬼使神差地,她却开了口:“如晦哥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她,漂亮的眼睫,扑扇扑扇掩下眸中神色。 她是主,他是臣,从来只有臣子为君王贺寿的,没有反过来相询的道理。 但她笑盈盈地看他,坦坦荡荡,“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晦哥哥待我好,我自然也想待如晦哥哥好。” 殷恪笑了,笑得满树桃花蓬蓬盛开。“那臣记下了,六月初十,臣等着殿下的礼物。” “咻——哗啦” 循声望去,一丛绛红色的烟花,在蓝绒绒的夜幕里绽放。 长乐咦了声“是有什么喜事吗?” 殷恪弯眉,“兴许是呢,殿下,何不出门瞧瞧热闹。” 裹上白羽披风,长乐跟在殷恪后面,踏出客栈,却见街上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不远处的城门口,垒搭着简易粥棚,百姓井然有序地从官差手里接过粥汤,口中念念有词。 走近一听,念叨的是“公主千岁平安。” “这?”长乐转向殷恪,她笃定他知道缘由。 “呵——”殷恪扬眉浅笑,“长乐公主为国下嫁和亲,举世皆知。战也罢,和也罢,百姓皆五内铭感公主大义,武川镇地处边陲,深受丹厥骚扰之害,想来城民的感触较中原之地尤盛,今日是公主的生辰,自发祝祷殿下安康,怎么了,昭昭觉得奇怪吗?” 啊?她在民间居然有如此盛名吗?长乐从没想过这般景象。 忪怔间,宇文汲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你知道,民间都唤你什么吗——长福公主,你是他们心中紫气东来,祥气笼罩的有福之人。” 目光所及处,一个带着孤孙,颤巍巍接过粥碗的银发老妪,朝着北地的方向砰地跪下,深深稽首而拜,老泪纵横。 “长福公主啊长福公主,老妇人愿你长命百岁,福泽绵延,只求你保佑我那二郎三郎从战场上平安归来,老妇人一家团圆,再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啊。” 长乐眼眶泛红,她肉身凡胎,不是神仙菩萨,没有不灭金身,可是在这边陲小镇的平头百姓心中,她是拯救百姓于水火的活菩萨。 她何德何能?能受白发老者一拜? 她忍住酸涩的泪意,蹲身欲搀扶起老妪,“老人家,快别这样,公主年纪轻,受不起的。” 哪知老妪摇头,斑白的鬓发在寒风中拍打她饱经风霜的脸颊,“怎的受不起,当年要不是公主降世大赦天下,我那犯了罪的大郎早被斩首示众了,我们一家子,也早就活活饿死了。现在,她又要为了我们和亲,我们不愿啊,我夫我父皆是被丹厥人所杀,我们武川镇人,谁不同丹厥有几件血海深仇,我是真不愿这位公主代我们去受苦啊。”说罢,竟呜呜伤心恸哭起来。 “对对,公主出生风调雨顺,皇帝免了三年的徭役,公主就是我们大承朝的祥瑞之人,怎能入那贼匪之地,皇帝佬儿糊涂啊,我们不舍得,更是不愿意啊。”人群中传来应和之声。 哭声感染了周边人,一时间,淌眼抹泪一片泪海。 殷恪拉起长乐,低声道:“你让老人家尽尽心意,闻听公主婚辇临近武川镇,他们已然聚众祈福数日了。”一面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是公主的生辰,不兴哭的。” 殷恪的话,有神奇的安抚人心之效,哭声渐止,而祈福之声愈盛。 “咱们要给咱们的公主祈福,祈福快点过掉这灾年,早早打丹厥,迎回公主!” “迎回公主!迎回公主!”群情激愤,竟呈山呼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3. 绥安 喜欢,简直是喜欢疯了! 丹厥是怎样的存在?承朝立国之初,刚刚结束近十年的群雄纷战,民生凋敝,人疲马乏,丹厥却仗着他的铁血骑兵,趁虚而入,沿渭川南渡而下,屯兵四十万在距离京师三百余里百翎山上,虎视眈眈,成围城之势,直欲囊中取物。 当时还是皇子的太宗皇帝率部涉险谈判,硬是凭着过人的胆识和惊人的洞察力,唱了一出“空城计”,解了京师之困。 但是丹厥从此成为了承朝在北地的一块心病,百年来,大小战役不断,败得多,胜得少,代代下来,不知有多少战士埋骨战场,不知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伏尸千里,血流如注,仇深似海。 承平日久后,兵困马乏,打怕了,打累了,是以到了宇文汲这一代,他真的一点都不像打仗了。 丹厥一释出议和的信号,他就连声答允。 这是丹厥第一次主动议和,更是丹厥第一次提出联姻。 宇文汲欣喜百年来的战争终于在他手上“停歇”,既可以算上他百年后的“实绩”博个美名,又免了巨额的军费,何乐而不为? 是以,他顾不上民间世代深仇,也要火急火燎地把亲妹子送出去。宇文汲,到底是被丹厥军赫赫威名唬怕了。 可是现在,不可一世丹厥军,被她承朝的军队,打败了?那妄图染指她,嚣张跋扈的丹厥可汗,死了? 而殷恪说,这是送予她的生辰礼物? 实在令人无比惊骇,无比震惊。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殷恪,双手扯住他的袖口,下意识地地摇了摇他的胳膊,“你……你……你好好说话,我这人胆子小,不经吓。” 从始至终,喜形于色的是围观百姓,波澜不惊的是殷恪。 “鹄延陀这个部落,逐水而居,本来也是漠北一支颇为强悍的力量。奈何,时运不济,七十年前,最励精图治的部落首领阿榫蒙那遇上了最天纵奇才铁腕剽悍的丹厥乌骨里可汗,打也打不过,逃也无处逃,不甘不愿归顺依附于丹厥王庭。丹厥暴戾,对于附属藩国部落,全然作奴隶看待。几十年下来,鹄延陀民怨沸腾。” “今年,四十年不遇的极寒侵袭鹄延陀,冻死牛羊无数,而鹄延陀按照十五年前定下的岁贡令,依旧需要上贡牛羊各万头,王子林戈不忍心,找到丹厥督岁官好言好语说情,承诺明年加倍补上,岂料……” “怎么了?”长乐听得关切。 他颇为惋惜地叹口气,接着道:“岂料发生了冲突,从口角演化成武力,督岁官仗着人多势众,竟活活把王子打死了。” “啊——”长乐下意识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殷恪,“后来怎么样了,剩下的鹄延陀人会不会被丹厥报复?” 幢幢灯影里,殷恪澹静的眼眸如深潭。他淡声道:“殿下猜着了,打死了人,丹厥的督岁官反而火气更盛,觉得是鹄延陀人设计害他,恼羞成怒下,反而寄了封密信给与丹厥王庭,说鹄延陀人要反,要求出兵镇压。” “这才是构陷,颠倒黑白!”长乐不敢高声言语,攥紧拳头,黑瞳瞳的双目,满是不忿。 “是啊,这位林戈王子是鹄延陀老汗王的遗腹子,汗位让他叔父继承了去,可他在草原上声望极好。闻听他的死讯,愤怒的鹄延陀子民自发组织了一支誓杀队,漏夜追击两百余里,终于在阳河谷截获并斩杀出逃的督岁官一行。” 长乐双手合十,“解气、解气,幸而天道昭彰。”想起那个可怜族群的命运,她不由关切问道:“密信也截下了吧?” 殷恪却摇头,“信是提前寄出的,督岁官没有随身带。” “那怎么办?” 殷恪有心想考考长乐:“若是殿下,遇此形状,该当如何?” 长乐皱了皱眉,“箭矢已发,不容回头,继续屈从是死,奋起迎战也可能会死,倒不如坦坦荡荡,死在战场,好过屈死。” 殷恪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长乐宛如逢考的学子,看着主考官神秘莫测的笑容,心头惴惴。 她不死心地上前求证:“不对吗?” “对,也不对。” “啊?” “说对,是因为,此难关惟战可破局,绝无任何和议的可能。说不对,是因为单纯不辨能力,不析情势地冲上去,只能是寡不敌众,全军覆没。鹄延陀要是能抗得过丹厥的铁蹄,七十年前就打过了。” “所以,他们需要寻求外援?联系上了咱们大承朝?那为什么七十年前,他们不联合承军,眼看着丹厥势大如此?” 不错不错,殷恪欣慰极了,小公主举一反三的能力又精进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雪了,他脱下玄色大氅,将长乐从头到脚裹住,顺手摘下几朵落在她乌发间的霜花,神色温柔,“因为今冬的这场极寒呀。” “极寒?” “嗯,殿下知道懔江吗,风高浪急水深,宛如天堑,是鹄延陀的水源,也是圈住鹄延陀的屏障。几十年了,鹄延陀南下的路,就被这条天堑,牢牢堵死。而就在三天前,这条万年不冻的懔江,被霜雪和低温,冻成了一方厚达数丈的冰镜。” 长乐明白了,难得一遇的极寒天气,导致鹄延陀的荒年,激化了矛盾,牺牲了林戈王子的性命,也把整个鹄延陀带入了几乎要灭族的险境。但同时,亦是极寒,冰封天堑懔江,形成天然通道。这才有了承军和鹄延陀联手南北夹击的可能。 她望着漫天飞雪,叹息:“同鹄延陀联手的事儿,如晦哥哥,你费了不少心力吧。” 聪明的公主,一点就透。 鹄延陀跨江而下,对岸小国林立,同是游牧之族,习性相近,皆饱受丹厥奴役,惺惺相惜之情更甚,另一边,惯来被视为南蛮子的承军,驻地更远,并不是最优选择。 殷恪谦虚。“不过是缇营卫知道消息较常人快些,尚有游说的时间,不算多大的功劳。这一仗能成,还要多谢裴家军鼎立相助。” 于此,长乐不奇怪,裴时南一直想酣畅淋漓打这场仗。 她奇怪的是怎么能如此急遽出兵,毕竟,调兵要虎符,虎符握在皇帝手中,一来一回,可不是短短三天可以办到的。 话未出口,殷恪即看明了她的心思。他勾唇道:“事出从急,便宜行事,冲着先帝那条圣旨,陛下亦不会怪罪的。” 阿耶的圣旨?哪一道? 殷恪抬眸瞟了眼长乐背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稍缓缓,回去再慢慢同您说,裴时南往这边来了。” 长乐下意识回身望去,熙攘人潮中,身着甲胄的裴时南,带着一队卫兵,拨开人群,步履匆匆疾走向她而来。 他面带乍逢故交欢欣喜色,如墨浓稠夜色里,身姿挺拔,脚下生风,右手紧按腰刀,鸦青色的披风在晚风中猎猎翻飞。 他的神情是那么紧迫,像护驾来迟的卫队,百里奔袭不言苦,只为道一声殿下安康。 长乐挺起腰杆,朔风声威,漫天大雪下,依然端起长公主殿下最华贵端方的姿态。 只见裴时南眉梢眼角皆是雀跃,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靠近。 最后五步,简直是小跑着奔来。 然后,长乐亲眼见着少年将军,喜气洋洋裹挟着风跑来,随之越过她,一拳头擂在身后殷恪的胸膛上。 “殷将军可以啊,料事如神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丹厥人会经过绥安城,又怎么知道丹厥王庭如此不堪一击,一顿火攻就抱头鼠窜?” 被完全忽视的长乐,讪讪把那句“平身,免礼”吞回了肚子中。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裴时南压根就没认出她。 不仅没认出她是长乐公主,还把她当作了偶然路过,碍眼挡路的路人甲。大踏步地擦肩而过。 好在殷恪在乎她的“颜面”,他出言打断絮絮叨叨,满情激动的裴时南,指向长乐,正欲介绍引见。 异常亢奋的裴时南却“迅速”回过意来,不好意思地抢先致歉:“嫂夫人是吧?抱歉抱歉,小弟唐突失礼了,请嫂夫人见谅,鄙姓裴,您唤我的表字北施就行啦。” 四目震惊。 震惊的是长乐,还有一直随侍在侧的魏横江。 长乐瞠目:今天是我生辰,我今天刚满及笄之岁,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嫁人了?! 魏横江的惊诧则在于,嘤嘤嘤,老大真是好心机啊,暗搓搓解决对手于无形啊。真不能怪裴时南眼拙,方才大雪突降,天寒添衣,多么暖心、多么顺手之举。可是,导致的直观结果是什么呢?嗯,任谁看,都会觉得现在裹着男式大氅的长乐,和殷帅关系匪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4. 夫妻 殷恪瞥了眼尴尬的长乐,转头“好心”提醒裴时南。“迎回公主后,裴将军预备怎么和朝廷上报?” “丹厥惹了这么大的祸事,难道还替他们兜着不成?自然如实上报。” “失踪两日,这于公主的闺名有妨碍。” “这——”裴时南迟疑。 和亲的主意是长乐提出的,她不欲让他犯难。“那个,裴将军,我是……”自报名姓的话,呼之欲出。 但是,下一瞬,堪堪止在齿间。 因为,裴时南在思索片刻后,猛灌一盅酒,掷地有声道:“裴某可以恳请陛下将公主下嫁于我,这样,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裴时南说得没错。门阀制兴盛三百年,百年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威望极重,王谢裴崔卢五姓女,皇族争相求娶联姻。这其中,河东裴氏,因出身清贵,家风极严而最有盛誉。裴时南是裴中书令的嫡次孙,从小宠到大,现在征战沙场,手握锐甲,他主动请婚,皇帝都不能不给面子。长乐嫁给他作裴氏妇,冲着少年将军的军威,世人惟有艳羡的份,何人敢私下置喙半句? 裴时南是好意,但长乐不愿做男人施舍好意的礼物。 让裴时南这句话堵的,她咽下了自揭身份的勇气。 偏偏“体贴人意”的裴时南这时注意到长乐话说至半截,他善解人意地主动相询:“嫂夫人方才要说什么?” “没有,没有,”长乐讪讪地,连忙摆手。求婚对象就在眼前,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着实让她这个正主太尴尬了,她下意识想躲远点,把关系撇清些。 手足无措的长乐,烧红了脸,胡乱瞅了眼屋外的纷扬扬的雪花,随口寻了话茬,“我是说雪下得真大。” “哦,嫂夫人不是北地人吧,北地气候严寒,自然比不得中原温润。”裴时南笑眯眯看着她,顺口解释了两句,突然,他顿住了,觑着长乐,眉头皱起,面有惑色晃过。 “嫂夫人是哪里人氏?是不是在京畿一带?裴某觉得好生眼熟,不知先前是否见过。” 不是吧,难道裴时南现在认出她了? 早没发现,晚不认出,在她听完他要救她、要娶她的当口认出她? 长乐尴尬至极,她平生并未做什么恶事,眼下怎会跌到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下意识向殷恪投来求助的眼光,“救我!”长乐在心中呼救。 殷恪伸臂拦住裴时南,“裴将军,是想抢我缇营卫盘根问底之务?” “不是,殷将军你误会了,我这人记性儿差,怕怠慢……” “我家在江南,从没去过上京,是吧,夫君。”生怕裴时南再有更深的怀疑,长乐忙忙抢白,截断他的话。 怠慢“嫂夫人”。裴时南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嫂夫人”三字,错愕地看着长乐和殷恪。他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急中生乱的长乐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什么惊天之语后,肠子都要悔青了。 夫君?!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真是既羞且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夫子诚不欺她。被殷恪照顾惯了,她居然胆子越来越肥,眼下,甚至占起了殷恪的便宜。 好在殷恪一贯迁就她,堂堂缇帅,竟耐下了性子,救她于水火。 “是啊,娘子说得对。” 她不敢抬头看殷恪的脸色,亦不想瞧裴时南究竟相信了没有。 她左手撑着桌沿,支起右手遮脸,声音嗡嗡道:“我有些头晕。” 裴时南以为她在暗示晚上的处所,忙不迭拍着胸脯道:“嫂夫人放心,进府之时,我已吩咐人收拾好了厢房,嫂夫人和将军立时即可入住,省得雪天路滑,还要来回奔波于府衙和客栈。明日正好启程,一同去接公主回来。” 没有任何人能成功拒绝盛情难却的裴时南。 这是长乐今晚第二次推辞失败。 百合香寂寂燃着,袅袅升起,钻过喜鹊鸣枝铜熏炉炉孔,散溢而释。裴时南不愧是世家公子出身,厢房安排得亦雅致。 过于雅致了。 长乐望着榻上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四处垂悬的红绡软帐,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怕裴时南尴尬,闭嘴不提那些会让他打脸的事。 他倒好,投桃报李,给她和殷恪布置个堪比婚房的卧间。 她并不是担心殷恪会把她怎么样。虽然和殷恪相识不到一年,她就是这般了解和信任他。他是她的屏障和堡垒,遮去八方罡风,让她存活。 她纯粹是在担忧,殷恪不能好好休息。虽然殷恪并未多言,但她知道,他连夜赶来救她,又殚精竭虑筹谋击杀丹厥计划,定然是万分耗费心力,从他消瘦的身姿和愈来愈苍白的嘴唇,可以窥见一点端倪。 灯光如豆,长乐启唇道:“如晦哥哥,我有一个要求。” “臣不同意。” 什么嘛,好歹听她把话说完。长乐不泄气,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轻晃荡,执着道:“如晦哥哥,二月十二还没过去,现下还是我的生辰,我阿耶说过,天大地大,这一天,我最大,你得听我的。今天,你来睡床,乖乖听话就好。” 长乐成功看到殷美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乖乖听话?他可不是被豢养的白鹦鹉,威风凛凛的雄鹰,从来野性难驯。 她这样说,他会生气吧?生气就好。生气她就可以抢占先机,“治”他个不尊主上之过。他向来最是守礼循礼,没有立场反驳她的话。长乐想过,若他不依,她且有几顶大帽子等着他,大晚上同胡搅蛮缠的她争执有什么趣味呢,最后肯定缴械投降,老老实实去床上睡觉。 她静等着他的拒绝和反驳。 岂料殷恪扬眉一笑,并不生气,伸出食指,戳了戳长乐左肩,眼神往后瞟,示意她往后看。 什么?她疑惑转身,下一瞬,吓得浑身汗毛倒竖,一个激灵,跳到殷恪怀中,双手死死搂住殷恪的脖颈,不敢撒手。 不是她反应激烈,实在是背后之物,直踩她的死穴。 在北面的墙壁上,赫然爬着三只半指大小的,黑乎乎的虫子,那触角,还一颤一颤的,显然没有冻僵,是活物。 “那……那……是什么?” “识雪虫,北地特产的虫子,喜阴喜湿,也爱啃噬人畜,它咬过的肌肤,会起斑斑红点,红肿数日方能消下去。” “为什么这虫子会爬到房中?” 殷恪微笑,小公主又问傻问题。他双臂使力,略往上掂了掂,抱稳长乐,令她不致栽下去。“因为北地艰苦,即使当地最高军政长官的府邸,也难免会有些虫豸之患。昭昭打定主意,睡床榻之下吗?臣皮糙肉厚被咬几下无妨,昭昭可能承得住?” 自然不行,她最怕虫子了。可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完败于殷恪之手,她不甘心不情愿。 她不服输地抬头,语气不容辩驳。“让我睡床可以,那你也得睡床上。” 她的逻辑很简单。殷恪玉璧一般的人物,哪里皮糙肉厚,若跟着她几日,美人便憔悴了三分,她也很是没面子的。 一通话直不隆通地说出来,倒把向来处变不惊的殷恪说愣了,好半晌后,他方将她轻轻置于床上,蹙眉道。“臣知道,长公主殿下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怀有的是最赤诚之心待人。可面向魑魅魍魉之徒芸芸,亦要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臣,即便这人待殿下再好,也是如此。这是保命之策,殿下一定要谨记。” 可是眼下场景有点诡异,缇帅板起脸训人,耳根子却悄摸摸软了。 嫡长公主不是白当的,做了十四年娇宠皇女,长乐最会察言观色和撒娇,日久相处下来,她渐渐摸熟了殷恪的脾性。知道他惯来对自己心软,索性眼睛一眨,双手一摊,面若无辜,“怎么办呢,我不牵着人手,是睡不着的,地上有虫不能睡,我只能睡床上,如晦哥哥若不在床上睡,距离太远,我拉不住,岂不是要我睁眼到天明,如晦哥哥不能这么心狠吧。” 能把歪理说得这般理直气壮,长乐愈发得了舌灿莲花的殷恪真传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殷恪生平罕见被倒噎了口气。无奈苦笑摇头,“行罢,殿下睡相好点,别踢着臣。” 有殷恪陪在身边,总是让人安心。长乐在床中间铺了条锦被,算是楚河汉界,然后,乖乖爬到床的内侧,把外侧留给殷恪。 好神奇的境地,床的外侧就是整个大内最厉害的高手,长乐觉得,比睡在淑景殿的床榻上,还让她觉得满心满意的安全。 有悠悠梅香飘来,时有时无,闻不真切。 “如晦哥哥熏香了吗?”长乐偏头,隔着锦被,她看不见殷恪的脸。 “不曾,臣先前检查过厢房四周,院南植了两株红腊梅,因是红梅香,透过窗缝,吹到了屋内。” 梅,她最喜欢的花,而前世,那个如梅般雅洁的青年,卒于秋天,未及见那一年的梅开。 她嗯了一声,直直望着床顶,终于有勇气说出一些话。 “如晦哥哥,谢谢你。不瞒你说,这一年来,我过得很是艰辛,十四岁生日,我有阿耶,有太子哥哥,虽然我自小没了阿娘,但我不觉得自己可怜。我自小都在父兄满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5. 骑马 长乐想得简单,殷恪不会占自己便宜,定要乖乖下来牵马行路,长途跋涉自然不行,那么,凭着殷帅聪明的大脑,定然能帮她想出解眼下“夫妻”困局之策。 可她忽略了身旁还有一个思路不同于常人的裴时南。 裴时南“吁——”一声策马上前,好心提议,“我本想着嫂夫人不惯骑马,所以安排了马车,眼下山路崎岖,马车到底不便。正好嫂夫人愿意骑马加快队伍的脚程,裴某替长乐长公主先在此谢过。” “嫂夫人有所不知,这北地的宝驹不同于中原的弱马,二人同乘,依旧健步如飞,这次出行所备马匹有限,裴某在这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嫂夫人与将军同乘,节省马匹消耗,嫂夫人趁势也可以领略下好欣赏下北地雪飘万里的风光。” 言罢,他深深拱了一拳,一旁还有不明真相的裴家军起哄,“殷夫人,还是快快些吧,这山中有狼,没有你家夫君保护,你这小娘子当心让狼叼了去。” 什么叫骑虎难下?眼下就是。裴时南上前给她端了顶加速驰援营救公主的大帽子,她有借口摘下吗? 长乐希冀地将目光移向殷恪,却见殷美人高坐马上,如墨睫羽上轻染了细碎的雪花屑,一双凤眼俯瞧着手足无措的长乐,忽地笑了,微微摇了摇头,爱莫能助。 长乐一咬牙,皇家的公主,岂会被这点小难关止退?怕什么,世人惧怕殷恪,可她不怕,不就是共乘一骑吗?连共寝一榻,他俩都做了,共骑一马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她现在的身份,是殷夫人。 想清楚便无所顾忌,她“理直气壮”伸手握住殷恪的右手,示意他拉她上马。 “不后悔?”殷恪在上方好脾气地问询她。 “怎么会。”长乐不明就里,催促他快点,她反正不想在马车里待了。 殷恪好笑,下一瞬,微使了点力,待长乐反应过来,她已然牢牢稳坐在殷恪怀中。 这一时,长乐才明白殷恪说的后不后悔到底指什么——太过亲密了。 不同于殷恪两次背她,不同于几次遇险后的短暂拥抱,也不同于昨晚楚河汉界君子般共眠一榻。马背颠簸,为了防止丝毫不会马术的公主摔下,殷恪必须得用双臂,全方位圈住她,她就这样,被全须全尾地笼罩在殷恪的气息里。身后是他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她亦能感知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越跳越快,似乎蹦到了嗓子眼。 山路崎岖,一根树枝横伸过来,缠到了长乐的头发,长乐被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幸好有殷恪眼疾手快,一伸手揽住她的腰,稳住了平衡。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昭昭坐稳了,摔成大花脸,可莫来讹臣。” 比平日更低沉的声音震得她心弦亦随之一颤,耳垂渐渐发起热来,她不敢回头瞧殷恪的神色,言辞上倒一贯不服输,嘟囔道:“我哪有如晦哥哥说得这般笨,不过初次骑马,尚未摸到诀窍罢了,莫要打击我。” 卸去马车的拖累,马队的脚程快上了三分,眼看三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两天。 长乐也渐渐适应了骑马,殷恪马术极好,她一大半比栽马车里坐着还安稳。 到第二天晌午时分,距离绥安城,只剩五十余里路程。 越往北走,植被越稀疏,山林渐渐被灰青色的岩石取代,嶙峋叠出,大小各异。 山路寂静,寂静得连长乐这个并无沙场经验的人都觉得害怕。前两次遭遇刺杀的经历,让她看到寂静的山林就深觉不安。 他们这两日所乘的马,是一匹枣红色的西域高马,步履极稳,一个下坡,群马俯冲,扬起尘土。 长乐腰间系着的藕荷色香囊被马辔带下,顺着惯性和风,掼到马鼻上,怎料,变故陡生,红马狠狠打了喷嚏,下一瞬,前肢一软,竟直直栽了下去。收力不及的长乐和殷恪,被裹挟着狠狠往山坡下滚了去。 本来,凭着殷恪的轻功,倒不至于摔着什么样,可是,拖着长乐这个弱鸡,且这个弱鸡还娇贵万分,不能磕着碰着,束手束脚,反而施展不开。 天旋地转,草腥石硌,下落的力道如此迅猛,翻滚、下落,各种灌木草石劈头盖脸向长乐砸来,四肢百骸有阵阵闷痛传来,长乐惊恐地忘记了闭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混乱中却有一双温暖的手,一直牢牢护住她的头,手的主人,则用身体,替她挡了大半的碰撞。 砰,一块巨石阻止了二人的下势,连带着一路被拽扯下的枯草碎石,一路稀啦啦也停止了滚落。 手掌心火辣辣的疼,碎石磨碎了长乐的双手,此时,渗出了丝丝鲜血。 但长乐顾不上检视伤口,她勉励撑起身子,看着禁闭双目躺在身下一动不动的殷恪,心,猛地一沉。 “如晦哥哥,如晦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你不要吓我啊 ,快醒醒,我是昭昭啊,你睁眼瞧瞧我啊……”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从未有这般惶然无措,长乐颤着手,去探了探了殷恪的鼻息,气若游丝。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勒马声和纷乱的脚步,最先冲来的是魏横江。 他满面焦急,垂首轻轻低唤道:“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殷恪没有半分反应。 他目视四周,拧眉,伸手往殷恪后背处探了探,收回的手上,一片殷红。 啪嗒,一颗泪砸在殷恪细白的皮肤上。 长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抖起来,不会,殷恪,就这么抛下她而去吧。 她努力改命,难道只是为了将殷恪的死期提前? 她死死攥住魏横江的衣袖,像攥住了拯救殷恪性命的最后一株稻草。 “魏佥事,如晦哥哥怎么样?” “公……”魏横江看到紧随己后赶来的裴时南一干人等,连忙改了口,“夫人,殷帅怕是因突然撞击倒置了昏厥,当务之急,是先把殷帅转移到平安之地,速速寻来医郎救治。” 一旁的裴时南接道,“距离此地五里有个守方镇,我们现在立时出发,今日恰逢七日一集,药铺医馆肯定都有人。” 他看着紧紧搂抱着殷恪,啼哭不已的柔弱妇人,温言宽慰道:“嫂夫人,莫要担心,殷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事情我们来处理,嫂夫人紧跟着我们就好。” 女人嘛,养在深宅,娇弱如菟丝花,遮天蔽日的乔木有倒塌之险,定然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殷恪帮了自己大忙,这个时候,他更是要倾力护好嫂夫人。 哪知柔弱的女人,在魏横江附耳轻语了一句后,抬手擦了把眼泪,声音却奇异地稳定下来。 她开口,思路清晰:“魏佥事,那匹马不对劲,现在尚未跑远,请速派卫兵寻回看管,不能让任何人接近。裴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请联系哨所增派人手赶往守方镇驰援,不要镇上的医郎,请营中的军医来,妾身在此先重重谢过了。” 一番言论,分工明确,逻辑缜密,让裴时南亦不由得瞠目。这个状似柔弱的女子,认真办起事来竟如此果决干练,甚至隐隐有股他所熟悉的,上位者的气息。 二月十四的月亮,挣脱厚重的铅云,高悬夜空之时,魏横江刚刚送走军医,吱呀一声关上院门。 他踅身揭开布帘,烛火摇曳,只剩长乐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一遍又一遍,用着锦帕,为殷恪擦拭着额头。 殷恪发了高热。 “长公主殿下,您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就寝吧,卧房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老大这边,我来看顾,您尽可放心。” 长乐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一点一点擦拭,细细理顺殷恪两边的垂下的发须,她摇头:“不了,我睡不着,我就在这儿守着,等如晦哥哥醒来。” 方才军医说的话,如绣花细针一般,现下细密密地扎着她心口疼。 “如晦哥哥身上的旧伤,是什么时候的事?”屋内没有旁人,问的自然是魏横江。 魏横江知道瞒不下去了,拱手一五一十倒了通透。“回禀殿下,老大是在正月初一遭遇的伏击,杀手总计二十三人,极为专业,招招致命,当是豢养的死士,并不恋战,统统以不要命杀招,攻袭老大,后见事败,全部一刀自刎,未留活口。老大受伤极重,昏迷五日才醒,医郎说九死一生,伤了元气,要静养两月方有可能痊愈,属下们百般劝阻,可您知道的,老大并不是听属下劝的人,醒来的第五天,他得到了您答应和亲的密报,就硬是挣扎下了床,为您的事,殚精竭虑,四下奔波,从未养好过身体。” 所以这才是元日大潮会,丹厥使者请旨求亲,天下哗然,殷恪却久久没有给她传递消息的原因。因为那时,他甚至还在鬼门关前踱步。 长乐眼眶酸涩,她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尽想着自己可以安排好一切,因为害怕殷恪拒绝她的计划,甚至连殷恪都瞒下了,他一心为着她,那鹄延陀,是那么容易说动联合承朝出兵攻打丹厥王庭的吗?那驻守边地近三十年的裴家军,向来自视甚高的裴氏,又是那么容易,遵他的话,冒着私自调兵的巨大风险,设伏绥安城的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6. 复盘 一而再,再而三,傻子也看出不寻常。 长乐蹙眉,昨日攻击她和殷恪,尚可解释,是殷恪或她的仇家。那今日再次出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说,殷恪、她、裴家军,有共同的仇敌?有倒是有,宇文汲啊,瞧不上嫡出的妹妹,看不惯主战的将军,出手收拾他们,也讲得通。 可殷恪明面上是宇文汲的心腹,宇文汲戕害他有什么好处? 长乐摇头,不对,不对,思路不对。 那重新再捋一遍,如果不是针对人,那是不是针对事呢,长乐起身在屋中踱步,她和殷恪正式同裴时南结识不过两日光景,接触交流不多,短期内惟一共同参与之事,就是止和亲、往绥安城两桩。 若是针对阻止和亲一事,解决她就行,没必要多此一举,绊住裴家军的脚步。 那若是阻止前往绥安城呢?正在思索间,有铛铛铛叩门声传来,应声而进,却是裴时南。 灰头土脸的裴大少爷倒不甚在意,一进来,就大咧咧坐下,执壶给自己斟了碗茶。关切道:“嫂夫人,我殷兄今日可有好转?小弟去而复返了,这批马队邪了门啊,像得了什么软骨病,一个两个马失前蹄。” 长乐正要寻他,“裴将军,妾身有一事不明。想向将军确认。” “嫂夫人请说。”裴时南答得爽快。 “若按出发当日的正常脚程计算,我们需多久赶到绥安城。” “出发时,因带着马车,脚程比不上全程策马,应在两日半,也就是今天晌午左右赶至绥安城。” “去往绥安城的山路,可好走?” 裴时南不明就里,如实答道:“前三分之二的路程还行,不过是丘陵多,上坡下坡费些马力。最后半日不算好走,山势渐陡,山路多沿悬崖峭壁而建。特别是最后二十里地,狭窄而蜿蜒,旁边就是百丈深渊,雪雨天气常有不悉路况的商旅摔落殒命,当地人称夺命岭。” 言及此处,裴时南渐渐回过神来,他一拍桌案,诧然瞠目道:“嫂夫人的意思是,这两次惊马,不是意外之故,若我等按照原先计划和脚程行路,恰好会在今日上午经过夺命岭,从而摔下马匹,滚落山崖毙命?” 长乐点头,“我是有这个猜测。”略顿了顿,试探性询问裴时南,“或许,裴将军有什么仇家吗?” 裴时南在军营中待久了,性格越发耿直,他掰着指头数道:“我久在北地,要说仇敌也有,都在关外,怕还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倒是我爷爷在朝堂四十载,树下的仇敌不少,唔,没得是他老人家连累了我。” 长乐了然,往裴氏身上引,倒不是真怀疑是裴中书令的政敌所为,毕竟裴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逮谁下手不好,非挑千里之外出了名的硬骨头裴时南?不成算。她提这个话茬,更多是为了保护殷恪,毕竟现在殷恪昏迷,她又不好贸然暴露长公主身份,如何更好地“指挥”裴家军办事,需要迂回走好策略。 一句话都要转三个弯,长乐心中苦笑,她真是越来越像殷恪了。 果然,裴时南起身抱拳,满脸歉意道:“不管怎样,此事多半是冲着我裴氏而来,连累殷将军和嫂夫人身陷险境,也是我裴家军治军不严,嫂夫人放心,我立刻吩咐下去,严查彻查此案,誓要给嫂夫人一个交待。” 正常的内宅女子听到此话,会有什么反应?长乐早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她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面有戚色缓缓站起,垂头向裴时南深深纳了一福,“如此,便劳烦裴将军了。” 她未施粉黛,青丝也只斜斜绾个髻,用双股玉兰花纹银烧蓝步摇嵌发固定,一起一落间,几乎未带起步摇半分波澜。 裴时南抬头,不经意正好瞥见这一幕,他是世家子弟,虽不细甚了解贵女行止礼仪,可他知道,这般举止,饶是优秀如自己的堂妹裴姚,亦是做不到。他由衷从心中叹服,这殷将军传奇,娶到的夫人也厉害,柔柔怯怯,却又临危不乱;不拘俗礼,却又仪态端方,实则是一对璧人啊。 有魏横江和裴时南,一暗一明,分头行动,案子自然推进得更迅。裴时南快人快语,行动亦快。日头西沉之时,他已查出一些眉目。 “这么说,是近来喂马的草料,被人动了手脚?” “正是。此次所乘的马匹,皆是产自西域的良血高马,喂养于祁连山下最优良的天然马场山丹,喜食芨芨草。这芨芨草,秆叶坚韧,长而光滑,在早春幼嫩时,是极为普遍常见的牲畜饲料,用之本无错。” “可是嫂夫人你看,”裴时南拿出从马槽中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草料,呈放灯下比对,“这草料,黑灯瞎火之下,乍看就是芨芨草,可细看却颇有差异。芨芨草秆直立,坚硬,内具白髓,叶鞘无毛,可这数株草,叶鞘口具微毛,叶舌厚膜质,顶端具裂齿,这不是一般的芨芨草,这是醉马芨芨草!牲畜食之,往往狂躁不安体温升高,四肢僵硬,步态蹒跚,形同醉酒,轻则致疾、重则死亡。” 长乐默然,她想起了半刻钟前,魏横江予她的回复,“香囊并未被动什么手脚,玉兰花香本身也无毒,只是勘验毒性的军医在收捡银针时,好心提醒了一句,‘玉兰花香浓郁,大量吸入易致精神亢奋,脾虚体弱之人不宜久佩。’” 如此,从头到尾的逻辑便理得清晰连贯了。马匹被喂食了精密控制分量的醉马草,按照既定的测算,应在大队人马行至夺命岭时先后堕马,殒命山崖。若不是长乐“任性”,硬与殷恪同乘一骑,若不是香囊不慎掉落刺激了本就狂躁的枣红马,她和殷恪堕马,耽搁了所有人的行路时间,那么现在,他们已莫名成了岭下亡魂,神不知鬼不觉,权作意外。 呵,一番好筹划啊。 殷恪教她的,心绪不可置于脸上。长乐心中再不忿,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惶恐不安,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抚着心口,惴惴道:“所以,是谁做的?” “我们赶到时,马夫已把自己悬在房粱上了。”说到此处,裴时南就来气,他剑眉倒竖,双手捏紧圈椅的扶手,嗤笑道:“这幕后黑手,全当我裴北施是个傻子吗?一个替死鬼马夫就想遮掩过去?我们此行去遂安城,是秘行,对外只说去巡城,大家身上又无伤,不走夺命岭,即便真堕马,都是练家子,不会受多大影响,何以就把马夫吓得畏罪自裁了?要知道,我前阵子刚刚整顿军务,取消了自裁之徒的抚恤金,他家中一大家子全靠他养活,他贸贸然一死,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吗?” 惟一的解释,不过是幕后之人出手保他家人。 裴时南生平最恨被人愚弄,他一拳掼在桌案上,愤然道:“这事没完!裴某定要追查到底。”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绥安城之行这般不顺,待夫君醒了,妾身定要阻止,不许他去了。”长乐抹了抹眼泪,“似乎”在喃喃自语。 此言一出,倒提醒了裴时南。 他出言宽慰,“嫂夫人,绥安城恐怕得去一趟,且不说长公主尚在那边,对方下了这么大的心力,绝对不仅仅是戕害我们这么简单,想对付我,在哪里不能对付,耗时耗力作此局,恐怕最终目标,还在那绥安城。” 他敛神正色道:“恐怕绥安城里,有他们不想让我等发现的秘密。” 彼时裴时南来,长乐正同魏横江给殷恪换药,昨天魏横江就那般探手一摸,立时殷红一片,显见情况不好,后来军医细看,背脊处已然是血肉模糊,分不清新伤旧创。军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为了防止伤口继续溃烂,务必一天上一次伤药。 长乐心中一直牵挂着殷恪的伤口,魏横江是男人,下手没个轻重,没得弄疼殷恪。见该递给裴时南的话递得也差不多了,也就失却了继续敷衍的耐心,草草寻了个由头,送客闭门。 她小心捧着百户刚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7. 险棋 长乐不可置信地呆看着怀中的男人,垂手,狠狠拧了自己一下。完了完了,她还是养尊处优惯了,身骄肉贵,这才累了两天,竟活活生出了幻觉。 毕竟,昨日面色沉郁的老军医诊脉时说得话言犹在耳:“缇帅伤得不轻,眼下老夫虽用针疏通了大半的血滞,性命之忧暂时解了。但尚有部分淤血,禁锢了他的神识,迫他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没个三五日,是醒转不过来的。退一步说,即便是过了三五天能苏醒,怕需仰赖缇帅练武之人,底子好,且心性刚毅,意志力惊人。常人不躺个十天半月,决计醒不来。” 她第一次看殷恪这般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忧心如焚,暗定决心,十天也好,半月也罢,没关系,先前都是殷恪护着她,这次,就让她好好照顾好殷恪。 现在,仅仅过了两日,月亮尚未从满变为亏,殷恪已然悠悠醒转。 腿上传来的疼痛,让长乐意识到这不是梦,是真的,是真的,殷恪趟过鬼门关,含笑回来了。 叫她怎能不惊喜激动呢?她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住殷恪,深怕他有半点闪失,语气中带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喜不自胜和小心翼翼,“如晦哥哥,你醒啦,觉得怎么样,周身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唤人再给你瞧瞧。哦,对了,还有这汤水,好好吃药,可不许再洒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需要吃这些连药味都泛苦的汤药,全是因自己这个累赘拖累,念及此,长乐的脸色不由黯了黯。 殷恪在魏横江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靠在引枕上,眼睛轻轻一瞥,自己右手腕,丝帕显然被重新包扎过,这漂亮的双联结,缇营卫这群糙汉,可编不出来。 魏横江避之不迭地解释:“老大,老大,我可没碰你的手腕。” 长乐却不管这是不是殷恪的逆鳞,坚持道:“丝帕被肩胛骨流下的血浸湿了,不换掉怎么行?” 长乐不知的是,手腕旧伤确然为殷恪的逆鳞,旁人万万触碰不得,可“旁人”,从不包括长乐。 何况,现下有殷恪真正要计较的事儿。 殷恪垂眸,扫了眼长乐空落落的手腕,淡声道:“镯子怎么卸下了?” 啊,长乐应声看向自己的手腕,忽然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无事,不过是包扎时,嫌镯子碍事,便暂时取下了。” 殷恪却不领情,他让魏横江捧来玉镯,左手牵起长乐的左手,右手顺着手腕的弧线,将镯子轻轻推了回去。他用巧劲,没有弄伤长乐,玉石顺着皮肤的肌理滑落,回到了它原先该待的位置,轻微晃荡,泛着碧澄澄的莹光,反而比长乐摘下去时还容易三分。 “殿下,先皇后留给您护身辟邪的玉镯,要寸步不离地戴好,别为了个男人就摘下。” 殷恪的嘴啊,损起来,自己也不放过。 长乐果然被牵离了内疚情绪,小鸡啄米式点头听“教训”,点至一半,忽然生出了好奇。 “欸?你怎么知道这是阿娘留给我防身的?” 殷恪挑了挑眉,那眼神不言而喻——大承朝,有缇营卫不知道的事吗? 长乐却生出了新的担心,她好似护崽的母鸡,忧心忡忡叮嘱“不谙世事”、被老鹰“虎视眈眈”的小鸡,“如晦哥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话私下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其他场合千千万万不能说,特别是在宇文汲面前,他是面善而多疑的性子,缇营卫虽为他办事,到底树大招风,树敌众多,低调行事为宜,小心驶得万年船。” 缇营卫监察百官,可若是窥探秘密的眼睛,都迈过了高高的宫墙,龙座上那位恐怕也不乐意吧。 殷恪心中宽慰,长公主成长了,开始知道韬光养晦了。长乐都知道的道理,宦海沉浮这么多年的殷恪能不明白吗。但他自有他的考量。 不妨再多教长乐一招。他耐心解释:“缇帅同其他官员不同,臣越嚣张目无下尘,上面那位才越放心;同理,殿下是皇族中人,臣越‘监视’好公主,你那长兄才愈发不相信流言碎语。这也是一种防患未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如上的言论,初听荒谬震惊,细想之下却颇有几分道理。现在的情况是,她想到了一层,殷恪却已想到更深一层,走一步看十步,这是长乐远不能及的。 殷恪偏首看了看天色,日头已完全沉了下去,锅勺碰击的声音,一迭一迭,沿着巷子壁石杳杳传来,是最安稳的乡曲,已是晚膳时分。 他勾唇,状似无意提醒长乐,“殿下不饿吗,臣躺了许久,甚是饥肠辘辘了。” 旁侧的魏横江忍不住腹诽,好家伙,支使长公主给他端饭盛菜,缇帅学会恃宠生骄了。 “嗯嗯,你稍待啊,我这就把晚饭端来,今天让厨下熬了粳米粥,养胃滋补,最适宜如晦哥哥你现下来吃。本来还在苦恼今晚该怎么喂,现在不用担心了,如晦哥哥你定要多吃点,对了,我还吩咐做了猪肝汤,流了那么多血,一定要好好补补。” 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干起照顾人的事儿,居然也很得心应手,颇像回事。 她再不复裴时南面前的沉稳,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余下殷恪和魏横江两人。 殷恪目光紧随着长乐,瞧着她蹦蹦跳跳,一步三雀跃的跑远,脸上和煦似春风的笑容也随之被带远了。 还是如画眉目,还是挺鼻薄唇,但空气中像淬了冰,立时冷下来。 他轻轻搅弄着药盏里的汤匙,并不再俯身喝一口。 “说吧,怎么回事。” 魏横江趋步上前,拱拳回禀:“老大所料不错,正是军中有人推了裴将军帐下的马夫做替死鬼。” “裴时南查到这层了吗?” “马夫就自缢在裴将军面前,也是裴将军命人给他收的尸。眼下,裴将军气愤不已,深深对绥安城起了怀疑,笃定了非去不可的决心。” 殷恪斜倚引枕,悠悠舒了口气,“那就好。他裴家军治军不严,出了这个纰漏,耽误了迎返长公主的时间,自会加重他对长公主的愧疚,钱财易偿,人情难还,尤其对他这样出身大族的世家公子而言,最是煞性子。想来,对将来长公主收服他大有裨益。” 于无声处,动惊雷。一切按照既定的规划进行。殷恪是实打实的受了场重伤,堪堪从鬼门关前擦肩而过。但显然,他并未将自身的安危,半分放在心上。 “老大,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昨夜亥时。”就是长乐拉着他的手,哭哭啼啼让他快点醒来的时候。 魏横江知道他是想给长乐留更多发挥的余地,是以醒了,也生生硬躺了一日。 四下无旁人,魏横江不无后怕地关切问道:“老大,两天了,我到现在还是没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走这步险棋?若想揪出逃兵案的幕后黑手,随便摊派个人摔个马演场苦肉计就成了,您何必以身涉险,您是咱们缇营卫的主心骨,让您伤成这样,是缇营卫众兄弟无能。” 但殷恪惯来是个冷情冷性的人,魏横江说完自觉话语中力道不够,便顺势又添了一句。 “还有长公主,显是让您吓得不清,一直为您担忧,我们怎么劝都没用,长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您,一天一夜没敢阖眼。” “若只牵扯北地,倒还无妨,我们查了这么久,背后之人是谁还不清楚吗?不过趁手再送裴时南一个大礼罢了。” 殷恪闲闲移了移右手,轻指东面,不紧不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8. 吃醋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魏横江追问,他心中不解,殷恪为什么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携公主走一条布满荆棘之路,这从一开始,殷恪选择辅佐公主,他便百般不解。 仅仅是因为爱慕吗? 有些话,殷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也许是今天起了这个话头,也许是他在心底已经说过千百遍了吧,今天,他忽然很想透露一二。 “肯春受谢,白日昭只。愈是风雨如晦黯淡无光,愈舍不得璀璨光华,昭昭之日。” 《楚辞·大招》的开篇名句,不指望魏横江这个大老粗心领神会其中深意。 “从您一年前见公主开始的吗?”果然,不开窍如魏横江想象不出是怎样汹涌澎拜的情感,会让殷恪付出至斯。 他想起的是最后一次“挑衅”殷恪失败后,殷恪悠悠望着嵯峨宫殿的眼神,深远难测。还有殷恪安排缀玉作公主的贴身侍女一事,老大究竟从何时起就筹谋接近公主?显不是一时一地之功。 殷恪却不想再透露更多了,他往后靠了靠,眼风一扫,示意魏横江去开门,他听见公主的脚步近了。 同长乐一起回来的,还有裴时南。 殷恪的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裴时南端的热心肠,他长腿一迈,抢先长乐一步走入了卧房,无视魏横江端来的凳子,大咧咧往殷恪床榻旁斜靠,旁若无人,如入自家门庭一般坐下。 “殷兄,听闻你醒了,兄弟我晚饭都顾不上吃了,火速跑来看你,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你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我可是一日看三回,比那军医来得还勤呢。” 殷恪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回锦被中,魏横江嘴角抽搐,暗道不好,裴将军这般不见外地坐在老大床榻上,老大怕是洁癖要犯。 你看,可不是如此吗,“心情不豫”的殷恪淡淡瞥了眼风风火火的裴时南,并未搭理他的殷勤备至,反而,转头凝视着托盘站在门边的长乐,温言道:“外面风大,快进来,冻着不是顽的。”扭头,吩咐一侧魏横江道,“托盘重,接过来。” 一前一后两句话,前者暖如春阳,后者,未见刃光却不容拒绝。 这“冷漠”的反应,更像是作证了魏横江的预判。 魏横江低声应是,忙不迭上前迎回长乐,躬身“抢”过托盘,请公主坐下。 不明就里的裴时南还在那儿由衷感叹:“殷兄同嫂夫人,当真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啊。” 倒是长乐看到裴时南便想起了坠马案,悬心多日,总想知道新的进展。 她主动问道:“裴将军,今日你来,可有坠马案的新消息?” 裴时南一拍大腿,说得义愤填膺,“嫂夫人,我正是要过来同你说呢,还记得先前说的那马夫自悬粱上对吧?我当时就怀疑他是替死鬼,让人细细排查他近三月来接触人群及家人安置情况,果不其然,终归让我发现一丝可疑之处——自十一月起,马夫因母亲患重疾、妻子小产,手头捉襟见肘,频繁出入一家名为顺昌旗的当铺,折返的现银远高于市值,当铺不是开门做善事的,无事殷勤,必然有诈,我随即派人去暗中查这当铺的铺主是谁,嫂夫人你猜是谁?” 长乐略一思索,便迅速答道。“军中之人?” 裴时南本是顺口一问,未预备有人作答,没想到长乐真猜出来了,不由惊奇地称赞道,“嫂夫人当真是女中英豪,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是崔凤池的人。”殷恪却忽然发话,打断了裴时南对长乐的好奇。 裴时南果然被带跑了思路,这回,他又开始啧啧称赞殷恪了,“殷兄果然是什么都不瞒着嫂夫人。缇营卫也查到啦?那当铺的幕后之主,正是崔凤池的心腹,校尉崔冀乡。” 殷恪不以为意道:“裴家军和崔家军同驻北地,难免有擦碰。裴将军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裴时南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我已经一本给他参了上去,请陛下圣裁,他崔凤池敢行这些宵小之事,就不要怪我裴北施不给他留颜面了。” “不同你祖父商量商量?” 裴时南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什么好商量的,老爷子墨水吃多了,难免瞻前顾后,若告诉他,让他劝阻了,我是参还是不参呢。” 念及此,他起身,冲殷恪拱手道:“圣人面前,还望殷兄多替愚弟陈情几句,兄不知道,这些年来,我裴家军真是受够崔凤池这人的鸟气了。” 言罢,颇为抱歉地对殷恪道:“崔凤池同我不对付,这次坠马定然也是冲着我来的,不想连累殷兄受伤,实在是过意不去,此处简陋,又急着赶路,诸事不宜,日后定当好好向殷兄赔礼道歉,殷兄有什么差遣,派个人知会北施即可。” “哪里,哪里。”殷恪“贴心”地解释道,“殷某是因查案,来的北地,无意得罪崔将军,也是常事,殷某习惯了,缇营卫干的,不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吗。” 裴时南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手下说有事要报,急急请走了。殷恪大伤初醒,躺在床榻上,行动不便,长乐现下是“嫂夫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女主人,应有的待客之道不可废,她敛裙起身,正准备相送,却被一只手挡住了起势,殷恪状似无意,坦坦荡荡嘱咐魏横江道,“去送裴将军,顺便把邸报取来。” 而后,柔和叮嘱长乐,“让横江去,北地不比京中,冷。” 仿佛吹到了屋外凛冽西风,长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有不安:“这样不好罢。” 殷恪勾唇,“这样最好。” 室内只余他们二人,长乐为殷恪端来晚膳,正要喂他,被他抬手阻止了,“臣自己来。” 先时是同公主玩笑,真让公主干这端茶递水伺候人的事儿,他第一个不情愿。 他低头吹散鸡汤的縠纹,热气氤氲中,长乐恍惚听到一句,“殿下委屈了,臣不会再让人走在殿下前头。” 长乐愣神,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说方才裴时南抢先自己一步进屋的场景。 长乐不觉得有什么,裴时南并不知道她是谁啊,他看到殷恪苏醒,一时悬心落地,步子迈得大些,再自然不过,没料到,倒惹得殷恪耿耿于怀。 原来,被人维护是这种感觉啊,十五年来,长乐“受委屈”的机会不多,自然,相应更没啥机会体会,何为维护。 同殷恪相处久了,长乐摸到了一些窍门,她知道,此时,大方应下,顺毛捋是最合适,你若同殷恪谦虚,他能再噎你半箩筐的话。 “好啦好啦,我下次离裴时南远远的,让他没机会跑在我前头,好不好。”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不知哪处对了殷恪的脾胃,只见殷恪的面色逐渐云销雨霁,闲闲倚靠在引枕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这是殿下说的,殿下是君,君口诺言胜百金。臣记下就是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9. 冒名 滑天下之大稽! 她宇文苑好端端在这儿坐着,又上哪儿去拜见另一个宇文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双手覆在长乐的手上,温暖温柔,那是她安心的力量。 布菜毕,仆妇小心翼翼退下。 “殿下,”殷恪望向长乐,目有冬霜和悯色,“是臣的罪愆,先是负伤累得殿下宿夜未眠屈尊降贵地照顾臣下,而后耽搁了行程,让有心之人钻空,殿下的封号是先皇爱赠,岂容他们玷污?”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长乐,语意坚定,“殿下放心,臣先让横江探查探查。看看对方在玩什么把戏。他们惹了殿下伤心,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长乐却摇摇头,眼神澄澈,心中坦荡,“我只是诧异,倒没有伤心,长乐是以耶耶阿娘的女儿而开心,其封号和公主身份本身,并无什么好在意的。” 她所系心在另一重,“如晦哥哥,先时我觉得,绥安城中之人,只是不想让裴家军靠近,现在看来,怕是冲着我来的,大费周章在马身上作手脚,真正要杀的人,怕是我罢。” 大风大浪淌水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屠刀阴影下,没了胆怯,惟有冷静。 “那殿下想要作什么?” 长乐拾起银箸,一片片搛下鸽肉,略略从右侧的莲花纹细瓷碟上蘸取米醋,再搁在殷恪的盘中,颇为无辜道:“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武,不能当众揪下假公主的凤冠,文,不能僭越上奏陈情诉冤,绥安城是先姑祖的身故和长眠之地,想来想去,只能仰赖城阳昭公主英灵庇佑了。” 城阳昭公主,确实于绥安城有着极不寻常的意义。这一点,假公主有着切肤的体会。 夜已深,烛台高烧,她方誊抄完一遍《故城阳公主诔》,捏着酸痛的手腕,有苦难言。 一旁侍奉的侍婢已然在灯下打起了瞌睡,她看着心气不顺,起身推醒睡眼惺忪的小丫头:“边地的丫头真是粗笨,我……本殿下不说,就不知道给我铺床。睁眼瞧着我作什么,还不快去,发什么愣!” 侍婢忙不迭转身去内室铺设,她拂袖推门走了出去,绕过回廊,月台之上,大雪之中,已有一人撑伞等待。 她忙收起了不豫的神色,敛容快步上前禀告,“请女公子安,怎么不通知蓉娘一身,劳得女公子久等,可是贵公有什么吩咐示下。” 来者乌顺青丝及腰,一袭黑衣,乌纱遮面,纤纤擢素手,捏着伞骨,柔软却骨节分明。 她轻启樱唇,声音清冷,“《故城阳公主诔》抄完了?长公主书法造诣很高,你临摹时须当心。不可露怯。” 提及此,蓉娘苦不堪言,“那薛东庭目下无人,为人乖张,区区边城守备,竟然敢迫着当朝长公主抄书祈福,到底不给皇室脸面,蓉娘不解,您为何要让我应诺下来呢?” 黑衣女子哂笑,“你这公主未当两日,凤仪倒是摆起来了,对朝廷命官也敢说三道四。” 唬得蓉娘忙忙俯身认错:“蓉娘不敢,不敢。” 黑衣女子觑了蓉娘一眼,冷言接道:“你可知这薛东庭郡望为何?” 蓉娘自然不知。 “太原薛氏,据郡望便知,乃是宇文氏的肱骨心腹,祖上有从龙之功,这薛东庭的先祖薛稷安,缇营卫的祖师爷,一直跟随太宗皇帝和城阳昭公主征战天下,运筹帷幄,从无败绩,人称“小留侯”,功勋卓著,官拜凌烟阁也是指日可待。当然,权力官位世人追逐眷恋,于薛将军而言,却无甚重要。天下初定,他便自请为城阳昭公主守陵,远离朝堂,太宗皇帝苦苦挽留,才勉强答应做了这绥安城守备,子孙后代,代代世袭守备之职。你既名义上作了宇文女,三日后又是城阳昭公主忌日,薛守备让你亲手誊抄诔文,预备祭礼上焚燃,以尽后世哀思,你照做就是,不可节外生枝,坏了主君的大事。” 蓉娘点头表示知道了,黑衣女子复淡声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事——缇营卫的缇帅,已于今日到达城中。主君的意思是,你在明日,想方设法和他见上一面。” 听到“缇营卫”三个字,蓉娘不自觉地抖了一抖,承朝人,对缇营卫面前有种天然的恐惧,特别是她还要在缇帅面前,扯谎做戏当好她的假公主,叫她怎么不肝胆俱裂,心惊胆战。 但她亦不敢得罪面前之人,只垂首唯唯诺诺应好,“诺,见面说些什么呢?女公子可否告知些话语,我提前背诵下,我实是怕说错话,留下错处。” “无他,表明你作为长公主,留在绥安城的决心就可,越坚决越好。”蓉娘的惊慌局促她看在眼里,不禁皱眉寒声道:“蓉娘,当公主的机会,是多大的殊荣和际遇,你自己清楚。是你言之凿凿苦苦哀求可以胜任,主君方给了你。你万万要把握好,若是因为你行为举止不当,引得缇帅怀疑,暴露了自个儿,后果,你须得全盘承担。” 她瞥了眼蓉娘浑身上下,锦衣华服,环佩叮当,拧眉道:“把腰挺直了,长乐长公主,可没有你这畏首畏尾的模样。” 蓉娘忙称是:“先前女公子说得长乐公主的诸多细节,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了。定不敢忘的。还有一事,蓉娘不解。都说没有缇营卫不知道的事,缇帅他,不识长乐公主的样貌吗?” “是长公主。”蹙眉,又一次纠正她。“至于长公主的样貌,缇帅不认识。”黑衣女子睁眼说瞎话。 “是,是,是长公主,蓉娘记下了。” 第二日,蓉娘便深切体会到昨夜提醒非虚。 无他,只因殷恪一双凤眼着实锐利得可怕。 裴时南引殷恪来见,她寻了个由头,支走了裴时南,单独会见了殷恪。 三言两语,她就已然后脊生寒。本来,为着臣下面见公主的礼仪,她设好了锦屏,打算隔帘同殷恪闲语几句,便打发他走。 谁知殷恪不按常理出牌,径直绕过锦屏,长腿一迈跨入室内,笑言道:“设凭障,是阻外臣私窥凤颜的,臣是家臣,什么时候要行这些琐碎事了。” 言罢,只眼含笑意看着自己,既不行礼,更不称一声“长公主殿下”。 且这笑意,亦是冷的。 蓉娘心头惴惴,暗道,这玉面阎王的诨号,是半点不错,那生人勿近的冷冽之气,比这隆冬厚雪,亦更肃杀三分。 阎王,是真阎王。不过,玉面,也是真玉面。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比画上画得还要好看,望着就心生欢喜。 或许是他通身贵公子风韵让她忘记了缇帅的狠辣,或许是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0. 故人 “尚主?”殷恪眼波流转,唇角勾起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像是听到了一出极为有趣的笑话,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蓉娘却觉得大有希望,继续敲边鼓,“终身大事,殷将军不必立下回复本殿,本殿愿意耐心等待将军的回答,这也是本殿的诚意。” 眼下,殷恪若断然拒绝,隶属公主的自尊反而不容她再说什么了,还是不否认的好,她相信她开出的砝码足够诱惑人心。 殷恪并未瞧她,低头抚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悠悠道:“您有所不知,殷某同裴将军一路而来,路上,裴将军已然多次表达过非长乐公主不娶的意愿了。裴将军素有清誉,是大族里一等一的芝兰玉树。其人品贵重,殷某十分钦佩。” 这是不愿意夺人所好了? 蓉娘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裴时南?其实单看裴时南,确然是个青年俊杰,也是她之前的身份做梦亦不敢企及的。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过殷恪的人,眼中心中又怎么会装得下旁人呢? 殷恪状似惊奇,“咦,看来裴将军未和您提起?是殷某唐突了,本来嘛,钦慕之情还是本人当面说出来比较好,想是裴将军年轻面薄,见到您,反而踌躇不敢言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殷某是男人,能理解。相信您也不会怪罪的。” 殷恪越说越当真了,蓉娘心中又羞又急,到底不甘心,又不敢显得过于主动,忙忙出言打断殷恪的话。 “天色不早了,殷将军旅途劳顿,还未有好好休息吧,不耽误殷将军休憩了,明晚,我来设宴做东,为殷将军接风洗尘。” 生怕殷恪会拒绝,还连带搬出崔凤池。“崔将军亦说要有要事同殷将军相商,还望将军万莫推辞。” 殷恪从府衙出来时,已是晌午时分,早有府丁侯在门外为他撑伞挡雪,一路护送行至久侯在外的马车旁。 他道了声“有劳”,紧了紧玄色大氅,转头轻问马夫,“绥安城中,可有什么有名气的点心铺子?殷某初来乍到,想尝尝鲜。” 口腹之欲,向来为士大夫所不齿,说起吃食,多半遮遮掩掩,还要冠以一个佐料清谈的雅名,殷恪却没有,一个大男人,采买点心来,坦坦荡荡,毫无避忌。 “有的有的,城中老东头碧甍巷的钱氏糕点铺的红樱糕最是有名,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排队买哩。” “那劳驾去往碧甍巷。” “得嘞,将军您坐好。”马夫扬鞭,马车稳稳行向碧甍巷。 钱氏糕点铺每日巳正开张,此时铺前人头攒动,生意红火得不行。 魏横江哪能让自己老大去站桩排队,自告奋勇揽了人挤人的活计。殷恪乐得放手,施施然转身,款步去隔壁茶楼,随意点了壶雀舌茶。 三沸方毕,未及酌茶,身后,一声恭谨的女声自身后传来:“请少君安。” 殷恪不曾回头,轻执茶壶,悠然注下茶汤,淡声道:“安不安不知,你确是愈发不懂规矩了。” 拱手抱拳问安的正是前夜联系蓉娘的黑衣女子,闻言,她头颅垂得愈发低,更加谦恭道:“属下,请殷将军安。” “言重了,你我皆知,你从来不是我的属下。” “属下是主君的臣下,自然就是少君……自然就是殷将军的下属。前一程,听闻将军坠马,主君心急如焚,坐卧不宁,恨不得立至将军处,亲慰伤情。属下此次前来,正是奉主君之命,前来看看殷将军过得是否安康,以免他老人家挂心。” 殷恪淡淡冷笑,“不止如此罢,那假公主,又是怎么一回事?” 黑衣女子也不否认,肃声道:“主君说,他愿意给长乐公主一个体面脱离皇室的方式。” 殷恪蹙眉,“体面?你们觉得这样鸠占鹊巢,偷换天日的方式,是体面?要不要我代公主殿下谢谢你们的恩典?” 黑衣女子惶惶然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望将军恕罪,是属下传递讯息有误,这方式虽然不地道,但主君的初衷确然是为将军和长公主殿下着想的。长乐长公主如今失父丧母,上无嫡亲兄长遮风挡雨,下无贴心子侄承欢膝下,空有一个公主名头,实则是个孤家寡人。将军心仪长乐长公主多年,其深情,主君看在眼里,亦为之动容。眼下长公主越来越信任和仰赖将军,诸般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主君同样为将军欣喜。此回,主君此举,并非是想拆散将军和长公主,恰恰相反,主君正是想为将军推一助力,给长公主一个名正言顺离开宫廷桎梏的机会,有了这个甘做笼中鸟的假公主顶名,长公主可以自由过她想过的人生,不再受皇族身份的牵绊了。这无疑大大消弭了横亘在将军和长公主之间的身份阻碍,将军也可以水到渠成地迎娶心仪之人了。” “心仪之人?”殷恪冷冷看着她,“我同你们这般说过?” 女子声如蚊蚋,“没有。” 殷恪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何谓名正言顺离开?这是殿下亲口同你说的,还是你们一厢情愿的臆测?离开后作甚?嫁给我,做我殷某人的妻子?你们就这般确定了殿下必然欣悦于我?” “将军人中龙凤,又待殿下这般好,殿下怎么可能不欣悦将军?” 殷恪呡了口茶罢,冷冷瞥了眼女子,“你就是这般看待殿下的?”不欲在这个当下无法佐证的问题上,同外人多作纠缠,他道:“退一步说,且不说我待殿下心意为何,即便殿下欣悦我,愿意做我殷某人的妻,你们主君能开出什么样的位置给她,是大祁的皇太子妃,还是至高不过一个东宫良娣?” 