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沙利文》 第一章 维尔蒂斯邪术师 路易斯·吉姆是最后一位坐上评审席的议员,他经过尊贵的埃利奇·沙棘先生时身体后仰,避开了那对带着金戒指的龙角,他坐下后收起了肚子,探头朝坐在埃利奇先生另一侧的牧师哈代·艾沙赫女士问好。哈代女士微笑点头,双鬓如耳朵的棕色羽毛轻快抖动,像只快乐的鸟儿。 “欢迎来到沙利文,吉姆议员,舟车劳顿辛苦了。” 路易斯笑了起来,他发出洪亮的声音带动啤酒肚打颤。 “不辛苦,女士,为我拉车的马儿才是最辛苦的,我已经在来这之前好好犒劳它们了。” 尊贵的埃利奇·沙棘咳嗽两声,用他细长的手指抚摸那本厚重的沙利文法典的书脊,蜥蜴人标准的长嘴转向左右两侧轻点,发出缓慢低沉的声音。 “吉姆先生、艾沙赫女士,寒暄可以放在会后,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我想评审可以开始了。” “好的,沙棘先生。” “再好不过了,尊贵的鳞长者。” 埃利奇抬起头,向侍卫发出了命令。 “带囚犯进来!” 手举斧枪的侍卫带头,四名卫士带上来了一名身着粗麻布袍的囚犯。 他的皮肤苍白,面无血色,双眼深陷眼窝,勉强能从脏污的面容中看出几分清秀,那双深蓝色眼睛里仿佛关押着一个阴沉、狡诈的灵魂。干瘦的身材被布袍遮住,一双抑魔金镣铐正在他的手腕处微微发光。 囚犯看向评审员,在侍卫许可的范围内小幅度行礼,向着裁决他命运的三名议员露出淡薄的笑容,一个只有礼貌毫无心意的笑。 路易斯挺起胸膛,哈代收敛了嘴角,尊贵的埃利奇表情不变,冷淡地表示已经习以为常。沙利文监狱关押的罪犯不少,各种各样的性格迥异的恶徒并不能动摇这位评审员。他不会畏惧一名囚犯的凶恶,亦不会怜悯他们伪装的凄惨。 埃利奇·沙棘拿起囚犯的个人档案,在羊皮纸上查看。 “约翰·坎普,你是,一名邪术师……”埃利奇抬起头,仔细打量了约翰一眼。 “你和你的同伙参与了诺丽特丹的暴动,你的团伙杀死了领主艾德隆和十余名守卫,制造了十位数伤亡。如果不是好心的无名客举报并制止了你们的暴行,诺丽特丹的混乱还将进一步扩大,使城邦联盟遭受更多损失。约翰,因为你在逮捕过程中表现出温和态度没有反抗收押,我们给了你悔改的机会,而不是与你的首领【冷血者】马丁·康奈利那样直接处刑。现在,在八圣灵面前,在沙德文法律笼罩的范围下,只要你供出余下逃逸团伙的身份和被偷窃的秘宝【诺丽特丹号角】的下落,我们会减缓你的刑期,依据你的配合程度,还有可能争取释放……” 约翰听着埃利奇念完了每一个单词,这过程中他无比专注,那双琥珀色兽瞳凝视着他,在注视下,约翰感觉尊贵的埃利奇无比高大,像块压在头顶的巨石。苍白的邪术师身体发抖,他的牙齿不自觉打颤,意识浑沌恍惚间张开了嘴唇。 “我……不知道。”再看约翰时他的表情已恢复低沉,仿佛之前的恍惚只是一场表演。 埃利奇叹了口气。他并不惊讶一名邪术师能抵抗自己的【威慑】,但罪犯的不合作还是引起了评审员的不满。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埃利奇合上法典,决定罪犯命运的羊皮纸就放在他的手边,与判决当庭释放的印章放在一起。 “年轻人,你不必如此的。”哈代·艾沙赫边梳理手上的羽毛,眼含善意地劝说,“你是在诺丽特丹的宝物室被魔法陷阱控制,身无赃物,你的同伙显然已经抛弃了你。还有一点,我想以私人原因感谢你的留手,那些死伤的卫士身上并未留下邪术的残留,恢复工作进展喜人,他们的灵魂并未受致命性损伤。我相信你还有一些做人的底线。盗取财物是可耻的行为,但和那些恶意引起的杀戮行为尚有高下之别。我们想避免更多的伤害,关于那些背叛者,无论是法理还是道义,都没有值得你的包庇的理由。埃利奇先生拥有行刑权,这无法扭转,但我仍愿意为你祈祷,祈祷圣灵宽恕你的罪过。”哈代女士的翅膀适时微长,圣职者的温和像温暖的炉火,撒在灰色砖石的大厅,让粗麻布袍下的罪犯好受了些。 “我不知道。”约翰的眼神冷静如坚冰。 哈代女士的光芒暗淡了,她低下头,不再言语。 桌子晃动了一下,路易斯赔笑地抚摸自己冒犯的肚子,他身子前倾,胳膊压在桌面的卷宗上,探头朝约翰挤挤眼睛。 “嘿,先生,我可不会整那些有的没的。我是个商人,来自商人联盟,路易斯·吉姆,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我和暗黑城的一些黑商也有生意往来。诺丽特丹死了多少人、死了几个领主我不关心这些,但是那件被偷盗的秘宝,邪术师,那是商人联盟担保的东西。就现状而言,你已经与它无缘了。更糟糕的是,约翰,你已经失去了埃利奇先生和哈代女士的投票,这就意味着你失去了身体的自由和圣灵宽恕的资格。这可太糟糕了,但只要你告诉我一点点关于秘宝的线索,你之前错过的东西,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会缴纳你的保释金,那显然不会超过【诺丽特丹号角】价值的十分之一,你会被当庭释放,就像沙棘大人手抖盖上印章一样轻松。在你离开了沙利文监狱之前,我还愿意给你十金币的精神补偿费,感谢你支持了商人联盟的工作。商人联盟相信,没什么不可以商量,约翰。” 路易斯的眼睛闪闪发光,直白地揉搓手指示意,他粗俗的举动引起了评议员的不满,埃利奇申请不变,哈代皱了皱眉,但路易斯没在意这些。 约翰回答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 “我不知道。” 路易斯·吉姆重新贴住椅背,无所谓地耸耸肩。 “好吧,这没什么,我仍愿意友情赞助你十金币,作为你的棺材费。” 尊贵的埃利奇·沙棘这才抬起手,扶住额头,在三位评审员已经毫无兴趣的情况下示意流程继续。接下来是囚犯的自述环节,用来以个人故事打动议员,争取投票,他们通常会从不幸的童年遭遇开始推敲自己走上邪路的原因,推卸责任给已逝的父母或是童年欺负他的小孩,烂俗程度不下于一些三流小说。约翰·坎普的结局在三位评审员心中已经注定了,他们对他的遭遇并不感兴趣,但定下的规矩就需要遵守,怀揣消磨时间的心态,评审会上所有人等待约翰·坎普的自述。 “我来自李彻斯卡周边的一个偏僻山村,我不记得父母是干什么的,但我记得他们的死状,维尔蒂斯教徒洗劫了我们的村子,掳走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三名评审员在这时直起了背,维尔蒂斯,这个名字引起了他们的反应。一群真正恶毒邪教狂信徒,维尔蒂斯邪教徒经常举行活人献祭,施放诡异强大的邪术。他们崇拜一位八圣灵之外的异端存在,这本身没什么,八圣灵之外的信仰比比皆是。但可怕的是,那位异界存在认真回应了他们,祂的尊名在恐怖的灾难中得以传播。 深红之神,不竭的红雾,腐化者,维尔蒂斯。 评审员看向约翰·坎普的眼神彻底变化,尤其是哈代·艾沙赫牧师,她的目光尤其尖锐,并在口中默念圣灵的尊名。 “……我们一个个被献祭,我本该步入其他人的后尘,但就在维尔蒂斯教徒杀死我之前,那位存在回应了横陈在祭坛上的我……那些教徒对维尔蒂斯极端狂热,无视立场地接纳了我。狂信徒将我培养成他们的同类,学习献祭仪式,维尔蒂斯交易,以及施法。迫于生存,我成了一名维尔蒂斯的仆从。我自认为就和哈代女士一样,我的职业该是一位侍奉神明的牧师……” “停止你的污蔑!邪术师!你怎敢将邪祟与圣灵并肩!”哈代的羽毛根根竖起,她的指甲扣进木桌里,眼眸含火,完全没有之前的温和,随时都会扑下来的模样。 “安静!”尊贵的埃利奇·沙棘低喝一声,带有力量的威慑制止了骚动。 “埃利奇,他是个邪术师!还是维尔蒂斯邪术师!他应该被立刻处死!烧死或者活埋!”哈代仍在尖叫。 “冷静,哈代。维尔蒂斯邪教徒已经大势已去,你我都清楚,五年前的【腐红之灾】,十几万的疯子聚在一起,举行仪式将自己献给了他们的魔神,朱安克里特高原现今还是无人生还的地狱。所以他不会是维尔蒂斯邪术师……”埃利奇这么说着,但心里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他也许只是找到了维尔蒂斯邪教徒的相关残卷,学了些邪术知识,埃利奇如此心想。 路易斯的脑袋紧贴椅背,看着台下瘦高的约翰·坎普。 “就像埃利奇先生说的,维尔蒂斯信徒应该已经死完了。如果你是,你为什么逃过了【腐红之灾】,你没参与那场仪式?你对你的信仰不忠?那位邪……恶神那么好说话?” 约翰·坎普低下脑袋,他紧闭眼睛,似乎回想到了昨日的恐怖,他缓慢开口,口吻像是在讲述一个鬼故事。 “我也经历了那场仪式,只是我奇迹地幸存了下来。” “凭什么?”他们的眼神直白地表达了意思。 约翰·坎普重回沉默,冷淡开口。 “因为我是特别的。” 评审员想起约翰曾说的被神选中的事,那名魔神似乎格外亲睐他,他们心中震荡,却又不禁心生好奇。 “你有何特别?” 约翰·坎普十指交叉,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特别不虔诚。” 第二章 暴动 一名囚犯在三名评审员面前,其中一位还是正神牧师的前提下,在其罪名的评审会上,作为一名邪术师说出这样的话。邪术师是信仰某位伟大存在,与其进行契约获得赐予的法术的职业,可以说,邪术师的才能完全依仗契约存在的支持。邪术师不是牧师,更似牧师,许多背信的牧师都会转职成邪术师。 而约翰·坎普却说出对其契约存在并不虔诚的宣言,有一种……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荒谬。 哈代·艾沙赫双臂抱胸,坐在座位上像受寒一样颤抖,这位翼人牧师正在深呼吸,强忍心中不断泛起的古怪念头,没人怀疑这位女士很快就会像她根根竖起的羽毛一样炸开。 尊贵的埃利奇安抚了同伴,示意约翰继续。 于是邪术师抬起双手,掌心朝外,在抑魔金镣铐的响声里继续他缓慢有节奏的表述。 “……最开始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恐惧地在他们的示意下向我的仇人学习仪式,我屈服于他们的任何指示,像一个维尔蒂斯信徒的信徒。仪式顺利地完成了,但又不像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深红之神并没有在献祭中对我表示特殊优待,就好像邪教徒取消献祭接纳我只是他们一时脑抽的心地善良。他们很快失望,越来越危险的视线刺激到了我。求生欲迫使我不得不努力取悦那位神明,我得让自己比他们更得亲睐,那些疯子眼中很明显没有同类和祭品的分别。” “我想过了各种办法,但收效甚微。我一直认为是虔诚的问题,让我虔心信仰一位毁灭我生活的魔神,我无法接受。而现今却要我表现得比狂信徒更加出色,简直是命运开的玩笑。” “就在我深陷恐慌之时,我麻木地按照习惯又进行了一次献祭仪式。我当时慌了手脚,错将饮食用的带血牛肉替代了邪教徒下发的指定祭品。但是,在我绝望的等待下,仪式完成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所期待的异象,其实一直都存在。” “如此不虔诚的维尔蒂斯邪术师,我,就是那个异常。毫无虔诚之心,却能得到回应,我何必要遵守他们传授的仪式,学习他们的虔诚,超越他们,以短比长。想要生存下去,我必须改变。” “你改变了什么?”路易斯悄悄地问,他的双下巴距离桌面不到十厘米,像只趴在上面怕被发现的肥老鼠。埃利奇保持着沉默,哈代牧师捂住了侧耳,像是要把邪教徒的亵渎语言挡在脑袋外,没有别的动作。 “我改变了思考立场。” “我开始思考,维尔蒂斯想要什么。” “信徒献祭,是因为他们想要得到信仰的回应,得到他们的关注和赐予。为此维尔蒂斯信徒举行邪教仪式,大肆杀戮献祭活人。这是信徒想要的,但是,这是维尔蒂斯想要的吗?一位抬手就能制造浩劫,将地域变成地狱的伟大存在,为何要对血腥的献祭仪式回应?因为血肉与骸骨是祂的力量权柄,他会向朝他献祭的信徒奖励类似的行为……” 路易斯·吉姆看向约翰像看着一个怪物,他虽然是个无神论者,偶尔会装出对八圣灵中某位的虔诚,但仍不敢公然称圣灵的名,更别提当面妄议祂的存在,揣摩祂的意图。这何止是亵渎,简直罪无可恕。这样的约翰·坎普,简直是邪教徒中的邪教徒。深红之神,不竭的红雾,腐化者维尔蒂斯怎么不弄死他,祂疯了?快停下这想法,路易斯,被魔神宠爱的可不是你,别想这些可怕的。 “我在一次次尝试中,找到了维尔蒂斯仪式中的本质,不像那些陶醉在力量狂热中顶礼膜拜的疯子,我找到了维尔蒂斯力量的真貌……” 第三章 得手 快速跑动的人员在墙壁上投射出慌乱的影子,尊贵的埃利奇走在通向重刑犯牢房的长廊,这里灯火摇曳,地上躺着几名倒下的卫兵,有侍卫表情沉重地将同伴扶起,更多则手举刀剑,目光望向斥骂逐渐嘈杂的走廊另一头。 “尊贵的大人,部分兄弟被困在里边,除了必要的看守,我们已经集结了能够响应的所有人!”说话的侍卫长头部经过急救处理包好了纱布,脸上还留着血痕。 埃利奇看了看身后的士兵,部分是伤兵,“二十人。” “抱歉,失控的囚犯偷袭了我们,他们掌握古怪的能力打开了镣铐和牢门,局势很快就失去了控制。我们只能放弃困守内部的兄弟,提前关闭了重刑区大门。” 埃利奇摆动脑袋。 “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现在囚犯的情况如何,他们是否有了武装?钝击类武器多不多?” “囚犯可能会有从侍卫那里抢来的八九件武器,钝击类武器?沙利文监狱很少装备钝击类武器,但重刑犯里有几名兽人和野蛮人,如果他们拆下床板和铁架……这没法估计。” “这样就足够了。” 尊贵的埃利奇抬起头,深吸口气,这名高大的议员发出非常人的咆哮响彻整个监狱。 “沙利文所属士兵,立刻就近寻找安全角落固守!我来自沙棘部族,三分钟后,开始镇压!荣光归于沙利文!” 当埃利奇低下脑袋,看见士兵已将受伤的同僚安置在走廊角落,他们伫立在走廊两侧,昂首挺胸。 