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 1. 启程 为您提供大神 落瀑 的《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最快更新 1. 启程 免费阅读.[] 2. 水母 唐釉拨开了缠在人鱼身上的海草,又呼唤了一会儿,但人鱼没有任何反应。 人鱼一族的颜值一直都很高,这条人鱼有着冰蓝的发色,发丝在海水中铺开,柔软了些,如同一丛奶油味的海藻。细看下去,五官其实也是柔和而美丽的类型,只是肌肉流畅、鱼尾修长而有力,一看就是热爱运动、久经锻炼,可以评选人鱼界健美冠军。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动。 唐釉心想:这鱼不会是中毒了吧? 他身边可没有任何可以解毒的东西,而且也必须弄明白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人鱼、人鱼……”他再次呼唤,“你能说话吗?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人鱼不说话。 唐釉想了想,问:“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说不定还真是。虽说人鱼一族最为人所知的就是颜值和歌喉,但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残缺鱼,天生无法发出声音,在人鱼一族中也是非常可怜的存在。又或许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就像传说中的人鱼一样,把自己的声音卖给了女巫。 不论如何,小水母很可怜这条人鱼。 他伸出自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人鱼,建立一条细小的、除了通话不会有任何作用的精神链接。海底不是所有的生物都像鳐鱼小姐一样可以对话,所以唐釉建立精神链接的动作很熟练,他做了千百次,经常用这种办法和小鱼小虾们聊天。 “好啦,你现在可以对我说话了,不用开口。” “……” 人鱼还是沉默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蓝色,又很奇异,反射光线后变成了冷淡的无机质,瞳孔又是纯黑,随着水母的动作而移动。意外坠水,沉到唤醒他恐惧的海底,面临窒息,但他依然在冷静地审视眼前这只会使用精神力的水母。 唐釉并不知道人鱼的戒备。 他不会医术,但他帮过许多小鱼小虾,于是伸展出自己的精神力,短暂而快速的拂过人鱼的身体。 年轻,健壮,人鱼的身体和他的外表一样,非常健康。 但他脸色为什么那么差? 小水母思考了很多,现实中却只过去了一会儿。人鱼没有再盯着他,而是痛苦地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 “!” 唐釉这时候才发现,人鱼颈侧的腮孔死死闭合着,根本没有呼吸。 老实说唐釉没怎么见过这种情况,这又不是缺氧地带,海水也没毒,没必要闭着腮孔。他下意识问:“你为什么不呼吸呢?” 人鱼还没回应,小水母就懊恼地说:“抱歉抱歉,肯定是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出于爱护珍惜动物的心理,小水母决定把人鱼拖到岸上,看看他的肺是否还能呼吸。人鱼一族有两种呼吸器官,分别是腮和肺,眼前这条人鱼不能用腮呼吸,或许还能用肺呼吸。他想了想,先用自己的精神力拨开上方的褐色海带,又伸出一团,托在人鱼下方,尽可能快地把人鱼往海面上托。 使用精神力需要相当专注,更别提一份精神力用于多种用途,唐釉一边拨开海草,一边托住人鱼和自己往上飘,一边还要维持纤细的精神链接,同鱼对话,安抚他。 上浮的瞬间,人鱼下意识用力地挣了一下,仿佛被围绕着他的精神力烫着了,更多的气泡从他鼻腔里冒出。他猛然睁开眼睛,凝视着小水母。 “没事的没事的。”唐釉把人鱼当幼崽安慰,“再忍一忍就好了。” 人鱼也发觉了自己正在上浮,停下了动作,眼神却一直黏在小水母身上。 唐釉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深深的疑惑,他解释了一句: “我会把你带到海面上。” …… “小水母!”在外面的鳐鱼小姐看见小水母浮上来,顿时游过去找他,于是便看见了水母后面那条人鱼——成年的人鱼对于一尾孔雀鳐鱼很大,鳐鱼对于小水母来说也很大,“呀,你怎么捡了条人鱼上来!” 唐釉回她:“这条人鱼好像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呼吸,我得把他送到海面上。” “你可真厉害……”鳐鱼小姐同样很震惊。她只见过族里年迈又神秘的大鱼可以做到凭空托举起石块儿,但从不知道这样小的水母能拉动一条成年人鱼。 他把人鱼送到海面的位置,附近没有任何石头可以扶着,小船也飘走了。唐釉只好伸长了精神力,继续托着,自己则是在海面下两三米的位置,泡在凉凉的水域里,靠精神链接对话。 “人鱼人鱼,你现在可以呼吸了吗?” “嗯。” 这是小水母第一次听见这条人鱼发声,他小小地惊呼了一下:“你声音很好听。”不是哑巴鱼真是太好了。 …… 沈寂宵吐了几口海水,呛咳一阵后,深呼吸平缓心情。 他摸了摸颈侧的腮孔,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新生的部位没有工作,尾巴也十足的僵硬,不似海中的其他鱼类,咻得一下便能窜出很远。 “你还好吗?”小水母的声音。 沈寂宵又陷入新的疑惑——水母会说话,可以交流,甚至可以使用相当强大的精神力。在陆地上,外放精神力,是只有高级魔法师才能做到的操作。这小水母甚至能长时间托举他,如此庞大的精神力储备,他见过的魔法师里面能做到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开始思考海洋的危险程度,或许比想象的更加恐怖。 他再度深呼吸了一次,慢慢把自己的上半身泡入水中。对于不怎么游泳的人来说,水彻底淹没胸口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肺部被四面八方的水压迫了,他不自觉地想要让脑袋维持在海面之上,只能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他可以在水中呼吸。 这次腮孔没有闭合,微微张开翕动,水流穿过。 沈寂宵潜了下去。 …… 或者说,是沉了下去。 用腮呼吸是可以强迫自己适应的新功能,但他还远远没有适应一条大尾巴的存在。 于是唐釉看见那条好看的人鱼用一种很古怪的方式,从海面的位置掉了下来,流畅而有力的尾巴在水中乱搅,一会儿扭曲成“Z”型,一会儿是笔直的“I”型,简直像是第一天拥有尾巴。 “人鱼……你需要帮忙吗?” 人鱼冲他摆手。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鳐鱼小姐和小水母都不知道某条人鱼的困境,他俩靠在一块儿,看人鱼在广阔的海域自由地挣扎,上下左右地打转。鳐鱼小姐轻快地摆动尾巴,“我马上就要去参加成年礼,又遇到了你这样一只奇特的小水母,还有从未见过的人鱼。” 唐釉:“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没有人发现一条不会游泳的鱼下了海。 又聊了会儿闲天,小水母向鳐鱼小姐请教了一下附近的地形,他准备观察一下那条身体成年、心灵疑似幼崽的人鱼,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 寻找 唐釉偷偷地关注着人鱼的姿势。 他还是觉得人鱼的尾巴有隐疾,看起来不太健康。虽然沈寂宵能勉强浮在水中,游起来时尾巴却很僵硬,时不时还抽动一下,往奇怪的奇怪拐。 “沈寂宵,你是从船上掉下来的吗?” “……是。” “在我小的时候,也有人鱼被卖到岸上去。”唐釉说着,“是有人救了你吗?” “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沈寂宵干脆顺着小水母的话往下说,正好也可以解释他的身份问题,“只是不知为何,第一次入水时,我不能呼吸。” “我想我知道了。”唐釉说 “什么?” “是温差啦!” 唐釉发现这条鱼真的一点常识都没有:“大家普遍都不能接受温度的剧烈变化的。像我们这种水母、珊瑚,更是一点温度改变都容易死亡。你们鱼类要好一点,人鱼一族因为有两套呼吸器官的缘故,也更能适应温度的改变。” “但是!” “你在海面上晒得热乎乎的、许久没接触过海水,一下子跳进冰凉凉的海水,会受到严重的刺激,从而出现生理性应激反应。可能会呼吸急促却无法呼吸海水中的氧气、身体僵硬,严重时甚至昏迷,变成翻白肚皮的鱼。”唐釉语气稍微严厉了一点,“如果不是我和鳐鱼小姐刚好经过,你可能会变成一条淹死的鱼。” “……”沈寂宵,“原来如此。” “正确做法应该是先在岸边,用海水淋湿自己,适应温度之后,再往深处游。” 沈寂宵点头:“受教了。” 他仍旧在思索别的事:小水母已经用了半天精神力了,完全没有枯竭的征兆,绝对是比肩大魔法师的存在。但这样的存在,在海底居然只是一只指尖大的水母,他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你懂的很多。”人鱼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好似一颗剔透的水晶球,里面短暂地装了会儿怔愣,很快便被期冀和兴奋取代,他对一些未知的挑战很感兴趣,“你对人鱼很了解吗?” 唐釉很自然地回答:“因为我有过人鱼朋友呀。” “而且我有段时间住在海边,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有人来钓鱼捞鱼——我没有仇视人类的意思,我知道大家都要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但是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奇怪的人过来把鱼丢回大海呢?”唐釉不解,“都是一些尚且存活的鱼,对于人类而言,那是食物吧。我周围的朋友们很少有这样丢弃食物的。” 沈寂宵略一思索:“你是说,放生?” “放生,放过猎物吗?”唐釉依然不解,“可是有的鱼它不是这块儿海域的呀。前两天碰到一只海龟爷爷,他说,有人一边丢鱼、一边用铁盒子播放某种奇怪的韵律,还有人把淡水龟丢进大海了,可能是在做献祭仪式,让我们不要去那边活动。” 沈寂宵:“……” “你的精神力,是怎么修炼的?”沈寂宵又问。 “不知道,经常一觉醒来就变得更多了。”小水母划了两下水,触手捕捉到了几片微不可查的海洋碎屑,顿时往回缩,把吃的塞往消化腺的方向,动作憨憨笨笨,声音含含糊糊,“修炼是什么?” 沈寂宵:“……” 海洋震撼他的次数快比他在岸上二十年加起来还多了。 他又问了些基础问题,唐釉则是一一解答。 “人鱼一族在海底时,会闭合肺部呼吸道,打开腮孔,虽然没有其他鱼类的鱼鳔,却可以用肺部留存的空气控制身体沉浮。你一直往下沉,是不是在岸上太久了,忘记如何使用了?” “是的,人鱼有很多聚居地,但是很少会单独出现。” 聊着聊着,夕阳渐落,穿透海面的光变成了瑰丽的橙色。 沈寂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海水里呆了一下午了。他恍然看向自己的手掌,变成人鱼后,指缝间产生了新的组织,应该是蹼,但是不多。原先泡在水里不久就会发白发皱的手指,也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的皮肤和鳞片开始变得滑溜溜的,分泌粘液保护自己。 真是令人陌生的结构。 唐釉是很喜欢聊天的一只小水母,他问沈寂宵:“可以说说你在岸上的见闻吗?” 人鱼的眼神凝滞了。 唐釉顿时以为自己戳中了鱼的痛处:人鱼可能被卖到岸上,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 第一站 下沉,不断的下沉。 到了一定的深度,周遭的一切看起来便没了距离感,一切都是昏沉的暗色。 越往深处,就越安静,听不见水面浪花的声音,偶尔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游过,也都是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也许这种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地方,会让人害怕,但唐釉已经习惯了,他慢悠悠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探索周遭的黑暗,又时不时地瞅一眼身后那条人鱼。 人鱼是美丽而脆弱的物种,他其实有些担心这条没常识的鱼一下子潜太深,无法适应水底的压力。 但人鱼看起来很有活力,他的身前凝聚了一团小小的光,是一个很基础的照明术,由人类魔法师发明。依靠魔力维持燃烧,因此在水中也可以散发柔和的光线,只是不如空气中的范围大。 唐釉是不需要光线的,但沈寂宵需要。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寻找?” 唐釉:“我很好奇沉船里会不会有什么宝藏,以前都没仔细探索过。而且找一艘船花不了太多的时间,我要找的珍珠大概也在下方。人鱼,你找沉船做什么呢?” 沈寂宵静了片刻:“……找一个人。” “海底?”唐釉想了想,“人类几乎无法下潜到这个深度。” 人鱼补上后面半句话:“寻找一个人的尸骨。” 小水母一惊:“啊……是沉船的遇难者吗……” 沈寂宵却不欲多言,只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曾经救过我一命。” 幽深的水域见不着底,他一味地下沉,小水母的精神力则一路铺开。 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的精神力可以铺多远。在陆地上,很少会有人专注于精神力的修炼,魔法师更热爱研究魔力的回路,构建不同的术法,战士则把更多的精力花在锻炼自己的肉.体上。对两者来说,精神力外放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对海底不同的力量很有兴趣,正静静思考,忽得听见小水母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沉船恰巧在一道海沟里,便显得格外幽深。 唐釉的精神力扫过海床,发现船只后,沈寂宵又点燃了更大的照明术。 那庞然大物便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几乎已经断成了两截,帆布和网在海水的侵蚀下已经破烂消失,孤零零的桅杆斜斜地指向上方,已经爬满海藻。静谧,黑暗,死寂,宛如一头从远古走来的巨兽,永远沉眠在此地。 它带着陆地上某个时代最耀眼的辉煌,却也含着难言的悲寂。不论当年这艘船有多么的华美精致,现在都只是一艘沉没在海沟里的废品。 十八年了。 沈寂宵还在愣愣的看着沉船,想到二十年前这艘船占满了报纸的头条,贵族们以能坐上这条船为豪,那是他们王国国力最鼎盛的时期,所有人都洋溢着自信。觉得有生之年他们能征服大海。 他幼年时也曾见过那般奢靡的生活。 结果天灾,人祸,塔里克号因百年难遇的风暴沉没,老国王骤然去世,新王无能,战事频起,整个国家分崩离析,过去的黄金时代再也不复。 “好大的船呀。”唐釉忍不住欢欣雀跃,“里面会有宝藏,会有数不尽的黄金和珍珠吗?” 沈寂宵回过神:“也许?”他印象中是有的。 “你说我如果抱走一些珍珠,船长的幽灵回来追杀我吗?”他们往沉船靠近。 被小水母的气氛带动,沈寂宵顺着回答他,忍不住打趣:“这世界上没有幽灵。你能抱得动珍珠吗?那里的珍珠每一颗都比你大,舞厅的烛台据说用了一百八十八颗珍珠点缀。” “哇!”唐釉是真的很喜欢珍珠,“我肯定抱得动!” 他们往船头的位置游去,沈寂宵的鱼尾搅起水流,把覆盖在船头的尘土挥散了些,露出金色的几个镂空大字:塔里克 意为晨星。 …… 远看的时候,沉船是一只死去的庞然巨兽,充满悲凉感。可游近了,就能发现这里其实热闹得很。 海葵、海星、海带、海胆,大鱼小鱼,仅仅是甲板,就已经看见了那么多的生物。它们似乎已经把这里当做了一处栖息地,原先制作出来用于征服海洋的船只,现在看起来已经被海洋动物们征服了。 小水母和人鱼的到来打搅了宁静的沉船生活,一小群灵敏的灰色小鱼逃进了船只内部,后面还跟着条人鱼胳膊粗的大海鳗。生长在甲板上的海葵们也倏地缩回了自己的触肢,蜷成一团,海星海胆们倒无所谓,继续扒在甲板上,啃噬海藻。 “吓到大家了。”唐釉有点不好意思,“这里简直是一个世外桃源。” 人鱼在发呆。 唐釉注意到沈寂宵过来之后,三步一小呆,五步一大愣——也许当初的救命恩人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这里的东西应该是触动人鱼的回忆了。 他并不急着探索内部,而是先在甲板和船的外沿游荡了一圈。 沉船看起来很安静,可谁能知道里面有没有危险呢?而且就现在来看,里面的东西应该塌了一半了,遍地都是碎裂且尖锐的钢铁与腐朽的木质结构,和里面的生物们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他们作为外来者,忽然进入,肯定会影响这种平衡。 万一塌了,或是在里面找不到出口,可就麻烦了。 小水母自己很小,怎么都能从缝隙里爬出来的,但他觉得人鱼体型较大,很容易在沉船内部穿梭的时候受到伤害。 “小水母!” 唐釉忽得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左看右看,这附近好像就只有他一只水母。 “这里这里!” 唐釉转了一圈,终于在船头下方的位置找到了声音的来处。是一朵桔黄色的海葵,正伸展着自己浅色的触肢,在海水中捕捉食物。 “你是……”唐釉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一朵海葵。 “你忘了吗?”海葵挥舞自己的触手,“我们之前在一块石头上长大,那时候我们都还很透明,很小,我以为你是一朵粉色的海葵,天天和你聊天,结果有一天你忽然就飞出去了!原来你是一只水母。” 唐釉:“你是……葵哥?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印象中,隔壁的那只海葵很小很小,和他差不多大,每天和他一起扒在石头上等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 珍珠 唐釉不需要光线,但他但是问沈寂宵要了个照明术的光球。 “这是很基础的魔法,要我教你吗?”沈寂宵问。 “要要要!” 教学往往比自己学习更难,沈寂宵口述了一阵,发觉自己实在没有这样的才能,只好伸手用慢动作演示一遍,一颗柔和的光球出现在海底:“这样就能维持魔力的燃烧……算了,我点两颗照明术吧。” 但下一秒,小水母面前浮现了一颗比他更大更明亮的光球。 “好!我学会了!”唐釉高兴地拍了拍自己的触手。 沈寂宵:“……” 遭了,他学这个照明术花了多久来着? 唐釉一连点了三个,一颗颗稳定燃烧的光球浮在海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沉浮,让人非常有安全感。他不知道沈寂宵正在又一次怀疑人生,小水母转了一圈,特意把一颗最大的光球留给了葵哥:“送你了。” “好兄弟!”葵哥含泪挥触手,“我会在这儿等你出来的。” …… 进入船舱的正门已经被挤压变形,无法通过,但有更多的孔洞缝隙露了出来,窗户也大多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玻璃,可以直接钻进去。 唐釉把精神力捆在沈寂宵手腕上,挑了个杂物最少的窗口,拉着人鱼游进去。 内部没有任何的光线,只有他们身前的照明术散发柔和的白光,大约能照射五米的距离。第一个房间还算空旷,亦或是在下沉的时候东西都漂了出去,唐釉钻进去的刹那,照明术照不见的角落影影绰绰地爬过几条黑影,阴森极了。 唐釉打了个激灵。 还好只是海鳗。 在不知道这里有怪物前,唐釉一点也不害怕,可是葵哥说里面住了个怪物,唐釉的胆子便如同上了岸的水母,一碰就化了。他都不敢把精神力伸太远,生怕自己探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内部少了许多海草海葵之类的生物,鱼类变得更多,偶尔有几尾大鱼穿过残破的窗口,在这里觅食。 即便有怪物,也不影响大家在此扎根生活。 “有鲨鱼?”沈寂宵看见了穿梭在船只内部的鱼,形状眼熟。 “嗯。”唐釉回答,“是短吻柠檬鲨和黑鳍幽灵鲨,这个地区有很多这种鲨鱼,没事的,它们的食谱里没有水母,也没有人鱼。” 单论体型,这些鲨鱼其实没有人鱼大,然而它们有着匕首状的尖利牙齿,充满力量、天生适应冲刺捕食的流线型身体,以及过分敏锐,可以追踪数里的嗅觉。 “短吻柠檬鲨很少对比自己体型大的生物发动攻击,只要不惹怒它们,你就是安全的。” 唐釉和沈寂宵已经穿过第一个房间,来到走廊。被水流和风暴冲击过的船只明显变形了不少,曾经笔直的走廊已经扭曲,堆积了不少杂物,几根不知从哪冲过来的木头横着挤在走廊中间,让人一下子看不见尽头。偶尔有几条小鱼穿梭过,奇诡又幽深,像是通往异世界的隧道。 “幽灵鲨要注意,虽然体型比柠檬鲨更小,但它们大多成群结队,一旦你受了伤,它们就会扑过来啃噬你的血肉,直到你再也不能挣扎。所以你穿越内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铁片弄出伤口。”唐釉丢了个光球到走廊内部,光源可以引走一部分鱼类,“大部分时候它们不会来攻击你的……” “你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探索吗?” 人鱼的尾巴有些碍事了,穿过一些狭窄的地方很费力:“我被救时,困在最底层的动力室,我想去里面找找。” 想起唐釉说过的话,他回忆了一下:“如果你想寻找珍珠之类的宝藏,可以去倒数第二层的房间探索,那里有客人的休息室,以及储物间。” “不过,也许应该先找到那个怪物……” “噫!”唐釉发出了不赞同的声音,“鱼的好奇心不要太旺盛,会死掉的!” 听着水母非常抗拒的声音,沈寂宵默默收回剩下的半句话: 把怪物解决了,才能安心探索。 