女子谨慎道:“主君的意思是,如若长公主能够诞育皇长孙,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可以考虑的。” 这实在是祁朝国主隋衷业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然而,这在祁朝天子看来的莫大的诚意,打动不了殷恪。 他神色虽未变,语中却沾染了如霜寒意,“换作是你,放着金尊玉贵的一国长公主不当,愿意去当一个小小的太子良娣?放着逶迤如云华盖不要,万间宫阙不住,去国离乡,屈居小小东宫后院,去过仰人鼻息,以色侍人的日子?” 黑衣女子不解,她虽惯来惧怕殷恪的威仪,但还是努力壮着胆子为自家主君辩解:“将军怕是曲解主君的好意了,且不论,嫁与将军您是整个大祁朝多少侯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好事,就单论您人品和对长公主的爱,就不可能让殿下受到半分委屈。无论是在承朝做公主,还是在祁朝做后妃,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泼天的富贵和福气,旁人想都想不来,怎会不愿?再者说,皇女不比皇子,殿下不能在太极宫中待一辈子,终究是要出嫁的。既然终归要嫁人,嫁给您不好吗?” “不好——” 惊愕抬头的是黑衣女子,这个答案让她始料未及。 “我从不想殿下应该如何如何,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不应该由任何人指指点点,我也不行。殿下想要天山上的雪莲,我便去给她摘天山上的雪莲;殿下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便去给她捧天上的星星。而不是,她想要雪莲,我千辛万苦为她捧来更稀罕难寻的星星,那样的爱,感动的是我自己,是芸芸看客,而不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1. 置气 殷恪回来时,长乐正在书斋抄录书籍,他走路悄无声息,还是一沓一沓泛来的冷香引得长乐从灯下抬头。 抬眼,看见的就是疏远旷达的眉,温柔有致的眼。 她指了指整整齐齐垒好的点心,明知故问“给我的?” 殷恪挑眉,无情揭穿,“难道是臣爱吃?” 长乐努努嘴,这个人啊,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啊,好在她心胸宽广,从不同他计较。盥手毕,她随意盘腿坐在榻上,伸手拈起一枚红樱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餍足地眯了眯眼睛。 入口香甜,丝滑爽口,是好吃的。 殷恪随手拿过长乐方才抄录书籍,是本医书,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停留的那页尚有她葇荑抚过的余温,垂眸细看,是《服饵篇》。“凡服药,皆断生冷酢滑,猪犬鸡鱼,油面蒜及果实等。其大补丸散,切忌陈臭宿滞之物,有空青忌食生血物。天门冬忌鲤鱼……” 心下微动,不禁问道:“殿下改研究医典了?” 长乐摇头,口道“不是”,眼神坦率而真挚,“今日,我偷瞧了瞧被虏至此的医官,在丹厥人的手下,受了不小的罪过,一名医女,至今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医官说,这名医女,惟一留下的就是这本摩挲旧了的《千金方》,你看此页,还有她写下的小字,应该是细细读之的心爱之书,禁中的物什不准带出宫,我想着,我将这一书,有关她的摘录细细临摹下来,将来回京,寻机,把临摹本交予她的家人也好,总归是个念想。” 殷恪循声凝神看来,果然一撇一捺,用炭笔写下了一行小字,“食物相克诸多,须细细学,李蓉娘辛丑年冬十二夜读。” 他叹口气,能说什么了,长乐总归又把这桩“人命”系在了自己的罪责上。 他只能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嗯,殿下摹仿笔迹当一流。下回来教教我营中那群不成器的子弟们罢,定是叫他们开眼。” “哪里,”长乐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我这雕虫小技哪能去缇营卫班门弄斧。倒是我抄书速度还可以,想是小时候随阿娘抄佛经抄多了。这裴将军带来的绥安城的墨不好,写起来凝滞不畅。若是有京中的蝉墨,我大半已经抄完了。如晦哥哥可有邸报需要抄录?” 殷恪面上神色未变,心中起澜,裴时南又来? 他往长乐方向推了推白瓷牒,“食不言,殿下接着吃罢。” 长乐忽想起了殷恪今天出门的正事,柔声关切道:“那位公主,没有为难你吧。” “所以臣建议殿下接着吃,怕是现在说了,殿下胃口要不好了。”语气不甚好。 长乐不在意这个,她秀目圆睁,出言在意的却是,“她真为难你了?” “哪能啊,”敲门进来送茶的魏横江心直口快,“那假公主看上了我们老大,口口声声说要嫁给老大。”语调促狭,不乏幸灾乐祸。 没错,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殷勤备至,呵护如珠,多半是喜欢罢,你说是对公主的敬重?扯犊子呢!怎么不见他对襄城长公主这般敬重呢? 眼见老大将心“期期艾艾”捧出来,这位正主儿还浑然不知,甩手站干岸。忒惨了。 攻心为上,他是个贴心的下属,心甘情愿为缇帅分忧。做这个捅破窗户纸之人,就看长公主作何反应。 然而,长乐的反应,是让他失望的,她只是垂眸,缓缓放下红樱糕,并不看殷恪和魏横江一眼,低声道:“如晦哥哥,我吃饱回去休息了。” 完了,这就完了?殷恪面上无虞,也不出言挽留,只柔声道:“新来的侍女臣预先调查过,家世清白,殿下放心就寝,她们会小心伺候的。” 起身护送长公主离开书房,经过魏横江身侧时,冷冷瞥了他一眼。 魏横江立时浑身抖得筛糠,双股栗栗起来,长公主晚上能不能安寝不知道,他,估计今晚是别想睡了。 趁着殷恪送长乐回房,魏横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得赶紧筹谋怎么负荆请罪,保住小命。要知道,殷恪诶,这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 或许真的天无绝人之路,子夜时分,几声闷雷隐隐从天边传来,白光闪闪,云层摩擦,预示后面惊雷的到来。 魏横江一个咕噜从榻上跃起,心道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 他兜衣起身,快步奔到长乐和殷恪歇息的跨院。 扣指笃笃敲门。 睡眼迷蒙的侍女撑着灯台开门,一脸迷茫“佥事,这么晚了,什么事?” 魏横江压着嗓子催促:“东屋被雷劈着,走了水,你们有几个算几个,快过来帮忙!” 责任心颇强的侍女欲回屋喊醒长乐,被恨铁不成钢的魏横江拦住。 “喊夫人作什么?火烧不到这儿,惊扰了夫人好梦,小心缇帅严罚!” 殷恪是最好的恫吓利器,众侍女再不敢作声,乖乖穿衣起身跟魏横江走了。 走时还轻轻关上门,不敢惊扰长乐分毫。 原先还有喁喁私语的小跨院,立时幽静如古井,只剩紧挨着的两间厢房,休憩的两位贵人。 魏横江有模有样地带着侍女从月洞门鱼贯而出,转身前,心满意足瞅了眼冷清的小院。 这是一个关于殷恪的秘密。也是他积年累月慢慢品咂出来的。 每到雨夜惊雷时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殷恪,会有忧色浮上眼中。 他这般冷静自持,这绝对是极大的反馈了。 你说这是他的软处?怕也不是。 几次离京出任务,遇上雷暴天,殷恪却半分异兆也无。 他只在上京城,会如此。 而一个月前,他无意得知,长乐公主,惊惧雷声。 不管是不是巧合,试一试无妨。 毕竟,他是真的不想被罚去守塔阿,魏横江心中哀嚎。 魏横江天象观察得极准,半盏茶后,接连两道惊雷划破夜空,仿佛瓷釉炸裂耳畔。 很快,一个素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连连拍门:“如晦哥哥!如晦哥哥!” 长乐心中怕极了,她被噩梦缠身,又被骤雷惊醒,睁眼环顾,四下空无一人,而这又是一个人烟稀少的边陲小镇。不可谓不惊心怖魂。 没有人应她。 冷风飕飕自身后穿过,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滴水成冰的季节,她趿着并不防风的丝履,奔来匆忙,没有披罩衣,被窝暖出来的热气,迅速四散,宛坠冰窟。 但她更不敢回去,寂寂无人,黑黢黢的院子,仿佛有鬼暗中窥探。 她尝试轻推了推,门没锁。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心一横,与其回到那凄冷可怖的黑屋子,还不若来殷恪这儿挨骂呢。 几日的假扮夫妻,同处一室,壮了壮她稀薄的胆量。“如晦哥哥,如晦哥哥,你休息了吗?我来……” 下一瞬,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咳咳,咳咳,放手……”长乐脸涨得通红,胸腔内的空气消耗殆尽。全因她脖颈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在哭泣时轻拍她的肩头; 那只手,一把拉起跌在碧城山草堆里疲于逃命的自己; 那只手,更是在雪夜荒凉的山洞里,温暖相握,告诉她,不要害怕。 而现在,这只修长而美丽的右手,狠狠扼在了自己的喉咙,冷血无情,欲要将她拧断。 长乐没有掌灯,已适应黑暗。瞠眼看着殷恪,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眸中有戾气翻涌。 长乐禁不住打起寒颤,骇意后知后觉从四肢涌上心头,是了是了,殷恪一直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纵容,纵容到她忘记了,他是京中人人畏惧的铁血凶神,初见时,轻轻松松,斫断了衡川长公主独子的手腕。 是人皆有不愿触碰的逆鳞,不愿别人踏足的禁地。何况,他是殷恪? 她眼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2. 设宴 她的声音都抖起来,骇得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你……你别过来!” 然而,双脚已然被扣住,殷恪一个侧身,坐在床沿。 “啊——”她止不住惊惶出声,下一瞬,却见他将她的脚,揣在了自己的怀中。 “冷吗?脚冰凉。”他问她。 长乐只着中衣,披头散发,脚还偎在他怀中,实在有些不雅观。 她讪讪地,欲抽回脚,强作镇定指挥道:“你去把我鞋捡回来。” 他单手微微使力,便让她双脚动弹不得。 “不好。”殷恪拒绝。 “那你去给我烘一个汤婆子。”她又提议。 “不好。”他还是拒绝。 长乐狐疑,今夜的殷恪,着实有些奇怪。似乎分外不爱动弹。 长乐凝视打量他,殷恪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他忽然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奇怪?此刻,是不是正盯着臣看?” 这是什么意思? 长乐诧异极了,他看不见吗? “是,臣看不见。”他坦然承认。 她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还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殷恪,一个纵身向前,紧紧攥住殷恪的衣袖。“怎么回事?” 殷恪苦笑,浑不在意耸耸肩,“臣也不知道啊。” 她不满嗔责,“你不要这般事不关己的样子,到底什么缘故,可细细探查了?是因为这几天大雪,患了雪盲症吗?” 却见他笃定摇摇头,“老毛病。一年发作个一两次,臣已然习惯了。” 长乐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伸手扼住她,他的道歉,不是托词,他是真的怕来人是刺客! 心头有丝丝密密的绵痛,东拉西扯裹缠她的心。 她问:“这样多久了?” 他垂下眼睫,“左不过三四年的光景。发作起来倒也规律,过上三个时辰,就能复明了。” 她又问:“可看过郎中。” 殷恪轻笑,似嘲弄自个儿:“臣这差事干得特殊,哪里敢让旁人知道这弊病,一不当心泄露给仇家,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为什么告诉我?如晦哥哥不怕我泄露出去?” 殷恪状似苦恼,认命道:“那又能怎么办呢?臣和殿下拴在一处儿,荣辱与共,自当开诚布公。要是哪天殿下厌弃臣,不经意抖搂出去,也是臣的命数,与殿下无尤。” 厌弃?殷恪又不正经了,堂堂一朝权臣,话偏说得小情小意,酸溜溜的,简直像个受气又矫情的夫郎。 可长乐没心思同他玩笑。 长久的静默,殷恪忽地有一丝心慌。 “殿下?你困倦了吗?” 没有应答。 “宿在这儿简陋,臣抱您回寝房?” 还是没有应答,一双玉足无声息从他怀里褪出。 他了然,垂下眼睫,淡淡道:“殿下会怪臣隐瞒病疾,臣早该想到。” 下一瞬,怀中又被盈满,是长公主的“投怀送抱”。 还有扑簌簌的眼泪。 殷恪真是慌了,他摸索着从怀里牵出干净的帕子,估摸着方位给长乐擦眼泪,垂首询道:“这是怎么了?臣哪句话惹殿下不快了?殿下得告诉臣,臣才好改。” “不是,窗外有人。”长乐悄声道。 殷恪不动声色单手搂紧从长乐,悄无声息从枕下抽出匕首。 “什么位置?” “左数第三隔窗户。” 一道白刃飞矢刺破夜色,直中目标。扑落坠地闷声传来。 他勾唇,却是一副了然形貌,“殿下何故骗我?窗格之外,真的是人吗?” “但有人想害你是真,我看那响尾蛇,已然破窗钻出了蛇头。吐着血红的蛇信子,绿幽幽地看着我们。” “可殿下为何唬我是人。”他还是维持方才的姿势,并不放松,幽幽问。 “我是……” “殿下是想身体力行地告诉臣,被人好意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对不对?” “对不起,是我怕蛇,连这个字,都不敢提……” 肩头一沉,是殷恪靠了上去。他低垂头,倚搭在长乐的肩上,黑暗里辨不清神色。 “不要解释,臣都明白。” 声音是温和的,没有生气。 “殿下,答应臣一件事好吗?”殷恪的声音,甚至有点“柔弱”。 长乐正色道:“你说。” 今夜见识了殷恪不为人道,需要仰赖他人的另一面,长乐心中泛起的是愈来愈厚的生疼,随之涌出想保护殷恪的冲动,别说是一件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别掉眼泪,特别是,别为我哭。” 长乐的雕虫小技瞒不过殷恪,她哪里是被隐在暗处的“杀手”吓出了眼泪,她明明是在同情他。 可他不要她的同情。 征途尚远,公主阿,还远未到泄下气来有闲情逸致哭鼻子的时候。 长乐心中却轰然一声,原来,梦预里,殷恪说的这句话,出处于今夜。 心海五味陈杂,面上还要装作无虞。 “啊,我没有,你不要误会我。”长乐苍白地解释。 他没有让她继续辩解,雪后无痕转移了话题。“新换了寝房,殿下睡得如何,没有做噩梦吧。” 长乐忽然心头一悸,莫名感知,今夜是个契机,是撬动神秘梦预里,殷恪坟前垂泪隐秘的契机。 她决意说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我梦到城阳昭公主了。梦里,她和我说,此地不宜久留,当速速离去……后来,我又梦见自己被困在古墓里,我无法动弹,剩右手边尚一个寸来宽的缝隙,我拼命扒开土块,想挣扎一条活路,这时,从外面伸出一只手来,没有迟疑,狠狠推我进去,再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在完全堕入黑暗前,我看见了一滴眼泪。” 是的,她是为探殷恪坟前垂泪真相来的北地。却在今夜,发现坟里躺的是她自己! 她不是在梦预里安然无恙成了女帝吗?为何又会孤零零地躺在边地的古坟里? 而她在告诉殷恪的版本里,加了那一滴让她耿耿于怀的泪。 她想诈殷恪,想看看能不能从尚且失明的殷恪眸中,窥见一丝平日难觉的情绪,一丝他在梦预里垂泪的真相。 急迫探求殷恪动因如长乐,甚至都忘了,她的梦,从不作假,她自己,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有丧命北地的风险。 长乐遗忘的细节,殷恪却不会忽视。 “殿下,您是说您有血光之灾?” 啊?重点误!血不血光的,容后再议,殷美人啊殷美人,你先回答落泪的真相啊!长乐在心中哀嚎,深恨自己一时嘴快,透露过多。 “啊,也许吧,梦里的事,谁能知晓呢?”长乐急急补救,犹不死心,绕回原本的问题:“如晦哥哥,你说,这滴泪,是属于谁的?” “反正不会是臣的。”殷恪一句话,完全浇灭了长乐的希望。 啊?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噎得长乐一整个无语凝噎,这确然符合殷恪冷面阎王的形象,可让长乐怎么问下去? 然后,话题的走势完全被殷恪牵走了。 “这不行,殿下已然在臣面前被行刺两次了,再有血光之灾,臣只能给殿下陪葬了。为臣的性命着想,请殿下务必同臣寸步不离。明日有个洗尘宴,本想让殿下休息,现下看来不稳妥,劳烦殿下明日拨冗走一趟吧。” 啊,长乐心生却意,她不想见那假公主啊。 殷恪却不容她退缩。 “还有,你想不想救裴时南。”他不着痕迹地加了一码,关键之时,还是不得不搬出这位裴大公子。好在裴将军为人爽朗,家世贵重,在公主这儿亦有两分薄面,倒是好使。 “殿下知道的,崔将军同裴将军有嫌隙,此前路上的集体坠马一事,崔将军的嫌疑极大,双方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裴将军呢,门楣好,年纪轻,家中有做中书令的祖父,难免在上疏的奏折里,言语疏狂不羁些。奏折送到您那位皇兄手里,无人会知道将引发怎样的后果,这崔凤池,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主儿,他一贯笃信先下手为强,而反击之日,就择在了洗尘宴。” 言及此,他忽然向她淡问道:“殿下知道,这假冒女子,是如何做成事的吗?” 不待长乐回答,他便率先说出了答案:“正是这崔凤池。他口口声称,自己昔年在上京拜见过长公主,断不会认错,不待上报朝廷回复,便肯定了这假冒之人的公主身份。” “啊,我从未见过他啊。” “见未见过,不重要的。他未见过您,却扬言见过,是谓欺君。他见过您,却仍然妄言惑众,向那假公主俯首称臣马首是瞻,是谓怀有异心意图颠覆,更是死罪。” “他借着我的的名头,是要做什么?” “诛杀裴时南。” 得,一夜折腾,长乐明日的行程已然定下,都架到这个位置了,她不去也得去。 一夜折腾的,还不止长乐。 雷声渐止,扑落落的飞雪倒下得愈发厚,一个人影从后门闪过,望着伏地而亡的毒蛇,脸上吓褪血色。 他情知自己今日多事,撤掉了禁卫,诓骗诱来公主,险些让屋中的两位贵主儿,中了刺客的暗伏。连忙单膝跪下,欲俯身认罚。 “嘘——”上首示意他噤声。 屋内是厚重而温暖的安息香。 半盏茶后,安息香的浓香足以让女孩家陷入沉沉的梦中。 魏横江方敢小声请罪。 “属下有错,请殷帅责罚。” “错在何处?”殷恪悠悠问。 “错在多事,自作主张为老大和公主牵红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3. 墨梅 月上柳梢,暗香浮动。群芳轩内晚宴正酣,宾客不多,却个个贵重。 李蓉娘盛装而来,一袭秋香色宫装面南而坐,下首左侧是殷恪和长乐,右侧,则是素来不对付的裴时南和崔凤池。 折柳曲罢,水袖翩然的舞姬敛袖躬身却步退下。一盅红梅递到了李蓉娘的面前。 她诧异望向下方,那承办洗尘宴的崔凤池,俨然成了东道主。执杯起身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乃绥安城的风俗——墨梅签。” 墨梅签,是绥安城一个极风雅的行酒令,冬夜严寒,最是适宜围炉夜话,把酒言欢。此时正值梅花盛放之期,时人便想出了个墨梅签的玩法,执壶,将水润研磨好的墨汁浇灌在灼灼红梅之上,待墨汁淋尽,几片梅花瓣染墨,便行墨梅签第几号令。 兰草小心翼翼地接过红梅,高举过首,恭恭敬敬在李蓉娘面前跪下,脆生生道:“请长公主殿下先开一局。” 这是让李蓉娘做这个首签之人了。是待客之道,更是长公主该有的待遇。李蓉娘自不推辞,笑盈盈地放下筷箸,转身接过桂嬷嬷奉上青玉色的细瓷壶,轻捏壶耳,就着势儿,不紧不慢浇下墨汁,玄黑色的墨汁顺着梅花枝蜿蜒流淌,霎时侵染片片红花。 众人只待盯着梅花,看一会染现几多墨梅。却未察,无人注视时,李蓉娘和桂嬷嬷,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墨梅定签”不过是个由头,让抽签真像是那么回事。其实,不管花瓣数字几许,签文的内容已然注定。 混合着浓烈的梅花香气,殿中墨香四溢,“好香——”李蓉娘不由称赞。 崔凤池脸现得意之色,见缝插针地卖好,“知晓是殿下设宴,殷将军又是惯来在中枢执笔辅佐圣人的,是以,今日墨梅签所用文墨,微臣特意备下的是供奉禁中的御蝉墨。” “殷某未记错的话,这绥安城,还是蝉墨的最初产地吧。” 见殷恪愿意搭理他,崔凤池更是喜上眉梢,忙谨声道:“正是呢,正是呢。想当年,还是城阳昭公主发现蝉墨入纸顺滑,行文如游龙穿云,向高祖皇帝进献,才有了这蝉墨的名扬天下呢。”说着,端起酒杯,躬身向殷恪敬道:“将军真是心细如发,下官敬佩,敬将军一杯。” 殷恪只微微颔首,端起自己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并未再多置一词。 这边厢,墨汁滴尽,数字已然点算出,不多不少,十七瓣。 桂嬷嬷装模作样地来到签筒处,细细拨弄查看,趁众人不逮,迅速换出久握在掌心的签纸,展开,煞有介事地念道:“墨梅十七签,签文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签注为——柳暗花明,恰有峰回路转。亦如诗文行险,常有奇谲好句。抽签者和左手下方联诗一首,未作成诗者,连罚酒三杯。” 抽签者自然是李蓉娘,下方左者为尊,便是今天的主角,殷恪。 想是第一局,毫无难度。李蓉娘望着殷恪,含羞带笑,好词佳句,辗转便上心头。 她低吟出声道:“一树垂柳待,杳杳盼春来。” 崔凤池道:“隆冬时节,已望来年春时好景,殿下长于深宫,胸中却怀田园志趣。实属难得。此两句,素朴自然,返璞归真,从平起句,正是给后者,留下无穷作诗余地,殿下首调起得极好,正是会做诗的做法呢。” 惹得李蓉娘霞飞粉颊,含羞带怯:“不过是想到稼穑艰难,希望春日早至罢。” 一旁的长乐听着有趣。这位假公主看来通些文墨,不算目不识丁,但也仅停留在略通。诗是可以做,但比浑如大白话的打油诗好不到哪里去,此时,能得崔凤池将军一句素朴自然,返璞归真的评价,诚然可见崔凤池会夸。 会夸的崔凤池转身,目光殷切地看向殷恪,“殷将军,您这后两句可有拾得,下官洗耳请将军赐教啊。想将军出入宣室,此等游戏,两阕佳句,于您甚是唾手可……” “得”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殷恪已闲闲打断了他的话,他淡声道:“臣是粗人,不会这些,不必一试。” 短短十二个字,立场、情绪、态度,坦坦荡荡全说完,了,整个群芳轩霎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长乐心中摇头、崔凤池暗自头大、上首的李蓉娘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连一旁侍奉的桂嬷嬷都不禁皱眉深觉不对。 怎么回事?这位殷郎君直接拒绝了和公主的联诗?说得还是这般直白和斩钉截铁?其实长公主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盼春来,不就是盼望着自己的春天到来嘛?她不相信混成朝中正二品大员的殷恪听不懂。即便真不擅文墨,随便糊弄两句,还怕在场没人捧着叫好吗?何至于此?现下,被臣子这般嫌弃,这位长公主的面子,哪里挂得住哦! 桂嬷嬷不禁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殷恪和坐他身边的殷夫人。看来,这位殷将军,甚爱妻,对其他的莺莺燕燕,颇有郎心似铁的味道。长公主求嫁的想法,实施起来,如今看来不甚容易呢。 宴中诸人皆缄默不语,李蓉娘是没脸再说什么,长乐是不好说什么,裴时南,跟崔不对付,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还是崔凤池最先恍过神来,呵呵讪笑解释道:“将军真真好酒量,好气量,那下臣恭敬不如从命,”他朝后场的仆婢挥手,中气十足道:“上酒。” 混了三十年内宅的桂嬷嬷不欲上前再触霉头,她往后一缩,伸手顺势推了一把身旁的兰草,一股脑儿把酒壶塞进她怀中,青着脸色努努嘴:“老妇腿脚不便,姑娘下去倒酒罢。” 兰草战战兢兢上前蹲下倒酒,一杯满,殷恪抬酒杯一饮而就。 兰草正准备倒满第二杯的时候,殷恪伸手拦住,他淡然道:“换海碗来。” 海碗一杯简直是五盏酒杯的量,兰草疑心自己听错,惴惴不安地抬头望着殷恪,却见他肯定颔首。 “爽快,爽快,殷将军真名士,自风流,崔某也觉得这小杯小杯实在喝得不痛快,倒不若满满斟上一碗,来得快意畅达。将军实在会喝!来人啊,换海碗上来。” 海碗很快端上来,兰草依言续满酒,殷恪淡然端起,仰首,仍是一饮而就。 饶是李蓉娘先时有不豫之色,现下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她眼神示意崔凤池,意思稍安勿躁。 待第三碗下肚,晚宴原先低沉的气氛复重新热烈起来,崔凤池带头拱手,直言伟丈夫。裴时南,更是高擎酒杯,称赞连连,高声邀约寻个时间好好同殷恪喝几盅。 只有长乐忧心忡忡,趁人不察,忍不住悄悄附耳在侧:“如晦哥哥,你身上有伤,少喝一点,当心身体。” 偏对桌的裴时南还起哄道:“哎呀,嫂夫人莫拘狠了啊,咱们殷兄样样骁勇,就是喝酒,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喝几杯淡酒,简单如喝水一般,回头半刻便消酒了。” 殷恪回了长乐一个安抚且了然的眼神,轻声道:“没事,放心。”转身朗声怼裴时南道:“你倒劝得欢,殷某今日没带人来,到时殷某醉得走不动道了,还要劳烦裴将军借支个力,烦神把殷某送回去。” “好说,好说,做兄弟的,不就该在这时候两肋插刀,当仁不让吗,来来来,我敬殷兄一杯。”裴时南笑得畅快,言罢,也要来海碗,满满一碗,一口干下。 见场子热闹起来,李蓉娘眼风一瞥桂嬷嬷,示意她该继续的继续。 桂嬷嬷得令,扬声道:“裴将军莫急着饮,这墨梅签刚行了一局,且还有着呢。” 裴时南搁下端在手里的酒碗,笑道:“那姑姑继续说罢。” 桂嬷嬷却道:“不急不急,后厨新制好了鱼汤锅子,鱼肉滋补,正宜冬日进食,众位贵人,何不边品赏咱们边地大厨的手艺,边喝酒行令呢。” 言毕,扬手拍掌,早有侯在帘外的仆人鱼贯而入,躬身端着沸着热气的鱼汤锅子于各人案前,一时间,鱼肉温香四处飘逸,闻之令人味蕾大动。 高规格的接风洗尘宴,食材都精致新鲜,菜品顺序亦甚为讲究,前几道不过是花样好看的冷盘点心,这一道,方是晚宴上的第一道正菜。 众人纷纷举筷尝鲜,是鲤鱼汤,牛乳色的汤汁,漂浮着几粒状似樱桃的红色浆果,白汤浮红,甚是好看。 长乐是女眷,服侍更应精心些,见端菜的男仆粗笨,一旁侍酒的兰草上前帮助摆盘、涮菜。 馥郁芬芳的红梅香袭来,看着小丫鬟蹲在一旁,左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稚嫩的脸颊满是认真之色,长乐想起客死异乡的绣枝和缀玉,心头一恸,不禁瞧这丫头可怜,温言提醒道:“铜锅子极烫,丝帕不隔热,仔细烫伤,搁在这儿就行了,我一会自个儿来下。” 兰草怔愣抬头看她,复又垂下了头颅,低头应喏,她小心翼翼替长乐摆好菜肴,不动声色地把盛着“杏仁酥酪”的琉璃盏推得远了些。 上首桂嬷嬷沉滞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墨梅签第二局,抽签者右方各讲笑话一个,说出听者无笑,罚酒五杯。” 要知,这可是北地的烈酒,连饮五杯,简直要去了半条命。 为了不出丑,惯常情形,再是笨嘴拙舌的人,卯足了劲都要憋出一个笑话。 然而,裴时南的脸色陡然青了起来。 无他,当年他初入兵营,少年心性,一个笑话打趣了最老实巴交的兵长,而后,战场上,兵长因救他而亡,他深悔年少轻狂,口不择言,也自此立誓,此生,再也不会再造口业。 这些,崔凤池知道,殷恪知道,但养在深宫中,不涉外朝之事的“公主”,如何得知? 他们走的正是这步棋。 安排坐席是第一步,墨梅签随机抽取是第二步,第一局的饮酒不过是个引子,关键,在这儿第二局。 果不其然,崔凤池大咧咧地随意说了个京中听惯了不痛不痒的旧笑话,众人稀稀拉拉捧个场,全场的目光就转到了裴时南这边。 “我不会。”裴时南公子脾气上来了,不屑多作辩解,举起酒碗就要饮,同来出席的副将崔玮却急了,抬手止住了酒壶,疾言道:“将军,这不是上京女儿家喝的醉花阴,是北地的烈酒,五杯下肚,当心身子骨。” “放开——”裴时南低声喝止,裴大公子的骄傲,岂是轻易求人之辈。 崔玮见劝不住裴时南,回身单膝跪于殿中,拱手抱拳道:“请长公主殿下明鉴,我家将军有沙场旧伤在身,不宜连饮烈酒,请长公主酌情,换个罚法。” 可惜,在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4. 皇陵 城阳昭公主的陵寝位于何方,一直是个谜。 按理说,公主作为高祖唯一的嫡女,百年之后,自然是要随葬泰陵。 又或者,作为太宗皇帝最喜欢的妹妹,陪伴自己的兄长,葬于谓陵也说得过去。 可费解就费解在,连公主的驸马崔恕己,都能获个随葬泰陵的恩勋,正头公主的墓却杳无痕迹,甚至连个衣冠冢都没有。 这一点,长乐还是略知一二的。实际上,不是皇家不想,而是无法。城阳昭公主是猝亡于北地绥安城的,时逢战乱,下葬亦仓促,时日流转,待天下承平,皇帝想迁回爱女棺椁时,却猝然惊觉公主身边之人,死得死,走得走,加之北地接连发生过两次地动,屋宇损毁坍塌严重,竟然寻不见公主陵所在了。 坊中传言,太宗皇帝深觉对不住早逝的妹妹,既愧且憾,心心念之,曾暗中命人搜寻了近二十年,一直无果。 下一瞬,这个传言,就被殷恪证实了。 他起身,拱手抱拳,肃声道:“昔年太宗皇帝派缇营卫寻找城阳昭公主坟,却二十年而不得,终无法结案,实为建卫以来一大憾事。太宗皇帝更是留有遗命,命后继缇营卫统帅者,代代访之,不安芳魂不迎回凤棺不休止。今得消息,恪不敢视而不见,亦不敢擅而自专,恳请允率队现场查访。” 李蓉娘从未见过这般神情严肃的殷恪,说是请命,更像是陈述,她虽贵为“长公主”,只有点头接受的份。 “好好,将军事重,自然不能耽误缇营卫的公务,那这洗尘宴,就行到这里罢,款待不周,还望将军见谅。” “毕竟极有可能是城阳昭公主坟,臣等皆是外人,擅入不敬,还请长公主殿下挪动凤驾,一同前往,臣好等跟随。”此话,殷恪话其实是看着长乐说的。 长乐义不容辞地点了点头。 但“多情”且入戏的李蓉娘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对号入座,她指了指自己道:“我也要去?” 殷恪像是看着上钩的鱼儿,轻笑颔首,“自然要去。”这场戏,少一人,便少一分精彩。 “恰好崔将军也在,城阳昭长公主是崔氏妇,若真是凤眠之所,将军亲自奉香代先祖祭拜,也算是了了崔氏的一大遗憾,崔将军以为如何?” 言下之意,你崔凤池也别想置身事外。 正欲拔步遁去的崔凤池闻言,只好刹住脚步,讪讪陪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加上惯爱凑热闹的裴时南,洗尘宴上诸人一个不少,全数来到了“公主陵”。 夜已深,寒鸦眠枝,远处火把攒动,压刀列队整齐,静默无言,一看就是薛守备训练有素的亲兵。 薛东庭压刀立于最前面,见“长公主”一行逶迤而来,跨步上前垂首汇报道:“臣带队巡防,发现连续十日的大雪压塌了此处旧坟,正欲联系墓主亲族修缮,却见坟下有坟,那碑文字迹斑驳,显是岁月不浅,仔细辨认,立碑之人确有稷安二字,是家祖之名。” 长乐和殷恪对望了一眼,四目中有无言的默契。 薛稷安,那个史书里传奇一般的人物。 不论是不是城阳昭公主坟,能让他亲写碑文之人,就定不是平凡人物了。 裴时南心直口快道:“这外覆的坟冢又是谁家,好大的胆子,竟然做这伤人阴德之事。” “哼——”薛东庭冷笑,“这正是离奇之处,在等诸位来的时候,我已命人调阅过相关的档籍,却是查无可查,毫无立坟之人的踪迹。这在长公主和我先祖治下的绥安城,本身就是一件怪异之事。” 裴时南抓住他话中另有之话。上前问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外设一坟,好不让世人发现此处旧坟?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 殷恪道:“自然这坟里有不欲世人知晓之事。” 殷恪这么一说,众人的好奇心瞬时被激起,更想要马上一探究竟,确定墓主到底为谁。 然而,若真是城阳昭公主的墓穴,他们一干外臣公然挖掘,这岂不是谋逆之罪。 但是,不挖掘,又怎能证实墓主身份呢?这显然陷入悖论。 这不,立时,崔凤池和裴时南就因为这事吵将起来。 “这妄动先灵,怕是大大不妥吧。依下官看,还是快书奏报朝廷,等待圣人定夺再作打算为宜。”本就不甚积极来此的崔凤池,此刻先发制人。 “大雪封路,山迢路远,这一去一回,要耽误多少天?一月有余吧,此坟现下怎么处置,就这么半敞着留待圣命吗?且不说要耗费这小小绥安城多少人力物力,单就此举而言,无论墓穴中躺着的是谁,才是大大不敬吧?” “这么多年都无人言诉,多半是无主荒坟,裴将军这般较真,动辄大张旗鼓,是真正劳民伤财。”崔凤池不屑撇嘴道。 “你说什么?”裴时南一伸手揪住了崔凤池的前襟。 薛东庭伸手隔断剑拔弩张的二人,施施然对崔凤池道:“别的薛某没有置喙的权力,可这立碑之人,确确然是家祖的笔墨,此点,崔将军大可放宽心,为人子孙者,断断不会认错,也由此,崔将军说是无主荒坟,显是不妥。是否启开墓穴,臣想,自然是长公主最有决定权。” 目光齐齐落李蓉娘身上,她下意识地瞥了崔凤池一眼,崔凤池暗暗朝她摇头,示意她莫再触别枝。 她会意,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一道清朗玉石之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殷恪垂眸道:“地上是什么?” 众人循声一看,有殷红的血水从碑后渗出,不一会儿,就泅湿了一寸之地。 “早没有,晚没有,偏偏咱们齐聚在此时,出现血水,这……这怕不是,含冤而死,有莫大的冤情要诉?!”桂嬷嬷惊呼道。她顾不上尊卑礼法,颤着寒噤攀住李蓉娘的右臂,劝说道:“公主啊公主,要不还是打开看看吧,老话说得好啊,有冤不理,是会遭报应的啊。” 在场诸人,桂嬷嬷年纪最长,这类因果循环之事,也最深信不疑。 她神神叨叨的模样唬住了李蓉娘,本来,她这个冒牌货,硬着头皮来“公主陵”就心虚不已,现下听闻可能有冤情,更是吓得发怵。 她控制自己不往崔凤池那边看,壮着胆子,装作公正裁断道:“既如此,便开启吧。殷将军,快快护驾。” 早在她说话前,殷恪已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李蓉娘发话,他置若罔闻,并未挪动分毫,嘴上倒是滴水不漏,淡淡回堵道,“长公主无需担心,此地前有薛公的墨宝镇之,后有您这位国朝正根嫡枝的金枝玉叶驾临,没有魑魅魍魉敢近您的身的,除非,他们找死。倒是其他女子需要小心,毕竟墓属阴,又没有皇族阳气庇佑,两阴对冲,怕于体有碍。” 言罢,殷恪关切对随侍李蓉娘而来的兰草道:“兰草姑娘,可要小心,若实在不舒服,不必逞强,外面臣已安排了医官,您有什么不适都可及时告知,都是从宫里来的医官,医术您可放心,必不会让公主身边之人受到侵扰。” 一边说,一边又不动神色地将长乐护在自己身后。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简直是如芒在背。不明就里的兰草感激涕零地福了一福,而那李蓉娘,只觉冷汗涔涔,双股栗栗。 薛守备治军极严,在他们说话的档口,石砌的宝顶,已然被兵士凿出了一个大豁口,可供一成年男子通行。 洞内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众位贵人入内,扈从马虎不得,朔卫,你带人守在门口,任何人不许擅入,违者立斩,无需先报。”殷恪侧首低声吩咐近卫。 此言一出,有心人就是想走,也已然失去了开口的先机。况且,不得擅入,那可否擅出呢?足以让在场之人掂量三番了。 “是——”一青年缇骑肃声抱拳道。 薛东庭自告奋勇打头阵,“臣先来探路。”率先擎灯探身入内。 裴时南紧随其后,然后是不甘不愿的崔凤池,再往后是一干女眷,最后,是殷恪压队。 看着前面的人儿一个个鱼贯而入,长乐正欲提裙弯腰而入,忽然有股力道将她向后一拽,撞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下一瞬,整个人便被横抱在怀。 “作什么?”她低声惊呼。 “地上脏。”他说得坦坦荡荡,言罢,也不管长乐乐不乐意,径直稳当当地抱着长乐入内。 长长的甬道,只有燃灯的些微光亮驱散经年累月的黑暗,长乐垂首望去,稠红的血水,沿着甬道,一路蜿蜒而来,越往前走,越是涓涓不止。让这静谧百年长眠之所,平添了几分诡异之色。 生平不做亏心事,路遇异象亦不惶,打头的薛东庭走得甚快,戎马多年的裴时南跟得亦紧,而押尾的殷恪呢,走得更是从容有致,不慌不忙。 可怜那假冒长主的李蓉娘,隆冬朔月里,硬是吓得汗湿层衫。脚下踩住的血水,渐渐泅湿了她精致的鞋履,像来自幽冥的藤蔓枯枝,一步步缚住,一寸寸缠紧,会在不久的将来,拽她入无间地狱烈火中。 她面色发白,扶住兰草的手,越攥越紧。 好在墓室昏暗,她不言声,众人自看不见她的惊惶。前端的裴时南打量四周,墓壁光致致的,只有斑驳脱落的墙灰,而无任何精雕细绘的壁画。他蹙眉,论规制,并不像是皇室的墓所。 其他诸人也是这么想。薛东庭心道可惜,怕是到头来,空激动一场。 行径约十丈,一座石门赫然列在路正中,堵住了众人的去路。 崔凤池犹不死心,上前敲着退堂边鼓:“这怕是拦门的金刚石,就是不让大家打扰墓主亡灵的,还是不要再往前的好。” 薛东庭却摇首道,“不对,你看这血水,正是从门缝中渗出。” 众人闻声低头,确然是如此,血水滴答滴答从门缝中流出,门前有石阶两级,已然被血水浸染成赤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5. 镇墓 “既如此,臣送的这份大礼,殿下可要收好了。” “什么?” 下一瞬,便听到了来自薛东庭的惊呼,“这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众人齐刷刷注目望去,只见距离石门最远之处,也是石室的正北方向似乎团伏着一个黑影,一人之高,形状可怖,乍看不见,但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渐渐能瞧见了大致的形貌。 薛东庭胆大心细,率先发现的是他,第一个上前查看的也是他,他一边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踱步上前查看,一边伸手示意众人后退,示警道:“大家都离远一点,小心有机关陷阱。” 他伸手一寸寸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凛冽,十二分警戒,目光则全然焦着在黑影之上,不敢放松分毫。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黑影的形状在逐渐明亮的烛光中渐渐明晰起来,是一方奇形怪状的镇墓兽。 看清何物,众人悬着的心终于又安然放了下来,崔凤池满不在乎的上前走进,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薛东庭的肩膀道:“我说老兄,你也谨慎过头了吧,叫一方镇墓兽唬得一惊一乍的,说出去,多丢你们薛家的脸面。” 说着,就欲要上前更近地看上一看,嘴中嘟囔着,“我来看看上面可有什么宝贝。” 话音未落,一个趔趄,双膝发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哎呀,这是怎么了呀?”做惯奴仆的桂嬷嬷虽遭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惯有眼力色,此等献媚讨好崔凤池的机会怎么会错过,她疾步上前,欲搀扶起跌倒在地的崔凤池,人还没走近,却也一个趔趄,同样重重磕在了地上。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他们刚刚踩上的地砖,凭空陷落。 裴时南斜觑着歪在地上,丢人跌份的崔凤池,撇嘴幸灾乐祸道:“哟哟哟,这是怎么了,这么大人了,行这么大的礼,想拿压岁钱?早说啊,我们裴家小辈发得多,你早知会一声,我从我家侄儿那边抽几个给你也成啊。你放心,我阿耶阿兄甚至小侄儿都大方,不会同你崔家老家主告私状的。” 膝盖磕得生疼的崔凤池又气又恼,龇牙咧嘴,没好气地挤出几个字,“你闭嘴!” 倒是薛东庭一贯家风严谨,见崔凤池狼狈,也并不嘲笑,伸出左手,扶住崔凤池,微一发力,便将他拉起身。 而后,单膝着地,蹙眉,凝神细看地面,一瞬不瞬。 李蓉娘“关切”问道:“薛守备,你在瞧什么,我看时辰不早了,若无事,我们还是快些……”她特意向薛东庭递话茬,顺着台阶好回去。这鬼地方,诡异、乖戾、幽微,再多待一会,她觉得要疯。 “长公主您看,离地三寸,悬着什么?” “回去——”二字被李蓉娘生生吞回了喉咙,无奈,她暂且只好作罢,循声细看,老老实实作答。 “是一根金线。” “更确切地说,是墓室机关的一部分,金线百年不腐,千年不化,从而保证无论过去十年、百年、还是千年,这道机关,永远待命有效。崔将军等人触碰到金线,而后触发机关,从而地陷,因此跌跤。” 裴时南惊讶咋舌,“大费周章,设置机关,竟然只是为了让擅闯者磕头叩首,这墓主人的品味,很是奇特啊。” 薛东庭却摇头,原本平静无波的眼中渐渐涌出激动的光。 裴时南瞧见,好奇道:“难道薛兄认识?” 薛东庭勉强按捺住心神,目光笃定:“世上有没有其二,薛某不管断言,但确然知道有这么一位先贤,祖上原是摸金校尉出身,对于墓中机关设置,论精巧,论奇思,堪称难有逾越者。” 他看着裴时南呼之欲出的口型,也不遮掩了,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家祖。” 薛稷安! 也就是说,这座古墓,真的同旷世奇才薛稷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仅是墓碑由薛稷安题字,甚至整座古墓,都极有可能是薛稷安亲自设计? 要知道,薛稷安跟着太宗打天下,最后是何等高位?全天下,有几个人能劳动他这尊神,亲绘墓穴? 所以,这有可能真的是城阳昭公主陵?! 薛东庭忽然觉得,横亘在他薛氏数辈人心头的遗憾,终于有了一丝挽回的曙光。 他当即向李蓉娘请命,“长公主,请原谅臣一意孤行,事到如今,无论如何要追寻到底,这既是我薛氏百年来代代相袭的夙愿,更极有可能事涉城阳昭公主的长眠之地线索,无论是否涉及冤情,臣若至此退步,恐无颜回薛氏复命,有僭越不当之处,还请长公主海涵。” 要说这薛东庭,也实在是个妙人,耿直,就耿直在丝毫不卖“九死一生”的“长公主”面子,李蓉娘甫一来绥安城,就硬是要她抄《故城阳公主诔》,不容商量;这回夜探古墓吧,明明在他的地盘上,却又谦卑守礼至此,堂堂一城守备,行动前反反复复向她请示兼道歉,生怕逾越怠慢,全然不复抄诔文时的孤傲。 事已至此,李蓉娘能说什么呢?她有说不的立场和缘由吗?没有。 她只得继续扮作善解人意状,温和道:“薛守备说哪里话,若这儿真是姑祖安眠之地,今朝解了百年悬案,也是国朝的一大安慰,又岂会责怪薛守备呢。您且放心查看吧。” “长公主”一发话,忿忿不平的崔凤池一时也不敢“造次”了,若不是如此,依他在崔氏被溺爱养出的性子,一脚跺碎镇墓兽、一刀劈坏金线都不足以泄愤挽回他在众人面前丢失的颜面。 薛东庭小心翼翼跨过金线,缓缓靠近镇墓兽,崔凤池和桂嬷嬷一前一后皆向这镇墓兽叩拜,难道,这镇墓兽内里有什么玄机? 是一个石制的方相氏,熊身、鹿角,张牙舞爪,执戟扬戈。 稀疏平常,乃是镇墓兽这类守墓冥器常见样式。 稍有不同之处,是这方镇墓兽佩戴着一枚凤纹青铜面具。 薛东庭上手试图摘下面具,纹丝不动。看来是焊在上面了。他又将佩剑的尖端慢慢抵进镇墓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上下翻找,依旧一无所获。 他拧眉,这座石室,四周墙壁光滑无痕,上下左右撬动,并无半分松动,也无半声异音。室内物件,除了长明灯,顶门石,就是这方镇墓兽。他自然将视野中心搁在了镇墓兽身上,然而,上下探勘,毫无头绪。 见他捣鼓半天,并无所获。裴时南随口道:“你家家祖,就没有留下著述或者只言片语,传授他的奇门遁甲的本事吗?” 薛东庭苦笑,“裴兄有所不知,作为后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家祖的性格,怎么形容呢,枝头花开不见叶,云山飘雨却又晴,不能不说是有点古怪的。譬如说,家祖写了一本厚厚的家训传诸后人,却又将自己经年累月辛苦撰就的其他书稿付之一炬,精通堪舆寻龙之技,仙逝后坟冢真迹却杳无踪迹,愁坏了父祖……” 裴时南抓住了他话中透露的惊天内幕,“你说什么,薛公不是陪葬谓陵了吗?” “那只是衣冠冢,他老人家真正驾鹤西去之地,我们为人子孙者也是不知啊。” 长乐闻言不禁愣神,城阳昭公主是战时猝亡,不得已就地安葬,薛稷安去世时,则已然山河稳固,承平日久,断不会草草下葬,何况陪葬帝陵,是功臣中的功臣才有的无上功勋,子孙后代仰仗余荫恩泽,可以拿出去吹嘘八辈子,何以要搪塞个衣冠冢呢? 她不解抬头,细细打量镇墓兽,不知怎么的,越瞧越心中酸楚,乃至膝头一软,轻轻跪了下去。 身旁的殷恪忙去扶她,满目担心。众人闻声也向她投来关切的眼神,加之今夜洗尘宴差点累及长乐被灌酒的缘故,今天的裴时南深感对不住他,格外不放心道:“嫂夫人是怎么了,莫不是也被金线绊倒了,可有伤到自个儿?” 她轻轻摇摇头,温声解释道:“无妨,我未被绊倒,只是心中难受,无心打扰墓主长眠,仅仅是想向墓主致一下哀思。” 言罢,伏身向镇墓兽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首七下。不双不整的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6. 红莲 兰草昏死在地上,任凭长乐、桂嬷嬷和李蓉娘如何喊、摇、掐人中,没有半分反应。 “不行,不行,此地不宜久留,古墓中定是有什么古怪,得赶紧走。”崔凤池率先道,说着转身往来时方向一看,又是一个顿步。 那厚重的石门,居然毫无声响,无声无息地阖上了。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现下才是古墓机关真正被启动? 铮——一声,寒光一扫,崔凤池拔剑出鞘,剑芒直指殷恪。 他怒目而视,语调阴沉:“殷恪,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如晦哥哥小心——” “你疯啦?!” 担忧的是长乐,叱责崔凤池的是裴时南。 殷恪却似乎早有预料,他用眼神安抚长乐,暗示不用担心,又伸手阻止了裴时南欲上前理论的脚步,低声道:“你先去看顾那丫头。”裴时南虽是世家子,但久经沙场,在处理昏厥伤疾上,算得上有经验。 而后,殷恪才正面迎上崔凤池,仍是淡淡的,但语气中的寒意和轻蔑之意,在场诸人皆听得清楚。 “丫鬟的命也是命,人命关天,你却率先疑神疑鬼,挑起猜忌,怎么,此时内讧,对你崔将军有什么好处?还是,这正是你期望的。” “哼——”崔凤池一副了然的面貌,“我知道您是缇营卫出身,是干侦缉刑狱的好手,审惯了案子,颠倒黑白,巧言令色,那是拿手好戏,少把脏水往我身上引,谁的嫌疑最重,大家有眼睛。” 他剑指着殷恪,说得愤怒而笃定,“我问你,是谁说这坟外有坟,是为了掩盖这坟茔中的秘密,让大家对此墓重视起来的?” “是谁说地上有血水,诱导我们深入墓穴探究的?” “又是谁,在大家看到石门开启,看到石室犹豫进不进去时候,率先鼓动进去一看的?” “都是你。”崔凤池恨恨道:“你殷将军平时多谨慎的人啊,怎么偏偏来到这古墓里异常激进,每次都直戳要害呢,其实是你,一步步诱导我们走到如今的境地的。” 殷恪还未言声,薛东庭看不过,上前一步向崔凤池解释道:“崔将军,发现古墓的是我,坚持入内的是我,在这石室耽搁甚久也是因为我。现在大家被困在这儿,是谁都未预料到的,惟今之计,大家其利断金,集思广益,或还有破出之法。” 性命受到严重威胁,崔凤池索性收起了平日里伪饰的谦和有礼,恢复了他本来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模样,口不择言道:“外面都是他的卫兵,你这歹种脑子有病相信他,要死你自去死,本公子却不会忍这口气。” 他逡巡着起先因挂记兰草,蹲身在地,此时忧心忡忡看着他们争执的长乐,心生恶念。 这殷恪瞧着冷情冷性,言谈举止间对他这夫人倒是极维护,何不挟持作个人质,必要时,说不定还能让殷恪抱憾终身,一解他被人“愚弄”的恶气。 心念一起,立时行动,他虚晃一着,似是卸下杀气,却在下一瞬,骤然调转剑尖,直直向无辜在旁的长乐劈去。吼道:“不是你这娘们乱磕头,这机关怎么会启动!” 一股凛冽的杀气直劈面门而来,长乐闪避不及,本能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兵器相接的声音破空而来,崔凤池只觉执剑的虎口一震,随后剧痛袭来,佩剑哐当坠地,待反应过来,他已被牢牢钉在墙壁之上。右手腕处深深扎入一枚梅花型暗器,甚小,但暗器边缘却打磨得极锋利。饶是再不懂行,他也知道,这暗器削铁如泥,若一开始命中的是他的喉咙,他早毙命当场。 他怒极,破口大骂道:“殷狗,你好大的胆子,有种你真动我一下试试,你看看我崔氏饶不饶得了你?” 殷恪由得他去骂,浑不在意,他轻轻蹲下,慢慢扶起长乐,温柔道:“吓着了吧,不怕啊不怕。” 长乐苦笑,这是当她是三岁孩子吗。“不怕”都出来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殷恪面有愧色解释:“生辰方过,不宜杀生,之后再补上罢,不过可以先罚一罚,您说怎么罚?” 石室内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响起,长乐大窘,推了他一把,暗叹自己真是命衰,近两年,屡屡被行刺,殷恪呢,不知是不是因为缇营卫扈卫本职的缘故,每到这个时候都颇有些反应过度。 她小声道:“救人出去要紧。” 一旁的薛东庭也劝道:“殷将军,有什么争执,咱们以后再说,”他瞥了眼被牢牢钉在墙上的崔凤池,心有不忍道:“不若先将崔将军放下来,咱们从长计议。眼下,石门虽紧闭,勉强挨上一夜没多大关系,反正见我们久久不出来,候在外面的兵士,自会来寻我们,倒是这侍女,显是十分不好,你这儿可有什么良方?” 放下崔凤池是不可能的,早在他对长乐起了杀意之时,在殷恪这里,他就是死路一条。如若魏横江看见眼前这场景,定要劝好心薛东庭不要白费唇舌了。 “兰草,兰草,你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声痛苦的□□,不知是不是裴时南方才一顿虎口人中猛掐起了作用,躺在桂嬷嬷怀中的兰草幽幽醒转。她无力地掀起眼皮,打量了四周,尚不及说上一句话,忽然一股甜腥之气涌上喉咙,她抑制不住,开始大口大口,呕出鲜红的血。 一旁的长乐,双手指尖,止不住颤抖起来,先是昏迷,再是呕血,此情此景,同一年前,明怀太子坠马后的反应,完全一模一样。 “如晦哥哥。” “在。” “我的荷包里,在装着露金丸的瓷瓶旁边,有一枚碧玺色的瓷瓶,烦请你拿出,倒出一枚药丸,给兰草姑娘服下。” 她努力用同样颤抖的左手按住发颤的右手,静静等待结果。 殷恪并不问她为什么,只是照做。 看着殷恪将丸药递给兰草,众人神色各异,石室内诡异地归于一片安静。 神奇地是,原本呼吸急促,呕血不止的兰草,居然渐渐止住了呕吐,呼吸也渐次平缓了下来。 “殷夫人,该解释解释吧,只有下毒之人才最有可能带有解药,你给公主的侍女下毒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7. 篆文 “我不会……”话都要脱口而出了,又被生生地憋回了喉咙。 是啊,翰南篆历来为公主习得,长乐长公主又怎么会不会呢? 冒认公主是多大的罪名,凌迟而死、诛及满门都不在话下啊。 说“会”是死,说“不会”也是死,她瞧着俊美非凡的殷恪,冷汗直冒,先前只顾仰慕他的美貌,她怎么胆大包天忘了,那是杀人不眨眼的缇营卫主帅殷恪啊,若是他不在这儿,也许还有半分糊弄的可能,眼下,真是被逼到了绝境。 桂嬷嬷心道不好,起身想帮“公主”说话,一时情急,动作大了点,颠着了怀中虚弱的兰草,兰草痛苦地低吟了几声。桂嬷嬷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不知受什么刺激,已然吓破了胆的李蓉娘心一横,索性坦白:“我不是。” “不是什么?”薛东庭蹙眉。 “还能不是什么,我不是长乐长公主。都是崔将军指使我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无动于衷的,只有殷恪和长乐。 崔凤池怒其不争地闭上了眼睛,深恨自己现在被钉在墙上,不然,他就是捂住嘴,点她哑穴,也不会让她说出这番话。 铮——一声,又一柄利剑倏然出鞘,这回却是一整晚嬉笑玩闹的裴时南,他敛起笑容,面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地严肃,剑芒直指崔凤池,寒声道:“长公主一事到底怎么回事!” “啊——”李蓉娘却吓得哀嚎一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振振有词,“她来了,她来了,公主来了……” 崔凤池脑瓜子转得快,“疯癫”的李蓉娘给了崔凤池一个极好的借口,“什么解释,我说不来不来,你们偏要来,公主是怎样的金枝玉叶,你们偏偏要将公主拉到这无主荒坟里来,她是贵人,哪能临贱地,你们没有好生护好公主,让公主被什么邪祟冲撞,胡言乱语,反倒先将罪名往我头上扣,这要是以后治不好,你们看圣人要不要你们的项上人头。” “公主现在在哪里?!”裴时南勃然大怒,上前揪住崔凤池的衣领,很快又被一旁的薛东庭拉了回来。 “裴将军,冷静,冷静,已然病了一个,‘疯’了一个,又缚了一个,咱们不能再在这儿厮杀争执喧哗甚至大打出手了,还不知道,这墓室还有没有更多的机关在等着我们。” “此等乱局,您还不出来说句话吗?”耳畔传来殷恪的好心提醒。 长乐知道他是为自己好,铺垫至此,这个时候出来以正视听,甚至破解红宝石上的墓志铭,确定墓主,可以让薛东庭也好,裴时南也好,欠下自己好大的人情,这或许,也正是这场洗尘宴,殷恪精心策划,非要拉自己来的目的所在。 显然,殷恪预备再次送给自己一个天大的好处。 然而,事情真的发展至此,她却犹豫了。 诚然,她这个正主露面,解了危局,免除了裴、薛二人丢失公主、错拜他主可能引发的言官攻讦、甚至牢狱之灾。顺势收获人心,手里添上两名一等一的干将,绝对是笔极其有益的买卖。但是,换个角度想,一直视殷恪为兄弟的裴时南陡然发现自己被欺骗了这么久,会有什么反应? 那可从来就是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的主儿啊。 看出了她的心思,殷恪缓声道:“没事,您就说您是被臣胁迫不说出真实身份的。臣从来就没什么好名声,债多不愁。” 她垂眸,掩下神色,这正是她担心所在。她是把自己摘了出去,那殷恪呢,就注定要为她殚精竭虑,最后还要背上一个大大的恶名,惹人憎恨吗。 他欠她的吗! 不,一定有万全之策,她正在苦恼如何解眼下困局之时。深知时机稍纵即逝的殷恪,已然先她一步开口。 “她自然不是长乐长公主。” 原先嘈杂的石室,瞬时恢复的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薛东庭尚有怀疑:“殷将军,缘何你这般笃定,先时崔将军说找到公主之时,我也不甚相信,稳妥起见,还特意询问了诸多宫廷琐事,她一一都能答出,也请绥安城被救下来的陪嫁医官一一辨认过,皆说是长公主殿下,绝对错不了,为何您一口认定她是假的呢。” 殷恪微笑,“薛守备可还记得今晚洗尘宴上的菜品。” “自然记得。” “不知薛守备可留意了最后一道热菜?” “你是说那盅鱼汤。鱼汤冬日最是滋补,在座诸位都饮用了,有什么不宜之处吗?” “凡服药,皆断生冷酢滑,猪犬鸡鱼,油面蒜及果实等。其大补丸散,切忌陈臭宿滞之物,有空青忌食生血物。天门冬忌鲤鱼……这是《千金要方》服饵篇的内容,是也不是。” 他步步逼近李蓉娘,毫无悬念地看到李蓉娘越来越灰败的脸色。 薛东庭似乎有了些了悟,“鱼汤中确有红色的浆果,你是说那不是普通的浆果,而是天门冬?有人故意在我们饭食中放入了相克之物,意图不轨?” 薛东庭目光警戒地望向兰草,“所以这侍女才会中毒呕血?但这同公主身份为真为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殷恪牵起唇角,“非也,非也,薛守备误会了,兰草姑娘全程捧着墨梅,后来又增了添酒的活儿,可没有机会食下半分酒馔。” 他眯起眼睛盯着李蓉娘,像是盯着走投无路调入陷阱的猎物,笑如夜空朗月,“有人中毒不奇怪。奇怪之处偏偏在于无人中毒,据我所知,长乐长公主可是自幼患有咳疾的,按医书所载,断断不能食这相克之物,怎么您一碗饮下去,倒没有半分不适呢?” 嗡——一声,有一根弦断了,李蓉娘豁然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谋划的陷阱。 是,杏仁酥酪里有大量的花生碎,若按原计划,“殷夫人”只要食之,必然会气虚而亡。 可就在开宴前,从碧甍巷钱氏糕点铺传来的消息,却让正在精心上妆的她失手滑下了象牙梳,渐次不安起来,因为,殷恪挑走的红樱糕,是没有撒杏仁屑的。 能劳动殷帅亲自买糕点的,大概率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舟车劳顿,慕名而来,却没有买走最富盛名的杏仁红樱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位殷夫人不爱吃杏仁。 那么,洗尘宴中那碗决定她和她未来的杏仁酥酪,显然多出了极大的变数。 不,不,她已然是“长公主”,世人都该跪伏在她脚下,区区一个民女算得了什么,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她得到殷恪。 一剂药不能十足十把稳,那就再下一剂药。她去了趟后厨,瞥见檐下水缸中摇曳潜游的几尾鲤鱼,忽然计上心头。 再添一捧天门冬试试吧,她有这个自负,除非有苦研医书之人,没有几人知道鲤鱼和天门冬相克,再者说,天门冬外形酷似野山果,真有人怀疑,也可推说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8. 岔道 死不瞑目是什么样子,长乐今天第一次看见了。 她亲眼看见,殷恪说完这句话后,笑容从李氏原本已毫无血色的脸上瞬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怒睁的眼睛,和已然说不出话来的徒劳。 不会让她心满意足去见阎王,论直戳要害,世上怕是没有人比殷恪懂。 当然,更惊讶的是活着的人。众人齐齐望向殷恪说话的方向,方才没有听错吧,殷帅对“殷夫人”说的什么——长公主殿下? 哪个长公主殿下! 不对,在大承朝,现在能被称为长公主殿下的惟有两人,襄城长公主和长乐长公主。 是襄城长公主吗?不对,年纪不符。 那,是长乐长公主?一直娴静少言,安安静静站在殷恪身后的女孩子,才是真正的长乐长公主吗? 崔凤池钉在墙上,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 薛东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简直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最吃惊的莫过于一路上蹿下跳,聒噪不止的裴时南,他有没有听错,他是不是在做梦,长乐长公主是她,他一直惯常打趣起哄的江南小妇人、殷氏嫂夫人,是他这么多天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长公主殿下?! 惊吓、惊讶、惊喜,乃至愤怒。 四种不同的情绪激荡在他的胸膛。酸甜苦辣,一霎时,都尝遍了。 震惊过大,众人皆噤语。一时间,石室反而愈发安静。只余越来越浓烈的血腥之气,是李蓉娘自刎流出的滚滚鲜血。 这时,訇然一声,有尘土扑簌簌落下,原本严丝合缝的西向墙壁,忽然移出了一道石门。 这显然是石室的另一道出口。 崔凤池兴奋道:“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突然而至的生机,简直像上天的馈赠。 全程缄默的是殷恪、长乐、裴时南和薛东庭。 裴时南明显还沉浸在气涌如山般的情绪中没有恢复,有没有门不重要,能不能走出去也不重要,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长乐的身份究竟是真是假。 薛东庭弯腰去检查兰草的伤势,低低关切道:“兰草姑娘,请再坚持坚持,外面就有医官,出去就好了。” 裴时南终究忍不住,压低嗓音问道:“两位,我需要一个回答。关于公主的真相。”他紧盯着长乐,神色复杂。 “如果你是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如果你不是她,那为什么要撒谎?” 虽是低语,但足够咄咄逼人。 “我不是,但我现在必须是,因为我们要活着走出这座古墓。”长乐同样低声回答道。 殷恪讶然抬眸,小公主今天,很是有想法啊。 裴时南皱眉:“怎么讲?” “很显然,这是一座精心布置的墓室,我不知道雪压塌墓室是不是巧合,但我知道,这墓中的一切机关设计,都像是针对皇室中人,非皇族不可开启。裴将军,你知道方才为何石室会发生地动吗?因为我朝着镇墓兽跪了七拜。这是公主才会执的礼仪,偏偏紧随其后就地动山摇,偏偏让我们发现了刻在红宝石上的墓志铭,你说这是巧合吗?不,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么,你为何会知晓此等皇族祭祀秘辛?” 长乐浅笑,“因为家夫是殷如晦。” 一语道尽万千。确实很是说得通,缇营卫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扈卫,简言之,就是皇帝在哪儿,他们在哪儿,加上记忆力超群,做事惯会留心,比如殷恪者,皇家祭典的繁文缛节、规章流程,恐怕太常寺卿都没他理得顺畅。 “好。即便你知道这些,走过这座古墓,也需要你所谓的这些皇家常识,但你完全可以告知大家,不等同于你要冒认公主。” “因为时不我待,裴将军你是认识我们夫妇久了,对我们的话还会有几分信任,可是其他人,凭什么相信我们的判断,豁出命跟着我们去走,来来回回耽误时辰,或许就像这突然合上的石门,一旦关闭,就再难以打开了。” “那么你们告诉我,公主在哪儿?” “我不知道,若知道,我夫妇为何要来这绥安城犯险,我甚至险些被毒死。”这确然是实话,下毒的谋划,自刎前“假公主”说得一清二楚,以“假公主”对殷恪肉眼可见的爱慕,她实不会和殷夫人站在一个立场上,帮殷夫人说话。 “最后一个问题。你既不是公主,为何你夫君出来承认,这不是很匪夷所思吗?要知道,这些天来,殷帅可是爱妻如命的人,何以突然反常,将自己的妻子,置于弥天大罪之中呢?还是说,他缇营卫权势滔天,自然多大的罪都全身而退?”一晚上心情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裴时南,语中难免有些尖刺。 是啊,殷恪为什么要抢先这么说呢,当然是为了帮她。可她不能如此死乞白赖习以为常地接受他的好意。 长乐“圆谎”铺垫了许久,便是不愿让殷恪当这恶人,此刻,自然不能在最后一个回答上掉以轻心。 好在她有急智,说了一个让自己都拍案叫绝的理由——只见长乐双颊泛红,面有忿色,瞟了眼殷恪,状似抱不平道:“还不是这姑娘扮谁不好,偏偏冒认他白月光、朱砂痣一般的长乐公主,惹了咱们殷大将军不快。” 她“入戏”演得成功,语气中的酸意,几乎能酸倒一排牙。 裴时南忽然有些“顿悟”,是了,如果是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李氏欺瞒朝廷,妄图偷天换日,天大的罪过,其罪自然当诛。但她率先了结了自己,殷恪再是为长乐公主抱不平,也没有亲手“回赠”的机会了,可睚眦必报,算得上殷恪的人生律则,那么,在李蓉娘即将咽气的一瞬间,惟一能“补刀”的机会,便是一语毙命了。 还有什么比正主儿在眼前,冷眼看了两天的假扮戏码,更能置假冒者于彻底的绝望和羞愧中呢?而在场的女人,也只有殷夫人和公主年纪相仿了吧。殷恪这电光火石间行的一举,实在是蔫坏。以此为戒,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殷恪啊。裴时南心道。 