众人齐喝:“荣光归于沙利文!” 尊贵的埃利奇一鳞当先,在侍卫的跟随下走进长廊。 【狂化】 粗重的呼吸卡在议员的喉咙里,他身体发抖,后背像拔高的山峰一样曲起。侍卫目光狂热,墙上的人影随着擂鼓般的心跳声急速膨胀。衣衫崩裂,后背脊刺高高竖起,巨大的利爪扶住石墙,他不得不低头,在略显拥挤的走廊里屈身前进。尊贵的埃利奇此时的身体显然完全适应了这种变化,他的后足强健有力,粗大的尾巴轻松维持了身躯平衡。发达的肌肉覆盖细密的鳞片,龙人化的埃利奇宛如一辆全副武装的战车,浅薄的嘴唇再也无法盖住尖牙,带着热气的涎水滴落在地,近乎实质性的威慑如推开的空气墙向所有人宣告真正掠食者的到来。 “吼!!!” 骇人咆哮在走廊中喷射出气旋,使得所有人心神俱颤。 邻近的卫兵双腿正在打颤,他们清楚这位是自己的长官,但肉体的生理反应却没法克制。 咆哮停息的一两秒后,埃利奇猛地捂住脑袋,他的身体摇晃,如一个醉汉,瞳孔中桀骜的兽欲和理性不断切换,每一次变化,埃利奇都会疼痛的低吼。 【安抚】 哈代·艾沙赫轻盈起跳,她的羽翼拍打两下贴在半龙人肩头,一道金色光晕落在埃利奇头顶,翼人从容落地,将后背暴露在狂暴的半龙人面前。 埃利奇找回了他的尊贵。这时他的狂化才结束,全身变得截然不同,除了那对曾经显得过大,如今显得太小的犄角。 再礼貌的话语在这副面容下也会显得咄咄逼人。 “谢谢。” 哈代挑选了趁手的棍棒,跟随巨大的半龙人继续前进。 “举手之劳,我不干涉,你看来也能抵抗【狂化】的影响。着眼眼前吧,尊贵的鳞长者,你回复了理智,那就由你下达战术吧。” 半龙人带着士兵已经看到了那扇闭合的大门。守卫重新搬动绞轮,锁链牵引厚重铁门向上升起。那群发出欢呼的肤色激动胀红的囚徒看到了他们的敌人。看到恐怖的埃利奇时,他们怔了一下,很快桀骜不驯的本性和对自由的狂热胜过了他们的恐惧。而且,他们人多。手持武器,囚犯狂笑着冲了过来。 尊贵的埃利奇冷哼一声,侧头对哈代说:“准备急救,别让囚犯死了。” “啊?” 埃利奇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化作一道狂风冲向人潮。 “违法乱纪,你们与野兽无异!” “而野兽,即是我的猎物!” 十米!埃利奇伏下的前身准备抬起。 五米!埃利奇抬起上身,露出的空荡里是蓄势完全的右爪。 三米!右爪猛然挥出,埃利奇发出兴奋的咆哮,他们会被拍在墙壁上,轰进人群里,骨骼全断,缺胳膊少腿。 一米!埃利奇发起了攻击,而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前排遭受了攻击,都变成滚地葫芦到处乱撞,他们撞在了后排犯人身上,反而挡住了他们攻击路线,在不大的空间变成人挤人的混乱场面。被击晕的犯人成了路障,摧毁了冲锋攻势。 埃利奇仅凭一人就挡住了所有人,宛如一道高墙。 “扣下他们!”半龙人不曾停留。漏出空位让侍卫控制昏迷者和伤员,他则冲进人群,用爪击、尾巴抽打痛击混乱尽显的乌合之众。囚犯没有集体意识,集结在一起毫无章法,等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恐怖的埃利奇就会给他们迎头一击。人数优势在这里反而成了劣势。见事不妙的囚犯很快就放弃了冲阵,人心不齐地逃窜到牢房深处。 埃利奇大喝一声,引着欢呼的侍卫步步推进,不断挤压暴动的活动空间。 哈代·艾沙赫看着被丢弃在这里戴上镣铐的昏迷囚犯,心里产生了一些预感。她蹲下身子,伸出指尖在肤色苍白的犯人眉心轻触。 【净化】 温暖的光团缓慢飘落,像是要融进他的皮肤里。可就在下个瞬间,囚犯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病态的红光聚集在一点,不详的红色爬上皮肤,将微弱的光点拆碎。想要【净化】还要加大能量,哈代·艾沙赫显然不打算这么做,这就够了。 邪术残留…… “约翰·坎普。” 翼人牧师明白禁闭室那边一定已经发生了意外,可现在已经于事无补。 “……罪人的血……” “……我不知道……” 约翰·坎普,维尔蒂斯邪术师,和诺丽特丹暴动参与者不是一伙的。他制服了【冷血者】马丁·康奈利,还可能报了警,装作其同伙被卫兵逮捕,押送到沙利文监狱。他还在诺丽特丹暴动参与者之中留了后手,以此引发了暴动,是为了吸引注意? “邪术师到底在想些什么?” 哈代·艾沙赫默念一遍八圣灵的尊名,随着卫兵一起镇压剩余囚犯。 …… 几分钟前。 禁闭室通道的烛火比其他地方少,守卫也更少,这里是监狱地下层,低温和湿气都让人感到不适宜。 昏黄的光亮中,地砖角落的阴影活了过来,顺着砖缝的痕迹缓缓蔓延。阴影来到了关押约翰·坎普的禁闭室,翘起了一角,随后钻进铁门门缝里。 禁闭室内。 约翰·坎普正在冥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直到另一个东西侵入自己的感知范围。他睁开眼睛,原本的蓝色眸子在黑暗中显现深沉的红色。 抑魔金镣铐依旧在发光。 阴影爬上了他的脚踝,顺着小腿爬上膝盖,大腿……到达手臂,出现在抑魔金闪烁的光芒中。阴影小蛇抽动了一下,黑色阴影褪去,变成如血液一样的红色。 【维尔蒂斯的罪恶缚链】缠住了抑魔金镣铐,轻轻拉扯使其变形断裂。 约翰·坎普站起身,默默念叨。 “抑魔金能够阻止施法者的魔力流动,但这种效果会对魔力生物大打折扣。这就是我的特别之处,以罪恶灵性献祭获得的法术,会被赋予‘活性’。” 约翰推开禁闭室铁门,原本的锁扣已经被【罪恶缚链】拆除。他看向原本守卫站立的位置,现在已经被一团朦胧的红雾占据,守卫则晕倒在地,他的头盔上缠绕着一缕红雾,像是吊着个气球。 约翰经过守卫的时候,【维尔蒂斯的恶毒红雾】跟了上来。 他的脑袋裹在雾气里,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不,你不能吃了他。” “不要质疑我,或者我应该解除法术,让你重回那位可怕的深红之神那里。” 红雾抽走了最后一缕烟气,完全萦绕在约翰·坎普身上。红雾和纠缠在邪术师身上的阴影侵入那件粗麻布袍,抹平那些粗糙的棱角和翘起的纤维,变形、延展,彻底取代了衣物。深红色的兜帽长袍覆盖在约翰·坎普身上,正如一位正宗的维尔蒂斯邪术师的一般穿着。 约翰·坎普抬起手掌,从红袍里,几团丝线被抽出还原成血液。 “终于拿到了。” “血液承载着知识,源于大法师拉奥萨希卜·克伦佐的血脉……” “他唯一的后代被关押在沙利文监狱重型犯牢房承受无期徒刑……” “哦,可怜的术士……” 维尔蒂斯邪术师消失在牢狱中。 …… 暴动结束,尊贵的埃利奇·沙棘换上了新的一身衣物,他整理衣领,等待侍卫整理情报。 “约翰·坎普越狱了。我们蒙受了什么损失?受袭击的禁闭室守卫觉得身体不适,十数位重刑犯失血过多晕厥,其中还有几位法师和术士。”尊贵的埃利奇捏着下巴思考。 路易斯·吉姆立刻想到了什么,说:“他献祭需要罪人的血液,约翰·坎普显然把你这当作人才市场了!” 