船断成了半截,又是倾斜又是腐蚀,变成了一个迷宫。沈寂宵坐上这条船的时候才只有六七岁,被贵族们带着逛了一圈,却也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了。好在他下海前查阅了不少相关的报道,又托关系要了份塔里克号的内部构造图。 他是必定要去最里面探索的。 唐釉跟在沈寂宵后面,完全不敢漂太远。 他看起来还能镇静地为人鱼解说一些海底生物,但其实已经紧张到一片一片数鱼鳞了。沈寂宵的大尾巴在他身下,被照明术反射出绚丽的蓝紫色偏光,鱼鳞有两种颜色,背面的更深,腹部的则是纯粹的银色。 有些大一点的鳞片,拔一片下来就和小水母一样大了。 于是小水母浮在鳞片上方,默默地数着鳞片。 一、二、三…… 数到第六十七的时候,人鱼忽得停下,小水母直接撞在了他的鳞片上。 “这里有一个洞,可以直接沉到下面那一层,会节省很多时间。”沈寂宵早已把地图背得滚瓜烂熟。 微弱的光线下,小水母刹不住车,翻滚着从他身前飘过。 沈寂宵拦了一把,把水母捞回来。 “你怎么把照明术给熄了?” 听见沈寂宵说话,唐釉才把蜷缩成一团的触手伸展开,弱弱地回答:“我以为你撞见怪物了……装成一团海洋垃圾就不会有怪物来吃我了……你知道的,很多深海鱼喜欢往有光的位置游。” “……” 沈寂宵不知道。 他试着搓了一个小光球,往走廊更深处丢去,果然看见一簇藏在角落没发现的鱼,顺着光球过去了。 崭新的常识出现了。 唐釉左看右看觉得没有怪物,才召唤了三个光球放在身前,跟着沈寂宵一起下潜到底下那一层。 这一层,是客房。 地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沙,沈寂宵下潜后,用手抹开了地面的泥沙,露出底下一层耀眼的金。 小水母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地板是用金子铺的吗?” 沈寂宵:“不,只是镀了层金的其他金属,用魔力保养过,所以保持了那么久也没褪色。” “那也很豪华了。”小水母让照明术靠近地板,顿时反射出一阵金光,“我听说在岸上,一小块儿金子就能买走几千条鱼。” “不,这只是贵族们的无聊喜好。”镀金并不能让船只变得更加稳固,也没有其他作用,就像大厅里挂着的用一百八十八颗珍珠制成的悬挂烛台,只是一种国力上的炫耀罢了。 沈寂宵又擦了擦倒在地上的房间门,在木板的中央找到了门牌号:1029 “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是在船的第二层,前中段。” 第二层的大型杂物要更少一些,都是些从房间里飘出来的小玩意。碎布、画框、小桌椅、酒瓶,也许它们曾经是华美名贵的奢侈品,但很可惜,现在全都被海水腐蚀得不成样子。 小水母对这一切都很好奇,时不时就用精神力拂过器具,观察它们本来的样子。 他忽得找到一颗珍珠。【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 刻录 “下一层往这里走。” 小水母开始逐渐适应在沉船的光景,他在走廊上看见了被埋没的烛台,有时候拂去尘土,会看见底下的杂物其实是镂空雕刻的画框,镀了金,画布已经腐蚀了,他很好奇曾经这上面有过怎样的光景。 “马上就到仓储室了。”沈寂宵回忆着地图,“这艘船每次航行时都会储备千人以上,至少维持一个月生存的食物,以及贵族们用来享受的种种奢侈品,甚至专门有一个酒窖。” “哇……”小水母无法想象,“可以供多少只水母吃吃喝喝呢?” 底下果然是更加空旷的房间,也倒塌得更加剧烈,这里已经很接近船只中间折断的部分,小水母倒还好,人鱼的已经快要不能在其中穿行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搬开木板和碎石,过分华丽的装修带来的结果就是碎裂的小物品特别多,唐釉不敢乱动,生怕扒开什么东西,就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坍塌。 而且他总觉得背后的阴影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沈寂宵……”唐釉小声地叫,“你不要不说话呀。” 沈寂宵正在专心地搬动木板,在海中,水会托起一切,却也很难借到力,他只能纯靠自己的力量将吸足水的沉木搬到一边,挖出一个可供他通过的出口。 小水母在一边呜呜嘤嘤。 人鱼便停下动作,看了眼缝隙,完全足够水母钻过去了。 “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唐釉:? 水母顿时往后缩了好多:“不要!” “前面是仓库。”沈寂宵说,“我已经看见对面房间的箱子了,作为恩齐王国最出名的船只,塔里克号最大的作用是贸易,常常运输各种珍奇宝物来往于各国,珍珠更是按箱算。没记错的话,在塔里克号沉没前,仓库里堆积了从南国运来的数十箱珍宝。”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唐釉控制着照明术,往缝隙那头瞅了一眼。 好像是有箱子。 他往前漂了十厘米,又漂了回来。 “好奇怪……精神力没有办法穿过这里的墙壁。” “为了防止意外,塔里克号的仓储室墙壁用秘银做了夹层。”沈寂宵回答,“相当奢侈的操作。” “那一定花了很多钱。”唐釉知道,在陆地上,秘银是比金子还要贵的材料,“为什么人类没有派人过来打捞沉船呢?材料如此贵重,即便摧毁,回收也能获得不少东西吧。前几年不是还派了魔法师过来清理礁石吗?” 沈寂宵正拖着一根沉木往后,他略一沉思,向小水母解释:“因为王权变动和战争。” “这个深度,只有资深魔法师才能潜入,想要在如此深的海底用魔法打捞起沉船,还要维持自己的呼吸,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超过三十人的魔法师一齐出动。但很可惜,在塔里克号沉默后,王权变动,恩齐王国分裂,由王室统治变为领主割据,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派出三十余人的魔法师用于打捞一条沉船。” “至于前几年的礁石清理……”沈寂宵把木头轻轻放在地板上,“那是因为东海岸换了一位领主,他下的命令。” “哦……”小水母听得似懂非懂,“那位领主为什么要派人来清理呢?” 出口已经足够大,沈寂宵没有回答水母的问题:“可以通过了。” “宝藏!”小水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 为了提升运输效率,箱子被紧密地堆叠在一起,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整个仓储室被保存地很完好,没有像其他房间一样塌缩严重,只几个箱子被碎石砸裂了。 唐釉轻轻拂去尘土,在照明术的光芒下,箱子里的宝石们迸射出了七彩光芒,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开宝箱发光环节。 “哇!!!” 宝石的光彩照到水母身体上,简直像是水母自己在发光。唐釉用精神力捧起一颗黄色宝石,这是海底很少见到的珍宝,漂亮地像是把晴日的大海剪碎了。 “这一整箱都是宝石吗?” 唐釉的声音都开始发飘了,他觉得自己也许下一瞬就会融化在这些宝石的光芒中,看见这样的宝物成堆放在一起,哪怕是圣人,也会起一瞬间的贪念。 “好漂亮……我有几个朋友特别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 唐釉忍不住去翻其他的箱子。 黄金、瓷器、酒瓶,几乎一辈子生活在水中的小水母认真观察着,这些属于陆地的事物。部分箱子已经空了,几条银色小鱼在箱子的缝隙里转来转去,里头装着的食物早就已经消失,但箱子本身仍能作为不错的巢穴。 “你们好呀。”唐釉和小鱼们打招呼,“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水母。”“没见过水母。”“你好呀。” 唐釉:“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对呀。”小鱼的思维简单,交流起来只会蹦出简单的句子,“这里是家。” 银色小鱼们常年生活在深海,光线黯淡,眼睛已经几乎退化了,只有一点点。但它们的嗅觉特别敏锐,身上的皮肤有特殊的构造,可以感受最细微的水流变化,趋利避害。 沈寂宵则对这些东西没太多兴趣。 比起唐釉漫无目的的探索,他几乎是直奔仓储室里几个有魔法痕迹的箱子。十几年水蚀,上面的魔法封印也没有消失,只是锁以外的部分已经全部烂掉了,制作箱子的木头并不是能泡水的品种。 他抓住秘银制成的锁,忍着些许的刺痛,将它扯下。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卷卷黑黝黝的东西。沈寂宵伸手拿出一卷,去掉封口的蜡。 “……” 很遗憾,没有气泡冒出来,这些蜡也不能阻止水流渗入。 “人鱼,你在做什么?”小水母漂过来。 短短几分钟,唐釉已经和小鱼们混熟了,他体型比鱼儿的脑袋要大些,混在鱼中间像一颗粉色灯泡,十分诱人。 有小鱼啄了他一口。 “哎呀!”唐釉收了收触手,“我不能吃的。” 但他看起来实在太像什么糕点了,总有鱼过来想尝一口。小水母只好用精神力把自己护起来,分几个照明术给小鱼们啄着玩。 沈寂宵手里拿着的东西黑乎乎一团,看起来和其他箱子里的宝藏完全不一样。小水母瞅了两眼,也没发觉出这玩意有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 开箱 刻录珍珠对唐釉来说是特别顺手的事,人鱼把卷轴摊开,他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刻录下来。 把珍珠递给人鱼,往里面注入少量魔力,洁白的珍珠便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漆黑的船舱里出现了一小片投影:正是方才的卷轴。 小水母转圈圈:“我是不是很厉害?” 人鱼浅浅地笑了笑,眉眼舒展:“是。” 他伸手点了点小水母的头顶,果真如想象中那么软弹,冰冰凉凉。水母的外壳是半透明的,内里藏着一团粉色, 唐釉不喜欢被东西碰到脑袋:“坏人鱼。” 他是很小的水母,触手也不长,又短又纤细,看起来随时会断掉。他抖了抖,那些半透明的小触手碰到沈寂宵的手指,缠住:“碰我脑袋,小心被我吃掉。我们水母很多都有毒的。” 沈寂宵:“你有毒吗?” 唐釉:“太坏了!我这就吃掉你的手指!” 实际上小水母什么都吞不下,也不会分泌强腐蚀的消化液,他吃东西慢吞吞的,吃了坏东西还容易让自己生病——比如沈寂宵的手指。所以唐釉呸呸呸地远离了人鱼,只气鼓鼓地把珍珠丢下,叫沈寂宵继续刻录。 刻录一箱魔法卷轴没用多久。 唐釉非常熟练这种魔法,就像施展了千百次,几乎不需要前摇。沈寂宵侧目,看着生气却帮他继续刻录的水母,忽得问:“你要找的珍珠,也刻录了什么吗?” 唐釉想了想,决定还是理一下这条坏人鱼:“是的。” “我经常会刻录珍珠。我能感受到,每一颗我亲手刻录的珍珠,都和我有淡淡的联系,我能找到它们的位置。”小水母把刻录了上百张卷轴的珍珠放到人鱼掌心,“你看,我那么小,记性也不好,把重要的记忆放在珍珠了,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有时候我也会刻录一些朋友的记忆,作为友情的见证。” 沈寂宵看着自己掌心硕大的白色珍珠,微微一愣:“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唐釉:“不是吗?” “朋友!朋友!”银色小鱼们在房间里叽叽喳喳着,围绕着一颗发光的珍珠,“我们是朋友!” “我用珍珠刻下了小鱼们发光的样子,他们很高兴。”唐釉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转过去,“这颗珍珠就送给你们啦!” 小鱼们:“朋友!” 沈寂宵:“……” 看起来小水母的朋友非常多,而他是坏人鱼,朋友没有那么多……基本没有朋友。 刻录珍珠又进行了一会儿,两个箱子的魔法卷轴用了三颗珍珠,虽然抓住珍珠把它们带走仍旧有些麻烦,但比带着大量接近损毁的卷轴要好上太多。 小水母则去开了几个别的箱子。 满满的一箱珍珠,它只挑了最好看的几个,用精神力牵着带走。 别的宝藏,他只能看几眼,却没有办法拿走了。 唐釉沉迷开宝箱。 就像开盲盒,打开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腐朽的泥土,还是珍贵的珠宝。 小鱼儿围在他身边,帮他照明。 “这个箱子好大呀。”唐釉绕着一只黑色的铁箱,忽得想起来一些事,“小鱼小鱼,你们知道这船里的怪物吗?” “怪物?” “是的,这船里有吃鱼的怪物吗?” “有!”小鱼齐声道,“有怪物!” “真的有!在哪里呀?” 小鱼:“就在这个房间!” 小水母大惊。 “沈寂宵!沈寂宵!”他觉得可怕极了,往人鱼的地方游去,“小鱼们说怪物在这个房间里。” 人鱼正在开一个大铁箱。秘银的锁已经掉下来了,只是箱子格外郑重,也许是生了锈的缘故,他一时半会儿竟没能把盖子打开。 “怪物在这个房间里?”他回过头,皱眉。 整个仓储室可以说安静极了,唐釉和沈寂宵在房间里乱翻,领着小鱼到处乱跑,也没有什么东西过来追。他在水下的听觉很敏锐,没有听见异样,唐釉的精神力粗粗扫过去也没发现什么。 如果怪物真的在这个房间里,是否躲在某个可以隔绝探测的宝箱中呢? 这种想法一旦产生,便好似滴入水中的墨,在无形中迅速漫开。唐釉已经不敢乱动了,他飘过去,捆在沈寂宵手腕上的精神力紧了紧:“别开宝箱了,我们离开好不好?” “你确定那些小鱼和海葵说的怪物是同一只吗?某些凶猛的大鱼,也会把小鱼作为捕猎对象,不是吗?”人鱼撬开箱子,打开,里面并无什么怪物,“或许只是什么大鱼。” 话虽如此,沈寂宵自己也给自己提了个醒,在沉船里,任何时间都不能放松。 “最后再开一个箱子。”他说。 “好,最后一个。”唐釉默默地游开了一点。 沉闷的声音在水中响起,又一个铁箱被打开,里面堆满了黄金。 人鱼和水母都对这种世俗的财物兴致不大。沈寂宵转过身,握住三颗刻录完成的珍珠:“走吧,该继续往下探索了。” “沈寂宵……” 水母的声音在颤抖。 “你后面!” 人鱼猝然回头。方才的黄金宝箱隔壁的箱子,明明没有动它,却自己张开了一条细缝。有什么墨黑扭曲的东西顺着缝隙流淌出来,弯弯绕绕地扒着箱子的外壁。 “噫!!!” 唐釉又把所有的照明术给熄灭了,周围的一圈小鱼也倏地窜回了周边的箱子缝隙中,不敢冒出来。一时间整个房间暗了好几个度,只有人鱼浮在原地,没有逃跑。 小水母都快急死了:“笨人鱼,快逃呀!” 人鱼却更往前了一步:“等等……” 唐釉不敢看。 “这似乎只是一只章鱼。”人鱼的声音仍旧很淡定,看着大铁箱中,两条布满吸盘的触手顶起了盖子,他虽然没见过那么大的章鱼,却也不觉得章鱼能算什么怪物,“它住在这个箱子里,应该是我们打扰到它了。” “是、是吗?”小水母这才靠近了些,借着人鱼点的照明术,看见箱子里果然装了只巨大的章鱼,几乎快要填满箱子。 在光芒下,章鱼呈现奇妙的暗红色,柔软却富有力量的触手顶着盖子,简直像宝箱成精变成了宝箱怪。 唐釉慢慢放松下来。 章鱼确实是一种很喜欢钻东西的物种,人类的瓶瓶罐罐、海底的贝壳,都会被它们捡去成为自己的居所,如果是贝壳类的、需要两片才能闭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 摸摸头 危急关头,沈寂宵反而很冷静。 小水母说这只章鱼疯了。疯没疯他不确定,但在章鱼冲他扑过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知道,对方对他抱有绝对的杀意,就像他之前经历过的无数场战斗一样。 幸亏了那点磨炼出来的直觉,他才得以在章鱼的第一次攻击中逃脱。 在水下运动是一件奇妙的事,上下左右的腾挪变得更加自由,却也更加受惯性所致,他上弹的那一下太过用力,直接撞在了天花板上,后背结结实实吃了一记。 沈寂宵闷哼一声,伸手抓住天花板上残留的结构,用力一推,在接近天花板的高度移动。他还是不太适应用那条两米长的尾巴移动,总觉得一些更精细的动作需要手臂辅助。 章鱼的触手紧随其后。 和人鱼不同,它的八条腕足,每一条都比人类的手更加灵活,甚至可以八只手各干个的。在复杂的地形,章鱼会不断抓住周遭的东西,利用腕足,将自己“拨”到前方。而在空旷地形,它更是会向后连续喷射水柱,迅速推动自己。 “咚!咚!咚!” 船内部的结构本来就不稳固,被人鱼和章鱼掰扯,不断有构件脱离天花板,往下坠。水开始变得浑浊,沈寂宵皱了皱眉,视力对他影响很大。 “唐釉,你先离开。”他对小水母说。 “那你呢?” “我需要你在出口替我指明方向。”人鱼的声音依然冷静,“快,水流变得混乱后你很难游动的。” “我……”水母已经在移动了,“沈寂宵,你快游回来!” 沈寂宵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章鱼的移动慢了一分,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 他微微一愣,很快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是小水母正在铺开自己的精神力,挡在他和深海章鱼的中间。 小水母的精神力确实庞大,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类魔法师都厉害,只是他从未锻炼过自己的能力,精神力没有任何进攻或防御的倾向,只能像一张透明的网一样,拦一拦章鱼。 章鱼没有放弃进攻,没有像正常章鱼一样寻找缝隙,而是粗暴地撞上去。 精神力的网很明显地颤了颤。 这绝对会大量消耗精神力。沈寂宵看着,内心忽得产生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和小水母萍水相逢,完全不需要为对方如此付出。但这只水母却不知道怀疑为何物,对所有的海底生物都保持着一分友好。 真奇怪啊。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在他认识的世界里,这样单纯的生物应该活不下去,才对。 沈寂宵伸手握住天花板的什么东西。 “小水母!”人鱼大声呼喊,“放松你的精神力!相信我!” 他能感受到唐釉的犹豫,在章鱼又一次的冲击后,精神力松了松,却没有消失,随时准备再度拦住章鱼。 章鱼连续撞了好多次,虽说是软体动物很难撞伤,却也很少会有章鱼会这样不要命地拿头撞墙。唐釉撤了精神力,它还尚未反应过来,甩着八条腕足,摇头晃脑,眼看便要发起又一次的进攻。 沈寂宵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碎裂墙壁中的钢筋,往下拔出。 水中的阻力太大,一时间很难发挥出在陆地上的力量。他静了静心,不再想这些杂物,默默运转身体中的魔力。 呼吸,屏气。 小臂后移,肩膀、腰肢转动,直到全部的力量凝聚在手臂上。 章鱼张开它的全部腕足,喷出水流冲刺而来。 而沈寂宵,也握着钢筋,用力往前掷去。 “砰!” 和小水母把精神力外放不同,他的修行,更注重锻炼自己的身体,不论是魔力还是精神力,最终都将成为力量的辅助。 钢筋生满锈迹,前端尖锐。沈寂宵这一投,竟是在水中凭空产生了一道白色痕迹——钢筋前端和水摩擦生热,蒸发水汽,产生了无数细小气泡。锈迹脱落,逐渐发亮的金属变成了一道银线,狠狠扎在房间那头的秘银墙壁上。 连带着那只巨型深海章鱼。 “呼……”水依然浑浊,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人鱼喘着气,腮孔剧烈地张合。 “沈寂宵,你还好吗?”小水母的精神力簇拥过来,和他建立了精神链接,“章鱼呢?” “不知道。”人鱼始终没有放下警惕,“似乎被我钉在墙上了。” 唐釉非常吃惊:“刚刚的动静,是你造成的吗?” …… 等水体平静下去,唐釉游了回来,点了照明术看着发生了多处倒塌的房间,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可以包住两条人鱼的巨型章鱼没有死去,只是被人鱼投掷的钢筋钉住了身体,无法逃脱。它挥舞着几条能动的腕足,当人鱼一靠近,就要伸过来缠绕他。 章鱼在不断尝试把自己从墙上拔出来。 “天啊……”唐釉看着已经把墙面彻底扎透的钢筋,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你丢出去的吗?” 沈寂宵颔首:“运气好。” 是小水母为他创造了缓冲时间,要不然他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战斗中蓄力,投掷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他甚至觉得这力度小了,要是阻力少点,结果绝对更好。 唐釉沉思了一阵。 他记得,人鱼是一种柔弱美丽的物种,就连锻炼自己,也更多的是出于求偶的心态。很少会有人鱼□□力量特别强。但相应的,他们往往拥有充足的魔力,研发了很多在水中能用的魔法。 像沈寂宵这样的又不懂常识、不用魔法用力量的人鱼,他还是第一次见。 真奇怪。 他看向被钉住的章鱼,章鱼的身体很柔软,用力戳都不一定能把它戳穿。沈寂宵的那一下如此用力,也只是扎出了一个洞,换做是别的鱼,也许早就死了。 唐釉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只章鱼无法交流。 “章鱼……”他的精神力蔓延过去,被章鱼一次次拒绝,“我们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唐釉还蛮可怜这只章鱼的。章鱼的主食是虾蟹,而且根本不会这样攻击。 他相信对方也不想要这种狂暴的发疯状态。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人鱼忽得说。 追逃时剧烈运动,沈寂宵的鳞片掉了些,到现在还有银亮的鱼鳞在水中浮沉,身上许多地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擦伤了,手掌是重灾区,就连脸颊,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小水母暂时用精神力给他止了血。 “为什么?”唐釉问。 “那个箱子。”沈寂宵指着章鱼曾经窝着的铁箱,此时已经翻倒,几个还未碎裂的玻璃瓶滚出来,“应该是装着魔药制品的箱子。