这边厢,薛东庭已经背着兰草走到了石门的路口,“裴将军,崔将军那边,劳烦你押着他跟上我们,石室不宜久留。还是护送长公主早些离开得好。” 这是信了殷夫人是公主扮的了?裴时南环顾四周,也明白眼下确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时机,大局为重,他不再头热纠结于一时一刻。 他道好,回身卸下牢牢钉住崔凤池的暗器,反剪其手于后背,并不多说什么。“走——” 从欲刺杀殷夫人,变成欲刺杀长乐公主,罪名的性质,完全不是一级了。 殷恪这次没有押尾,而是举着火折,带着长乐走在了队首。 其后是负着兰草的薛东庭,垂头跟在一旁的桂嬷嬷,以及押着崔凤池的裴时南。 他低声问:“白月光?” 长乐暗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生枝节了,“还不是为了救你。” 火折光晕极小,看不清他的脸,但长乐就是知道,他在笑。 甬道并不是笔直的一条墓道,随着众人越走越深,赫然出现了六个岔道。 “往哪里走?”殷恪偏首,问的是薛东庭。 此情此景,墓道内的情况确实诡异之极,闻所未闻。 “长公主殿下怎么看,”他顿了顿,终是说出了在石室内他便想说出的话,“我总有种直觉,这座古墓,就是家祖所造,等待的,是一位真正的国朝公主开启。” “或许,我们可以先看看,这红宝石的翰南篆,到底所言何物,我相信,有让我们走出去的线索。” 他递上一直紧握在手的红宝石,请长乐过目。 长乐接过,殷恪将火折子移近些,方便她阅读。 短短九行,寥寥数言,却讲述了一个女子的半生。 长乐读得极快,可饶是再快,亦追赶不上心中的震惊之速,王质烂柯百年身,历史的尘埃里埋了多少遗憾。 “如何?”薛东庭追问。【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9. 石室 裴时南心中充斥着困惑。似乎,自读完墓志铭后,长乐和薛东庭就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他们没有更多地单独交流,但是,他能看出来,他们在心照不宣地守护着某一样东西。 此时执意要过桥的态度亦是一样。 裴时南自小肆意张扬,隐忍至此,已然是极限。他直言道:“殿下,为何要冒险过桥,还有,那墓志铭到底说了什么?” 长乐望了一眼薛东庭,眼神似乎在问,要说吗? 薛东庭颔首,说吧,反正,迟早会大白天下的。 “城阳昭公主是被害死的。还有,要想从此墓出去,必须先寻到公主棺椁,诚心跪拜祭奠。”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激动的,莫过于崔凤池。 他上前三步,面色涨红而愤怒。城阳昭公主嫁给了他崔氏先祖,自然也是他们自家人。 “你说什么,城阳昭公主是被害死的?有确凿证据吗?” “有。” “在何方?” “就在主墓室。” “凶手为谁?” “不知,墓志铭上只说,关于城阳昭公主所有的历史谜团,答案全在主墓室。” 望着黑黢黢的前路,崔凤池疑窦又起。 “这些话何人所说?又是谁,刻下的墓志铭。” “薛公薛稷安。”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薛东庭求证。 薛东庭亦点头,“翰南篆相传为城阳昭公主所制,历来只有宇文氏的公主习得,但家祖早年即追随太宗皇帝,有幸同城阳昭公主相识,是以亦习过。但他老人家严守太宗皇帝圣旨要求,从不外泄翰南篆识字之法,只教后世子孙,认得了家祖名讳三字。现在看来,他老人家,是大有深意。”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红宝石时,看到那熟悉的用翰南篆所印的三个字,我便知道,这是家祖的墨宝。”薛东庭诚恳道。 也就是说,不相识,无交际的长乐公主和薛东庭,通过刻印者——传奇人物薛稷安的在墓志铭上的署名,肯定了墓志铭及其所镌内容的真实性。 孤证不立,而双证可佐。 在眼下前路渺渺的情况下,他崔凤池没有任何质疑长乐所言真实性得理由。 崔凤池咬牙道:“也罢,咱们如今人多势众,倒不怕什么魑魅魍魉,若城阳昭公主含冤而死,作为崔家后人,自要替她,手刃贼子的。” “甚好,甚好。”殷恪朗声道。“全天下,没有比崔氏,更合宜替城阳昭公主平反昭雪的了。崔将军,你这家主,颇有担当。” 一旁的裴时南暗暗纳罕,这话儿,听着怎么那么得罪宇文氏呢?城阳昭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皇族正根嫡枝,是高祖皇帝的亲闺女,什么轮的着下适的驸马家来主持公道了。 他瞥了眼神色郁郁的殷夫人,眼珠一转,又忽然回过味来,缇帅到底是缇帅,要不然说当今圣上如此信任殷恪呢,果真七窍玲珑心。你想阿,嫂夫人已然对殷恪的白月光,也就是宇文家的公主拈酸吃味,现在再口口声声说宇文家要为自家公主报仇雪恨,可不是再惹嫂夫人又计算起宇文公主这笔账了吗,减少宇文氏的存在感,方是此刻他殷兄哄好夫人的上上策阿。 如此急智,如此扭转乾坤之力,他裴时南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行人再无异议,缄默行过石桥。 石壁光滑如镜,已走到穷途末路。 可众人明白,既然墓志铭记载为真,那么,在不知名处,一定有一条通向主墓室的路。 可是,在哪里呢?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长乐和殷恪,这一路行来,似乎冥冥注定将由他们开启尘封百年的秘密。 长乐伸手,轻轻拂过石壁上的百年尘埃。 她忽然蹙眉,而后深吸一口气,轻轻道。 “如晦哥哥,火折子靠近些,石壁上有字。” 殷恪依言递近火折,橙黄的微光,驱散了附着文字其外,浓雾般的黑暗。 依旧是翰南篆。 “其下三寸,东南角,有空壁,翻转之,见锁孔。锁孔之钥,藏于前路之红宝石,内力震碎,可得——薛稷安。” 薛东庭没有犹疑,果断拿出了放在怀中的红宝石,“且去剖吧,家祖之命不可违,虽毁墨宝,但能完成家祖交代的事情,也对得起祖宗。” 在薛东庭看来,损毁薛稷安墨宝的损失远大于毁坏一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但这一切,和薛稷安的遗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原本赤红如石榴籽的红宝石,顷刻间,碎成粉末,其间,一块枣核大小的明黄色的钥匙,熠熠生辉。上绘有荷叶纹路,其精细,同最上乘的工笔画笔之,仍然毫不逊色。仿若在静待一股混杂花香的夏夜清风,参差拂过,一一风荷举。 殷恪轻轻取出钥匙,隔着帕子托在手心,恭敬地奉到长乐面前。 “臣有感,薛公,是想请长公主殿下,来开启这道墓门。” 殷恪擅于忖度人心,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长乐不推辞,依言接过,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放入,早已翻转的空壁锁孔里,轻轻一转,“喀嚓——”一声,门锁解开。 谁能想到,如此重要的一道墓门,竟然这么轻易便被打开了。 石门沿着门轴,缓缓向后退去,石门后的景象,也一寸一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从未预料过之景。 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望着石室内的一切。 饶是云淡风轻如殷恪,也不□□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 墓室长宽各有五丈,上缀翔凤衔珠藻井。下设莲花纹青石地砖,四壁皆用二人合抱的百年金丝楠木作柱石,其上雕栏画栋,巧夺天工,栩栩如生。 四角有石栏,藤枝般延伸,其端镂刻中空,置有烛台,是未燃尽的长明灯。 长乐和殷恪用火折点燃长明灯,澄黄的光,一点一点,淡化了墨黑,真真正正看清了墓室的全貌。 一并真真正正看清了他们惊诧的源头。 不是奢华远超公主规制的墓室。 不是事死如事生富丽堂皇、目眩神迷的地下宫殿。 而是,那绘刻在石壁上,整墙整面的文字和壁画! 其工程浩大,其用心专注,其难度和技巧之高,都远超众人生平所见。 壁画上,女子约莫十四岁年纪,笑靥如花,泛舟在莲花塘里,伸手欲摘莲蓬。一时风乍起,女子下意识抬手,遮挡同舟闺友玩心起舀起一泼水。 画面凝固在这一刻。 “这是城阳昭公主吗?”薛东庭问道。 “不知。”长乐摇头。她确然不知道。奉先殿中历来只供奉承朝历代皇帝皇后像,公主的画像,恐怕,从未保存过吧。 “那这石壁上的文字,又说了些什么?”崔凤池迫不及待道。 依旧是众人无法品读的翰南篆。 在众人焦急而希冀的热烈眼光包裹里,长乐开启了生平最快速的一次阅读。 “这是我平生见过最长的一方墓志铭。”看不懂字,只能数字数的裴时南由衷感慨道。 二万三千一百零六字。 长乐一边读,一边摇头,“不是墓志铭,是薛稷安的自白书。” 这确然就是城阳昭公主宇文临湖的陵墓。 如果说红宝石上镌刻的是城阳昭公主的前半生,疏朴而简洁,那么,如今石壁上的文字,热烈而哀痛,是永永远远活在薛稷安回忆中的,如朝阳般,城阳昭公主短暂一生。 长乐一边读,一边控制不住地眼泪簌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0. 公主陵·莲生百里 他向来憎恶史官。 因为他们对城阳昭公主吝啬笔墨。 身旁侍墨的书童,童声稚嫩,反驳起来却有理有据:“先生说得偏颇,明明城阳昭公主得了一百六十一字,是高祖历位公主之最,比渤海公主整整盈一倍有余,怎能说史官吝啬笔墨呢?” 西窗外,北归的雁群,啾啾啼鸣,正是冰雪消融,一年春景好处,他远目瞧着,满眼欣羡,“不,你若是见过她,就会知道,什么叫笔力有限,难绘其神。” 他的城阳昭公主,不是奉在太庙神牌里冰冷谥号,不是封在泛黄史页里的某氏、某女、某妻,她怕黑怕虫怕打雷,爱吃红樱糕和一切酸酸甜甜的果饮子,是鲜活的,会哭会笑的小姑娘,如那雨后灿烂盛放的太阳花,照亮了整个承国公府。 更照亮了他阴霾贫瘠的一生。 沧海桑田,世事多变,而她,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哭着鼻子给罚跪的他送来糕点的小姑娘。 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按她有记忆来算,应是她四岁,那一年,他八岁。 他是她二哥的伴读,十日后,有京师大儒来晋阳城开筵讲学。承国公有心让儿子届时在对答宴上露脸,一连半月拘着四位公子闭门苦读四书,甚至连伴读也不能幸免。 二公子撑腮枯眉,慵苦无奈,大好春日,大好年华,困在倦涩书斋,读这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古书,实是没什么趣味。“我同父亲说了几遍,他偏是不信我已熟读,总当我是糊弄他,好出去放风骑马。” 二公子宇文攸,承国公最优秀的儿子,未来承朝的太宗皇帝。可惜他的父亲,从头至尾,都没有明白自己的次子,是多么天纵奇才,不甘人下。 他浅笑:“书读百遍,意有百解。每每重新览之,总归有些新的意趣。” 二公子无奈摇头,“所以你课业更好。” 二公子是承国公最优秀的儿子,而他,就是公子身边最优秀的伴读。 公子身边的伴读自然不止一位,家世显赫者也比比皆是。不过,论才学,谁都比不过他。 众人囿于二公子的威势,表面皆宾服,私下的酸话,影影绰绰也飘进过他的耳中。无非是说他“门楣低微,全赖老子娘薄面。”“无功勋余荫,再会读书,将来也不过是给贵族牵马当门客的命。” 他充耳不闻,一笑了之,这世道,不与傻瓜论长短。 二公子终究是坐不住了,他扬手,拦下了窗下送点心的厨妇,附耳吩咐一句话,然后,闲闲伸个懒腰,左手捣了捣他,嘴角勾着笑,神秘道:“我叫湖湖来救咱们。” 怕他不认识,好心补充了一句:“我家小妹。” 他微动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盏茶后,有嬷嬷气势汹汹来叫门,“二公子答应给小娘子编吉祥络,姑娘从晨起,就趴在窗口等着了,饭也不吃,步也不挪,后来等久了,想是实在委屈,哭了好半晌,老妇实在看不下去了,特冒着犯上的名儿来求二公子一个准话,到底去还是不去,贵人事忙,也没得拿我们姑娘寻开心的道理。” 内宅妇人,口舌言语功夫那是安身立命的本事,个个都是雄辩的英才,守门的小厮被她炮仗一般的话呲哒得一句话都回不出来,正是左右为难之计,恰被拐角转来的林管家尽收眼底。 林管家看不过去,上前呵斥:“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呵斥的是阻门的小厮,“既是二公子先时答应了小姐,还不快快开门送二公子出来,等会小姐哭泣之事,让国公甚至国公夫人知道,有你们好果子吃。” 二公子和他,就这样被顺利解救出来,还没走到风荷院,就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嗓音,一个粉嫩嫩的糯米团子,一路高呼着“二哥哥”,猛栽进宇文攸的怀里。 他呢,行止有礼地向宇文家的大小姐行礼,礼毕,又恭恭敬敬地向女孩身后一位娴静的妇人行礼,“母亲,近来可还安好?” 宇文攸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对呀,你母亲,现在是湖湖的傅母。” 他哑然失笑,哪里是现在,自这位宇文临湖出生起,便夺走了他娘亲全部的精力,分身乏术,哪能照顾得了他。 二公子怀里的小临湖,闻言抬头,“你就是傅母家的薛家哥哥吗,薛家哥哥太拗口,我喊你莲生哥哥好不好?” 莲生是他的乳名,他嫌女气,入学堂后便不愿再叫,谁知道阿娘对这乳名念念不忘,经年累月的念叨,惹得临湖也跟着喊。 简直成了他失而复得的梦魇。 “莲生哥哥,莲生哥哥,”梦魇不肯放过他,又在他屋外叫唤。 “怎么啦?”他收起他一脸的“烦躁”,微笑且心平气和地推开门,他惯会“装腔作势”,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扮演好一个温柔平和的伴读。 “你幸亏没跟着哥哥们去对答宴。” “哦,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瞥了眼房中早已放凉的药汤,心道,为了让这腹泻的病势显得退如抽丝,他还是倒掉半盏药好。 什么时候该出风头,什么时候不该出风头,他最有分寸。 “我听说,问答宴守门的侍卫得了时疫,阿耶让哥哥们暂时不许回府,去庄子里待着避疫。” 这倒是他预先未曾想到的情况。 她拍着胸脯庆幸:“还好莲生哥哥你没去,总归留了一个哥哥陪我,不然好生无趣呢。” 这丫头,敢情她的哥哥们,只有这点价值。 这一留呢,就留了整整十年。 鸿儒慧眼如炬,十分欣赏宇文家诸公子们的才学,时疫一毕,便请旨带他们回京师,给皇子们作伴读。 国公府一下安静下来,偌大藏书楼,便宜了他这个外姓之人。 自然,凡事有利则有弊,陪临湖玩闹,成了他从二公子手上接过,当仁不让的任务。 “阿薛,我这个妹妹,你多担待照顾阿。” 其实是二公子多虑,四位哥哥都不在,惟一的小娘子,全家谁不把她宠上天。 但他守诺,既然应了二公子,便要比别人,待临湖,更好上三分。 于是,她生病被禁了零嘴,他给她偷书院的樱桃果儿。 她贪睡误了早课,他放跑了西席先生偏爱的白猫。 甚至她心爱的金鱼,吃多了噎死了,也是他来收拾残局,半个时辰内往返市集,寻来一模一样大小相等的七只金鱼, 不动声色放回待客的雅室,天衣无缝。 不过,这些不动声色的关怀,他是做惯了的。既哄得了宇文攸,更何况宇文攸的小妹妹。 临湖八岁那年,他们薛家发生了一桩事。 他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的父亲,毙命在征西的沙场上。 但小道消息传得更广,说他是贪财,随军之余,伙同山民,偷偷做了摸金校尉,也就是盗墓贼,最终死在了古墓机关,玄门法阵之中。 母亲,偷偷地哭泣,而他,更多觉得丢人。 他的父亲,寒门出身,游手好闲,不能让他从仕不说,还让他背负了洗涮不去的嘲弄。 他只能更加努力地读书,苦学,课业考校,他不仅要赢,更要赢得绝对漂亮。让暗地里漂浮的轻蔑之色,永远见不得光。 偏偏临湖缠他缠得紧。 生平第一次,他不想装了,他不耐烦扮演临湖的好哥哥。他当着她的面,划伤了自己的左手。 “大小姐,你看见了?我左手伤了,帮不了你作抄书的活,大小姐另请高明吧,别为难我这个穷伴读了。” 他的左手,一直比右手,更擅长写字,如果说右手只能写出他薛稷安的笔迹,那他的左手,可以摹仿任何一个人的笔迹。 这是不能广为人知的天赋,在承国公府,只有临湖知道。 他还记的,她眨巴着大眼睛,一愣一愣地看着他,显然,长到八岁,整个宇文家,没有人,会这般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话。 他如愿看着临湖哭着跑远了。 那段时间,他读书读得太累,也许是久旱不至的秋雨,迷迷滂滂催人眠,也许是那凉风拂面,吹得人心头怅惘。那一天,不知何时,他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深夜。 有一个小人,趴在他的膝头睡着了。 抬了手腕,却见本该结着血痂的左手,已被上药包扎。 半夜里,几道白光闪过,惊雷终究吓醒了临湖。 “好黑。”她弱弱嘟囔。 “没办法了,蜡烛燃尽,藏书楼落了锁,暂时是出不去了。” “可是还是好黑,我怕……” 真的没办法了,他叹了口气,道:“你平日怕黑,阿娘是怎么做的?” “抱着我,还有,唱歌。” 他抖了抖眉头,他一样做不来…… 又一道惊雷乍响,闪电带来的白光里,他看到了临湖眼中的莹莹泪光。 认命,张开双臂,“来,抱吧。” 她欢欣雀跃地搂住他的脖子,一点不肯让步,还有唱歌。 …… “怎么唱。” “乖崽崽——” “乖崽崽……” “吃果果——” “吃果果……” “吃完果果摘月亮——” “吃完果果摘月亮……” 他学什么都快,尽管临湖唱得五音不全。他还是尽可能还原出了歌谣原本的面貌。 “莲生哥哥,你唱得真好听。比傅母唱得还要好听。” “现在不害怕了?” “不害怕了。”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睡丝昏沉。 “既怕黑,为什么要偷偷过来。” “因为莲生哥哥在伤心,临湖得陪着,你放心,阿耶阿娘赴宴去了,傅母睡得早,不会发现……” 如绸暗夜里,良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说出了那一句—— “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临湖的酣睡。 后来的日子,依旧是风平浪静。 惊才绝艳的当世才子,每每从外埠回来,随身携带的书箱里,是她爱看的传奇话本。 哦,还有那捉刀代笔活计,心照不宣,自是他的“课业”,女儿家要临摹的字帖,要习的式样,他比她要精通。 往往是一文毕,他搁笔,晾干宣纸上的墨汁,方会起身,用手敲敲桌沿,“湖湖,再晚要误膳时了,嬷嬷骂你可不许哭鼻子。” 她会揉揉她睡眼惺忪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看被她口水浸湿的他的课业本,说抱歉阿,下次我来帮你誊文赋。 他撰文向来极快,文思泉涌,笔势快若游龙,写意而潦草,世上除了他自己,只有临湖看得懂。 她给他誊抄文赋时,倒是比自己课业认真,一笔一画,皆用心。 抄得多,天下大势渐晓,她也曾托腮,颇为惆怅道:“不知二哥什么时候能回家。” 伴君如伴虎,她的哥哥们,是皇子陪读,更是扣在上京,牵制承国公的人质。 “二公子昨日来信说,您十五岁生辰,便可回返。” 临湖十五岁,也是她祖母七十岁的生辰,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人家大喜的日子,为人君者,怎能让她骨肉分离。 于是临湖日日盼,夜夜盼,掰着指头望眼欲穿,比等早春开出的第一朵花儿还要热烈,比等黑夜后的第一缕阳光还要雀跃,全然没有预见到,十五岁,是及笄之年,而及笄,对于她的后半生,意味着什么。 在距她十五岁还有半个月光景的时候,晋阳城发生了一桩大事,当朝天子的第四子,闻听晋阳泉香酒冽,率仆从微服至此,乘兴而来的第三天,悄无声息暴毙在客栈内。 临湖和他自然不知,此时此刻,他们更焦心的是一头麋鹿。 国公府中她最最喜欢的一只麋鹿,生病奄奄一息,擅治病的养鹿人摇摇头,说不中用了,病侯会传染给其他麋鹿,要就地解决。 临湖费了大力气,才拦下砍刀,让人把麋鹿挪到柴房,自己照养。怕大人知道,责怪于她,更迁怒于鹿。每每深夜,才敢偷偷溜来,不眠不休看护。娇惯的国公府大小姐,生平第一次熬了两个大夜。 他自然是陪在她身边,所有她不为人知的“坏事”,他都在。他用柴草塞了塞门缝,堵严屋外的寒风。回首一看,她已然靠着柴堆睡着了。 可即便这般费力,麋鹿的命还是没有保住,还有它腹中还没有出世的小鹿。 临湖哭得伤心,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他揉了揉两日未睡而酸疼不已的肩膀,冷静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湖湖,你快十五岁了,要坚强!你当明白,哭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可临湖还在哭泣。 最后,还是他不忍心,熬了三天,为她做了一个麋鹿面具,覆在自己的脸上。“瞧,你永远记住这只鹿,它便没有死,被永久的遗忘,才是最终的死亡。” 她似懂非懂看着他,小声道:“可我觉得你说得对,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莲生哥哥,终有一天,你也会像哥哥们一样,离开我的。” 不能让她陷在伤怀的情绪里,他故作玩笑说,“我又不是你家哥哥那般人中英杰,天子瞧不上我去做伴读。况且,我阿娘在这儿,我家在这儿,我家先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连坟茔都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呢。是我说错话,湖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要是哄不好,国公爷治我的罪可怎么好。” 临湖本想张嘴反驳“阿耶不是那样的人。”可话到嘴边,莫名其妙变成了“若我一直生气,又怎么样呢?” 他微笑,“那也简单。湖湖一日气未消,我便赔礼道歉一天,一年气未消,我便赔礼道歉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皆如此……” 她尚还是孩子心性,最爱一些“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赌咒约定,顺嘴问道:“那要是一百年气未消呢?” 一只蝴蝶落在她鬓间的芙蓉花上,他轻轻摘下,摊在手心待她拿,面上仍作苦恼状:“看来,妹妹是真生我气了,一百年都不原谅呢。那还能怎么办呢,那时候你一定是一品诰命,儿孙满堂,享尽世间繁华,也没有需要我鞍前马后的地方。不如这样。等妹妹驾鹤西去的时候,我就变成一只方相氏,给妹妹镇守墓门,妹妹自去做那快活神仙,罚我岁岁年年,不挪寸步,替妹妹守好升仙福地可好。” “又胡说。”她破涕为笑。 总算是哄好了,他长舒一口气,即便后来被人称赞留侯再世,舌灿莲花,在他十九岁之年,哄好临湖也不是易事。 十九岁,多么年少轻狂,出言无忌,他不知道的是,将来,他的一生,都在为今日之言,悔入愁肠。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拿临湖作这样不吉利的赌咒发誓。 哄好临湖的第二日,承国公和晋阳太守也商议出了对策。 皇子是在晋阳城没的,承国公的封地在此,太守崔杭是此地父母官,无辜无奈,天子之怒,二人首当其冲。 若能己身一力承担,二人铮铮然的男儿,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偏偏天子往来昏聩,四皇子又为其所宠爱,承国公和晋阳太守,深深担忧的是,绞尽脑汁,仍旧会满门陪葬。 眼下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既然前是死,退也是死,何不揭竿一试。 好在,因为国公老夫人大寿,宇文家诸子已在昨日靠近太原。 简直是天助之。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选了一条胜算更大的路。 只是,二人素来瓜葛不深,先时二十年,承国公为防天子猜忌,一直离朝廷命官甚远,深怕落一个结交朝臣的帽子。 眼下病急乱投医,虽说二人有了共患难的情谊。但到底交情浅,兹事体大,阖族性命栓在裤腰带上的大事,草率不得。 如何在短时间内快速绑住两个家族呢? 联姻。只有血脉的缔结捆绑,才最让人安心。 崔杭只有独子崔恕己,十九岁。 承国公女儿只得了一个宇文临湖,十五岁。 门当户对,年岁相仿,天作之合。 在临湖还在为一只麋鹿痛哭的时候,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人生,已经因为父亲为了保障家族的平安,而被早早定下了。 她只知道,家中多了无数陌生的门人客卿来来往往于厅前,常常一议就是一天。 她只知道,二哥他们比预计快了三日回府。 她只知道,学堂的课停了,而他,越来越忙,直至忙得不见踪迹。 再后来的两年时光,过得比她之前十四年的人生,都要漫长。 启光元年至启光二年,她回首望去,只有混混沌沌。 启光,是她父亲的年号,是的,她的阿耶,将来承朝的高祖皇帝,在她十五岁这一年的生辰宴上,宣布登基称帝。 祖母是天子的姨母,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要去夺外甥的江山,急怒攻心,第二天,溘然长逝。 可祖母又一次帮了宇文家。一品国公夫人出殡的仪仗浩浩荡荡,带走的不是哀思,而是经营数十年粮草和兵甲,从晋阳城到北邙山前线,神不知鬼不觉,兵从天降。 第二个便是她,没有问吉,没有纳采,她一身热孝,裹上红嫁衣,就这么匆匆忙忙登上了轿辇。 最后一眼,她隔着绣金描凤的盖头,深深回望。哀切切的母亲,悲戚戚的傅母,甚至一贯严肃的老管家低头抹泪。 没有阿耶,没有哥哥。 也没有他。 是阿,男人都出去征战了,这场仓促的婚礼,赶不回来了。 她说不清心头是恐惧,是绝望,还是庆幸。 苦笑,薛莲生他说得一点都不对,什么一品诰命,她明明是当公主的命。 泪如雨下,落在大红嫁衣上,也落在驸马督尉的眼中。 三朝回门,她见到她最喜欢的二哥。 “莲生哥哥好吗?”她知道,他已是二哥最得力的谋士。 “好,他托我给妹妹带句话。” “什么?”还好她今天化了最盛的桃花妆,此时眼角泛红,不过是妆更服帖了。 “等他打下焉知山,给妹妹作胭脂。” 北地有山名焉知,盛产红蓝花,那是“锦燕支”的原料。 “好呀。”她忽然觉得心口也不是那般冷了。情随事迁,骤变之下,所有人都变了,但她的莲生哥哥没有,在血雨腥风,逐鹿中原的狼烟烽火里,他仍旧惦记着小女孩喜欢的妆奁,一如往昔。 从小到大,她最最喜欢他始终如一的样子了。 “二哥哥,你也帮我带句话。” “什么?” “谷雨前的雨水我蓄了两瓮,莲生哥哥何时有空,来我府上吃红樱糕啊。” “你说说我这妹子,是不是自小没良心,亲哥哥就戳在她眼前,明示暗示成这样了,都没有这口福。”宇文攸和他转述这句话时,仍旧颇为酸涩。 他笑得伤口疼,缓缓从病榻上支起半个身子,犹有担忧,“没露馅吧。” “怎么会,她只当你是做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士,安全得很,哪里想到你这般不要命,挑了前锋营去带,险些命都丢在战场上。” 他浅笑,“那就好。” 倒是宇文攸起了八卦的心思,拍着他肩膀感叹,“话说你这十年还是变化颇大啊,我竟不知,你何时爱吃甜食了?你不是最讨厌这些酸酸甜甜的小食吗。为了哄湖湖开心,难为兄弟你了。” 他一个手肘撞上去,冷冷道:“不用你管。” 言必行,行必果,他一贯守诺,启光三年,当他长身玉立站在崔府门前时,毫不意外地将闻讯而来,临湖的惊诧、惊喜和不可置信尽收眼底。 其实该唤公主殿下了,就像他是第一个改口跪地呼二公子为宋王殿下的。 他张口说出的,却是“湖湖,我来讨盏红樱糕吃。” 自然是想吃多少,便有多少,这味道,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他被承国公之侄,宇文诸秀污蔑毁坏先生晚夏红莲图时,偷罚跪于莲花池前,临湖给他带来的糕点。其实,他有的是手段,让宇文诸秀事后吃尽苦头,眼下不过是佯装屈服,示弱人前,全了堂少爷技不如人的面子。毕竟,这样,他能在国公面前获得更大的好处。可临湖不知道,为了他,向来看不起这仗势欺人堂兄的临湖,居然低下头来,好声好气,甚至低声下去说足了软话,连最喜欢的狸奴都送了出去。只为早点拉他起身。 他不解,不领情。“在你看来,我就这么无能?” 她拽着他往后厨去,没心没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误解莲生哥哥呀,莲生哥哥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为了他,更深露重跪坏了膝盖骨可值当?好了,不气不气啦,尝尝红樱糕,我跟着傅母亲手做的呢。” 可是临湖,你知不知道,你人前低声下气的模样,才是最让我难受的事情。 我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宠大的大小姐,怎么舍得她被任何人欺负。 可偏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触碰他这块逆鳞。 他打量着崔府的清锅冷灶,不禁寒了声音,“他们要饿死殿下不成?” “怎么会。”她笑得娴静。“战事连连,涌入城中的饥民渐多,我让崔家把府中盈余的粮食拿出来,赈济饥民。也没必要为了我,多来一个人做饭,我一会去城门下的粥铺一起吃点就好了呀。不过莲生哥哥你放心,做红樱糕的食材还是有的。” 他瞧着她,不反驳。善良不被珍惜,反而会成为拖累。湖湖,你知不知道,你的夫家上下,背后说你沽名钓誉,拿着崔家的家私招揽宇文氏的人心。 你付出再多,他们也不会有半分感激。联姻,联姻,从联的那刻起,你便完成了使命,是生是死,是喜是忧,你志在天下的父亲,哪里顾得上呢。 但他眼下不能说太多,缇营卫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他不愿让纯净的她,看到满身污秽的他。 他只笑笑问,一如寻常话语,“那驸马呢,待你好不好?怎么不见他?” 算是明知故问,他故意派人支开崔恕己,挑着其不在府中的时候来见临湖,又怎么会见到这位驸马呢?不是他顾忌崔恕己,实在是他不愿见他。 临湖头也不抬地忙碌着,淡淡接道:“驸马挺好的呀,我是阿耶的女儿,谁敢欺负我。他最近挺忙的,不太得空呢。” 真的吗?湖湖你是真不懂男人,更不懂崔恕己。 若他真心待你,那晋阳城最大的青楼百花阁中,头牌名妓寻蕊娘子是谁豢养的呢? 若他真心待你,离崔府只有一巷之隔的东阳坊溪春院,金屋藏娇藏的又是谁的私宠呢? 他满手皆是崔恕己的累累罪证,证据确凿,要是告诉临湖,易如反掌。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轻轻道:“那便好,湖湖你性子柔,我最担心你被人欺负了去。” 屋外阳光正盛,刺得他下意识敛眉。他有罪,崔恕己这般放荡,其实有他的纵容。 启光元年的中元节,当他漫不经心,用剑尖挑起那名唤秋蓉的卖酒女下巴时,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他笑了,语气淡然而不容拒绝,“记住,你惟一活下来的机会,就是勾引并攀附住崔家大公子。” 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1. 公主陵·翰南篆心 他的临湖不会自杀,缇营卫多年的线报,没有细作潜入公主府,那么,除非真是意外,临湖只有可能死于崔氏之手。 他甚至不想探究原因,因为极有可能痛彻心扉。 他只知道,他有多痛,他就要让崔氏阖族有多痛。 整整一个月,整个崔家被他弄得鸡犬不宁,全家男女,无论老少,统统下了诏狱,所有男丁,诏狱十八套刑罚轮番过了一遍。 不够,还不够,他要崔恕己死,陪葬他不配,但命是要偿的。 他怕夜长梦多,连夜飞书京中。抵上了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前途名望,誓要崔氏血债血偿。 很多人劝他三思,毕竟他的手上并没有崔氏直接谋害临湖的证据。 连二公子都来劝他,“稷安,你看,会不会真的有可能是意外,毕竟,事前连临湖都没有半点异常,若是崔恕己真的图谋不轨,以临湖的聪慧,你觉得瞒得住她?若是她真的被崔恕己计划谋害,就算你说她是弱女子,孤掌难鸣,你不正好去了吗,为何临湖不向你求救。” 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可是直觉告诉他,不能放过崔恕己。 城门外送别时,临湖泫然欲泣的神情,真的太反常,似乎,她已预知这是今生最后一面,似乎,她在同他诀别。 临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种种矛盾之处,又作何解。 他担心夜长梦多,可到底是夜长梦多。 京中传来消息,崔家人无罪而释。 二公子阻止了他欲再上书的笔。 “父亲说,适可而止,不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寒了从龙臣子的心。” 他冷笑,女儿的性命到底不若江山重要。 二公子补充道:“何况,崔氏献了北舆图。” 世传绥安城中藏有最精准的北地山川地貌图,战略意义极高,看来,是被崔家早早收来做了保命符。 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临湖,这更是让他觉得,崔氏尤其是崔恕己,嫌疑重大。 “稷安。你向来谨慎,此事,你冒进了。”二公子点醒他。 是啊,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全无他平日谋算人心的风采。 可是,他心中翻江倒海的痛,谁能懂? “是啊,所以二公子将来能当皇帝,而我,永远只能俯首称臣。” “薛稷安,你僭越了!” 不欢而散。 这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承朝最终问鼎天下。承国公即是后来大承朝的高祖皇帝。 立国三年后,大公子和二公子愈演愈烈的储位之争最终走向了兵戎相见,一朝尘埃落定,大公子一党身归尘土,高祖皇帝退位,二公子成为了后来史书里的太宗皇帝。 宣室殿里,总管太监毕恭毕敬躬身搭着拂尘请他入殿。 已然一身玄色龙袍的宇文攸箭步上前,止住了他欲拜之势。“你我二人,何须如此。若没有卿五年来的线报,若没有卿寻出洛桥守军的软肋,何有今天的宇文攸。” 是的,五年前的决裂,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为的是让他名正言顺地离开权力中枢,更加隐蔽地藏于幕后,统领暗卫,做一切二公子想做之事。 他垂眸,也不和宇文攸废话,“那我的回报呢。” 笑容缓缓褪去,宇文攸难得收起玩笑,在他面前正色道:“你还是没有变。” “从不敢忘,崔恕己必须死。” 高祖皇帝处行不通。 那就换一个皇帝。 总有皇帝,愿意为他的临湖,平冤昭雪。 他亲自审了崔恕己。 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比耐心。 第二十日,崔恕己在刑房奄奄一息。 他吐了一口秽血。不无自嘲道:“行啊,不就是认罪吗,我认,我认还不行吗?可是,薛稷安,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哈哈哈,你没有。我认了又如何,你这一辈子都无法将所谓的凶手绳之于法。想来多么有趣,你这般的风云人物,还不是因为我这等小人而困步难行,哈哈哈哈,也是一大畅快事啊。” 崔恕己说得没有错。大承律例讲究物证口供一致,仅有口供,他没有办法将一介重臣置于死地。 “我不需要物证,毕竟,我没想让你这么快毙命,如此太平盛世,多受磋磨几年,不是更有意思吗?” “哼,再受磋磨我也是驸马督尉,宇文临湖她是生是死,都是我崔家妇,死了也要葬在我崔家祖坟。你能耐我何?” “唔,你说得对。”他点头,好心补充道:“所以你家祖坟没有了。” “你说什么?”崔恕己心嗡地一沉。 “崔家是百年大族,所谓事死如事生,列位先祖的长眠之所自然是非一般乡绅所能比拟。可惜啊,可惜,北地不像太原那般民风淳朴,十天前,北地发生地动,无数活人家财散尽,你父亲母亲那尚未迁回的坟茔,被盗墓贼盯上了。” 铁链哐当,崔恕己满面狰狞之色,“薛稷安,你是故意的?!” 他不否认,“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那临湖的坟呢?” “你觉得我会让她留在崔氏吗?” 崔恕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看着他,喃喃自语:“疯子,你真的是一个疯子。”又像是顿悟了什么,他迟疑而不可置信道:“所以,薛稷安,你是一直肖想宇文临湖,那个相貌平平、性格寡淡的病秧子?哈哈,不是他的家世,我真的想不出来她有何过人之处,没想到,还真有人对她心心念念,情根深种啊。” 迎接他的是一记重拳。 “你再提她一次试试?” 崔恕己趴在地上,又吐了一口血,却生出了破罐破摔的畅快,“为什么不能说?她就是个丧门星,从定亲开始,就带来了霉运连连。没过门,就克死了我的表姐;大婚日子哭哭啼啼,没到一年克死了我的父亲;还有,就因为我是驸马,我要陪着她 ,所以我不能去战场立功,所以我得困守晋阳城,整日提心吊胆,一家老小险些被活活饿死!甚至因为我是驸马,我不能纳妾,我是独子,我们崔家九代单传,因为娶了她,就要断子绝孙,这福分,我还真是眼馋不来。” 崔恕己的眼中积蓄着越来越多的憎恶和怒火。“你知道我最恨她的是什么吗?哈哈,城阳昭公主,将门虎女,军功卓著,将日史书工笔,必然是功勋卓越的一笔华章。那我又是什么?所有来公主府的门客和将领,第一句问的都是公主何在?我是什么,公主万丈光辉下的垫脚石?没有人在意我们崔家的牺牲,甚至没有人正视一下我们崔家,我娶了她,什么好处没有,还处处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是个没出息靠婆娘养的软骨头,你说我怎么能不恨她呢?” “阿今,今日闻听此言,是不是庆幸抽身尚早。”薛稷安是朝着门外说的。 有一人,从黑影中闪出,在崔恕己诧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 还是名花倾城的模样,与记忆中无二,甚至,美得更加夺目。 “表姐……表姐……含心,是你吗?” 阿今点头,“是我,表弟,好久不见。”她伸手,替他拂去了发间的枯草,柔声道:“恕己,十年未见,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即便舅父舅母置我于死地,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虽然,是你无能的爱慕,让我差点丢了性命,但我知道,你一直是善良的人,固然怯懦,但心有纯净之地。可是,现在的你,真的让我失望,你亲手打破了我最后一点希冀,崔家,终归是彻头彻尾,没有一个好人啊。” 崔恕己张口欲解释,却最终无力地闭住了嘴,是啊,他说的,和她说的,皆是事实,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但她话中透露的他所不知的过往,让他心头渐渐发寒,“你是说,是我的父母,要杀了你?” “因为我挡了你飞黄腾达的路呀。”孟含心笑了,眼中带泪,“看,亲戚骨肉,也是可以轻易舍弃的。恕己,你十年来都恨错了人。” 可崔恕己终究不是十年前的崔恕己,他也笑了,仰天大笑,“无妨,往事不可复,即使我如今身败名裂,不堪龌龊,看到你活着,我还是开心的。” 孟含心摇头叹气,“不用开心,我活着,便是要来复仇的。” “你娶亲,我必死,除了我是你喜欢之人,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崔家私营铁矿,我的父亲,可不就是因为经营这铁矿,遇见了渗水坍塌,才死去的吗。” “即便到了今天,崔家也没有对宇文氏坦白铁矿之事吧?私自经营铁矿,莫非崔家还有不臣之心?” 被最心爱的女人狠狠捅了一刀,一夜之后,崔恕己疯了。 反正是要死的,他没空搭理崔恕己神智是否清明。他从来是个务实派,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要想崔氏倒台,一要有帝王支持去查崔家,二要有崔家谋逆的确凿罪证,既然单纯的“疑似谋害公主”弄不垮崔家,换个罪名治倒崔家也无妨。 然而,事情进行到最后一步,宇文攸的态度却变了。 宇文攸缓缓合上他呈上的请旨,甚是疲惫,“稷安,这事恐怕得搁置。” “为什么?”他深深蹙眉。 宇文攸递给了他一封信,展开,心蓦地遽痛。 是临湖的笔迹。 信的意思很简单,要他这个二哥,善待崔家。 看她的笔迹,潦草而孱弱,应是病入膏肓之时,写下的。 他痛心疾首,他的临湖,如此善良,即使病重至此,命不久矣,还在想着待她并不好的崔氏一族的平安。 “既是临湖的遗愿,我这做哥哥,当然得达成。所以,稷安,我只能对你食言了。崔家子侄尚小,料想也不知铁矿之事,到底是开国功臣,还是要留个后。至于崔恕己,名义上,他还是临湖的夫君,你又无确凿的证据说他怎么苛待了临湖。既然已经疯了,还是留他条性命,杀了他,对临湖的名声也不好。” 他望着宇文攸,手握朱批的模样,居然和高祖皇帝十成十的相像,当了君王的人,到底是会殊途同归。 “这封信,陛下是何时收到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就在方才,送信之人,是……傅母。” 是他阿娘送来的?他抬眸,止不住诧异。 宇文攸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你还是回去和傅母谈一谈,关于临湖,或许她老人家知道得更多。” 阿娘却并不知道更多,面对他的难掩愤怒的责问。她只是抹着眼泪,哀戚戚道:“你不要怨娘,这是湖湖的遗命……我可怜的姑娘阿,早知道,出嫁之时,傅母就不该离开你。” 阿娘没有说谎。信是在启光四年四月寄出的,算算日子,正是临湖送他出城去偬山的那一天。 果然,那一日的临湖,不对劲。 或者说,她确是在同他诀别。 心内隐隐作痛,不剧烈,因而绵密长久,注定伴随他的有生之年。 善谋人心者,堕于人心。他真的不知道,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那个他自诩十足十了解的姑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在想什么。 “湖湖,你想要我放过崔家吗?倘若崔家真的无辜,你为何殚精竭虑留下这份保全他们的信,既想保他们,又为何嘱咐阿娘迟迟不交予于我,你难道忘了,薛稷安最是多疑。” 临湖《左传》习得最好,而她的《左传》,是他亲授的。 他记得,学到昭公三十一年,崔杼弑齐君,又惧齐国史官刀笔,遗臭万年,连杀三史官欲盖弥彰之事,临湖托腮感慨,“欲盖弥彰,欲盖弥彰,崔杼若不杀史官,此事说不定不会被左丘明大书特书。这下好了,真真儿是人尽皆知了。” 他这半个夫子,只有这一个学生,自然格外重视教学效果,他循循善诱,微笑。“所以,湖湖得出了什么结论?” “反其道行之阿,好比君王不欲人窥探喜好,若喜食桃,偏遮遮掩掩吃李,如此欲盖弥彰,世人则愈发笃信君喜食李子,这样,桃子便安全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撑手扶额,一番吐纳气息,平复心境后,忧心忡忡,语重心长:“湖湖,听话,这话千万别在郑夫子面前说,夫子年纪大了,经不住你气他。” 如今,他攥紧了双手,垂眸,复微微一笑“湖湖,这封让我费解的信,究竟是护下崔家的保命符,还是跨越时空你预留给我的暗示?” 这一回,湖湖你要为我出考题了吗? 二十年匆匆过。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宇文攸治下的大承朝,愈发蒸蒸日上。 休养生息,藏富于民,仓廪殷实,天下太平。 而他,阔别上京,甚至朝堂,已整整十又五年。 这十五年里,他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喝了很多地方的佳酿,持之以恒的想念着同一个人。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让人忘记苦楚、忘记伤痛、忘记爱恨,甚至忘记那最初的怦然心动。 可时间这剂良方似乎抛弃了他,在日积月累的无涯时间里,他的思念在与日俱增。 甚至随着年月的间隔的久远,他对于遥远的记忆分外清晰。 他记得她十二岁生辰时发间新熏的百合香。 他记得她十三岁生辰时一起偷喝的果子酒的甘甜。 他记得她十四岁生辰时手托腮眼睛晶亮期待着自己的及笄礼。 他低头望着手里硌得生疼的红宝石。 那是他尚未来得及送出给临湖的十五岁的生辰礼物,足足有两枚鸽蛋般大小,赤红如血,色如最盛放的石榴花,色泽质地都是上上品。 其实临湖对于珠宝首饰并没有过分的热爱,也不热衷于积攒稀罕的玉石琳琅。但是他想给她,只因为她为了替他给宇文诸秀赔礼道歉时,送出了她最喜欢红宝石质祥云纹戒指,那是她的母亲,怜她早产羸弱,在观音像前跪了七七四十九天,请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伴她长大,从大拇指哥儿到无名指,长大的是小临湖,不变的红宝石戒指圈住的浓浓的爱。 文朔十七年,他在嘉州遇到了赴京奔丧途中的嘉定王。 “我曾经可以杀了你。”他说得直接。 “为什么不呢?从你飞黄腾达起,我便引颈就戮,等了许多年了。”嘉定王回得亦直白。 贬谪、困居封地、饱受猜忌、爱子接二连三夭折,命途多舛,饱经风霜,嘉定王也已然是双鬓渐白的中年人了。 终日惶惶的日子,嘉定王怕是早就不想活了。 “不了,这事终究怨我,临湖的护身符,从来不该是一块红宝石。我迁怒你,究其根本,还是我无能。” “临湖妹妹……”嘉定王默念,已然是个久远的名字,念之于口,犹带涩意,“我以为你是因为年少时的欺辱耿耿于怀,不想,你还是因为临湖;是我对不住她,那枚戒指,我送给了长子,如今,他早已归土多年,想来,也是我的报应。” 嘉定王转身道:“薛稷安,至今我仍厌恶你,因为你心思深沉,一身反骨。偏偏天赋异禀,出类拔萃,衬得其他人都如尘土草芥。明明我才是宇文家的正儿八经的少爷公子,为何被你这等奴仆之子踩在脚下?阿耶阿娘天天拿你同我做比,不仅大房的二公子比不过,连二公子的陪读都比不过!叫我怎么不恨你!怎么不想你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仰首喝尽一碗茶,伸手搁了两枚铜板,临走前,淡淡一笑,淡淡道:“那你就接着诅咒吧,这样我还能早点见到临湖。” “薛稷安。”嘉定王叫住他。“宇文家太原老宅,临湖的闺房后壁东南方向里面有个暗格,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秘密。” 他骤然回首,目光阴骘。 嘉定王无畏地耸耸肩,摊手笑道:“放心,我宇文诸秀没那么大本事当背后主谋,我只负责传话。” “为谁传话。” “宇文临湖。” 二十日后,京郊汤泉庄。 春日正盛,啾啾鹿鸣。绕过吐露新穗的杨柳,拂开一捧捧艳放如火的垂丝海棠,他在一处北向的庭院前静默。 阴暗、潮湿、死寂,是被人世遗忘的一隅。 他推门,二十年未见的故人,因为圈禁,早已衰老得不成模样。 “二十年装疯,崔恕己,演技越发精湛了。” 屋内老人缓缓抬起头,拂开斑白的乱发,浑浊的眼珠稍稍转动了一下,打量着故人,正是世人口中那位疯掉的驸马督尉。 “装疯?我没那么愚蠢,怎么可能骗过你薛稷安。倒是骗不过你,你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更让我畅怀一些。” 他未置可否,随侍在侧的缇骑恭恭敬敬地在他身后放了一把紫檀圈椅,弓腰掩门退下。 北室复又暗了下去,只有一束天光,从破碎的瓦砾间穿透了下来,圆盘大小的光圈,突兀地横亘在二人的中间。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京述职,顺道来看望一下你。” “哼……你我何时是看望的关系……回京述职?你不是早就辞去缇营卫之职,云游四方了吗,还述什么职?” “一件小事情。”他难得好脾气地和他解释,“还记得龙云矿吗?或者说,它曾经叫崔家私矿。要我说阿,这真是个宝贝矿藏,也难怪你们崔氏磨磨蹭蹭,支支吾吾拖延到十五年前,为了保崔氏阖族的命,才万般不舍地奉上。” “十天前,龙云矿新掘出了一方矿,名唤凝脂玉,成色极佳不说,连废弃掉的石料残渣,都是作蜡烛的好材料。” “据说啊,这蜡烛长明不灭,可是个世所罕见的宝贝呢。” “你想说什么?”崔恕己忽然阴恻恻道。 “怎么,崔大少不认识?按理说不对阿,这可不是什么新得趣的玩意,临湖伏案工作时,崔家给她点的,不就是这蜡烛吗?” “所以呢?这蜡烛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崔氏全家用的都是这蜡烛。” 薛稷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答道:“蜡烛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你们为了显示对宇文氏的恭敬,供给临湖的,甚至还是最好的。” “但是,”他的目光陡然冷下来,中有滔天的寒意,乃至恨意。“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将临湖惯用的墨,换成了蝉墨。” “那是北地的特产,下笔丝滑如绸,就连当今禁中,用的也是蝉墨。给公主用御墨有什么问题吗?” 他点头,“正知你是这般想的,所以,我建议了皇帝陛下,趁着新矿开采顺利,以后啊,翰林院都用此蜡烛,配上蝉墨,想来更会是著述颇丰,文采华章层出不穷。哦,对了,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的崔家长孙崔瞻泰,正是翰林待诏,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缘分得紧呢。” “薛稷安!”崔恕己愤然站起,面庞上陡现暴怒而惊慌之色。“这么多年了,你折磨我一个还不够,还妄图再动崔家,你是忘记了临湖的遗命吗?你心心念念的公主殿下,到底是对我夫妻情深,情深到不舍得动我崔家分毫啊。” 他自以为戳中了薛稷安的痛脚。是的,临湖“爱”他,二十年前,他就对薛稷安闻听此言痛楚的表情,分外快意。 多痛快啊,看他本来要仰望一辈子的天之骄子,露出那般受伤和无措的表情,这是“小留侯”阿,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居然还有被别人“算计”的时候,算计他的人,还是为了护住他崔恕己。那一刻,他甚至有了一丝丝后悔,为什么要那么早的,亲手结束掉临湖的性命。他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她的价值。 然而,迎接他的是冷笑,是漠然,是由始至终的冷静。薛稷安甚至还饶有闲情地以手指轻敲紫檀雕花扶手,宛如听到了什么不好笑的笑话,不屑一顾。 崔恕己所希冀,预想再次看到薛稷安失控的情景,没有重现。 薛稷安悠悠地将话题切回了主线,不无嘲讽,“这么紧张?是这蜡烛加蝉墨长期混用杀人于无形?还是那崔瞻泰,你那名义上过继的养子?其实是你瞒天过海养下的亲儿子?” 崔恕己乍然抬头,看着薛稷安了然一切的眼神,知道他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审讯,他明明是怀揣真相,来看他崔恕己摇尾乞怜的奴才相的。 崔恕己眼珠滴溜溜转,心中万般念头呼啸而过。 自己是疯子,疯子的证言如何可信? “别担心,缇营卫还存有你二十年前没疯之时的口供,加上物证,可以定罪了。” 即便有物证,也无法证明他知道蝉墨加特制蜡烛混用有剧毒,没法证明他是故意为之。 “你刚才的反应足以说明你知情。” 知情又如何,他有公主的遗命作免死金牌,比敕造丹书铁券还管用百倍。 “哦,你还不知道吧,临湖还留有一封亲笔信。信中,白纸黑字记录了你的罪行。” “撒谎!临湖既然让皇上看顾我们崔家,又怎么会写下这样一封信?你诽谤我可以,你不要随便造谣污蔑公主,离间我们夫妻感情。” 扣帽子谁不会啊,普天之下,又不是只能让他缇营卫扣帽子。他率先发难,占据先机。 可惜对面岿然不动。 薛稷安慢条斯理道:“今儿来,我不是来同你求证的,我只是顺道告你一声,辛苦装疯卖傻二十年,到底是能来个痛快了断了。” “胡说,你在胡说什么!我要看那封信,不亲眼见到,我不会认罪,我死不瞑目!!化成厉鬼我也要掐死你!!” 薛稷安俯身,逼近,眼中有火焰在攒动。 “死不瞑目?那岂不是好,不要担心刑罚。你是世家出身,要脸面,我知道的。不会让你尸首异处的。我新研制了一种刑法,比凌迟多一百八十刀才能毙命,是不是很有意思?到时候好好尝尝。至于化成厉鬼,挺好,你只配这样的结局。既然阴间的道你选择好了,阳间的身后事,我帮你择一条路吧。你不是一直壮志难酬吗?一直觉得自己空有抱负,无法施展吗?放心,我会彻底抹去你的一切痕迹,就如你从没来过世间一般。” “薛稷安,你现在是不是特别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真是宇文氏的一条好狗,发现了连皇帝都被诓骗了去的真相?觉得自己回报了主家的知遇之恩?觉得自己明察秋毫不负英才的美名?我告诉你,是你,就是你!你才是凶手!谋害宇文临湖的真正凶手!是,我是用凝脂玉蜡燃烧的气息辅以蝉墨致使宇文临湖慢性中毒,虚弱吐血而死。但是,凭白无故,我为什么要对宇文临湖动了杀机?做我的便宜驸马不好吗?平白无故白挣功勋,这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好运阿!” “是因为你阿,因为你,我才想杀了她。是你把寻蕊送到了我的身边,是你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不错,寻蕊是你安插的棋子,用以离间我们夫妻感情的棋子,但是棋子,也有棋子的选择。还记得启光二年的晋阳围城吗?那次围城,城阳昭公主盛名天下知,我嘛,也确实真心实意感谢她的奉献。” 晋阳围城,在等待的四十五天中,临湖果断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和家私,赈济流民,救治百姓。 被她挽救的性命无数,甚至,包括了夜中突发疾病,被送来求医问诊的寻蕊。 纵使他算无遗策,也无法预先推算是缘还是劫难。 寻蕊被治好了突发的腹痛,还有周身体寒,那是服用烈性避子汤所致。 避子汤是薛稷安亲手端给寻蕊的,为的是绝后患,他不相信为人父母后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2. 反攻 长乐尽量克制情绪,用平和的语调,说完了薛稷安留下的故事。 饶是如此,读至篇末,也不免恨意翻涌。 她悠悠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薛东庭和裴时南反剪双手,制服在地的崔凤池。 “这就是薛公留下的真相,崔大,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崔凤池艰难抬头,吐了一口嘴里的灰土,狰狞笑道:“凭一个莫须有死人的话,就想定我崔家的罪,宇文苑,你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是吗?”长乐并不恼,她慢慢踱步靠近,不疾不徐道:“如果说,我还有人证呢?”她挥袖指向靠在一侧,性命垂危的小丫鬟兰草。 “这丫头,便是最好的证据。为什么一进入墓室,她便昏厥,无他,第一间石室被点燃的蜡烛,正是凝脂玉蜡制作而成,气味散之,有剧毒。” 不待崔凤池出声,长乐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所有人都闻之无恙,为何兰草中了毒?我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石室里放着的是凝脂玉蜡?” “很简单,因为今晚的墨梅令,因为滴在梅花上的是蝉墨。梅花香气浓郁,扑鼻而来,正因此,附在其上的蝉墨气息,也浸染了兰草周身,侵入了肌理和血液,久久不散,一旦和凝脂玉蜡的灼烧的气息相逢,便混合产生剧毒,中者,吐血昏厥,性命垂危。” “呵,危言耸听之言,也只有你们这等女流才奉为圭臬,且不说我崔氏凭白蒙受不白之言,姑且按这壁文所言,这种莫名其妙的毒药,只对宇文氏奏效,那这丫鬟又怎么解释?难不成,她也是你宇文家的血脉?” 长乐点头,“正是。” 崔凤池一口血险些呕出来,他抬眸,面色怀疑,“你说什么?” “兰草手腕处有一枚鹅卵般大小的粉色胎记,她暗示我菜中有异时,我看得清楚,年岁亦无误,当是诸邑王走失的第七女。” 相传这位郡主,是诸邑王最小的女儿,诸邑王子孙众多,又是个女娃,并不受重视。元宵节赏灯那日,时年三岁的郡主,也被家中婆子仆妇抱出门赏玩,当日人潮涌动,创历年之最,子夜时分,发生了碰撞踩踏事故,小郡主,也就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诸邑王也曾派人追查,无奈那一夜,城中实在太过于混乱,城门亦洞开,待发现之时,已是查无可查,寻无处寻了。 再后来,诸邑王事败抄家,族人躲避自保尚且不及,更无人问津这不知下落的小郡主了。 长乐之所以记得,还是因她那仁爱的太子哥哥。“稚子无辜,家中女流,到底免去她们的斩首和流徙之刑罢,小郡主,也继续派人细细寻访,若能寻到,放在好人家,不知生平来历地过一辈子罢。” 想起她的太子哥哥,她心中更是酸痛,她抑制不住悲愤,一把抓住崔凤池的领口,寒声道:“我的兄长和你们崔氏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歹毒至此,算计害死了城阳昭公主不说,还生生毒害扼杀了他的性命,这是为什么——” 她悲愤至斯,怨恨至斯,恨不得直接当场掐死崔凤池。 殷恪心疼,拉回长乐,“仔细弄脏了自己的手,让我来。” 长乐不再说什么,满腔委屈无处泄,转身直扑进殷恪的怀中,嚎啕大哭。 一旁的薛东庭听出了端倪,按剑询问道:“长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明怀太子,不是病亡,而是同样死于凝脂玉蜡之毒?” “正是。”殷恪接道,揽住怀中的长乐,满是心疼之色,伸手拍抚着长乐的后背,替她顺气。 薛东庭豁然拔剑出鞘,怒喝:“此等不忠不义谋逆不臣之心,怎能恬不知耻地活在世上,殿下,臣请命当场亲手诛杀此僚,以正视听,并报皇恩。” 当然,一并想报的是薛氏同崔氏百年的私仇。 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时南也猛然醒转,明白了过来——所以往绥安城一路上来,针对他们的暗杀谋害不断,是崔氏做贼心虚,闻听缇营卫来访,怕是一开始,就存着杀人的心思。 而崔氏如此胆大妄为,谋害皇嗣,动摇国本,后面定然还有人在支持。 殷恪和长乐,当然要考虑到了这一点,长乐涕泪满面,气滞难言,只能抓住殷恪的手,轻轻撼了撼。 殷恪会意,转首向薛东庭道:“不急,兹事体大,牵连面广,薛将军若信得过臣下,臣亲自带回京中,由陛下亲审。” 薛东庭望着他,面有犹豫,复向长乐确认,“长公主,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长乐点头。 她正是这个意思。 裴时南抱胸看着这对“夫妻”,不明白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怀太子被谋害,表面上虽是崔氏所为,但显然获利最大的是当今圣上宇文汲,说他没有嫌疑,三岁孩童也不信。 如此把人证送到宇文汲面前,又会怎样呢? 无非就是杀人灭口,顺带打草惊蛇,他们薛氏、裴氏,还有整个缇营卫,作为知情人,也只会是宇文汲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他们作为看客能想到,殷恪和长乐又怎么会想不到?但他们有没有想过另一重,现下,斩杀了崔凤池,皇帝就不会怀疑他们知道了实情吗?他们还是太不了解宇文汲的多疑和伪善,做得多错得错,牵扯甚多,反而会引火自焚。不如,全须全尾地把崔凤池带回去,既是对皇帝信任的表现,也是逼迫他给予一个态度的反将一军。 不过,至此,无论崔氏是斩,是留,今日在场诸人,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也挣脱不开。 殷恪悠悠抛出一个薛东庭无法拒绝的提议:“薛将军,我们把他带回去,让城阳昭公主的冤屈大白天下,彻彻底底做完薛公未尽之事,相信九泉之下,公主和薛公,定然甚感宽慰的。” 这确然是个天大的好处,一举达成薛氏数代的夙愿。 殷恪施施然复转向裴时南,说出了一句让裴家亦心动不已的话:“还有裴将军,你们裴家,不想干干净净地摆脱崔氏吗?” 话说得隐晦,可道理,在场诸人皆听得明白。 作为承朝两大家族,裴氏清贵,崔氏嚣张,互相不对付,加之几十年来,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沙场,多有公事乃至摩擦,不睦已久,说是甚至互相掣肘都不为过。 特别近二十年来,有愈演愈烈之势。 裴时南虽说是裴家难得一见的反骨,不爱作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3. 再遇 长明灯,自然不是因为崔凤池的痛呼之声被“吓”灭的。 但是,在这阴暗的古墓里,乍然失去了光亮,还伴随着崔凤池惨绝人寰的□□,着实还是让众人脊背生凉,甚至毛骨悚然。 殷恪最为迅速反应过来,他环顾四周,低声提醒众人,“不要点亮火折。” 长明灯无故熄灭,必然有因,贸然点亮火折,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谁也说不准。 薛稷安是设计机括的天才,谁知道,这墓室里,还有怎么的“惊喜”等着他们。 众人惊惧,但不慌张,尽量保持不动,以不变待万变。 随着对黑暗的渐渐适应,一股微弱的荧光,从棺椁的缝隙中钻渗而出,如薄雾般,渐次弥漫在眼前。 “是夜明珠。棺中放有夜明珠。”桂嬷嬷忽然欣喜道。 “哦?那又如何?”长乐淡淡道,难以辨明情绪。 长乐的话,不怒自威,迟钝如桂嬷嬷,后知后觉也懂了,再华贵的奇珍如何?既是城阳昭公主的陪葬,他们能私掠不成? 桂嬷嬷忙不迭找补。低声恭敬道:“没有,老奴只是感叹,城阳昭公主的陪葬果然奢华无比,这光亮和成色的夜明珠,当是世所罕有的月穗珠,传闻月穗珠可解百毒,可肉白骨,老奴不曾见过,有些好奇罢了。” 话音未落,黑暗中一股强劲破空而来,殷恪拽住长乐,迅速躲过疾风。长乐身后棺椁,却没有这般好运,应声而裂。 尔后,尚不及众人反应,一声更大的哀嚎声传来,如棉花絮堵喉咙,凝滞,又如利刃割喉,遽痛难忍。 众人定睛一看,那趴在地上蠕动的,却是那不老实的,一而再,再而三,屡屡在古墓中生是非的崔凤池。 但他之前屡次的胡作非为都不能和这一次相比,在夜明珠照耀下的一室清辉里,他的痛苦分外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目前,蜷缩在地,抽搐战栗,口中还不断呕血,浓稠而黢黑。 显然是中毒。 而众人都安然无恙,显然是他刚刚劈开外棺,抢夺夜明珠时,中的毒。 夜明珠,夜明珠,长乐转身看去,夜明珠,还安然无恙地,攥牢在薛稷安的手中。 是的,薛稷安。 外棺脱落,其中内有乾坤,一个人,趴伏在金丝楠木的棺椁前,皮肉宛然如生,竟然百年未腐。不仅栩栩如生,甚至连他的临死前悲怆苦痛的表情,仿佛都跨越了百年的光阴,重临眼前。 薛东庭扑通一声跪下。颤抖而伤痛,他轻轻出声,像是怕扰了先人的百年清梦。“家祖——孩儿不孝,竟然致使您长眠之地被打扰侵犯至此,孩儿当死,甚至,万死难辞其咎。” 开棺戮尸,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不休不止。 “薛将军,不必自责,你有没有想过,薛公已然提前预料了这一天。”殷恪忽地出声提醒。 “什么?”同样诧异的是长乐。 他伸手指了指痛苦不堪的崔凤池,淡然道:“这就是证据。薛公其父曾经干过摸金校尉的营生,他自己又极熟奇门遁甲,寻龙点穴之术,又怎么会不知道,再固若金汤的百年吉地,终归难逃时间的侵蚀和人心的叵测。” 殷恪又用手指向已然消失的壁画和文字,继续道:“石壁上说得很清楚,薛公是服毒而亡,不是抱病忽卒,他完全有余地为自己置办棺椁,常伴公主身侧。可他没有;或者,他可以选择与公主一棺长眠,他也没有;臣想,薛公最惦念就是公主的安危,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所以,即便薛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还是在尽全力为公主陵筹划,他服毒而亡,不是为了减轻痛苦,恰恰相反,薛公应是死得极其痛苦。” “那他为了什么?”