埃利奇隐晦地抽动嘴角,和阿德加说道:“不管怎样,约翰·坎普已经触犯了越狱的罪行,发布通缉令,也提醒一下城市联邦其他监狱。赏金……暂时定在100金币。” “110金币。”路易斯·吉姆插嘴道。 “我习惯说到做到。” 第四章 诺拉,狡诈的家伙 暗黑城的存在,更像是一块城市联邦的遮羞布,那些领主对于地底怪物、异界来客及黑暗势力的妥协。在大陆的米克斯利森林,毗邻古老帝国之壁的西南角,米克斯利人的先民建造了通体白蜡石的城邦。它被称为斯塔兰,意为“深林之光”。斯塔兰的原住民,米克斯利人的先民历尽艰难翻越群山、穿越密林,与外界取得联系加入城市联邦之后没多久,斯塔兰就遭到了地下种族的进攻而陷落,这座白色之城的建造者的鲜血洒在了每一面墙壁上,使得原本的光洁尽染污黑,残余先民被驱赶到荒野与密林,部分后代才发展为现在的米克斯利人,旅居荒野的游牧民族。 当初的城市联邦迫于某些原因并未及时给予增援,而当斯塔兰已经成为暗黑城,一切已成定局。窃贼与强盗、黑暗生物以及叛教者、一切失去心灵居所的彷徨灵魂,所有的不洁有了最后的去处,除了米克斯利人。 约翰·坎普逃离沙利文后,几经辗转回到了暗黑城。维尔蒂斯邪术师眺望在太阳下漆黑的城墙,躁动的心情渐渐平静。 红色丝带从死者的脖子上松开,像蛇一样在地面爬行,不沾尘土,钻进邪术师的红袍里。约翰看了眼已经全毁的马车轱辘,略带厌烦地望向已经归于冥土的车夫。他的小聪明和胆量并没有超过约翰的能力范围,他的强盗同伙也是。 “虽然早就预料到,敢于驱车前往暗黑城的多半不是良善之辈。”约翰抬起手掌,看着手中汇聚的杂质明显的血球。“察言观色这种基本的判断也没有吗……原来不是暗黑城的住民。” “又得走一段路了。” 深红长袍在树林前进,落日的余晖被树梢剪成碎影,一片寂静,鸟兽无声。 约翰·坎普走在道路中央,周围仿佛只有他一个活物。手掌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在胸前合拢,脑袋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对于黑暗中恶意的视线无动于衷。过几分钟,那些如毒蜂蛰刺的视线就消失了,在这期间红袍邪术师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尽管长袍艳丽的色泽胜过任何花朵。 约翰·坎普松了口气。 已经步入暗黑城的地界了,自己的邻居尽是狡诈的毒蛇,他们谨慎地放弃了危险暗藏的捕猎。 “可惜了。” 城门近在眼前,站在城外,也能看见商业街拱廊的边角,几个穿深色皮甲的暗精灵就站在那里,拿着酒瓶彼此交流,聊些让人前仰后合的乐子。其中几人看了眼约翰,像瞅见块不起眼的石子,若无其事地继续谈天。 没人在乎城门这边,没有守卫,任由约翰·坎普走入。 踏过吊桥,走上暗黑城内的第一块青黑色石砖,约翰·坎普已经完全融入暗黑城的阴影里,身后轻微的响声开始嘈杂,刚还在谈天的暗精灵已经停止了说话,皆有一种讥讽的目光看向踏入城门的邪术师。 一道腥风砸下,邪术师早有预料地挡住攻击,红色丝带撑起两侧的巨颚,让约翰·坎普安全通过了审查。 “喝……喝咔……” 躲藏在城门背面的体长约六米的黑毛巨蛛又吼叫了几声,想要摆脱封住狰狞口器的红色丝带。多毛的腿足在墙壁上敲打,显得无措又烦躁。 约翰收回了【罪恶缚链】,黑毛巨蛛活动了下口器,朝约翰嘶叫两声,调转身体重新爬回城门背面的黑暗里。 几名暗精灵不再看戏,面对靠近的邪术师露出满意的表情。 “过路费,20个金币,你可以少付两个,看在【多米】没受伤的份上。”丝毫不提【多米】成功的下场,将白色长发绑成高马尾的暗精灵摆出一副你赚到的表情。 约翰拿出了金币,如数交到了暗精灵手里。这是暗黑城的规矩,想要跨过对应区域的城门,就要交纳过路费。三块区域都有自己的筛查特色,暗精灵的宠物喂养还不算是最恶劣的。巨蛛的偷袭只有一次,不需要阻挡,做好准备手脚灵活躲闪并不是难事。当然这也表明了暗精灵族不友好的对外态度,这些地下种族傲慢的社会习惯和他们的血腥作风一样闻名。 “阴谋的女主人保佑你的钱袋。”这称得上暗精灵最好的祝福,约翰·坎普心想着,踏入逼仄弯曲的小巷。 东区的管理者是【毒蝎】凯莉·阿马尔丹,在一百四十七年前她率领暗精灵血洗了暗黑城,成为了这里最初的统治者。西北区的管理者是【生命疮毒】阿德里安·弗拉斯卡,一位疯狂的炼金术士,七十五年前他奇迹地得到了暗黑城的收留,并将与其交好的37位暗精灵法师彻底改造成了自己畸形的奴仆。南区的管理者是血族斯梅尔基伯爵,在暗精灵与炼金造物开战的间隙,这位吸血鬼带着狡诈的盟友抢占了自己的地盘。斯梅尔基伯爵也是暗黑城开放对外的提倡者,鼓励新血液融入暗黑城的大家庭。 互相牵制的三位管理者缔造了暗黑城基本和平的局面,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倒没发生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当然这几位聪明的管理者也不会放下彻底吃下邻居的机会,如果存在的话。 约翰·坎普与斯梅尔基伯爵有过一面之缘,于是他绝不想在那位吸血鬼的区域城门留下太多的活动痕迹,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目标和斯梅尔基伯爵的食谱存在一定重合之后,那位始终保持微笑的血族一定也意识到了这点。 穿过猎手和石像鬼戒严的交界地,约翰·坎普走入一件装潢陈旧的旅店。 卡尔顿的祖传旅馆,摇摆的招牌上这么写着。 穿着肮脏的驼背地精正拎着拖把和地板上的油渍较劲,当约翰从他身旁经过,地精浑浊的大眼睛隐晦打量了邪术师一眼,接着身体像触电一样,踢翻了身边的水桶。不顾前台的尖叫,大耳朵地精重新埋头清理那块巴掌大的地方,哪怕周围已经被打翻的污水弄脏也完全不在乎。 “约……约翰先生……”前台的人类男人长着一个滑稽的鹰勾鼻子,两颊的油光像是从未清洗过,他媚笑地露出一口丑陋的黄牙,一只手放在抽屉里,像是被抽屉咬住始终拿不上台面。 “好久不见,卡尔顿。”约翰笑了一下,邪术师的笑容完全没有达成他所想的安抚效果。 卡尔顿双腿抖得更加厉害,不得不半趴在柜台上。 “您……有一阵子没回来了……我还以为……”卡尔顿的瞳孔放大,失去了焦距。 “以为我死了吗?”沙利文的好结果使得约翰此时心情不错,毫不在乎地撬开卡尔顿心灵最深处的黑盒子。 “不!我怎么会那么想!这座旅馆永远是您的……”卡尔顿发出女人一样的尖细嗓音,头埋在柜台上开始呜咽般的抽泣。 约翰其实并不在乎卡尔顿的真实想法,他一直不在乎。他留下卡尔顿经营旅馆,只是为了让旅馆更像旅馆。约翰闭上了眼睛,几秒后睁开,对卡尔顿说道:“302的住户死了,301的住户干的,记得处理好尸体,不要让房间空着。” “好……好的,约翰先生。”卡尔顿颤颤巍巍点头,“搜到的钱币我会放一半在您的房间门口……我是说一大半!” 一个倒霉蛋的遗产对于约翰来说仅是九牛一毛,但他还是会收着,避免卡尔顿产生多余的心思。 “先生……301的住户要清理一下吗?” “当然不。”邪术师很高兴他人的罪孽又加深了,而且离自己如此近,“给他找一个更好的邻居,暗黑城最不缺的那种。” 说完约翰·坎普就踏上了楼梯,卡尔顿一直维持着谦卑的态度直到消失在邪术师的视线里。 顺着楼梯向上,沿途听见住户粗暴的吵闹声和微小的法术波动,约翰很满意自己的住所。楼梯扶手和附近墙面开始流血,那些鲜红色液体爬上邪术师的手背化作红色丝带,将约翰托起,朝旅馆五楼的单间飘去。 将一栋旅馆改造成自己的法师塔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和一群住户(或者说祭品)共处在自己的法师塔里更是荒诞的想法。但事实证明他的别出心裁起到了作用,老旧的旅馆装潢减少了窥伺的目光,不会有贪婪的冒险者紧盯自己的财富,而那些贪便宜的住户轻易就接受了旅馆受诅咒的设定,将睡醒后的失血虚弱归咎于诅咒影响。卡尔顿偶尔还能赚一笔外快,因为住户有时热衷于邻里互动。 当看见那道熟悉的掉漆木门,约翰·坎普的头脑感觉到一丝疲惫,那是彻底放松的后遗症。取出钥匙的同时吟唱咒语取消符文陷阱,约翰将房门打开,看着里面让人熟悉的一切布置,露出真心的温柔的笑容。空无一人的家里,邪术师感觉到了宁静。 “好久不见,约翰。” 约翰猛地转头,看见墙角出现的雪白小东西,一只雪貂从壶里探出脑袋,口吐人言。 不,她不是探出脑袋,而是被壶口咬住,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诺拉……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雪貂用头贴地往前蹭了几下。 “因为我听说你快回来了,想在这里迎接你,亲爱的约翰。” “接着恰好触发了我的防盗机关?” 雪貂眨了眨眼睛。 “这我可以解释的,约翰。” 第五章 一次平常的献祭 诺拉·塞巴斯,这名变形者德鲁伊维持雪貂形态卡在壶里,如老鼠一样探头探脑,发出不符合现在身型的媚笑。身为约翰·坎普为数不多亲近的人,这名居住在暗黑城的小巧女人有着窃盗的坏毛病,这种瘾症一样的习惯曾让诺拉陷入大麻烦,但这名不良的变形者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断持续着错误。 没有人能忍受一个觊觎自己财物的同伴,因为这不信任的开始往往会带来冒险队伍的崩溃。 约翰·坎普看着地上的雪貂喋喋不休,诺拉甚至越说越起劲,从近期趣闻扯到了未来规划,最后聊到约翰关于个人房间的布局摆放。邪术师不善言辞,在沟通的时候,约翰更善于利用外表苍白的特点,摆出冷漠的姿态完成威吓。 但面对诺拉·赛巴斯,约翰硬撑出的冷面总会不自觉崩塌,陷入一种无奈。 “诺拉,别再说废话,我没有太生气,只要你不潜入楼顶的那件密室,乱动我放置在魔法储物箱里的东西,我可以当作一切没发生。你没有触犯我的禁忌,侵犯我的隐私,对吧?” “当然,我的约翰!”诺拉激动的嗓音连成一线,像是歌唱一样欢快说着,“我向阴谋女士发誓,我绝对没有擅闯你的祭祀密室,从你那个装满血瓶和各种危险法器的宝箱里拿走任何一件东西!” “……”约翰的脸瞬间拉长,表情阴森。 诺拉僵在原地,短暂沉默,随后底气不足地开口补充:“我……我猜的,因为我很懂你,对不对?……你大半的财物还是我帮你整理的,只要翻箱倒柜我就能猜到那箱子里装的什么,用简单的排除法!” 约翰蹲下身子,伸出食指抚摸雪貂的小脑袋。 “嘿嘿……”诺拉讨好地反蹭两下,却看到约翰白净如蜡的指肚已经染红,一滴血珠从自己雪白的毛发里渗出,在约翰的指尖变成小蛇。诺拉当然明白那不是自己的血液,但那是谁的呢? “我把一滴血藏在了宝箱的锁芯里,任何试图撬锁的人都会沾染上这滴血液,被我察觉。”约翰盯着诺拉,如剃刀一样的眼神将德鲁伊的谎言层层剥下。 “……呵呵,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约翰。”这就是诺拉·塞巴斯最后的挣扎,语气和她此时的形态一样弱小无力。 约翰单手捏住雪貂的脖子,控制防盗壶将德鲁伊松开,两指微微用力,诺拉蠢蠢欲动的变形被扼制。约翰倒提住雪貂的尾巴,从袍子里跑出几条红色丝带,缠在雪貂身上,从上倒下顺着皮毛撸了一遍。就像挤一瓶番茄酱,闪闪发光的金银器物从这只雪貂的皮毛里掉出,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响声,堆成一座宝藏小山。 “滚吧。”拉开窗户,约翰将手里的小动物朝窗外丢了出去。 她当然不会摔下去,诺拉·塞巴斯的变形术运用是约翰见过的所有人中最高明的,正是这神奇的变形能力使她穿过任何缝隙,窃取财物。不再理会屋外的响动,约翰·坎普背过身去,看着屋里洒落满地的卷轴,开始收拾。 翅膀扑打的声响出现在窗棂上,约翰听到轴芯转动的声音,重新回头。 黑色皮靴跨过窗户,踩在地板上,诺拉穿着她那身棕色夹克和深青色皮裤,黑色波浪卷发勉强盖住尖耳朵,灵动的棕黄色眼睛眨动两下,娇俏的五官处于少女与熟女的中间态。诺拉·塞巴斯的本来模样大约一米六,翻阅窗户的模样带着孩童一样的轻灵,但她眼睛里的神采有着不协调的成熟,约翰喜爱又无奈的成熟。 “你又回来干什么?”约翰压低嗓音,“刚才是我最后一次对你仁慈,诺拉。” “刚才被赶出房子的是窃贼塞巴斯,现在走进窗户的是约翰的好朋友诺拉!”女人张开双臂,一步一顿地走近约翰。 “退下……” “你觉得这很有趣?” “别这么幼稚……” “哦,不……” 约翰觉得自己一定太过劳累精神不佳,才会在直视诺拉的眼睛时感到头晕目眩。她抱住了约翰,脑袋埋在他的怀里,鼻尖紧贴充满血腥味的面料。约翰弓着背,恰好能闻到诺拉发丝里的味道,草腥气混着点清爽的薄荷香气,一种让人怀念的味道。 “欢迎回家,约翰。” 约翰从没想要过这一句话,但他承认,自己听到的瞬间,身体一下子垮了下去,还有软绵绵的舒适。这种感觉很快消散,就和他发觉诺拉的偷盗行为一样迅速。 “不管你在计划着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 “只是简单的问候,不掺杂任何杂质。” 约翰冷笑,说道:“弗朗西斯曾告诉我一句话,想要看透诺拉·塞巴斯其实很简单,不要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诺拉抬起头,仰视约翰的同时露出纯粹的笑容。 “弗朗西斯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你不要听他胡扯。” “难说,弗朗西斯在我心中的地位与你相近……” “我爱你,小约翰。” “……” 邪术师的脸垮了下去,将手臂从诺拉的臂弯里拽出来,拍打袖子。 “你总是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 “我证明弗朗西斯说错了,约翰。” “……难说。”