魔药往往十分危险,会用特殊的手段封存。也许在这些年里,密封逐渐减弱,魔药制品们泄露后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未知的反应。” “是药三分毒,搭配好的魔药很强,可以让使用者发挥出三倍的力量,但副作用往往也非常严重。我有些魔药的副作用是让使用者失去理智,长期使用会对智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9. 怪物 “怪物。”“怪物已经消失了。”“水母。” 待到一切平静,擅长趋利避害的银色小鱼们又游了出来。被它们吞下的照明术已经燃烧殆尽了,小水母替它们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发现因为照明术造成的伤害,便很放心地同它们道别:“以后再见。” “再见再见。” 唐釉还是舍不得那一箱珍珠,但他拿不了太多,只能走的时候往沈寂宵手心里塞了两颗大的,再自己用精神力带着几颗。 越来越深,他能感受到,自己要寻找的珍珠也离自己很近了。 “沈寂宵,我和你肯定很有缘分。” “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是熟了,人鱼的话逐渐变多。 “我要找的珍珠和你要找的事物,差不多就在同一个地方。” 他们游出沉船,上半截船已经探索地差不多了。水母是一直在进食,24h游动的生物没有体力耗尽这一说,但人鱼很明显地有些累。所以他们决定先出去,让人鱼找些吃的。 沉船附近生物多多,可食用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沈寂宵仍旧不太确定什么东西是鱼能吃的,他点着个照明术,对各种奇怪的生物犯了难。 “这是有毒的。”小水母打断他的思考,“不要碰那种贝类,它们是肉食性贝类,会吃小鱼,有剧毒。即使是人鱼,被碰到也会在几分钟内死亡,神也救不了你。” 沈寂宵顿时肃然起敬,比遇到深海章鱼还要倍感敬畏。 “这种呢?”他指着一个肥厚的弯曲贝类。 “没有毒,但是不好吃。”小水母大声,“笨鱼,你怎么连吃的都不认识。” 沈寂宵:“……”总感觉小水母是因为他摸脑壳的事情,在记仇骂他。 他确实不认得。 小水母只好指了几种可食用的东西,让沈寂宵自己啃去,他自己则慢慢铺开精神力,感受他要找的那颗珍珠在何处。被他刻录过的珍珠,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被他打上了标记,走很远他也能感受到。只是具体方位仍旧需要铺开精神力细细寻找。 毕竟对于大海,珍珠实在是太小了。 感觉……就在下半截船的附近。 唐釉漂浮着,对于自己的珍珠为什么落在这儿,有些好奇。 他是不记得自己沉睡前发生了什么的,对于这艘沉默的塔里克号,也没什么印象。十八年前的特大风暴倒是有点记忆,但不深,大概被他忘记掉了,也许封存在某颗珍珠里。 难道十八年前的风暴来临时,他不小心把珍珠遗落了吗?又或者,他原先在这儿埋过珍珠,只是自己忘记了。 不论如何,胜利近在眼前。 怪物也已经清除掉了。 人鱼还在敲贝壳吃,伏在海底挖贝壳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啃海草的儒艮。唐釉哼着歌,想到曾经有人把儒艮当成人鱼,因为雌性儒艮也有发育的胸部和头发,但他觉得儒艮更像海牛。 几分钟后,他的精神力一跳,搜寻到了自己的珍珠。 竟然就在离他特别近的位置,船只的下半截端口处。 小水母精神一振,还挺高兴,如果在那么近的地方,就省下了很多搜寻的精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珍珠竟然在船只里面,他还以为珍珠会被压在海床底下。 也许……有章鱼把他的珍珠带到船里面去了?部分章鱼似乎也喜欢捡漂亮的小东西筑巢。 “沈寂宵。”他同人鱼打招呼,“我的珍珠好像找到了,就在这里附近。我去拿一下珍珠。” “好。”沈寂宵捧着一大堆带泥沙的贝壳,根本不够吃,“你要吃吗?” “不用。” 唐釉很快游到了船只的断口处。 “珍珠珍珠……”很快就要见到自己的珍珠,他很高兴,连黑黝黝的船舱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他的精神力定位着珍珠,唐釉略略看了一眼,往那个方向游去。 游了没多久,他忽然一顿。 他的珍珠……在动。 不是因海水或重力产生的挪动,而是很明显的移动,而且,正冲他而来。 唐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船舱内部。 ——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啊啊啊啊啊!” 小水母尖叫起来。 …… 人鱼丢了找来的贝类,迅速游了上去:“发生了什么?” “怪物!”唐釉吓得触手都蜷缩起来了,“真的有怪物!” 沈寂宵看向船舱内部,他在黑暗中的视力不太好,只隐隐瞧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一闪而过。想要点起照明术时,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你看见了什么?”他哄着小水母,“不用担心,怪物没有追出来,我们到下方去说。” 唐釉缓了缓。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说,“我也算是一只见多识广的水母,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生物。” 沈寂宵听着。 “它……它有脚。” 沈寂宵:? “就是人类的那种,分叉的腿。”唐釉回忆着,“但它又不像人,它身上挂着三张大嘴,还有鱼鳞,我看见了它的尾巴,但是它又有腿。” 沈寂宵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人的腿。 水母却觉得难过:“我的精神力锁定了我的珍珠,我的珍珠在那个怪物身上。怎么办?我绝对不敢靠近它的。” “无事,我会帮你的。”沈寂宵说,“你确定那是人类的腿吗?” “我确定!但那肯定不是人,哪有人能在这种地方活着?” 沈寂宵恍惚了一下。 他的记忆飘到十八年前的某个夜晚,风雨交加,地面晃得让人想吐。他在一艘船上,孤零零的,水漫到了他的小腿,没有人救他。 没有人会在船快沉没的时候回到动力室。 他很快被无尽的水淹没,不知道何时被什么东西拉了一把,顺着水流出了船只。他不会游泳,氧气告竭,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升上了天国。 意识却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看着水、气泡、木板和风雨云,身边是同他一起坠落的巨兽——塔里克号。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青年,记忆中他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多次回忆,多次重塑,沈寂宵已经不记得那个青年的长相是否就是记忆里那样。他只知道自己被温柔地托起,对方是如此淡定、从容,仿佛毫不惧怕狂暴的大海。 记忆模糊着,最后记得的画面,只剩下了把他放在救生船上后,青年从动力室的缝隙进入正在沉没的巨轮。 如果他的记忆是真的,那么这位青年是他知道的,可以在水中存活最久的人类——除了他,毕竟他不是人。 “沈寂宵,你说那种怪物究竟是什么生物呢?”水母的声音。 “我不知道。”沈寂宵如是说。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进去看看吧。” “诶……”小水母害怕,“我也不是一定要那颗珍珠。” “来都来了。”沈寂宵坚持,“马上就去到动力室了。你可以确定珍珠的方位,对吧?” “是的QAQ。”唐釉警惕,“你要做什么,不会是主动去找那个怪物吧,它看起来真的很可怕,我们别去好不好?” 沈寂宵避重就轻:“只是确认一下,可以用这种方式避开怪物。” “好。” 他们再度进入船只。 后半截船比前半截要更加复杂,重要的动力室就在下方。二十年前,恩齐王国请了最优秀的工程师建造了这艘船,仅仅是动力室,就有三十间,每间动力室又配备了四个动力炉。当塔里克号在海上航行,半天消耗的燃料价格,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更不要提保证动力室运作,需要配备的百人工程队了。 可谓是不顾代价、只顾气派。 时过境迁,此时进入动力室,里面的机械构造大多已经损毁。作为受到礁石直接冲击的部位,这里塌得最严重,金属严重变形,不成样子。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些精美的结构。 唐釉不禁想到,如果沈寂宵要找的救命恩人的尸骨,真的在这里,岂不是已经粉身碎骨? 那未免也太可惜了。人鱼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在这里寻找,一定不想看见这样的结果。 往深处的路被堵住,他们无法直接前往里面的动力室,只能往上一层,从上方的走廊往里去。这也是唐釉刚才看见怪物的地方。他游得小心翼翼,几乎就在人鱼身边带着,点着一颗小小的照明术,绝不往外探索黑暗:“沈寂宵,你说,那种怪物会吃水母吗?” 沈寂宵侧目看了一眼水母,一颗粉色夹心软糖,看着很甜,谁见了不得说看着很好吃。但他说:“肯定不会的。” “这儿似乎是船员们的休息室。”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门牌。 是大副的休息室。 略微看了一眼。和贵族们用来享受的房间不一样,船员们的房间较为空旷,也没那么多的华美装饰,在一片混乱中,竟显得整洁了。 沈寂宵忽得停下。 “怎么了?”水母也跟着停下。 唐釉就看见人鱼俯下身体,在船员房间的门口,微微往里面探了半个身位,还用手指抹过地板。 “不对劲。”人鱼的表情严肃,“这里淤积的尘泥明显比外面少,也许经常有大型鱼类出入,水流减少了泥土的淤积。亦或者……是什么东西打扫过这里,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巢穴。” 唐釉打了个寒颤,马上联想到了什么:“那、那岂不是……怪物的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 禁术 “沈寂宵——” 唐釉看了看沈寂宵手上的卷轴,用魔力绘制的纹路经久不衰,他看见精妙的法术回路,又看见了边上的附图: 一条人鱼。 小水母:? 他其实不大认得人类的文字,细算下来是个大文盲,但图样还是能看懂的,羊皮纸上画着的,分明就是一条人鱼。 “沈寂宵,这是什么?”唐釉问,“你说过,这些纸上记录的是已经快要失传的魔法。” “我正在看。”人鱼的脸色不太好,幽光下,他的蓝眸深了几分,明明卷轴上的每个字都认得,却叫人无法理解,“这是一种禁术。” “禁术?” “现代把一些代价惨重、有违人道的魔法称为禁术。听闻王室图书馆里收集了二三百种禁术,编制成册,只有拿到授权,才能进行阅览。普通魔法师被发现使用禁术,会被直接打入地牢,从重处罚。”沈寂宵声音微微发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禁术。” 怪物随时会追下来,他们一边游,一边聊。 “卷轴上描述了一种术式,奇美拉……将不同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以人鱼为蓝本。” 奇美拉,古早神话中的一种生物,传闻它由狮子、蟒蛇、山羊组成,随着神话的演变,它逐渐称为拼接生物的指代。沈寂宵以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神话里。 小水母却不觉得有多神奇。 “人类把这叫做奇美拉呀……”感受到沈寂宵异样的视线,唐釉解释道,“我有个朋友以前见过这种魔法。一些物种的身体天生更适合魔力流动,于是便有人把它们抓起来,切割下那一部分,制作成道具,部分猎食者捕猎就专吃那一部分。” “有段时间捕得格外厉害,直到有一天,一个长着鱼鳍的人被丢下了海。于是朋友才知道,陆地上发明了一种魔法,可以把其他物种的身体把自己融合,据说可以更好地施展某些专用魔法。” 沈寂宵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若有所思。 “人鱼不是奇美拉。”唐釉看见沈寂宵的动作,补充了一句,“人鱼是千年以前就有的物种。” 千年以前,更久之前呢? “而且奇美拉不能生育。”唐釉安慰人鱼不要多想,“人鱼一族有抚养幼崽的习惯,会养育幼崽直到成年。” 沈寂宵:“……” 不知为何,人鱼更沉默了。 “那个怪物,是奇美拉吗?”小水母思考着,“它身上有鮟鱇鱼的特征,口器巨大,会用光源做诱饵,下方那张口看起来像鲨鱼的,认不出来是柠檬鲨还是幽灵鲨……” “但奇美拉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强大的魔法吗?”唐釉语气疑惑,“怎么会……” 在身上缝了两条腿进去? “这不是一般的禁术。”沈寂宵却说,“大部分禁术极度复杂,想要施展,仅仅是准备材料都需要好几日。这个奇美拉,很简单,简单得有些过分了。” “只要在运转魔力回路的同时,食用材料上含有魔力的部分……身体会自动蜕变。” 唐釉:“那岂不是开局一张嘴,进化全靠吃吗?” “……”好像还真是。沈寂宵揉了揉眉心,“但上面没说副作用,这种简单强大的魔法,副作用往往很强大。那头怪物看起来已经彻底没了理智。” 但还是有疑问。 理论上来说,海底的生物们也许会用魔法,但应该看不懂这些卷轴,更别提使用人类发明的禁术,奇美拉了。 所以,最开始使用这种禁术的,应该是一名人类。 然而,在奇美拉的诞生过程中,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太过弱小,越来越无法占据主导地位,到现在,只剩下了两条挂在身侧没什么用的腿。或许再过几年,这两条腿也会被吸收殆尽,淘汰掉。 沈寂宵开始思考。这个禁术,到底是有人上船前就在用,沉入大海后,引发了这样的情况,还是船只即将沉没,有人用了禁术,让自己活下来。 不知怎的,他想起那人。 在他印象里,救了他的青年,好似一轮落入海底的明月,在混乱中,有着让一切安静下来的力量。他是如此淡定,就像笃定着狂暴的大海不会伤害到自己,从头到尾也没有表现出呛水窒息的样子。 他是那么美丽,强大,沈寂宵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锻炼,却始终捉摸不到那样淡然的境界。 而且他大抵已经死了。 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一段他试图捞起却捞不起的幻影。 沈寂宵早就知道,这次寻找大概率会失败,真正能做的事,应该是搜寻塔里克里还遗留的宝藏。但他还是来了。 本来都抱着寻找尸骨的决心了,现在却看见了奇美拉,还是融合了人类的奇美拉,丑陋,疯狂,毫无理智的生物。 黑暗中,人鱼的唇角扯了扯,毫无笑意。 他很难不多想。 唐釉以为沈寂宵还在介意卷轴上的人鱼团,他甩了甩触手:“人鱼真的不是奇美拉啦……沈寂宵,我们快出去吧,我能感受到我的珍珠在靠近,怪物好像拿起了我的珍珠,正在往我们这里过来,速度很快。” “好。” …… 其实逃跑全靠人鱼用力摆尾,唐釉自己没办法高速移动,只能靠着精神力,让人鱼牵着他。但他的精神力可以快速探索路线,不用照明术慢慢探索,可以充当人鱼的导航。 漆黑的、看不见尽头的船内部,仿佛被分割成了另一个世界,一条人鱼一只水母游啊游,身后时不时传来声响。 不用回头看,也能感受到那怪物的压迫力。 沈寂宵用尾巴游泳终究还是生疏了,没有那怪物全力冲刺来得快。 “怎么办怎么办……”小水母紧张死了,他隐隐看见后面追着他们的那张大嘴,仿佛随时会张开,一口咬下去,到时候他和人鱼都得变成奇美拉的一部分,“这条路是死路,尽头的出口太小,你游不出去的。” 方才不知为何,沈寂宵选了这条够长,但根本没法出去的路。 “唐釉。”人鱼忽然说。 “什么?” “准备好,我要停下了。” “可你完全没减速啊!” 就在唐釉觉得沈寂宵要撞在墙上,变成一只扁人鱼的时候,沈寂宵伸出了手臂,调整姿势,冲撞的同时,将小水母和珍珠从墙壁的缝隙里抛出去。 轰—— 墙壁倒塌,被丢出去的小水母,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就不大的缝隙被碎石填满,浑圆的几颗珍珠同他一起,不受控制地往外。 “沈寂宵!” 一瞬间,唐釉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 晚安 据说人鱼都是恋爱脑,唐釉这会儿信了。 他帮人鱼止了血:“你都不知道人鱼的血有多金贵。” 沈寂宵正心情大好,想起通缉令上自己的价格:“我的命也很贵。” “没有谁的命便宜。”唐釉又用精神力敲了一下人鱼的额头,“所以你找到线索了吗?” 金属链是从奇美拉的血肉里扯出来的,清洗干净后,他们在末端找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奇妙的花纹。 “这类花纹是海神的象征。” “海神?”唐釉疑惑,“我们这儿没有神呀。” “是东部沿海地区信仰的神明,只是一种信仰。”沈寂宵握着牌子,“据我所知,这种牌子只有远行的船员会带,祈求平安。” 所以奇美拉最开始应该是某位船员。 “也许可以上去找找线索。”上面是船员的休息室。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唐釉忽得说,“奇美拉在过来。” 一鱼一水母回头,正巧看见黑暗中一张巨口隐隐显现。 被发现后,奇美拉似乎直接放弃了伪装,直接几个摆尾,冲刺而来。它的移动速度极快,从看到它出现在那头,到感受到它快速游动而出现的水流,只短短二三秒。 “出去!往外游!” 唐釉只觉得视野一片翻天覆地,他被沈寂宵带着往前,不由自主地开始翻滚,觉得自己又要变成水母卷了。 一会儿看见沈寂宵的鱼尾,一会儿看见后面追着的深渊巨口,唐釉呜呜哀哀了一阵,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只知道人鱼大概是在往上游。 再清醒时,他看见沈寂宵握住桅杆,用力折断,锋利端口直指怪物。 “啊!”小水母慌了,“人鱼,你不会是要和它正面战斗吧!” 沈寂宵没说话,但看那架势,分明就是决定正面迎击。 奇美拉却没有立刻靠近。 它冲出船舱后便显得很谨慎,反复甩尾,透着一点微不可查的焦虑,头顶的小灯晃来晃去,吸引猎物的陷阱被戳破后显得有些可笑。 这回他们点了很多照明术,可以清晰看见,目前占据奇美拉主体的,应该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深海鮟鱇鱼,其他的物种,最多只能称得上挂件。 鮟鱇鱼的嘴十分奇特,虽形状丑陋,却可以膨胀到和自身差不多大,用力张开时甚至可以形成涡流,把比它体型小的鱼卷入进去。它的牙齿尖锐,且向内生长,一切都是为了让猎物难以逃脱。 各方面看,鮟鱇鱼都是一种擅长偷袭的鱼类。但这只鮟鱇鱼,身为奇美拉的主体,它的尾巴是鲨鱼尾,流畅而有力,冲刺不在话下。 它身侧汩汩地流着血,伤口不小。 电光石火间,唐釉想起沈寂宵说他在奇美拉身上挖下了链子,这莫非就是沈寂宵造成的伤口? 就在他们即将撞上的时候,鮟鱇鱼一个折身,返回去在他们下方的位置巡游,它头顶的微弱小灯,开始闪烁起来。 没有攻击,但唐釉和沈寂宵更加警惕了。 “有魔力流动的痕迹。”唐釉说,“这只奇美拉,会魔法。” 沈寂宵:“奇美拉的最初,应当是一名会魔法的人类。” “这是……什么魔法?”唐釉的精神力铺开去。 他紧张起来,边上这条笨人鱼眼看是没有专修过魔法的,他自己也不怎么会,要是遇上强大攻击魔法,他们可就完蛋了。 下方那盏微弱的小灯按着某种奇异的节奏闪烁着,光芒越来越强烈,铺天盖地,仿佛日月颠倒。 “小心,是幻术。”唐釉听见沈寂宵的声音。 眼前画面一转。 …… 唐釉看见精美的仪表,它们指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数据。 面前是一扇单向窗,他看见外面的海面,风雨欲来。 ……唐釉都不记得海面是什么模样了,他是水母,海洋生物,是一辈子不会跃出海面的柔弱生物。 沈寂宵不知道去哪了,在幻术里,他们可能变成任何一种东西,受到的伤害却会同比转化为现实伤害。 但唐釉其实不怎么害怕幻术,他是少有的精神力强大的类型,遇到一般的幻术可以直接暴力破解——需要一点点时间。 恐怕现实中,奇美拉已经要过来攻击他们了。 他略微急躁,精神力在幻境里横冲直撞。 “船长、船长……”唐釉忽得听见人类的声音。 自己的视角不受控制地一变。 “发生什么事了?”自己的声音又低又沉,很有威严。 “第三动力室二号动力炉莫名停工。”门口的人类莫名慌张,他穿着一身似乎在二十年前很流行的水手服。 “我知道了。”威严的声音说,“威尔斯,你还有什么事吗?” 被称作威尔斯的水手面色犹豫,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唐釉看见他脖子上挂了一条链子,牌子和沈寂宵捡到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很新。 “船长……您说,我们能度过这次风暴吗?” “当然。”自己回答地毫不犹豫。 然而当自己起身,唐釉随着这个视角看见了整个房间,却发现桌上有一张半摊开的卷轴——上面绘着人鱼的图案,是奇美拉的卷轴。 是“船长”自己打开来看吗? 好像不是。 唐釉看见桌边有一团碎掉的封蜡,桌上燃着一盏小灯,正在融着一团蜡,明显是要封上。也许是整理货物时发觉密封问题,重新密封,也说不定。 视线没在房间里停留,唐釉发现自己正在往门口走。 出了门,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只天花板亮着些昏黄的小灯。愈深处,愈黑暗。 自己正往那深处走。 唐釉顿时一阵恶寒,用力挣扎起来,不顺着幻境的意愿走。 然而当他终于回过头,眼前的风景又变了。 ——变成了熟悉的水下。 顺眼多了。 哪怕环境里的“自己”正在溺水,只有那么十几厘米的呼吸空间了,即将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船一同埋葬在此地。 “船长、船长……”又是那声音,只不过非常惊慌,“你为什么不去坐救生船?” “威尔斯?”自己的声音非常惊诧,非常无措,“你怎么会……咳咳咳、你来救我了,这不应该,你还年轻,不像我……唉,塔里克就是我的生命。威尔斯,你、你本可以离开的,现在却要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一起送死了。” “船长……埃里克他们也没走。”威尔斯脸庞上流下水痕,“您说过的,船在人在。” 唐釉静静地听着。他一直没放弃用精神力冲破幻境,顺便找找人鱼。 人鱼也不知道去哪了,找了半天才摸到了一点对方的意识。 “唐釉?” “是我,你还好吗?” “嗯。”人鱼说,“我也看见那些记忆了,我知道那几个名字,威尔斯·李艾,水手,享年十八岁,埃里克·边莫李斯,大副,享年三十三岁,以及船长,柯西·塞奥德,享年五十四岁,他们都死于那次海难。” 唐釉的精神力在搅动幻境,画面跳得越来越快。 光线逐渐变暗,他们沉到了海底,却没有死亡。 自己的视角看不见自己的变化,但唐釉猜测现在这个视角的人已经使用了奇美拉,他的移动方式越来越像一条鱼了。 唐釉能感受到,他想救其他人,最开始,也救成功了,鱼化让他们得以在深海喘息。 然而奇美拉终究是禁术。 人性和理性被野性吞噬,何况奇美拉本身就会催生狂暴的争斗欲望。 厮杀、吞噬、变强、厮杀、吞噬…… 到最后,留下的,只剩下了怪物。 “沈寂宵,准备好,我要冲破这个幻境了。”唐釉已经摸到了幻境的边缘,他开始无休止的释放精神力,直到撑破边缘。 “唉。” 唐釉听见一道声音,苍老,年迈,不复威严。 “您是船长吗?” “我很抱歉……不应该……”声音逐渐模糊,“我害了……”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唐釉慢慢收回自己的精神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2. 哄一下 “嗯?”唐釉举起血色珍珠,“你想看?” 沈寂宵:“我可以吗?这是否涉及你的隐私?” “可以的。”唐釉把珍珠送到沈寂宵手心,“不过你没问题吗?你身上的伤口……” “无碍。” 但人鱼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一下。 饿了。 一人鱼一水母这会儿都很狼狈,唐釉连把自己捆在沈寂宵身上的精神力都没有了。好在现在也不需要这个。 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唐釉拾起珍珠,沈寂宵把怀表和护佑项链缠在手臂上,一起把船最后的角落探索了一遍,游回最开始的船头。 “葵哥——” 在数十朵粉白色的海葵中,唐釉找到了那朵黄艳艳的。 “小水母!”葵哥张开它的三十六根触手,一起挥舞,“你回来了!” “是呀。”唐釉还是很满意这趟旅途的,“送你一颗珍珠。之后我就要到浅海去啦,深海太冷,我的触手都要冻僵了。” 葵哥的触手卷住珍珠:“好可惜,我还以为我们能多聊会儿。” “谁说不是呢,以后说不定还会再见的。” 告别了葵哥,唐釉和沈寂宵花了一点时间往上游。 下潜无比漫长,上浮也没好到哪去,游了许久也见不到一丝天光,只有他们身边的照明术亮着。 但上浮的时候,沈寂宵的心情比一开始宁静许多,有心情观察海底的其他生物了。看不见的深海里,时不时游过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黑暗里,大家似乎都有着不同的“才艺”,会发光都算普通。它们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秉持着没人看见就随便长长的真理,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沈寂宵看见了会发蓝光的虾,长着两片小肉翼的海天使,还有和奇美拉有些像,却正常许多的鮟鱇鱼。 又看见一个半透明的口袋,外缘长着一条条的、闪烁着七彩微光的“棱”,仔细一看,那些是它的栉毛,这只口袋一样的生物就靠栉毛快速摆动来移动。 “那是什么?”人鱼问。 “瓜水母。” “你的亲戚吗?” 唐釉:“才不是,瓜水母和水母不是一个物种,它会吃水母的。我在它食谱上,快离开。” 沈寂宵默默闭嘴。 他始终是条没常识的鱼。 …… 到了浅海区,他们随意找了片海洋中漂流的海草,在边上稍作休息。 沈寂宵几乎是立刻拿出了血色珍珠,想要观看里面的记忆。 令他失望的是,并没有任何那人的踪影。 他看见大海、珊瑚,唯一和塔里克号相关的就是那场风暴,没见着任何人类的身影。 “这是你的记忆吗?”沈寂宵问,“你一只小水母,活了十八年?” “也不一定是我的记忆啦!”唐釉回答,“我也会把别人的记忆刻录在珍珠里,比如你要的魔法卷轴。有时候遇到一些很触动的事,亦或是绝对不想忘记的事,就会找珍珠刻录下来。” “珍珠是很好的魔法材料,可惜会损坏,所以我隔段时间就会过来检查一遍,转录一份。” “不过……这颗珍珠变成红色了,真奇怪,我的珍珠都是就地取材,这个海域应该不会产红色珍珠才对。” 沈寂宵看着血色珍珠,若有所思: 也许是别人的记忆,不一定是小水母的记忆。 “小水母,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知道。”唐釉老实回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哪里会记得时间。如果你对这些珍珠里的记忆好奇,我留了几颗在附近的珊瑚礁,都是同时间段的。” “我会去看看。”人鱼应下,“但我或许得先去岸边一趟。” “你要做什么?”小水母微微警惕。 人鱼故事里有很著名的一个悲剧,人鱼公主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付出巨大代价也要上岸,最终变成了泡沫。 沈寂宵是条从小被卖到岸上的鱼,唐釉一开始以为他会对人类充满仇恨,不会恋爱脑,但接触下来,唐釉不仅没感受到仇恨,还对恋爱脑有了全新的认知——沈寂宵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放下白月光的样子。 他真的很担心人鱼对陆地上的生物起了心思,比如找个两脚兽当白月光的代餐。 而鱼是不能长时间上岸的。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岸上,然后同你一起去珊瑚礁。”沈寂宵摊开手,掌心是三颗刻录了魔法卷轴的珍珠,他手臂上缠着一条链子,一条怀表,都是塔里克号里发现的遗物,“我想,这些东西应该被送回去。” 小水母倒是同意这一点。 “好哦,我会在这儿等你一会儿。”唐釉找了块阴凉的海草生长点,在退潮之前,这里都会是一个不错的休息点。 当沈寂宵起身即将离去,唐釉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在奇美拉的幻境里,我和你分开了,你看见了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3. 珊瑚礁 海鸥随着渔船滑翔,时不时发出嘎嘎的难听声响。 在岸上,没有衣服的无毛两脚兽只会被当作变态关入地牢。沈寂宵看了看,还是决定不上岸了。 他维持尾巴的形态很麻烦,这会儿要是转变成人类,一时半会就不用下海了。 沈寂宵干脆在礁石边点了个特殊信号魔法。 这种魔法常用于军队,需要加密传递信息的时候。每个特殊信号魔法都会释放一种隐秘的魔力波动,虽然微弱,却扩散极广,当距离达到了一千米以上,便只能用同样波动的特殊信号魔法来探测。 此时他释放的信号,便是专属于他个人的波动。 不多时,一个青年匆匆赶来,他是距离最近的哨兵。 “领主大人。”他半跪下,“沿海莫里城第十二区哨兵前来报到,您有何吩咐?” 沈寂宵把几颗珍珠和两条链子抛过去:“拿着,交给主城的季言季军师。” 他浅浅交代了几句,珍珠的使用方法、遗物该如何处理、是否去寻找当年的故人、浅海的垃圾治理和放生问题……以及…… “告诉他,我会出行一段时间,城中大小事务,他自行处置就好。” “是,领主大人。”哨兵这才抬起头,他姿态恭敬,神色却难免的有些疑惑。 领主大人一直站在礁石对面,只露着上半身,而且还没穿衣服,上身和头发都湿漉漉的。 若非特殊信号魔法和城主信物不会骗人,他真觉得领主大人被谁冒充了——他家领主格外年轻,又管着最富饶的东部沿海地区,自从上任以来,年年被人惦记,月月都有袭击。 “你可以走了。”沈寂宵颔首。 他立在礁石边,全靠鱼尾支撑,晒久了太阳,只觉得身上黏液都干涸了,非常难受。 等哨兵离开,沈寂宵立刻一个后仰,砸入水中。 几尾彩色小鱼争相散开,被他激起的水花中,一只刺豚倏地炸了,变成一颗圆滚滚的生满刺的白球。 人鱼这回学乖了,在海面的温水区缓了缓,摆动着自己的长尾。他看刺豚翻滚,看浅海鲨鱼追逐小鱼,看蛏子和猫眼螺熟练地卧沙,螃蟹和蛤蜊互相夹击。 很有意思。 沈寂宵在海里看着天空,慢悠悠地想。承认自己的尾巴之后,才发现海洋是一个如此有趣的地方。 而后他才忽得想起,方才明明可以叫下属去买盒软糖的,忘了——但那样的话,下属只会觉得领主终于疯了。 他停下遐思,一个摆尾,往下潜去。 去找那颗会动的草莓小软糖。 …… 在等待沈寂宵的时候,唐釉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看蛤蜊给自己挖洞,看肉食性海螺捕食虾虎鱼,看寄居蟹挑挑拣拣,找了个很不错的橙色海螺壳——结果被路过的小章鱼抢走了。 小章鱼抱着罐子回家装修,结果失去了家的寄居蟹随便套了个罐头,带着它的好友——一只魁梧的、双鳌套着小海葵的拳击蟹冲入章鱼家门,嘎嘎两拳,又把橙色小海螺抢回来了。 唐釉看得津津有味,把这些画面刻入珍珠,保留下来。 他给沈寂宵看的那颗血色珍珠,里面也大多是这样的画面。 这些日常才是他生命的组成。 “小水母。” 唐釉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啦?”他从阴凉处钻出来,在阳光下,他的外表更显透明,笼着一团小小的粉色,触手们像金丝菊和矢车菊的结合体,在海水中呈现透明的淡蓝,“你的伤口看起来好多了。” 沈寂宵和他认识的其他人鱼不一样。别的人鱼掉几片鳞片都会哀叫,悲伤好几日,非常注重自己的美貌,脆弱敏感。但沈寂宵一点也不在意,受了伤就淡然地等它痊愈。 仔细看的话,在他们见面以前,这条人鱼的上半身就有不少疤痕了。 “我知道珊瑚礁那边有些东西可以尽可能地消除疤痕,等会过去找找好了。”唐釉说。 沈寂宵:“我不在意这个。” “但是其他人鱼在意。”唐釉说,“如果你想融入人鱼的族群,最好还是在意一下他们的习惯。” 沈寂宵若有所思。 他之前没心思管什么人鱼族群,现在倒是有点兴趣了。 …… 他们很快到了东部沿海最大的珊瑚礁。 沈寂宵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色彩拼在一起,像是上帝把颜料桶泼了下来,又随意地搅弄几笔。数不清的生物聚居在此地,形形色色,给他一整年,他都不一定能认全它们。 当它们全部存在于此,围绕着珊瑚动起来,没有鱼害怕他,甚至没有鱼在意他们的到来。因为这儿本身就是个包容万物的地方。在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沈寂宵感受到了一份壮观,一份……难言的伟大。 生命的伟大。 “很美,对吧。”唐釉的语气里带着一分自豪,“欢迎来到珊瑚礁,人鱼。” 人鱼游过,海绵状的珊瑚忽得一缩,变成一整块带孔的、略圆润的淡黄色石头。方才看见的柔软珊瑚,似乎只是这些孔洞里钻出来的,一朵朵花状触手。 “你吓到珊瑚虫了。”唐釉飘下去,安慰珊瑚们。 “嘤。” 一只珊瑚虫发出声音。 “嘤嘤嘤……” 一千只珊瑚虫发出声音。 “原来珊瑚这样小。”怕吓着它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4. 螺珠 “珍珠?”砗磲奶奶轻笑了一下,“当然在。” 她的精神力漫开去,没有唐釉的强大,却厚重而温和。砗磲轻轻举起一块灰色的石头,露出藏在红色珊瑚下的一个小洞。 一颗粉色的珍珠露出来。 沈寂宵的视线落到珍珠上。 这是一颗不太一样的珍珠,它的形状不规则,不是浑圆,也不是椭圆,一头大一头小,像一颗鸟蛋的形状,总共一个指节那么长。虽然它颜色极美,整个是一种天鹅绒似的浅玫粉色,但沈寂宵隐隐记得,唐釉对珍珠极为挑剔,像这样不完美的珍珠,小水母是不会喜欢的。 “哇!”然而小水母发出惊喜的声音,“走了那么远,还是这颗螺珠最好看。” “螺珠?” “小人鱼没见过螺珠吗?”砗磲奶奶笑着解释,“常见的珍珠是由贝类产生的,而这颗螺珠,是由一种特殊的大型海螺产生的,五万只海螺里面,也许才会有一只孕育出螺珠——不过这对海螺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被称之为“小人鱼”,沈寂宵有一瞬间的不适,但他的年纪在砗磲奶奶面前确实很小,而且很没见识。知道了螺珠的宝贵,沈寂宵更是仔细地观赏了一下,发现这颗海螺珠不仅表面光滑有珠光,里面还隐隐有些火焰般的纹路,给人一种既流动又永恒的感觉。 很美。 来了珊瑚礁,美这个词他都快说腻了。 小水母接过螺珠:“谢谢奶奶。” “哎哟……可别叫奶奶了。”砗磲用精神力点了一下小水母,“我可受不起。” 小水母转圈圈:“等我看完珍珠里的记忆,就还给你。” …… 珊瑚礁是一个完全不缺食物和资源的地方。 小水母拿着珍珠,领着人鱼到了一块被珊瑚礁围绕的空地,就在砗磲奶奶边上几米的地方。这里的海底是细腻洁白的沙子,非常柔软,上面生长着一种淡红色的海草,丝丝缕缕,随波摇动。 “这种海草可以食用,也可以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对治疗伤疤很有用处。” 人鱼安静地拔着海草,事到如今,他已经淡然接受了什么东西都得生吃这件事,唐釉说什么能吃就吃什么。好在这种红色海草味道还行,微腥,在舌尖发着清淡的甜味,一口一条——大概再啃几平方米,他就吃饱了。 小水母在一边浏览珍珠里的记忆,浏览完了,才交给他。 沈寂宵便一边拔海草,一边看记忆。 漂亮的螺珠里面依旧装着许多看起来没用的记忆,这回沈寂宵并没有觉得它们枯燥,而是一点一滴看过去。 小水母录了很多砗磲的日常。在很久以前,这片珊瑚礁就有许多砗磲了,大部分都是体型不大色彩鲜亮的番红砗磲,玫红翠绿湖蓝,数不胜数。只有两只较大的砗磲。 其中一只贝肉是渐变的孔雀蓝,他认得,是刚才见过的砗磲奶奶。 另一只体型也很大,外壳灰色,内壳洁白,贝肉是褚色,就在砗磲奶奶附近——沈寂宵稍微回忆了一下,那里现在并没有砗磲,只有树枝状的红珊瑚。 他继续浏览。 日升日落,小水母大概在珊瑚礁呆了很久……也不一定,小水母说过,他可以用珍珠刻录他人记忆。 两只大砗磲每天早上都会道一声早安,晚上又会道一句晚安,隔着一片扇形的红珊瑚,他们隐隐相望,日日如此,平淡得有些枯燥。 直到有一天,褚色的的砗磲忽然在早晨说: “我想你。” 砗磲奶奶微微一愣,很快回应:“我也想你。”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一百八十年。” “真漫长啊。”褚色的砗磲说,“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 “小珂,你的精神力越来越强了。” 小珂?是砗磲奶奶的名字吗?沈寂宵记得小水母说过,大部分海洋生物没有给自己取名的习惯,只有少部分特别聪明的、有文明的,才会。 “还需要很多努力呢。”砗磲奶奶回答,“只是练着打发时间而已。” “不,小珂,你很有天赋,比我有天赋很多。” 这段对话戛然而止。 到了了第二天早晨,他们依然互道早安,只是多了一句话。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似乎依然是平淡的日常。然而,过了一周后,又是一个清晨,褚色的砗磲却再也没了声音。 “阿丹?”砗磲奶奶疑惑的声音。 没有回应。 阿丹死了。 走得毫无声息,就像只是睡着了,睡在橙色的朝阳里,那么安静,以至于砗磲奶奶一开始没有发现,生活在边上的小丑鱼没有发现,成群的红色珊瑚虫也没有发现。 阿丹活了一百八十年,寿终正寝了。 最后是砗磲奶奶的声音: “很久之后我才懂,阿丹将死前,才明白他是爱我的。而我更丢脸,在他死后,我才终于明白他爱我。” “我也爱他。” 珍珠的回忆结束了。 沈寂宵一愣,停下动作。 他叼着几根海草,从螺珠的记忆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啃了小半片地的海草,都快吃饱了。 其他以海草为食的小动物们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十八只螃蟹、四十五只虾、六十八条鱼前所未有地抱团,似乎正在商量如何用虾兵蟹将赶走巨型人鱼饕餮怪。 “邪恶人鱼吃完我们的粮仓!” “邪恶人鱼!” “讨伐人鱼势在必行!” “讨伐!势在必行!” 简直是大声密谋。 沈寂宵:“……” 最要紧的是小水母不知何时也混在虾兵蟹将里,一颗草莓糖格外突出,给他们出主意:“讨伐人鱼,电他手指!” “电他手指!” 齐声喊完,虾兵蟹将们开始细细碎碎地说:“可是我们不会电人啊?”“是啊是啊,我的钳子没有电。”“我的嘴巴也没有电。”“要不去请电鳗大仙和海葵大爷?”“闭嘴,你个笨蛋,他们会先把我们吃掉的。” 这时候小水母就自告奋勇:“我是水母,我能电!”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精神力 一只水母能活十八年吗? “十八年前那场风暴,是我经历过最大的一次风暴。”砗磲奶奶已经开始了讲述,“我们这儿算浅海,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数不清的珊瑚枝被折断,连固着在礁石上的贝壳也被打下来。” “我们几乎觉得,末日来了。”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砗磲奶奶讲故事,蓝紫色横带的黄色斑马鱼、海藻丛中的棕色叶海马、浑身长满刺却图案华丽的的刺盖鱼、窝在石缝里的几只侏儒虾虎鱼,都安静下来,在边上来回地游。 就连周边的海葵听见了,也微微侧过身子,把触手朝向砗磲的方向,橙白色小丑鱼一家在里面静静地听。 “即便风暴过去很久,珊瑚礁都没能恢复最开始的繁荣。”砗磲奶奶回忆着,“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重建。” 在场的小鱼小虾都没有能活十年的,因此不知道那些往事。 而且寻常的风暴,很少会影响到海底。 “风暴持续了多久呢?”有海葵问。 砗磲奶奶:“半个月。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要死掉了,半个月没见着一丝阳光,海水越来越浑浊,水龙卷来了两次,珊瑚礁变得一片死寂。” 小丑鱼:“水龙卷是什么?” 唐釉不知何时也飘了回来,仍然戴着那只海草环:“有些海面上的龙卷风,威力强大,能把海水吸上天空,非常可怕。一旦水龙卷来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小水母,运气不好都会被卷上去,被风带走,很难活着回来了。” 对于浅海来说,那绝对是段黑暗的日子。沈寂宵默默回忆了一下,风暴对陆地上的影响更大,同时间段,沿海多个城市出现洪涝,无数未返航的船只船毁人亡,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也大多损坏。 甚至出现了大型渔船被风暴卷着上天,砸碎居民房的事故。 最可怕的是,那次特大风暴来得毫无征兆,宛若天神发怒,以至于神明降罪的说法时至今日还在流行。 塔里克号是在风暴到来的第三天沉没的,那时候它正好返航,直接被卷进了礁石区。之后发生了更多的混乱,但沈寂宵其实也不太清楚了,很多事情都是事后查资料时才发现的。 ——他当时溺水被打捞起来,昏迷重病,一连躺了两个月。 但风暴偏偏又忽然结束了。 这也是天神发怒论的另一个作证,它开始得毫无理由,结束得毫无征兆,就像有看不见的神明打开了塞子,天雨开始倾泻,等时间到了,再堵上孔洞,结束这一段天灾。 人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鱼心惶惶啊……”砗磲奶奶说,“你们知道红纹栉孔扇贝吗?” “不知道。”在场所有鱼纷纷摇头。 “那是一种有着红色纹路的扇贝,底色是棕色,每片贝壳上都有三到四条红纹。就是因为那场风暴,这种扇贝集体搬家了,直到现在也没搬回来。” “风暴来的时期有些巧妙,影响了很多生物的繁殖,原本挂在岩石上的卵不是死了就是被水流吹走。那一年已经足够痛苦了,但到了第二年,新生命严重不足,又是新一轮的苦难。” 砗磲奶奶叹气:“幸好都过去了。” 闻言,小丑鱼一家忍不住钻到海葵里,看了一眼被自己守护着的鱼卵,它们会不断地游动,让鱼卵周边的水流始终氧气充足。如今又是新一轮繁殖季,最近海底到处都冒着爱情的粉色小泡泡。 而很多鱼类喜欢把卵产在海草丛、石缝里,章鱼们也大抵如此。不少小生物一辈子只生产一次,孕育完新生命就会死去。 风暴一下子把未来的新生命们刮走了大半,造成了巨大打击。 “小人鱼说隔壁海域沉了船,我确实不知道。我一辈子,都在这片珊瑚礁,只知道这方寸之间的事。” “在风暴来临的那几天里,我第一次外放我的精神力。”砗磲奶奶声音轻缓,“像这样,制造一个薄薄的保护壳。” 她的精神力同她的声音一样轻缓,在水中聚成一个圆,恰恰好拢住小水母,就像往水母外面套了个气泡。 水母:“哇!” “我用这种薄壳,保护了周边的几丛珊瑚。可惜我以前从未认真对待过精神力,活了那么久,也不怎么会使用,只能保护那么点。” “已经很厉害了。”唐釉戳了戳泡泡,“您的精神力特质很有意思,” 他的精神力几乎什么都做不到,除了量特别多,大部分时候只能用来托举东西,像一团柔和的水,砗磲奶奶的精神力则浑厚中带着坚硬,凝成薄壳也不会碎裂。 也许这是因为他自己是只小水母,身体里98%是水分,而砗磲奶奶的身体外壳是极其坚硬的钙质。 “好厉害……”斑马鱼们凑过来,围着这颗小泡泡,“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到这样呢?” 砗磲奶奶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我早就教过了,你们肯定没有好好学,要勤学苦练的。” “嘤……”小鱼们摆着尾巴散开了。 于是小泡泡最终落到沈寂宵手上——装着小水母的泡泡特别好看,叫他想起陆地上的一种玻璃风铃,风来时里面的彩色珠子动起来,和小水母不停游动的样子很像。 