薛东庭悲切道。 “为了支撑起最后一道屏障。盗墓者死。如果我没猜错,毒药渗入肌理,现在,薛公上下应是布有剧毒,以薛公睚眦必报的性子,触碰之,恐怕是药石罔效,回天乏术。” 崔凤池听闻棺材中有月穗珠,自救心切,是以不管不顾贸然破棺,恰恰就中了这最后一道埋伏。 这夜明珠,哪里是殉葬的宝物,明明是催命的利刃。 长乐垂下眼睫,“一切都是崔氏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同样,这亦是薛公的选择,能最后保护城阳昭公主一回,想必,薛公英灵亦会是快意的。薛将军不必苛责过甚。我尚有一事不明,还想向薛将军请教。” 薛东庭不敢托大,恭敬俯身道:“不敢,请殿下明示。” “薛公的性格,我到底知之甚少。只有一条,还想向薛氏族人求证,试问,薛公可是从不作妄语,言出必果之人。” 薛东庭点头:“绝对是如此,家祖从不作虚言,也不屑于作虚言。” 长乐蹙眉,“既如此,薛将军,你不觉得很是矛盾吗?薛公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打扰城阳昭公主,偏偏又告知我们墓中藏有东西,等待寻掘。这是何意?” 薛东庭不知。 就在这时,听到一声痛苦□□,是兰草,似乎经历了长久的噩梦,幽幽醒转。 “这儿是哪里……”兰草俨然不知今夕何夕。 长乐趋步上前,蹲身,柔声道“姑娘,你可觉得好点,现在我们还在公主陵,还未能出去。” 兰草尚还虚弱,但长乐她还是尊敬的,即便黑暗中,一片黢黑,她还是弯身福了一礼,缓缓道:“劳殷夫人费心,我无碍的。不知怎的,睡了一觉后,我反而不难受了,周身轻便了很多。” 一旁的殷恪闻言陷入了深思,按照石壁文字和明怀太子中毒后的反应,中了凝脂玉蜡之毒的人,只会越来越重,断不会有症状减轻之时。 现在想来,也很奇怪,凝脂玉蜡害死了城阳昭公主,薛稷安为什么会用凝脂玉蜡来妆点公主的长眠之地? 长乐显然也想起了这点,明怀太子最后的日子,她一直侍奉汤药在侧,太子哥哥是什么症候,她比谁都更要清楚。如果所中是同一种毒,为什么兰草反而渐渐好起来了。 除非—— 她抬头望着殷恪,二人的眼神心照不宣。 这墓中有解药。 薛稷安是什么样的人啊,凝脂玉蜡是控制宇文氏的命门,他既忠于城阳昭公主,又岂会容忍这样的毒物存在而束手无策呢? 这或许,是他留给宇文氏族人,最后的温情。【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4. 绣枝 “桂嬷嬷”怔然抬头,忽然间,力气泄尽般,失却了继续矫饰的勇气。 她放弃挣扎和狡辩,直起身子,跪坐在了自己的脚踵之上。 淡笑,“你都知道了?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因为月穗珠。” “是了。”她恍然大悟。“是我言多有失了,一个边地的乡野村妇,是怎么知道月穗珠这样珍贵的品类的。” “不,不是月穗珠珍贵,而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月穗珠,是我编出来,哄织织玩的。” “而月穗珠,我只当着你的面和织织说过,织织是个忘性大玩性亦大的孩子,对珠宝首饰,也没有更多的在意,不会留心这些细枝末节,细细记在心头,并奉为圭臬的,只会是你。” “我竟然忘记了,殿下你三岁背千字文,五岁默诵道德经五千言,自小就是皇室中最聪明的孩子。如今这局,败在你手里,我没话说,甘拜下风。”绣枝缓缓道。 “但你若想从我的口中知道幕后之人,实是枉然,殿下,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若给我一个痛快。”她说得决绝而坦然,仿佛,她才是被亏欠的那一位。 长乐久久地望着她,目光如深潭,难以见其中,是喜是悲,是哀是怒。 良久,长乐叹了一口气,和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终究这么多年来,你照顾我,尽心尽力,即使你藏着二心,也从未加害于我,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我只问你一句,我和亲路上遇刺之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那么多条性命平白无故死去,若绣枝事先知晓,长乐真的没有办法原谅她。 绣枝摇头,“我当真不知。我只是趁机遁逃而已。” 长乐顿首,“好,你既如此说,我便信你,你走吧,大承朝,你若回得去,便回去,回不去,你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吧。” 绣枝抬眸,略有些讶然,“就这样?你便这样放我走?” 长乐点头,“你心不在此处了,我留你在这儿作什么呢?”她莲步款款下堂来,蹲身,轻轻拂去绣枝鬓发上的尘土,望着这张全然陌生的老妇人的脸,道:“下回别扮老妇人。你心高气傲,比缀玉爱漂亮。若缺少银钱,和我说,去过你想过的人生,别再做棋子了。还有,谢谢,我明白,若没有你在石室中那一摔,崔凤池的刀子,十之八九,会扎在我身上。” 满面泪痕地走出府衙的是绣枝,她尚顶着那张垂垂老矣,满是皱纹的面容,哭得涕泗横流。 一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抬头,撞见那副世间最好看的眼眸。 可世间最好看的眼眸,此刻积蓄着乌云,暴风将至。 绣枝还是一贯的抢占先机。“我可没有供出你来,三殿下。” “为什么要放那盏杏仁酪?” “你不会让她吃的。我不过是想取信李蓉娘。” “你伤害了她,不管最后结果为何,你初衷就是将她置于了险地!” 念及长乐往日对自己的优待,忽然有股闷滞之气浮上心头,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是,我是伤害了她,我本就不是承朝人,各为其主有什么错?倒是殿下你,你敢说你没有欺骗她吗,你敢让她知道你隋兰殷的本名吗?” “我早已说过,世上再无隋兰殷,你们揪着不放,也是无济于事。若我伤害她,我自会千倍百倍赔回来,你呢,也一样吗?” 训练有素的绣枝,已然敛容沉静道:“臣女如何能同殿下比拟,况且,臣女已经被长乐公主原谅,殿下现在并不是公主的谁,干涉公主同婢女的私事,尚且名不正言不顺吧?” 殷恪不怒反笑,“名不正言不顺?多谢提醒。既如此,礼尚往来,淳于茵,我也提醒你一句,一步错,切莫步步错,不是人人都是昭昭这样的好脾性,留你回寰的余地。”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本名,她有些怔然。而从始至终,服从,是她对他的本能。 一月后,听完她的回禀,隋衷业怒不可遏。 “你说墓室里没有兵书?怎么可能?那是算无遗策,无冕战神薛稷安和女将军宇文临湖的合葬墓,他甚至都在壁文上说了馈有遗礼,你和我说墓中没有兵书?淳于茵,你是不是痴了?” 绣枝心头沉沉坠下,望着气急败坏的君王,她后知后觉地怀疑起自己个儿,她是不是又落入了殷恪的陷阱之中?祁帝多疑,自己直不隆通说出不被预期的真相,反而被怀疑;反过来,若自己暂称已寻到兵书的痕迹,依照祁帝的性子,当会命她继续追查下去,那么,她不就可以继续远远待在殷恪身边,即便做一个监视,她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上方传来祁帝没有感情的声音。“淳于氏办差不力,着卸衔,发配回府,非诏不得出。” 她豁然抬头,这是嫌弃她知道太多,卸职不算,还将人软禁了起来吗?她不想回冷冰冰的淳于家,一个当不了皇后的淳于氏女,只会被家族永久的唾弃。何况,见识了外面世界的人,又怎么甘心一生做笼中鸟。特别是,这个牢笼,一辈子都同隋兰殷毫无干系! “陛下,恳请再给臣女一个机会,臣女这回定会追查清楚兵书下落,不辱使命。” 隋衷业摇头:“你太不中用了,岂能再让你贻误良机。趁朕没有改变主意,速速回去吧。” 结束了,一切都完了,殷恪给她灌了一盅迷魂汤,她彻底失了帝心,她心中一抖,睁大了眼睛——或许,这才是殷恪对她伤害长乐的报复? 她早该知道,殷恪,怎么会放过任何妄图伤害长乐的人?无论这伤害,是出自有心还是无意。 可是,祁帝为什么笃定,一定有兵书,留存于世呢?她眼神空寂而绝望。 距离祁朝京都千里之外,新古驿背靠的偬山,长乐和殷恪灰头土脸地从千年榕树根下刨出了紫檀木锦盒。 “殿下着实是学坏了,都会藏私了?” “我这是有必要的保留,既然薛公说是留给我的,我作甚要让那么多人知道,这是兵书啊,多么烫手的山芋,我小命还是很金贵的好不好。” “所以,殿下把烫手山芋抛给我?” “哎呀,”长乐不自觉撒起娇来,“我的淑景殿着实不安全,你看,连我的贴身大丫鬟,都不知道背后之人姓甚名谁,所以,这兵书势必不能放在我身边对不对;那偌大的皇宫,更是人多眼杂,我一处儿都不放心;放在外祖家吧,不瞒你说,谢家难道不是交错纵横,人口复杂吗?是以,我思来想去……” “不错,看来,臣在殿下这儿,起码得了个家庭简单,家室清白的优点。” 长乐愧疚道:“我知道兵书放在你这儿,让你担了风险,可是,论保守秘密,全天下都没有你专业了,如晦哥哥,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赔予你。” 他看着她灰扑扑的小脸,掏出白色的丝帕替她擦拭。“傻姑娘。” 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那可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那是可以号令天下的稷安遗策。 “不过有一点……”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忽然攀住他的胳膊,神色认真。“如晦哥哥,只有一点,近三年,你的婚姻大事,怕还要稍稍往后延一延,我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再来任何家族加入……” 她话还没说完,殷恪忽然揽住她,“不要回头。” “啊?怎么了?”她的声音不自觉颤巍巍起来。 “殿下的身后,挂了一只识雪虫。”他云淡风轻道。 “妈呀,快,快,快拿开,啊啊啊,别让我看见,快拿开。”她唬得僵直了后背,下意识主动向殷恪“投怀送抱”。 “好了,好了,拿开了,殿下不信回头看看,真的没有了。”殷恪贴心宽慰。 “不看了,不看了,我不要看……”要不是拘在殷恪怀里,跑也跑不掉,她就差抱头鼠窜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怂包样“取悦”了殷恪,他朗笑揉了揉她已然风中凌乱的乌发,绕回了方才的话题:“殿下放心,臣最关切的是殿下的前程,无心嫁娶。” 然而不吃亏,是殷恪的本性,无心嫁娶是一回事,许诺无心嫁娶,是另一回事,锱铢必较如殷恪,立时便要在长乐这儿找回点好处。 “臣记得,探公主陵的前一夜,殿下曾说做了个奇怪的梦?” 哪壶不开提哪壶,长乐冷汗涔涔。 “是呀。”长乐勉强应答。 “殿下的梦,莫非有预示功能?殿下漏夜赶来,言之凿凿,第二日我等果被困城阳昭公主陵,和殿下转述梦闻一模一样。” 长乐陡然一惊,梦预这事若被殷恪猜出,那她先时待殷恪态度骤转,凭殷恪聪明劲,被推测出缘由怕也是迟早的事,不行,绝对不行,那样会打乱一切计划,还会让他觉得她心机深沉! 长乐抬手拭了拭冷汗,“怎么会?我哪有预言未来的本事,就是桩巧合,大约我同姑祖都是宇文女,命运有些联系罢了,你看,我梦见有人垂泪,事实上,并没有。” “怎么没有,薛公呀,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于城阳昭公主墓旁,流尽了血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长乐心一颤,忽然明白了关于殷恪梦预没有实现的原因,如果说,她和城阳昭公主息息相连,那么,同为缇营卫主帅,殷恪同薛稷安的命运,也是息息相连,死去的是城阳昭公主,垂泪的是薛稷安,那如果死去的,是她长乐,那么,垂泪的,定会是殷恪。 殷恪此回没有垂泪,是因为,长乐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可是,梦中,她平平安安做到了女皇,必然也是没有死的,那前世,尚且懵懂的她,是如何改命的? 长乐陷入苦思,殷恪却已然看着鱼儿上钩,玩味地笑了:“那么,公主殿下,臣贴身护卫,替公主免去了血光之灾,是不是该有一些奖励?” 不要补偿,却主动索要奖励,有时候,殷恪确实很奇怪。 但长乐认为理所应当,她从苦思里挣出来,正色道:“如晦哥哥居功至伟,昭昭最是感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5. 回宫 长乐的回宫之路,委实排场煊赫。 相较于离宫辞城之时的孤单离索,此回,帝后直接出城相迎。 宇文汲近日十分焦头烂额。托他那心肝女儿的福,从国子监、太学到各地官学、私学,学子们的静坐、罢课、哭诉、抗议,层出不穷;偏偏御史台也来凑热闹,诤言谏书如雪花一般,厚厚堆叠在御案上。 御史大夫徐庆业,甚至指着鼻子骂他,“宠女无度,殃害无穷。” 何以严重至此?从头至尾,他都觉得这群酸儒小题大做,不过是杖责了一个七品小官,平日里,朝臣被缇营卫纠错杖责时,没有一个敢吱声。怎么,轮到他宇文汲的女儿,教训一个出言不逊的下臣,就犯了什么天大的罪孽吗? 但他亦不想和士大夫们发生正面冲突,唯一个“拖字诀”敷衍搪塞。 他极需一个举朝瞩目之事转移全天下的焦点。就在这时,他最信任的缇营卫带着大败丹厥的荣耀功勋回来了。 宇文汲首先施施然扶起下拜请安的长乐,端出一副和善兄长的模样,“妹妹一路舟车劳顿,多有辛苦,朕让皇后从新打理好了你的淑景殿,快回宫好好歇息。” 言罢,才转向殷恪,在其肩上满意地拍了拍,以示欣慰,“卿同裴将军果不负朕所托,收复失地,联手一举击退丹厥两千余里,一解我大承北境危机,终不负朕以皇妹为契,破敌制胜之苦心,朕也不算愧对祖宗了。” 什么叫不要脸,宇文汲生动诠释了。依他的意思,出降长乐长公主,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还是一扫北敌的大业。 长乐扯扯嘴皮,浑当没听见。 殷恪呢,最有眼力见会说话的,单膝跪地,抱拳诚挚道,“全赖皇恩浩荡,臣,幸不辱使命。” 一群人,一派君臣和睦,兄友妹恭的祥和景象,亲亲热热回了宫。 君臣是真和睦,兄妹是假友恭。 冯皇后亦想扮演一个慈爱的嫂嫂,犹嫌不足,伸手捏了捏长乐的胳膊,挤出两滴酸泪,“妹妹着实清减了些,到底在外漂泊了小两月呢。” 惹得“护妹”心切的宇文汲回首轻叱,“大喜的日子,你哭啼啼作什么?记住,你是中宫皇后,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 长乐咋舌,心中暗道——“看来宇文汲待冯后,是越发不留情面了。” 公主和将军大胜回朝,自然是有接风洗尘宴的,关于绥安城崔氏的惊天阴谋,公主蓄奴欺压百姓命官,也不宜在此时发作,殷恪和长乐都明白这个道理,且按不提。 长乐甚至回殿梳洗了一番,换了身清爽的衣裙,看着被冯皇后并不太拿得上台面的审美乱改一气,物是人非的淑景殿,一句指摘的话儿也没有。 只有她的庙前青依旧活泼可爱,白毛胜雪,如一团雪球,扑腾撞她个满怀。 “淘气——”她拢着软乎乎的猫儿,多少有些唏嘘。 掌灯时分,宫城四角的天际惟剩些边角微光,藏在游云边,看不真切。麟德殿中,丝竹管弦之乐飘飘,舞娘翩跹水袖试图挽留点点暮光,迷离朦胧,恰是晚宴正酣时。 酒过三巡,长乐端起专为女眷准备的樱桃甜酒,款款起身,向上首的冯皇后敬了一杯,“皇嫂,臣妹敬您,恭祝凤体安康,诸事和宜。” 痛痛快快仰首满饮一杯,复才悠悠坐下,搁下酒杯,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不见新昌?” 她坦坦荡荡,慌的,就轮到了冯氏。 冯皇后勉强支撑住面庞上的笑容,慢声道:“妹妹刚回京不清楚,这丫头性子耿直,被人污蔑,事涉清议,被他阿耶下令不准出府了。” 想到此府就是贺家府邸,差一点点是长乐的婆家,冯氏有些讪讪。 倒是长乐不在意,还替她圆场,“新昌出降没有新置公主府?到底是皇嫂教导有方,新昌亦很是节俭持家呢。” “哪里,她这嫁得匆忙,不及置办,裹儿便说不要了。”哪个作母亲的不喜欢听人夸奖儿女,冯氏心情稍霁,谦虚道。 然而,不待冯皇后松口气,一个老迈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再次打碎了她的平静。 “陛下,皇后娘娘,臣,徐庆业有急事奏报,伏请暂停宴会。” 殿中正下,匆匆赶来,神色坚毅而愤怒的,正是御史大夫徐庆业。 宇文汲面有不快之色一闪而过,这老匹夫,天天念叨要他严惩新昌不够,今日居然扫兴至此,穷追不舍碍眼到了洗尘宴上。 但徐庆业官声极好,门生遍布天下,手上又握着御史台,作为皇帝也不能不给三分薄面。宇文汲暂且按捺不虞,淡淡问道:“徐御史,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何以如此焦急,不若坐下来饮酒一杯,也算共庆咱们殷帅得胜还朝。” 徐庆业并不领情,只见他面色凝重,退却一步,接下来却是双袖一扬,端端正正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掷地有声道:“槐阳县来报,县令归云扶已于今日子时,不治而亡。债有主,法有度,臣恳请,立即请刑部联宗正寺缉拿元凶归案,以告天下公义。” 归云扶死了?! 麟德殿瞬时一片哗然。 要知道,归云扶二十四岁登科中举,二十五岁赴槐阳县为令,至今不过三年,堪堪二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 要知道,归云扶寒门出身,苦读二十载,还未中举之时,才子之名就响彻宇内,二十三岁一篇《水经赋》震惊朝野,洛阳纸贵,世人皆称白衣卿。 要知道,归云扶为官清廉,乡野间夙有民望,在今年吏部三年一考校时,刚刚摘得了总列第三的佳绩。这样将来可堪宰执的人才,就这么,因为得罪了新昌公主,极有可能因为公主一顿捶打,死了? “咣当——”,是酒盏坠地的粉碎之声。 冯皇后扑通跪在了宇文汲面前,死死抱住宇文汲的大腿,失声痛哭,“陛下,裹儿同归云扶没什么关系,绝没有派人殴打他,不能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连累到咱们女儿头上阿!” 宇文汲怒其不争地看着冯氏,深悔怎么不预先遣走她。冯氏是急失魂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全然不顾身份和场合,不顾堂下言官那出了名的嘴皮子和刚正不阿、穷追猛打的秉性。 “皇后娘娘说出了全京城的怀疑,新昌公主涉伺机报复之嫌,如今归云扶暴亡,不提审公主,不足以平物议。”徐庆业果然穷追不舍。 摆在明面上,想徇私也不成啊。 宇文汲面露惜才之色,背手拧眉,沉郁道:“归云扶是朝廷命官,无故亡于任上,是当严查。朕竟不知,这小小的一个槐阳县,竟如此藏龙卧虎,这看似升平的天下,竟有人窥视至此,连天子门生都敢戕害!殷恪,朕命缇营卫全权立案调查此事,十日之内,务必给朕一个回复,给天下一个交代!至于新昌公主,她到底牵涉其中,着由缇营卫羁押看管,直待案情水落石出、” 一番犀利言辞,陡然将战局捅大,轻松摘出了新昌公主,避开了刑部和宗正寺,置于缇营卫,这个皇家心腹缉查之所的保护之下。 宇文汲甚至意有所指地敲打诸臣。“阿殷,你给朕好好查,万事有朕给你撑腰,若有人敢浑水摸鱼,搅乱朝纲,朕定严惩不贷。” “臣遵旨。”殷恪侧身接旨,起身之时,状似无意地瞥了冯皇后一眼。 这一眼看得冯皇后一激灵,自己的宝贝儿子,可就是被殷恪带走废为庶人的。今天之后,他又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6. 赏月 归云扶当街被殴之事,其实是笔糊涂账。新昌当然没有蠢到派自己的下人,顶着公主府的名头,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此理亏之事。 她叮咛宦臣松阁子,带上几个壮实的家丁,有个轻重,教训一下那说话堵人肠子的书呆子便可。 半日之后,松阁子志得意满复命回来,说全然办妥,不轻也不重,够那文弱的读书人,哼哼唧唧在榻上疗伤个把月了。 谁知第二天,松阁子又哆哆嗦嗦地跑回来说,公主不好了,那书生真是个绣花枕头,当夜就吐血了,事情闹大了。 新昌当时闲闲接过婢女呈上来的缨红梅煎,不咸不淡地尝了一口,婉转扬眉道:“怕什么,谁能证明,是我公主府的人?” 物证,确然没有。 好死不死,偏来了个人证。 鸿胪寺丞方帨同家中娘子拌嘴,灰头土脸被赶了出来,一时失面,专拣了僻静小巷踱步思索着怎么回家吵赢一局,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堪堪收手,正欲离去的松阁子一干人。 大眼瞪小眼,手无缚鸡之力,以为碰到了歹人的方帨正要来句“壮士留命,我只是路过。”忽然间,绿豆大的小眼睛,眯缝得更是只剩一条隙了。 人,他真不认识。 鞋履,他是真认识。 谁让新昌公主的轰动天下的大婚典仪刚刚过去,同礼部难兄难弟一般的鸿胪寺诸臣,如那耕田的黄牛般,辛辛苦苦连干了二十天,终于欢欢喜喜送新昌公主出嫁了。 公主府官员的规制,他比谁都能倒背如流。那皂靴上祥云蔷薇花纹,不是公主的家臣,又是谁的!! 可惜他救人心切,体态又丰,待他好不容易把奄奄一息的归云扶从麻袋里放出来时,那群打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好在八卦跑得更快,公主派奴行凶的传闻,就这么不胫而走。 双方各执一词,加之宇文汲对女儿的有心包庇,仅凭方帨那一眼,确实也定不了新昌的嫌隙。 可眼下又不一样了,归云扶死了,士子怒了,案子,势必要查下去了,皇帝就是做姿态,也要派出本朝最会缉案的缇营卫出马了。 新昌咽了咽口水,心道不好,方才到底是有些轻敌了。 她眼睛一转,复又扮出了自己十几年来,最擅长扮作的娇弱无知样,怯怯道:“殷将军误会我了,我一女流,哪里知道这些喊打喊杀的凶事,只不过这是京中近来第一大热事,我又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难免会更关注些,听得多了,一些细节,自然也较旁人更在意些。” 随时翻供,反正她宇文裹没有签字画押,能耐她何? 殷恪却笑了,淡声道:“新昌公主是误会长公主和臣了,今日来这贺府,不是怀疑您,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您。您这几日没有出府,怕是不知,外界早已沸反盈天,归云扶的死讯,更是大大激起了民怨。陛下就是再相信您无辜,也得做个公正审案的姿态出来。臣老实同您说,要不是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长公主好好在淑景殿歇息不好吗,臣呢,皮糙肉厚,劳累些,本就是使命所在,但让公主生气,可不就是我缇营卫大大的罪过了,就这儿还担着唱双簧的诬蔑骂名,不若臣回了陛下,请大理寺和刑部来亲审此案,臣两头也少受些瓜落,您说好不好?” “哪里,哪里,殷将军言重了,我岂会如此不识好歹,误会您的好意,您看,厢房我都命下人打扫好了,请将军安心下榻。” 这就是新昌不了解殷恪的地方,殷恪岂是这般好说话。 果不其然,殷恪眼皮都不抬一下,只作公事公办的模样,“臣就是个听差半事的,是走是留,由不得臣做主。” 殷恪不能做主,那还有谁能做主?答案不言而喻。 罢了罢了,暂且低头,好过拽去刑部大牢,那群酸儒,恨不得要在自己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状若无事发生一般,新昌凑近一步,亲热热地唤长乐,“姑姑,方才是我言语鲁莽,我知道您最仁敬,不要和我这不懂事的小辈置气好不好,我准备了一桌好菜,预备好好同您赔礼道歉。就给侄女儿一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好不好,姑姑……” 越过新昌,看着站在她背后,冲自己邀功一笑的殷恪,长乐颇有些“无语凝噎”——这殷恪,果真如传言中的一般“睚眦必报”,新昌对自己出言不逊,他就一定要扳回一城,非要她“心甘情愿”地同自己道歉不可。 虽然“打击报复”非君子所为,但是,心里真的有一股暖流涌起。 不过,既然答应了冯皇后,此次,长乐就没打算走。现在的情形是,朝廷兵分两路,缇营卫查问新昌公主,另派了刑部快马加鞭去槐阳县调查归云扶亡故缘由,路途不近,殷恪这边,先等着刑部的消息,再审案不迟。 至于,会不会在贺府碰上熟人,长乐真的浑不在意。 这一年不到的遭遇,她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长乐了。 事实上,贺家活人都碰不上几个,武信侯同河阳郡主近日带儿女回江南省亲了,偌大的贺宅,眼下,只有新昌和贺明章。贺明章这几日有军务,没有回府,饭桌上,只有长乐、殷恪和新昌。 皇家最重礼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放在今日之贺府,倒省了很多麻烦,不用再特意敷衍说些什么,明亮的饭厅里,只闻一些渺远而轻微的碗筷相碰之音。 难题挪到了晚上,在辗转反侧一个时辰,睁眼闭眼来了无数个轮回之后,长乐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眠了。 不至于吧,难道她对贺明章余情未了,难过到在贺府触景生情,夜不能寐。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并不伤痛的心,并非如此啊。 她又垂首看看了守夜的篱角,瞿娘远走,缀玉和绣枝离去,原本一等宫女中排行居末的篱角,不得不硬着头皮成长,接过了长公主殿下贴身大丫鬟的重任。 见长乐频频翻身,篱角一脸惶恐,一股脑儿麻溜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满脸焦急问:“殿下,可是婢子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 她自然知道长乐入睡前,需要牵着宫人的手,才能慢慢安然睡去。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篱角自责道:“婢子自小体寒,是不是凉到殿下了,都怪婢子不好,殿下稍待,婢子去灌个汤婆子,把手烘热些。” 言罢,正要掀被起身,被长乐急急忙按了回去。 “傻丫头,就要到五月节了,还汤婆子。我没有睡不着,就是忽然换了副床榻,有些择床而已,闭目慢慢也就睡下了,你可别再招我说话,没得再把我搅醒了。” 唬得篱角立时捂住了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7. 旁听 时间往回拨半时辰。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只有幽黄的灯笼晃悠悠地在这暖意融融的春夜里,投下了一圈圈的光晕。 长乐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跟在殷恪身后,绕过了重重院门,转过条条回廊,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处院落外。 她抬眸望去——玉钩楼。 “我怎么觉得,你在这贺府,穿堂过巷,如履平地,熟悉得像在自己府上似的。” “殿下,确切说,这上京各处王公府邸,臣都甚为熟悉。” “真的吗?”长乐陡然升起了好奇之心,“贺府最大的房子是哪间?” “萼华堂。” “齐国公府最东面的亭台是哪座?” “葳蕤春生馆。” “那,”长乐转了转眼珠,有心提升难度,“裴中书令府上,最好吃的枇杷树是哪一株?” 这总归不知道了吧?要知道,长乐也是幼时,裴姚同她闲磕牙时,随意提及的。长乐爱食酸酸的果子,无意中记了下来。缇营卫暗中监督的,都是大事要事,哪里会管这些无关紧要内宅女眷吃食品鉴的小事。 她不过是想略略胜一回殷恪,涨涨自己的志气罢了。 殷恪浅笑了下,轻轻松松破灭她的幻想。“南边第三株,树上结了一个喜鹊鸟窝的那一株,其产枇杷肉实而核小,香甜而不酸涩,怎么,殿下想吃枇杷了?” 挫败,彻底的挫败。 她不甘心地问:“没有,不是,那个,不会我的淑景殿也是这么被监视的吧?” 殷恪勾唇,“怎么会,臣等是为了护卫天子,监察百官,谁敢有天大的胆子,敢窥视长公主的生活,不要命了吗?” 她安心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那就好那就好。长公主也有自己偷懒躲闲,不想梳洗,不想出门的时候,想起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被殷恪看得一清二楚,长乐想找块豆腐一头碰死。 心下稍安,有闲情环顾四周,长乐指了指金狮状厚重的铜锁,“这锁上了啊,怎么进去?” “翻墙啊。” “不好吧,上次翻墙是翻我家的宫墙,倒没什么。这回,擅自翻人家贺府的门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人家贺府。简简单单四个字,殷恪听着舒心。 “殿下瞧,这后面的树上长的是什么果子?” 长乐下意识回转身去看,尔后天旋地转,待回神来,已然在墙内。 没有疑问,自然是殷恪,轻轻一飞,顺带把她拽了进来。 殷恪挑眉:“没事,臣先前和殿下说过,什么罪名,臣担着就好,殿下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什么好顾忌的。” 偏长乐有一个毛病,不能欠人情,别人对她好,她就要对人家更好。 瘦弱的长公主叉腰向前挺了挺胸脯,“没事,出了事,就说是我的命令,现下我是镇国长公主,这点情面我还是有的。” 殷恪好笑,堂堂镇国长公主,就为了行使这点小利吗,他的这位小公主,比谁都可爱。 月华如水,透过梧桐树,斑斑点点地洒在青石板地上,似梦非梦。 长乐提裙,拾级而上,行至三楼,推窗远眺,眼前霎时豁然开朗,远方的定昆湖在皎洁的月色下,柔波清泛,波光粼粼。 “太液池虽美,到底拘囿于宫城,失之宽泛和烟火气。”耳畔,殷恪款款解释择此处的原因。“玉钩楼,虽不是建在定昆湖畔,所赖地势高,楼高大,其视角,反而比湖畔的碎燕阁视野更好。殿下瞧,那星星点点挂着渔灯,飘动的小舟,应是夜捕的渔船。” “为什么不在白天,日头清楚的时候捕鱼呢?摸黑捕鱼不是很危险吗?”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在清晨便出现在酒肆的后厨,尔后在正午时分,鱼肉新鲜肥美之时端上达官显贵的桌案。” “我原以为稼穑不易,农户们整日田间地头劳作,三季不得歇息,现在看来,渔户的日子也并不轻松的。” 就在这时,她和殷恪同时听到院门处响起一串叮里哐当钥匙开锁之声,尔后,楼梯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上楼的声音。 上下通道只此一条,现在离开,只会直接撞上。 “来不及了,那边有个柜子,先躲躲。” “殿下,其实臣可以……”殷恪话没说完,就被长乐一把拽进了身旁的一尊矮柜里。 堂堂缇营卫一等高手,“屈尊降贵”地同长公主一同蹲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听墙角…… 木柜是柳木做的,年份久了,渐出了些裂缝,隔音效果并不好。 柜外的交谈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皆是她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我家,书房我为什么不能来。倒是贺三公子心虚什么,漏夜回家,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书房里敞开了说,非要拉我到这儿人迹罕至的玉钩楼来,谁不知道,玉钩楼除了端午中秋家宴,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来此僻静之处,难道不是你本身就有些话儿不能当众宣之于口。” “新昌,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这里是贺府,处处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家人仆人,你非要把我们的不快,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吗?” “不快?是我对你贺三公子还不够好吗?你说说,成亲一月以来,我上对公婆,平对长兄长嫂,下对子侄仆从,我哪一项没有尽心,哪一点没有尽力,倒是你,回门宴上你耷拉着张脸,带得我也脸面全无。贺氏一家老小回江南省亲,你偏说因为军务要留在上京,我看是你贺明章对我怨念深,连祭祖都不稀罕我去。” “新昌,我们能不能就事论事,不要扯远,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你的属官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之事,同我的父母族人没有半点关系。” “好,既如此,我们就说说奴仆之事,请问贺三公子,我的奴仆有什么问题吗?朱雀大街虽宏阔,到底双车不能并行,摩擦难免,他们皆是没有见识的下人,不识得什么朝廷命官,同人口角几句,一时气盛,难免挥了几下拳头,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因为我是公主,就搅得人仰马翻,天下皆知。” “挥了几下拳头?好,那我们细细来捋一捋是不是只挥了几下拳头。你的仆宦们,在朱雀大街上,尚有些收敛,几人围攻一个文弱书生,立时将他打趴在地。幸得金吾卫巡逻至此,才悻悻收手,夺车而去。可惜那归云扶是个硬骨头,并不畏惧你这新昌公主的威仪,一封朝奏九重天,惹得物议沸腾,皇帝丢了颜面,大发雷霆,没有怪罪你,却判了你的一干属官杖刑八十,连带罚去三年的俸禄,你那些丢了财帛的下人们怎么甘心,又撺掇你同意他们挟私报复,招招狠辣致命,若不是被路过的方帨撞个正着,恐怕归云扶要当场命丧黄泉。” 新昌自然是矢口否认。“不,不是这样的。且不说,是不是有贼子冒用我公主府的声名,栽赃嫁祸,你也说了,他并没有当场丧命。据我所知,归云扶在上京安安稳稳疗养了数月,最后是平平安安返程回槐阳县的。那么,这之后的事情,又同我有什么关系,他突然离世,我也很震惊,惋惜。但全天下人的怒火,却像在寻找一个靶子一般,全数倾泻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我真的是心有委屈,无处言说。” 似乎真的触动到了伤心事,新昌的声音,渐次悲切起来,“夫君,我知道的,在你的眼里,我新昌以及我的仆从,都是十成十的坏人。没有皇族的优雅宽怀,更没有娴雅有度,荣辱不惊。我自小便是个命薄多余的人,是我连累你。连累了整个贺府,你们堂堂武信侯府,从来便只有为大承朝浴血沙场的英名,是我,将你卷入了漩涡之中。” 柜门外甚至传来了伤心的啜泣之声,显是新昌在哭。 长乐扶额,完了,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因为,贺明章最吃女人这一套。 果不其然,外头传来贺明章有些慌乱的声音。“新昌……新昌……你别哭啊,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当时朱雀大街的车轿上,您并不坐于其中。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阻止事情的发生。而现在,事情既已发生了,最重要的是补救,斯人已逝,亲者余悲,无论你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你应该做的是严惩为首败坏公主凤仪的恶徒,以正视听,再者,你需要义不容辞托起赡养归云扶寡母后半生的责任。 “夫君。”柔怯怯的声音传来。“你放心,虽然归云扶亡故于任上,朝廷会拨下一笔抚恤金,但我这边会再出一笔钱财,定保归母后半生衣食无忧。” 全然未答贺明章第一个要求。但新昌是什么人,如同打蛇打七寸一般,完全吃准了自己的夫婿,在贺明章尚未意识到之前,迅速扔出一个让贺明章无法忽视的话来。 “夫君,你不要被我方才泼辣的样子吓到,你知道的,我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七个月前,晖弟就是莫名卷入朝堂纷争,贬为了庶人。现在我的名字,又频频被言官们说起,堂堂皇长子尚且如此,我一个只有公主虚衔的弱女子,实在是太害怕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便会像弟弟一样,无妄之灾,无处伸冤。今儿你不知道,缇营卫直接带着人马,来到府中正堂,那架势。我险些以为他们是来奉旨抄家的,我真的吓坏了,我死不足惜,可我们夫妻一体,我不能连累贺府阿,是以一直在府门前,提灯等你回来,抱歉,扰你清静了。” “缇营卫……我听说,长公主殿下也来了。”贺明章终究还是将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对,姑姑也来了。”新昌自然而然地提及长乐,似乎没有半分不适和尴尬。“姑姑现在是镇国长公主,地位自不可同日而语,你不知道,是那位缇帅亲自护着来的呢,我瞧着那位威风八面的缇帅,在姑姑面前,倒很是恭敬听话呢。夫君,你说这样好不好,你同姑姑一起长大,交情自不可同日而语,你同姑姑好好说一说,我愿意拿出我十分的诚意去替我那些糊涂的仆从们致歉。” 长乐摇头,该怎么说她这个侄女儿呢,最柔弱的菟丝花,却惯晓得抓重点。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即便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即便贺明章想过来同长乐说些什么,眼下,顾忌着夫妻情分,也要再三思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惋惜查案又断了一条线,毕竟,她同贺明章极为熟悉,从贺明章口中套些有用的信息,应是简单的。 柜外,贺明章尴尬极了,有些絮叨而徒劳地解释道:“怎么会,长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我为人臣子的,哪里配得上说相熟。倒是你们是亲姑侄儿,有什么话说起来都方便。你还是同长公主好好说叨说叨,长公主,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那个缇营卫,尤其是那缇帅,讳莫难测,却莫名对长公主示好,着实令人生疑。你多提醒长乐,让她提防着点。” “提到这一点,说来还真是,这缇帅向来是眼高于顶,油盐不进,去年我舅舅失踪,母后托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8. 暖心 同时,飘进长乐耳边的,是殷恪的一句轻飘飘的解释——“非礼勿听”。 由于殷恪捂住长乐的双手,使了一分内力,是以,外界发生什么,她一句听不见。 黑洞洞的木柜里,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身后殷恪的心跳。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如她方意识到,殷恪最后说的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长乐的脸噌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虽然未出阁,到底披上过一回嫁衣,该知晓的事情,出嫁之时,教引嬷嬷自会在耳边细细叮嘱。 眼下,眼下,是何等尴尬的境地。这贺明章和新昌忒不像话,纵使新婚夫妻恩爱缠绵一些,自去他们的寝房,难道旁人还能说些什么?不能仗着如今贺府没有长辈,便纵性至此。苦了她和殷恪,如今缩在这木柜,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没事,没事,不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作为帝国的长公主,她这点小事难道还做不到吗?她在心中默念《妙法莲华经》,颠来倒去地在背第一章。 “生死所趋、善恶业缘、受报好丑、于此悉见,种种因缘、以无量喻、照明佛法、开悟众生……” “殿下,”殷恪用内力,轻轻传了一句话到她耳中。 “啊?”长乐紧张地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忘记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的存在,他又来提醒她。 “你压到臣的腿上了。腿麻了。”殷恪说得直白。 哦哦,她下意识想离柜门远点,不自觉把殷恪挤到了最角落。 “抱歉,抱歉。”她连忙爬远了一丢丢。 不过,经殷恪这么一打岔,她顾着道歉,尴尬之情倒缓解了不少。算是因祸得福。 不知过了多久,殷恪终于放下了手。 “走了?” “走了。” “那我们现在出去吗?” “殿下难道在柜中蹲上瘾了?” 怎么会…… 蹑手蹑脚从柜中爬出,长乐觉得今夜甚为狼狈。 还有更狼狈,夜间昏暗,一个不慎,碰倒了一个红木案几,整个人栽了下去。 交颈鸳鸯自已远去,只有春夜里洞开的窗户,飘荡的帷幔,见证了风的足迹。 先前只顾着紧张,没有在意,现在卸下劲来,一程钝痛,晚了半晌袭上心头,沉沉搁在心中,发散不去。 她苦笑了下,自问早已放下了贺明章,自问一年来的历练早已成熟看开了很多,所以她坦然接受新昌的婚讯,坦然来到这个本该是她的归宿的贺府,也做好了坦坦荡荡地面对贺明章,为了查案,她甚至可以主动联系贺明章。 然而,当这样从赐婚当日起便可预想的亲密之事,活生生地展现在她面前时,即便是看这一地狼藉的遗迹时,心,还是会痛的。 不过,没有时间伤怀,她是长乐公主,她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和使命,她没有时间为逝去的儿女情长悲伤断肠。 她爬起来,昏沉沉地往楼梯方向走,正欲下楼,忽然一个趔趄,被殷恪拽了回来。 就着银洁如蝉翼的月色,长乐也终于看清了殷恪的脸色,没有她预想的玩味鄙夷的桀骜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被困在柜中太久,并不比长乐好看几分,脸上结了一层霜,像谁欠了他几万两白银一般。 她诧异抬眸望向殷恪。“怎么了?” 他定定看着她,忽然走进,望着她,俯身,深深抱住了她。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了长乐。 “如此晦乱不堪之地,殿下不要看,脏。” 啊,她还以为他要同她算那“狠辣至极”的账呢。 真好,这个时候,被“抛弃”的她,可以拥有这样一个暖心的拥抱。 长乐想,她这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个拥抱的。 乖乖偎在他怀中,就好像,她本应如此一般。 “可是只有一条路下楼。” “不会,我们可以从窗户翻下去。” “带着我也可以?” “殿下信不过臣的轻功?”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 等等,长乐猛然抬头,“那方才来人时你怎的不说?” 他们明明有时间从窗户跳下轻松松避开,岂需要仓皇躲进木柜? 殷恪挑眉,“殿下,给了臣说不的机会吗?” 长乐讶然,回忆自己当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殷恪塞进木柜,不由暗暗咋舌,好像……是没有给殷恪说不的机会。 回去的时候,一路顺利,殷恪一路将她护送至房门口,临别前,细细叮嘱,“别想太多了,早些歇息。还有,这个给殿下。擦擦脸上的浮灰。” 是一方锦帕。 垂首细闻之,有雪松的幽冷,亦有兰花的沁香。 这是两仪诉的解药。 犹记得刚回上京后,她便迫不及待找至了郑郎中处,二哥留下的神医,自然慧眼如炬。肯定了她和殷恪,在公主陵中的猜测。 是的,烛台上的遗留的雪松之香,正是凝脂玉同蝉墨混合而成的两仪诉的解药。 钩玉楼中并没有燃映雪泪,但何时起,殷恪将解药随身戴着?终归是担忧她不小心中毒了吧。 这解药,正如殷恪,清冷而温暖。清冷于世人,温暖于她宇文苑。 她是捏着这方锦帕入睡的,想是精神紧绷后迎来了长久的泄力,没有再紧握丫鬟的手,亦是睡得深沉。 醒来时,晨曦已现。 早膳时,篱角端来一琉璃盏枇杷,不无新奇地道:“奇了,这小厨房送来的枇杷果,竟和裴府的一般好吃,殿下尝尝鲜。” 长乐捏了一枚放进嘴中,酸甜相宜,果真同幼时裴姚带来的味道无二。 莞尔一笑,“这可不是小厨房送来的,是缇营卫端来的。” 惹得篱角连连称奇,“原来这缇营卫还管膳食?是婢女见识少了。” 白日里,长乐未在贺府见到贺明章,想是昨夜来去匆匆。 新昌瞧着倒精神颇好,甚至主动同她招呼。 “姑姑昨夜睡得可好,贺府不比咱们皇宫,到底地方小多了,您住惯了轩昂的淑景殿怕是不觉得,我初来乍到时,做梦都在想着阿娘的立政殿呢。” 长乐暗笑,借力打力谁又不会呢。“我睡得挺好啊,倒是你新昌,不是姑姑说你,你这适应力忒差了些,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需不需寻个太医来看看?你不用怕你耶娘担心,姑姑可以下帖子请太医来,怎么样,你考虑考虑?毕竟,身体重要,存下了什么病根可是会抱憾终身的,终归不好。” 不就是一副嘘寒问暖的长辈模样吗,她是在皇宫里长大的,真要下决心作面上功夫,不会比任何一位后妃差。 作为晚辈,新昌气势上先天矮了一截,她不愿再同长乐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扭头四顾,眼珠一转,忽然掩嘴一笑,颇为热心道:“怎么不见殷帅,难不成撇下姑姑,自去查案去了?姑姑啊,要我说也怪我阿娘糊涂,她太相信镇国公主的荣名了,其实,咱们内廷命妇,哪有这个权力能指挥得动缇营卫呢?不过是缇帅要给皇室一个颜面,积案如山,也要特特拨冗,陪着姑姑来了这一趟。” “哟,臣自廊上走来,远远就听见臣的名字,怎么,两位公主在议论臣什么?”殷恪长腿一迈,跨入内厅。 新昌愣了愣,不想他是故意晚来,佯装微笑答道:“在等着殷帅来问案啊。今日可有什么新进展,又要问些什么来堵所谓的悠悠之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9. 镇国 殷恪去往两仪殿时,太监总管明益正执着拂尘,鹄立在殿外,面色不安。 一抬眼瞧见殷恪,登时雨过天晴,一路小跑而来,殷勤道:“唉哟哟,可把殷将军盼来了。”环顾四周,压低声线,在殷恪耳边小声说道:“刑部的人在面圣,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将军一会进去,万万小心。” 殷恪笑道:“多谢大总管提醒了。” 唬得明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全指望殷将军救奴才们出水火了。” 如今朝廷局势混乱,先出了一个崔氏案,明怀太子死因成谜,现又来了个归云扶被杀案,新昌公主成了重点嫌疑人,桩桩件件,似乎都直奔御座上的宇文汲而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宫人。 半盏茶后,裴昉一干人灰头土脸地出来,殷恪致意一笑,轻巧巧避过,提袍拾级入殿。 环顾了一圈被掀翻在地的奏折,勾唇缓缓道:“看来陛下,动了很大的怒气了。” 宇文汲抬头,脸上隐隐还有盛怒拂过的遗迹,“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饭桶,无用!” 看着孑然一身,并未带上缇营卫其他人等的殷恪,宇文汲稍缓了一口气,“看来爱卿不是来给朕添堵的,说吧,专程前来所为何事?” “臣闻听归云扶是被谋害的,明眼人皆知,新昌公主和归云扶有些龃龉,臣恐这之后有人会因此大作文章,攻讦公主甚至陛下,是以,臣恳请陛下,去掉刑部掣肘,将归云扶案划由缇营卫独审。” 一席话,全数说到宇文汲心坎之上。不然怎么说殷恪是宇文汲的心腹之臣呢,满朝文武,只有他,透过了这纷繁复杂的案情,看见了宇文汲心中最深的担忧,即,他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坐稳皇位。那些誓死要新昌付出相应代价的老臣,在他看来,居心叵测,所图绝对不是处罚一个皇女,那般简单。 对他绝对权威的觊觎和挑衅,他怎么能让步呢。 宇文汲舒缓了紧皱的眉峰,淡淡道:“交给你查,朕是绝对放心的。可惜卿来晚了一步,朕已经下旨让大理寺去继续审这个案子了,金口玉言,朕不好更改。况且,这群饭桶,是该好好历练历练,朝廷花了那么多钱,养了这么一批人,难道还能允他们混闲差?不好什么事都要缇营卫忙上忙下。这是要累死朕的护卫亲军吗?” 宇文汲拍了拍殷恪的肩膀,郑重道:“此案就这样罢,阿殷,朕还有更重要的事交予你做。” 皇命既如此,殷恪亦不坚持查归云扶案,从善如流道:“臣谨听圣命。” “长历年间,东宫殿有一名宫女名唤冉娘,你可知?” 殷恪本就记忆力超群,何况还手握缇营卫,略一思索,便全数想了起来,“陛下说的是明怀太子良娣谢氏的陪嫁婢女?臣记得,她于去年春天,病死在东宫少阳院中。” “正是。可是近日,有人发现,这名宫女,竟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了北地的一个边城之中。”宇文汲的眉宇间笼上了层层戾色,“一个宫女,本无足轻重,她不想老死深宫,趁着明怀太子薨逝,东宫一片混乱,逃了出去。走了便也走了,朕也不想追究。” “但是,她居然怀抱一个婴孩出现在医馆,一个男婴,从年纪上推算,堪堪满百天,阿殷,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殷恪抬眸,毫不意外地在宇文汲眼中,看到了翻腾难抑的杀气。 “这个孩子,是在去年春天有的。”殷恪如实说道。 “不错,”宇文汲悠悠长叹,近来的他很是疲惫,“去年春日,呵,是很多人怀念的光景吧,那时,父皇尚在,明怀太子尚在,一切都是光明顺遂,是他们口中‘长历朝最后的荣光’。” 他擎起一盏釉色的茶盏,只是把玩,并不饮就,“阿殷,你说,如果,东宫有子,这皇位,是不是轮不到我来坐。” 殷恪连忙单膝跪地,俯首请旨道:“陛下是天命所归的真龙,任何人胆敢怀疑,杀无赦。” 宇文汲终于笑了,放下茶盏,俯身亲自扶起殷恪,“所以朕最喜欢缇营卫了,聪明。办得漂亮些,另可错杀,不可遗漏。” 不管冉娘的孩子,是不是明怀太子的遗腹子,都不能够活在这世上,他宇文汲,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谈完这些,宇文汲放松了些,略略有了些闲情逸致去闲谈两句,“你从何处来?” “照陛下的旨意,臣贴身保护新昌公主,正是从武信侯府而来。” “那……新昌怎么样?”近日诸多争端,皆是从新昌而起,这个女儿,真是让宇文汲又爱又无奈。 殷恪道:“臣瞧着新昌公主气色颇好,起坐如常,臣今日匆匆面圣,公主还求着想要一起来拜见陛下呢。只是臣想着,公主如今尚在调查限期,犹处于风口浪尖,贸然进宫,会引起世人对皇室良苦用心的不必要揣测,于公主不利,更于陛下不利,是以,臣只能暂时拒绝了公主的提议,又重兵把守武信侯府。” 老父亲坐卧不宁,殚精竭虑调换两司,只为摘除女儿的嫌疑;长女饮食如旧,起坐如常,闲看春风与秋月,这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宇文汲哼道:“罢了,她驭下不严闯的祸事,让她好好闭门反省就是,传朕的旨意,即日起,新昌公主禁足在武信侯府,非朕旨意不得外出。”思考半晌,复加了一句“允缇营卫提审公主之权,这段话要写明在圣旨之中,让天下世人看看,朕到底有没有偏袒新昌。” 必要的“公正”自然是演给世人看的,对此,君臣二人心照不宣。 出宫之时,远远就瞧见高恩世执鞭侯在马车旁,毕恭毕敬中带着诚惶诚恐。 “哟,是恩世阿,怎么,是手上案子不多,日子过得清闲吗?竟亲自干起执鞭赶马的活儿了。” 被缇帅不软不硬呲了几句,高恩世的心里没有不快,只有激动。 “缇帅训我了!缇帅愿意训我了!这证明还有回寰的余地!”高恩世心中着实感谢霍狩的提点,不无叹服,这毛头小子说得一点不错:在缇营卫,殷恪愿意搭理一个人,哪怕是冷嘲热讽,证明还有救,如果真要到了殷恪置若罔闻的地步,那才是真正的一切终结,彻彻底底完了。 他躬身上前,真心悔过“属下该死,属下该死,从正月二十五属下知道自己所犯错误时,属下就在深深后悔,属下这条命都是缇营卫给的,属下却因为自己贪功,险些坏了殷帅的大事,属下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今后,属下一定会把长公主殿下的事,当作一等一的大事对待,绝对护住长公主殿下,任何人想动长公主殿下分毫,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的话似乎取悦了殷恪,只听殷恪轻轻一笑,“你倒有心。” 看来是说到老大的心坎里起了,高恩世方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自家老大清瘦的面容,忽然心中一酸道:“听闻老大在北地受了伤,今儿又是坐着马车来面圣,可是身子还没好爽利?” 那可是自家英武,在校场从无败绩的老大阿,要知道大承朝男子尚武,朝中显贵,谁没有几匹高挺的突厥宝马,谁不纵马疾行。只有那病歪歪的病秧子,才会坐在马车里慢慢颠。 谁知殷恪似乎被提醒了一下,坦然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0. 药引 护国寺建在上京郊外的凤栖原上,不同上京地皮寸土寸金,护国寺依山傍水,四面敞亮,较于闹市之中的大慈恩寺,倒是更为轩亮开阔。 长乐到时,宇文汲已经到了。随行的,是两位皇子,还有那位,被废掉的皇长子,庶人宇文晖。 宇文汲皱着眉道:“你怎么来了?” “晖,近日在护国寺后的听松书斋,潜心苦读,专心治学,才堪堪明白了些‘陋室不陋’之理,‘一箪食一瓢饮’是读书人应有之风骨,更是咱们宇文氏应有的格调。是自多了一重反省:晖这些年来,身处优渥之地,却浪费光阴,胡作非为,实在有负父亲抚养之恩,深悔之时,又惦念父亲母亲身体,偶闻父亲大人来此礼佛,实在难抑人子之情,故来拜见,打扰之处,还望父亲责罚。” 长乐挑眉,在无人处轻问殷恪“是谁说要往护国寺来的,偏生这般巧。” “太后娘娘说护国寺西临明渠,东临黄渠,活水潺潺,又与龙首原宇文氏诸帝陵一南一北遥遥相望,好山好水之地,祈福最诚心,特荐了皇帝来此处。” 这就难怪了,祖母疼长孙,递个消息给长孙前来卖乖,以望起复,再顺理成章了。 宇文晖清瘦了不少,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从容不迫,少了做皇子时的不可一世,多了读书之人的书卷文气。 护国寺并不是皇家的御用寺庙,未曾禁止普通之人涉足,更何况他不是一般的庶人,他的身上流着宇文氏的血。 茹素斋戒祈福的日子,宇文汲不想多生事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既来了寺院,就要守寺院的规矩,不能乱闯乱逛,惊扰了神灵。” “是。”宇文晖抱手称诺。尔后,抬首环顾了一圈,略有些不安道:“母亲大人休憩在何处?晖想去请个安。” “你祖母风湿复发,行动不便,你母亲留在宫中侍疾,未曾出来。” 长乐轻问殷恪,“所以,这是喊我来的原因?” “恩,妾室无权参与祭祀祈福,陛下的意思是,皇后需行的祈福典仪,就劳烦长公主代劳了。” 宇文汲预备在护国寺待上两天一夜,今日不过是些祈福式前的准备工作,预备用过斋饭后,众人便各回客斋歇息。 黄杨木圆桌之上,青花瓷盘中乘着寺中僧人细心备下的斋饭,长乐和宇文汲是平辈,坐在最上首的两个位置,跟来的二皇子、三皇子,恭恭敬敬坐在下首。宇文晖呢,已然是庶人,没有上桌的资格。他吃什么,喝什么,不在皇家操心的范畴。 宫中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因是在宫外,宇文汲松泛了不少,他夹着银筷,主动给二皇子,三皇子搛了素鸡,道:“咱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处吃饭,又是在宫外,不必拘束了自个儿。”两位皇子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尔后,他侧首看了一眼默默吃饭的长乐,心觉面上厚此薄彼,亲疏有别终归难看,装腔作势地也给长乐搛了一块素鸡,作慈爱兄长模样,“妹妹也尝尝,这些日子,尽替为兄奔波了,兄长在这儿谢过了。明日祈福,亦还要劳烦妹妹多费些神啊。” 长乐起身谢恩,淡淡道:“哪里的话,皇兄客气了。” 一位瘦削的中年僧人,躬身垂首捧上碗菘菜羹,一旁侍膳的明益谄媚道:“陛下,此乃护国寺最有名的斋食,名唤青玉宴,绵香清淡,稠而不腻,您尝尝。” 长乐和两位皇子面前也各由宫人奉上了一碗,长乐捏着银质汤匙,缓缓搅动菜羹,细细嗅之,青色植蔬的清香迎面扑来,促人味蕾动。 食物一扫赶路带来的疲乏,她轻尝了一口,很香甜。 她忽然开口道:“皇兄,我这次来,新昌托我和您说一件事情,不知现在可方便?” 新昌?宇文汲略有些惊讶地看着长乐,要知道,长乐和新昌是有“夺夫之恨”的,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料想新昌不会托长乐转答。 他望了望下首精心扒饭的两位皇子,淡声道:“你们下去吃罢,朕同你们长乐姑姑有话要说。”他指了指一干随侍的宫人,一并道:“还有你们。” 二皇子、三皇子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恭恭敬敬起身告辞,离开的时候,甚至贴心地把门掩上。 一盏茶后,饭后踱步消食的宇文晖,在后院的转角处偶遇了督送餐具清洗的太监总管明益。 “哟,是大殿下啊,您晚膳食了吗?”明益是人精,并不改口,一甩拂尘,趋步上前,依旧亲亲热热地称宇文晖一句“大殿下”。 宇文晖微微笑,没有纠正明益的“口误”,垂眸扫了一眼一旁搬运残羹剩菜的宫人,关切道:“这等小活,怎能劳烦明总管亲自督送。” 明益笑呵呵地摆摆手,“大殿下说笑了,咱家是宇文氏的奴仆,干活哪能挑肥拣瘦。这些人啊,笨手笨脚的,多是第一次随陛下出行,护国寺不比禁中,环境差多啦,咱家不放心,还是多看看吧。” 言罢,四下看了看,旋即侧身附耳,卖了宇文晖一个顺水人情,“陛下同长乐长公主议事后,面色显是不豫,铁青着回寝房的,大殿下无事的话,还是别往圣驾处去啊。” 宇文晖心领神会,拱手抱拳,“多谢大总管提点。” 是夜,几匹疾驰而来的飞马,扰碎了山寺的宁静。 篱角推窗细看了回,尔后,回身为灯下读书的长乐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像是太医署的医正来问诊。奴婢瞧着,行色匆匆直往陛下的行在去了。怕有急事,殿下可要去瞧瞧?” 长乐新翻一页《战国策》,闲闲道:“不去,你忘记了,宫中日落门阖,戌时后,非诏不得靠近圣驾所在,违者当斩,我胆子小,没活腻歪。” “可是殿下是长公主,没人会真计较殿下的,您不去,陛下会不会觉得您不关心兄长的康健?” “想计较的时候,就会计较的。”瞧着懵懂的小丫头,长乐淡笑,追加了一句。“放心吧,真需要我去,会遣人通传的。” 半个时辰之后,果然来人。隔窗听见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殿下,臣是缇营卫殷恪,陛下请您现下到行在来一趟。” 大殿之内,宇文汲坐于上首,面色沉郁,周身遍布寒气。 下首,瑟瑟发抖的跪着一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来的路上,长乐问殷恪。 “前皇长子宇文晖,倒行逆施,欲谋害皇父,被陛下当场捉拿。”殷恪冷静说道,字字皆让闻者心惊肉跳。 殿中,宇文汲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皇长子,久久不语。 终是抖成筛糠的宇文晖难抵君父的审视,鼓足勇气,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父亲明鉴,晖,真的只是在为父亲祈福。” 一个茶盏擦着宇文晖额角而过,掼于地上,粉身碎骨,“哼,祈福?朕没有这样一个妄图谋害亲父的好儿子。” 长乐甫一进殿,听到便是这一句。 她欲俯身请安,上首斜倚在扶手的宇文汲不耐烦地一扬手,“不用行礼了,既然人已到齐,阿殷,开始审吧。” 殷恪领命,延请长乐坐下后,背手向前踱了两步,徐徐有致向宇文晖问道:“戌时二刻,请问郎君身在何方?” “在自己的房间温书。” “那戌时四刻又身在何方?” 宇文晖有些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在宝殿内祈福。” “为什么?” “为国泰民安祈福。” “哦?今日智渡大师明明说过,今日只是筹备,明日才是祈福的吉时,你贸然先动,于期有异,难道是想破坏祈福?”殷恪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有雷霆之力。 宇文晖立时周身不寒而栗,下意识矢口否认,“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我如今已不是皇子,哪有什么颜面为天下祈福,我……我……我是身为人子,为父亲母亲祈福。” 宇文晖心中有一份笃定——祈福之时,他只是跪在蒲团之上,默默祝祷,并未烧纸抄经,遗下文字印记,谁又能知道他在祈求什么呢? 殷恪伸出左手,似在等待。殿内远远站着的缇骑会意,一路小跑,将一份淄色的丝绸包裹交到了殷恪手中。 殷恪不紧不慢地拆开包裹,一本蓝底白框黑字的线装书赫然出现。 他拿起书,在宇文晖面前晃了晃,“派人从你房间书案上拿来的,今夜,看的是这一本吗?” 宇文晖抬头——正是他书案上那本《诗经》。 他大脑中迅速谋算了下,四书五经是儒生科考必读书目,他读《诗经》并无妨碍。 是以,大大方方承认,“对,是在读《诗经》。” “看着镇纸所压的页面,郎君是已然读到了‘郑风’篇吗?” “正是。” “嗯,”殷恪点头,随即顺着文字,读了出来。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金石之声,胜过弘文馆最优秀的讲筵官。 但这不是重点,殷恪轻拧眉,缓踱步,叹声道:“可是,郎君,很奇怪呢,为何这一篇,你这尚未读完,便匆匆熄灯,出门祈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1. 甘草 哐当,宇文晖跌坐在地,睁大眼睛,望着上首的父亲,战战兢兢道:“父亲,你说什么?” 见他这副懵懂无辜的模样,宇文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耐心耗尽,再同宇文晖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当场掐死他。 他心累至极,指了指殷恪,“阿殷,还是你继续说。朕不想被这逆子气死。” “是。”殷恪自然地接过话茬,缓步踱近,微微一笑道:“郎君,陛下请太医来,是为了验证这碗药,这碗注入了您血与肉的药,内中乾坤。” “什么意思?” “意思是,经过多名太医会诊和药渣比对,这确实是一碗治疗心悸气短的良方。且用银针试过,无毒。” 宇文晖舒了口气,气也稍微壮了些,“所以,这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缇营卫又在怀疑我什么?” “可是郎君,这才是真正的奇怪之处,陛下下令熬煮的汤药,不是治疗心悸气短的,而是仅作安神之用的睡眠散。” “也就是说,最终呈上来的药,被换了。” “同时,陛下并没有身体不适,更是没有心悸气短的症候。” “而你口口声声要学佛祖割肉救父,似乎笃定了陛下已然身患重病,患的还是心悸气短的急症,形势危急。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我……我是误听了太医间的说话,误以为父亲病来如山倒,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连用四个“误”字,可见此“病”误宇文晖之深。但殷恪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郎君,你说是太医说的,是哪位太医误传的?” “这个……这个……天色昏黄,我又是隔墙所听,听不真切,加之我对太医院诸位医官并不相熟,一时……一时……并不能辨得出出自哪位医正之口。” “可是,郎君,五位太医,虽自上京星夜竞马而来,但无一人得以给陛下诊脉,何以能无诊脉的前提下,加以讨论开什么药方呢?