约翰·坎普低着头,“我打算休息一下,诺拉。” 听出约翰的逐客令,善解人意的诺拉走向窗户,这一次的她比几分钟前的离开要从容得多。 “诺拉。”在德鲁伊踩上窗框的时候,身后又传出约翰的声音。 她回头。 “?” “你什么时候改信的阴谋女神?” 诺拉·塞巴斯露出狡黠的笑,抬起左手展示了手背,那只小手上,丑陋的环型疤痕就像钻进皮肉的可怕蠕虫。 “失去了庇护,我当然要为自己找个下家。” 诺拉·塞巴斯变形成一只蝙蝠消失在空中,约翰合上窗,让房间重新恢复封闭状态。诺拉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自己还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踩着楼梯走上原本的六层,这里已经被自己改造成密室,放置在角落的大宝箱蒙着一层灰布,在宝箱对面放着一张实验桌,上面摆着炼金器皿和一些研习的图纸,侧边的书架被虫蛀空了一半,曾经冒险收集来的书本信件许多还未被翻阅就已经成了碎末。 当初收集时见猎心喜,拿回家后却再也没读过。 说到底,这件密室里的陈设,都只是伪装罢了。 那个巨大宝箱也是如此,里面装着并不新鲜的血瓶,还有曾经冒险中收集的不再有用的杂物。 约翰·坎普唯一在乎的秘密,是摆放在墙角的一把石椅,上面用血液涂抹出一个扭曲的图案,像是神秘的宗教符号,是这间密室最接近祭祀风格的家具。 约翰引动魔力,那些陈旧的血迹悄然变形,变回一个重新起作用的传送门法阵,邪术师坐了上去,由着魔力拉扯自己,将自己传送到真正的密室。 再睁开眼时,约翰在黑暗中看到一片深红。 全由石砖砌成的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充盈着红雾,它们扑向约翰,赋予邪术师黑暗视野,让密室的真正模样展现在它的所有者眼中。 一个圆形水池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围绕的石阶被冲刷成暗红色,血腥味并不沉重,甚至密室中本该陈腐的空气都有些清新。这些微小的异常恰好能助人分辨其中的神秘,让人明白,这里蒙受伟大的注视。 “维尔蒂斯……” “维尔蒂斯……” “维尔蒂斯……” 冰冷的池水渐渐活跃,液体爬出水池的范围,和空气模糊了界限,在约翰的低吟中扭曲,从深红中析出点点光亮,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在约翰·坎普的视野中,这一片血池并不是一个整体,血液并未交融,而是许多束呈丝带状纠缠在一起,就像池子里的鳗鱼群。现在它们在空中飘荡,彼此也没有模糊界限,顺着固定方向,像成片的鱼群开始回流,组成一个中空的圆环。 蕴含浓郁魔力的血脉受到红雾中力量的牵引,在约翰的面前凝聚成一道门扉,一个连通伟大的空洞。从另一边,凝重恐怖的力量一点点挤进了空洞,深红色的粒子几乎要将这个密闭的空间撑破,维尔蒂斯伸出了祂的“触须”。 约翰承受着熟悉的心悸感觉,解除了红袍的法术,他瞬间成了个血人,深红之力每一丝压迫都作用在皮肤上。体表粘连的鲜血被力量撕开,暴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仿佛在被炙烤,痛楚冲击神经,约翰咬牙坚持念诵: “我的主人、我的神明……” “不详的红雾,深红之神,腐化者,维尔蒂斯……” “请允许您的仆人约翰·坎普献上稀有的祭品……” “拉奥萨希卜·克伦佐的术士血脉……” “一切苦楚,归于深红。” 被抽取的术士血液从约翰胸前探出,钻入无数血流围绕的空洞,就像一缕微弱的火苗点燃了蜡烛,一切,开始发光。在约翰·坎普眼前,他看见维尔蒂斯点燃一颗颗深红星辰,将一切化为崩溃的红雾。 邪术师弓下脊背,朝灾祸的象征低下头颅。 “我永远敬爱你,我的主人。” 第六章 负于身的,藏于心的 一切的敬仰源于渴求,一切的恩赐终有代价。约翰·坎普深切地领悟了这个道理,根本没有所谓的特别,维尔蒂斯也没有所谓的恩宠。约翰的特别源于他的不敬,而他的不敬已经付出了代价。 在沙利文监狱,约翰并没有告诉那三名议员关于【腐红之灾】的真相。 约翰·坎普并非从那场灾难中幸存,而是承受了【腐红之灾】,并且“活”着。那场大型的献祭仪式,所有的维尔蒂斯邪术师,将自己作为了献给深红之神的祭品,约翰·坎普也不例外。 所有的邪术师都被维尔蒂斯的力量侵蚀,成为了深红的死物。约翰·坎普因为不敬做出了试探,在不断的尝试中使得自己的法术带上了“活性”,他的维尔蒂斯法术能够催生出魔力生物。而在自我献祭的仪式中,约翰·坎普也赋予了自身“活性”。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所有信徒都变成了腐红的尸骸,而约翰·坎普,比其他人要更活跃一点。他如浑浑噩噩的野兽,在朱安特里斯平原游荡,无意识中传染深红的恩赐。找回自己的理智,对约翰·坎普而言,更像是一个奇迹,由几名冒险者的善意编织而成的奇迹。 诺拉·塞巴斯治愈了他的创伤。 弗朗西斯·布莱德保护了他的安全。 玛丽安娜·达尔找回了他的灵魂。 他们给予了约翰·坎普新生。正因为这份恩情,约翰·坎普内心愿意在任何时候迁就他们,因为他们即是约翰生命中的一切善意的开始,是再亲近不过的友人。约翰·坎普向他们投入了特殊的情感,他知晓他们也对自己怀有异常的感情。就好比诺拉·塞巴斯偶尔会对约翰散发不可抑制的母性,以娇小的身型、年轻的体貌演绎一名母亲,约翰虽觉别扭,但还是默默接受。他对诺拉在慈爱和狡猾间的无缝切换表示惊讶。这也许就是变形者的天赋异能。 友人的存在安抚了约翰的痛楚,使得这个特别的维尔蒂斯邪术师能够继续忍受存活。 维尔蒂斯给予的恩赐,约翰·坎普已经付出了代价。他的肉体,成了活着的腐红诅咒。也许出于某种恰巧的规律,也许出于某种幽邃的指引,自我献祭的仪式,使约翰的肉体朝着某些方向突变。 约翰的身体成为了深红之力的完美受体,他不需要冗长的吟唱便可释放维尔蒂斯法术,一个念头便可激发体内的力量,如臂使指。他的精神得到锤炼,能够抵抗多数控制法术,免疫魅惑与恐惧等负面状态。对魔力的感知更加敏锐,约翰在施法方面的能力足以匹敌那些术士,那些借助血脉的天赋者。 这些变化,仅仅是补偿。 因为他的身体被异界力量侵蚀得千疮百孔,像个脆弱的布偶,臂力弱小,挥舞武器、拉开弓弦成为无解难题,骨骼脆弱到受冲击便会轻易折断。肌肤苍白,会在阳光的持久照射下产生刺痛。稍有硬度的食物便难以下咽,否则肠道挤压的肿痛将会持续整夜。如果没有深红法术的协助,连日常生活都会变成一场试炼。 而这一切,都抵不上来自头脑中的胀痛。那是所掌握知识的刺激,维尔蒂斯法术来自异界,是不该由人类所掌控的知识。人脑会对这些强行容纳的智慧产生排斥反应,堕入疯狂的狂热更像是大脑的自我保护。而对于约翰这样的不信者,没有狂信的免疫机制,便只能直面苦痛。每一次知识的理解和运用都将引起头脑的不适,像是躁动的蚁群在大脑沟壑里爬行,炙痛的频率胜过呼吸。 