这精神力的壳薄而坚韧,还可以自由变形。 “很强。”沈寂宵忽得说,“您不用自责,在天灾来临时能自保就已经很难得,您还有精力保护他人,我想,那些被您保护过的生物,都很感激您。” 他的老师说过,对弱者产生同理心,开始在自己的利益之外怜悯、愤怒、哀伤、保护,这是即将成为圣人的表现。 显然砗磲奶奶并没有保护其他小动物的必要,而且,他浏览过的螺珠记忆里,二十年前,砗磲奶奶对精神力的练习也很惫懒,从没制作过精神力外壳。她是出于保护他人才激发的潜能。 砗磲奶奶笑着解除了精神力薄壳:“也许吧。” “我可以和您学习如何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印象 “什么呀。”小水母解散了身下的帝王蟹高达,“精神力波动吗?” “我没注意过这个。” 他凝聚了一团精神力在身前。 “可能和我的特质有关吧,又或者,是因为精神力的增长方式?我听说在人鱼族内部,也有好几种修行的方式,相当于不同的体系,同一体系会比较接近。”唐釉回忆着,“哎,记不清了,我没怎么练过,可能你要找的人,和我的精神力来源比较相似。” “要研究这个问题,可能得去人鱼领地看看了,我知道人鱼特别擅长这些东西。又或者海底女妖?”唐釉说着沈寂宵完全不知道的存在,“女妖们很擅长占卜,你可以找找她们,但她们不喜欢人鱼,很凶……和她们接触要小心的。” “沈寂宵,我是说真的,你不能……”唐釉本来想说活着的总比死了的重要,不能太恋爱脑,但这话对人鱼来说太残忍了,他知道人鱼这种族有多注重感情,“你不能太冒险。” 沈寂宵:“好。” 兜来兜去,他还是得回人鱼的族群看一眼。 沈寂宵记住了砗磲奶奶展示的那段精神力,以后若是碰上人鱼海妖之类的,可以问他们找找线索。 他们把螺珠还给砗磲奶奶,又歇息了一会儿。唐釉说他在这篇珊瑚礁放了好几颗珍珠,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有些珍珠被埋在珊瑚礁深处了,想要找回它们,得把珊瑚礁给挖开。 以前的沈寂宵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挖开,但他现在被一群小鱼儿簇拥在中间,鱼儿们引着他找到了些更合适人鱼下口的东西。它们几乎没有防备人的心思,见着陌生人鱼,哪怕体型比它们大很多倍,也毫不害怕,还凑过来问他是否会唱歌。 和这些单纯小鱼相比,他就是条邪恶的笨人鱼。 挖掘珊瑚礁对这些小鱼小虾有影响,哪怕再小心,珊瑚们也会收到创伤。 沈寂宵终究是没下这个决心。 好在小水母很快找到了一颗没有被埋葬的珍珠——似乎在珊瑚礁的外侧。 休整过后,他们决定前去。 此时沈寂宵已经确定小水母活了很久。 ——一只寿命只有几个月的水母,哪里能寻来如此多的珍珠、认识那么多的朋友? 只是每次提起年龄的问题,小水母都在回避。 唐釉记得这些小鱼是什么品种,记得它们喜欢吃什么东西,记得过去这里有过一个朋友,甚至记得很多只有部分种族才知道的隐秘内容,却唯独说自己不记得活了多久,也不记得前段时间在做什么。 沈寂宵不可避免地想起一种病症。 老年痴呆。 “……” 他很快摇头否决了这一想法,小水母那么小,性子也活泼,虽然不像大部分小鱼那么好动,可也非常喜欢游来游去打闹着玩,很有活力。 这么可爱的小水母,怎么可能老年痴呆? “人鱼,你在想什么呀?” 沈寂宵发呆的时候,小水母已经编织起了一只海草环,夹着他用精神力做成的透明薄壳珍珠,人鱼一抬头,他就把海草环盖在人鱼脑袋上。 淡蓝色的头发和暗红色的海草,很合适。 人鱼下意识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只是一个花环后,才松了口气。 “唐釉,你好像说过,想要回家。” “嗯!”小水母利落地回答,“我想要回族群看看,可惜我家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你看,这儿都没有和我一样的水母。” 沈寂宵想了想,他们在附近游动时,确实也有看见些水母,但几乎都比唐釉的体型大。作为一个海中文盲笨人鱼,沈寂宵一开始并没有思考过水母和水母有什么不同,他甚至分不清瓜水母和水母的区别。 有的蓝色,有的紫色,有的不透明,有的完全透明,有的触手纤长,有的触手肥厚,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它们游动的方式了,都是缓慢而优雅的,一弹一弹的。 唐釉算是他见过的水母里面,特别小的那一批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小水母年纪不是很大。 “我以为你还是一只小水母。” 唐釉反问:“难道我不是一只小水母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还在幼年期。” 小水母抬了抬触手,短短小手摸不着头脑:“我是成年水母来着,我们这个品种长大了就这么点,不像有些亲戚,它们可以长十几米长呢。” “啊,到了。”唐釉停下来,“就在这里。” 珊瑚礁的数量少了些,与之相对的,是白灰色的嶙峋怪石,几只黄绿色的大鱼在边上游动。它们身体大而扁,鱼鳍相比较身体算得上迷你,在水中扑棱扑棱着,控制身体的平衡。比较特别的是它们的嘴巴,厚厚的角质,呈现三角形,像鸟喙。 它们在啃食珊瑚礁,在水中把硬邦邦的珊瑚咬得嘎啦作响,珊瑚礁里没什么营养物质,几乎就在啃石头。 见人鱼对这些鱼好奇,唐釉解释了一句:“这些是鹦嘴鱼,它们的食谱里面有珊瑚礁,不用担心它们把珊瑚啃完,这是珊瑚礁的一部分,它们会制造一些别的物质,养活其他小生物。” 沈寂宵便想起唐釉虽然和小鱼儿们做朋友,可也不会刻意阻拦自然发生的弱肉强食,他只不支持刻意的虐杀。 “珍珠好像就在石头里面。”唐釉说,“我们分开寻找有没有什么孔洞吧,别看这儿珊瑚少,住了不少生物呢。” 鳗鱼、章鱼、背刺鱼都喜欢在这种嶙峋的怪石里安家,有些石缝看着狭小,其实能塞下足足一米长的海鳗。 小水母缓缓地游过去,没用精神力扫描,他担心这样会吓到原有的居民。 “有鱼在家吗?”他停在一块石头附近,那儿有个很不显眼的洞口,幽深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缘分 当沈寂宵看完珍珠,才明白,唐釉为什么说这是一颗奇怪的珍珠。 这颗珍珠里的记忆很短暂,初始甚至是一片漆黑没有声音,许久才听见一点浪潮的声音。 电闪雷鸣。 “小水母,你还好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很焦急,“你受伤了,天啊,你这是到风暴里面去了吗……” “没事、没事的……” 小水母的声音。 但和平常温润又稳定的可爱声音不同,记忆里的小水母听起来很疲惫,连说一个字都费力。 沈寂宵忽得明白了为什么这颗珍珠的记忆又短还黑屏,刻录它的时候,小水母的精神力已经严重不足了。 “不,你很明显有事。”画面开始清晰,一只海鳗盘在石头上,它看起来想要靠近,却害怕自己弄伤小水母,只能焦急地盘来盘去,“小水母,你脑袋破了!” “啊……” 小水母听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破了,很惊讶。 “我遇到了风暴,”他说,“应该是撞到了船只的碎木片。” “快进来休息一会儿吧。” “嗯。” “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治愈吗?” “不知道……” 记忆结束了。 沈寂宵看向小水母,小水母看着沈寂宵。 “你看我也没有用呀。”小水母伸了伸触手,摸不着头脑,“我真不记得了,你看,我现在的脑壳是好的。” 崭新的透明小脑袋,一点伤痕都没有。 十几年了,有什么疤痕也看不见了,但人鱼还是疑惑,水母有那么强的自愈能力吗?又或者海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治疗手段?他对海洋几乎一无所知,也许小水母有自己的办法。 “你被船只的碎片弄伤。风暴,附近……”沈寂宵眉头一压,“塔里克号沉没的时候,你也在附近吗?” 小水母晃着98%含水量的、空空如也的水母脑袋:“不记得了。” 又是一问三不知。 沈寂宵张口想说点什么,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小水母是在故意骗他,但一阵洋流吹来,他忽得闭了嘴。 手中的珍珠因魔力的缘故微微沉浮,沈寂宵默默地看着它,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小水母毕竟一直在无偿地帮助他,他现在却因为近20年来即将续上的线索,而冲昏了头脑,变得有些逼迫小水母了。现在有任何的小线索都是他的缘分,他不该一直麻烦小水母的。而且小水母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他的敌人,是……也许称得上是朋友。他不该质疑如此可爱单纯的小水母。。 “小水母,你现在这样太可怜了。” 人鱼身体一震,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从珍珠里发出的声音,他刚才一直没停止注入魔力,没想到珍珠里过了一大段黑屏后,末尾居然还有一小段记忆。 唐釉也说:“我刚刚没看见这段。” 小水母也注入了一点精神力,他们安静地看。 “也还好,我又不会死。”十八年前虚弱的小水母说着,光滑的贝壳反射出他的模样,此刻他的脑袋确实破了一个洞,粉色的内部都露出来了,很可怜,“倒是那边,那么大的船沉没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你关心人类做什么?人只会把我们当食物。”海鳗龇牙咧嘴。 “可是我看见有人从船舱里掉出来,好多的血,很可怜,淹死大概会很痛苦吧。” “你就是太心软了,好好养伤吧。” “嗯。” 又过了一段。 “小水母,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找个地方休息……”小水母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他头顶的伤口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大。 “我这里不可以吗?” “不可以的……得游去更深一点的地方养伤。我会给你一颗珍珠,这样以后我就能知道回来的路,我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唉……”海鳗叹息,“好好的,非要靠近人类做什么……” 记忆的最后,正是塔里克号沉没的样子,只是视角来自海底。船身嘎啦作响,周边无数的碎片和气泡,狂暴地水流卷着一切东西,能把木头变成刀刃。 它缓缓下沉。 在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珍珠中的记忆停住了。 “等等,”沈寂宵皱眉,“最后面……” 虽然视角很远,很模糊,可他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什么。 他再次播放了记忆,看到最后,这回很仔细地看了看:“这里有个人影。” 唐釉一瞧,那真是非常小的人影了,只是长得有些像人,说是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小礼物 人鱼捧着珍珠反复观看。 唐釉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样下去,人鱼迟早会把这些片段全部都背下来的。 不过他确实不记得有这样一段事情发生了,唐釉想着。原来他这一次沉睡是因为被沉船的木板刮到了,再加上精神力枯涸,只能找个地方休养。他的休养几乎就等于沉睡,没想到这一睡就是18年。 他还挺感慨的。 背后一道阴影忽得笼罩了他。 “那个……”青年海鳗呲着尖牙,凶神恶煞地发出软绵绵的声音,“我父亲还交代了一件事。” 唐釉:“我知道了。沈寂宵,我跟着海鳗离开一会儿。” 海鳗没有墓葬的习惯,亲情其实也淡薄,或者说绝大多数海洋生物都如此,只有部分鱼类如小丑鱼那样,是群居,还会照料幼体。但青年海鳗竟是刻意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堆在自己的狭窄洞穴内。 “我来晚了。” “不……我父亲一定会觉得,你还活着就好。”海鳗说着,“我一直嫌这堆骨头和珍珠碍事,现在终于可以清除了。” 它说的残酷,可这么些年来,它也没有把它们清除掉。 唐釉扫了扫泥沙。 “水母。”他要走的时候,海鳗从身后探出脑袋,像是犹疑了很久才有勇气问,“你活了二十年吗?”海鳗不像没常识的人鱼,它是知道这种小水母往往活不久的。 “嗯。”小水母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意思是活着,那么二十年前我活着,现在我活着。” 海鳗没听懂。 “总之谢谢你啦。”小水母挥了挥触手,“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回来的。” …… 唐釉找到人鱼。 “人鱼,接下来你要去哪?这边的珍珠已经找完了。”小水母努力宣传着珊瑚礁,“如果你不想回人鱼聚居地住,也可以在珊瑚礁这儿生活的,食物多,也热闹,就是离浅海比较近,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吵。” 沈寂宵当然没有任何在海底长住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那我把人鱼聚居地的位置告诉你。”唐釉在沙子上写写画画,“人鱼有很多的聚落,每个聚落的习俗不一样,如果被一个聚落拒绝了,也不要伤心,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居民饱和后,很少收外来人鱼的。” “聚落相当于人鱼的村庄,通常在比较深一点的海底,更安静。啊,人鱼是有王室的,但是没有强制性的统治,听说王室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天赋才被称为王室。全世界只有一处人鱼王宫,在这里……” 沈寂宵静静地看了会儿:“你呢?” “我?”唐釉用精神力画了一道弯弯扭扭的线,几乎是绕着海岸,画了个不规则的半圆,“这是我要走的路线。” “不走直线吗?明明到这个地方的话,走直线更快?”沈寂宵划了一条线。 “因为要乘着洋流啦……”小水母敲了一下人鱼,“笨人鱼,顺着洋流赶路不仅食物多速度快,还更加温暖。你划的这条线会逆着洋流,到时候很累的。” “原来如此。” “我都有些不放心把你独自放在这里了。”小水母思索了一下,“你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海底生活,要是找不到人鱼聚居地,会不会饿死?” 人鱼:“……我不会饿死的。” “好哦,那我考考你,哪一个有毒?”小水母举起两个贝壳。 一个金色的螺,一个白色的贝。 根据陆地上的经验,朴实无华的,大多能吃。因此沈寂宵直接选择了白色的。 “有毒的,这个可以麻痹舌头。” 沈寂宵选金色的。 “这个吃了会心脏骤停。” 两个都有毒。 “……” “笨蛋人鱼。” 唐釉还在试图教沈寂宵如何分辨是否可食用,身后忽得传来一道呼声。 “小水母!”是刚刚的虾兵蟹将中的蓝色小虾,“蟹蟹被水草缠住了,你可以帮忙吗?” 虾虾警惕地看着人鱼。 “好哦,”小水母便让人鱼在这儿呆一会儿,他自己去帮忙。 谁知道刚帮螃蟹解开海草,上方一道惊呼响起: “有人类下来了!” 随着刺豚的警报声,珊瑚礁附近的生物们骤然窜逃了一下。 “嘤嘤嘤嘤嘤!”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珊瑚虫,它们胆子小,一有动静就极其快速地钻入了孔洞中,原本毛茸茸的随波而动的珊瑚眨眼间变成了硬邦邦的珊瑚礁,装死装得极快。 然后便是那些贝类和穴居的小鱼,该缩回触角装石头的装石头,该回家避难的回家避难。比目鱼更是直接躺在沙子上,埋入海底,谁也瞧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小水母问边上蜷缩成一团的海葵。 “又有人类来了。”海葵悄咪咪地露出一根触手,“你长得可爱,小心被捞走。” 人类下海?这里确实是靠近浅海,但海水深度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范畴了,没有魔法加持人类很难下潜。难道来的是个魔法师? 小水母使劲回忆了一下,很多年前,这里可完全没有人类光顾。 他往上看,果然瞧见了一只小船,已经有人潜下来了。 和唐釉想象的养尊处优特别体面的魔法师不同,下潜的人类抱着一块儿大石头,他腰上系着根粗绳,腰侧挎着个大兜,紧闭着双眼。这人应该是男性,上半身不着任何衣物,唐釉打眼一看,只觉得这名人类瘦削得有些可怜,身上都没点脂肪,只有薄薄的肌肉挂在骨骼上面,皮肤晒得黑红。 没有魔力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设备,他是单纯靠屏住呼吸抱着石头沉下来的。 这样直接下海,不会淹死吗? 小水母瞅了一眼人鱼的方向,和人类沉下来的距离有一段。他是不想让人类看见人鱼的,总有人类会想着捉走人鱼。 至于他自己,身体小半透明,躲在珊瑚边上,就算人类刻意寻找,也不一定能看见他。 不过,这名人类完全不带任何防护设备,要直接在海水中睁眼吗?小水母疑惑地摆了摆触手,他记得作为陆地生物,人类的眼睛大多不能适应海水的刺激,在水中看东西也没有那么清晰。 人类已经沉到了海底,他放下石头,睁开眼睛。唐釉看见他手上有一把银色的小刀,他就这样扒在珊瑚礁上,用刀把石头缝里的贝壳扒进网兜,看熟练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 “他经常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像人类通常无法分辨这条鱼和那条鱼的区别,海葵也不知道人类和人类的区别,“最近时不时就会有人类下来,好像是为了捞贝壳,还是什么的。” “采珍珠?” “啊对,就是珍珠。” 但是小水母记得砗磲奶奶说过,附近的红纹扇贝集体搬家了,那种贝壳是生产珍珠的主力,也是他过去为什么在这儿埋了那么多珍珠的原因。现在的珊瑚礁恐怕很难找到富含珍珠的贝壳。 采珠人,似乎是陆地上靠海为生的一种渔民。 他不是很了解陆地。 过了几分钟,人类似乎到了憋气的极限,用力摇晃绳子,船上的人便开始用力拉绳子把他扯上去。他的网兜里装了一些贝壳、一些海胆,似乎还有两条海参。 海胆海参都是海底最常见的物种,很少有鱼好这一口,人类们倒是挺喜欢的。 小水母歇了歇,刚想要继续起身,却见船上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到达 小水母要去的方向,正好可以路过一个人鱼聚落,再之后,沈寂宵也没想好该去哪。 遇到了小水母,他才知道在这偌大的海洋里,他该去哪个方向。 其实小水母偶尔也会休息,唐釉学会了制作精神力薄壳后,要休息时就会给自己做个泡泡壳,然后把自己挂在人鱼身上,这样人鱼赶路的时候,他还能拥有一段安静的睡眠。 他睡眠的时候,身体也是下意识地一动一动,和平常并无两样。被透明薄壳包裹着也就和珍珠一样大,倒像是玻璃做的透明小饰品,精美得不像话。 在水中赶路的效率很高,练着练着,沈寂宵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下意识的游动,大脑放空,做点别的,尾巴则继续摆动。 四面环海的时候,很容易迷失方向,有时候他会浮到海面,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沈寂宵忽然理解了小水母为什么要顺着洋流规划路线——在这种地方,没有辨明方向的手段,实在是太难走直线了。 “呼……”小水母醒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游动的速度就会快很多,触手弹弹弹的,卷起一些看不见的小碎屑往里面送。 “你醒了?” “嗯,晚上了啊。”小水母一抬头,看见漫天的银河,“今天是朔月诶。” 海底的气候不是很分明,就东海岸的陆地来说,这几日正是花开遍野的春季,日照不强,水温逐渐回暖,但夜里仍旧很凉,冷冷的海水和凉凉的月光,静谧的景色。 白日里活泼好动的鱼大多已经歇息了,但有更多夜间出游的鱼取代了它们,在靠近海面的位置活动。 这一路的旅途并不寂寞,他们路过成片的蛋黄水母,它们约莫半个巴掌大,有大有小,整体是透明的,唯独中心有一团明亮均匀、蛋黄一样的颜色。它们触手不长,无毒,游动时能把自己很大程度地摊开,比唐釉这种方糖似的小水母更加扁圆,在月光下像是无数的小雏菊。 因为蛋黄水母无毒,小水母便和人鱼直接进入了水母群,好似误入了一场自由的梦。 “你们好呀。”唐釉和它们打招呼。 “你们好呀——”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回答他们。 沈寂宵一边游,一边感叹:“好多的水母。” 但他很快就见识到了更多的群落,成千上万的柳叶似的银色小鱼、数不清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小虾,在海底像一团变幻莫测的云。似乎有些生物天生就爱以数量取胜,每一个个体都如此弱小,可它们紧密地相依在一起,便构成了一种奇观。 沈寂宵忍不住想,唐釉的水母聚落,也是这样的吗?无数的粉色小水母相依在一起? 那一定是晚霞一样的粉色云朵。 …… 游上半天,人鱼就得找个地方歇息。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海面的阳光十分炽热,小水母受不了。沈寂宵提出要在海面泡会儿晒热的海水,放松肌肉。唐釉伸出触手,挠不着头,更想不通,为什么泡热水能让鱼放松肌肉。 难道不会把鱼泡昏过去吗? 他咕叽咕叽地动了动,很快就自己沉了下去,叫沈寂宵一条鱼在海面上泡着。 沈寂宵便翻了个肚皮,仰面朝天,看着放松,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警惕周围——他手背上泛起一阵微弱的魔力波动。 那是一种特制的通讯魔法,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传输信息,代价便是不是所有人的身体都能使用这种魔法。