各位太医们,没有讨论此话题的依据。” “或许是望闻问切中的‘望’……”宇文晖“垂死挣扎”,话未说完,便见殷恪带着笑意转向一旁的医正。 “刘医正,您是不是用了什么看诊的独家技法?” 骇得最为年长,胡子花白成霜的刘伯安连连摇头并摆手道:“没有没有,微臣等人,方才连皇帝陛下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请去了偏殿。” 轰隆——宇文晖最有一点点挣扎的借口,如水中幻影,风轻轻一吹,便化成了碎沫,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可以这么理解吗?站在太医院的立场上,你们确然没有任何理由,去谈到‘心悸气短’这个病症。” 刘伯安俯首,“正是。” “那就奇怪了,你们不说,咱们这位大公子,是从何处想及此的?就好比下毒容易,解毒难啊,刘医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蓦然又被缇营卫点名,刘伯安真是莫名冷汗涔涔,不想无事惹得一身膻,就只能边拿袖子拭汗,边老老实实地回答:“殷将军,所言非虚,若说到解毒,因为不知道所下之毒,而中毒症状又多有相似,一个个试解毒之法,简直宛如大海捞针。民间很多中毒之百姓送医之后,郎中不是没有解毒之法,运气好时,一方便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可要是运气不好,一剂一剂的试下去,往往病人因此死于错失良机和无望的等待之中。”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殷恪从中只轻飘飘挑拣了一句,“也就是说,最清楚解毒方子,解毒剂量的人,是下毒之人?” “是。” “好了,各位太医们,你们的今夜真正的活计来了。” 什么?还有活计?众太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名缇骑端着一白瓷碗的菘菜羹,另一名缇骑端来一小碟甘草片,示于众人前。 “两枚甘草片加上一碗菘菜羹,瞧瞧所产之毒,需要多少剂量的解药吧。” 一侧跪着的宇文晖闻言,瞪大了双眼,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殷恪。 这殷恪,真的是如传闻中一般,多智近妖! 他知道,自己这回,真的,什么都完了! 案子尚未展开查,连配药他都摸清了,哪里还有什么回寰地余地。 两盏茶后,太医们前来复命,甘草片加菘菜羹所产生的可产生心悸气短的毒剂,与汤药中解药的分量,几乎完全相等。 为人臣子者,忠君之事。即使殿内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为首的刘伯安仍旧勇敢地站了出来,颤颤提醒道:“陛下,请问,这甘草片,是出自哪里,这菘菜羹又是来自哪里,这二者,可千万共食不得阿。”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宇文汲仍觉得胸口猛地一滞,气血倒涌,几欲吐血,他用手狠狠攥住扶手,睚眦欲裂地看着堂下自己的皇长子,愤然道:“来人,把这逆子,给我拿下!快!” 宇文汲生怕下一瞬,自己就忍不住操起一侧的玉石镇纸,直接敲在宇文晖的脑门上。 宇文晖却浑然未觉来自亲父的狠决杀意,他拼力挣脱下人的捆缚,跌跌撞撞,一路连滚带爬地扑跪而来抱住宇文汲的大腿,嚎着嗓子求救道:“父亲,父亲,饶命啊,儿子,儿子真的没有恶意,更没有胆子去伤害龙体分毫,儿子只是听闻父亲身体不适,想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救父亲,儿子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儿子没有下毒!请父亲明鉴!” “没有下毒?”宇文汲垂手捏紧了宇文晖的下巴,“你敢发誓吗?” “我……我……”宇文晖结巴了,喏喏了半天,却再憋不出一个字。 “你说不出来,朕替你说。你因为被贬为庶人,心生不满;甚至新昌的婚礼,你通过你祖母、你母亲、你姐姐,多方游说于朕,希冀以亲弟的名义参与观礼,朕仍旧没有答应。多次试探后,你深知复位无望,暗暗怀恨于心,铤而走险,冒着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的极大风险。走了下毒这一招险棋。朕若无虞,你是救朕的功臣,自然有天大的赏赐。朕若不幸,你是长子,还是中宫嫡出,甚至还就在病榻之前,矫诏继位,不是不可能。” 他摸了摸长子的脸颊,好像他还是那个三岁,满屋闹腾,承欢膝下的幼童,似叹似怨:“朕的好儿子啊,你是希望朕活着呢,还是朕死去呢?” 此时的宇文晖已然痛哭流涕,他紧紧抱住父亲的大腿,仿若一撒手,就会被拖入十八层烈焰冥府。 “父亲,你就是儿子的天,儿子怎么敢做此等悖逆之事,儿子冤枉,儿子冤枉啊,求父亲明鉴。父亲请想想,父亲临时起意来的护国寺,儿子如何得知?儿子第一次来护国寺,连后厨在哪里都不晓得,又如何能插手锅灶之事?” “临时起意来的护国寺?”“你第一次来护国寺?好啊好啊……” 宇文汲一连串冰冷的反问,让宇文晖陡然脊背生凉,芒刺在背。有更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头徘徊。 “阿殷,把人提上来吧。”宇文汲不留半分情面道。 父亲还发现什么了?宇文晖心惊胆战。 下一瞬,一个人,被提溜到自己的脚边,哀声连连,血迹斑斑,面庞上更是鼻青脸肿,难辨原貌,若不是他断断续续,痛苦□□,宇文晖都没有认出来人是金吾右卫杜福宪。 杜福宪也发现了他,如同宇文晖紧紧攥住父亲这个救命稻草一般,杜福宪连滚带爬,使出了吃奶的劲,紧紧攥住了他这跟救命稻草。 “大殿下,大殿下,快救救我,救我,我不想再受刑了,下臣完全是听命行事啊。” “啊……你说什么……父亲!父亲!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攀咬我,意图嫁祸儿子,请父亲救我。”宇文晖抖如筛糠,视杜福宪为瘟神,避之不迭。 宇文汲在上方冷冷道,“行了,别装腔作势了,你怎么会不认识朕的杜卿呢?没有他,京城如何会出现狐妖案?没有狐妖案,朕为何会来这护国寺祈福?没有来这护国寺,如何来食这寺中名斋菘菜羹?没有这菘菜羹,又如何能有你这番表演?” 一连番的质问下,宇文晖哑口无言。 知道了,父亲什么都知道了。 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心知大势已去。 不认命的是杜福宪,他紧跟这上前,将自己摘除干净。“陛下,陛下,臣完全是听命行事,是大殿下说,父子没有隔夜仇,他现在缺的是亲自面圣的机会,加之,加之,京城中出了狐妖案,人心惶惶,臣想着,由陛下亲自祈福,有陛下真龙之气护佑,什么魑魅魍魉,定能立时退散,是以……我们金吾卫只是在大殿下的授意下,装作巡逻撞见的样子,牵扯上了所谓的狐妖三案中的第三案,前两案以及案涉几十条人命,真的同金吾卫无关啊。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笑话,宇文晖是陛下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人家父子是从一根血脉而出,打断骨头连着筋,自然不会动真格。自己算什么?一个外臣,一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外臣!不豁出勇气来拼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2. 决断 “匕首,白绫,你任选其一吧,不要再哭哭啼啼了,你已经软弱了一辈子了,临了,当一个男人吧。”宇文汲不愿再看宇文晖一眼,闭目缓声道。 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沉默之后,是歇斯底里,彻头彻尾的爆发。 “父亲,你这一辈子永远在怨天尤人,怨怼自己不是正室子的出身,怨怼自己生为长子遭受的不公,怨恨我的母亲,你的妻子并不光耀的门楣和姓氏,更怨恨我这个嫡长子,智力平平,建术平平,让您颜面扫地。父亲,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是希望嫡子出色,以正嫡庶之分,还是希望嫡子平庸,庶子得位,一消你多年的苦闷,一偿你的梦靥和心疾?否则,你为何反反复复,摇摆不定,看我长进怒,看我消沉亦怒。你总说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凄苦,哈哈,那是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先帝不过是将你外放在贫瘠的封地,与世隔绝,你便痛苦不堪,那我呢?从小在你的仇视、谩骂、打压之下活下来的我,又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宇文汲诧异地看着一向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长子,想是过于意外,一时竟没有制止他放肆。 宇文晖趁勇气尚存,索性豁出去了,泄愤般一股脑儿和盘托出:“父亲,你还不知道吧,先帝的嫡长子,那位民望极高的明怀太子,尚有一子存世,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正宗嫡枝啊,有他的孩子在一日,我们这一支,永远得位不正,哈哈哈。” 明怀太子?尚有一子,难道那东宫潜逃宫人所生之子真的是明怀太子的? 他立时将目光投向殷恪,似乎在确认。 宇文晖登时仰头大笑,他知道他的父亲上钩了。“怎么,还想让您的鹰犬缇营卫去灭口?晚了,哈哈,不瞒您说,早在三日前,我就寻到这对母子,并派人保护起来,我一旦遭遇不测,这个秘密,就立时大白于天下,父亲大人,届时,您的皇位,坐得可还会安稳呢?” “逆子!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把他的嘴给朕堵上!”宇文汲急怒攻心,双目赤红,犹如沁了血。 一干黄门拥扑而上,生怕晚了一步,便被宇文汲的怒火牵连。 然而,一向孱弱的宇文晖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猛力,几个年轻黄门都拉扯不住他。 他衣衫不整,形貌狼狈,甚至外袍几乎被扯碎扯裂,但他此刻的眼神是决然而倨傲的,瞋目而视,颇有大仇将报的快意。 “还有,父亲,你知道槐阳县令归云扶的价值吗?不在于他是年轻的进士,不在于他寒门的出身,也不在于他极好的官声,而在于,他是明怀太子旧臣,正儿八经的监国太子门生。他活着,他只是大承朝成百上千臣工中的一员,他死了,引起的可不就是轩然大波了吗?父亲,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父亲,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宇文晖口中一声声称着父亲,并没有半分父子间的温情,更像是一场决绝辛辣的讽刺。 十四年的相伴,一味的软弱,换来的是父亲的轻视。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今日,不如早早肆意人生。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弹压不住一个庶人。都给朕起开,朕亲手来了结……”寒光一闪,宇文汲拔剑出鞘,他亲自出手,才能解了今日这乱局。 宇文晖应声倒下,随即坠落的是那柄雕着龙纹的御剑,一臂长的剑刃,寒凌朔朔,没有血。而宇文晖在大口大口的呕血。衬得他的父亲,面色仓惶。 是咬舌。 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宇文晖,选择了咬舌自尽。 生命最后时刻,他说完了他生平最大胆的话,然后,心满意足地死在了父亲面前。 “孽畜!”宇文汲心神俱裂,气涌如山,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但君王到底是君王,较于失去一子,他更在意江山皇位是否永固。他扬手,“让礼部来料理后事吧。阿殷,传我的令,连夜速召裴脩己、杜濉、徐庆业来护国寺议事。” 宇文汲带走了大半人马,原本刀光剑影的堂屋,顷刻间黯淡了下去。 “等等——”长乐拦下抬尸的黄门。 “哎哟,长主阿,您可接近不得,暴毙而亡,这多少沾些晦气阿。”为首的黄门郎忙不迭劝慰。 长乐摇摇头,仍然趋步上前。蹲下,看着春凳上仰面而卧,死不瞑目的宇文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贴身的丝帕,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宇文晖的脸上。“曾经是皇长子,公公,让他黄泉路走得体面些吧。就说是我说的,给阿晖置办一口好棺材,放些随葬品,金玉物什不足的,到我淑景殿来取,虽及不上皇子的规制,到底不要太过凄凉。” 拿自己的器物作死人的陪葬,多少人忌讳的事,长乐毫不犹豫地做了,一旁寡着脸的黄门郎眼中闪过了一丝波澜,他望了长乐一眼,尔后,深深鞠了一躬,缓道:“奴,谨遵长公主令。” 走了一步,他又折返,谦卑道:“奴唤卉奴,在内侍省当差,殿下有什么用得到奴的地方,凭殿下吩咐。” 长乐点头:“有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卉奴领命离去,与他错身而过的是慌里慌张的明益大总管。只见他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地一脚跌进堂屋,抬手焦急呼救:“不好了不好了,殿下,陛下他,他,急怒攻心,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今夜注定不寻常。 长乐提裙匆匆赶至厢房,厢房内正吵得不可开交。 争得面红耳赤的是兵部尚书杜濉和御史大夫徐庆业。 “太医都说了陛下是痰困于胸、血不归经,凶险异常,此等家国大事,你不报之中枢朝廷,不禀告太后千岁,妄图遮掩,意欲何为?”徐庆业铮铮然道。 “护国寺在城外,山遥路远,太极宫也好,朝堂也罢,人多眼杂,你能确保这消息能万无一失地保存至陛下苏醒吗?陛下从未钦定继承人,此刻,陛下危亡的消息一旦传出,仅凭京城这一点兵力,藩地乃至四夷动荡的危险,你担得起?”杜濉据理力争。 “眼下这情形,困于这护国寺内,又好到哪里去,太医署连夜派人出城,天一亮,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上京,试问,什么人能够调动九城司连夜开门?物议沸起,天下万民怒目责问之时,你又瞒得住?” “这如何能同国朝安稳相提并论?” “那也不是掩而不发的理由!这是为人臣子的僭越。杜濉,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别当我不知道。眼下朝廷三案并行,崔氏下毒案、归云扶忽逝案以及这所谓的狐妖案及其引发的前皇长子谋逆案,桩桩件件,哪桩不是大案要案,你这时候侵夺首权,图的不是便宜行事,从中渔利?” 徐庆业话已然说得很克制了,若非瞧见疾行而来的长乐,他简直要直言杜濉做贼心虚,要趁此“毁尸灭迹”了。 杜濉在兵部这样杀气腾腾的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3. 童谣 她疑惑地望向殷恪,渴望一个答案。在她未至之时,他们在“密谋”什么? 殷恪却只是状似“无辜”地向她笑一笑,下一瞬,很给裴相面子的,撩袍跪下。 别说,下跪,殷恪都比别人,做得好看而从容有致,一身傲骨未有半分折损,依旧是萧萧肃肃,卓然清举。 然而长乐无心欣赏,心不自觉地抖了一抖,以殷恪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还不知以后要怎么从自己这儿找补呢。 “这都是怎么了,快快起来说话。”长乐忙要去搀扶。 裴脩己却先一步阻拦,吹着花白的胡子,固执道:“殿下不答应,臣等就不起来。” 长乐却没有直接回复是还是不是,山重水复,不一定是条死路。 她转向依旧笔挺站立的徐庆业,和煦道:“陛下召诸位臣工来,就是商议三大案要事,诸位,可商议出什么结果了?” 徐庆业是言官,是清流,讲风骨,做不出这样“下跪胁迫”的架势。但不代表他不是这般想的。 他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是,三案要查,但要分出轻重缓急,从庶人宇文晖的话推断,明显狐妖案和归云扶案有牵绊,本着不可错漏的原则,最好两案并查:崔氏下毒案呢和明怀太子案息息相关,也同样应该两案并查;至于明怀太子遗孤一事,涉及国本大事,捕风捉影之事岂可当真?纯属无稽之谈,不予理会即可。” “徐御史,您刚才说太医连夜出城的消息遮掩不住对吧?” “正是。” 长乐点点头,又转向杜濉,“杜尚书,您的意思是,陛下昏迷的消息一经发出,势必会引发朝堂动荡?” “确实如此阿,臣愿以身家性命为担保,绝无虚言。” 长乐依旧点头,“我明白,两位大人说得都在理。所以,两位大人的建议,我都采纳。” “殿下何意?” “殿下何意?” 徐庆业和杜濉异口同声问道。 长乐微微一笑。“很简单,就说是我生病。太医连夜出城,是奉了陛下的命,给我看病,如此就说得通了。然后派人赶紧去联系太后,现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太后出面,与禁宫保持一致,才可以控制住局面。” 尔后,她蹲下来,平视着裴脩己道:“只要裴相签一份切结书,缇营卫作个见证,我可以帮忙暂时协理下朝政。对外呢,并不会让人知晓我监国一事,相信皇帝陛下,亦不会怪我等自作主张的。” 短短一句话,将责任推给了裴脩己,摘出了殷恪,又贴心地把裴脩己找好了退路,不可谓不机智。 裴脩己暗暗惊叹,数月未见,这丫头,进步飞速啊。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毕竟镇国公主师出有名,他不签,得罪公主,将来也未必有好下场。 他让了一步,“切结书,这个老臣自是责无旁贷,不仅是臣,徐御史、杜尚书,各签一份,更为妥当。” 自己资历老,将来若要问责,必是首责,那不若再拉几个重臣,也好人多势众不是。 徐庆业率先应答:“这个自然,杜尚书是吧?” 杜濉是今晚继长乐、殷恪之后,第三个被架起来的人,他能说什么呢?抽身而去,片叶不沾,目前来看,是绝无可能的。他只能附和,“能为陛下和公主分忧,臣等义不容辞。” 三份笔迹尚新的切结书握在手中,长乐款款一笑,条件既谈妥,现下是干正事的时候了。 “陛下既已部署,按陛下的部署来,刑部接着查崔氏下毒案以及牵扯的其他案,大理寺在查归云扶案的同时,一并来查狐妖案。” “裴相,回程的路上,我曾遇见丁忧结束返京的周之语周大人,若我记错的话,周大人是大理寺少卿对吧。” “殿下说得是。” “堪堪复职,想是不算忙碌,我以为,让周少卿牵头,主查归云扶案和狐妖案,最合宜,裴相以为如何。” “臣觉得可。” “还有,今天我还在听皇兄闲聊起,贺明章刚刚从武川镇守军令,调至刑部,作刑部侍郎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让他来牵头审崔氏下毒案罢。” 裴脩己神色略为复杂地看了长乐一眼,“是。” 月华如水,夜已深,连林间的鸟儿,都栖息在树,沉沉睡去。 长乐倚栏,抬头望着那轮皓月,有些疲惫。 一沓热巾子递在她面前,温和道:“半月谋划,殿下如愿以偿。” 长乐苦笑,“怎么办,如晦哥哥,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工于心计。耶耶和阿兄若见,怕也不认识我了。” 殷恪坐在一旁,伸手揉了揉小公主的脑袋,“怎么会,殿下一步步拨开迷雾,查出真相,陛下和太子殿下,只会欣慰。” “让大理寺和刑部互换所查案由,是为了能让周之语查归云扶案,只有刚正不阿如他,才能彻彻底底让案情大白于天下。” “嗯,臣知道。” “至于让贺明章来查崔氏下毒案,我承认,我是有私心。”不知为什么,当着殷恪的面说完,她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心虚。 “哦,怎么说?”殷恪以手支颐,“微笑”地鼓励她说下去。 “说是崔氏下毒案,其实还是牵扯了明怀太子去世一事,世人皆知,宇文汲一脉嫌疑最深,明面上,我找宇文汲的女婿来查案,是给宇文汲一个安心符,‘我’是和他一心的,并未怀疑他。实际上,我相信贺明章的人品,我知道,他不会徇私的。” 话说完,长乐心更虚,殷恪明明从来和颜悦色对她,但她就是担心他的怒火。 至于殷恪为什么会生气,她都没在深层明白自己的奇怪逻辑。 但直觉告诉她,贺明章的事,少在殷恪面前提。 “长公主殿下。” “嗯?” “相信你的决定,臣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落子无悔,不要纠缠于此。” 她不是纠缠于此,她是莫名担心殷恪会生气。 看他依旧和颜悦色,她松了口气,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 事情进展顺利,但她被他教的,心思如那山路十八弯,不由多想几重。 “宇文汲为什么会昏倒?” 殷恪不无委屈,“看来,殿下是在怀疑臣暗中做了什么。” 长乐比窦娥还冤,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我不是,你不要冤枉我阿。只是想着,殷大将军的情报网世间第一,纯粹是来寻个真相。” 殷恪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嗯,殿下最大,殿下说没冤枉臣。那臣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臣这人,干刑狱久了,就喜欢敞开天窗说亮话,还是要再和殿下解释解释。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便纵情生活,并不注意保养,今天,又着实生了好大一场气,加之,自己的骨肉,在自己面前自刎,冲击太大,三力作用下,是真的急怒攻心而晕厥。” “病势凶险吗?” “不好说,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说实话,实际上,他已经被酒色掏空了大半的身子。” 长乐默然。她想堂堂正正地赢过宇文汲,而不是这么不光不彩的“窃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4. 并案 是啊,明怀太子有遗腹子吗?长乐也在想这个问题。宇文晖临死前言之凿凿,声称明怀太子有遗腹子在世,言罢宇文汲眼眸中的一丝慌乱,被长乐敏锐地捕捉到。 可她不会因此就相信哥哥真的有孩子在世,不为别的,只为哥哥是个坐怀不乱的人。以他皇太子之尊,想纳多少美妾不可?可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一妻一妾,甚至为东宫添个宝林的念头都没有。 皇嫂柳氏、表姐谢氏没有怀孕,那么,哥哥,就断不会有遗腹子。 没有遗腹子,何谈什么王孙复归? 谶纬之学,她不相信。怪事不会无端发生,思及宇文晖临死前报复般地扬言“大白天下”,她更愿意相信,童谣的始作俑者,就是宇文晖。 然而,她不相信,不代表别人不会相信,比如上京城的百姓。 对明怀太子留有遗孤,他们信誓旦旦。有说亲眼见过的,有说晚上梦过的,甚至皇陵旁的守陵户,都在说这两日明怀太子墓附近有井水外溢之情况,种种怪相,可不在佐证拔高童谣的可信度吗。 不仅在民间,宫中之人也有渐次相信的。比如,傅太后。长孙的自刎,让她痛彻心扉,儿子的突然昏迷,让她惊慌不安,这莫名广为流传的童谣,又让她芒刺在背。 她不能与人言说的,儿子重病卧床的事实,让她更是惊惧万分,杯弓蛇影。 据说在童谣传歌的第三日,她从睡梦中惊醒,忽然看见床榻旁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孝温皇后,双眼流着血泪,反复质问她为什么这般做。她大惊失色,呼奴点亮了整个宫室的蜡烛,却什么也没有了。 可傅太后再也不能平静下去,她连夜急召自己的弟弟承恩侯傅宪入宫,第二天,天色破晓时。翰林客栈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共带走了三十五名各地赴京赶考的书生。 傅太后的理由很简单,这歌谣,非读书之人,难以编造,承朝律法严明,各地的乡民,不准随意迁徙流动。上京近来,惟一饱读诗书的“流民”,只有这群赴京赶考的书生了。确切说,是落榜书生。高中进士早就被吏部派人接走,入住官舍,等待朝廷的诰封,留在这儿的,只有失意而满腹牢骚的穷酸儒生。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因为傅宪兼任大理寺卿,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就近将他们押往了大理寺大牢。 满嘴之乎者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扛得过监牢的武夫,也不管是不是屈打成招,三下两下威逼恐吓之下,有人跳出来说,是因为当今圣上包庇新昌公主,对归云扶案不上心,实在是气愤不过,才出了诋毁皇室承继的歌谣。 大理寺正在严查归云扶案和狐妖案,现在又来了个童谣事件,不可谓不头痛。 当然,头痛手忙脚乱的是司直、录事乃至狱丞这般的小官,贵为大理寺卿的傅侯,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要为太后娘娘排忧解难。 既然童谣案和归云扶案息息相关,傅侯大笔一挥——周之语,命你一并查之。还轻描淡写地框定了结案日期,三天,本侯,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是要拿着案陈向太后娘娘复命的。 那个跳出来认罪的落第书生,据说叫归年安,和归云扶的老家眉山,只有半里之隔,作为同乡,他自然有为这位名满天下的直官报仇的充分理由。 傅宪挥完大笔,把归年安往周之语手上一推,就喝茶遛鸟,悠闲得和平日一般,擎等着带功劳簿去汇报成绩了。 惹得周之语的手下愤愤不平,大理寺卿让一众人等累得如狗一般,自己撂挑子不管,坐享其成,欺人太甚。 周之语却不动如山,按部就班地审案查案,即便额外“加活”,也全盘收下,没有半分怨言。 这一审,还真审出了问题,据前方缉队传回的消息,归云扶在槐阳县的宅邸里,成摞成摞的归氏日记里,少了长历十八年的内容。 作为归云扶的同乡后生,归年安常年向归云扶投送书信,他是归云扶的崇拜者,收到的回件,都被他妥帖保存在老家的书斋之中。 周之语看着快马加鞭传回来的书信,不禁感慨天意如此。 通过长历十八年的书信,周之语轻易还原了那些“无故消失”的日记里,被遮掩掉的内容。 长历十八年,是归云扶赴槐阳县任职的第一年。槐阳县民风剽悍,当地常有山匪出没,所以,归云扶上任这一年,忙的主要是一件事——剿匪。 剿着剿着,归云扶发现不对劲了,这山匪怎么还越剿越多了。 从初时的一万人,到后来的一万三千人,除掉战斗损员,足足增加了有五千人之众。 槐阳县三面环山,重要要道皆有官府派重兵把守,在此情况下还能增员,只有一个解释——当地百姓,纷纷扔下锄头,上山落草为寇。 这又是为什么呢?在给归年安的信中,归云扶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同时,既落草为寇,武器是保命关键,这些源源不断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呢? 只有一个解释,官逼民反,山有铁矿。 或者,这山中的铁矿,才是百姓不堪重负,走上山匪之路的直接根源。 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大承朝坚决杜绝私营铁矿,在当地县志上,也并无记载有铁矿。 归云扶深感不安。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大案。 个中细节,归云扶没有给归年安透露太多。详细情况,他应该都记录在了自己的日记中。 日记遗失了,可天无绝人之路,偏偏碰到了周之语。周之语是库吏出身,在来大理寺之前,他一直主管的是太液池上的青册库。整个承朝立国百年来的绝密户籍档案,他倒背如流。 他另辟蹊径,从人口迁徙流动上探寻原因。 从而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槐阳县中乡民,十之七八来自开国初年的太原县和绥安城,冥冥之中,似乎和那位城阳昭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收到陈报的长乐,心里已然一片了然,看来,周之语和贺明章可以并案查之了,崔氏下毒案和归云扶命案,本质上应该是一个案子。 “如晦哥哥,这是回京路上,你告诫我,崔氏案要暂时按兵不动的原因吗?” 城阳昭公主墓的发现,他们只择取了部分告知朝廷,最关键的崔氏谋害宇文氏之关窍,并未言及。 殷恪笑了,他的小公主,是越来越聪明了。 “崔氏故技重施,必然有所图谋,既然将眼光瞄向了明怀太子,图谋绝对不小,单凭崔氏之力,恐怕尚且不够,朝中定还有支持崔氏的力量,为了怕打草惊蛇,才有了十几日的拖延,反之,有这半月的筹谋,如今臣可以放心告诉殿下,时机已然成熟。” “谁是谋害归云扶之人,谁就是崔氏的同党,对不对?” “正是。” “周之语查得出来吗?” “查不出来。”殷恪坦白道。 “那?”长乐纳闷。 “周之语擅长档案,不擅刑科。但是,如今两案并查,不还有一人可以帮助殿下吗?” “谁?” “贺明章。” 长乐脱口而出,“贺明章也不擅刑科阿。”讲完方觉这话太显熟稔,有些失言。 殷恪面无异色,只淡淡道:“他自沙场而回,懂得怎么杀人就行。” 时隔半年,长乐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贺明章。 他消瘦了些,也憔悴了些,清贵公子,扯入了红尘,终究有些许疲惫。 “臣,贺明章,请长乐长公主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5. 施针 “请不要试图挑拨殿下和缇营卫亲密无间的关系,这会让人怀疑贺侍郎的忠心。” 一句话,说得让贺明章七窍生烟。 他铁青着脸,双拳紧握,肃声道:“让人怀疑忠心的,不是殷将军你吗?你不要欺长乐一介孤女,年幼无知,便肆意妄为。你以为你的心思,我看不出来?我警告你,公主殿下是金枝玉叶,是凤子龙孙,不是你等寒族出身可以肖想的。我劝殷将军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和位置,不要做不符身份之事。” 殷恪闻言却轻挑了下眉,未见怒容。依旧从容有致道:“一介孤女,年幼无知,贺侍郎就是这般看长公主殿下的?如此,我真是替殿下庆幸,没有挑你做驸马督尉。要说资格和身份,全天下,你贺侍郎,最没有资格,对殿下任何事指指点点,是以,贺驸马,请记住殷某的忠告,好好去查你的案罢。” 殷恪回来时,长乐午睡方醒。 篱角挡在门外,害怕却依旧坚定。“殿下正在午睡,请殷将军……稍待……稍待。” “臣不打扰殿下休憩,姑娘可否帮臣往里递个东西。” 篱角正在犹疑。房内传来长乐的声音。“篱角,让殷将军进来罢。” 篱角终于不用做拦路“恶人”了,她松了口气,忙侧身让殷恪入内。 山水屏风后有朦胧的人影,长乐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斜斜往乌发上簪花。 “午膳后就没寻着你人影,没得一回来就为难我的丫头,说吧,是有什么好东西给我。” 一旁的侍女敛神退下,殷恪递上一个翡翠芭蕉托盘,上面覆以白色的绢布。 他示意长乐,“揭开瞧瞧。” 长乐依言揭开,沁香扑鼻,却是五朵沾着林间水气,花开正盛的栀子花。 “呀,多新鲜的花朵。” 殷恪打量着她头上鲜妍的绒花,“不比殿下发上这假花来得好?眼下这时节,簪栀子花,也算得宜。臣不辞辛苦,巴巴儿第一时间为殿下捧了来,殿下倒怪臣扰了清梦,吓了丫头。” 倒让殷恪“委屈”上了,唬得长乐一边挑出栀子花簪上,一边不迭解释,“我哪里怪你了,就是你甚少这样不告而别,我不知道你去哪了,不是怕你被山中狼叼去了,多问了两句嘛。” 长乐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见长,也不看看他们承朝的缇营卫大将军,可是豺狼敢近身的。 可殷恪不同她打哈哈,又罢话题绕了回来。“殿下是觉得臣去哪里了?” 长乐愣神,“如晦哥哥,心细如发,自然有你的理由呀,待想说的时候就说罢,我又没来责问你。” “责问啊……”殷恪笑言,“殿下没以为臣是去寻贺侍郎麻烦?” 他本是开玩笑,苦夏日长,逗一逗长乐,笑一笑,别被暑气闷住了,哪知道,长乐下一瞬的反应,让他始料未及。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小心翼翼环绕,搂过他的脖颈,长乐把头轻轻靠在殷恪的肩膀上,郑重其事。 “我知道,贺明章说的话,让你不痛快了。我不是想替他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如晦哥哥,只要我宇文苑活着,我永远选如晦哥哥,不要被他们那些出身门第之见影响。如晦哥哥应是天空翱翔的雄鹰,我会努力,给如晦哥哥挣得这一切。” 半晌没有回应。 长乐奇怪,下意识想后退一些,去瞧殷恪的神情。 就在这时,一双温柔的手臂,扣在了长乐的腰际,没使多少力气,却异常坚定。 他不想让长乐瞧见他现在的神情。 老实说,殷恪的脑中一直嗡嗡的,从方才她扑进他的怀抱开始。她不是没有躲进过他的怀中,在九成宫碧城山,在和亲获救后,在城阳昭公主墓里,甚至,在他俩假扮夫妻之时,拥住公主的时刻,数不胜数。 可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长乐这般主动地,在全然安全的情况下,这样郑重其事地,轻轻揽住他。 他知道,这无关男女情爱,这是公主的安慰,是孝温皇后昔年教予公主的。 他知道,在长乐公主眼里,自己已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他还知道,公主说的是实话,在贺明章的心境和自己的心绪之中,公主会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 耳畔是她堪堪簪上的栀子花,他忽然想到一个词。 馨香在怀。 他说:“谢谢殿下,臣没有丝毫不快,为殿下做事,再多险阻苦难,臣甘之如饴,照单全收。” 周之语和贺明章强强联手后,案情查探得很快。从城阳昭公主和崔氏案入手,果然在槐阳县四周的山谷里发现了铁矿,或者确切来说,是崔氏的龙云矿。 不仅如此,常年驻守武川镇,沙场经验丰富的贺明章,发现了尸体被冻过的痕迹。 据说,是尸体发间的残存的微细难察的棉絮,给了他警醒。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弟,贺明章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他想起了战场上的裹尸被。低温可以延缓尸体的腐坏,但过于低的温度会冻坏尸体。在北方严寒的冬季,在一场激战之后,往往采取这样的方式,包裹住士兵的尸体,防止尸体冻坏,方便来日他的袍泽辨认,掩埋,乃至朝廷为其家人发放抚恤金。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归云扶?殷恪给出答案——因为要隐瞒归云扶真正死亡的时间? 这又是为何? 答案很简单,若归云扶死在路途,多半是枉死,回到自己的驻地,才方便往自戕上靠。属县贫瘠,当地仵作水平有限,亦好拿捏,本万里无一不会出岔子。 坏就坏在,新昌公主殴打朝官的消息不胫而走,徐庆业坚持要中枢衙门跨区直审,才有了之后的他杀定论。 另一边,周少卿贺明章有了这项关键信息,勘察起来,就有针对性得多,用上了棉被,防止尸体冻坏,那必然所处环境十分寒凉,事发之时,是春末夏初,天气已渐次炎热起来,能达到此等寒凉环境的,只能是冰窖。 而槐阳县一带,能用得起冰窖的人家,寥寥无几。 长乐在焦急地等待第二份邸报之时,南方梅雨时节的几场大水,迟滞了驿马的脚程。 她知道这是急不来的事情,是以并不过多催促。有条不紊地处置着如山一般的朝政,一场水患之后,要赈灾,要筑坝,要安抚灾民,桩桩件件,都牵系着数以百万计的黎民的性命。 眼下,又有一件事亟待她解决。雨声潺潺,她冒着雨气,穿过回廊,走到了药香四溢的正房。 “陛下怎么样了,痹症可缓解了?”她看着躺在榻上,没多少生气的宇文汲,心情不能说不复杂。 刘医正苦着个脸,摇摇头:“越发严重了。” 她同这兄长,没有情,只有恨。但她想堂堂正正地赢,亲耳听到他的致歉和忏悔。 况且,为了大承朝江山稳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6. 同党 其实让谢家参与进来,亦是场冒险。以裴脩己为首的一众重臣间,不是没有反对之音。 可眼下情势危急,短时间内,挑选一个她绝对信任之人,解决宇文汲突然而至的痹症,她只能想到谢氏。 谢家,是孝温皇后的娘家,也是她宇文苑,除了宇文氏一族外,惟一的亲族。 谢期很有大局观,他收起了玩笑,专心致志分析起了当前的情况,加之同太医署医正会商了一夜,终于拿出了一套完备的施针医案。 “看不出来,这玩世不恭的谢二公子,行起医来,还挺像个样子的啊。”前来汇报上京城近况的高恩世由衷感叹。 “毕竟是神医奉阳谷的亲传弟子。”殷恪淡声道。 啊,高恩世吃惊,据说奉阳谷授徒极严,谢家这种一等一的世家大族,甘愿把自家二公子送去受苦,真是出乎意料啊。 在谢期的精心照顾下,宇文汲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四肢的淤青纾解开去,连带着治疗昏厥的用药,都减轻了不少。 好消息还不止一个,六月初八日,长乐终于收到了因水患迟滞了十五日的邸报。 收到邸报时,长乐正在沐浴,防止热汤弄湿邸报,长乐吩咐篱角把邸报放在一旁的书桌上。待她梳洗毕,穿好亵衣,预备拿起邸报,细看案情进展之时,忽然眼角发黑,天旋地转,栽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邸报上一行文字——槐阳县四周百余里,唯有一家仍有冰窖使用,乃为陈郡山庄的别院,平日少有人居。 陈郡山庄。 陈郡,谢氏。 长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孝温皇后还在世,三月三日,曲江池畔丽人行,彼时尚年轻的齐国公夫人张氏,笑盈盈地携子来向皇后娘娘问安,大公子沉稳,二公子活泼,都是极其优秀的儿郎。 母亲和张氏,这对姑嫂关系极融洽。每每聚到一处时,就有说不完的闺中话。 她呢,托着腮,看太子哥哥和谢大公子下棋。 二公子闲不住,拉她出门看仙鹤,看浮游在曲江池中的天鹅。春和景明,杨柳纷飞的初春时节,好不畅快心怡。然而唬得一众丫鬟婆子亦步亦趋,提心吊胆,生怕他俩不小心落水溺着了。 当时谢期怎么说的,“昭昭妹妹不用担心,二表哥我身强体壮,会永远保护公主殿下的。” 话犹在,人已改,她那最无心官场的二表哥,什么时候醉心阴谋设计,又是什么时候投靠了宇文汲。 醒来的时候,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四周黑洞洞的,不辨方位。 长乐勉强抬了抬胳膊,却似有千钧重,还伴随着叮呤哐啷的铁索声。 是手铐。 她尝试动了下双脚,同样听到的铁索之声。 看来,她是被丢到牢里了。 如果是一年前,她会怎么样?低声啜泣,惶恐不安,祈祷别人来救?再多的情绪,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坐以待毙。 可这一年,经历得太多太多了,长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女孩。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手,双腕,母亲赐的金玉镯子还在手腕间晃荡。不是劫财,那么这儿就不是私牢。 她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周身,仍是出浴之时的亵衣,没有换上统一的囚服,不是刑部的风格,显然不是刑部大牢。 细细暗忖之,自己现下勉强算得上“位高权重”。冠冕堂皇成了官牢中的阶下囚,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一个权势更高之人,亲自下的令。 自己是长公主,能这般羁押的理由有限,最好用的理由,莫过于谋逆,谋谁的逆,思及谢期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宇文汲。 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就着微弱的月光,长乐瞧见自己左手的食指丹红一片,靠近鼻尖细嗅之,是朱砂的味道。 看来,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已经签字画押,被盖棺定论了。 一场死局。 可长乐不慌也不焦虑。既然情绪对于脱困无用,那就不要让情绪泛滥,影响判断。 眼下,宇文汲醒了,结合先时代行国政之事,必然怀疑自己有谋逆之心。 此等大事,自己一个人孤掌难鸣,必定有同党。就看宇文汲是怎么判断的了,或许认为裴中书令、徐御史是自己的同党,或许认为殷恪是自己的同党,又或许,认为他们二者皆是。 殷恪,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宇文汲怀疑,有没有被动刑,他在北地受了两次伤,回来尚不及好好将养,此刻若被施了刑,该是多么虚弱苦痛啊,这状况,不由让人担心。 她双手不由自主攥成拳,呵,殷恪和她的一线生机,眼下全赖宇文汲须臾间的判断,不可谓不讽刺。 她环顾四周,没有旁人,只有枯黄的干草垛,这是重刑犯的待遇。她慢慢躺回干草上,闭目养身,默默告诫自己,能睡就睡吧,明日,看来是场恶战。 晨光熹微之时,有脚步声传来。 长乐闻声而起,呼了一口气,端正而坐。管他是人是鬼,没什么好怕的。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走得不快,甚至有些迟滞。听着,像是长久卧床堪堪清醒之人。 “妹妹。一夜睡得可安稳?” 来的是宇文汲。 她抬头,直视,毫无怯色。 “还不错,起码安静。” “我就喜欢妹妹的达观,比我那不成器的大女儿,稳重多了。到底是父皇会教养孩子啊,他亲自抚养的明怀太子,还有你,都是人中龙凤。” 长乐冷笑,“哪有被铁链捆住的人中龙凤,皇兄过谦了。” 宇文汲席地而坐,淡淡一笑,并不恼。“妹妹,知道为兄是何时怀疑你的吗?” 长乐故作疑惑,“怀疑我什么?” “谋朝篡位啊。” 长乐眼睛瞪得圆圆的,甚是无辜:“我嘛?凭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7. 心悦 宇文汲走了,幽暗的牢房里复归平静。虽是夏初时节,在深不见光的牢房里待久了,依旧有些寒凉。 长乐尝试敲了敲木栅栏,有没有人啊,待了一夜,好歹要管水管饭啊。 却有狱卒一路小跑过来。“殿下要些什么?” 殿下?难为宇文汲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废为庶人了。“那个,小哥啊,可否给我来点饭食,我饿了。”长乐深悔昨晚没有用完晚膳就沐浴。 “这个自然,殿下稍待。” “还有——”见狱卒即刻要转身离去的样子,长乐情急,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攥住狱卒的衣摆,“能否再麻烦小哥你一件事,我有些畏寒,能否借我一件被毯,聊以御寒。” 谁知,狱卒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一退三丈远。结结巴巴,支支吾吾道:“啊……被毯……被毯……是吧……我不知……有没有……需……需要和……上级……上级……禀报。” 长乐深感内疚,“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强人所难,不符规矩就罢了,我扛得住。” 都是听命办事的,虽贵为公主,但长乐可以体会下卒的不易。 一盏茶后,饭食被送上来,清粥小菜,长乐低头嗅了嗅,居然没有馊,看来监狱伙食馊臭的坊间传闻,也不可尽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件纯黑的披风,裹在身上,正好挡风。 狱中时日漫长,听着滴漏,看着晨光逐渐黯淡,月光一步步布撒进牢房,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夜中,就更静谧了,只有遥遥的整点敲打梆子声,在告诉着长乐,这儿不是皇宫。 长乐就这点好,心大。 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长乐陡然清醒,这声音?不会是…… 她心大,不代表她不怕老鼠啊。 她僵硬挪动身躯,却瞧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殿下都不检查检查,谁拿来的披风都敢往自己身上裹,也不怕是脏的臭的。” 长乐心安了,老鼠哪有面前人可怕。再说,披风哪里臭了,明明是香的。 她讪讪道:“我也不是那般不小心,我检查过,覆有浓浓的松木清香,非经年累月,绝对熏染不出来,在这种地方,能在短时间拿出这样一件披风,那只有一个可能。” “哦?什么可能。” “是诏狱的老大,缇帅你的披风啊。” “你看出这是诏狱了?若我没记错,殿下前几回来,可没来这牢房深处晃荡。” “这个简单,刑部是统一的牢服,大理寺监牢是东西朝向,瞧不见这么好的月光,三者去其二,所以,只能是你的诏狱了。” “殿下分析能力渐长,臣实在是高兴。” “得如晦哥哥一句夸奖,不容易。”她瞧着月光下,殷恪有些消瘦憔悴的面庞,关切道:“你是怎么洗脱嫌疑的,宇文汲就没有怀疑你是我的同党?” “怎么会没有,臣简直就是绞尽脑汁,说得口干舌燥,才算勉勉强强说通。” “是是是,如晦哥哥辛苦了,”长乐“狗腿”道:“我现下关在牢中,已然是‘不中用’,如晦哥哥,可不能再被抓住什么把柄,我擎等着如晦哥哥捞我出来。你是怎么说服宇文汲的,我就不行,我一同他见面,就只会争吵。” “臣说,”他望着长乐,笑得“不怀好意”,“臣听命于长公主殿下,完全是形势所迫,长公主刀都架在臣的脖子上了,考虑到彼时陛下虚弱,不得已要和长公主殿下盘桓一番。” 长乐托腮像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宇文汲多疑,这样他能相信嘛。” “殿下说得正是,臣这番言辞,确然很难达到让人尽信的程度。所以,臣又添了一把火。” “什么?” 他望着长乐,目光灼灼,言辞坦荡:“臣说,臣爱慕殿下久矣。是以,当殿下把刀架在臣的脖颈之上时,臣只能缴械投降。但臣是忠于陛下的,所以,一番辛苦卧薪尝胆,四下筹谋,只为君王早日清醒,也请君王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长公主殿下。” 长乐倒吸了一口气,现下不似在听别人的故事了,关切道:“还有这般往自己脖子上套绳栓缰的,这样说,对如晦哥哥没有好处啊。他若把你视为我的同党,再不信任你,甚至要将你拿下,可怎么是好。” 殷恪却摇头:“殿下还是不了解男人。这对于宇文汲来说是最好的信号。当一个臣下有了软肋,即便这个软肋是君王仇敌,在君王内心深处,仍旧是欣喜多于愤怒。有了软肋,便有驭下的利刃,特别这个软肋,还是自己的亲妹子,那更是无往不利了。” “况且,与其把殿下嫁给敌我难辨的高门大姓,徒增他们的声望和政治筹码,不若攥在自己人手中,殿下的终身大事说到底,目前还是宇文汲做主。” “所以,抱歉,殿下下降之事,又要因臣的口舌之快,耽误几年了。” 他虽然说着抱歉,脸上却一点愧疚神色皆无。长乐叹口气,“好歹在我面前演演戏啊。” “什么?” “没什么……”不知为什么,殷恪一反问,她自己忽然有点慌,“宇文汲就没问我是什么态度?”殷恪得给自己交个底,不然日后,他俩该以什么样的情形,在宇文汲面前做戏呢。 殷恪勾唇,“臣说了,殿下亦心悦臣。” …… 长乐眨巴着眼睛,“他相信了吗?” “怎么不信?臣生得这般好,比殿下先时相中的贺明章还要好看上几分,殿下为什么不能对臣有好感呢?臣还捧着一颗真心,把殿下从北地的腥风血雨,从丹厥人的刀光剑影里救了出来,有着救命之恩的光环,殿下为什么没有喜欢臣的可能性呢。” 生得好……她有这么肤浅吗?但,长乐似乎都被他的逻辑“说服”了,再不反驳。如此自信恣意的话,全天下,只有殷恪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来。 “所以,现在需要我配合做些什么吗?”她始终在担忧纷乱的朝局和牵系其上的数百上千的性命。 “其一,周之语和贺明章既然派出去了,咱们此次护国寺一趟就不算白费。归云扶一案,很快就能大白天下。” “其二,水患之事,殿下处理得妥当极了,就是在位十来年的君主,也不定有殿下这般统揽调度全局的魄力,殿下于百姓,尽到了应尽的职责,后续,只要宇文汲不乱来,受灾百姓应能尽快重返家园。” “其三,臣需要同殿下剖白,谢期一事,事先,臣是真的不知道。”殷恪苦笑,“总是说,天下没有缇营卫不知道的秘密,现在看来,被扇了一耳光,君王想要瞒,还是能瞒得住的。” “我知道,”长乐点头,“我从没有质疑过如晦哥哥,我只是没想到,谢期为何要投靠宇文汲,这几年来,他又为他做了多少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殿下这次已经够警醒了,主要是家贼难防。无妨,这次把谢期引了出来,也是不期而至的另一笔收获。” 他说回正题。“其四,即便是臣的诏狱,也难保说是全然安全。正如殿下所说,宇文汲多疑,是以,必要的时候,还得麻烦殿下同臣演几场戏。” “可以可以,这个自然。什么时候开始演,我怕我眼力见差,你得预先提醒我下。”眼下真的是保命要紧,其他皆是身外之物。 殷恪笑笑,淡声道“就比如现在。” 这话说得长乐悚然一惊,她小声道:“你是说,现在有人在暗中窥视我们?” “正是。宇文汲哪有那么轻易能放心呢。” 就在这时,一盏灯笼的橙光,晃到了他们眼前。 “什么人胆敢深夜闯牢?” 殷恪淡淡道:“是我——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缇帅你自便。”一干壮汉吓得声音细弱如蚊蝇,说完立时就抱头鼠窜,逃之夭夭,生恐多待一刻,第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8. 兵书 宇文汲的主意是,对外放出长乐被下狱的消息,草木皆兵的肃杀之境下,总会有惊弓之鸟露出手脚的。 是以,在处理长乐这一事上,他相当雷厉风行。长乐公主被羁押的消息,在三天之内,传遍了整个承朝。 他还连下了三道召令,要求周之语和贺明章火速回朝,案情该结案就当结案,勿因一案拖拖拉拉而耽误了本职工作。 他甚至顾不上休息,不舍昼夜,连夜“推翻”了长乐颁下的治水令,按他的话说是“牝鸡司晨,妄图干政。” 他相信,一切“乱象”很快能够复归“正轨”。一如,他在明怀太子死后不过短短三个月,即成功肃清了东宫一党。 六月十三日,一则邸报,从遥远的江南,快马加鞭地星夜送到了太极宫两仪殿御案上。 宇文汲的脸色,却霎时失了血色。 简言之,是江南乱了。 一批流民,攻下了江下州最重要的交通要塞,四野城。从而控制了整个江下州。 至于为什么会有流民,诸臣默契地闭口不言。因为在这之前,他们还有一个更统一的名字——灾民。 肆虐的水患,让数以百万计的黎民家园尽失,背井离乡,过上了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生活。 长乐原先借鉴了太宗朝治理陀江水患的旧例,以役代赈,招募灾民中年轻力壮者,修筑河堤,防止水患持续泛滥,由官府下发数额颇丰的雇佣费,另外解决其一家老小的吃食生计。 到了宇文汲这边,本就不满长乐干政,加之出了个别贪污腐败案,就兀自认为受灾州县谎报成风,任性断了发给河工的等额雇佣费,只发放果腹的口粮,并加重劳役。 甚至,他以役工亲属聚众闹事,影响修筑河堤工期为由,派了当地的属兵,将五百多老弱病残强行迁移到了距河堤二十余里的虞安山。 虞安山,并不安全。 一天后,夜雨如注,虞安山涌了泥流,无数熙攘的人声,消失在了泥浆之中。 不仅如此,大雨冲垮了虞安山惟一连接外界桥梁事七箜桥。 偏偏尚未修好的河堤亦有溃堤的危险,生怕误工丢了乌纱帽的监工哪里肯放心急如焚的河工们回去营救亲人。 一群人要离开,另一拨人硬扣下。正如弦绷紧了,会断,会玉石俱焚。 流民揭竿而起,第一个被祭旗的,就是正好当日来督工的河道总督兼工部侍郎杜朋来。 杜朋来也是着实背运,来督工前吃坏了肚子,出恭出了一天,正是昏沉沉万分虚弱之体,加之他又体胖,跑得慢,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被斩于马下的首员。 一下捅死了个三品大员,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反也得反了。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陷入了战火纷飞的乱局。 然而,远在上京的宇文汲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错误。他铁青着脸,狠劲盖下玉玺,口中喃喃:“竖子敢尔。” 他未施怀柔之策,相反,他采取了最铁腕的手段,镇压乱民。 按他的想法,既然有战事,那就调动守军迎战好了,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还制不了一群虾兵蟹将吗?他坚信,武力威慑,是帝王最有力的武器。 大承朝的疆域里,许久未起战火了,久到让“宵小之徒”都忘记了,宇文氏是怎么夺的天下了。该叫他们看看,宇文氏亲军的威力。 然而,现实狠狠打碎了他的臆想。 他没有等来四野城被夺回的佳讯。反倒是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江下州大半城镇已丢,叛军甚至沿江而上,一路攻下了琢州的宜春渡,下一步,怕就要渡过天险明澜江,北上直取京师而来了。 宇文汲终于有些紧张了。 他把一切的失败归咎于守将无能,尔后,他犯了沙场一大忌——阵前换将。 出征的是老将张定方。纵横沙场四十余载,经验不能更丰富。 可惜廉颇老矣,他再也没有精力统揽全局,他必须带上一名副将,负责前线的机变。副将是宇文汲亲选的,乃是他的亲表侄,傅太后的侄孙傅苔。正儿八经的军官出身,每此校考都是全佳。 又一次可惜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虎狼之师,败于莽将。 很不幸,傅苔就是这个莽将。他没有舞弊,历来成绩确然不错,然而,外戚的身份,注定了他被包裹在金钟罩里,未曾亲自提过刀,斩过敌。一切的荣耀,都是纸上谈兵。 见光,即死。 傅苔创造了大承朝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败仗记录——二十万大军败于三万流民之兵。只有五千余人逃出生还。 朝野震惊,乌云笼罩。 困居在诏狱的长乐都坐不住了。 “如晦哥哥,你去告诉宇文汲,我要见他。” “他现在不会见殿下的。” “山河飘零,我作为宇文氏的子孙,岂可再让更多黎民陷于战火?我必须要见他。” “见到他,殿下要作什么,能出的主意,内阁想必都说过了。” “大家是献计,我还可以献策。” “殿下——”殷恪阻止,心有所感长乐将要做什么。 “我手上,不还有一本城阳昭公主和薛公合著的兵书吗,流民马上要靠近太原了,那一带的地势布局,没有人会比这本兵书中记载得更详尽。” “殿下,你知道你把这本书交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吗?” “嗯,我考虑过了。” “那你还拿出去。”殷恪拧眉。 “无国哪有家,没有这百姓安生,哪还有我宇文氏的天下。”长乐苦笑。 “昭昭,此书,一旦交出,就从你的保命符变成了催命符,两个月前,你没有在归来时主动奉上此书,你再交出此书,已然就注定死局了。你在宇文汲眼中,会变成彻头彻尾有反骨之人,必须会被除掉之而后快。” “我知道。”长乐还是重复这句话。“事涉家国,没有让我斟酌的余地。” 殷恪掩下了眸中的复杂情绪,尽量心平气和道:“既如此,让我去献吧,城阳昭公主墓是臣陪殿下去的,臣也理当知晓这本书的存在。让宇文汲认为臣有不臣之心好了,只要殿下在,总会有救臣的机会。” “不,此书是翰南篆所写,你看不懂。你既看不懂,又如何确认是兵书?” 殷恪怎会不知这个缘由,只是,他做不到让长乐去冒这个风险。 一直以来,他都尽可能地把他的小公主隐在幕后,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活着,耐心等着,他愿意做冲锋陷阵的勇士,亲手,为他的公主殿下,捧来天下,这是他的,无上荣光。 可是如今,他,要亲手,把他的公主殿下,推入险境,甚至是死境。这犹如,在剐他的命。 好在公主只同他说了,好在身处他的诏狱,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他凝视着长乐,为今之计,只能先把长乐打晕带走,彻底放置一个安全的地方,脱离这场乱象,再做之后打算。 剿灭叛军,不需要长乐冒上生命的风险。 他缓缓抬起右手,正欲狠下心来,给长乐一记手刀。忽然,一个温热的身体,小心翼翼缩进了他的怀中,犹如藏入了避风港。 她似乎极喜欢揽住他的脖颈,轻声细语。 “如晦哥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9. 真意 宇文汲却对这答案,满意极了。 宇文汲的杀意,别人看不出来,殷恪怎么会看不出来,殷恪说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对长乐的指责,内里字字都是在对长乐的维护。 宇文汲并没有自己的心腹即将倒戈的担忧,宇文苑拿什么和自己比,她是公主,从一出生,就是没有继承皇位资格的。 让他兴奋的是,他发现了他这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心腹,身上真正的软肋。 温柔乡,果真是英雄冢啊。 更关键的是,这个美人,姓宇文。 他打量着堂下娴静柔弱的妹妹,若能以她,稳稳控住殷恪,倒是不急于取了她的性命。 “妹妹,你看,不是朕不让你随军,是缇营卫不让,有什么不满,你和殷将军说罢。这翰南篆,事关行军大事,自是要译。这样罢,诏狱环境到底太过清苦,太液池蓬莱岛少有人至,妹妹正好往那儿译书。” 至于殷恪。 “阿殷,此等军国大事,朕不信旁人。你亲自传递长乐的译文,顺势替朕去前线督军。” “陛下!”殷恪蹙眉欲言。 “好了,就这么定了。” “对了。”宇文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对长乐道:“傅苔那个无用的东西,实在不能再让他当这副帅,贻误战机,拖垮军心,妹妹知道,这接任的副帅是谁吗?巧的很呢,妹妹恰好认识。” “是谁?”长乐总觉得宇文汲笑得不怀好意。 “裴相那宝贝疙瘩大孙子。裴时南。听闻长乐公主入狱,急得跟什么似的,连递了十封请安帖,要求面圣,主动要去趟这淌混水,请求只有一个,长乐公主无辜,要营救公主出狱。” 啊?还有这等她不知晓的隐情,裴时南脑袋坏掉了吧,那么多熟悉战事的老将都蜷缩不前,证明被傅苔耗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浪费了那般好的先机,战事已然陷入迟滞胶着,裹足不前,泥泞难行,干得好是本职,干不好是杀头掉脑袋的大事,他在这个时候贸贸然跳出来,去往他不熟悉的江南,等着去送死吗? “为什么?”长乐下意识追问。 “为什么呢?”宇文汲玩味地看着长乐和殷恪,说出答案——“因为吾家有妹初长成啊。” 长乐心中不快,她讨厌被宇文汲待价而沽。下意识望向殷恪,却见他抚以安抚眼色。 很神奇,心瞬时安定下来。 夜凉如水,太液池水波轻漾,一艘孤舟缓缓向蓬莱岛中划去。 “殿下,此一去,固然岛上人烟稀渺,到底还是小心为宜。”殷恪叮嘱道。 长乐点头,“我没事,索性在宫里,皆是熟悉的地界。倒是你,熟人不一定好办事。我们终究是欺骗了裴将军。北地一月相处下来,他的脾气秉性你清楚,眼里容不得沙子,倘若他被有心之人挑拨,难保不会记恨于你。”长乐担忧道。“若是早知是他,我便不会……”说到此处,又忙忙闭口,险些闪了舌头。 “别瞻前顾后了,眼下,早日平息这场战乱是头等大事,殿下都拿自己的性命相搏了,臣处在一点危险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听起来,竟有一丝丝“埋怨”之意。长乐心宽,知道殷恪还是在怪她拿自己冒险。 可是,献兵书是最快速的方法。战争何其残酷,多拖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长乐讪笑道:“对了,你同我说的山雀传信的法子,你确信我真的可以使?我不是你们缇营卫的卫兵,这鸟儿能听我的话?” “放心,不听话的雀儿,不会派到殿下面前。到时候,三天传一次信,殿下译出了多少,便放多少到山雀的信筒上,我让十二号来,它最听话懂事。” 长乐点头如捣蒜。 “殿下,”殷恪正色提醒她,“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把兵书译完。” 狡兔死,走狗烹。宇文汲杀心起,从今往后,只会是步步惊心,再难太平。 “恩,我省得。” 长乐看着越来越近的蓬莱岛朔月楼,其左侧,有巍峨石阁三间,气势非凡。那是大承朝的一方禁地——青册库,每一朝,可以允许进入之人,寥寥无几。 她忽然想起殷恪那次被裴中书令胁迫相跪,请她监国之事。“如晦哥哥,你上次说想去青册库,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臣会主动告知殿下的,届时,还真需要殿下慷慨相助一回。” 神神秘秘的,还卖起了关子。长乐心中腹诽。 近岸靠船,长乐在殷恪的搀扶下,提裙登岸。 一个藕粉色的身影,一路欢呼地向她扑来。 “宝贝织织,许久不见,真是姑姑都要抱不动了。”来的正是明怀太子的养女,现在由柳氏和谢氏共同抚养的织织。 “姑姑抱,姑姑抱,姑姑抱我嘛。”织织伸开双臂,蹦跶着要长乐抱。 长乐只能咬牙依言抱起这位千金小郡主,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香了一大口。“抱抱抱,织织说什么,便是什么。” 扭头问殷恪,“你怎么把织织要来了。” 殷恪嘴角噙着疏淡的笑,看来这马屁,是拍着了。“岛上岁月长,请小郡主来,给殿下做个伴。” 长乐不免担忧,“有这小祖宗在,我能好好译书嘛。” “无妨,臣相信殿下的定力。” “况且,”他顿了一顿,带着洞察和了然,“殿下定有统揽全局、运筹帷幄的魄力。譬如说,让臣去前线督军,本不就是殿下的主意?” 啊嘞,长乐讪讪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宇文汲对孝温皇后一脉,也就是殿下你,成见已深。他劣性如此,即便危难当头,亦不会有丝毫改变。殿下也应是深知,怎么还会在他面前,提出‘随军’的想法?殿下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更多是为了将自己困在深宫之中罢。此兵书,出自城阳昭公主和薛公,单就这传奇的出身,就必然会招致世人的眼馋,宇文汲又怎么会安心把兵书交到任何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帅手中呢?必然是要派人督军,谁最合适,当是臣。” “可以说,是殿下,一步步诱导宇文汲,将臣外放督军的。” “如晦哥哥,你不会生气怪我自作主张吧?”长乐自问没有做错事,却越听越有心虚之感。 “怎么会,殿下费尽心思为臣谋划前程,挣军功,臣怎么会如此不知好歹,还和殿下置气呢。”殷恪勾唇温言道。 可这话,为何听着这么别扭,这般话里有话呢。 长乐欲张口解释,殷恪却率先她一步,道:“缇营卫手握国之重器,监视百官监察天下,最招人嫉恨,历代缇营卫主帅,除了首帅薛稷安,功成身退,竟无一人得了佳局,幽禁至死甚至是个不错的归处,更多的是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访客 蓬莱岛上的生活,规律而无味,长乐每天的日子,就是译书,校对,尔后,交由早已侯在一旁的宇文汲心腹太监,封于秘匣,经宇文汲御审之后,再行发出。 是的,山雀目前派不上用处。殷恪走的第二天,宇文汲就派人全面接管了蓬莱岛,并特派了信使,传递绝密兵书译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外界消息传入,宛如一个孤岛。 