一切迹象让约翰不禁怀疑,是维尔蒂斯感受到了他的弃绝,这名看似暴戾的魔神并没有以怒火施加惩戒,而是给予了“恩赐”,将一个怨恨祂的不信者转变成一无是处,断绝所有才能的可能,使他饱含怨恨,却又不得不假意信奉,赞颂祂的名,借用祂的力,才能生存。正因如此,约翰·坎普才断定维尔蒂斯不需要虔诚的信仰,祂对不信者的回应,就像参与一场有趣的游戏。 约翰·坎普的人生宛若被命运嘲弄,他的未来已与摧毁他过去的魔神绑定在了一起。 如此想来,诺拉等人的出现,更像是约翰·坎普所抓握的最后几根救命稻草,为了让他继续挣扎,不至于沉没。 约翰将头脑中的杂念丢弃,静待深红仪式的完成。那些浮在空中的液体渐渐黯淡,像是再次意识到重力纷纷滑落,沉入池底。 心中有所察觉,约翰抬头,恰巧看见最后一缕血脉坠入池水里。 那是被感化的拉奥萨希卜·克伦佐的传承血脉,色泽鲜红,像一颗闪亮的缟玛瑙。约翰·坎普感觉到了克伦佐的血脉与自己的联系,他明白,克伦佐术士的神秘已被据为己有。 术士,掌握与生俱来的魔法的施法者,他们的力量来自血脉传承、异界影响等等神奇经历,是令人嫉妒的天赋者。 约翰·坎普对于术士的觊觎始于对维尔蒂斯鲜血法术的专注。在某个研究阶段,他对血液的了解得到了吸血鬼斯梅尔基伯爵的称赞,称约翰为真正有品味的高雅者。然而约翰只是想研究,分析影响维尔蒂斯法术效果的原因。 他发觉了罪人之血的秘密,也发觉了术士血脉的秘密。 血液中承载了知识,知识就隐藏在魔力里,附着在每一枚血细胞上加入血液循环。解析术士血脉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研究,因为每一个术士都对自己的知识敝帚自珍,他们的血脉被施加了保护,不允许被外人随意查看。某些术士甚至对自己的后代施加了某种精神影响,使得子嗣不再纠结魔法的原理,而是理所当然地随心释放。 仅凭约翰一人的努力,他也许要花费几代人的时间才能解锁某名术士的血液,就好比打开一个传承家族的家族金库,解密的时间与成本完全不是能独立完成的。 不过没关系,他的神明会打开金库大门,摧毁一切家族传统。维尔蒂斯的狂野魔力会摧毁术士辛苦设计的封印,让这些术士之血重新认证它的主人。 约翰伸出手掌,探进池里。赋予“活性”的血液涌了过来,它们贴在邪术师细腻的肌肤上,渗透,侵入。像是蔓延的毒素,术士血液流入约翰的血管,将血脉传承的秘辛在他的大脑中重现。 约翰正在学习克伦佐术士的知识,用不了多久,他将会成为一个以假乱真的克伦佐术士,掌握这个家族的专有魔法。只是他的表情狰狞扭曲,双臂颤抖,额前冒汗,显然整个学习过程有些粗暴。 血液中承载着知识,不仅是知识。被维尔蒂斯暴力开锁后,术士血液中的一切都向约翰敞开。血液所有者的知识、记忆、梦境、人格……被揉碎的精神碎片在约翰的脑袋里拼凑聚合,宛如塞入大脑中不断生长的水晶簇。约翰正在暴力阅读沙利文监狱那名被关押术士的一切,海量的无用信息彻底洗刷了约翰的意识,使得约翰·坎普的自我意识摇摇欲坠,一个碎片的人格正在诞生,他必须要克制。 他是约翰·坎普,维尔蒂斯邪术师,不是克伦佐术士。他掌控知识,而不是被知识掌控。 “……克伦佐……我的家族……伟大的……先祖……荣光……” 呓语中穿插着约翰的声音。 “……约翰……诺拉取名……源于……她的初恋……是只……宠物龙虾……” “……解密者……母亲……占星士……父亲……碧蓝的湖……童年的草坪……” “……窃贼……诺拉……弗朗西斯……怪人……燃烧的村庄……血污的淤泥地……” 术士的意识和约翰的意识在脑海中碰撞,记忆互相撕扯,这场拉锯战持续了几个小时,等到邪术师重新睁开眼睛,他躺倒在水池边,小腿以下正踩在池水里。 约翰幽幽开口。 “我的痛苦在你之上,克伦佐。承受更多的,往往是活人。” 当约翰恢复气力,调整状态回到房间时,恰好听到窗外传来成群蝙蝠飞行的声音,已经来到了暗黑城的宵禁时间,这段时间里,管理者的卫兵会随性处置任何上街的游荡人员,现在到了休息的时间。 头脑的胀痛因为学习加深,约翰明白继续研究事倍功半,他控制红色丝带牵引自己回到房间,将散乱的卷轴从铺盖卷上扫下,点燃煤油壁灯,约翰躺在柔软的毛皮上靠墙合上了双眼。 …… 头脑的糟糕状态让约翰有些浑浑噩噩,他感觉光亮消失了,也许是煤油已经烧尽,时间不知来到了几点,刺骨的寒冷已经渗入了身躯。 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下,万籁俱静的环境中,约翰上半身笔直竖立,面朝房门。 那扇紧闭的房门不曾打开,严实地保护着房间里的一切。 但约翰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门外站着一个人。 门缝下渗出液体,空气变得湿冷,门后传来了古怪的声音,像是童谣,带着诡异的韵律,每一个咬字都像是裹在水泡里。 “不请我进去吗。” “我知道你在。” 第七章 玛丽安娜,夺心魔 心中的危机感已经在频繁报警,约翰起身,晃悠地走向房门。他赤足踩在地板上,足尖沾上冰冷的黏液也毫无反应,一种莫名的安心感驱使他握紧把手,拉开房门。 门外的人,是飘着的。足间离地约十厘米,透明粘液从四条蠕动的卷须上滴落。人型生物有着凸起的宽大后脑,沾着粘液的光滑胶质皮肤缓慢涨缩,呼吸间从鳃腔里挤出湿气。邪异的红色瞳仁几乎完全占据眼球,留下边沿的丁点眼白,冰冷的注视中有着掌控精神的魔力。 一只成年夺心魔,像来访的客人一样飘在门外。那双眼睛里满是魔力的灵光,想要掌控现在精神匮乏的约翰,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她就那样静静等待,等待约翰惊讶的瞳孔缩小,等待他重新理清现状。 “玛丽安。”他的声音轻柔还带着困顿的睡意,而这些东西正随着惊讶一同消失。 约翰的声音让夺心魔瞳孔缩小,她踩到地板上,嘶哑的心灵传音直接出现在约翰脑海,伴随着愉快的情绪传递,那是一股能体会到的蜜瓜味道。 【晚安,约翰。】 约翰侧身邀请玛丽安娜·达尔进入房间,扶着脑袋回答。 “我脑子有点乱,你为什么半夜过来,而且没有任何提示。” 玛丽安不再用心灵传音,她使用四根触须下的口器发音,同时分出一股精神力侵入约翰毫无防备的头脑。约翰头脑里的刺痛瞬间减轻许多。 “我打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根据你的个人习惯,我猜现在正是你需要我的时候。约翰,如果你稍微对自己好一点,我当然更高兴第二天再过来。结果不出我所料,你又一次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约翰看到玛丽安的卷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她的吐息正喷在自己脖子上。两只修长的手臂抱起自己,温柔地像搂着易碎的瓷娃娃。玛丽安娜·达尔总是带着一股优雅的气质,在进食的时候尤其优雅。