它首先需要大量的魔力维持,其次得把既定的魔法回路刻在身上,要承受刮骨挖肉的痛苦。运气不好刻录失败了,还得承受更多的痛苦。 因此这种通讯魔法并没有被普及。 沈寂宵接通了魔法回路。 蓝色的魔力如烟雾般上升,在空中组成一个模糊的人像,依稀可见是个带着眼镜的青年。 “领主大人……”他语气是疲惫的,开口仍旧是尊敬的,只是当他看见沈寂宵赤着上半身泡在水中,声音陡然一变,上扬了至少八个度,“他妈的,你这狗东西竟然有心思在外面泡温泉?” 沈寂宵:“……”很好,季言的精神状态一如既往的健康。 但季言确实是他见过脑子最好用的人,尤其是在后勤调度方面。 他拿出一颗珍珠:“问你件事。” “什么?”季言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珍珠,别人送我的。” “……”季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话题转眼间跳跃开去,“很贵的珍珠,你终于开始同意政治联姻?我们要多个领主夫人了吗?” “不……”沈寂宵扶额,“是朋友送的,我单纯问问要送什么回礼。” 于是那边更加鄙夷:“朋友?他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吗?” 沈寂宵:“我知道,他喜欢珍珠。” “……”季言没吭声,他扫了眼沈寂宵,忽得问,“你颈侧、指缝、耳尖上的东西是什么?” 沈寂宵:“某种伪装。” “哦?”对面不知道想了什么,也没继续问,“我理解你需要休息,只是这假期最多持续两周的时间,下月有南域的使臣过来,你必须在场。” “好。” “你朋友喜欢吃什么?” 陆地上的东西小水母吃不了一点,唐釉好像什么都吃又什么都不吃,沈寂宵只能摇头。 “喜欢珍珠,那么宝石类呢?” 不知道。摇头。 “我建议你,形式不重要,但需要回馈等同的心力。”季言都懒得提建议了,“我猜,珍珠不是普通的珍珠?否则你不会如此纠结。” 季言还想说点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但沈寂宵听见了小水母的呼声:“这两周,城里的事务全权交给你。”他结束了魔法回路。 …… “怎么了?” 沈寂宵潜入水中,现在他已经可以自由转换肺和腮的使用了。 他看见小水母……和一条巨大的奇怪的鱼。 “人鱼……”唐釉,“发生了一点意外。” 唐釉一一地说了。 原来这条巨大而扁平的鱼叫翻车鱼,刚从人鱼聚落的方向过来,据它说,人鱼最近不允许任何较大的生物靠近他们的族群,一直在高频率巡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们现在过去,可能会被拒绝。”唐釉不无担心地说。【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戳戳 小水母宕机了,想不明白,呆呆地躺在沈寂宵的手心,被两条人鱼带着往前游。 银色人鱼叫乔·斯狄瓦尔,乔是名字,斯狄瓦尔则是聚落的名字,所有这个姓的人鱼都是同族——当然,不代表血缘关系。 从乔的口中,他们得知,最近他们聚落有人鱼幼崽要出生了,所以才那么戒备。 人鱼一族是一种长寿的动物,大多可以活到二百至三百岁,性成熟的时间也比较晚,大多得二十岁以上。偏偏人鱼一族还特别忠贞,认定一个伴侣就很难改。和大部分鱼类不同,他们生育没法大批量制造幼崽,一次只能孕育少数,由伴侣共同抚养,直到一岁以后幼崽才能短暂离开父母。 于是在他们的传统中,新生便成了一种很有仪式感的事。 也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雌性人鱼和新生幼崽都很容易遇到危险。 “迟迟没有新任族长,庇护之力越来越淡了,幼崽出生太容易夭折。”乔神色有些黯淡,“对了,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聚落的?” 沈寂宵自然是答不出来的,他用了之前对小水母的说法:“沈寂宵。我……还没找到自己的家族,很小的时候我就被卖到了陆地上,最近才回到大海。” 银色人鱼直接震怒,鳞片一炸:“偷人鱼幼崽?!” “什么狗屎人类给你取的狗屎名字?”乔优美的唇中吐出了优美的语言,“偷幼崽就该下地狱。” “……”沈寂宵欲言又止,“一个人类贵族取的名字。” 他爹。 “真可怜。”乔很明显的不喜欢人类,“我们会尽可能地帮你的。” 他的眼瞳也是银色,夹着点轻微的蓝色偏光:“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从城里来的同族,你鳞片的颜色很纯正,比我更靠近原始人鱼血脉。” 沈寂宵看了眼自己的尾巴,其实他鳞片也是银色打底,只在有光线的时候会呈现流光溢彩的蓝紫色,像是打乱了星河。 他还觉得挺花里胡哨的。 对比一下乔,似乎确实是对方的鳞片更加暗淡。 乔对他很热情,簇着他往前,直到一片被打扫干净的海沟:“你看,那就是我们的聚落,这边是我们的巢穴,那边是祠堂,再往里是孕育新生儿的地方,这些日子不能靠近。” 人鱼的巢穴搭建在岩石上,一半是天然生形成的孔洞,一半则是他们运用魔法挖掘雕刻出来的。 虽然已经接近深海,天光暗淡,但人鱼们在墙上妆点了许多夜明珠,用魔力维持着光照。小水母说得对,他们确实追求美的生物,随处可见被精心打理过的海草海葵,井然有序。 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精神力结界中。这层结界才代表他们真正的聚落范围。 “稍等。”乔让他们在此等待,“我需要通知一下长老,才能让你们通过结界。” 他进入了结界。 “这里就是人鱼的聚落啊……”沈寂宵感慨。他前半生没想过自己会来到人鱼的地盘。 然而唐釉还在发呆:“两百年,我两百年前和人鱼族长认识吗?” 沈寂宵点了一下水母脑壳:“别想了,再想下去手要被你自己消化掉了。” 小水母是一只让人看不懂的水母,看起来每一根触手上都挂着小秘密,但活着或多或少都有些秘密,比如他其实不是一条纯血人鱼。沈寂宵认为,适当尊重他人的秘密才是长久交流的关键,尤其是和自己无关的秘密,就像季言不会细问他耳尖的鳍是从何而来。 小水母是一只很好的、会送他礼物的水母,这就够了。 唐釉连忙把自己的触手抽出来:“也许我把相关的记忆全存在珍珠里了,哎……可是人鱼族的族长都消失两百年了吗?” “我不太了解人鱼族,可以和我说说吗?”沈寂宵转移了话题。 “当然。不过我肯定没有乔他们更懂。你也看见了,人鱼族是有祠堂的,他们很在意血脉的传承,有一定的信仰,在特定的日子会有祭祀活动之类的。族长居住在人鱼王宫里,管理所有的聚落,通常是一条血脉很纯、精神力强大的人鱼,据说族长会拥有一部分‘神力’,可以庇护其他人鱼。” “对了,人鱼以雌性为尊,族长通常是雌性人鱼。” 唐釉说了一会儿:“你想知道的话,多问问乔他们,这看起来是个很友善的聚落。” 不多时,乔领着一条雌性人鱼游了过来。那是一条年纪看上去有些大的人鱼,浑身的鳞片是好看的青绿色,眼眸也碧绿如春水,她身上妆点着丝带和珍珠,额间点缀着一枚小小的贝壳,脸庞美丽极了,即便眼尾带着些微的皱纹,也完全不影响她身上的威严和华美。 “你们好,我是斯狄瓦尔的长老,叫我青薄就可以了。”青色的人鱼如是说,“我已经从乔这里听说了你们的事。” “我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她对沈寂宵说。 看见粉色的小水母,她微微一愣,而后笑道:“看来上一任族长写的奇怪族规终于落到了实处。” “两位请跟我来,最近太忙,没法好好招待两位,实在抱歉。但过几日正巧要举办庆祝新生的聚会,届时请务必一起。”说到新生的时候,青薄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恭喜呀。”小水母左找又找,找到了一颗珍珠,“就当送给小人鱼的随礼吧。” “太感谢您了。” “诶……不要对我用敬语啊。”小水母很苦恼,“我只是一只小水母。” 青薄替他们挑选了一处巢穴,作为暂时落脚的地点。听了沈寂宵的诉求后,她想了想:“这需要去一趟祠堂,那里收录了各种各样的精神波动,或许能找到你要的波动。而且正好可以测一测你的血脉。” 她怜爱地说:“小人鱼,我们会帮你找到家的,即便你的血脉不属于斯狄瓦尔,也可以选择居住在这儿。” 沈寂宵:“谢谢。”他有些感到心虚了,人鱼们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 祠堂。 几乎是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祝福 “通常来说,精神力的练习要从最熟悉的事物做起……”青薄把手指放在唇下,略微思索,“通常所有幼崽感受到的都是水,毕竟大家都是大海孕育的孩子。” 唐釉就问:“没有例外吗?” “有啊。”青薄指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候感受到的第一样事物是海草糕,母亲常说我就是吃多了才变成绿色。” “哇……如果我重来一次,肯定先感受到珍珠。” 沈寂宵还在感受着自己的精神力。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力量没有在身体里游走,而是全部外放出来,用放弃保护自己来换取极大范围的感知。 他仍旧有些控制不住,没有办法像其他的人鱼或者小水母那样自由控制释放的量,而且需要酝酿一会儿才能放出精神力。但青薄和唐釉都安慰他不用太着急,这才第一天而已。 于是沈寂宵冷静了一下,试着用精神力去触碰祭坛上的夜明珠。 这祠堂看着简简单单,实则蕴藏了不少他无法理解的魔力回路,托着珍珠的祭坛,更是用一种极为珍贵的魔力材料制成。珍珠就像启动一切的开关,沈寂宵的精神力触碰到后,银色的魔力开始从珍珠的位置流淌,旋转着绽开去,如同一滴墨水,在祠堂中飞速地扩散。 庞大的魔力最终汇集到了中央,夜明珠绽放出柔和的青绿光芒,那一瞬间,沈寂宵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 但只有一瞬。 光芒很快黯淡下去了。 青薄先前演示的时候,珍珠会散发出恒久的光芒。 “看来你不是我们聚落的血脉,”青薄游过来,安慰沈寂宵,“没事的,你的血脉很纯,或许可以去更靠近王城的地方试试。” 混血人鱼·沈寂宵:“……”没有鱼比他的血脉更不纯了。 他觉得青薄长老只是在安慰他。 血脉的问题暂时搁置了,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我这里有一段精神波动,我想找到它的主人……的任何线索。” “这有些麻烦。”青薄想了想,“想要观察那段精神力是否和这里收录的波动相关,需要你模仿那段精神力,用它触碰珍珠,才行。” 然而沈寂宵今天才学会外放精神力,怎么可能做到模仿。他有些失落。 “我会!”小水母自告奋勇,“我可以模仿那段波动。本来觉得之后的路途中说不定能找到线索才记住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沈寂宵微微一颤。 他从未要求过小水母帮他记住那段波动,但小水母早就准备好了帮他。 小水母还特意把模拟过后的精神力给沈寂宵感受了一下,确保自己记忆的是正确的,这才把精神力放到夜明珠上。同样的魔力回路再次被触发,因他精神力足够强大,整个解析的过程快了不少。 夜明珠闪烁了一下,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线索。 唐釉却愣了一下,盯着中央的珍珠,非常明显的阵眼,陷入沉思。 “稍等,或许也可以把这段精神波动解析一下。”青薄触碰了一下这段精神波动,指尖绕动,看不见也无法保存的精神力竟然被困在了一团物质中,“有一些办法可以倒推出它拥有者的信息。” “只是完全解析精神力需要一些时间,大约两天。”青薄捧着那团柔软的物质,“两位先休息一会儿,明早一同参加庆祝新生的宴会,怎么样?” 小水母顿时高兴起来,游到人鱼头顶转圈圈:“宴会好耶!” …… 人鱼族的宴席是真正的流水席,特制的糕点随时都可以取用,小水母吃不了半点,沈寂宵尝了几口,意外的很合他胃口。 沈寂宵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人鱼,他们大部分都属于斯狄瓦尔聚落——这点很好分辨,他们都有着类似的精神力波动。 每条鱼都洋溢着喜悦。 沈寂宵刚学会使用精神力没多久,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对万物都充满着好奇,在不冒犯他人的情况下开始了各种尝试。 原来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在往外溢出自己的精神力,区别只是强大与否或能否自己控制。如果足够熟练,确实可以像小水母一样,随时用温和的精神力和对方建立精神链接,开始对话。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砗磲奶奶说的话,小水母的精神力,和他要找的那人的精神力,真的蛮相似的,后面那一段的波动几乎一样。 小水母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精神力。此时他正在帮人鱼运送宴席的各种小糕点,感知到沈寂宵的探查,伸出触手,也释放了一段精神力。 和以往单方面建立的精神链接不同,这次他主动尝试着,直到两段精神力的末端交接在一起。沈寂宵的手指微蜷,尾端的鳞片一一炸起,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但周围人鱼往来,喧闹喜庆,他只能压下自己的感受。 精神力延长后,末端仿佛比他的指尖还要敏感,和小水母的缠在一起,第一次尝试的他险些僵直住。 小水母就淡定很多了,毕竟已经习惯构建精神力链接,他引导着沈寂宵的精神力,安抚下那些暴躁乱窜的分支,独留下一支柔和的、无害的,慢慢将它牵引到自己身上,然后放松身心。 要是平常,小水母身上浑厚的精神力,哪怕他从不会对任何生物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幻觉 庆祝仪式会持续好几天。 小水母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对人鱼一族的东西都挺好奇。等到了晚上,大部分人鱼都休息去了,沈寂宵也不例外。这鱼白天用了太多精神力,一下子耗空了自己,无精打采了。 人鱼一族的视力一般,居住地在偏深海的地区,光照微弱,需要依赖夜明珠——但夜明珠并非全部天然形成,有一部分是他们人为制造,只是把日光聚集起来显得更亮而已。到了夜里,所有的珍珠都会黯淡下来,只留下几颗必要的,那些是真正的夜明珠。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杂食,寿命悠久,与世无争。 入夜安静极了,只有几条负责巡逻的人鱼。 小水母很特别,他那么小,却总能叫人记住,巡逻的护卫大多都记得他。也许是青薄交代过,唐釉一路无阻,游到了祠堂。 “你来了。” “嗯。”唐釉应了一声,看向面前的青色人鱼,“我来了。” “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 “是的。”小水母游过来,“这是我的手笔,虽然它古老而陌生,但绝对是我制造出来的魔法。” “古老?”青薄不可置否,“它才记录了我们族群上下二百年的事,是一颗很新的珍珠。” 唐釉揉了揉触手,掏出自己的珍珠:“可是现在我已经把刻录的步骤简化了,你看,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能把记忆录进去,完全不需要那么复杂的法阵和回路。” “那只能说明您是天才。” 青薄感慨道:“简化一个魔法可没有那么容易。” “可我不是天才,我只会这一个魔法。” 唐釉看见了珍珠才相信,自己两百年前确实和人鱼族有一定的交集,否则这里不会出现他制造出来的魔法。而且这魔法还关联了人鱼族最重要的传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隐觉得,在很久以前,人鱼的传承记录不是这种方式。 是他教了他们刻录记忆的魔法吗?还是……他从这里学会了刻录记忆的魔法? 不论如何,他几乎把刻录记忆的魔法练成本能了。 当时他和沈寂宵一起在祠堂里,青薄却刻意只同他建立了精神链接,传了些话。 于是小水母半夜三更来了。 “这个问题涉及太多,没有办法让别人来处理。”青薄微微叹气,“我想,你此时前来,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她往珍珠里注入了魔力。 青色的纹路便如莲花般绽开,在祠堂的墙壁上旋转攀爬,就像石头开始呼吸、生长。它们分出青色的枝丫,每个枝丫都像珊瑚虫一样张开,又结出圆润的硕果。 斯狄瓦尔,意为青色的珊瑚。 “每一颗果实都意味着一条人鱼的记录,无论他们是生是死,到来或离去。”人鱼是长寿的物种,更是长情的物种,他们很自由,很少有条条框框。族长的存在是因为他们必须有人鱼掌握祭祀,长老的存在则更像一种管理员,管理和记录发生的一切,“这里放着数不清的秘密。” 所以青薄如此平和,就像一条普通的人鱼,没有人鱼会害怕她。 “从十五年前开始,法阵出现了瑕疵,我担忧以后再也无法记录,却也没有能力自行修复。” “王城那边呢?”小水母问,“这种珍珠刻录的方法,只有你们一家用吗?” “事实上,王城那边也有相同的问题,只是一点也不着急。” “唉?” “他们说,运气好,几十年内会遇到一只小水母,他一定会帮忙修复。”青薄看着小水母,她的青色鳞片和魔力的颜色一样,又和眼睛的颜色相衬,闪着奕奕辉光,“你会帮忙的,对吗?” “作为报酬……”她捧出一个由死去的番红砗磲制成的小箱子,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珍珠、宝石和如宝石般美丽的鳞片,“这些你可以随便挑。” 小水母就一鼓一鼓地游到她手心:“我知道了啦!” 他很难得地没有挑一颗珍珠走,而是按上那只宝贵的箱子:“我想知道人鱼最近的二百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族长的职位再无人鱼替代?” 青薄微微一愣:“可以。” “不过我只活了一百年,有很多久远的事并没有被记录成册,只是口耳相传,你要听吗?” “当然!”小水母点了点魔力回路,“我想一边修,一边听你讲故事。” “然后我想咨询一下关于……这条线路的情况,我大概会从这里游过去。” 青薄自然答应:“这条线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那边岛屿附近有女妖居住,不要靠近。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几条人鱼送你过去。” “不用麻烦你们啦,我喜欢自己旅行。” …… 小水母安静地离开,又在黎明前安静地回来,听了无数两百年以来的故事,非常满足。 他偷偷摸摸地进入洞穴,确保自己没有打扰到人鱼的休息。 哼哼,人鱼终究是要睡觉的物种,而他只需要24h抽空发发呆,就能完成休息。 人鱼动了动。 小水母顿时缩回自己的触手,以为自己偷偷出去被发现了。 但人鱼似乎只是做了梦。 于是小水母放松下来,给自己用精神力搭了个窝,在角落休息。结果他发了一会呆,人鱼已经不安地动了好几次。 他这才发现异样。 “人鱼,你好烫啊……” 原本摸起来温凉温凉的沈寂宵,此时脸颊发红,温度也再不断上升。 生病了。 小水母慌了慌,忙去叫了别的人鱼。 “他怎么了?”唐釉看着几条人鱼围着沈寂宵,有些焦急,“人鱼也会着凉吗?” “不是着凉。”似乎是医师的人鱼用了治愈魔法,温柔的光线覆盖了沈寂宵,“他没有收到任何外伤,是精神力方面的问题。” “他……他精神力怎么回事?” 唐釉便把沈寂宵一直在岸上,昨日才觉醒精神力的事情说了一遍。 “难怪。”医师摆了摆尾,“我们天生擅长精神力,从出生开始便会不断增长。但过于强大的精神力会导致处于卵中的幼小身体无法承受,产生崩坏。所以我们需要庇护之力保证幼崽们能健康成长,直到离壳日,举行开窍仪式,去掉这一层精神上的、透明的壳。” “这样,精神力和身体便会同步增长,互相适应。” “他从小离开大海,一定是没有举行过开窍仪式。”医师点了点沈寂宵的额头,暂时用自己的精神力安抚了那些暴动的力量,“现在骤然打通渠道,身体还没有适应那些被积压已久的精神力。” 唐釉:“他会有危险吗?” “有我们看着,不会。” “那就好。”唐釉松了口气,“他的精神力一直处于压抑状态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 可是沈寂宵并不是完全没有精神力的人鱼,甚至相反,他精神力还蛮强的,几乎和正常的人鱼一样,只是不会用。唐釉想着。 他把情况给医生说了。 医师一愣:“这……我们人鱼族虽然从小会有‘卵’罩着精神核心,然而但凡是卵就会留下通气孔,少量的精神力可以泄露出来。” “从没人教过他这些……他可能是把少量的精神力当作自己正常水平了。”唐釉想起沈寂宵说自己精神力天赋很烂很烂,学一辈子可能都无法外放,不禁怔住,“实际上他的精神力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对吗?” 医师:“是。” “可怜的孩子。”医师摸了摸沈寂宵的额头,“这本应该是刻在血脉里的常识。” “……” 小水母也伸出触手,抚摸了一下人鱼的额头。 “照这种情况,他可能很快就要觉醒特质了。” “嗯?” 每个生物都有精神力,精神力又各自拥有不同的特质,就像砗磲奶奶的精神力可以变成坚硬的壳,小水母的精神力更接近本真的大海。 “不是所有生物都会觉醒具体的特质,”医师说着,“不过我们人鱼一族比较特别,强大的精神力基础会让我们每个个体都觉醒一种特质,就像我,天生擅长治愈魔法。” 能拥有自己的特质是好事,只是这对于沈寂宵来说,无异于第一天学会游泳,马上就开始了百米冲刺。 小水母有点害怕他冲过头了,伤着自己的根本。 他织了一张精神力的网,抚过人鱼皱着的眉心,和医师共同等待着。 …… 沈寂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因为精神力干涸,才早早地回来休息,结果一闭眼便是波涛,他看见海啸,几乎把他淹没。 又是这样。 他习惯了,所以没有在意这一场小小的噩梦。 他看见熟悉的人影,这一回,对方似乎离他很近,只是当他伸出手。 ——依然什么都没有。 沈寂宵睁开眼睛。 他在人鱼的巢穴里,一个陌生的天花板,几条陌生的人鱼,夹着一尾青色,青薄面带担忧:“你还好吗?” 