对此,长乐微微笑答,“谨遵圣命。” 山雀搁置,就暂且搁置吧,长乐和殷恪又没有什么互寄书信的爱好,况且所有书信,宇文汲都会派人拦截过上一遍,何必要在他面前特意演上一番呢。 不过,每隔三日晨起,推开近湖的窗扉,眺望辽远的天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在展翅盘旋,她就会开心一整天。 殷恪安,她便心安。 她翰南篆学得深,译得其实很快,但无奈兵书颇厚,无三年之累,怕是译不出整本。 与其说这是兵书,其实这更像是一本地理志,前五分之一为城阳昭公主所撰,记录了所经历战争积累的经验教训。后五分之四,为薛稷安补录,更多地是记下了自己后来几十年游历万水千山的真实所见,山有多高,水分几注,气候如何,其域人文习性又如何,从自然风貌到幽微人性,可以说,将兵法中强调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贯彻得颇为传神到位。 转眼三个月飞逝而往,层林浸染的时节,岛上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是新昌公主和她的一干仆从们,瞧着一画舫的箱笼,是长住的架势。 长乐觑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直言道:“数月未见,你丰腴了些。” 新昌一身华服,闻言得意地挺了挺腰,抚着肚子道:“已然近五个月的身子了,长公主未做过母亲,哪里知道孕育孩子的辛苦。” 长乐点头,了然道:“也是因为这孩子,你父亲愿意释了你的禁足令。倒也是一喜冲一丧,冯皇后知道新昌你有孕的消息,也能消除一下幼子夭亡带来的伤痛。” 不免心中叹息,宇文裹这个当姐姐的,约摸没有良心了,亲弟弟横死不过数月,她已然花枝招展,涂脂抹粉了。 宇文裹却读不出那重惋惜,更多地觉得长乐在讥讽她的身份,因为,她的母亲,冯氏,早在宇文晖死去的那日,就一并被褫夺了皇后的封号,困居冷宫。她宇文苑一口一个冯皇后,不就是在提醒她已然不是中宫嫡出了吗? 可是,那又怎样,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和软弱无能的母亲接连倒下,不会消解她的半分宠爱,她,依然是这个帝国,最耀眼的明珠,依然是她那为君的父亲,最最疼惜的皇长女。 她突兀言道:“父皇新下了圣旨,另赐我了一个封号,我已不叫新昌了,姑姑该唤我新长公主了。” 传闻,宇文汲新添了一个女儿,看来,宇文裹是更想突出她皇长女的与众不同了。 长乐蹙眉,非长公主而封号带‘长’一字的,她只想到了汉时武帝同卫皇后的长女,卫长公主,可惜,这位公主的结局,并不好。 宇文裹犹嫌不足,得意洋洋炫耀道:“仅凭这个封号,将来,我也是咱们承朝史书上第一人,城阳昭公主也好,姑姑这个镇国公主也罢,谁也没有我这个新长公主来得破格和优待。” 原来她最在意的,竟是这些虚名。 “你今日上岛,所为何事?”长乐只淡淡问。 秋老虎的季节,空中的炎热之气还未消散。宇文裹捏着丝帕,轻轻擦拭了一遍额头,才万分嫌弃道:“父皇让我来学翰南篆,不然,你以为这么热的天,我闲得发慌跑上岛啊。” “也好。”长乐道。 “你说什么?” “我是说,”长乐依旧是微笑模样,“外面的战事如何?” 宇文裹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感慨道:“你果然一点都不遮掩,听说你在北地,已和那殷帅同吃同住,俨然如小夫妻一般,姑姑,厉害还是你厉害,你这还没出嫁呢,就起坐皆从,现下,你不是想问战事,是想知道殷帅的消息吧?” 长乐点头,“我正是想知道他的消息,说吧。”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这话时,她上位者的气势,已蓄势将出。 或许是被长乐理所当然问询的架势震慑住了,宇文裹倒没有再和她兜圈子,老老实实说清了外面的形貌。 裴时南接替了傅苔副帅的位置后,首先整顿了一番军务,从新划分了编队,斩了几个尸位素餐,纯靠家族荫蔽混挣军功的营将,另辟了块空地,不眠不休整整操练三军十日有余,紧随其后召开军帐大会,在激烈争吵三日后,终于拿出了完备的克敌方案,亲自挂帅,披甲上阵,提刀冲在了最前面,第一场,围杨城之战,就一箭射杀了整个叛军的三号人物,士气立时大振,顺江乘胜追击,勇夺三镇,承军连日来的节节败退,终于在裴时南的手上被中止。 至于殷恪,他是督军,本来不用上战场的,可奈何他想韬光养晦做个隐于幕后的谋臣,叛军偏不打算放过他,因盛产粮草的鱼米之乡荷花镇,就在其主帅大后方,故而竟然妄图分两股队伍,从后包抄毁了承军重要粮仓同时,一并端了承军的主帅营帐,殷恪和他们狭路相逢,退而不战,可不是他的风格。是以,平日端方如贵公子的殷恪,收起玩味,肃容率军,好好给他们上了一课。 日月照霜雪,绝世利刃,在震惊高昌军之后,再次以绝对的耀眼,出现在世人眼前。 世人这才惊讶地发现,令朝臣闻风丧胆的缇营卫主帅,腰间悬挂的那柄佩剑,从来不是装饰,原来,执剑的殷恪,比他的诏狱,更让人胆寒,绝望。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多智近妖。虽然殷恪从不承认,在回以宇文汲的信件中,更是屡屡归为《兵书》的功劳,但敌方依旧不可避免地吓破了胆,与他对垒之时,甚至要头戴护目面具,避免同他直视。仿佛他是洞察人心的妖物,被多看一眼,就被摄魂夺魄而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吉兆 宇文裹自然不会整日闷在岛上,宇文汲特给她配了一艘画舫,特许每隔十日,离岛散心。 她人,也是真懒散,宇文汲不信任长乐,只信任自己的亲生女儿,巴巴儿送来听学。可即便皇父是真心希望她尽快习得翰南篆这门不外传绝技,她依旧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她来这儿,更乐意地是欣赏长乐这个败者,被软禁一隅的困窘。 长乐不急也不恼,不同于板着脸一语不发的宇文汲的心腹传信太监,宇文裹每此回来,起码还能给她带来一些时讯,就凭这儿,她乐意给她留盏热茶。 蓬莱岛上犹如古刹,一日复一日,日日皆一样。可这之外的大承朝,变化和纷争,却从未停止过。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傅太后的亲侄女,小傅氏新给皇帝添了个公主,在太后的授意下,被破格提擢为了贵妃,授管辖六宫之权,掌了实权,离皇后之位,只差一个亲封诰书。 南方的战场上,天气渐冷,草木枯黄,战事逐渐进入了僵持阶段。谁也攻不下谁,但同时谁也不退让分毫,陷入了诡异的平衡,犹如箭弦拉得越来越满,在毫厘之间蕴着多方的角逐。 一封来自殷恪的密报,让宇文汲心惊不已。叛军本是乌合之众,何以有这般和朝廷拉锯抗衡的本事,据缇营卫多方情报佐证,应有祁国和南岳国的介入。 这一南一北两个国家,同承朝接壤最多,若真让两国南北夹击,形成对承朝的合围之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更令宇文汲头痛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则谣言,开始甚嚣尘上。 说明怀太子,是宇文汲这个大哥,亲手毒害致死的。理由很充足——夺嫡。 据说,最初这个消息,是从关押崔凤池的狱卒那里泄露出去的。在押解进京的第六十四天,崔凤池暴毙在刑部大牢之中,坊间传言,他在临死之前,因奇痒难耐,咬破了手指,然后写了三面墙的血书,似求速死,而后血尽而亡。 虽然第二天,他所处的牢室便奇异失火,虽然刑部在崔凤池死的当日,就立时严令,杜绝外传文字,违者斩立决。 在世人看来,严防死守,讳莫如深,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何况明怀太子薨逝后,谁获益最大,有目共睹。 就这样,一个关于宇文汲谋划多年,联系崔氏,合谋毒害明怀太子的故事,被描绘得有模有样。 恰在这时,一个因伤病而内退的前金吾卫,在一次郁郁不平的醉酒之后,吐露补充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细节,当今圣上,派缇营卫暗地追杀明怀太子的遗孤。 是了!众人纷纷恍然大悟,那个传遍上京城的童谣,言明明怀太子有遗孤于世,作为伯父的宇文汲肯定也有听闻,但他和傅太后做了什么?大肆抓捕涉嫌“造谣”的书生,至今还在大牢里羁押着。 这个态度还不明显嘛? “祸不单行”的是,因故,意外被困在荷花镇,且立有军功的周之语和贺明章,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其实荷花镇之役的胜利,全然是险胜,远没有宇文裹吹嘘得那般轻松,当时事态紧急,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周之语和贺明章不得已来了个先斩后奏,招安了山匪,充实了当地的军备。 数年来,山匪劫掠的多半是过路的商队,却甚少侵扰当地乡民,并非是因为他们是劫富济贫的义士,而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地之人,多半是亲族。这次,江南叛军气势汹汹而来,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山匪自然愿意放下刀剑,借着朝廷招安的东风,共同保护一县乡民的安康。 眼下,天气转寒,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军旅经验丰富的贺明章主动提出,不若趁着这个休整期,一面加固城墙,一面屯田开荒,好为来年的春耕作准备,多屯点军粮,总没有坏处。 还有一层考虑,是周之语建议的,不好对外明说,那就是山匪归编尚浅,不给他们多寻些事做,恐再生事端。 就这般一遍开荒,一遍筑墙,开荒翻出的多余的泥土,正好烧砖筑墙。 周之语也打算在加固城墙之时,逐渐以新换旧,毕竟旧城垣修建时间久远,也是到翻新修缮的时候了。 这一翻,竟在原城楼的砖缝间,无意翻出了一块松动的青砖,抽出一看。内中凿空,藏有一个密封的锦盒。 据传是归云扶的绝笔信。 至于信中言何,宇文裹自然不会告诉她。提到归云扶,她颇为不虞。 事情的结果是,贺明章率了一小队人,来到了距离槐阳三里之地的河渠之上,在凿挖了足有半日之后,于河滩淤泥之中,挖到了一座状似麒麟的赭红嶙石。 天降祥瑞,此乃吉兆。 那一天,天气甚好,围观百姓甚多。 是以,当清水冲刷干净赭红嶙石被层层覆住的泥浆,一行小字重见天日,无数人见证了这一幕,其中不乏乡里的穷秀才,小童生,识得字的。 他们一字一顿地读出来。“紫薇花对紫微郎,海晏河清天下安。” 人群霎那间沸腾了,人人的眼中都满溢着兴奋与璀璨的希望。这是上天的明示,看来此战必胜,重返太平世不是奢望。 闻讯赶来的州牧齐枢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在横州这个远离京城的偏远之地已经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觉得仕途升迁无望,一辈子遥望上京了。现在从他的辖地挖出此等祥瑞,更何况是圣上自己人,驸马督尉贺明章亲自带队挖出来的,只要一路精心保护,奉上宝物,圣心必然大悦,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宦海沉寂多年,看来是时候时来运转,步步高升了。 宇文裹也是这般认为的,她不无可惜道:“听说赭石已经送到两仪殿了,父亲还没回来,我本要是去瞧一瞧这稀罕玩意的,偏宫门要下钥了,被明益大总管急忙忙遣人送了回来,他怕父亲怕得跟什么似的,我是新长公主,父亲怎么会因为宫门下钥这等小事,怪罪于我。” 宫门下钥,是“这等小事”。 长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深感宇文裹全然是被宠坏了,救无可救。 但静下来仔细一想,她也同样觉得“惋惜”,宇文裹若是能在两仪殿多待些时候,应该能带回些更充分的信息,河见祥瑞?冥冥之中,长乐预感不寻常。 果然,一个时辰后,异变突生。明益大总管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丧脸,颤颤巍巍,披头散发,连夜□□儿子们搀扶来,哆哆嗦嗦恭请新长公主复返两仪殿。 明益来的时候,晚膳方撤,宇文裹拿腔作势接过婢女递来的热茶,慢条斯理地轻轻呡了三回,正眼都不抬一下,“这是什么热风把咱们大总管吹到这小岛上了,我可记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档案 青册库的钥匙,诨名“鱼符”,类虎符,需要阴阳两瓣银钥合之,方能配成一把完整的钥匙,打开青册库重有千钧的石门。 存放承朝万民户籍簿子乃至机密档案史料的青册库,能入者寥寥,历朝不超过五人,且从不允许任何人,单独入内。 世人不知道的是,在礼部精心保存的那一枚“鱼符”之外,世间,还有一枚完整钥匙的存在。 独自行走在黑暗的甬道里,长乐想起了十四岁生辰那日,父亲对自己的千叮万嘱。 “昭昭,今天是你的十四岁生辰,父亲送你一句话,作为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你从小佩戴的玉镯子里藏有一枚钥匙。是可以独自打开太液池上青册库的钥匙。而那整间青册库,是父亲对你的保护,和希冀。” “阿耶,女儿愚钝,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知道拥有青册库意味着什么吗?” 长乐摇头,彼时的她显然不知。 “意味着知晓世间百道,万民之求,天下大道,你所困惑的,都可以从中知道答案。昭昭,父亲希望你,可以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宇文家女儿。” “青册库这般重要,您该给阿兄。”长乐不解。 长历帝的眼中闪现了复杂的神色,愧疚、伤怀和坚毅皆有之。他缓缓握住女儿柔软的小手,面含悲悯之色,“不了,留给你最好。” 青册库的石墙厚达三米,高足有二十米,只在其顶端,留有一掌来高的窗牖,银屑般的月光渗过软烟罗,倾泻下来,只觉凄迷。 长乐茕茕踱步在微凉的石板上,四周悄然,是成排成排的书架,以及成摞成摞的卷轴。 她第一次来。 六排三架,整整齐齐地垒于书架上的,是长历朝的所有奏折文书。 她取出怀中的夜明珠,润泽的光辉下,青绸包裹的卷宗,其上文字,一目了然。 她抽出其右第二卷,解开卷宗,摊开一看,里面是关于宇文汲的所有奏折文书,卷首佐以目录,其后,附录杂文,包括六十首诗歌与十来篇散文。 她默念口诀,“一二子中寻,三画问丑寅,四在卯辰巳,五午六未申,其余亥部存……”细细检索之,果然发现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长治久安”等文字。 她的记忆果然没有错,对于承朝奏折的熟稔,源于长乐独一无二的成长经历。那巍峨肃穆的宣室殿,是朝臣心中不可逾越的中枢核心,于她,则只是最熟悉的处室。五岁丧母后,她几乎就是在父亲膝头长大的,那些呈上来的奏折文书,她大大小小都混了个眼熟。 印象中,宇文汲甚是低调,事父恭谨,年节下的请安折子里,甚少提及自身封地的艰苦和困窘,提笔写下的,往往是颂扬君父之德的溢美之辞。 谶语中的后半句,“海晏河清天下安,”七个字,皆在宇文汲自己的文字中出现,显然,他从不排斥这七个字。 那么,让他发怒的定然是前半句话,“紫薇花对紫微郎。” 这会是什么含义呢? 紫薇花,她知道,现在正是花期。 紫微郎,她也知道,“开元元年,帝令改中书省曰紫微省。”因例相循,紫微郎,即是中书侍郎之意。 可是“紫薇花对紫微郎”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知道。 现在的中书侍郎,是裴中书令的女婿,裴时南的姑父,彭要。 矛头是指向彭要吗?还是彭家联姻的裴家?若是裴家的话,是指向老谋深算,势力极广的裴脩己,还是手握兵权,正激战于江南战场的裴时南? 长乐蹙眉,似乎仍觉得这逻辑有不能自洽之处,像是一篇失传久远的汉赋,空缺了至关重要的一行竹简,样貌可能全非。 她将卷轴恢复原样,提裙正要原路返回。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和殷恪的对话: ——“裴相手上握着东西,有你感兴趣的吗,我想不出来。” ——“还真有。比如,进入青册库的钥匙。” 之前没有细想,但此刻,真正身处青册库之中,大致了解青册库分布的她,觉得费解,殷恪为什么要进入青册库的钥匙? 那些本朝奏折文书,缇营卫弄不到?弄不到,他们平日怎么查案。 那些前朝的奏折文书,卷宗上的人,早已尘封作古,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于缇营卫而言,意义终究不再重大。 那么,青册库,还有什么,在吸引着缇营卫?户籍?藏书? 不太可能,对于现世功利为上的缇营卫,应该都没有意义。 她扭头,望向黑暗中的南墙,迟疑了一会儿。而后径直走到了正南面的石墙下,轻敲三下,机括闻声而动,露出一个方形的暗格,掀开,是一个更小的锁孔。 她就着月光,拧开了鱼形钥匙的鱼尾,露出了更小的一枚银钥匙,放入锁孔之中,再次轻轻巧巧地打开。 有谁知道,这枚更小的钥匙,是多少人争夺了半辈子,都未能有幸一睹真容的“晚夏红莲”。 “阿耶,这枚钥匙,为什么叫晚夏红莲?” “不知,代代相传,皆是如此。也许是因为钥匙上镌刻着莲花,又以朱砂填筑成红色呢?” “代代相传?这枚钥匙,世间仅有一枚吗?” “对。” “这么些年,是什么人持有之?”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从我的阿耶手中承继而来。而现在,它属于你。” “里面藏储的是什么?” “绝密档案。” “是什么绝密档案?” “只有攸关帝王生死的大事,才有资格,被记录进这间密室。” 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喜是悲,长乐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石门。 石门后,是五个石匣子。承朝五帝绝密手书。 长乐走到最右侧,灰尘最稀微的石匣子旁,打开,其内,放着一本手札。 映入眼帘的是她最最熟悉的笔迹,是父亲长历帝亲笔所撰。 按年代细细记录。 她有些不安,更有些焦急,哗啦一下,翻至最新一页,其上赫然写着。 “殷恪,皇城工匠殷屯之子,生于大业坊,自幼随母居于上京城中,五岁年,失踪于九成宫碧城山北麓旬阳矶一带,十日后奇迹复还,高烧三日方醒,性情大变。”其后,附有长历帝的朱砂御笔备注——“遵祖例,缇营卫缇帅例行背景记录,后世当因循之,细化之,当知,缇营卫可信,不可尽信,必要之时,甚至当擢以宦臣之内侍省,与之抗衡平衡之,谨记谨记。” 只是常规例行的背景调查,缇营卫是多么重要的职位,帝王秘密做些调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常人视之,肯定也会如此认为。 长乐却忽然脊背发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避险 “怎么会?”长乐忙和篱角去搀起明益,明益却已然失去先时强撑的力气:“殿下不知,现在的陛下,已然不是当初的陛下了。” 明益的话,言简意赅。透露出的信息,却骇人听闻。 这四天,整个上京城,说是黑云笼罩,风声鹤唳,绝非言过其实。 还是那块赭石。 喜滋滋献宝的齐枢,接来了宇文汲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齐枢是个蠢笨无才之人,被押到诏狱的时候,他还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然,在宇文汲的眼中,齐枢绝不无辜,他是州牧,辖下之县,出了这样的异兆,他首当其冲被问责。 而后,宇文汲派人深查赭石一事,结果一目了然,众人皆看见了,驸马督尉贺明章率队挖出来的。 那贺明章为什么会去河道中清楚淤泥呢,源于周之语发现的归云扶的那封信。 是的,事情又绕回到了归云扶这边。这个名字,于宇文汲、宇文裹父女而言,如同一个梦魇,阴魂不散,散了复还。 “归云扶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什么?” 遗憾的是,明益同样摇头,不曾知晓。 眼下是个迷局,长乐深处迷雾之中,不知何处,才有真正的线索。 同时,让长乐费解的是,赭石上说的话,是预言也好,是诅咒也罢,只要皇帝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十四个字。 明益悠悠叹气,“殿下说得对,可是来不及了。四天,整整四天,陛下先是让人抄了齐枢的家,又因为齐枢喜欢收藏古迹字画,同琉璃厂的店铺过从甚密,连带关停了十三间古玩铺,还有傅国舅,因着同齐家有姻亲,辩驳了几句,竟然也被陛下下了大狱。” “还有周少卿,他丁忧三年刚回京,陛下不放心,连带把他老家乃至周氏族人,全拷到京中来审问。” “那贺明章呢?”长乐问。 “驸马这边,因为新长公主力保,暂时未动贺家人。” 长乐不由蹙眉,这样厚此薄彼,有失偏颇的处理方式,只怕会招来更大的非议。 “还有,陛下还扣下了一批本该放出宫的宫女,以及一些年老本要回乡的太监。” “为什么?” “这几天,太极宫也罢,上京城也好,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祥瑞不祥’之事,陛下觉得是宫人走漏了消息,是以延缓了放出宫的恩典。殿下,你不知道,这中间有议亲的,有等着回去见老子娘最后一面的,有时日无多,只想死在故土的,多耽搁一天,就是钝刀子多磋磨他们一日啊。这中间,有不少我的老伙计,看着他们困缩在太极宫数着日子等死的样子,我这心头,难受至极。” “大总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明益苦笑,“殿下的好意,老奴心领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一切的源头归云扶大人,又是明怀太子旧臣,殿下还是要万万先自保住自个儿为宜。” 长乐点头,转身吩咐篱角去矮柜抱来木盒。“我省得,大总管,我这边还有跌打的药酒,你还是擦一点罢。” 连御前总管都被鞭打至此,何况一般宫女宦官?长乐的心,沉了下去,这太极宫众人,光景怕都是不好捱啊。 第二天,又发生了两桩不同寻常之事。其一,每日辰时,来收取译文的黄门,没有来。其二,每三日飞来盘桓半日的山雀,没有来。 而湖面平静,秋阳温暖,是近来难得的好天气。 长乐隔着烟波浩渺的太液池,眺望远方,只见巍峨的层层殿宇,金黄的琉璃瓦折射着一寸寸曦阳的金光。除此,什么也看不清。 食过早膳,织织忽然发起了高热,到晌午之时,已然烧得说胡话了。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篱角,去请新长公主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联系岛外,无论如何,得给织织找个医正来看病。” 这些日子受够了冷眼的篱角有些犹豫,“殿下,新长公主向来同咱们不对付,请她们帮忙,能请得动吗?” “人命关天,不是颜面不颜面的问题。”长乐坚决道,瞧见篱角眼中的胆怯,叹了口气,稍缓和了语气,解释道:“织织的生父是贺驸马的大哥,冲着驸马的面子,新长公主会相救的。” 果不其然,宇文裹挺着个肚子,带着一队人,挟着怒火,浩浩汤汤直奔卧榻而来。 她撩开软帐,提裙侧坐榻边,声声焦急呼唤:“织织,是有什么不适?不害怕不害怕,婶娘在这儿,婶娘保护你。” 自然得不到织织的半分回应。 她焦躁起来,冲长乐发火:“这是怎么回事,这么严重还不请医正来!长公主是想把我们贺家的大姑娘活活拖死吗?” 长乐淡淡道:“请你来正是为了这事,我问你,今早御膳房可有派人给你送膳食。” “长公主糊涂了,小厨房每两日送一批食材,昨日刚送过,今日怎么会来。” “好,”长乐不和她纠缠于此,换了个问题继续追问,“那我问你,你今日的安胎药,太医署送来了吗?” “尚未,我每日是午后一个时辰服药,算算时辰,还早着呢。”言罢,宇文裹也有些狐疑,补充道:“长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织织病势来得凶险,片刻耽误不得,请你想个法子,尽快延请医正来。” “这个简单。”她偏头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划一舟走,着太医来瞧病。” 侍女缩着脖子,声若蚊蚋:“殿下忘记了,我们上岛后,黄门说不日陛下还要和傅贵妃泛舟太液池,需留备陛下用,所以舟船都被带走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们留一舟备用都不晓得?无用的东西。”宇文裹拂袖,不甚耐烦道。 新近添了公主的傅婕妤,圣眷优渥,已擢升为傅贵妃,离皇后,仅有一步之遥了。 惯爱自诩中宫嫡出的宇文裹,哪里能听得了这些话,“少拿皇命当盾牌,父皇会少了我的供给?定是那傅氏女作妖。传我的命,将我首饰匣中的‘西窗冷’拿来点燃。” 那是宇文汲给她的信号弹,必要时,同蓬莱岛外联络的。 “殿下啊,陛下有言,非到紧急时刻,不能点燃‘西窗冷’。” 宇文裹横眉,“我夫家大姑娘病重,还不是紧急时刻?那究竟什么才算紧急?你们藐视她,就是藐视我,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想违令不成?” 但长乐看得清楚,宇文裹执意点燃“西窗冷”,一半是为了织织,一半,是为了同傅贵妃置气。先时,她瞧宇文裹带的人多,只想寻几个身轻体强、水性好的小黄门凫水横渡太液池求救。现在,宇文裹执意燃放信号弹,她便不再多说什么。 “咻咻咻——砰——”,绚烂的红色烟花绽放于湛蓝的晴空里,虽是白日,亦可见盛大夺目。 一炷香后,果然有个黑点,悠悠向蓬莱岛行来。 长乐隔窗远眺,远远地看不清楚,只知是舟船。今日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杀局 长乐快步走回大门之处,用尽力气撼了撼,不能开启,定睛看,却见一把锃亮的新锁,牢牢卡住了门栓。 “你这是在作做什么?为什么现在关门?还有那么多人被关在门外!” “我知道啊。”宇文裹淡淡道。 “知道你还上锁,快开门!” “为什么开门,我们不都进来了吗?” “你什么意思?”长乐寒声问。“门外那些人就不是人?” “意思就是,他们走得太慢了,眼看船上的人都要拿着刀劈来了,我可不能因为这些下人,耽误关门。况且,”她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既然要锁门,不如用我自己的钥匙和锁,我阿耶教过我的,不能轻信他人,这么重要的物件,放在长公主你这儿,我不放心。” “开门,宇文裹,我命令你开门!”不能再耽搁了,长乐厉声道。 “我不!收起你那镇国公主的臭架子!”宇文裹梗着脖颈叫嚣。 “咚咚咚——”身后,是声嘶力竭的拍门声,求救声。 宇文裹却充耳不闻,踢了踢已然吓得瑟缩在一角的阿银,“去给我铺床。这里这般寒凉,要冻着我不成。” “是是是——”阿银生怕宇文裹一个不满,就将自己丢出去,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拆开包裹去整理行囊。 长乐觉得自己已然失却了理智,她拔下发中的金簪,一步步朝宇文裹走去。 她今天即便是要刺穿宇文裹的喉咙,和宇文裹同归于尽,也要救下这些无辜的人。 一个柔弱的身影半途抱住她,阻住了她的步伐。 “来不及了,殿下,你莫再伤着自个儿了,你听,外面是什么声音。” “什么?不是下雨了吗?”长乐恍惚中尚且还有一丝希冀。 篱角流着泪,摇头,“不是,是刀刀刺破身体,血流成河的声音。殿下,你现在开门,为时已晚。” …… 那一天,长乐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 杀伐声,哀嚎声,渐次弱下的拍门声和随之代替的愈发猛烈的撞门声,一声声,搅乱了她的心神。 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无能地倚靠在石柱上,看着这一切发生。 到底是青册库的石门坚固。无数次破门而入失败后,黄昏时分,门外渐渐安静下来。 而长乐,几乎泄尽了所有力气。一天惊恐过度,双腿已然瘫软,站都站不起来。她咬紧牙关,一步一步爬向了石门。 咔哒,石门上锁的声音。 在已然寂静的石室内,分外清晰。 宇文裹生怕有变,着急忙慌地快行了几步,待看清眼前景象,不由讥讽道:“长公主何必多此一举?” 长乐强撑笑容,缓缓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是不敢相信你的,双重下锁,岂不更安全。” 门栓上,赫然多扣了一把新锁。两把门锁,两枚钥匙,长乐和宇文裹各执一枚,才算公平。 天越来越黑沉了,与此同时,织织的高热,越发严重起来。 她们来得匆忙,优先拿水、干粮还有棉被衣服,那些热腾腾的汤药,并没有多余的手来捧。 长乐无法,只能用棉被紧紧裹住织织,将她搂在怀中,希望多少能闷出些汗来,散散病气。 “姑姑……我疼。” “哪里疼,和姑姑说,姑姑来呼呼就不疼了。” “姑姑,这是骗小孩子的,织织,都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会,在姑姑这里,你就是小孩子呀。” “不,我不想当小孩子了,母妃说了,织织长大了,才能再看到父王。” 明怀太子,她永远的温柔的哥哥。长乐勉力忍下眼中酸涩的泪意,抱着织织,轻轻撼了撼,“织织是想父王了吗?没事的,在姑姑这儿,你可以把想念说出来。你父王不该是这宫廷中的禁忌。明怀太子阿,将来史书工笔会还他以公道的。” 织织尚小,自不懂什么史书工笔,却依旧点头,“姑姑,我好像真的看到父王了。他说来接我。父王是不是一直就藏在这个大屋子里,是同母妃、还有我捉迷藏。” 长乐却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看着渐次耷拉下眼皮的织织,慌了神,“织织,你醒醒,不能睡不能睡啊……” 可织织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微弱。 药,药,她们需要药。 可是,这里是她们自铸的牢笼,她们出不去,又哪里有药。 困境,困境,还是困境。她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亲人,阿娘、阿耶、兄长,每一次,她都无能为力。 她就像一朵菟丝花,被动接受着命运的风吹雨打。 现在,悲剧又要再一次上演,她要亲眼,看着织织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孱弱地死在自己的臂弯里吗? 再一次的,长乐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她不接受,她绝不接受所谓的命运,一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忽想起殷恪曾说,放血可以暂缓病痛。 在这样至暗的时刻,在这样她甚至对殷恪产生了一丝敌友难辨的复杂情绪之时,她对他说过的话,深信不疑。 长乐缓缓摘下发上的金簪,下定决心。 “织织,姑姑要给你放血治病,手指会有些疼,疼一会后,病就好,你不要怕,更不要忍痛不呼,记住,姑姑是你的亲人,不会责备你的脆弱。” 就着微弱的月光,金簪小心翼翼地刺破了织织白嫩的小手,一滴两滴三滴,鲜血涌出,血流如注。 没有带纱布,她撕裂了贴身的里衣,细心包裹住伤口,而后继续抱着织织,唱着歌谣,纾她病痛。 这是一个漫长的黑夜,长乐一晚上没敢阖眼,既担心织织的病情,时不时抚抚她的额头,探探鼻息,又担心门外,怕变故再生。 第一缕阳光筛进石室时,织织烧退了。而长乐想通了很多事情。 一个时辰后,宇文裹醒来。硬硌的地板,显是睡得不适。 她有些诧异,“怎么,长公主一夜没睡吗?” 长乐寒声道:“你父亲母亲,性命垂危,你这为人亲女,承欢膝下的长主,却可以无所顾忌地睡去吗?” 恰在此时,门外陡然响起了力度适中的叩门声,“公主殿下,老奴已将叛奴清理干净,罪该万死,让殿下受惊了,请饶恕老奴则个。” 是两仪殿的太监里的二把手,孟邱声。 “陛下心忧殿下一夜惊扰饮食不继,特在肃清反贼之后,命老奴来接殿下离岛回宫。” 宇文裹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欣喜道:“是孟总管,”正欲起身,忽然被长乐厉声制止。“等等。” “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接你,还是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转机 两日的时光,慢悠悠地淌过,在这古老的青册库里,时间仿佛是凝滞住了。 说完生死攸关的话,长乐和宇文裹再无交谈。她带着篱角,抱着织织,坐在殿中的一根石柱之下,双手环抱,枯坐于地,不发一语。 她犹然记得,她同宇文裹分析利弊后,宇文裹在惊诧、恐惧、犹疑、不可置信等种种情绪褪去后,审视着她,冷冷将一日所见所闻总结了一句话——“长公主临危不惧,洞若观火,父皇,怕是小瞧了你。” 是这样的吗?不是,最起码,一年前不是。 她的逆境求生,她的揣摩人心,她的洞察,她的谋划,似乎,都是殷恪教会的。 在遇见殷恪的前十四年,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金凤凰,华贵明艳,不经风雨。 在遇见殷恪的这一年里,她数度历经生死考验,她接连失去血脉相连的亲人,她经历了重重背叛、欺骗、要挟,威吓,被裹进命运的漩涡洪流里,沉沉浮浮。 一年之内,将前十四年里未吃的苦全数吃尽。 可这也是她成长最急遽的一年。殷恪,教会了她审时度势,教会了她置之死地而后生,教会她谋略,教会她谋定而后动。 一块璞玉,被他精心打磨成了利刃。 在怀抱着生病的织织无眠的黑暗里,她蓦然清醒,不是自己心思敏捷,灵光一现发现了殷恪前后说话的矛盾,而是一开始,他就在引导自己,发现这个漏洞。 他看似无状提到的青册库,他坠马苏醒后叮嘱自己小心保管的左腕玉镯,还有他早在七夕之夜,闲情淡笔言及的乡村生活,都是他早早备下的暗示。 暗示她去怀疑他,调查他。 这其后有什么目的?长乐手中的线索太少,暂且难以推测。 她需要溯齐去给自己提供更多的碎片,方能有机会填完这张残图。 长乐苦笑,殷恪总说自己进益了,可以出师了,其实,自己差得还远着呢。 仔细想想,那天,天空翱翔的山雀,也是他的提示吧。宇文裹以为是自己的机敏,第一时间发现舟船的来者不善。 但,早在那一日,更早之时,那未到达的山雀,就是个暗示。 宇文汲多疑,不会让山雀降落,但山雀来与不来,本身就是一个讯息。山雀未曾飞来,难道不就是变故突生? 至于是殷恪,是战局,还是这次皇宫宫变?长乐需要再细细思索之。 以前的每此身坠险境,殷恪都在,陪着她 ,护着她,帮她挡下所有的风霜利剑。而这一次,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孟邱声耐心极好,虽然青册库里毫无回应,仍旧会每一日早中晚,各敲一次门。 似乎笃定极了,这门,终有一日会开。 她们尽量压缩了每此饮食的分量,从一日两餐,减至了一日一餐。 可坐吃山空,是避无可避的结局。 “篱角——” “哎,殿下,怎么了?” 小侍女往长乐身边凑了凑,“是冷吗?” 长乐摇头,轻轻道:“你带刀了吗?” “啊?”篱角有些怔仲,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道:“要带吗?” “吃食越来越少,我们便越来越危险,离宇文裹远点,从今天起,我们不能同时睡去,以防不测。” “殿下是说?”言及此,忽然意识到了长乐的意思,愤愤道:“殿下这么帮她,她还这般恩将仇报?” “饿极,一斗米杀人之事,不是没有可能,希望是我多心。” 日暮时分,又到了一天第三次的叩门之时,门外却罕见的悄无声息。 寂静,太寂静了,像暴风雨来袭前的黎明。宇文裹莫名有些惊慌,诘问道:“长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长乐亦蹙眉细听,是阿,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半刻钟后,门外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随即,有叠叠黑烟从门缝中渗了进来。 阿银率先反应过来:“殿下,是火,是火,他们要放火烧死咱们!” “不会!”长乐斩钉截铁道“青册库,从建筑肇始就预备藏万年档案,是以,防水防火防雷击,是它最重要的设计根基。” 篱角拍着胸脯庆幸:“吓死奴婢了,幸好烧不着这里。” 不料,长乐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是,我们不是这些故纸堆,烧不死,不代表呛不死。” “那是何意?”宇文裹不甚耐烦道。 “孟邱声,在迫我们出来。”长乐转向宇文裹,“恭喜你,起码至现在,你的父皇,是安全的,你还有当人质谈判的资格。” 宇文裹却难得的沉默下来,没有如往常一般,在言语上争个高下。 织织害怕地蜷缩进长乐的怀中,紧紧地攥住她的腰,瑟瑟发抖。 篱角也偎在长乐身边,颤着声气:“殿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是啊,现在怎么办,留在石室内,只有活活被烟火熏死一途。 可出去,就一定有好下场吗?为人人质,必要时,一刀毙命,极有可能挣扎半天,只为了多活几个时辰。 冷汗涔涔从长乐额角渗出,坐以待毙肯定不行,现在要么是找到避烟的良方,要么,就是开门迎接未知的命运。她必须立即做一个决断。 她闭目,沉思,如果殷恪此时在此,他会怎么做? 哐当一声,一个盒子,破窗坠落。 众人闻声皆吓得一个激灵。是喜是祸,茫茫不知。 下一瞬,一声雀啼,让长乐的心,陡然安定下来,是山雀,是山雀的啼鸣! 她快步走到碎裂的窗下,定睛一看,木盒从二十米的高空坠下,摔得四分五裂。 但是,木盒不是重点。 她蹲下,拆开木盒,一个锦囊,完好无损,置于盒内。 正当她伸手拾起锦囊,欲要拆解之时,一道杀气从背后俯冲而来,然后,“登——”,利刃相接之声,杀气旋即被震得碎裂,四散开去。 她“后知后觉”回身,惟见一场刺杀的残迹——摔伏在地,血染下裙的阿银,被震到角落的匕首,以及横刀,挡在她身前的篱角。 阿银腿上的伤口,显然极重,不停歇地渗血,血流很快蜿蜒成溪,浓烈血腥之气弥漫。 亲眼目睹这血腥场景的织织,怔怔地睁着大眼睛,头一次,忘记了哭泣。 长乐寒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裹率先反应过来,扶着肚子,疾步走来,不待阿银说话,扬手就甩了阿银两巴掌。 “作死的丫头,长公主待我们主仆这么好,你竟然惦记上了长公主的钥匙,妄图挟了长公主开门领赏。说,孟邱声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潜伏至今,只为害我等性命。” 长乐冷冷地看着她表演,知道前半句真,后半句假。 惦记她的钥匙是真,想看门领赏也是真,但不是阿银,阿银也从不是什么奸细细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心怀鬼胎的,从始至终,一直是宇文裹。 长乐低头,迅速拆开锦囊。锦囊中夹了一张纸条,展开只有一句话,遒劲有力,一看就是殷恪亲笔——内室行至尽头,正中,地上南向数第三块地砖,敲击三下,可见新道。 很明显,她们有救了,但宇文裹不知道,在她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开门。 开门,束手就擒?宇文裹没有那么傻,她两手空空走出去,是立时就会落入敌手。但是,她若是挟持住长乐长公主呢? 要知道,这位长乐长公主,自幼被民间称为长福公主,生来就带来太平和吉兆,她还是自幼在宫中长大,是这群年老宫娥太监看着长大的惟一的孩子,她若能把长乐控制在手,这些人,是不是会有所忌惮? 宇文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善良 幽深寂静的密道中,只有长乐一行,踽踽错落而过。 “篱角”托着长乐的手,退后半步跟随,没有矢口否认。“殿下怎么发现是奴婢的?是因为奴婢方才救驾护主之径?可是,缀玉,本也不该会武功的。” “你忘记了,在北地,你曾经出手救过我。” “是了,还是殿下记性好。” “不仅如此,还有这个……”右手摊开,手心是赭红色的令牌。“这个令牌,当真不是你主动提醒我的吗?殷恪赠我令牌一事,我只告诉过缀玉和绣枝。太多的巧合,就是蓄意为之。” 缀玉淡淡笑道:“殿下心细如发。” “所以,你是如晦哥哥的人?” 缀玉险些闪了舌头,这话有歧义,不能乱说啊,立时细声纠正;“奴婢自幼入缇营卫受训,缇营卫规矩森严,处罚极严,请殿下原谅奴婢不能及时相告的苦衷。” “自幼……缇营卫……所以……你一直是殷帅放在我这里的眼睛吗?” “是。殿下恕罪。”这么快把自己缇营卫的老底供出来,缀玉颇为汗颜,更为殷帅捏一把汗。她不确定平日里,殷恪和长公主是如何相处的,但长公主一旦知道缇帅所有的“心有灵犀”,所有的“体贴入微”都是在知晓全貌的情况下,“刻意”为之,难免不会迁怒于殷恪。 未曾想,长乐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替换下篱角的,那丫头,现在还好吗?” “欸?”长公主是怎么发现中途换人的。她还以为长乐会以为,回京之后,伴在她身边的,就是自己呢。 长乐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而又无奈地瞥了眼:“那丫头痴,学不来的。” 缀玉恭谨道:“上岛之时换的,殷帅不放心殿下的安危,特意把我召回来的。篱角很好,现在妥善安置在庄子上,安全着呢。”她咬咬牙,瞟了长乐一眼,又飞速垂首,鼓足勇气,尝试解释:“殷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宫中人多眼杂,难免有错漏之处,缇营卫只是想尽可能护住长公主的安全。奴婢……在北地之行之前,也未曾同殷帅取得过联系。” 长乐却出乎意料地,回以一个疏朗的笑容:“没事,我没有怪你。” 没有怪我,那有没有怪自家缇帅呢,缀玉的心,七上八下的。 密道一路走来,有起起伏伏的水浪声。 前面的宇文裹,受不了她们一路的低语,即便人在屋檐下,头也不惯低太久,不耐地打断:“这密道出口在哪里,别到时候我们一冒头,就被这群反天的宫人撞上。” “不好说,修密道的人,也不定能想到宫人会反。”缀玉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 长乐勾唇,这丫头,还是一贯的暴脾气。 依靠着惟一的火折,向前行了一刻钟,密道即将指向尽头。 是道自内扣起的石门,石门深厚,阻隔了外界一切声响。所以,门开之后身临何处,门外之地是青苔斑斑,罕有人至,还是人声嘈杂,如入彀中,全凭运气。 长乐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 断壁残垣,乌鸦哀鸣。数日前,这里应有一场大火。 倾颓的墙垣涌向一方,叠叠重重的,堆成了一陇砖山,阻断了原先的通道,空气中依旧飘散着焦炭的熏味,是杀戮的遗曲。 宇文裹抖着嘴唇,颤声道:“胆大包天至此!胆大包天至此,不杀之不足以泄愤。” 缀玉冷言讽刺:“新长公主先别忙着摆公主的盛气凌人,这群宫人连太极宫都敢焚烧,可见事情坏到什么程度,还是自求多福罢。” 思及此处,宇文裹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里是在太极宫什么位置?我们可以出宫吗?”她急声问。 长乐仰首,环顾之,火红的晚霞,啾啾雁鸣,从四围未完全烧尽的阕楼推断,她们应是在左银台门附近。 长乐摇摇头,冷静道:“宫门是多少眼睛盯着的关卡,势单力薄之下,没有冒险的本金。” 出不去,难道退回去?且不说密道里缺食少粮,就是那稀薄的空气,也注定不是久待之地。 进退维谷之际,西向横兀响起的一声令喝,骇得她们浑身的经脉瞬时僵硬。 “什么人?哪个宫的,报上名来!” 长乐回身一看,暗道不好,屋漏偏逢连夜雨,是那群叛乱的宫人! 拢共十人,皆是太监。 他们手持木棍,杀气腾腾而来。 长乐生平第一次,从原本低眉顺眼的太监脸上,看到了如此直白的戾气。 “喂,说你们呢,哑巴了!”为首的太监龇牙道。 一侧的宇文裹唬得未敢说一个字,腿肚子止不住打颤。 长乐迅速扫视了她们三人,幸好,躲进青册库时,以防万一,她们第一时褪去华贵的服制,换上了素衣丹裙的宫女衣裳。 缀玉不动声色地护在长乐身前。 长乐轻笑,轻轻推开缀玉,慢慢走到众人面前,款款一笑,端端正正行了个宫女的福礼。 “请各位总管安,奴是尚仪局司籍司的,奉尚宫姑姑的命,来库中取些笔墨。” 此处是左银台门,六局之中,距离尚仪局内库最近,笔墨于这些执棒为武的叛奴最是无用,可以最低限地降低他们的注意。 果然,为首的太监对笔墨毫无兴趣,不甚在意地挥手道,“快去快回,天要黑了,在禁城中不要乱走。” “是,是,总管说得是,奴省得了。” 长乐致谢退身,拉起几乎要软在地上的宇文裹,正欲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等,”一句忽然而至的提醒,让长乐陡然心惊。 “取笔墨,怎么会带个小娃娃。这群女子行迹古怪,怕不是我们在找的那个狗皇帝的宝贝女儿吧。” 乍被点名的宇文裹,险些栽倒在地。 是了,缀玉怀中,昏迷未醒的织织,是个难以解释的漏洞。 长乐的心弦,猛地拉到了最紧绷之处。 怎么办,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们几个弱女子对上数十个健壮的太监?即便缀玉武功不错,也难保她们四人可以全身而退。 从太监的话中推测,眼下形势不妙,宇文极并没有拿回太极宫的控制权,甚至宇文汲本人现下都生死未卜。 眼见叛奴阖宫搜捕宇文裹,在这样敌我势力悬殊的情况下,除了坐以待毙,没有别的法子。 冷汗渐生,太监眼中的疑色也愈来愈浓。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断喝,打破了冰封的局面。 “你们胡咧咧在这里闲逛什么!让你们视巡宫闱,不是让你们和宫女小娘子闲聊攀谈的。” 太监们立时回身,只见一个矮小的绿色官服的黄门郎,执着拂尘,立在他们身后,拧着眉,冷冷地看着他们。 人高马大的为首太监,却唬得佝背拨开行伍,趋步上前请安,满脸谄媚:“是什么风,把内常侍请来了。” 内侍省管辖所有太监宦官,这起本身就是内侍省太监起头的乱事中,这些底层宦官太监,看到内侍省统领太监,是又畏惧又羡慕。 “什么风?偷懒躲闲之风,内侍监命你们巡禁城之东,你们便是这般巡的?我方才路过太和门之时,一群人吵嚷扭打成一团,你们知不知道?” 自然不知。为首太监的脸登时白了,抱拳连称该死。 “那还不快去!”绿衣黄门横眉不耐烦道。 是是是,一群太监闻令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再无暇多盘问长乐这群“不正常”的宫女。 可缀玉和宇文裹依旧紧张,走了一群太监,来个官更大的太监头头,岂不是更棘手要命。 哪知,这绿衣黄门待人群走后,转身,肃穆稽首向她们行了个大礼,款声道:“让长公主殿下受惊了。” 长乐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你是卉奴?” “谢谢长公主殿下记得奴的名字,眼下宫中不太平,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长乐追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卉奴叹气:“陛下因为河石谶言之事,大发雷霆,延迟了宫人太监的出宫时间,最终有三十五名老宦和年老宫女,孤零零咽气死在了太极宫中。陛下闻言,深觉晦气,盛怒之下,越发拒了宫臣家人要为其收尸的请求,要统共拉到乱葬岗埋了。有宫人私下燃火祭奠,陛下偏偏当日收到了战败和沣南王谋反的消息,认为是这些宫人触了大承朝的霉头,一夜处决了涉事的宫人足有二十余人,总管太监明益上前求情,却被陛下下令杖责八十,没有熬过当夜,就一命呜呼。现在早已不是先帝和明怀太子在时的太极宫,咱们宫人活得太苦了。咱们宫中为奴的,谁不承大总管的情,在他老人家的庇佑之下,才得以在这深宫中苟延残喘。大总管死得这般潦草,谁人又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群情激愤之下,闻言宇文汲宿在傅贵妃的昭阳殿,就在当夜子时有五个宦官,手持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批红 与宇文裹在东宫别院前分道扬镳。 宇文裹走了两步,犹疑了一瞬,到底回过身来,咬牙脱下外袍,揉成一团,丢了过来。 “做什么?”缀玉没好气道。 宇文裹斜瞪一眼缀玉,倨傲道:“又不是给你的,给我们贺家大娘子裹上。”而后,急匆匆走了。 长乐勾唇,无论如何,宇文裹,对贺明章好得没话说。 唰唰唰,骤雨忽然袭来。长乐不及再说什么,领着缀玉,急忙忙抱着织织赶往武卫金花落。 她伸手擦拭织织脸庞上掉落的雨珠,温声安慰道:“乖,一会就食晚膳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金花落了,不同于上一次的灯火通明,郎君如玉,金花落里,空无一人。也是,皇帝在哪儿,缇营卫便在哪儿,若现在金花落里,侍卫林立,而身为皇帝的宇文汲不知踪信,那才是奇景了。 宇文汲,这个怪戾的兄长,不知是生是死。这短短的一年,太多的人,因为宇文汲死去,而宇文汲呢,就和他所宠爱的长女一般,认为一切无关痛痒,甚至理所应当。 若宇文汲活着,经此一役,会不会洗心革面,重新好好对待天下万民呢?长乐持怀疑态度。殷恪曾和她说,不要寄希望改变任何人。 她觉得殷恪说得对。 殷恪说的很多话,事后皆证明他是对的。 长乐深吸一口气,望着殿内,忙前忙后的缀玉,更是不懂殷恪要做什么了。 他暴露自己,又派人来保护她。 正如他不愿去督军,最终仍然提剑去了前线。殷如晦是什么人?这世间,怕是没有人能迫他做不愿之事。 缀玉掩下木门,潇潇雨声和钝钝远雷,一并远隐了去。 长乐抱膝坐在地上,忽问:“缇帅的房间,是哪一间?” 她一直觉得,对殷恪,她其实知之甚少。 今天,在她身处强敌环伺之下,危险万分之时,她居然更祈愿挤出三分清明理智,去了解殷恪。 这种心境,平生未有。 缀玉有丝愕然,老老实实伸出手指,指向东向,最内里的一间即是。 屋内是她熟悉的松香,和他衣领袖口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一抬眼,就看见自己“孝敬”殷老夫人的《妙法莲华经》,被端端正正的供在书架之上,不染尘埃。 长乐有些奇怪,他事忙,亦未曾听闻他对研习佛法有什么意趣,为何拦下了自己递给殷老夫人的礼物。 殷老夫人,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神秘人物,会不会是解开殷恪身世之谜的关键之钥。 长乐继续向前,右手侧是一方矮榻,叠得整整齐齐的青被,素净整洁,不见纹饰。 这同样是让人费解的地方。明明是缇营卫,明明注定在史籍上留不下好名声,他却像是要保留一颗文心一般,日子,过得比翰林院的文士清流们还要简朴,他不爱名,更不爱利,那他,爱的是什么呢? 房间另有一股幽香,细嗅,是松木香中混着另一味香,是什么香气呢?长乐闭眼,细细回忆,对了,是桂花的味道。 现在已是十月小阳春,何来八月桂花香,长乐环顾视之,在低头时寻到了答案。 是残留在砖缝里的八月记忆。 淡黄色的花蕊,一粒粒,卡在了细微的砖缝之间,镀上一层金光璀璨的镶边。 青灰色的石砖,是五十年前的样式风格,可见金花落很久没翻修了,整个太极宫,能寻到这般样式的屋宇,怕只剩金花落和青册库。 金花落……青册库……长乐福至心灵,这二者同样的内室风格,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第一时想起的就是山雀扔下的纸条,东向正中第三块石砖,暗有玄机。 她觉得自己有些疯魔,可控制不住内心的跃跃欲试。 长乐蹲下,凝视着光洁如新的地砖,伸手,又缩了回去,尔后,咬咬牙,还是再次伸出手来,轻轻叩了三下。 没有声响。 她笑自己多想。正欲起身,地砖下方,传来机窍打开的声音。 石板訇然洞开,露出内里的石壁。 还有和青册库石板下,一模一样的凹陷。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长乐眨巴了下眼睛,尝试性地把令牌放进去,一声轻响,石板开启,显出了内里的木匣。 长乐倏忽间瞪大了双眼——居然是在这儿,再遇梦预里一模一样的木匣。 显然,此刻,它光鲜簇新得多。 是用最上好的乌木所制,散发着幽幽的木质香。两世为人,跨越三十九年的时空,长乐终于看清木匣的本来面貌,原来朽坏不堪的木匣,曾经是如此精致,原来木匣从来没有上锁,只轻巧巧扣着。 乌木匣子静静置于地砖上,待君开启,长乐反倒犹豫了。她知道匣子里是她的丢失的金钗珠花“骨中香”,可殷恪为何会细心保存,至今,她仍未寻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更何况,匣子现在属于殷恪,没有殷恪的允准,她不应该打开。 她叹口气,捧起木匣,正准备放回原位,谁知一场秋雨下来,太极宫中水气重,地板已然湿滑,她又尚不能适应宫女服,一个不慎,脚下趔趄,重重摔在地上。 连带着木匣也重重摔在地上,摔开了匣盖。 “殿下,你怎么了?”门外,正在给织织喂饭的缀玉担心问。 “没事,我没事。”长乐此刻全部心神,皆在匣子里掉落的物什。 她终于知道,前世,三十九年后的她,错过了什么! 厚厚一沓《宁宗起居注》。 她的父亲,长历帝,谥号承宁宗。 暴雨挟来疾风,哗啦啦撞开了窗扉,扑朔朔吹开了书页。 泛黄的纸页,批红的旧句,一页页翻转于她眸中。 “长历十年,元夕夜,帝登承天门,诸皇子女绕,帝问,何谓太平夜。众答皆庸,惟幺女言,‘岌岌百姓,优游火树银花丛,东市食鱼汤,西市品佳酿,是谓寻常,此乃太平夜。’帝抚掌笑云‘贪嘴小儿语,约摸可得处。’遂赏公主婢从及女夫子数金。” 所以殷恪翻越重重宫禁,只为递她一盅西市的竹叶青;所以重阳夜携她去东市,只为她能尝一坛最地道老火的东市鱼脍。 “长历十一年,隆冬,帝阁中临帖消寒,后与皇女伴之,皇女携有一猫,毛白性黠,逮婢不察,力挣而逃,疾走横扫御案,歙县贡砚‘庙前青’,坠地而碎,帝愠,欲愆罚婢,后劝之,方免。逾一月,后薨,帝甚恸,视猫则念后之宽仁,哀痛难抑,至此,阖宫再无豢养猫者。” 她顾念父亲,不再养猫,但其实更无兴趣贺明章巴巴儿送来的鹦鹉,仍一如既往地爱猫,只是藏得深。所以,当七夕夜九成宫中,殷恪托付她照顾乳猫时,她激动极了,二话不说就应了。心道九成宫极大,照顾一程子,不会被阿耶发现,至于阿耶驾崩,她带着猫儿回宫,取名“庙前青”,是后话。回顾当时情景,她以为殷恪托猫是偶意,不曾要回是事忙,现下想来,全然不是。 还有这一段,“长历十五年,二月,宫设宴,庆公主整十诞,时边地有乱,帝处亟情,晚至,以公主不喜,特增赐东珠十颗以慰。主拒,伏拜言曰:‘吾虽女,亦知孰轻孰重,愿彼日取敌首为辰礼,以告三军。’帝拊掌笑之:‘尔不愧宇文女,惜,其愿甚大,乃父老矣,俟汝驸马成之。’满座哄堂,时人称见高祖昭公主遗风。” 是的,她最最重要的十五岁,生辰兼及笄礼,殷恪送来斩敌七万的漠北大捷,一夜北地焰火,自此永生难忘。 是的,批红的句子,全部关于她,她是厚厚起居注里寥寥数语,却是泛旧批红,反复摩挲的,心心念念。 她倏忽明白了,殷恪如此贴心知意,如此“投其所好”,所有的知心知意,皆是蓄谋已久。 在她循规蹈矩,默默无闻的十四年闺中岁月里,这位手握权柄、权势滔天的重臣,一直注视她。 膝头有轻微的颤动,是晚风吹落的匣内小物。竹青色的绢花,指甲盖般大小,织就成美丽的梅,九年未见,依旧是鲜妍如昨。 她的“骨中香”。 帘外是黑漆漆的天幕,长乐捧着失而复得的骨中香,心中确定了一件事,一件久久悬心之事。 这一夜,长乐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了滔天大火,是女帝登基初年,武卫金花落燃起的火。 正是在这场大火里,木匣内的《宁宗起居注》焚于灰烬,成为永久的秘密。 纵火者,是殷恪。三个月后,他身败名裂,他佞臣伏诛。 丑时五刻,传来笃笃笃的敲窗声。 缀玉警觉,第一时惊醒,按刀欲起,长乐示意她莫要惊慌,如常开窗即可。 果然,窗外是老朋友——溯齐。 “殿下,我给您带来了个坏消息。”溯齐开门见山。 长乐想到自己让溯齐暗查殷恪之事,心猛然揪了起来。 然而,溯齐欲说的,却不是此事,不待长乐回答,他便直截了当地倒了出来。 “宇文裹死了。” “什么?!”长乐和缀玉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满目震惊。 几个时辰之前,还振振有词“教训”长乐,以怨报德的宇文裹,死了? “怎么回事?你听谁说的?”长乐问。 “阖宫都传遍了。殿下,你知不知道,东阁门附近的钟楼之上,藏有一条云梯。” “不知道。“长乐直言:“是宇文汲偷偷放的吧。难道宇文裹,是想趁着夜色,冒险驾梯离宫?” “瞧着像是,看来宇文裹还是藏着掖着,没有告知殿下。” “然后呢?” “然后,宇文裹运气不好,与子时巡城的黄门,撞个正着,被认了出来。” “她穿着宫女服制,天又漆黑,只要她不显露慌张失措,搪塞个理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太极宫这般大,见过妃嫔公主的人是少数,既是巡城黄门,品阶不会太高,多半是不识得新长公主真容的。” “殿下分析得一点无错。但是,还有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逢上意外变数,那便是阎王要三更,无人敢留五更了。” 长乐蹙眉,“什么意外变故?” “秋雨。” “??” “昨晚那场骤雨,浇湿了宇文裹周身,而后,露出了她的孕肚。” “即便发现是孕妇,也不能证明她是新长公主。” “您记得阿银吗?” 怎么会不记得。 “阿银是在刀下自刎的,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新长公主,怀有五个月身孕。” 长乐沉默。 宇文裹做事太绝,阿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定然是恨透了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流言 长乐分析得果然不错,宇文裹的死,把这一池浑水搅得更乱。 皇帝被撵出了皇宫,立国以来,从未有之,大失君威。 宫人们夺了禁宫,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八方攻讦。 是以,在这场内宫之乱爆发的四天时日,事件的双方,默契地把此事隐了下来。 时逢半旬休沐,五日内满朝文武无需上朝,整个上京城,外松内紧,表面仍然笼罩在秋日煦煦暖阳之下,一派祥和。 消息灵通的朝臣们,渐次知晓了宫变惊闻,但他们,也仅仅敢将骇然,停留在初闻消息的耳语与墨迹尚新的信笺之上。纵横宦海几十年,深知朝堂之上,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当此关键之时,行差踏错,就会是累及满门的弥天大祸,不若当个眼盲耳聋的庸僚,晓而不发方是暂安之策。 全然闷在鼓中的,是上京城的百姓,他们依旧每日按部就班的劳作,饮食、生息,日子如水,过得宁和而琐屑。 然而,宇文裹的坠楼而亡,打破了这份平静。 宇文裹坠楼后,草木皆兵的叛奴黄门,不愿冒险打开宫门,谁知道簌簌迎风低伏的草丛里,不会藏有狗皇帝的伏兵。 最先发现宇文裹的,是上京城里巡城的敲更郎,钟鼓司归金吾卫管辖,但下辖的敲更郎昼伏夜出,辛苦万分,是普通百姓的活计。 子夜,一袭红裙,卧在一滩血水里的宇文裹吓坏了敲更郎,他声呼女鬼,掷下更鼓,抱头而逃。 诡谲之事,最易牵动人心,第二天,皇城命案,传遍了京畿。 兴许是女鬼的由头,起了诡兆,蒙昧未开的平民,竟然将宫城亡魂之事,同数月之前的太子遗孤、童谣谶语、江南流民叛乱以及河见怪石,联系了起来。 一则关于宇文汲得位不正,上天降灾的流言,愈传愈广——明怀太子,这位先帝培养二十年的储君,先皇后嫡长子,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任皇帝;然而,自古英才招人妒,先帝的庶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据说是暗怀异心,谋害了明怀太子,篡夺其位,活活气死了先帝。但天子之位,上通五帝,下驭万民,岂可儿戏?因宇文汲罔顾人伦,倒行逆施,惹怒上苍,是以降下灾祸,预示德不配位,招致了江南水患、流民侵扰、宫城生变的诸多灾殃,那陡然突生的童谣,那干枯河道中挖出的怪石,无一不是上天的先验。 特别是那怪石,若说其他还有人为造假之嫌,这块赭色、怪异嶙峋的石头,可是皇帝老儿的亲女婿贺明章挖出来的阿,这不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是什么! 茶摊上,也有那自诩清醒的书生置疑:“不对阿,这河石上的字,据说写的是’紫薇花对紫微郎,海晏河清天下安。’这明然是一句吉语,怎会是上天降灾的预示?”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书人掩扇,神秘兮兮道:“那位皇帝老儿,就是看了这两句话发了癫,大肆屠杀宫人,这两句话,不可仅从字面意思看。” 皇宫里,缀玉正因为长乐接下来的打算而惴惴不安。满目忧色,“殿下,您想清楚了吗?眼下误杀了新长公主,孟邱声手上没有人质,怕会是破罐破摔,做出一些同归于尽的疯狂之举。您真的要这时候去找他吗?” “嗯。”长乐点头。“愈是在这样焦灼的时刻,愈要迎难而上,正如你所说,他们现在张皇失措如惊弓之鸟,难保不会做出一些过激行动,为了这阖宫的无辜妇孺,也是我该站出来的时候。” 两仪殿里,孟邱声颓丧地斜坐在地衣上,鬓发凌乱。在这座帝王寝居之殿,有着阖宫最好的视野和景致。正值朝阳初升,红彤彤的朝霞,把整个东阁衬得金光璀璨。 可他无心欣赏,闻听新长公主的死讯之后,他就深知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其实早在更早,没有一击杀死皇帝,他们已然失去了活命的先机。 宇文皇帝仓皇出逃,为了活命,甚至放火烧毁了左银台门,阻断了宫人的追击。 那时候,孟邱声犹有活路,他有整个宫城的人命作人质,尤其,有着宇文汲的子嗣,作为克敌制胜的法宝。 宇文汲共有四子两女,出逃之时,他顺路带走了最靠近宫门的平婕妤母子。 其他几个子女呢,皇长子自裁后,傅太后伤心过度,数月皆在宫外礼佛,二皇子、三皇子因亲历皇长子的暴亡,傅太后担忧,也一并带在了身边。 由于二公主一岁而夭,留在宫中的,就是傅贵妃的皇女和新长公主。 这位新长公主,可是宇文汲的心头肉,作为长女,她得到了宇文汲半生最丰厚的爱,无论是母亲的被废,还是亲弟的自裁,都没有影响她的半分宠爱,她甚至被破格封为新长公主。 挟了新长公主,他还怕没有叫板的资本吗? 只可惜,手下之人庸碌,无法领会他的意图,只知道发泄,杀了作威作福的傅贵妃,还想再斩斫,平日更为嚣张的宇文裹。 到底是他机警,第一时赶到了蓬莱岛,阻止了进一步的屠戮,即便宇文裹最终逃跑了,他也不焦急,只要还在这宫中,就翻不出他的手掌。 而现在,那群瑟瑟发抖的黄门郎,深夜来报,宇文裹死了,死在了滂沱秋雨里,死在了她看不起的黄门郎手中。 轰隆一声,他瘫坐在地衣上,不发一语,就这般坐着,坐着,看夜色褪去,看朝阳升起。 愈蓬勃的朝阳,愈衬出了他的穷途末路。 小黄门连滚带爬地冲进两仪殿,期期艾艾道:“大总管,大总管……” “怎么了……”又有什么坏消息在等着他,索性来个痛快。 “长公主,长公主……” 他不耐烦打断,“你嚎什么丧,我知道新长公主死了。” “不是,不是,是长公主,真的长公主,那个……那个长乐长公主,说要见您。” 长乐长公主? 那个先皇惟一的嫡出公主,宇文汲惟一的亲妹子,长乐长公主?! 霎时间,云消雨霁,彩彻区明。 小黄门犹不懂,“总管,不是说狗皇帝和这位长公主关系不好吗?她来了,能有多大用?” 他怒其不争地踹了小黄门一脚。“你懂个屁!这可是先帝的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人质 宇文汲一个趔趄,险些晕厥,心口的遽痛比五官的感官来得迟慢些,他惘惘地看着杜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整个人都恍惚了。 杜濉吓破了胆,一时僵愣在那里,畏缩不敢言声。 “陛下,确认过了,确然是新长公主,裴相的孙女可以证实这一点。”御史大夫徐庆业跨入室内,缓缓言道。 有激血冲向四肢百骇,置疑、愤怒率先宣之于口,宇文汲诘问:“你又是怎么知道了?” “前些日子暴雨,冲塌了不少民宅,南真师太在京城太平观设了粥铺,接济无家可归的灾民,裴家大姑娘在观里清修,时不时去粥棚帮忙施粥。