感知到脑海中轻微生气的情绪,香料的味道,约翰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违反了宵禁,我很高兴你避开了那些巡夜者,没遇到他们真是万幸。” “我也这么觉得,在进入南区的时候,我与那些血仆几乎擦肩而过。”玛丽安娜带着约翰来到了密室的石椅边,因为这是邪术师家里唯一有可能承受两人重量的家具。她靠在椅背上,将邪术师的脑袋放在膝盖上,微微前倾,让自己的触须能够轻松盖住约翰的整个头部。像是想到了什么,玛丽安娜发出了笑声。 “这让我想起了你以前的时候,我和诺拉总会轮换着安抚你,我们那时会幻想等你好一点,也许我们中的某一个会有兴致给你讲睡前故事。” 【不,那太尴尬了。】 约翰没有开口,玛丽安娜已经捕获了他的思想。她的触须前端伸进约翰的耳洞,使用法术精神控制对他进行彻底的精神整理。 “当时你咬了我一口,弗朗西斯卸下了你的胳膊才让你安分点,惊吓过后,诺拉再也没提过那些荒唐的想法。” “还有什么更荒唐的?” “她试图带我们组建马戏团。驯兽师,占卜师,杂耍艺人和狮子。” “我是占卜师吗?” “可以是。弗朗西斯也可以客串狮子,当要表演追杀驯兽师的时候。” 精神被支配,约翰能够感觉到玛丽安娜正在触碰头脑里的肿包,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混乱记忆,克伦佐的残念和自己的部分。冰冷的触须探入这些记忆,将半融合的碎片拆解,再吃下那些多余的。 【我需要保留“克伦佐秘术”和“克伦佐家族秘辛”,其他的随你,玛丽安。】 两人的思维已经连接在一起,约翰与玛丽安同步产生了苦杏仁味的埋怨。 “这就像是一块牛排请求我将它煎至三分熟,约翰,正是这些记忆在干扰你的自我。记忆决定意识,那样处理治标不治本,只有完全舍弃,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玛丽安吃下了克伦佐童年的记忆,将约翰想要的从餐盘里挑出来,植入海马体边缘的皮层里,看着一点点被吸收。已经痊愈的刺疼再次产生,虽然强度已经削弱了许多。 【剩下这点,我忍受得住。】 就像约翰所说的,融入约翰·坎普精神体的记忆碎片虽然还有些不协调,但已然正常植入了他的记忆里,随着脑回路循环流动,逐渐成为纯粹的知识。 断开连接之前,玛丽安娜最后看了眼约翰·坎普头脑深处,关于自我认知的精神体被包裹在一层模糊的红雾中,那是夺心魔认知中的受污染区域。玛丽安娜从不触碰,她对约翰·坎普的心理健康也永远不放心。 “记得多想想我们,我、诺拉、甚至弗朗西斯。嗯,你可以将这加在对那位神明的每日祈祷后面……” 约翰抬起头,古怪地看了玛丽安一眼。 “我只在仪式时称颂祂的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进食完毕的玛丽安娜打算离开,头脑完全清醒的约翰送她走到门外。临行之前,玛丽安娜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之前我在那位卡尔顿的身上感受到了许多恐惧,你把他吓住了。” “是吗?说不定不是我吓的。”约翰将脑袋转向另一边。 “我来的时候对他下了心理暗示。”玛丽安娜的眼神有些危险,体会到约翰的屈服才重新恢复优雅端庄的仪态。她飘了起来,融入闯进窗户的月光里。 “你要注意一下个人形象,多交些朋友。” 约翰嗤笑一声。 “在哪?暗黑城?还是找那些外乡人,我是个维尔蒂斯邪术师……” 玛丽安娜回过头,月光中的夺心魔轻声叮嘱。 “神明决定了你的出身,你可以决定自己的灵魂。” “……好。” 看着夺心魔飘下楼梯,约翰又加了一句。 “小心巡夜者。” “好。” …… 翌日 暗黑城西北区。 食人魔赌坊。 一只绿色厚皮,身穿巨号背带裤的巨怪坐在牌桌上,玉米棒尺寸的粗大手指捏着几张纸牌。 “巴洛克觉得这把运气不错。”他憨憨一笑,推倒了面前的筹码。 另外两个巨怪也捻着纸牌,挠了挠头皮,又看了看对方。 “俺也一样,跟。” “俺也一样。” 巨怪巴洛克的左肩上倒扣着一个黑布头套,正在他准备开牌的时候,头套里发出了响声。于是,巴洛克的注意力从纸牌上移开,正好看见出现在牌桌对面的黑衣人。 “你找巴洛克有事?” “我要诺拉·塞巴斯的行踪线索,四十个金币。” 一听来了工作,巨怪放下纸牌。他没回话,而是先嗅了嗅空气,闻着什么味道。很快,巴洛克点点头,重新握住牌。 “我们这边找人,死活不论,四十个金币。但是塞巴斯那只小耗子,你得出两百七十个金币。” 黑衣人立马问道:“为什么贵了这么多?” “那只小耗子偷了巴洛克的钱,你得给她补上,算上利息一共两百三十个金币。” 黑衣人愣住了。 “她欠的钱,我来付?” 巨怪点点头。 “你找她,当然你替她付。” 黑衣人气笑了,右手轻轻压在赌桌上,说:“你这东西讲话还挺有趣。” 巴洛克表情一狞,拿牌的手重重拍在赌桌上,张开大嘴咆哮,“巴洛克才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想挨打吗!交钱,要么让巴洛克啃掉你的脑袋,黑老鼠!” 巨怪的大手伸过了赌桌,两边的巨怪也放下了纸牌,开始寻找武器,黑衣人动作不变,悄然露出了笑容。 距离兜帽一尺长的地方,巨怪的大手停住了。 因为巴洛克的脑袋被套上了黑色头套,而在黑头套原本放着的位置,另一个布满褶皱的萎缩巨怪脑袋带着做作的奸笑,看着黑衣人。 巴洛克坐回了座位,另一个脑袋开始说话。 “找诺拉·塞巴斯的委托,这太罕见了。谁都知道那个女贼来无影去无踪,该知道她的都知道,不该知道她的都不知道。想要委托我们调查她,你难道不该比我们清楚更多吗?红法师约翰·坎普。” 黑衣染上红色,约翰摘下兜帽,苍白的皮肤挂着阴森的笑脸。 “那女人偷走了我的东西,辜负了我的信任。我听说,你们这些缝合巨怪,办事最效率,给我线索,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巴洛克摸摸自己的小脑袋,脸上笑呵呵的。 “我们接下了,但是要活捉,得两倍价钱,八十个金币。我们会事先从诺拉·塞巴斯身上拆些有价值的欠款,才能给你。” 约翰·坎普笑容不变,眼神鄙夷。 “四十个,只要她的线索。你们抓住她?你要是能抓到还会被偷钱?两百三十个金币是你们送给她的礼物吗?她可不是你们能处理的人。” “我们是阿德里安先生的造物……” “是第一千个,还是第两千个?我想那位智慧的大人物从尸块里再造一个你也花不了多少精力。” “……那就请拭目以待,红法师。” 约翰·坎普戴上兜帽,一言不发地离开。 巨怪巴洛克站在原地,过了约两分钟,他看向右肩的头套,粗暴地扇了另一个自己一巴掌。 “巴洛克当初怎么说的!分类!傻子,你的;有脑子,的我的!” 黑头套里,巴洛克嘟囔了一句。 “他闻起来不像有脑子的。” 巴洛克又挨了自己一巴掌,左边头大叫着。 “那不是傻子,是疯子!疯子也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