沈寂宵捂住一只眼睛:“还好。” “擅自帮你开了窍,导致出现这种情况,我很抱歉。”青薄说着,“你的身体暂时无法承受骤然涌出的精神力,我们只能将多出来的那些暂时封印起来,等你可以承受,封印会自行打开。” “是封印在眼睛的位置?”他问。 对方轻轻地点头。 “我的眼睛……好像出现了一些异样。”沈寂宵声音一顿,“看东西有重影,问题大吗?” “这不是问题。”一条陌生的人鱼说,“你好,我是聚落里的医师。封印不会对你的眼睛造成影响,你眼睛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你的精神力。” 医生把一些事情讲了讲。 沈寂宵闭上眼睛。 精神力似乎暂时无法收回了,它们在他的身体周围逸散,他看见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鱼,奇妙的是,除了精神力探查出来的轮廓形状,他还看见了更多。他看见优雅沉稳的青薄姐在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3章 关联 钟医的话一出口,游小春就低下了自己的头。 游小春也自己今天自己的实战太失败了,失败的她都没有脸去面对钟医了。开始说得那么侃侃而谈,说什么转移注意,说什么发泄情绪,结果现实给了她一巴掌,让她特别的心灰意冷。 钟医如何不知道游小春的心态。 就连一旁的乐寿都感觉到了游小春的低落,他险些笑了出来,这不就是前段时间实验不断失败,怎么也成功不了的他吗?现在轮到游小春了? 唉,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受点挫折。 乐寿一边想着一边去干自己的事情了,这儿有钟医在,他担心什么? 钟医见游小春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也不劝道也不安慰,反而说道:“来,我们先分析分析今天的错误,还有你整个过程中的心情。” “啊!”游小春一愣,马上明白这是院长在帮自己,于是说道:“好。分析。谢谢院长。” 钟医把游小春带回了院长办公室,让游小春坐下,先说说自己的感受。 “我……我今天很失败。我感觉自己无力招架。我……我感觉我是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游小春说出了自己真实感受。 “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点你感受的很准确。对比一下我的处理方法,你觉得你自己差了什么?”钟医问道。 差了什么? 游小春回想起钟医的处理方法,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钟医的掌控之中,所有的事情发生都在钟医的控制内,从打断,到提问题,到鼓掌,到结束。 “我,我缺的很多。”游小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不,你只缺少一样东西,是系统的知识。”钟医宽慰道,这个别人帮不了她,只有依靠她自己不断的去学习和补充才能做到。 游小春重重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有一点做的很好,你的情绪跟病人的情绪连接在了一起,这就是心理学上说得共情,能感受到别人的情绪,这一点就很好。不过在这之外,要注意的事情是,看清楚对方真实的情绪。”钟医说道。 “共情!真实的情绪!”游小春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往这方面努力的。 钟医继续分析道。 “你是不是想给她钱?想帮助她?”钟医问道。 “对啊!难道我不应该帮助她吗?”游小春愣住了。 “应该帮助她,但是你做的不对。你把她当成了一个弱者,她是很困难,但同时她也很坚强,她只 是面对了人生一道暂时过不去的槛,她不需要人帮她把槛抹平,不需要人同情她,她只需要人在一旁扶她一把,背后推她一把。”钟医说道。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在整个过程中,总是有一种自己也被带入了泥泞的感觉。”游小春说道。 其实这就是心理学的一个弊端也是一个原则,他们并不能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能解决问题的人,只有发生问题人本身。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我让大家给她鼓掌的时候。那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钟医问道。 “感觉到了她的伟大,和她需要鼓励。”游小春突然明白了,这不就是她需要做的吗? 在别人需要帮忙的时候,用技术和办法去鼓励别人,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 游小春感觉自己之前实在是太胡来了,甚至是异想天开,凭着一点点想法就洋洋得意,其实真正的是坐井观天。 “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并且为之努力。这一点,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钟医说道。 “是的,院长,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会学习,我会继续把这件事情做下去的。”游小春激动地说道。 早上和现在的她,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早上的她,以为自己很厉害,能够解决很多事情。实则是坐井观天。 现在的她,感觉自己很渺小,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但其实已经推开了那一扇神秘的大门,只需要她不断的往前走就行。 “其实,刚刚我还占了一个便宜,你是发觉不了的。”钟医说道。 “什么便宜?”游小春问道。 周丽是一个女性,中年女性。而钟医是一个男性,并且很沉稳。 “男性在面对女性的时候,天然的有优势。这是一种移情效果。特别是病人这种情况,需要一个男性去安慰她,鼓励她。所以,我占了很大的便宜。”钟医笑着说道。 “那我怎么办?不可能以后我都只做女性的研究吧?”游小春惊呆了。 她不可能把自己变成男性吧? 钟医见游小春一副吃惊地模样,说道:“怎么办?只要变得强大,只要让人有安全感,只要别人觉你能行,那么性别这种外在,会被强大的内在所淹没。当你自己强大的时候,全世界都会为你致敬。” “是。院长,我一定会变得强大的。我一定会。”游小春信心满满地说道。 那我就等着你成长了。 钟医看着游小春离开的背影 ,期待地想道。 —— 两日后。 钟医在院长办公室等着老刘的到来。 “耶,可以哦。现在连兄弟说卖就卖了,真的是重色轻友啊。开来着老房子着火,真的是……啧啧啧……”老刘一进办公室就调侃道。 “想不想合作了?不想我找别人。”钟医说道。 想想想!当然想! 老刘连忙阻止,这两三个月,他可是靠着香连丸和紫草烫伤膏赚了个顶朝天,他已经部署了千年计划,下一步就准备进驻南方和西部的市场了,要在那边的医药市场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钟医这边怎么能这个时候掉链子了! “你等会儿利润放多一点,大不了之后我补给你吧。”钟医说道。 “知道了,讨好老丈人嘛。不需要你补给我,一个止痒药能多大的利润啊?毛毛雨。”老刘现在是财大气粗了,说话都大气。 钟医对兄弟这种财大气粗的模样,哭笑不得。 不一会儿,林强和张雪来了。 钟医往他们背后看了看,没有见到林婉岚,心中一片失落。 都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在干什么! 钟医终于明白了古人为什么会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就恨不得立马跑去找林婉岚。 不过林强和张雪在这儿,钟医不可能失礼。 一阵寒暄之后,老刘和林强进入正题。 “第一个月先给我二十万的药量,按照市场价的九折,之后每个月我们按照销量来定如何。”老刘说道。 林强看了看钟医,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没怎么样,第一个月就二十万药量?还只是市场价九折?要知道这种大户,一般都是七折甚至更低,像中医院这种老客户,一直都是五点五折,没有想到老刘这一来就是二十万药量,并且九折! “怎么?有什么不妥?拿不下来吗?”钟医关切地问道。 “拿。拿。拿得下来。”林强激动地说道。 张雪却在一旁担心,她留了一个心眼,不明白钟医和老刘为什么这么贴心贴钱的帮他们?难不成又是一个局。 于是张雪说道:“那么付款方式?钟院长你也知道,我们店子资金出了一点问题,可经不起赊账。” “我先预支百分之五十给你们,之后收货就给另外百分之五十。不过货一定要好。”老刘此刻身上有钱了,说话都大气。 这简直太好了。 林强和张雪看钟医的眼神,就像是真的看见了救命恩人。 “钟兄弟,大恩不言谢,只要以后有差遣的地方,我们一定接近全力去办。”林强对钟医眨了眨眼睛,示意之后少不了钟医的好处。对钟医,他也是百般感谢,不然也会喊出钟兄弟。 “不,不,不。林叔叔你客气了。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忙。不过这货一定要好。”钟医立刻称呼林强为叔叔。 “这个你放心。”林强拍了拍胸口说道。 谢绝了林强夫妇请客吃饭,送走了两人。 老刘在一旁都要笑喷了。 “这就是现实版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要娶我女儿的戏码?天啊,笑死我了。他叫你钟兄弟的时候,我都要疯了,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憋下来的。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4章 睡觉 父亲跟秦书凯谈完后,就该刘丹丹上场了,秦书凯听了父亲的话,闷闷不乐的坐在沙发上抽烟,父亲却腿脚麻利的走进厨房向两个女人汇报了一下刚才谈话的情况,又让刘丹丹出来,跟秦书凯认错。 刘丹丹心情有些忐忑的走到秦书凯身边,主动开口为自己辩解说,秦书凯,有些事情的确是莫须有的,何必要为了莫须有的事情,两人之间弄的不愉快呢,一家人和和气气不是很好。 秦书凯听了这话,转脸看着她,质问她,刘丹丹,你跟王子谦的事情是莫须有的吗?你答应跟我安心过日子又去跟他见面是莫须有的吗?你能骗得了我父母,可是你骗不了我,刘丹丹,你别想在我面前演戏,你这样的货『色』,我见的多了,明白吗?你要是聪明,就别费这些心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别尽想些歪主意。 刘丹丹见秦书凯这么说,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溢满了眼圈,她哀求一样的口气说,秦书凯,我承认,我是曾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起初我并不是这样的,你一会弄个老秦人出来,一会连孩子都整出来了,我也是个女人,你是我的丈夫啊,你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你让我怎么想?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真是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不错,我想报复你,让你脸上很难看,现在,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可是我已经回头了,我只犯了这一次错而已,对你而言,就这么难以释怀,你将心比心,你犯错的时候,我又该怎么开解自己呢? 因为我的事情,我的父母都变相的在跟你低头,我妈主动跟你道歉,我爸主动帮你提拔,而我为了保住这个家,竭尽所能,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多吗?秦书凯,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你说出来,只要我刘丹丹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啊,哪怕让我去杀人。 秦书凯听着刘丹丹的话,不由一惊,难道顾大海和自己说提拔的事情和季云涛有关系,想到季云涛和自己当时的较量,于是他问刘丹丹,你说,你爸帮我提拔? 刘丹丹含泪点头说,是啊,我的父母心里觉的,是我对不起你,所以都想要从各方面尽量的补偿你,我也是一样啊,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对孩子,对老人,真心一片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吗? 秦书凯此时才明白,为什么顾大海突然改变了主意,原来是季云涛起的作用。他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现在这种情形下,他是宁愿不调整位置,也不想接受刘丹丹父亲给自己的恩惠。 秦书凯冷着一张脸说,刘丹丹,这件事并不能成为你跟我 谈话的筹码,你父亲两次把我的县长位置给搅合了,这一次,算是他补偿我而已,我秦书凯不亏欠你家什么,就算是你父亲给我再大的恩惠,这些事,跟咱们俩之间的关系没什么牵连,我秦书凯绝对不要一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女人,我看,你还是别想什么心思了,这几天咱们就去把离婚证领了,咱们之间的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了。 刘丹丹见自己如此声泪俱下,竟然还是不能打动秦书凯的心意,她忍不住把求援的目光看向厨房门口,厨房门口,秦书凯的父母正屏息倾听两人的谈话,眼见儿子跟媳『妇』的谈话陷入僵局,老两口不由着急起来。 老两口推着孙子一起走出来,孙子按照爷爷『奶』『奶』教好的话,『奶』声『奶』气的对秦书凯说,爸爸,我不能没有妈妈,要是你给我找了个后妈,我会吃苦头的,你就别跟妈妈离婚了。 孙子说完,转头看向爷爷『奶』『奶』,秦书凯的父亲赶紧说,是啊,儿子,这一家人在一块多不容易啊,丹丹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这一回吧,我们老两口跟丹丹相处也这么长时间了,这心里头真是觉的她比亲闺女还亲啊,你看这左邻右舍的邻居,谁不夸丹丹对我们俩孝顺呢,你就别犟脾气了。 母亲也说,是啊,儿子,你总是不在家,家里的事情都是丹丹一个人在撑着,她一个女人家又要带孩子,又要各方面人情来往的都得招呼着,很不容易的,丹丹到咱们家几年了,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想着你爸你妈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想要个跟闺女一样贴心的儿媳『妇』的份上,你就原谅了丹丹,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看着一家人老的老,的,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秦书凯一时无话可说,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只感觉后背被一家人的眼光盯的有些发烫,只好又回转身说了一句,先吃饭吧。 就这四个字,一家人的情绪立即高涨起来,秦书凯进屋休息,老人和孩子赶紧拿桌子摆凳子,刘丹丹则赶紧盛饭盛菜,一会儿的功夫,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已经端上了桌。 儿子作为一家人的代表被指派着进屋叫爸爸吃饭,秦书凯牵着儿子的手,走了出来。父母和刘丹丹都竭力的想要让饭桌上保持一种欢乐祥和的气氛,年幼的孩子不懂事,只顾着自己挑好吃的,一桌子人,独有秦书凯不苟言笑的样子,显得跟一屋子的其乐融融气氛格格不入。 晚饭后,各自回房间,刘丹丹收拾好碗筷后,进房间见秦书凯正一个人躺在那边,静静的发呆模样,她不敢 轻易的打扰他,心翼翼的从闯尾转了一圈,这才到秦书凯身边的位置躺下。 秦书凯见刘丹丹一副心模样,忍不住说了一句,刘丹丹,你这又是何苦呢?婚姻不是其他,是需要有爱,有感情支撑才可以幸福的,你这样做,就算是不离婚,又有什么意思? 刘丹丹抿了一下嘴唇说,秦书凯,经过很多的事情,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无论你说什么,除非你把我打死,否则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当时我决定嫁给你的时候,虽然很多人不同意,但是我到现在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我的心里还是有你的。 秦书凯听了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捕猎 “你不会是为了让我们高兴又故意这么说骗我们的吧?”阿正疑惑的问道,他可不想再一次迎接一场空欢喜了,因为过去也是如此,他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不想自己再被失望打击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上次顾总确实是这么说了,不过是因为太忙,一直没有功夫理会这档子事情,现在是真的了,你们就等着吧,我是不会骗你们的。” 席城再一次强调,他觉得自己好失败,什么时候竟然成了一个欺骗别人的人了,他可一直都是怀着一颗真心在为餐厅的将来和前途奔跑着。 “希望如此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那我回去就烧高香去。”阿正已经失望怕了,在没有看到真的计划书和合同之前,他对席城刚才的说法仍旧抱着保留的态度。 “看吧看吧,你还是不相信我,让我怎么说才好呢?”席城对阿正直摇头,不明白阿正为什么如此的害怕。 “我相信你,席城,既然顾总都这么说了,看来咱们很快就有的忙了,真好,我很快就能有钱给小宝报读最贵的幼儿园了。” 安好好内心憧憬着,她的话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席城听到了,他内心非常的内疚,因为他,安好好和小宝才过的如此憋屈吧。 不过很快这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席城相信自己的困境也很快就要过去了,虽然他很想将喜宝的情况告诉安好好,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毕竟他答应过喜宝不说出去。 席城虽然化解了这次危机,但是并没有因此便决定放过慕初然,他和慕初然的战争再一次敲响了,他不相信慕初然会没有破绽,而谢安那边,席城觉得他可能已经暴露了。 因为这件事情,席城知道慕初然给顾总的资料并不是谢安的那份,他不过是利用谢安传话罢了,如此看来,谢安在慕初然的身边呆不长了,有必要让他回到自己的身边,或者是去另谋高就了,不能一直这么耽误谢安下去了,毕竟谢安为自己已经做了太多了。 就在席城因为谢安的身份已经暴露而烦躁不已的时候,他委托调查慕初然的人却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 原来慕初然并不是慕家的亲生儿子,看着调查的那些人送来的资料,席城的手抖了起来,一连串的资料掉在了地上,安好好从来没有见到席城如此的失态过,她连忙过来安慰席城。 “席城,你怎么了?没事吧?”安好好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资料拿起来看,但是席城并不想安好好知道这个消息,这个消息他现在必 须瞒着。 于是他从安好好的手上夺过那份资料,将资料收到了一个牛皮袋子里面,对安好好说道:“没什么,我很好,可能是太累了,手一下子没拿稳。” 安好好并没有看到资料里面的内容,但是席城的态度太反常了,让她觉得一定有什么古怪,既然席城不愿意告诉自己,安好好也只能按捺住好奇的心,不去追问,可是心底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么一件事情,一个让席城大惊失色的消息。 席城心里一直在想着,怎么会这样子呢?慕初然竟然不是林雪的亲生儿子,那么自然和慕家也没有关系了,资料上面显示当年林雪确实为慕家生了一个儿子。 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他们的儿子在送去医院的路上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当年的死因谁也不知道,他们非常的伤心,林雪甚至萌生了轻生的想法,后来在她伤心欲绝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路边捡到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和他们的亲生儿子一般大。 于是他们觉得这是上帝重新让他们的儿子活了下来了,于是便将路边捡来的孩子带回了家,也就是慕初然,这件事情对谁都没有说起过,时间长了,他们也真的将慕初然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了,仿佛已经将当年的那件事情给忘记了。 席城知道了慕初然的身世,他内心非常的纠结,慕初然不再是自己的仇人了,他之所以如此的和慕初然争锋相对,很大一方面也是因为慕初然父母当年犯下的错误,让自己从小便生活在失去父母的孤独之中。 