天亮以后,丹雀门下出现坠楼女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平观的女修们第一时赶去了现场,裴家大姑娘也去了,认出了公主。”徐庆业是言官,耳清目明,除了神出鬼没的缇营卫,论消息可靠性,朝廷没有比御史台可靠之地。 宇文汲默然,久久不发一语,空气里死一般的安静,无人敢在此时,发出半点声响。 一潭死水的状态,维持将近两柱香,新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另一名卫兵神色惊慌地跑入内室,正欲依例向兵部尚书杜濉禀报。一沓飞纸破空掷来。宇文汲阴恻恻言道:“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 杜濉吓得一激灵,忙推了卫兵一把,低喝:“还不快快禀报圣上。” 于是,卫兵不带修饰的最新线报,就这么直不隆通地捅到了御前。 “启禀陛下,宫禁被夺的消息传遍了全城,百姓惊慌,声言有大乱,纷纷携家带口要出城避乱,京畿九门都挤满了欲要出城的百姓,卫兵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堪堪守住了城门。勒令百姓全部退回坊舍。” 这还不算,还有更糟糕的。 “一则谣言,愈传愈广,说……” “说什么?”宇文汲厉声问。 “说,陛下得位不正,触犯天怒,是以才屡屡降灾惩戒。先时的江南水患,后来的禁宫失守,都是。”瞧着宇文汲越来越阴沉的面容,金吾卫抖如筛糠,生怕顶了闷雷,成了池鱼,忙忙剖白摘开兵部,亦是摘开自己个儿。 “因为九门涌入了过多的百姓,谣言就是从此传出的。侍郎大人闻听谣言,立刻联系负责守门的金吾卫去彻查此事了,寻找造谣生事的源头。只是,目前……目前,暂无确切消息。” “哼,金吾卫着实无用,看来正使罢了不够,两个副使无用,一并也换了吧,大承朝,最不缺的就是两条腿的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无辜无过,甚至守城门有功的两个金吾卫副使免职了。 杜濉拭了拭额角的冷汗,暗自松气,幸好兵部暂且无碍,这位天子陛下,着实是个恩将仇报的主儿啊。 就在这时,第三名惊慌的卫兵又急慌慌跑了进来,带来了同样不好的消息。 “启禀陛下,逆贼将长乐长公主押上了承天门之上,要求和朝廷谈判。” 在场的徐庆业和杜濉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好。 果然,卫兵如实转述道,“承天门下涌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逆贼当着百姓的面,高声叫嚣,一要平安护送三百宫人出宫,二要朝廷许诺释放羁押宫人亲属,三要皇帝亲旨签订永不追责敕令书。他们仅给朝廷一天的时间考虑,若不答应,就当着全京城的面,一个个杀尽滞留在皇宫的宇文氏和族亲,就从长乐长公主开刀。” 宇文汲幽幽道:“是长公主吗?他们随便挟了一个宫人冒充长公主,不是做不出来。” 卫兵是个老实人,着急忙慌地解释:“确然是长公主,楼下满是闻讯赶来的守城禁军,长公主自小就在太极宫长大,禁军之中,识得长公主样貌的人极多。皆说是长公主,决计错不了。不仅如此,长公主和亲返回国都之时,帝后城门相迎,城中百姓爱瞧热闹的,多有窥见长公主凤颜。是以,长公主甫一被逆贼押上城楼,楼下便是一片哗然,待逆贼威胁公主安全之时,激愤者已然甚众。” 徐庆业忍不住问:“长公主现下可还安全?” “禁军说,鬓发散乱,容颜憔悴。但看着尚无明显外伤。只能说,目前暂时安全。” 其实,鬓发散乱,容颜憔悴还是轻的,撇开上一次和亲遇袭、和上上一次碧城山遇刺,长乐罕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承天楼是每年上元佳节君民同乐的楼宇,甚高,以便俯瞰整个上京城。秋风猎猎,没有遮碍,从明渠一路北上刮来的厉风,凛冽而决然,吹乱了长乐的发丝,吹扬她素色广袖,冰冷的寒气,撼得长乐瑟瑟发抖,呼吸都颇为困难。 长乐双膝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半个身子,都被压在城垛之间。 没办法,即便孟邱声已再三叮嘱押送她的黄门下手轻快些,在承天楼楼高面前都无用,要想要下面的人,清清楚楚验明正身,非如此不可。 她这么蓬头垢面的跪在城楼之上,确实是这十五年人生,从未有过的经历。距离深远,她看不清下方朱雀大街上城民的表情,但她猜测,估计有担忧,也有愤怒。 但她没有办法,她做不到甩甩衣袖,跟着溯齐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城内是走投无路的可怜宫人,城外是提着脑袋,混混沌沌为宇文汲卖命的无辜士兵,大战一触即发。 而有争端,必然就会有死人。会有无数的家庭,在这场宫廷争斗中妻离子散,含恨余生。 如果可以,她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消弭这场祸事,最大限度地,保下这些无辜的子民。 这是属于她的责任。 只有她愈发无助地被推到城中百姓面前,百姓给宇文汲的压力才会越大,只有宇文汲被注视的眼光越多,他才会最大限度地谨慎行事,百般考虑。考虑自己,也考虑这群宫人。也唯有这样,所谓的和谈,才会有一线机会。他们,才会有渺茫的生之希望。 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如果真要有牺牲,皇族的过错,就让同样流着宇文氏血的她,来面对。 城楼下的人群,议论之声,越来越沸,她听不真切,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和亲”、“北地之功”、“治水患””镇国公主”“出生大赦天下”等词句。 她深吸一口气,不自在地抚了抚双臂,风吹得真冷啊。 长乐是几时从城楼上拉下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连日的紧张和奔波,加上半日的冷风吹,当天夜里,长乐就起了高热。 做戏做全套,她的这番被挟,牵扯上了多少条人命,不敢不谨慎,所以,趁着清醒,她事先便和孟邱声达成了协议,即便回自己的淑景殿歇息,身边亦只敢留一个缀玉照顾。 “殿下,殿下,太医署的药材,现在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地狼藉,不然咱们也试试放血,您烧得这般难受,可耽误不得。”缀玉焦急万分。 她苦笑:“你当我是织织呢,没事,再去给我绞条冷帕子来吧。” 朦朦胧胧间,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那么温暖。 她喉咙焦灼疼痛,连掀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我有些渴,倒杯茶来吧。” 温暖的手离开,而后是细细簌簌的声响,再后来,是被扶起上半身,倚怀,清润的茶水,缓缓灌入口中。 她喝了几口,终于稍稍缓了病痛,缓缓掀开眼,由衷感慨,多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啊。 这是在梦里吗?一定是梦,只有在梦里,她才会看到这么好看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温柔地凝视,款款出声:“一回来,殿下就支使臣,怎么样,臣服侍得殿下可还满意?” 长乐眨巴眨巴了眼睛,啊,原来不是梦啊。 随即红了脸,什么“服侍”,殷恪在瞎说些什么! 她气若游丝,却还妄想挣扎出长公主的牌面。“扶我坐好。” “不了吧,”他摇摇头拒绝。“殿下文弱,臣怕一撤身,摔着殿下,殿下反过来治臣的罪。”他勾唇,魅惑人心:“还有,臣的臂弯,硌手吗?殿下在害怕些什么。” 她抬头,是啊,她在害怕什么? 她对他的来历,存有疑。 但又对他前世的死局,刻骨铭心。 她对殷恪接近自己的企图,理应怀有揣测。 但又忘却不了两世的保护,和自己日渐沉沦的心。【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群少 第二日,比前一日,有更灿烂的秋阳。 长空万里,湛蓝如洗,一行北上的雁群,恋恋不舍留下啾啾雁鸣余韵,待来年春日,再奏响春歌。 最高形制的琉璃瓦在愈来愈盛的日光下,映射出它最习以为常的光辉,斗拱高仰,檐牙高啄,这是太极宫最宏大的建筑,也是整个大承朝最荣耀勋光所在——含元殿。 长乐仰头看了看御台上百级的高阶,又垂首打量脚上的镣铐,苦笑,今天,这双脚要受苦了。 哐当——,镣铐滑过乌红的门槛,整整两刻钟,长乐方气喘吁吁来到大殿后室。 迎接她的确然是十来张稚嫩而惶惑的脸庞。 长乐扯了扯嘴角,不得不服殷恪的情报网,即便是现在整个缇营卫几乎退出禁宫的时刻,他依旧能保证耳聪目明。 她整了整衣服,缓缓入内。 “你又是谁?”一个瘦削少年戒备问她。 长乐垂首,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台词。“打扰各位郎君了,我是司珍司的女官,内侍省忌惮我有内库珍宝名册,暂且留下了我的性命,将我押解至此。” 女官不等同于宫女,太极宫,女官总共分为两拨,一拨为宫女资历深厚者擢升,一种为勋贵之女荣封,像司珍司此等重要位置,贵女的可能性更大。 长乐掩袖惶然道:“我不知为何会被带到此地,郎君们可知?” 都是功勋之家,都是龙困浅滩,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迅速拉近距离。 一个圆脸少年上前,按住了瘦削少年的肩膀,宽慰道:“容安,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女官姐姐,显是和我们一样的池鱼,一个弱女子,指不定还有伤,快快让她坐下吧。” 言罢,又转身对长乐绽出一个笑脸:“女官姐姐,别介意哈,我们让不见天日地关了五天,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伙伴,“这是杜尚书家的公子杜容安,我叫卢学远,礼部卢尚书是我阿耶,不知女官姐姐怎么称呼阿。” 长乐礼貌地致笑,“我姓柳。” “柳……”卢学远迟疑问,“先柳太傅是姐姐的……” “太傅大人是我堂祖父,柳娘娘是我族姐。”长乐直接了当道。这个柳娘娘,自然指的是明怀太子遗孀,太子正妃柳氏,而柳太傅,是太子妃的祖父。 闻言是柳氏的族亲,少年们待她的态度,更客气了三分。“柳太傅桃李遍天下,明怀太子素来有贤名,姐姐是他们的家人,我等亦当为照顾。姐姐,你放心,有刀斧,我等挡在前面,定然不教姐姐受辱。” 至于为何会被羁押此地。卢学远挠挠头,面露难色,“不瞒柳姐姐,对此我们也很困惑,我们好端端地在弘文馆研学,莫名卷入了宫变,那群黄门郎倒没怎么为难我,就是吃不饱饭,一天一顿,关得和犯人似的,和家人音信全无,哎,我阿耶阿娘肯定是急坏了。” 这倒出乎长乐意料之外。 她按了按眉心,作不解状:“据我所知,宫中从不允外男留宿,即便弘文馆在虔化门之南,属外朝,亦是如此。你们为何会在下钥之后,还留在弘文馆?” 说起这事,卢学远就委屈。“柳姐姐,你有所不知,我们就读于国子监,这些规训条例,是最不敢冒犯的。这回,要不是圣命允准我们连夜誊抄地方志,且催促甚急,借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之啊。” 不对,长乐困惑:“地方志向来是地方州府和弘文馆各备其一,十年新增一次,时间是在冬末初春之交,取新春纳吉,万象更新之意,此非年非时,亦非十年之期,让你们誊抄作甚?” “还不是房州府莫名失了场火,烧毁了最近十年的地方志,弘文馆又缺人手,才把国子监的学员们喊来充数。”另一褐色少年愤愤不平道。 “对,”卢学远补充道:“柳姐姐你知道的,咱们这位圣上,原先的封地,就在房州,房州的地方志丢了,可不是让圣上侧目难堪……” “卢学远,注意言辞。”杜容安厉声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小点声说就是了。”卢学远不甚在乎,继续滔滔不绝道:“还有更难堪的,我们照着弘文馆的藏本,重新抄录,竟然发现错字累牍,啧啧啧,这是弘文馆啊,说出去贻笑大方。” 不对,长乐蹙眉,这一切都不同寻常。 殷恪曾说,所有反常之处,都是吝啬命运难得给出的提示,万万珍惜。 长乐敛目,细细回忆,上一次补录充实地方志,是在长历十八年隆冬。当时的负责终核的,是秘书省少监兰黯。 兰黯,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长乐的舅公,孝温皇后的亲舅。 因着母亲的关系,长乐对这位舅公极熟悉,最是细致循度,治学严谨的人,在他的辖内,从无半厘差错。 “一生无错”和“错陋连篇累牍”,这种行径,不异于朝着去岁离世的兰黯,泼脏水。 长乐银牙暗咬,面上不动如山,“据我所知,朝廷于长历十七年颁布《古今通译规》,界定了五十余字的通假两用之字,这套地方志编修于新规之后,怕是厘正了不少前后不一的通假字,不定是错字。” “不不,”卢学远急忙忙解释:“不是通假字,举个例子罢,像百寻木和白薰木,这两树,就用混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百寻木是高大杉木,房州遍植,不足为奇。白薰木,只生长于祁朝境内,在承境无法生存,而承祁两国世代为仇,从不通商,试问,白薰木怎么会出现在地方志中,显然是勘记地方志之人的笔误,大大不该。” “也不是全无通假字的,”另一圆脸少年补充道:“像紫微郎,就一会写成紫‘微’郎,一会写成紫‘薇’郎。” “紫微郎?”对这个话题,长乐抑不住的关切,“紫微郎不是中书舍人的意思吗?这同房州地方志有何关系,为何会出现在地方志之中?” “欸,姐姐你不知道吗?紫‘薇’郎是房州特产的一种野花的名字,紫瓣白芯,漫山遍野皆是,味甘,但误食有毒。” “等等,和昌兄,你说紫微郎紫瓣白芯,成片成片生于草野,且有毒?”杜容安忽然发问。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被唤作和昌的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地方志明确记载?”杜容安继续确认。 “正是。长历十七年夏,一乡绅携子秋游山间,小儿罕至四野,贪玩,误食紫“薇”郎毙命,其后家人将此地林长告于官府,牵出了轰轰烈烈,震惊国朝县衙贪墨窝案,县志记载得十分明晰。” “可是,在我抄录的第九卷,也就是长历十八年之大事,却行文写道,紫‘微’郎瓣黄蕊赤,性寒味酸,于治疗咳疾有奇效,虽来历不明,但价廉,广为边民所喜,山野赤脚郎中多以此煨水,治病人咳疾。”杜容安拧眉道。 “不对,不对,我看到明明是紫花。”一少年力挺和昌。 “不是,我也记得是黄花。”另一少年支持杜容安。 “不对,是紫花。” “不是,是黄花。” 一来二去,竟然有七八个少年加入了“战局”,紫花、黄花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至纯,危机四伏下,还可以为了一段文字的真伪,争得面红耳赤。 僵持不下,甚至拉长乐这个局外人评理。 “不能吧,我没有看过地方志,如何能堪断对错。”长乐头痛不止。 置身事外的卢学远忙不迭和稀泥,“方才不是说了,这地方志错误连篇,前后刊印错了,也稀疏平常,没得为这伤了和气。” 关于这本牵连少年们入宫变的地方志,方才说的话,可不止一两句。 譬如,和昌的话,一直萦绕在长乐心头——“也不是全无通假字的,像紫微郎,就一会写成紫‘微’郎,一会写成紫‘薇’郎。” 忽然间,福至心灵。 长乐抬头,“卢家二郎,麻烦取碗水来。” 卢学远以为她渴了,二话不说起身,稳稳当当端了一茶杯水来。 长乐道谢接过,却不饮,伸出食指,轻轻蘸取清水,在地板上一笔一划写出二字。 “薇”和“微”。 又在横向写上“紫”“黄”二字。 “来,文字最直观了,咱们来画‘正’字好了,各位各凭自己的记忆来选择,究竟自己所见之紫微(薇)郎,为何字?为何貌?” 是个好主意。 少年们依次蘸水,写下了心中的答案。除了卢学远等所录文书未见“紫微(薇)郎”一词三人,总计有九人,参与了本次票选。 答案很直接,也很出乎意料。 紫薇郎出现六次,紫微郎出现三次。 紫薇郎紫花出现两次,黄花出现四次。 紫微郎紫花出现两次,黄花出现一次。 卢学远在一旁探头探脑,指了指上方的“薇”字,欣喜道:“破案了,就是紫薇郎,你看六比三,胜算显然更大。” 长乐并不反驳,只是顺势问:“那该是什么颜色的花朵呢?” “从数量上看,是黄花。”卢学远挠挠头道。 “这就很奇怪了,若单从紫薇花为胜的花,应取信和昌言,但是,他的证词恰恰是,花瓣是紫色的。” “啊,那是紫微郎?”卢学远试探问。很快,他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对,照此推之,采用容安的话,紫微郎该是黄花,这同票数又相悖。” “或者,他们说得都不对,反而是零星余票说得对?可是谁又能证明自己说得对,旁人说得错呢?”卢学远彻底被绕晕了。 长乐蹙眉,顺着卢学远的话茬道,“又或者,他们说得都对呢?” 杜容安似乎抓住了其中的关窍,他一步上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怎么讲?” “我们先时的推论,都建立在一方正确,一方错误的预想之中,各位郎君都是饱读诗书,修身勤学的严谨之人,很难相信会犯此等浅显的错误。” “再者,地方志,立志之初,就是希冀储以千年万年,以明后世。不似文人笔记,书斋信谈,泛泛而谈,地方志上的文字,对于不重要的事件,是吝啬笔墨的。紫薇郎只是一种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花卉,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写进地方志之中吗?” 一侧的和昌讷讷道:“可是,这个词,确然是多次出现在了近十年的地方志中。我们九人都亲眼见到,亲笔抄录的。” “这就是症结所在。综合以上种种不合常理之处,我忽然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揣测。有没有可能,你们的记忆没有出错,让大家陷入僵局的反而是‘此对则彼错’的预想?那如果这个推想为真,短短十年间,几十页地方志上,紫‘薇’郎和紫‘微’郎同时出现,形貌不一,功效不一为真,恐怕只有一个解释——这世上,从头至尾,便存在两种紫微(薇)郎,一种俯拾即是,掺有草毒;一种来历不明,却可治病救人。” “不对啊——”卢学远托腮思索,“若照此论断推之,容安他们所见所忆皆为真,那世上应有四类紫微(薇)郎,其中,紫薇郎有紫黄两色,紫微郎亦有紫黄两色。” “不,不是四类,就是两类。”杜容安忽然斩钉截铁道。 “何解?”卢学远不明。 “这很好地解释了,星夜喊我们来抄经的理由。也解释了大学究终审后的文材,为何会错漏满篇。” 一个答案,在长乐心头呼之欲出,她看着杜容安,年轻的少年郎,没有他父亲的精于算计,坚毅地扛住读书士子的不屈风骨,一字一顿说出了可以掀起惊天巨浪的一番话,亦同长乐的猜测,分毫不差。 他说:“这本地方志被篡改了。原先兰大人终审的方志,已焚毁于离奇大火之中,而我们抄录完,待要重新发往房州的地方志,已然被人为改去了重要信息。这紫微(薇)郎,不是一物,却有人希望后世之人将其视作一物,图的什么?必是其功效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杜容安转向卢学远,忽问:“你是不是想问,即便被修改了,为什么呈现出来的文字,依旧有正有误?” 卢学远点头,“正是。既然想掩埋秘密,就该做个彻底。” “不是不想,而是时间和能力有限。”杜容安缓缓道:“纂改之人显然不是原书编订者,对原始材料文字熟稔度不够,若加上匆匆改就,在浩浩十年文字里,难免出现了前后颠倒和错漏的现象。” “所以,是谁,纂改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卢学远问出了终极问题。 “房州,房州,那可是当今圣上潜邸所在之地啊。”一少年心直口快道。 回应他的是无涯的沉默。 有好事少年跳出来说。“杜容安,平日你自诩清高,目无下尘,如今,你该出来给大家伙一个交待吧,大家之所以会熬油般星夜抄录,以至被困围城,还不全赖你那好父亲杜尚书的托请。现在这批书,事涉极大的隐秘,其后杀机四伏。你,这个弘文馆中,先生最盛赞的学生,是不是该拿出点首徒的担当?做些父债子偿的弥补。” “潘恢为!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这些全然是猜测,你迫不及待往容安身上泼什么脏水。”卢学远呵斥:“若不是容安尽力和黄门周旋,我们第一天就死在了乱刀之下了,哪还由得你在这儿胡吣!” “一码归一码。”潘恢为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他救我们,是为了自救。大家谁不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这不能抵消他们父子把我们牵扯进滔天大祸……” “你放心。”杜容安忽然道:“重录地方志的源头,既然同家父密不可分,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尽我之力,保所有事涉之人的平安。对比,我愿意以我一生文名起誓。若有违背,让我遭万民唾骂而死。” 卢学远焦急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彩画 长乐确然是脊背寒凉,心如刀割。她抱膝缩在墙角,双目空洞,过去百年旧闻,如走马灯一般,一格一格地转过。 一百年的光景,皇族如同被诅咒一般,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亲族之间屠刀相向,血流成河。 或许,从最开始起事,气死了宇文老夫人之时,关于这个姓氏的诅咒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长乐想到了那位传奇的城阳昭公主,被宇文氏牺牲,成了雕刻权柄的最美丽的香魂。但她的早亡,也让她的记忆,留在了最和美的年月。那时候,她的四位哥哥,还是兄友弟恭的宇文家好儿郎。她的父亲,待发妻,还是敬重恩爱有加。她还是顺位最小的女儿,没有后来,族谱上多出来的十四个异母妹妹。 她宇文苑呢,就没有这份幸运了。曾经,她以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虽然宇文氏的惨剧,在史书上不鲜见,但起码在本朝,还是一派脉脉温情景象的。阿耶严肃但不多疑,阿娘优雅而宽和,他们抚育出来的子女,泰半温和而有节。太子哥哥仁厚,邢王殿下风趣,襄城姐姐温柔,而她那并不熟悉的长兄呢,她以为起码是良善的。后来的后来,她知道了宇文汲恨他们,他对她报复,遇刺后的漠然,和亲时的冷漠,都是他的报复。对此,她也一并忍了下来,并且打算一辈子忍下来。 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告诉她,她的同胞哥哥,是被他亲手害死的。他坐拥了胜利果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入主东宫。 那阿耶呢,她思及长历帝弥留之际的种种反常之举,以及不甚悲伤的宇文汲。他敢害自己的弟弟,他未必就不敢害自己的生身父亲。 长乐打了个寒颤。屈膝将双手抱得更紧,血淋淋的真相面前,她该怎么办? 哐当一声,铁索重重的宫门忽然打开,一个黄门郎不耐烦嚷道:“来来来,两个人列一队啊,都到大殿去,狗皇帝点名要验明正身。” 一路被推搡着,铁镣蜿蜒,擦着上好的汉白玉滑过,长乐跌跌撞撞摔进正殿,乌发四散在光洁的地砖上,十足的狼狈。 “圣上,你看,是你亲妹不是?”是孟邱声阴寒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不用回头,亦知道,是那群少年惊诧的目光。 身前,不待宇文汲说话,杜濉率先言道:“长公主殿下,您受苦了啊。” “还好,还好。”脖颈上就是冰寒的长刀,长乐不能擅动,只好坐在地上,她揉了揉红肿的膝盖,龇牙咧嘴道:“劳杜尚书惦念,我没事。” 宇文汲淡声道:“你没有给宇文氏丢脸吧?” 听到这个声音,长乐有一刹那的失措。她没有办法第一时做到古井无波。 但眼下是什么场合,半点容不得她行差踏错。 她努力收拾好心神,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漾起笑容,还是那最端庄知礼的长乐长公主。 “怎么会,太极宫是我的家,我好端端地待在自己家中,能出什么事?” “不错。”这句话倒是正中宇文汲下怀,“太极宫本就是我宇文氏的,王气镇之,又有何惧?”他轻蔑地瞥向孟邱声为首的叛奴,颇为“好心”劝诫道:“前几日是皇太后选定的斋戒之日,不宜见血杀生,是以朕亦对你们放松了管束,这是朕的好生之德,愿意给你们一个反省己过的机会,这样,只要你们诚心认罪,朕答应给你们留个全尸,不用拉到市集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也算你们服侍我一场积攒下的恩德。” 孟邱声只淡淡道:“陛下,此数日,我们内侍省,虽闭门不出,但外界的消息,到底闻听了几句。” “你派人在宫门外喊话,尔后在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挟着救回镇国长公主的旗号,挟着百姓殷切期望,不费一兵一卒,正大光明走回太极宫。对此,你当然要感谢镇国长公主的民望。但拥戴是归属于公主殿下,而非你这个皇帝的,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们,透过百姓热切的目光,更有切肤之感。” “你能毫发无损地带回长公主殿下,自然是满堂皆欢快的幸事。但如果不能呢?” 就在此刻,长乐蓦然被一陌生黄门郎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一柄更锋利的利刃抵在咽喉处,动弹不得。 今日这场步步惊心之局,她尚来不及准备好,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孟邱声寒声道:“如若这位殿下,今日香消玉殒在此呢?这位生来大赦天下民望极高的公主,哦,对了,还是咱们大承朝首位活着获封‘镇国’成号的公主,她在你的手上死去,你以为你的百姓,还会相信你有真龙天子的命格?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坐拥万里江山?” 宇文汲阴沉着脸,缓缓道:“所以,这就是你们反省的结果?你不要忘了,朕可以诛你们九族,你们自己活不长了,也要想想家人的性命。” 谁知孟邱声竟然冷笑出声,“我们这些做太监的,若真还有牵挂之人,怎么敢接这份断子绝孙,被人戳脊梁骨营生?你杀吧,杀吧,我那黑心的叔叔,早就该死了,谢皇帝陛下成全。” “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宇文汲斜眼看着同孟邱声坚定站在一起的黄门郎,语调阴寒。 回应他的,是齐刷刷,不曾退后半步的沉默。 “好啊,好啊,竟然敢妄图同朕提条件,既然你们找死,朕成全你们……” “陛下,”站在宇文汲身侧的兵部尚书,杜濉忽然出声,他快步趋向宇文汲,以手掩唇,附在宇文汲耳后,轻声建议:“先看看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他们在缺水少粮的境况下,坚持了这般久,不像是一心求死的路子。” 一道不易察觉的目光,迅速从对向杜容安身上瞥过。 宇文汲是疯子,这是他杜濉作为心腹大臣多年来的心得认知。他本就偏执多疑阴戾的性子,加上横亘在长女被害的深仇之上,指不定他会对这群内侍做出怎么残忍的事情。 气血上头,即便坐不稳江山,他也极可能和叛奴们来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这可不行,不行,他杜濉的独子,可在孟邱声手上,逼急了孟邱声,公主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何况他的儿子? 他不能容许有万分之一这样可怕的可能发生。 宇文汲闻言,看了杜濉一眼,眼中的烈烈雄火尚未熄灭,甚至有波及己方之势。 他阴恻恻道:“还有什么好谈的?朕难道要答应他们的会提出的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好笋 孟邱声轰然倒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望向长乐,眼神复杂,有抱歉也有感谢,还有一丝她不懂的惋惜和希冀,他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用手指了指穹顶,而后,垂手,溘然长逝。 血水浸湿了地毯,浸透了地砖,这个最圣净高华的地方,最终,染杀戮之血。 全殿之人看着这场惊变,一时噤若寒蝉。 长乐身后之人,最先反应过来,他立时加重了力道,一手持剑,一手卡住长乐的下巴,将长乐紧紧扣在胸前,高声戒备道:“都别过来,长公主还在我们手上。宇文汲,你罔顾先时入城之时的承诺,尚在商谈之时,就陡然随意杀人,看来,你是真不在乎你亲妹子的性命。”同时架起的,还有十来柄利剑,剑锋对向了同长乐一起被羁押的官家少年。 “殿下——” “殿下——” “殿下——” 有惊呼从四面八方传来。 丝丝的辣痛,从脖颈处传来,是血滴落的声音,长乐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妄动半分。生怕身后黄门,手一抖,就送自己去西天了。 惟一平静的,是宇文汲。他背手站于面前,语气甚至有些轻松。“你急什么,马上不就收拾到你了吗?至于朕的亲妹,方才公主不是说了嘛,她会自救。朕倒要看看,这个先帝的宝贝疙瘩,会不会一直有如此天眷的好运。” 宇文汲背对着群臣,自然看不见身后臣子五光十色的面部神情。 众位臣工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思绪万千。知道宇文汲为人冷漠,亲眼见他冷漠至此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心腹如杜濉,都生平第一次生了后悔之意,要知道,他的独子,现在也被扣在内侍手上,命悬一线,他真心祈求,这位君主,不要再出言刺激这些本就极度紧张的内侍了。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劈面而来,长乐下意识闭上双眼,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最让她有安全感的声音。“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扭头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内侍,趁人不察,捏了捏殷恪的手臂,“饶他一命,他没想杀我。” “我知道,只是受伤的样子看得凶险,命保得住。”殷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回答。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都不敢说太多话。殷恪很快放开长乐,单膝跪下,拱手抱拳道:“臣来迟,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请圣上恕罪。” 长乐福了个身子,客气道;“谢殷将军相救。” 宇文汲却不甚高兴。“今日,不是让你在太极宫外接应吗,为何罔顾旨意入城。” 殷恪转向宇文汲,毕恭毕敬解释道:“臣方才接到情报,含元殿下,埋了大量炸药。臣心急如焚,即便背上抗旨不遵的名头,也要立时赶来救驾。” 话音落,瞬间激起一阵骚乱。 “安静!”宇文汲怒斥,好半晌,骚乱才勉强压抑住。 “此话当真。” “当真”回答的却是殿内剩余的内侍。为首的两个,分别横剑牢牢控制住卢学远和杜容安,一个矮胖的内侍主动应道:“殷将军不愧是天子之耳,不但能突破重重包围,进入这太极宫,甚至连这含元殿的布置都摸排得清清楚楚。咱家很是钦佩啊。” “狗杂碎,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宇文汲鄙夷道。 “不错,正是死到临头才能这般无所顾忌地畅言啊,皇帝陛下啊,皇帝陛下,你一贯驭下极严,待人极苛,为皇一年,就打死了十四个宫人,阖宫上下,谁人不噤若寒蝉?现在这么被接二连三挑衅,哦,还当着你的臣工面前被挑衅,滋味不好受吧。到底不是先帝属意的皇位继承人,到底出身低下,陛下,你德不配位,就不该心生妄念,忝居这御座之上啊。” 一句话,说到了宇文汲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他瞬间暴怒,高呼“来人啊,来人啊,给这把这群乱臣贼子全部砍了,全部砍了。朕就不信,有朕的亲军在,你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砍了好啊,你们近一步,我们便杀一人,待你们近身,想必我手下的人质也杀光了,届时,我等既难逃一死,势必会按预先的布置,点燃引线,这样,大家同归于尽,想来,也是个划得来的买卖。” “敢威胁朕?那咱们就试试,是朕的‘御用之刀’快,还是你们的动作快。” 话音刚落,一声哭腔从宇文汲脚边传来。“陛下,三思啊,”杜濉老泪纵横,瘫在宇文汲脚下,重重磕头如捣蒜,“臣家的犬子,还在他们手上,刀剑无眼,逼急了他们,犬子的小命堪忧啊。请陛下念在臣多年忠心耿耿,一心效忠主上的份上,网开一面,留下他们的性命吧。” 甚至连一贯清高中立的卢仲宽,都拉下了老脸,颤巍巍冲殷恪行礼,客气恳求道:“殷将军,可否请你劝劝陛下,我们都是文人,没见过世面,还是您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眼下此等乱象,您的主意最有价值。” 跟着殷恪一起入殿的魏横江撇撇嘴,这语气,这姿态,那是相当的谦逊和客气啊,与平日高高在上的卢大人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能不客气吗,他家的宝贝疙瘩卢学远,现在领子已然被扯得变了形,圆脸涨红,显是呼吸不畅,再多僵持一会,即便不被乱刀砍死,也会因为背气厥过去。 镇定自若的,从头到尾只有殷恪,他道:“卢大人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言罢,走近宇文汲,压低声线道:“陛下,臣有个主意,不起兵戈,解决危局。” 宇文汲被杜濉扯着衣袍,满心不耐,“说。” “先满足他们一部分诉求,以期拖延时间,派人趁机慢慢撤除地下的炸药;同时,僵持时间愈长,愈能寻到他们力有不逮的破绽,此举,既安抚了老臣,彰显了吾主的仁德爱民,又解决了危机,不动声色手刃叛奴,维护了君威,何乐而不为呢?” 见宇文汲盛怒未消,殷恪又补充道:“当然,您可以选择现在动手,臣看了下带来的人马,当场砍斫叛奴,不成问题,但他们粗手粗脚的,会不会误伤了小郎君们,臣不敢保证。” 普天之下,有几人武功登峰造极如殷恪,殷恪可以趁人不备救下长乐,不代表其他人有同样的能力救下人质。 何况,这种攻其不备,只能使用一次。眼下,挟持人质的内侍们警戒异常,背抵着背,围成了一个圈,满眼戒备地紧盯着缇营卫卫兵,出其不意,显然难行得通。 是要好名声,还是争一时之气,宇文汲怎么会不明白。 “也罢,妇孺无辜,传朕的旨意,按内侍省的要求,放年长宫人出宫。” “保证终身不追究。”圆脸内侍坚持道。 宇文汲隐忍着胸中的闷气,不情不愿道:“可以。” 殷恪领命,吩咐魏横江下去办理此事。含元殿里暂时些许缓解了硝烟之气,卢学远的领口也得以松懈了分毫,容他大口呼吸弥补方才缺失的空气。 “殷将军。”等待消息的间隙里,圆脸内侍忽然发问,“可以告诉老奴,你们攻占了几个门吗?” 内侍也罢,宫女也罢,整个太极宫,没有比他们更熟悉地貌之人了,先时宇文汲率臣返宫之时,他们亦严格搜身,严控人数,不允许任何兵械进入皇城,什么时候,缇营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入宫城,瞬时颠覆了这含元殿的攻守之势了。 “所有。”殷恪直言不讳,“整个太极宫,已重回缇营卫之手。” 作为守宫之军,永远守护太极宫,是缇营卫义不容辞的责任。 “哈哈,”圆脸内侍似笑非笑,似夸非夸,“不愧是缇营卫啊,真是朝廷鹰犬,皇帝走狗,你阿耶留给你的地图,你巴巴儿拿出来给皇帝献媚,你真对得起殷家。” 什么地图,何来献媚? 长乐心里不是滋味,不知从何时起,她见不得别人侮辱殷恪。 若不是为了大局,此刻,她定然挡在殷恪面前了。 长乐双手紧握成拳,一瞬不瞬凝视着眼前发生的诸乱象。 宇文汲却甚为得意,“来来来,如晦,和大伙说说缇营卫是怎么夺回宫门的。” “是。”殷恪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被讥讽的难堪,相反,他是秋日里最清爽的秋风,涤荡人心。“因为明渠。宫中有一条水路连通外河。正常情况下,水流得以从龙首原流入,再经明渠流出,循环反复,生生不息。可一旦宫变,造次之人必然畏天下人言如虎,连带着这外路流入的河水,都生怕有人在上游投毒,势必会关闭阀门,仰赖太液池的死水度日。水流不通,河床渐枯,原本渠中的暗流漩涡不复,五日之后,便会涌现一条逆游回宫的浅水路径。缇营卫沿此路而返,幸不辱使命,成功夺回门禁辖权。” 内侍却嗤然一笑,“说得好像你那皇帝陛下知道一样。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就是殷屯,你爹!重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中宫 杜容安说:“请陛下解释,您同紫微郎,以及祁国的关系。” 空气滞住,全殿静得一根针坠地都可闻听,连余怀恩等黄门郎,都齐齐愕然。 宇文汲因为“紫微郎”的谶语发疯,朝堂内廷之上,稍微有点人路的,都听闻了。 现在,杜容安公然直指二者同勾连祁国有系,可不是惊雷一枚,响彻云霄。 殷恪欲上前,被宇文汲挥手拦住,他阴恻恻注视着杜容安道:“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杜容安:“知道。但是陛下,容安习圣人之道十三载,不能,也不会因为君王之怒,就停止追查事情的真相。今日乱局,容安极有可能将性命交代于此,临死之前,我责无旁贷完成这项追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注定,但上天既然让我发现了端倪,我无法袖手旁观。” 宇文汲遥遥看了殷恪一眼,只一眼,殷恪就窥见了浓浓的杀意。 杀意,不是对殷恪的,也不仅仅对杜容安的,而是面向整个含元殿的。 殷恪知道,倘若杜容安执意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么,不仅京兆杜氏,恐怕整个朝堂,都将面临一场血腥的清洗,一场幸存者寥寥的报复屠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宇文汲假意微笑;“年轻人,你一腔热血,朕很是欣赏,可是做事需要讲章程、讲依据。我知道近来京城流言四起,又因为朕从前之封地毗邻祁境,从而有了接续的猜测,甚至恶意的揣测,这些朕都知晓,仅作笑谈。只是你是圣人门生,自小学习经史子集,从圣之道,你亦这般武断从众,确然令朕失望的。” 宫门处,凉风起,正在清点离宫人数的高恩世,衣袍猎猎生风,他放下笔,抬头望了望忽然乌云四拢的天空,不禁道:“要变天了啊。” 殿内,气氛依旧剑拔弩张,杜容安有条不紊地说完了先时在偏殿的所有推测,在触目惊心的证据面前,所有人都更加沉默了。 又一簇烟花弹燃起,而后遥遥传来“西门安”的祷语。 宇文汲铁青着脸,忽然道:“那则谶语,是谁说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这位柳姐姐说的。”不待杜容安说话,潘恢为抢道,随即又补充道:“陛下,我叫潘恢为,是工部侍郎潘惺之长子,刚刚闻听‘西门安’,应可再放二人,求陛下救我,救我。” 他排在队伍后面,未曾听清长乐就是长公主的讯息,还是一口一个柳姐姐。一个失势柳家旁支孤女的性命,换来自己一个生的机会,不亏。 宇文汲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长乐,确认:“妹妹,这位小郎君所言可属实?”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无论长乐愿意不愿意,她都已经被牵扯到了台前,避无可避。 是以,她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宇文汲,她说:“是。是我说的。不仅如此,我还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兄解释——归云扶之死是怎么回事?明怀太子之薨,又同你有没有瓜葛?根据归云扶藏于槐阳县的手札,他曾提醒你,紫微郎生长之树有防风固土之效,当兴于水利,你漠视了。不仅漠视,你还怀疑他窥探了你私往祁国之隐秘,借着他同宇文裹的不快,杀了他。你还告诉我,他是太子旧臣,所以他必须死。那么,明怀太子之死,同你是不是也有关系?” “一派胡言,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对不对?宫变也好,含元殿对峙也罢,都是你预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栽赃嫁祸朕,让朕腹背受敌,让朕尽失人心,所以啊,京城中才会有所谓民怨沸腾,街头巷尾到处嚷嚷着不亲救镇国公主,就不侍主上;所有才会有什么明怀太子死得冤枉的童谣四散传遍,甚至说他有子尚在人间,要朕让贤于他的。你和这群阉奴,根本就是一伙的,所以你才能这么轻轻松松被救下,站在这里惺惺作态质问朕,是也不是!” 长乐愣了愣,她是奇怪宇文汲怎么会亲自前来太极宫解决宫变一事,原来,是整个上京城的百姓的关切关注,逼迫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不是,”长乐清了清喉咙,坚定道:“陛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去过祁境,你有没有暗害归云扶,明怀太子之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有——”一个掷地有声的女声,从殿门处传来,众人讶然望去,是一素衣女子,决绝立于门扉。 是冯氏,宇文汲的原中宫皇后。 “昭昭妹妹,你所说的所有置疑,我都有证据,我可以证明,你所有的怀疑,都是事实!” 石破天惊。 冯氏的手中紧紧捧着一个紫檀木木匣,一步,一步,坚定走到长乐面前。 “长公主,打开它,你会看到事实的真相。” “贱妇——你这个贱妇——”宇文汲扬手欲扇冯氏,冯氏一个后退,他的右掌狠狠劈在木匣之上,一个不稳,将木匣掀翻在地,匣内的物什四散一地,有目共睹。 长乐蹲身,细细翻找,私往祁境的通关文牒、归云扶上书陈述紫微郎功效的奏本,还有和崔氏的密信来往。 冯氏缓缓道:“密信最重要的几封先时已然焚毁,残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件,但横亘时间之长,多年交情之深厚,可以窥见一斑,特别是中间有三篇信件,提及了凝脂玉,崔氏,崔凤池。凝脂玉,长公主殿下,不用妾多说,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北门安——”新一簇烟花燃起。 与此相伴的,还有另一个清朗如月的年轻声音自门外响起。“意味着,陛下知道崔氏惯用毒,一百年前对城阳昭公主如此,一百年后,对明怀太子亦如此,凝脂玉加上蝉墨,是最厉害的慢性毒药,而映雪泪的原材料,就是凝脂玉,明怀太子不是病亡,是死于毒杀!” 宇文汲阴寒地看着一身戎装,踱步入殿的裴时南,“好好好,你们裴氏真是翅膀硬了,朕让你平江南之叛,你居然敢私自调兵北上,意欲何为,是要逼宫吗?” “臣不敢,臣正是在同江南叛军交战之时,发现他们背后另有其人,一路追随至此,江南战事已然平息,现在,最重要的,是挖出幕后真凶,不想行至大殿,却听到了这么一番精彩的故事,臣在北地时,祭拜过城阳昭公主墓,根据薛公篆刻的墓志铭,公主确实死于驸马督尉崔氏投毒。” 一个想被宇文汲长长久久掩埋的真相,就这么被心直口快的裴时南捅了出来。 当然,现场还有人关心起了其他事,“裴将军,您说得都是可当真?薛公?是薛稷安薛公?他给城阳昭公主刻的墓志铭?是他从崔家祖坟带走了公主的棺椁,葬到了北地?”太史令花白了胡子,却难掩激动,步步追问。 “千真万确,太史令,我知道你为薛公立传,耗尽半生心血,故事很长,咱们容后再说。” 裴时南转身,面色凝重地看着宇文汲:“所以,陛下,你的解释呢?你为什么要害明怀太子。” “因为,他自小便认为皇位该是他的,明怀太子明明是弟弟,不过运气好,托生在皇后腹中,一出生,就抢走了属于他的一切。他憎恨了他足足二十年,把自己半生的不平和憋愤,全部浇注在明怀太子身上。”冯氏幽幽答道。她抬头,看着宇文汲,惯来贤惠和卑躬屈膝的她,此刻只想决然复仇,“你是不是诧异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秘密,阿汲,你有没有想过,夫妻十五载,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你人前的谦逊,人后的苦痛,我知你自尊心极强,我不敢说,更不敢劝,但不代表我不懂。” “你所拥有的极少,所以,你更对拥有的珍惜万分。父皇赏赐的所有礼物,连同诏书,你都锁在你黄花木的盒子里,常常抚摩,不让任何人知晓。我知道。你暗害太子,留下的种种罪证,作为你的‘战利品’,藏在你书房的第三个柜子里,我也知晓。于你而言,我微薄的门楣,一直是你的耻辱之一,所以,我一贯谨小慎微,认真服侍,可笑,这些在你眼里,全是无用之举。” 宇文汲终于说话了,他看着冯氏,眼中只有厌恶。“你就是这么为人妻的?我知道,我废了你中宫之位,对不起你多年的殷殷期盼,你恨透了我,所以才说出了这么多的诳语。” 冯氏却像是听了什么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4.我赢 瓦砾纷飞,甚嚣尘上。 纷纷扬扬的尘土,几乎要淹没这座含元殿。 一人挡在了长乐身前,被倒下的一块隼木砸中,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还是在絮絮叨叨:“殿下,你没事吧?” 是裴时南。 “没事没事。”长乐却来不及向他道谢,连滚带爬跑向立柱之侧。 殷恪,殷恪,他就站在宇文汲身边,他没事吧,他还好吧,他,他不能有事啊。 点燃引线电光火石之间,长乐清楚看见,是殷恪,将正欲遁地躲避逃跑的宇文汲,拉了回来。 现在在她眼前的,却是成堆的瓦砾,不见他们二人的踪影。 长乐感觉自己像要停止了呼吸,她疯了一般地扑过去,用手,用她那向来金贵的,不染尘埃的手,去扒,去挖,去刨出一条生路。 眼泪蓄在眼眶中,视线逐渐模糊,她甚至不敢开口呼唤殷恪,她怕一开口,哭腔和泪意,就止不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殷恪不会有事的,她怎么能在这里嚎丧。 裴时南过来帮她,越来越多的人聚拢来帮她,后来,她这一挖土扒砖事迹,还被拿到了史书中大书特书,作为她贤明,不计废帝前仇的证明。 一只手出现在了长乐面前,她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费力地撇去砖石,即使她力弱,即使她指甲盖已然出血,但她怎么会停下。 不会的,不会的,殷恪不能死!她不是天煞孤星。 她还没有找到前世迫害殷恪的凶手!她亦不能允许殷恪两辈子都为她而死。 不行,她不允许,她救不下二哥,三哥,挽不回阿耶的性命,她不能再失去殷恪。 每挖一下,心就钝痛一下,她的如晦哥哥,那么精彩绝艳的殷如晦,绝对不能岌岌无名地死在这儿! 还好,还好,那张全天下,最好看的脸,终于出现在她面前,还好,还好,脸上没有血迹,头部,应该没有受到重伤。 在裴时南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将殷恪拉了出来,她将他搂在怀中,轻轻拍打他的脸。 “殷将军,醒醒,快醒醒,我是长乐。” 她忽然好恨,却也不知道恨谁。只知道,这样的生死存亡时刻,她却仍不能唤他一句“如晦哥哥”。 宇文汲很快也被发现了,就在殷恪的身边,但运气显然不好,被倒下的横梁,砸中了双腿,血水正在往外涌冒。 听到声响,冲入殿中的谢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一个健步,跑到宇文汲身边,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撕下自己的衣摆,为他包扎伤口。 殿内还是混乱一团,救人,去砖石的,寻人的,纷纷扰扰。 长乐却恍然未闻,她只顾低头,一声声地去唤殷恪,其焦急神色,一旁的裴时南尽收眼底。 怀中人一直没反应,她越来越慌,一滴泪,落在了殷恪的脸上。 终于,上方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醒啦?”她的话里都带了哭腔。 “再不醒,我的小公主哭成泪人,我就罪大恶极了。”他轻笑。 “你还贫。” “真心话。” 好在殷恪伤得不重,只是被突然的震击敲晕了过去,休息片刻,也就好了。 一旁的宇文汲冷冷地看着殷恪,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我没想到,你会背叛我。” 殷恪淡然地看着他,“谈不上,臣从来没有忠于陛下。” “为什么?” “你非明主。” “说真话,朕要听真话!”宇文汲低吼,涨红双眼。 “这就是真话,我从来,都是为公主而来。” 话音未落,一道横木从中间断裂,撕裂了其表和玺彩画,露出了其上的暗阁。 暗阁的门被连带震开,一个丹红色的锦盒,随之坠落。 正落在含元殿的正中间。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能在含元殿的横木上藏私,除了历代皇帝,没有人做到。而宇文汲,远远没到这个年纪,和资格。 裴中书令丢掉拐杖,颤巍巍,亦毕恭毕敬地拾起锦盒,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打开。 是一轴明黄色的圣旨。 所有重臣都聚拢来,亲眼见证了裴中书令铺开圣旨。 是一道传位诏书,写于长历十九年四月初一,长历皇帝亲笔所书。 其上明明白白写道,传皇位于皇女宇文苑。 帝传七世,女主天下。 原来不是指宇文汲这第“七”位皇帝崩后,传于女主。而是女皇,才是第七位钦定的皇帝陛下。 宇文汲,从头至尾,只是个鸠占鹊巢,霸占皇位的跳梁小丑。 他继位的合法性,早在他父皇写下这份传位公主的诏书时,就烟消云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宇文汲在狂笑,笑得几乎要呕出血来。“父皇,你果然不爱我,从头至尾,你都不曾爱过我。” “不对,”谢期不顾齐国侯的怒视,高呼,“即便有先帝的传位诏书,也无法改变祖宗家法,咱们承朝,从来没有女主承嗣的规矩,即便是先帝,也不能改变祖宗法度。” 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现场一时僵住了。唯有殷恪处之泰然,他轻轻开口,“横江。” 魏横江上前领命。 “去请晏伯。” “是。” 须臾,一耄耋老者,在侍从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正殿。 他一双干枯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卷同样明黄色的卷轴。 谢期有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殷恪勾唇一笑,“没关系,你不认识,你爹认识。是吗,齐国公?” 齐国公看着老人,心虚复杂,“晏伯,你们晏氏族人,代代为太宗皇帝守陵,轻易不出山,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重要之事吗?” 晏伯点了点头,“至关重要。”他扬开卷轴,人虽老了,却中气十足,字字铿锵。 是太宗皇帝的遗诏。 核心思想一句话,“帝位传承,父亡子继,当皇子难堪大任之时,由皇女继任,所生子嗣,皆属宇文氏,其优者,承继大统。” 承朝皇位后嗣,皆为太宗皇帝子孙,老祖宗说的话,谁敢不听? 短短一句话,从法理上承认了公主继位的合法性。 宇文汲疲惫地闭上双眼。 谢期犹不死心,“你说是太宗遗诏,便是太宗遗诏,谁知道你是不是伪造矫诏?” “放肆!”晏伯断喝一声,十分愤然,“这是老朽闻听宫中有变,特别联系上缇营卫和金吾卫,从九成宫假山下挖出来的,假山是一百年前太宗所设,现场还有工部的员外郎鉴证,覆于其上的夯土,是鲜土还是一百年前的陈土,一查便知。” 殷恪淡淡补充,“谢公子,缇营卫和金吾卫向来不和,没必要一齐扯这个谎。” “孽障,还不住嘴。”齐国公喝止谢期。 “该做的事既已毕止,老朽先行告退了。”晏伯作了一个揖,又颤巍巍离去。路过裴中书令时,显是这裴相陷入沉思,挡了老者的路,都毫无察觉,还是在旁边臣下的提醒下,才躬身致歉让路。 老者来去一阵风,却搅乱了一池太液水,余波怕是荡上几年,都不会休止。 谢期做最后的挣扎,他移向长乐,语气哀致,“长公主殿下,你怎么看,你觉得你能坐拥这属于明怀太子的天下吗?” 一句话,简直是在杀人诛心。 那边厢,长乐怀中一轻,还不及回答,一个颀长的身姿,就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行得是最标准的缇营卫臣礼。 “臣殷恪,愿携缇营卫十二司,恭请女皇陛下登基,天佑吾皇,江山永固。缇营卫誓死效忠女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乐从没想过,殷恪会这般利落地跪在她面前,口口唤她女皇陛下。 一贯从容的他,现在脸上显现的,却是夙愿得偿的神采奕奕。 和坚如磐石的笃定。 他是首臣,更是永远忠心的不二臣。 魏横江第二个跪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乃至全部。 “不,我不行……”长乐头一次有些慌乱,她看着殷恪,示意他适可而止。 “陛下为什么不行?你赦万民,平丹厥,治水患,白冤案。桩桩件件,哪样不是天命所归,名望所归?这个位置,没有人比您更适合!”殷恪却不打算放过她,高声道。 二人相持的结果就是,徐庆业跪了、卢仲宽跪了,杜濉跪了,甚至裴脩己都跪下了。 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响彻含元殿。 长乐再无法说些什么。 万人之上的至尊时刻,长乐看向了宇文汲,他还是闭着双目,气息奄奄,几乎没有了生气。 从殿内出去尚需要些时间。这场爆炸,虽威力低于预估,死伤者亦有不少。需要清理被各处石堆,优先将伤患抬出。 长乐他们身处大殿深处,一时也出不去。四周想保护她的人,亦被她全数推远了,“救治伤患要紧。” 她的身边是殷恪,殷恪身边,是受了重伤的宇文汲以及照顾他的谢期。 “昭昭。”远方是忙碌的朝臣,未察之处,宇文汲缓缓抬眼,凝视着她,目光悠远而复杂。 “明怀太子是我杀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5.撒娇 叮叮咚咚,是敲击砖石,搬开瓦块的声音。 淅淅沥沥,是殿外一帘帘秋雨倾泻于地的声音。 长乐怔仲抬头,环视之,含元殿里,人声嘈杂,所有人都在忙碌,救治伤员奔波挂心的,大难不死抱头痛哭的,角落里,卢仲宽揪着卢学远耳提面命。栏杆处,杜濉心有余悸地扒拉着杜容安,检查周身伤势。在这一场突然而至的灾难面前,原本的僵持对立的黄门和群臣,放下了仇恨,只剩对生的庆幸。年长的黄门,抱住一个正低头啜泣的小黄门,口中喃喃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无人发现宇文汲死了。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一朝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效忠之言言犹在耳,眼下,除了哀痛至极的谢期,无人在意,无人关心。 宛如鸿毛。 即便他作恶多端,即便他多行不义。但她,止不住生起物伤其类的悲叹。 血浓于水,行至于此,她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更多的是一叠又一叠的悲凉之慨,像江上的白浪,拍击着她,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晦哥哥。” “臣在这儿呢,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说,若我真的成为女皇,我死之时,会有人真正伤心吗?还是佯作哀戚之容,内里已然在恭贺庆祝新一位君王的诞生?”她恍惚道。 “陛下,你同您的长兄不一样,他被万民唾骂,你被万民信赖推崇,你是百姓的希望和苍穹,你得好好活着。” 长乐摇头,“这一点,我相信继任的君王也会做到,你不要偏移话题,我是说为我这个人伤怀。人总有一死。譬如说,我死了,如晦哥哥,你会为我伤心吗?” “陛下。”殷恪忽然正色道:“你不能出事。你得好好活在这世上。” 这是他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为什么?”长乐追问。 “因为,陛下死,臣无法苟活。” 长乐“恍然大悟”,满脸愧色,忙忙拉住殷恪,解释着:“是我的错,我不该逼问你,你放心,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咱们是盟友嘛,有我在一日,我保护你一日。” 她拍拍殷恪的肩膀,以示安抚,下一瞬,虚弱的她,终于松懈了紧绷精神,身子一歪,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昏迷之前,她尚且在遗憾,殷恪为什么不说一句“会伤心”的漂亮话,哄哄她也好。 后来,她才知道,言必行,行必果。殷恪从来不是文过饰非的人。 她昏睡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发生了很多事。 内侍省与宇文氏和解、皇族重归太极宫、扫平宫变余波,内廷外朝恢复正常运转、羁押调查审讯余怀恩,一项一项有序进行。 冯氏死在这场坍塌之中。山崩地裂之时,她被横梁砸中了后脊背,当场毙命。三个时辰后,四野垂星之时,清理现场的宫人才发现她,早就气息全无。 一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同她的丈夫一般,死得悄无声息。 “您看,该怎么安置冯氏的后事?”裴脩己恭恭敬敬问。 这是礼部的差事,其实哪里能劳动裴中书令亲为,他事必躬亲至此,还是为了在新皇面前挣个薄面。 “礼部的意思是?” “是废后,且还是废帝的废后,自然是罪人,按例是要弃在乱葬岗的。”见长乐皱眉,裴中书令不动声色地转了方向,“臣的意思,冯氏好歹也是仕宦之后,不若陛下额外施恩,让她虽是出嫁女,亦可归入冯氏祖坟,从葬在亲父亲母身边,让她的孤魂有个归根之处。” 长乐应允,“就这么办吧,冯氏的一对子女,也葬在她身边吧。” 宇文晖和宇文裹,手上满满血腥,被宗正褫夺了宗族身份,皇陵是葬不去了,不若陪在母亲身边,以消冥途孤寂。 裴脩己应诺称是,仍躬身侍立在旁,并不急于离开宣室殿。 “还有事吗?”长乐停笔抬头。 “陛下,有一事,老臣觉得,应该告知于您。”裴脩己斟酌用词。 如此郑重其事。 “何事?” “近来,御史台汇收了五十三封检举信,有匿名投送,有署名高发,指向的,都是同一人,缇营卫缇帅,殷恪。” “哦,都说了些什么?”长乐双手交叠,缓缓向后靠于椅背,平静问道。 “主要是四项指控:把控朝政、邀买人心、排除异己、挟私报复。”他觑着长乐的脸色,缓缓道:“毕竟同朝为官,老臣不愿相信缇帅是这样的人,可是近日来的检举信,实在密集,且言之凿凿,臣等不敢擅专,是以一五一十汇报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长乐却问:“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裴脩己言道:“口供居多,证据,还需要时间排查。” “知道了,转述给徐庆业吧,他这个御史大夫,办事要多尽心,着令御史台按章程办好。” 裴脩己心里一咯噔,忙俯颈解释,“陛下,臣断无伸手越线管辖御史台之意。只是陛下登基大典在即,缇营卫肩负护卫和督礼众任,至关重要,臣作为大典承责官,实在不敢不万分当心。” 长乐起身,虚抬了抬裴脩己的胳膊,以示宽和。“裴中书令言重了,您是三朝元老,殚精竭虑四十余载,为国鞠躬尽瘁,有目共睹,我怎么会怀疑于您呢,我是想着您回去会路过御史台,想让您帮我再提醒提醒徐大夫,莫因为最近二女出嫁长子添丁,心情爽利,就忘了御史台这一摊子事务,您放心,您的建议我知晓了,我会注意的。” 子夜时分,刚刚恢复秩序和生机的太极宫,沉沉睡寐,只有宣室殿的烛火还在燃烧着,陪伴着大承王朝新的主人,度过又一个不眠夜。 “听说,臣被弹劾了?” 有人不请自来,轻功好到,如入无人之境。 “是啊,没想到裴相这般不待见你。”长乐咬着笔,尚不及收下阅览重重奏章后,眉间的尖蹙。 “不待见臣的人多了,臣干的,就是招人不待见的事儿。”一盏食盒摆在御案上,犹带温热。 “什么啊?” “城南的水晶饺。新开的铺子,生意好。送来给陛下尝鲜。” “呀,我恰巧饿了。”长乐掀开食盒,香气扑鼻。遂招呼殷恪,“来来来,一起吃啊。” “那就谢陛下了,臣干看着陛下吃,不亚于诏狱的刑罚了。” 竹箸先搛了一枚水晶饺给殷恪,“你就嘴巴不饶人吧。我问你,裴相为何针对你,急慌慌要把你拉下来?” “许是认为臣抢了裴家的势吧。”殷恪浑不在意。 “怎么说?” “裴氏纵横百年,靠的是一代又一代屹立朝堂不倒。你那长兄,不及裴氏表态,便早早塌下,轮到你这位新君,可不要早早示好,以为子孙后代谋荫庇?而臣这位置呢,离帝近,又易进‘谗言’,臣又不愿归顺他们,可不将臣拉下,换上听话易拿捏的寒门为宜?” 长乐撇撇嘴,“他们也过于心急了。” 殷恪冷笑,“世资大族,同享荣光,得益不就是这先人一步的布置吗。” 长乐转向殷恪,“你怎么想?” “想什么?”殷恪反问。 “满朝的文武官职,你有没有想试一试的?你的才华,仅仅囿于缇营卫,实在屈才。” 还有一句长乐说不出口,她舍不得殷恪惯常被世家清流,平头百姓嘲讽是鹰犬,是走狗,她不满,她一直觉得,她的如晦哥哥,值得在史书上留一个好名声。 她约摸猜出,殷恪前世之死,同得罪世家绝对有九成关系。 九十多年前,世家崔氏能谋害城阳昭公主;九十多年后,世家更能迫害屡屡和他们作对的缇营卫,和缇营卫的主帅。 尤其殷恪和诸世家的矛盾,从世家之首的裴氏家主裴脩己的态度,已然可见一斑。 殷恪直直地看着她,又一次洞察人心。 “陛下这是第二次要为臣揽政绩挣功勋了吗?臣不胜荣幸,感谢陛下的好意。只是这次冗长的宫变实在让臣心惊后怕,臣发觉,这太极宫才是心安之地,离开了陛下,臣去哪儿都不得劲。” 他垂首,缓缓伏在长乐膝头,“陛下还记得赐给臣‘佞臣’二字吗,就当宠臣一回好不好,臣哪儿也不想去。” 却唬得长乐心惊胆差,她忙忙低头,伸手抚了抚殷恪的额头,“可是又头痛了?不若去后殿躺一躺。”北地那次,他病痛虚弱的模样,实在吓坏了她。 殷恪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头却还好,闻言扑哧笑了出来。“后殿?那可不能去,臣怕再多一个秽乱后宫的骂名。” 惹得长乐轻推了他一把,“净胡说。” 她忽然想起另一桩事,一边伸手给他揉按太阳穴松神,一边相询:“下个月我要去祭祀祖陵,随祭的人,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6.本能 夜漏声声静,耿耿星河长。 诏狱的夜,永远漫长。 殷恪抬手,看着素色囚服下,斑驳的血迹,淡淡一笑,挺好,有始有终,是他喜欢的结局。 “啧啧,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位郎君,之前,不还是女皇的新宠吗?怎么瞬间就失了君心,成了阶下囚?” “你也知道君心难测,还敢满嘴胡吣,小心你的脑袋,他是干什么出身?干情报!谁知道他会不会立马把我等的话传将出去,治你一个妄议之罪。人之将死,拉几个垫背的可不难。” “瞧瞧你,胆小得跟猴似的。怎么,因为在人家诏狱的地盘上,腿肚子就不自觉打颤?出息点好不好,这儿虽是诏狱,现在守兵的可都是咱们刑部的人,他殷阎罗再狠,现在也是被拔了爪牙的老虎,今天不还上了两遍刑吗?什么琵琶骨,什么仙人捧月,全都来了个遍,谁能想到,他研制的杀人刑罚,最后落在自己的头上,真是风水轮流转,甚是可笑啊。” “不过,说起来也怪让人唏嘘的啊,眼看高楼起,眼看楼塌了。想这缇帅当年,何等心狠手辣,何等鬼惧人愁,那些官老爷,听到他名字都做噩梦,就这么一个人,说倒就倒了?” “要不然怎么说女皇厉害呢?先借着缇帅的手,麻痹废帝,将废帝的情况摸得透透的,直接来个釜底抽薪,杀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功告成,皇位到手,就要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了。” “这位缇帅啊,还是太年轻,自己跟随废帝这么多年,知道的太多,惹犯的众怒也甚重,哪里就能轻轻松松功成身退?一番辛苦汲汲营营,不还是逃脱不了被斩杀祭旗的命?废帝死得是痛快了,那些被他磋磨的人又向谁复仇去?总得有个发泄对象不是?不知道他可有后悔背叛原主。啧啧,真是不值得啊,若那废帝还在,凭着他那救命之恩,他依旧风风光光当那威风八面的缇帅,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正说得热闹,冷不丁,从背后传来一声轻嗽声,唬得二狱卒陡然一惊,瞬时噤声。 一健硕男子,面无表情,护卫着一名黑衣女子站在身后。后一步,随的是一脸谄媚的刑部提牢。一路絮絮叨叨。“哎哟,您慢点,这牢狱阴黑湿冷,我给您再多举两个火把,小心别磕碰着。” 女子身披纯黑斗篷,盖住了大半张脸,依稀分辨年纪小,但气势已然冷冽。 “劳提牢费心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不碍事吧?”女子淡淡问。 提牢连连摆手,就差摇花手了。“怎么会,怎么会,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您信得过小臣,愿意让小臣来引个路,已是小臣的无上荣光。”说完连忙招呼着狱卒拿钥匙开门。 狱卒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确认:“袁提牢,您确定要开的是甲字一号监吗?那可是重犯。” 提牢深恐多耽误半分惹得女子不悦,没好声气的低声呵斥狱卒,“就是这间,让你们办就办,在这儿违命,都不要脑袋了吗?” 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两狱卒虽不明事理,亦不敢再耽误半分,忙忙开门去锁,而后忙不迭地退到一边。 谁知提牢犹嫌不足,一挥手道:“都退远些,跟木头桩子一样,呆墩墩的,说一步做一步,不长脑子。” 驱走了狱卒,忙又弓腰延请女子入内,“您放心,我就守在甬道处,保证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女子颔首,“如此,就有劳提牢了。”偏首对身边护卫吩咐道:“你同袁提牢站一处吧,没事也可以嗑嗑牙。” 袁提牢偷瞧了眼黑壮肃穆的大汉,禁不住哆嗦,心中叫苦不迭,跟这么一个瘟神站一处,他,也害怕啊。 长乐钻进牢房里时,牢监里的人,虚靠在石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贯透亮锐利的眼睛,甚至带上了调侃之意。 “陛下越发会玩笑了,把提牢官和溯大人放在一处,能闲嗑什么牙?酷刑还差不多。” “你还有心担心别人。”长乐快步上前,蹲下,扶起殷恪的手臂,细细打量,尔后恼怒,“他们竟敢对你用刑!” 殷恪迅速抽回手,忙用袖子掩住,“不碍事,都是小伤。” 随之,犹豫了一瞬,到底决意给自己辩解一番。 “臣没有私藏兵弩,这是构陷。” 在旁人面前,他不屑,在长乐面前,他不愿被误会有谋逆之心。 “我知道。”长乐答得飞快,“所以,我让太医以问诊为名,先扣住殷夫人,开具病情鉴定。无论你们母子关系如何,堂堂缇帅府,岂能说查抄就查抄!” 言毕,又将目光重回了他的伤处。长乐不满他的浑不在意,拽回他的手。从怀里掏出金疮药。伸出葇荑,蘸取细白的药粉,轻轻为他上药。 “这可不是小伤,疼你就说出来,你大约知道,我惯来笨手笨脚的,没个轻重。” 殷恪这回学乖了,再不挣扎,任由她上药。 “陛下。” “什么?” “你既上药,后背也一齐抹药吧,别的还好说,此处,臣不太方便。” 长乐抬头看他,对上的是澄澈如镜的眼睛,她说:“好。” 转过身去,轻轻掀开蔽身的囚衣,“嘶——”他蹙眉,她更小心褪去一半衣服,只见血痕犹新,横七竖八,毁了一樽上好的白玉。 左肩骨处,尚留了些好肉,细白如瓷,是本来的面目。 “没在臣左肩处寻到胎记,陛下可失望?”前方的人,忽然出声,执意掷石摔碎一池春水。 他缓缓回首,直视着长乐的眼睛。 他预想过很多回,午夜梦回时,劫后余生时,他总禁不住想,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公主该是什么神情?失望、恐惧、犹疑,抑或是愤怒? 然而,都不是。 长乐款款一笑,是他倾尽一切,养出来的从容不迫。“没有便没有罢,人,不能一辈子囿于出身,你是谁,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他追问。 “如晦最重要,你可以不是殷恪,但你永永远远,可以作殷如晦。”长乐说得斩钉截铁。 殷张氏,这个“殷恪”的生母,被殷恪安安稳稳养在府邸,深居简出的生母,击鼓鸣冤,大闹京兆府衙,痛斥儿子罪状的疯癫母亲,在终于平静,被长乐派人接至南苑休憩后,喋喋不休重复的一句话就是“吾儿生来左肩有蝶,自当不凡,自当不凡……” “陛下不想知道我真实身份吗?”殷恪逼近,直面他心头之刺。 “不想。”长乐勇敢而坦荡地回视。“你若是想说,早就说了不是吗?如果这是你的桎梏,那就把真相埋下去。软肋,要永远捏在自己手上。如晦哥哥,你不妨把这当作我给你的特|权。” 殷恪却不“领情”,追问道,“这是有隙,一个无法坦诚布公的属下,你可以放心用之?扪心自问,我做不到。” “为什么不?每个人都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如晦,一年前的雨夜,你教会了我利用秘密。秘密,是缇营卫的绝对武器,可以拿捏人心,可以无往而不利。我感谢你,愿意与我分享这项“殊荣”,可我也同样见证了秘密带来的隐秘的痛苦。城阳昭公主隐瞒薛公二十年死之隐情,是想让他活得少些背负;今天,我想告诉你,舍弃知晓秘密,未必不是一种成全。” 殷恪默然了片刻,方轻笑道:“牙尖嘴利。” “还不是你教的。”长乐嘟囔。她垂首,看着他被血水泅湿的右腕丝帕,心揪成一团。 “为了成为他,你究竟舍弃了什么。” 殷恪垂眸瞥了眼右腕,眼睫轻颤:“你知道了多少?” 她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道:“你的右手筋,是人为挑断的,从此以后,你不能提笔,不能执剑,每逢阴雨,酸痛难忍;每至秋寒,遇冷则颤,这不是一次即讫的酷刑,这是永生永世的折磨。” 他无所谓道:“臣不在意,臣练左手剑,仍是天下无敌。” “你不在意,你作什么视右腕为逆鳞,旁人侮辱之,你定要十倍奉还?你不在意,作什么将我十年前赠你的帕子一直缠在手腕上?” 她真是后知后觉,她以为的初次见面,她以为的初次赠帕,其实是十年前的重演。 而殷恪,一直坦荡而来。 当然,现在的殷恪也不坦荡了。他撇过头去,低声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提来作甚?天色不早了,陛下回去罢。” 哟,这位郎君不高兴,下逐客令了。 “我不。”长乐撩起裙子,直接坐到了冰凉凉的地砖上。很自然的,看到了殷恪的眉头蹙了蹙。 她一鼓作气,一把牵住殷恪的手,像是怕他跑了。“如晦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死鸭子嘴硬,“臣岂敢。” “怎么不敢。”长乐生气了,哗啦一声,从怀里抖落出长长的卷轴。 “刑部一共给你捏了四十一条罪状,你还搁这儿安之若素,你知不知道,一旦裁定,够凌迟你三五次,抄家七八回了!你居然还说没有抛弃我!” 说到最后,气鼓鼓的,简直像个怨妇。 殷恪费了不少的定力,才抑制住想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 他的公主,生气亦好看。 但现在女皇正在气头上,还是暂避锋芒的好。他乖觉地拿过卷轴,斜倚木栏前,一行一行细细看过,身陷囹圄,风流还是难掩,最顶尖的阀阅世家亦养不出来公子无双。 而后,殷恪指了指其中一行,状似无辜:“‘逼死衡川长公主。’这条您知道的,是衡川长公主谋反,才丢了性命,怎么能说是臣逼死的呢?” 纤长的手指滑到下一行,继续辩驳:“还有这一条,‘私下勾连薛延陀,有叛国之嫌。’陛下你作证,是薛延陀骤失王子,走投无路向国朝求救的,同臣个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殷恪甚至不依不饶,“还有这一条,‘狐媚偏能惑主’,这是把臣比作武曌了?臣没这个窃国的本事……” “够了。”长乐忍无可忍。“那初审的时候,你作什么认罪,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吗?还有,谁说你没有‘惑主’,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主动投怀送抱,揽颈献吻的吗!” 言罢,长乐简直欲咬舌,她是在作什么?今天不是打定主意来哄殷恪拿捏殷恪的吗,怎么一激动,就吵了起来,还直不隆通,把心里话都嚷出来了。 对向是死一般的安静。 殷恪脸色苍白,良久,方涩然道:“蒙陛下错爱,臣不甚惶恐,可臣本就无心情爱,一路助殿下夺位,不过为了延续权柄的私心。想是既往谄媚奉上,让陛下误会了。臣本就是佞臣,声名狼藉,穷途末路,陛下要当断力断,另择良臣。” 呵呵,长乐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仅稀里糊涂表白了,还被堂而皇之的拒绝了。 等等,不对,不对,今天是她的登基大典,钦天监搔短白发,众口一辞堪选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没有比今天更好的良辰了。 她凉凉抬眼,淡然道:“哦?既如此,你藏着《宁宗起居注》作什么?还将关于我的笔墨,全部批红。” 他脸白了白,“臣说过了,谄媚奉上,讨好陛下。本就是臣这个佞臣该做的。” 她步步紧跟,“那十年前,你昧下我的珠花‘骨中香’作什么?你那时便能预知,我会做女皇了?” 殷恪嗫喏了下,终究一句话未说。 “还有,你让我去查青册库做什么?发现你的身世造假?功成在即,第一功臣,变成第一罪臣。殷如晦啊,殷如晦,看不出来,你莫非还想玩‘文死谏,武死战’那一套,自己给自己扣牢佞臣的罪名,做我稳固皇位的垫脚石吗?” 一年了,在殷恪精心教育下,飞速成长的长乐,终于在所有情节拼图出现之后,拼出了前世完整的真相——门阀过于强大,为了她的公主,殷恪愿以死为祭,助公主将来清算铲除门阀。 至于自己的声名,从来未在乎过。 牢房中,殷恪倒坦然了,他终于又直视长乐的眼睛,“有何不可?人证物证俱全,陛下亦不能徇私不是?想扳倒世家没那么容易,薛稷安做不到,明怀太子做不到,连你父亲,也做不到。” “但是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历三代的筹谋,归云扶的死,就是最好的开端,若再加上臣,这个寒素之门的首魁,辅以推行近有五十年的科举制,水滴石穿,终有成功的一天,我的陛下,臣想看你,做实现帝王功勋的那个人。” “况且,你是我教出来的,今日死于你手,我也不算跌面。” “可是我不愿意!”长乐吼道,这一刻,她没有公主礼仪,不讲皇族风范,全然是个快要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仓惶,痛心溢满胸腔。“你问问薛公,愿不愿意用城阳昭公主的死换来自己多活二十余年!你问问李绪愿不愿意用徐大娘子的死,换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你再问问我阿耶,愿不愿意用我阿娘的死,作为他铲除世家贵胄的第一刀!他们都不愿意,凭什么,你会觉得我愿意!” 二人僵持,一时俱无言。 轰隆隆,屋外忽然雷声乍起,而后,大雨滂沱。 长乐忽然笑了,今天果然是好日子,你看,连天都在帮她。 殷恪果然面色一变,严肃之色迅遽褪去。他垂首,试探性地,柔声宽慰:“这是冬天的闷雷,不会动静大的。” 长乐不理他,盘腿坐于地,生闷气中。 看着她被寒气染湿的裙边,他的眉峰又是蹙了蹙,终是忍无可忍。 “地上凉,起来,小心作病。”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7.查抄 缇帅殷恪案,持续发酵。 诚然,长乐稳住了殷张氏,以看诊养病为宜,转移到了人迹罕至风光秀丽的南苑,但她在京兆尹府说得那些“胡话”,不知是否在人为有意推动下,迅时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譬如,缇帅府藏有火器兵弩,反心初现。譬如,殷恪在宇文汲尚为皇子时,就与之过从甚密。 加上郭渠案,丝丝缕缕牵扯上了缇营卫,此时的缇营卫,全数笼罩在被怀疑的阴云下,像拔去利牙的大虫,任人宰割,动弹不得。 朝堂上,长乐和裴中书令,双方僵持在是否彻底查抄府邸之上。 长乐比谁都清楚这批火器的存在,当时她同殷恪议定,事预则立,预先存储一批兵器,以备不时之需,总好过有朝一日坐以待毙,不想紫薇郎事件引发了宫人群起反之,提早了宫变,这批火器,反而用不上了。 捱到现在,俨然跳进黄河洗不清。 “杜尚书,令郎身体恢复得如何。”两仪殿里,长乐垂首,一边修剪奉宸司新供来的红梅,一边同杜濉闲话家常。 杜濉捧着茶,毕恭毕敬地立起来,感念道:“谢陛下关心,犬子一切都好,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让陛下见笑。” “坐坐,若论年纪,您同我一干叔父差不多的年岁呢。何必拘谨。马上年底盘账,杜尚书出身户部,即便头一年接管兵部,相信也是手到擒来吧。” 杜濉眨巴着眼睛看着长乐,迅速心领神会,连连称是,请长乐放心。 不过,裴脩己不是吃素的,在他代行京城两卫管理辖权之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史大夫,跳将出来,弹劾殷恪,直指殷恪纵容手下冤死了一个古玩店主,为的是店主的三幅传世名画。 言之凿凿,名画被其手下献宝,全数送入了殷府。 乍然失亲的悲痛家人,忠心不二的店铺伙计,甚至曾为缇营卫,经办查案因为愧疚心跳出来前属卫士,一条证据链,滴水不漏。 特别是古玩店主的长子邱随,在长历十九年的科考中,得幸进士及第。金榜题名人生乐事,撞上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的悲惨际遇,引发了国朝士子的广泛同情。加之归云扶案刚刚平反。废帝宇文汲对于手下戕害归云扶的漠视和纵容,几乎寒透天下士子的心。 旧情重演,愤怒甚嚣尘上。 查抄缇帅府!查抄缇帅府! 这是御史台近日收到最多的联名上书。 宣室殿里,徐庆业向女皇条陈利弊:“臣以为,当此情,还是先顺应众士子意,公开案查缇帅府为宜。” 长乐一下一下用手轻叩桌案,这是殷恪思考的习惯,不知何时起,也成了她的。她凝眉,心知眼下势如水火,不管她同意与否,查抄缇帅府,都已如箭在弦上,非人力可阻。 “好,徐大夫,朕最信你为人,此案关切甚重,务必小心。” “诺——陛下放心,老臣会让御史台全程监察,确保无暗投,无夹带。” 搜查缇帅府,就在一个晦暗不明的清晨开始了,晌午时分,依依杨柳后,一间重重巨锁的库房,让刑部一众搜查官按捺不住兴奋,石头丢进水里,总算听到了一点声响了。 砸开锁镣,推开巨门,灰尘飞扬如金粉,匿在其中的物什重见天日。 确实是火器和兵弩。 大承律规定,民间私藏兵弩者,视为谋逆,斩。 “还有什么好说,拿人吧。” 等等,一旁协办的兵部侍郎胡唐站了出来,“这兵器,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一溜,就钻进了库房内。 搜查官不悦,正欲提刀上前阻拦,行至一半被御史台的人拦了下来。“掌管兵籍是兵部的事,监察百官是御史台的事,六部各有所分,从不分个前后主次,今日来,兵部是协同刑部而来,并非下属,且还是兵部侍郎当朝大员亲自入库检视,怎么着也轮不到刑部越部插手吧。” 再不忿,也不能当庭叫板御史台吧。僵持间,只见胡侍郎又满脸欣喜地跑了出来,挥扬着官袖,高嚷道:“快快快,告诉尚书大人,咱们的账目一点错都没有,我就记得先时因库房进水,暂存了一批兵弩到缇帅处,这还要多谢缇帅仗义,毕竟一部一卫明面上不好交从过密,是以这批兵弩,也不好放到缇营卫的库房中,反而连累缇帅被误会啊。” 刑部亲率队的是裴昉,闻之不悦,他纠正道:“胡侍郎,不是我们不信你,但兹事体大,不好尽信你一家之言吧。” 胡唐像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暗讽,“天真”地睁着小眼睛,一脸诧异,“这不是一家之言啊,你看看兵弩火器上,还刻印着兵部的印徽呢!真的,不信你瞅瞅,你瞅瞅。” 殷恪做事,向来留足后手,落一子而看全局,哪能白白留下把柄,让政敌拿住呢? 一干搜查官的脸上难掩失望,谁也不想白忙活还招奚落。不过他们很快又振作起来,不是还有邱氏的三幅传世名画吗,这回,急于向女皇示好的兵部杜濉,不好再“一厢情愿”地往自己身上揽吧。 一个时辰后,诏狱主审讯室。 裴脩己已经迫不及待,要当庭再审殷恪了。 铁骨如殷恪,虽说已经过了两遍刑,但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仍如登攀蜀道,难于上青天。 殷恪素衣血污,鬓发凌乱,双手虚吊在木架的铁链之上,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鹰。 但他的精神头还不错,那双永远深幽锐利的眼睛,只轻轻瞥一眼,依旧让心有忌惮者,双股栗栗。 他甚至吐了一口污血,主动挑起话头,“裴相,说说看吧,都给殷某列了什么罪名。您年纪大了,记不清也无妨,东面桌子第二个抽屉里有录罪纸,予取予求,管饱管够。” 还是悠长冷冽的语调,似乎在问裴相,今日饭否? 裴脩己冷哼一声,“是了,这是你缇营卫的地盘,自然无人有你熟稔,殷帅心态也着实是好,也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人,怎么会被区区阵仗唬住。是老夫下手轻了,这些班门弄斧小伎俩,于您,就是个隔靴搔痒,是不是?无妨,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熬,你想知道罪名?可以,老夫成全你。” 一旁的裴昉急不可耐,“时南,把罪状一条一条念给咱们缇帅听。” 一直隐在阴影处的裴时南,缓缓走出,他没有直视殷恪的眼睛,只是垂首纠正裴昉,“叔父,现在只是猜测,尚未定案,亦未签字画押,是以这些,不能算是罪状。” “无妨,时南,你姑且把这些怀疑念一念,证据是你找到的,你最清楚。”裴脩己缓缓道。 “是,祖父。”他一步一步,行至殷恪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殷兄,叨扰了。” 殷恪却笑了,“不叨扰,难得见裴将军如此斯文的样子,甚为新鲜。”而后,抻了抻因为长久垂悬血脉不通的双臂,闲适道:“说吧,殷某是真的好奇。” 裴时南亲自带人搜查的殷府,其情形自然是清楚的,撇掉被兵部杜濉揽下的私藏火器兵弩一事,还有两件事,于殷恪不利。 “涉滥用职权,草菅人命罪责。于府内西阁,觅得古画三幅,其下有邱庭斋印章,与邱氏所言相符。” 殷恪嗤地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裴时南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殷恪“好心”解释,“别多心,我不是说你,你继续。这第二项是什么罪名?” “第二项,”裴时南一滞,斟酌用词后谨慎开口:“缇帅私自拓印女皇自幼问诊药案,用意难明。” 裴昉恨恨补充:“什么用意难明,明明是居心叵测!女皇陛下千金万尊之体,其药理脉案就是承朝一等一的机密,缇营卫并不辖管太医院,你从何而来这些脉案,又凭什么私下拓印,彻彻底底的用心险恶,所图不菲!” 裴脩己慧眼如炬,一下发现了裴昉忽略的重要讯息:“殷将军私下作这些是为了甚么?据老夫所知,你拓印了陛下从五岁至十四岁的脉案,那时,陛下尚还不是皇位继承人。你何以就如此关注她?陛下五岁之年是长历十年,那一年,发生了甚么要事吗?” 与三裴连珠炮弹的急问截然不同的是,殷恪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眼底还是如常的平静。 平静,这个提问,他似乎已经等待了十年之久。 他缓缓抬眸,凝视着裴脩己。 微笑,薄唇轻启,一句话,足以气噎裴脩己。 实际上,就是两个字。 “你猜?” “放肆。”裴昉怒喝,“殷恪,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大刑伺候,来看看,缇帅的嘴,到底有多硬!” “且慢——”一则女声,冷洌洌地在阴暗的刑讯室响起。 殷恪回首,看见一红衣女子,逆光提裙飞奔而来,簪环叮当。其后是乌泱泱跪倒一地的人。 是长乐。 三裴自然也跪下了,甚至裴脩己,颤颤巍巍地,扶着孙子的手,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稽首大礼。 她没有抬手让他们起来,只是焦灼地看着他,神情满满是担忧。 殷恪素白着脸,牵出一个微笑,似宽慰,似致歉,“陛下请恕臣无法行礼,”他示意了双臂上的铁链,“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长乐心有悲愤,扭头质问三裴,“谁允许你们动刑?” 告状告得甚快!裴脩己抬头,看着在场惟一站立的二人,忽然品咂出一点味道。他心中暗叹,原来是蓝颜祸水。 可是,是蓝颜祸水,更要除之后快! 对于皇室来说,对于滔天的权柄而言,爱情,从来无足轻重。 但爱情会成为他裴脩己推裴氏子孙上位的绊脚石。 皇夫之位,只能属于裴氏;储君的身上,必须流有一半裴氏的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8.公审 “陛下,那我们再来说一说古画的事吧,人证物证俱在,殷将军再不能推脱,忽悠别人来顶缸吧。” 长乐闻言,立即转头嗔怪殷恪道:“殷将军,我先时就同你说过,缇帅府不养闲人,你常年不居府,难免府上下人因闲生事,偷拿夹带,暗生是非,你本就管缉拿,怎地成了灯下黑,自己府上反不上心,须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这不是凭白惹各位大人误会嘛。” 殷恪孱弱地笑了下,“陛下教训得是,是臣的过错。” 裴脩己腹诽,这二人一唱一和,全当自己是个傻子。他轻哼一声,不打算容忍这出双簧唱演下去。 “陛下,眼下物议甚嚣尘上,谣言纷飞,可不是一句疏忽就能轻轻揭过的。臣请愿公开审理此案,给士子百姓一个交代。” 几轮交锋下来,裴脩己摸清了长乐的脾性。拢聚愈多的人,才愈有可能堵住长乐的“徇私”和“护短”。 长乐等的正是他这句话。 “好啊。”她答得爽快。“裴中书令果然是国之柱石,眼光深远。江山为轻,民为重,此案为朕登基第一要案,百姓的关切,更是让朕深感千钧重担,唯有恳切察之,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这样,大理寺和刑部安排一下,朕要公开审理此案,允许京城百姓,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贾士子,皆可现场围听。皆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朕更相信,谣言止于真相。朕希望,将来,有井水人家处,便有诚实和良善,惩恶扬善,复归真理,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是皇族和朝廷,义不容辞的责任。” 裴脩己怔仲,他是预备两司会审,不察要把京城百姓牵扯进来啊。届时若群情激愤,难保不会出现新的岔子。 裴脩己寻了个搪塞借口,“陛下愿意开诚布公,与黎民交心,邀黔首亲鉴司法清明,自是一等一的帝王之恩,臣等怎么会不欣喜拥之,忠诚蹈之。只是,陛下万金之躯,尊贵异常,现场百姓难保鱼龙混杂、忠奸难辨,扈卫安保压力,着实甚巨,万望陛下体恤,亦为安全故,请搁置此法。” 长乐不依不饶,“裴大人,是谁带头屡屡上书请愿要彻查此案?” “是臣。” “是谁言之凿凿告知朕,因为不缉拿缇帅京城百姓民怨激涨?” “是臣。” “又是谁,说不立时查清此案,无法给邱氏一家人交代,寒了天下读书人、士大夫的心?” “还是臣。” “既如此,公开审理此案,是不是当前解决诸多困难的最好办法?” “……是”裴脩己不情不愿道。 长乐拂袖站立,骨子里溢出的,是女帝的压迫和威慑。“既如此,我们没有理由放着通途不行,转行羊肠小道。迂回曲折,何日能到山之巅?至于朕的安保……”她凝视着裴脩己,得体微笑下是掩饰不住的笃定,“裴大人特遣来的金吾卫,朕放心。” 主意已定,裴脩己知道再无法动摇长乐的心意。他拱手抱拳,“那臣去安排,三日后,陛下看可否?” “不用。”长乐淡淡道:“朕喜欢快刀斩乱麻。就在今日,人,朕都带来了,直接会审吧。” 长乐还不忘转头,微笑地征询主角的意见,“殷将军,如此可行?” 殷恪缓缓释出安抚的笑容,“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得允臣稍作洗漱,蓬头垢面,有损臣名。” 事实证明,殷恪“多虑”了。 缇营卫露天的审讯台,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 “我从没想过,缇帅生得这般俊。” “啧啧,那些世家贵族吹嘘得美名天下的儿郎,没有一个品貌这样好的。” “哎哎,缇帅犯什么罪啦?” “听说是扯上了几副古画,城东头老邱家知道吧,说就是从他家冤抢过来的。” “老邱家?这对父子,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孤品哄成赝品贱价收购,赝品当作真迹高价出售,这些年,坑骗的人还少?” “是哟,谁给他作证,谁就是蛇鼠一窝,坏了良心哟。” “小声点,证人来了。” 新上任的内殿总管太监全福拂尘一甩,挺胸中气十足问来:“堂下何人?” 瘦小的中年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回中贵人的话,小的名叫张十,是邱宝丰的邻居,做了二十多年近邻,他家小子们,还是我瞧着长大的哩。” 邱家的店铺是前铺后宅的布局,做了这些年的邻居,前头的生意,自然也是知晓个大概的。 具体的审讯是刑部的活计。兹事体大,裴昉一介尚书,亲自上阵。 他笑容可掬,循循善诱,“张十,本官问你,邱宝丰暴毙之事,你可清楚。” 张十迫不及待应道,“青天大老爷啊,小的不能更清楚了,邱宝丰是活活气死的,碗口大的血块,那是一口一口朝外呕,饶是壮汉也禁不住这般吐血呀,没过半日,就去了。” 裴昉追问:“气死?因为何事?” 张十惋惜极了,忿忿不平,“还不是那三幅画,说是他三年前购得,他自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费钱托人裱制,放在店里做陈设,有言在先,只赏不售,凭是多高的价都未松口。谁能料到,引惹来那群张牙舞爪的官差,多次求买,作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后来,好不容易渐渐止息,他又莫名牵扯进一个讼案,挨了四十杖,外加半月拘禁,回来之后简直瘦脱了相,不到三日,便半夜吐血而亡,而那三幅画,不知何时不翼而飞,我当是哪家飞贼,趁乱偷摸昧了去。今日被官差唤来作证,才知道竟然私藏在了缇帅府里。” 说得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原本,张十说完话,预想能收获围观百姓的唏嘘、同情乃至愤怒。 是以,说完话后,特意顿了一顿,举袖摸了把老泪,顺势偷觑四周。 然而场子内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裴昉亦有些尴尬,掩饰地清了清喉咙,拍案“威吓”道,“放肆,朝廷命官,岂是你能胡乱栽赃攀咬的,你说这画是邱家私藏,可有证据?” “怎么会没有,我同邱家关系极善,我知道但凡从他家铺子出去的诗画文作,必定盖印有邱西堂印章。大人展画一鉴便知。” 岂料,殷恪忽然出言打断,“不必展开了,确有其印。”停了停,还是没忍住,拧眉补充道:“甚是难看。” 站立一旁,等待传讯的新科进士邱随闻言讥讽:“你终于承认了。” 殷恪偏首,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像看一只可怜的臭虫。“一个月前,太极宫之乱,在殷某忙于营救陛下之时,不正是你们,伙同我府上的内奸,趁着鄙府管束松懈之时,私下盖上的吗?” 一句“你知道!”邱随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赶忙改口,“传言果然不错,缇帅极擅长颠倒黑白。明明是我父半生心血,细心保存的古画,被你掠夺去不说,还说是我们构陷,你们缇营卫遥遥领先的结案数,就是这般来的吧。想我父亲半生清誉,如今故去,让你这般糟践污蔑!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子啊。” 悲怆之恨,几乎要以头抢地。 与之鲜然的,是围观百姓的“冷漠”。 莫说半生,就是连上他们祖孙三代,都没有半分清誉可言。 但裴昉是“动容”的一方,他满怀唏嘘道“邱随,你莫要激动,这里是刑部,本官会主审还一个公道的。”转首对殷恪厉声道:“殷恪,你还是不招?!” 后来,裴昉在多年后提及此案,捶胸顿足,最最后悔的,是没有把殷恪的嘴堵上。 当时的殷恪,脸上并无愠怒之色,相反,嘴角甚至浮起一丝讥笑,“裴氏这样的百年望族,家风肃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简单道理,哪里轮得上殷某提醒。怕是裴尚书有心考校殷某,不惜先下了自己的面子。” 一通话说得裴昉云里雾里,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虽拔擢刑部尚书前,未在刑部供职一天,既担刑部主官名位,该懂的程例,也该去补一补。孤证不用,单一口供不用,有串供之嫌或有极大利害关联的多人口供慎用,目前的证据链条实在单薄,单薄到殷某忍不住想给您支个主意——想治殷某的罪,最要紧的是物证。” “还有,为了避免古玩店铺伪造库存售卖账单,透漏税款,自长历十七年开始,施行每半年对全国古玩器皿商铺进行出入账盘存,邱家铺子是老字号了,户部定然收录有底账的,拿出来一对看便知。” 一席话,说得围观纷纷点头称是,直言殷恪说得在理。更令人倾佩的,是他临危不惧的从容。 “殷大人说得对,没有物证,难道要当众冤成假案?” “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9.归我 左名很快给出结论。此画不是真迹。 现场一阵惊呼。长乐亦疑惑,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画轴,在两步远处停下,烟眉微蹙,“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本画构图于疏密中求新,以披麻与斧劈皴合,用色匀净,水面满勾峰头纹,无一笔懈怠。确然是上上之作,然,在力道上,较赵楷之虬劲运笔,在尾笔浅上三分,笔落之处,有未尽之意,极可能是位力有不逮的女子临摹所作。” 提及鉴画,左名脸上的怯懦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侃侃而谈。 长乐不置可否,偏身指了指第二幅画,“那这一幅呢?” 画轴被展开,这是一幅寒鸦栖枝图,描的是月圆之夜,一只孤鸦,暂且栖于枯枝小憩,舔舐羽毛,苍凉孤独之感几要溢出画纸。 赵楷之为人倨傲,三十八岁时得罪了当朝权贵,无人再敢买其画作,晚年流离失所,孤苦凄清,按照《大乾·艺文志》记载,此画作于他六十七岁之时,两年后,晚景凄凉的赵楷之在一艘乌篷孤舟上溘然长逝。 “此画较前作,有较大长进,力道匀衬,下笔写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以假乱真,也就是说,此画仍不是真作?” “是。白璧微瑕出在这落款上,”左名食指虚指了下右下角的落款,“这个‘之’,起笔一点,珠圆玉润,一派人间富贵气,绝非赵楷之寄客他乡所再能写出的,反是他少年名声大噪,春风得意时的笔锋。画技易摹,而笔迹难仿的缘故就在这里,全画几乎天衣无缝,惟一破绽在此处,这不是赵楷之的心境,这是临摹者的心境的自然流泻。当时的她,应是欢愉和幸福的,即便临摹的是寂然之作,亦丝毫不会损益她内心深处的欢愉。” 长乐又近了一步,不及回答,扑通一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启禀陛下,两套账本,都带回来了。” “情况如何。” “禀陛下,账目皆记载了,在长历十八年,邱宝丰从城西张伯处购得此三画。” 趁众人不备,裴昉感激地朝裴脩己看了眼,伯父办事到底老道,现在看殷恪还有什么话说。 殷恪冷冷置疑道,“刑部确定两账本真实非伪?” 牵到刑部,裴昉不乐意了。“当然是真,户部的账本都是封存在户部专库中,非专人不可阅,若不是陛下今日亲审此案,户部侍郎蒯友那头犟牛,是说什么不会同意的。” 殷恪微笑,是真就好,先前惟一那丝不确定,至此烟消云散。 他温柔开口,“裴尚书?” “做什么?”裴昉不耐烦道。 “烦劳贵手往前多翻两页。” “什么?” “户部的账本,往前多翻两页。” 裴昉狐疑地看着他,偏偏手比脑快,在还没有明白为何要乖乖听命于殷恪这一点前,他已然照做。 长历十七年,六月初六,赫然写着,南真师太,花重金于夔州买画三幅。右附蝇头小楷,画作用于赠予,被赠予人——殷如晦。 裴昉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旁的裴时南却迅速懂了。 不忍叔父再这般“无知”丢脸下去。他走近裴昉,低声解释:“《大承税札》定‘凡买古董、金银器、玉石等作赠予用,商铺减免单品十之有二课税。’” “那又怎样?”这是裴昉今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税札》还有一言,‘享减免课税之古董、金银器、玉石等物,五年内不得在市集售卖,违者,买卖双方,各罚银三百两,杖责五十。’” 显然,与现下情状相悖。 倘若邱家铺子在长历十八年的记载为真,那么,古画就不可能在长历十七年出售。 倘使长历十七年的南真师太的记载为真,那么,在不可以售卖的情况下,邱宝丰如何在长历十八年,从不知哪冒出的张伯处购得? 又或者,这本账册本是造假?!思及此,裴昉冷汗忽地涌向四肢百骸。眼下是什么地方!女帝驾临,亲审此案,若被拆穿他们买通主簿,趁蒯侍郎不备,私自篡改添加账册,那就是公然作伪,是欺君大罪! 裴时南看着涨紫了脸的叔父,轻叹一声,跪地拱手道:“陛下,此案的关键之节,怕只有南真师太说得清了,臣恳请,请南真师太出堂作证。” 裴时南说得在理,可问题的症结,正在于南真师太神龙见首不见尾,现下在何处,谁也说不清。 长乐颔首,吩咐候命的小黄门,“去请南真师太。”碰碰运气罢。 小黄门一溜烟跑了。与他错肩而过的,是左名。 他再无初时的羞涩拘谨,眼中是烁亮,对鉴画的狂热激情。 “陛下,小人有一建议。何不展开第三幅画一探究竟,南真师太是矜贵之人,怎么会青睐于区区赝品,还甚至当作礼物相赠,必是画有玲珑玄机。此刻画作正在眼前,已展其二,目视皆平平,极有可能关窍在这第三幅,何不索性一鼓作气鉴赏完毕,或许,可得破案关键。” 暮色渐浓,掌灯时分。 长乐顺势拿过宫人方燃的蜡烛,上前一大步,距离画轴仅咫尺之遥,答了一个字;“看——” 卷轴一寸一寸展开,正如一寸一寸揭开一个尘封的故事。 裴时南站在七米开外,冷眼旁观画轴展开,身子忽然一个激灵。 不对!画是赠给殷恪的,没有人比殷恪更明白画作的含义,何必舍近求远,去寻南真师太!去赏什么古画! 古画?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异常兴奋的左名? 不好! 恰在此时,一道银光闪过,裴时南行伍出身,看得不能更清楚——是匕首! “昭昭,快跑!”他惊呼,语底是歇斯底里的惶恐。 长乐闻声,愣愣回头看他,然而来不及了,匕首距离长乐的喉咙只有半米之遥,插翅难逃。 一道朔风劈面而来,巨大的恐惧涌上长乐心头,想跑,想活,可她的双足就像牢牢被焊在了原地,半分难挪。 她绝望地闭目,旁逸斜出忽思,来日史书公笔,自己命短,无事可录,成最省纸的皇帝,算另类造福后人。 电光火石间,兵刃相接,紧随之是兵器捅进身体皮开肉绽的声音。 却不是她的。 她恍然睁开眼睛,看见左名倒在她面前,双目圆睁,是震惊和不甘,胸口汨汨涌着红血。他死了。 殷恪一身素白单衣,单膝跪在她面前,晚风猎猎,吹得他衣袂飘扬。 他说:“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人群方才像如梦初醒一般,炸开了锅,“有刺客!”“有刺客!”“有人要行刺!”“救命——” 金吾卫和闻讯赶来的缇营卫,刷拉拉亮出刀,威吓人群肃静。 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0.身世 隋衷业,彻头彻尾当了回见证者。 人潮翻涌,欢呼迭起,所有人皆沉浸在巨大的喜悦欢庆里。目光中央,他那最得意,也是最没出息的儿子,任凭一个女人,一个敌国的君主,紧紧搂抱着。 从此安心做一个女人背后的男人吗? 要美人,还是江山?这在历代君主和储君中,完全不成选择的选择。 他最看重的儿子,给他当头棒喝。 他甚至被气得发笑,他聪明一世,雄才大略,在教子之上,自问也是亲历亲为,精心培养,兰殷不是长子,更不是嫡子,但他聪睿,机敏,甚至在他的特意栽培下,冷情而狠性,深谙驭人术和君王道,极佳的储君人选。这个孩子按照他二十年前的计划,一日日成长,长成了他预想的模样,最标准的君主容器,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隋衷业没有腐朽承朝的嫡庶之念,他乐意养狼,在儿子们的绞杀下,选出最厉害的头狼。这样的继承人,他才放心在闭眼前,将祁国交到他手上。 他需要兰殷有能力,有手段,有野心,必要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需要他儿女情长,耽于一己私情,羁绊为王称帝,逐鹿中原的霸业。 所以,他在兰殷五岁那年,强行分离他们母子,强行抹去记忆,丢在了荒芜的殷家村。 他把祁朝殿堂,留给长子和次子厮杀,为他独独辟了新的战场——按照一个寒门子弟的路径,家世清白,失去一切,顺利应选缇营卫,趟过刀光剑影,尸山血海,去做承帝的鹰犬心腹,去掌握承朝所有的秘辛,恫吓拿捏控制不可一世的朝臣和王公。然后,在他十八岁,重回记忆的那年,重新成为他们祁朝金尊玉贵的三皇子殿下。 血缘是斩不断的,兰殷没有选择。而且,作为父亲,自己并不吝啬,奖励幼子的,是那尊贵非凡,他的哥哥为之心念祭奠自由、奉献性命的帝王之位。 他自问这不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他更自信,自己没有亏待这个孩子。 可是,在成功唾手可得的时候,他说他不要了。 诏狱的地牢里,隋衷业简直气疯。盛怒之下的他,策划了这次鉴画。 他不需要左名去刺杀长乐,他儿子爱慕的女人,亲眼死在眼前,怕是永生难忘。 他只需要左名靠近长乐,贴身下一个毒蛊,这个女孩,可以继续做她高高在上的王,而兰殷,自此只会任自己予取予求。 变故陡生之时,他心道不好。 那把银色的匕首挥向长乐时,斩断的,是他同儿子的父子之情。 一道冷然的目光,灼然逼视,他定睛看,正是那个小姑娘,冷冷地凝视他。 他没有发怒,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同他的儿子,有三分相似。 胜者为谁,言之尚早。 因为他还有一张底牌。 裴脩己。 大承朝资历最深的贵族之后,三朝元老。 实现了“红云银凤”的预言成真又如何?只要世家不答应,兰殷就坐不上皇夫之座。 又或者女帝将来广纳后宫,可以给他一个男妃的位置?他笑一笑,怎么可能,兰殷同他的母亲,一般骄傲,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眷侣,情愿不要。 瞧,那白发苍苍的裴相,不是已然整顿衣衫,郑然下定决心,准备好长篇大论的言辞了。 裴脩己确然下定了决心,他瞥了眼桌案上的“罪证”,那半卷半展的第三幅画。 端正向长乐作揖。 “陛下。” 长乐轻轻放开殷恪,肃容道:“裴中书令,您来得正好。朕有疑,想请赐教。若朕没记错,此次扈卫,是裴氏牵头金吾卫办的吧。” 这是兴师问罪了。 裴脩己面色却比预想得更为沉重,“是臣失职,罪该万死。但请陛下责罚前,容臣问一个问题。” 这么谦和的态度,甚至让长乐都有些诧异。他毕竟是老臣,年龄可作自己的祖父,众目睽睽之下,该全的优待,还是要给的。 “您说。” 裴脩己却转向了殷恪,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殷将军,可会种植梅树?” “会。” 裴脩己点点头,十分客气。“谢谢。” 而后撩袍,在长乐面前跪下,中气十足,高声道:“臣,裴脩己,恭贺‘红云银凤’现世,恭祝陛下和殷将军永结同心,白头共老。” 一语出,四座惊。 裴昉目瞪口呆,喃喃自语,“伯父被夺舍了不成,怎么会同意殷恪娶女皇?” 身边的侄子附和得却快,“恭祝陛下和殷将军永结同心,白头共老。”是裴时南。 而后,是接续的跪倒声,裴氏从了。 六部来观案的官员,连同闻听行刺,匆匆赶来的徐庆业和杜濉,都接续跪下了。 现场没有跪下的,只有两人。 裴时南行伍出身,手劲大,一把拽下裴昉,低声道:“叔父,你还要命不要,祖父都答应了,你偏要得罪女皇。” “奇怪,真是奇怪,这一局我们虽输,可明明情势并非不可逆转至此,不是裴氏,也可是谢氏,王氏,怎么就非殷恪不可,将皇夫之位拱手相让……”裴昉尚沉浸在震惊不解中。 另一人,是隋衷业。 他冷眼看着忽然倒戈的裴脩己。所有人都没有他看得清,宦海沉浮大半生的裴脩己,看到第三幅画时,目中的震惊与后怕。 没有人比隋衷业更清楚,画中为谁。 三幅画出于同一女子之手,分别画于十三岁、十六岁和二十二岁,第三幅,更是女子的自画像。 心蓦地一抽,绯衣,兰殷的生母,该不会是……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留给上京城的,是足以谈论几十年的传奇故事。 裴脩己背手立窗前,冷眼看天上的月亮。他这个年纪,本已少眠,何况,今夜,他在等待一位不速之客。 “裴相,是否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会临阵倒戈?”来人不迂回,开门见山道。 是隋衷业。 裴脩己转身,看着面前英挺的中年男子,淡声道:“你对老夫也不够坦诚,是吧,左公子?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隋皇?” “但我想,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希望将来的储君是裴氏血脉,我想要回我自己的儿子。挡在我们面前的,一直是兰殷。”隋衷业道。“我们因利而聚,原本合作融洽。” “可你从没告诉我,他是阿窈的孩子!” 心头嗡地一鸣,猜测的真相,渐渐要浮出水面。隋衷业上前一步,追问,“阿窈是谁?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从来就是顾绯衣。” “哼——”一股讥色,浮在了裴脩己的嘴角,“隋皇,你这般聪明的人,怎么被小儿女的文字把戏骗了过去。非衣为裴。她从始至终都是我裴家的大小姐。” 隋衷心怔然。他知道她喜穿红衣,她说家人唤绯衣。他当时身负重伤,却不忘调戏她,“‘一枝紫蕤蕾初破,晓霞飞落绯衣傍’,姑娘原来喜欢梅花。小生记住了。” 却原来,初见之时,她就告诉了他,她是裴氏女。 难怪,她在知晓他真实身份时,竟然是失望;难怪,她自此郁郁寡欢,甚至不容许他踏进她的宫门半步。 甚至在他执意将他们惟一的儿子,送到承国,开始了他为期十三年的计划时,已然卧病多年的她,脸上竟然闪现了奇异的笃定。“左郎,”她已经五年没有这般唤过他,“阿殷是你的儿子,可同时也是我的儿子,你不会成功的。” 他以为,绯衣是在说,孩子承继了她执拗固执的性子,从不曾改。 却不想,她更是在说,流了一半承朝之血的兰殷,永远不会叛国。 不仅没有,甚至为那个女帝扫除了一切障碍,让他多年的苦心经营付之东流,为此,不惜将尖刀,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隋衷业知道大势已去。“所以,裴相打算助兰殷一臂之力。可是,没有人会知晓他是你的外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你们裴氏输了,与皇夫之位失之交臂,不后悔吗?” 隋衷业不放弃最后一次的攻心。 “不劳你费心了,我只望你滚得越远越好,你问我是否后悔?我告诉你,后悔。我这一生,惟一后悔之事,就是因着元配早逝,把阿窈,送到两千里之外的外祖家教养。因为我的疏于管教,才叫你这狼子野心之徒钻了空子,让我的女儿客死他乡,让我的外孙,流落草芥。费了千辛万苦来到我面前的孩子,我满心筹谋的,居然是如何害死他!” “这孩子认我也罢,恨我也罢,余下的岁月,我只会竭尽所能对他好。以求稍赎我的罪孽。” 隋衷业离开上京城时,全城皆在张灯结彩,迎接庆贺祥瑞临世。 东门之外十里,长亭处,两人为他送行。 一个是长乐,一个是南真师太。 “别瞧了,你的宝贝儿子,不会来给你送行的。”南真师太说得直白。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吗?”至从裴相那知晓,南真师太是裴窈的手帕交后,他便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 “不知道。可是隋衷业,如晦是阿窈亲手带大的,他的脾气秉性,你还不清楚吗?天纵奇才的孩子,只要身为母亲的阿窈给他一点提示,拼出全局,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以,这是她对我的报复?不惜赔上他儿子一辈子的前程命运,也要进行的报复?”言及此,隋衷业,犹有愤然。 南真师太简直气噎。夏虫不可语冰,跟一个野心家谈感情,无异对牛弹琴。“你太高看自己了,阿窈留给如晦的,只有一句话,‘处世为善,遵从本心。还有,要幸福。’没有提及你半分,你呢,只是她遇人不淑的败笔,犹如画坏了画,存在,但不重要,就这般过去罢。” 言罢,南真师太抱臂,闪到了一边,再不愿同隋衷业多说半个字。 换长乐施施然走到他面前,摘下面上的幂篱,清越之声响起。“我代如晦来送你。无论如何,你是他的长辈,他不愿的事,我便来代他做,不叫人诟病于他。” 隋衷业讥然一笑,“你倒是纵着他。” “为什么不呢?他是我的夫君,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我以为,这是世间常理,稀松平常。” 隋衷业眼前浮现起了绯衣漂亮如水的眼睛,一点点黯淡下去。 心中生起一股不耐烦之意,讥刺道:“女皇陛下,今日拨冗前来,是特意向我炫耀的吧。我那不甚有出息的儿子,终究被你迷惑走了心。说起来,你又是什么时候探查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多么可笑,他为你卖命淌血的时候,你在不动神色调查他,从这点看,你的帝王术,习得比他好。” “你误会了。不是我暗中查他。是如晦,明明白白将答案摆在了我眼前。他告诉我,他不是殷家村人,他告诉我,那位吃斋念佛的殷母,不是他的生母。他还告诉我,他永永远远怀念他的母亲,那个窗外植满红梅,衣袖盈香的女子。” 一席话,说得隋衷业哑然,半晌,叹气:“未曾想,我这儿子,竟是个情种。”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挥手自兹去,永生不复见。他翻身上马,扬鞭前,长乐叫住他。 “另托你件事,帮我去家姑坟前上一炷香,囿于我们两国龃龉,我想,我们终生,都不会有机会去祭扫她了。” 她和殷恪,是夫妻一体。但她和隋衷业,隔着国仇家恨,明怀太子的死,他逃不了干系。 还有江南那场战事,明里背里都有祁国的身影。 该讨回的,将来,在战场上,她会分毫不让地讨回来。 “好——”这一点上,隋衷业自知责无旁贷。他看着长乐,纵是心有不甘,还是丢下一句话:“要一辈子对阿殷好,我对不起他,你,不要辜负他。” 卸下满身算计,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好,你放心,我们会恩爱百年,儿孙满堂。” 邱氏的案子,很快水落石出,这场险些伤刺女帝,栽赃皇夫的祸事,让在场的百姓义愤填膺,彻查此案的呼声,高得刑部弹压不住分毫。是以夙兴夜寐,快马扬鞭,很快将案果捧在了长乐面前。 是构陷。邱宝丰确诊肺痨的当天,邱随刚刚入了殿试名单,他放榜归途,碰上了六神无主嚎丧的家人,这一切,被主考官钱衔映在了眼里。 钱衔还有重身份,他是裴昉的连襟。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掩下的病情,顺利地中举,适时的病故,和恰巧熟稔,义愤投告的老邻,一桩新科进士悲切新案,就顺顺当当地炮制出来。 同理的还有郭渠孙辽案,蛛丝马迹,草蛇灰线,全然指向了缇营卫。连夜奉命回京的大理寺少卿周之语亲审了此案,居然有惊人的发现——郭渠身上的伤疮,大承无一刀匹配。简言之,他死于别国人之手。 一个小小的奉礼郎,有什么值得别国暗卫动刀?除非,他的死,可以作为一个借口。至于孙辽家的兵械簿,大理寺一并查实,为案发三日前伪造,笔迹尚新。 殷恪叹气,“我这外祖糊涂。为了拉下我,不惜要和祁朝联手。” 长乐解释:“明明是聪明,查无可查,反而牵连不到他们身上。” 殷恪支颐看她,“所以,你打算怎么对付裴家。” 长乐看他,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1.大婚 两年后。 十二月二十八,难得的黄道吉日。铺天盖地的红,饰满整座太极宫,古老的宫闱,上一次这般喜庆,是三十年前,册封太子妃谢氏的嘉礼。 规模显不及这一次。 今日是女帝的大婚典仪。 长乐身着大婚冕服,端坐于婚车内,精心屏息。 凛凛北风中隐然飘来梅花的香气,熟稔而安心。 两年的时光,发生了太多的事。江南战事平定,通明渠修建,南域百姓减税三年,国朝连开两年科举取士,笼络招揽不少才俊。 朝堂上,裴脩己年迈,乞骸骨回了河东老家,裴昉贬官至槐阳县当了父母官,杜濉迁调房州刺史,收拾重理宇文汲留下的一摊乱麻。卢仲宽呢,退了半线,不咸不淡地做起光禄寺卿,专心致志搞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竟意外地得心应手和自在。 剩下的绵延百年的勋贵世家,齐国公谢氏为避谢期嫌,主动退出了朝堂,积威仍在的缘故全因是女皇母族。 贺氏一族,长房与宇文汲私下勾连在先,二房与庶人宇文裹姻亲相联在后,若不是长乐同宗正卿宇文德谦,因着河阳郡主的缘故力保,怕早就分崩离析,妻离子散。 最坚强的,是那位传说中的悲情驸马,贺明章。悲情?确实悲情,若命运的□□,没有被上位者轻轻拨弄,十二月迎娶新妇的,本该是他。 “臣知道,后来您是瞧不起臣的。您的那位侄女,因怀了臣的孩子,暴露身份而死,臣却冷漠应之。您觉得我抛却了一个为人夫君的责任。甚至没有好好送她最后一程。”贺明章如是道。 宇文裹的丧事,是裴姚一手操办的,按她的话说,彼时赏荷宴上自己年少轻狂,恶语伤人,长大后心中懊悔,在宇文裹声名狼藉的身后事上,送她最后一路,算是一点赎罪。贺明章,这位正牌夫君呢,从头至尾,没有露一面。 “可是臣是真的恨啊,臣这一辈子,臣的家族,全数被她毁掉了。从头至尾,臣做错过什么?臣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长乐淡声道:“明章,所以朕送你去边地,你由着性子,还是跟在裴将军身边安全。” 还有一句话,长乐没有明说,她相信,终有一天,贺明章能懂她的良苦用心。 两小无嫌猜,贺明章伴她长大,人品如何,她还是知道的。可是,他也只能陪自己到这儿了。 “嘿,陛下真这么说的。”边境小镇,热腾腾的羊肉锅子煨得正浓。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裴时南请客的盛情,他挽起袖子,舀了碗羊肉汤,推到贺明章面前,“吃啊,吃啊,冷了可就膻了。”边说边给自己盛了碗,吸了吸鼻子,真香啊。“贺兄,你就没我想得开,那上京城规矩多,耳目多,处处是贵人,哪哪是豪门,压都压得死人,困在那隅有什么好,不若在这北地,信马由缰,驰骋草场,乐得个逍遥自在。” 裴时南甚至贴心地祭出安慰绝招——比惨。“你看看我阿,我们裴家,诨名裴半朝,现在不也是老得老,贬得贬不是?要我说,也该。枕在锦绣堆里的庸才朽木太多,再来几次归云扶那样的冤案,我们世家的皮,可不要都给扒了。” “我是没资格了,你不同,你明明喜欢长乐,当时审讯场上,为什么不为你们裴氏挣一回呢,若是皇夫,可就不是现在的待遇了。”贺明章仍是坐得板板直。 裴时南正捏着酒杯,预备小酌一口,闻言,险些把酒呛了一地,他骂骂咧咧接过跑堂递来的帕子,心有余悸地拭着衣袍上的酒渍。 “你这性子,真是耿直啊,你不知道缇营卫暗探遍布天下阿,你我说的话,不定哪天就传到那位主儿耳中了。” 说完,不着声色地瞟了眼一旁不发一言的霍狩。“你说对吧,霍将军。” 霍狩自不会理他,只闷头喝酒。 偏裴时南不肯放过他,凑上前去,不依不饶道:“贺兄他倒霉是他‘活该’,你说你放着好好的缇营卫千抚使不做,策反谢期,相助孟邱声炸含元殿作什么?” “不做什么。”霍狩冷脸道。 “我知道。”裴时南偏就是个喜欢顶硬茬的性子。“你不就是看咱们女皇陛下不顺眼,觉得她是祸水,耽误了你自小崇拜的殷大将军建功立业,所以欲趁乱除祸水而后快吗?年轻人,不要这么梆梆硬,别学你这位贺兄,榆木脑袋自己吃亏。你现在还看不出女皇在你老大心中的位置吗?你动了他的软肋,他留你条命,我猜还是女皇给你说好话的缘故。” 果然,看见霍狩的脸更青了。裴时南被他惹笑,转着酒杯,瞧着晃动的琥珀光,不无唏嘘:“所以啊,惹谁都不要惹缇帅。”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贺明章道。 “倒不是怕他。”裴时南讪讪地,“这不是不想平地生风波嘛。那位主儿,你不要小瞧他的醋劲,醋海翻腾起来,女皇都招架不住。” “哼——”对面这位醋劲也不小。 真是有趣,贺明章吃殷恪的醋,却从来不吃裴时南的醋。怕也是从心底觉得自己毫无威胁力吧。 裴时南是心宽之人,不难过不沮丧,反而重新倒了盅酒,敬给贺明章,神秘兮兮瞅着他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是欣赏陛下,但我更欣赏殷恪。为了他,我愿意退出。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要误会,老子说的是欣赏,不是爱慕,老子不好男风,将来还是要娶媳妇的。” 贺明章接过酒,一饮而尽,“为什么?”他不解。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女皇就是北地的殷夫人?就是公审殷兄的那天,我看着女皇说且慢,一路逶迤走来,华盖如云,鬓角的珠钗却如凌波微步,只轻微颤动。我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是眼熟,好像在一个姑娘身上见过,当时还感慨说,即便我们裴氏养出的女郎,也做不到娴雅如斯,没想到殷兄名不见经传的内室可以做到……” 裴时南又闷了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那一刻,我忽然放心了,女皇和殷兄,比我们想象的,要关系密切得多。入了帝心的是殷恪,我还有什么资格与之一争?二十年,我也算识人无数,但我从没有见过殷恪这样的人,无论开局是多烂的棋,他都可以逆转,可以转败为胜,这样的人,我没有信心和他争。我承认,我对于公主,哦,不对,女皇陛下,曾有细碎的好感。如果对手是旁人,即便青梅竹马如你,我都愿意一试,可是是他,是这个注定成为传奇的人,我半分胜算也无,输便也输得心服口服,坦坦荡荡。” “再来,论狠戾,他世无其二;论深情,亦无人出其右。陛下是凤翔九天,全天下,只有他能给她幸福。” 正色了不过一瞬,裴时南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脾气,他凑近,目光里是真的充满好奇。“你说,殷兄听到我这番真情剖白,会不会一开心,赏我个大将军做做,我们裴氏毕竟这几十年要潦倒下去了,全靠我撑门面,我压力颇大啊。” 远在上京城的殷恪打了个喷嚏,他骑着高头大马,牵马的周之语回头关怀道:“殷将军,朔冬严寒,可要再添件衣服?一会上了承天门,可没有旁人能上去递帕子啊。” 缇帅手腕畏寒,世人皆知。 殷恪低头第一百八十回确认婚服无褶皱后,淡淡瞥了这书呆子一眼,心道他就该天天在青册库那些故纸堆里打滚,偏昭昭要他来作这个司礼官。今日是他大婚,他自然要玉树临风地往那高楼站一站,比孔雀还漂亮百倍。裹得跟个熊样,下的不是他们女皇的面子嘛,谁都不能有半分对长乐不好,他自己也不行! 他强忍着寒意,无谓道:“谢谢周尚书关心,恪不冷。” 暮色渐浓,他们一行安静等待的,是应吉时而启的,丹凤门正门。 宇文氏立国百年,女主临朝是第一回。同样没有先例的,是女帝的婚仪。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问题不大。 独独卡在亲迎这一环,左右为难。 常理,应是男方亲迎女方, 可这天下都是长乐的,男方亲迎,迎到哪儿去?况且,没有把女帝请出太极宫的道理啊。 礼部并上宗正寺,苦苦苦恼了数月有余,揪掉了无数斑白的鬓发,终于想出了还不错的主意。 由殷恪身骑高马,从城南的兴庆宫出发,在宗庙祭拜毕后,巡城一圈,来到女皇座下,下跪,宣誓效忠。 亲迎,亲迎,也可以是把丈夫,送到女皇面前。 对此,殷恪不会有异议。 不仅没有异议,他甚至还将上京城四阙九门的戍防,前前后后过滤检查了三遍有余。严防密控,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是他昭昭一辈子的大事,谁敢来这天添堵,他就能让谁堵心一辈子。 惟一没有料到的,是突降的严寒。 他当然苛刻到自己身上,从今天开始,他不仅仅是他,他是女皇的夫郎,一言一行,体现的是女皇的眼光水准,他怎么允许自己有半分失仪。 厚重的丹凤正门,缓缓打开,有细碎的尘埃,在夕阳的照射下,四散。 是历史的尘埃,上一次叩门而开,是四十五年前的封后大典,一个家族的幸运儿,惟一一次可以从丹凤门正门抬进来的机会。 殷恪独自一人策马行之,皇室婚典,不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2.番外·佞臣的自白书(一) 阴暗湿冷的诏狱大牢,他斜倚石壁前,抬首,静看无际暗夜。 窗扉,是墙上凿出的四方小块。目视之,暗稠如墨的夜空,如冷霜浸透的陈墨,泅染不开。 如同他晦暗不明的半生——弃于衰草枯杨的古战场上,始终一人,踽踽独行。 所以,他同长乐说,“臣字如晦。风雨如晦的如晦。” 他看到长乐微微蹙眉,知道她在不平。不平什么?自是定字长者的不负责任。 表字,随人活一世,将来升官作宰,盖棺定论,会刻印在墓志铭和丛丛叠叠的史书典籍里,千年万年,供后世尊称诵记。 怎可轻慢和任意? 她不知道的是,他从来,不想以一个名臣,收梢自己的人生。 他的人生是割裂的。命运的利刃,无情将其斩斫成互不相闻的三个碎段。 五岁之前,他是国主幼子,众星捧月,极尽偏疼。 五岁之后,他是殷氏孤儿,挣扎求生,尝遍冷暖。 更可笑是十八岁,再有两年到及冠之年,迎来的,不是族中长辈的敦敦教诲,不是名流贤士的殷殷期望,而是记忆复归的当头棒喝。 那夜,他生平第一次酗酒。太白居士的“但愿长醉不复醒”,终在饮下连杯苦酒后,读懂含义。 记忆是错节的铁链,叠叠重重,力若万钧,捆束覆压得他几乎窒息。 时而是母亲美丽哀伤的面容,时而是贫穷而算计频生的殷氏宗亲,时而是肃杀残忍的缇营卫训练营,时而是锦服轻裘世家贵族的傲慢冷眼。 最后是他父亲的狂喜,和决然。 他犹然记得,五岁时,父亲在考校他课业后,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问。“兰殷,你的志向是什么?” “敢竭鄙怀,尽余生为生民计。” 彼时年纪尚幼,不懂藏拙,只是想着自己多优秀一分,父亲便多喜一分。父亲每多喜一分,母亲的日子,便好过一分。 从来没想过,原来才慧过人、锋芒毕露,于皇子而言,是泼天的原罪。 一切来得迅遽,而顺理成章。 承国是祁国的毕生之敌,心头大患。四十年前的鹿野之战,险些让祁王朝覆灭。好不容易浮沉挣扎过来的祁王朝,反省思痛,开始尝试新的路子——细作潜伏。战场上拼不过,就从后方入手。手段固然龌龊下作,但会行之有效,甚至事半功倍。 可承朝实在享拥天幸,那个百年前不世出的天才,薛稷安,仿佛有双窥探天机的眼睛,和一双拨弄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即便身归尘土百年,他的余策,仍然辖制得他们不得动弹。 薛稷安一手创立的缇营卫,眼线密布,无事不晓,严刑峻法,无人可逃。有缇营卫卫护的承朝,铜墙铁壁,油盐不进。 隋氏不服,薛稷安多智如神,终不是神。是人就有破绽,何况薛稷安后来几乎与宇文氏分道扬镳,不相往来。难免在心存嫌隙之下,留有漏处。 终于,穷尽三代帝王的经营,隋氏等到了一个谋入缇营卫的机会。 祁帝是多疑之人,这等机要位置,他不放心他姓之人。 恰在此时,上天让他发现了那个心性坚定、天纵奇才的儿子,简直是天赐的,蛰伏最完美人选。 兰殷当时甚至都不知道,这一趟的远门意味着什么,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被强行剥离了母亲的怀抱。 临别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成了他和母亲的,最后的牵绊,半年后,母亲与世长辞。 一场高热,失去记忆,醒来,他成为殷恪。 缇营卫选拔极严,只有真正成为承朝寒门子弟,他才有万分之一入选的可能。 不巧的是,那个被隋衷业看中的,亲父为宫廷建造师的原身殷恪,于数日前,误被顽童,割断了右手腕。 缇营卫何其警觉,短时再寻一个诸样条件皆宜的棋子,难如登天。 机会稍纵即逝。 所以,少时诗赋动江关如何?隋兰殷的最后记忆,是被亲父安排,挑断了右手腕经脉。 拿惯笔墨的右手,废了。 这世上,再无文才倾世的隋兰殷。养尊处优的左手,将代替右手,扛起锄头,斧钺,将来,还要接过一柄柄杀人的利刃,拾阶而上,满手腥血;步步为营,面目可憎。 这约摸可以解释,他第一次知道裴时南其人,得知他弃文从武的“光辉”事迹之时,内心翻涌的气血,大约是惋惜,是前五年残存的印记,泛起的灼烧疼痛。 成为殷恪后的日子,乏善可陈,又艰辛不堪。早逝的父亲,精神乖张的母亲,虎视眈眈的族人,以及捉襟见肘的家计。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没有任何闲暇可以喘息,他将那些生疏的作活手法,全盘当作了久病初愈的后症,久病初愈,他更没有半分功夫去耽搁。 他骗了长乐,幼时的他,从未生长于九成宫的山水之间。 苍翠遍布的山野,他或许还能有喘息的余地。 狭仄的上京城坊间,每一日,他都在疲于奔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愚笨?不会生火做饭,不会劈柴挑水,明明舅父一家言之凿凿,生病前,这都是他做惯的活计。 所以,如今寄人篱下,动辄打骂是应该的。 母亲精神时好时坏,多半时间是浑浑噩噩的,舅母说,是他失踪于旬阳矶一事,吓疯了母亲。母亲失常后,五年未联系的舅父一家,迫于无奈接纳了他。 坊内顽童皆欺负他,笑他残疾,嘲弄他是克父的丧门星。每日归家,他的身上,皆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小心翼翼掩下袖子,不让“母亲”看见,殷张氏时而清醒,是而疯癫,“清醒”时,一声一声喊着“阿恪”,让他心头酸痛。 好在他还有小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甜甜喊他阿兄,是苦难日子惟一一块糖。 后来,妹妹被舅舅送走了,在他长成之后寻回,才知早已亡故多年。 事出的那天,他记得是长历五年的正月十七,地上的碎冰还未完全褪去,他追赶送走妹妹的马车,同坊东最高壮的郭虎扭打起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