但是现在,慕初然却是无辜的,还有当初慕初然一直爱慕着安好好,后来得知了安好好和他竟然是表兄妹的关系,才放下了这份感情,如果慕初然知道原来和安好好并没有近亲关系的话,会怎么想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慕初然的脑海中盘旋着,他思前想后,决定要将慕初然的身世暂时隐瞒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用得上,可是现在他还不想用慕初然的身世来打击他。 如果一旦慕初然的身世被揭穿的话,一定会引起慕家的一场风波,甚至毁掉了他们整个家庭,这是最好的打击和报复,可以报仇雪恨了,让自己的父母也扬眉吐气,可是席城却心软了。 他太清楚失去家庭的痛苦了,因为他便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他实在不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失去父母的关爱,他只是想要通过正规或者法律的手段来让慕初然的父母为当年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席城也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和才智,和慕初然斗智斗勇中击败他,重新夺 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利用他的身世,让他失去比赛的资格,不管怎么说,席城还没有下定决定。 这可能是他保留在手上的一个炸弹,指不定哪一天就会让慕初然一无所有,像他一样,但是现在他还不想用。 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之后,席城才终于停止了辗转反侧,安睡了起来,但是安好好却将席城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唉声叹气看到了眼里,她知道一定和那份资料有关。 安好好见席城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知道是席城已经睡着了,她才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下来,朝着席城放资料的地方走去,她实在是太好奇了,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席城如此的反常。 在看之前,安好好也非常的纠结,因为明白这么做是不道德的,就好像那些整日神经兮兮的女人半夜偷查自己老公的手机一样,安好好这么做内心也感到非常的心虚。 她不断的说服自己放弃,不去看席城的**,既然席城不想让自己知道,就应该停止好奇心,可是越是如此这般压抑自己的好奇心,好奇心就越是强烈,让安好好要无法克制住自己了。 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在心底里默默的对自己说:“就看一眼,我就看一眼,不管看到的是什么内容,绝对不会让这个消息从我这里说出去的,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安好好说服了自己,她偷偷的拿出了那些资料看了起来,在看到慕初然的身世之后,脸上也出现了和席城一模一样的表情,复杂而又震惊,怎么会这样子呢?简直就好像是电视里的桥段一样。 “这不是真的,慕初然一直都为慕家在勤勤恳恳的做事,慕家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却告诉别人慕初然并不是亲生的,想必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打击。” 安好好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席城会出现那样的表情了,也明白席城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这个事情了,毕竟要守住这个秘密,内心便多了一份沉重。 安好好开始后悔自己看了这个资料了,正所谓好奇害死猫,原来还真的有这么一种说法。想到慕初然过去和自己的关系,她背后就一阵凉气,他们原来并没有什么表亲的关系。 席城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睡得似乎并不是那么的安稳,安好好连忙将资料按照原样放好,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动过一样,然后悄悄的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可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关于慕初然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的话该会怎么想呢?安好好不知道席城会怎么利用这个 消息,她的脑子很乱。 安好好知道就算席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慕初然还是会知道的。 安好好懊恼自己知道了这个消息,如果不知道的话,她就不会想这么多了,也不会因此而同情慕初然了,在得知慕初然的父母是害死自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6章 海龟 不! 我的熏儿,不要离开我。 一口鲜血吐出,萧炎只感觉自己都有些站不稳。 他本以为,他可以趁萧梦不在,将熏儿夺回来。 否则,熏儿又怎会在他即将得到萧媚的时候出现? 至少那一刻,萧炎可以断定。 熏儿,还是喜欢自己的。 “熏儿,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你看,我已经是斗者三星的实力,我萧炎,是配得上你的。”萧炎似乎有些不甘心,他释放出了斗者三星的光芒。 他相信,只要向熏儿表明实力,熏儿一定会重新接受他的。 “我已经有萧梦哥哥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喜欢你的。”熏儿冷声道,看向萧炎,美眸中只有着深深的失望。 若不是她及时赶来,萧媚的清白就要被萧炎夺走。 如果真的让萧炎得逞,她又该如何面对她的萧梦哥哥? “不!熏儿,这不是真的。”萧炎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双手颤抖的捡起了地上的木灵手链的碎片,眼里有着一丝心疼。 这条手链,花了他十万金币。 他本以为熏儿会喜欢,甚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可是十万金币啊,就这么没了。”萧炎的脸颊上有着一丝泪水。 他没有想到,如此珍贵的木灵手链,熏儿都不要。 “熏儿,那你告诉我,萧梦,究竟哪一点,比我萧炎优秀?”萧炎双手捧起碎掉的木灵手链,看向眼前的熏儿。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贵的手链了,如今还碎掉了,又不能退货,这可怎么办嘛。 他将碎裂的木灵手链捧在手中,只感觉心都要碎开。 熏儿,多么好的女孩,如此漂亮的女子,居然离他而去了。 萧炎只是后悔当初,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珍惜和熏儿在一起的时光,他现在,已经不再废物,然而,熏儿的心,却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现在熏儿成为了别人怀里的女孩,萧炎才感觉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愚蠢。 此等艳福,应该是属于他萧炎的啊。 他,终究还是太嫩。 “你,哪一点都比不上我的萧梦哥哥,萧梦哥哥一心一意待我,而你,不配!”熏儿看着萧炎,语气漠然。 这样的人,还想和他的萧梦哥哥相比,怎么可能嘛。 “不!熏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萧炎苦苦哀求,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熏儿的好。 熏儿的美貌,天赋,身材,都是萧家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萧炎本可以和熏儿一起结婚,然后过上神仙般的日子。 但现在,他只感觉嘴角有些苦涩。 在失去熏儿的日子里,萧炎才发现,没有女孩陪在身边是那么的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对萧媚动邪念。 他不想以后在自己老去的时候,依旧是一个人孤苦伶仃。 “我们之间,回不去了。”熏儿摇了摇头,苦笑道。 当初的萧炎,她本以为值得她去托付一生,但后来她才发现,是她天真了。 她在萧炎最无助的时候鼓励她,安慰她,甚至在他变成废物后,依旧不离不弃。 可少年对她日渐冷淡的态度让她彻底心寒,甚至是失望透顶,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萧炎,如此无耻。 她好不容易脱离火坑,又怎会再傻乎乎的往进跳呢? “萧炎,我此生,只会嫁给萧梦哥哥一个人,你以后,离萧媚远一点,否则,死!”熏儿冷冷道,她对萧炎,已经彻底的死心。 “哦,不!我的熏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萧炎仰天长啸一声,只感觉快要死去。 “熏儿,你等等,这条木灵手链,花了我十万金币,我本打算送你,既然你已经离我而去了,那这钱,你要赔给我。”萧炎手里紧紧攥着碎裂的手链,对着熏儿说道。 女人,他萧炎可以不要,但是,他绝对不能吃女人的亏。 这钱,他得讨回来。 “你!”熏儿的娇躯也是微微愣了愣,她没有想到,萧炎居然如此无耻,还问她要钱。 “拿去,这是紫纹金币卡,里面有着金币十万。”熏儿丢过了一张卡片给萧炎,没有多看萧炎一眼。 “十万金币?”萧炎不由得眼睛一亮,有了这么多钱,说不定他还可以去撩到雅妃小姐。 若是可以和雅妃小姐结婚,他何愁不幸福呢? 只可惜,今天差一点就能得到萧媚,只差那么一点儿了,萧炎有些不甘。 不行,今天不能让她们离开,萧炎忽然眼中出现了一抹狠厉,直接身形一跃,挡在了熏儿和萧媚的面前。 他只要将熏儿和萧媚打晕,然后把她们就地正法,从此以后,他萧炎,依旧是幸福的。 “萧炎表哥,你要干什么?”萧媚小脸发白,她隐约觉得,凭萧炎 的为人,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呵呵,表妹,表哥还没有帮你修炼呢,你这么急着走干嘛呀?”萧炎笑了笑,目光看向熏儿和萧媚,小腹之上有着邪火涌动。 今天,他豁出去了。 只要把她们办了,到时候即便是父亲,也不会说他什么。 今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熏儿,今日,我不会让你离开了,只要得到了你,我萧炎,宁愿不惜一切代价。”萧炎冷笑一声,目露凶光。 “八极崩。” 萧炎双拳紧握,直接对着萧媚挥去。 萧媚连忙催动斗气抵挡,然而却是为时已晚。 萧炎的一拳,直接打在了萧媚的小腹上,他只感觉到一阵柔软。 “啊”。萧媚惨叫一声,娇躯直接被萧炎击飞而出,就连树木都是被其撞断,地面都在这一刻裂开。 萧媚小脸苍白,嘴角有着一丝血迹,直接昏了过去。 “萧炎,你干什么?”熏儿瞧得萧炎此举,不由得一愣。 “呵呵,熏儿,今天,我要彻底得到你。”萧炎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看向了熏儿。 今日,他要当一回男人,谁都不能阻止他。 “八极崩!” 萧炎神色狂喜,又是挥出了一拳。 萧炎的拳头划破空气,有着巨大的能量。 八极崩,乃是药老给他的玄阶斗技,如今再加上他斗者三星的实力,已经是恐怖如斯。 “熏儿,你若现在放弃抵抗,萧炎哥哥我会对你温柔一点的。”萧炎大笑道,熏儿今天,就会成为他的女人。 “做梦!”熏儿银牙一咬,玉手上有着斗气凝聚而成,直接化作了掌风,劈向了萧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7章 笨蛋 小÷说◎网 】,♂小÷说◎网 】, 谈话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局面已经完全掌握在老『奸』巨猾的钱保国手中,这是王耀中不能接受的。王耀中无奈,只好说: “这样吧,钱书记,你先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你,这件事如果是这样,那么估计过一段时间市纪委会找你谈话的。” 王耀中认为钱保国没有说实话,那么就把冯九阳的材料交给市纪委,让他们来查吧,不信钱保国能够安全脱身,再说,冯九阳已经交代了,那么下面狗咬狗扥精彩在下面。 钱保国听了王耀中的话,心里虽然很害怕,但是能够出去了,如获赦令,赶紧站起身来对王耀中说,王书记,那我就先走了,有空我请王书记吃饭,继续聊这件事。 钱保国从王耀中的办公室出来后,心想,自己的车停在下面,人进了王耀中的办公室,县委大院里说不定会有好事的人会向马成龙书记汇报此事,如果自己不到马成龙的办公室去一趟,只怕他的心里会对自己起疑。 正好,眼前遇到的这件事,涉及马成龙的小舅子冯九阳,钱保国也想知道,马成龙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还有,王耀中的话说明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松过关,如果到了市纪委,那么就不是如此轻松了。 钱保国犹豫着,来到马成龙的办公室门口,伸出中指轻轻的敲响了马成龙办公室的门。马成龙对钱保国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自从冯九阳跟马成龙说过,公选舞弊事件是钱保国出的主意后,马成龙上次已经骂了钱保国一顿,现在冯九阳的处分及医『药』公布了,马成龙就在考虑是不是要找钱保国谈一谈,再说,自从钱保国到了河湾乡做党委书记后,做出了不少没有分寸的事情,这让马成龙很是恼火,但是一想到把钱保国放到河湾乡就是为了顾市长交代的项目问题能够顺利得到实施,也就没找青芜国谈话。 说到底,钱保国毕竟还算是自己人,做出的这些事主要也是为了针对秦书凯和王耀中一帮人,马成龙总是黑着脸训斥他,只怕次数多了,也会让他们感觉心寒。 马成龙也知道,冯九阳上次在自己这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以他的个『性』一定不会罢手,他绝对没有想到冯九阳竟然会去找秦书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马成龙估着冯九阳必定会把在自己这里受到的气撒到钱保国身上,钱保国只要知道了冯九阳为了这事找过,必定会到自己的面前来解释一番。 马成龙看到钱保国,就认为事 情跟自己猜想的一样,果然,冯九阳昨天刚来过,今天钱保国就来了。马成龙对钱保国的态度一样是冷淡的,这帮底下人整天惹事,问题出来了就来找他帮忙,他一个县委书记看起来高高在上,其实底下的工作也是千头万绪,哪一件事做的不到位,就有可能出纰漏,况且,这当领导的,总要分出不少时间来应付上面的种种关系,哪有时间整天理会底下人这些无事生非的小伎俩。 钱保国见马成龙对自己不冷不热,倒也不觉的尴尬,跟在马成龙身边这么多年,已经了解了马成龙的习『性』,他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一个人,说明他还把你当着是自己人,要是他装出一副笑脸来迎接你,那你倒是要害怕了。 钱保国没敢坐下,走到马成龙身边,弯着腰很谦卑地说,马书记,今天过来找你有点事情汇报 马成龙很不满地看了青芜国一眼,没好气的说,是为了公选中舞弊的事情吧?昨天冯九阳已经到我的办公室来过了,向我汇报了,我说你现在怎么变的跟冯九阳一样,做事一点都不动脑子呢。 钱保国知道很多事不能继续解释了,于是懊悔的说,马书记,当时也是一时激动,酒后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冯九阳他们就当真了,还真把事情给搞出动静来了,我现在也是追悔莫及的,可是事情已经出来了,还请马书记多照顾,不能让冯九阳他们背个处分啊。 马成龙把桌子一拍说,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出来了,处分市纪委也同意了,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请我多照顾了,事情没出来之前,为什么不跟我汇报一下,要是都像你们这样为所欲为,我这个县委书记整天就跟在你们后面搽屁股算了。 钱保国听出马成龙这是真的生气了,赶紧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他知道,马成龙这个人的习惯就是,你让他噼里啪啦的骂一通后,他的气自然就消了,你要是争辩,他的废话必定会没玩没了,非要说到你哑口无言为止。这也是很多领导高高在上的恶习。 钱保国于是站在那儿,不出声,马成龙一个人骂了一会也觉的没劲,反而没有了骂人的『性』质。骂完后,马成龙说: “这件事已经闹的这么大了,一个个才想起来找自己汇报,希望提供帮助,可是为时已晚,到了市纪委,已经不在普水的地盘,那么就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钱保国说,刚才在王耀中的办公室,他找自己谈话,自己当时酒桌上说的话他们都知道,所以现在这件事把自己已经牵连在内,要是马书记不肯帮忙,只怕被秦书凯和王耀中两人 抓住了把柄,弄个处分在身上,到时候就无法在官场继续混了。 马成龙听了这话,就知道是冯九阳所为,当时冯九阳很不服气地说不愿意帮助人背黑锅,原来是这样,这个冯九阳真是无法理解,马成龙于是就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主动权在别人的手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要么你自己赶紧想办法完善,让秦书凯和王耀中主动不追究你。 钱保国想不到马成龙会这么说,正想说些什么,马成龙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马成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的电话号码后,赶紧拿起电话客气的寒暄起来。 钱保国站在马成龙身边,想要等马成龙打完电话再继续说自己的事情,马成龙却一边接电话,一边冲着钱保国一挥手,意思很明显,是让钱保国先出去,什么事等电话过后再说。 钱保国无奈,只好闷闷不乐的走出马成龙的办公室。钱保国不知道,马成龙已经铁了心要在这件事上牺牲钱保国保护冯九阳,因为冯九阳的事情,马成龙被老婆狠狠的骂了一顿,老婆说,要是他无情无义连自家亲戚都不肯帮忙,干脆离婚算了。 马成龙不是怕老婆跟自己离婚,比老婆年轻漂亮的女人,自己随手可以抓一大把过来当老婆,但是马成龙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儿子是他的心头肉,长的帅气,学习又好,被老婆教育的非常懂事,自己不能光顾着自己快活,不管儿子的感受,那可是自己的骄傲。 有了老婆的教训,这件事,即便是钱保国说破了天,马成龙也只能站在冯九阳那边,绝对不能答应帮助钱保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很多时候牺牲的只能是下属的利益。 等马成龙打完电话,钱保国再次进马成龙房间的时候,马成龙还是那句话,这件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8章 洞穴 黑石城。 即便是大雪也丝毫不能阻止有着一颗玩闹之心的孩童,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溜出门,约上三五伙伴,到处去撒欢儿。 城西的破庙便是个好去处。有一棵很老很大的松树任由人爬来爬去。爬树是童年里,很有趣的一件事,谁不想登高望远呢? **十岁的几个孩子,裹得跟包子似的,在破庙面前的空地里撒欢儿。打雪仗、堆雪人、球蛋儿、门门家、雪地鸡等等,是他们能在大雪天里玩的游戏。还提时代的他们,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玩的事了,可比在家里闷着,时不时挨一下爹爹娘亲的骂有趣得多。 忽然,脚底下一阵颤动传来,紧接着,风雪一下子大了不少,呼呼作响,将院前那颗老松吹得东倒西歪,最后受不住力,倒了,沿着山坡一路往下滚。 几个孩子吃不住风雪,冷也怕,大雪又迷了眼,不敢顺着狭窄的坡道回城,只能躲在破庙里等风雪小下来。 破庙担当得起一个“破”字,四处跨的跨,塌的塌,顶上的大梁直接落到庙里面来了。在大风下,整个破庙摇摇欲坠。这个时候,最坚固的地方无疑是香火台那个地方。虽说这座庙已经许久不进香火了,但是香火台依旧立在那里,除了脏以外,没有什么损坏。 孩子们便一股脑地钻到香火台下面,空间不大,刚好挤得下他们,挤着倒也暖和,相互依偎着,心里也还有个依靠。 忽然间,一个孩子大叫了一声。 “好烫!” 其他孩子连忙看过去,只见着香火台后面是破掉一半的神像脑袋,表面映着微微浮动的浅淡光晕,看上去就像是大户人家才烧得起的精炭的炭火。 看到这,一个孩子新生一计,用棍子将那半个神像脑袋刨到香火台底下来,垫一圈砖头后,做成了一个小型烤火炉。 香火台底下顿时暖意腾腾,几个孩子身子一暖和,心跟着就暖和了,放松下来,惬意起来,脸上迎着红霞。 …… 百家城的废墟上。 李命是山河,陈放是神祗。 李命和陈放的对抗,便是山河与神祗上的对抗。 他们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任何走动,就像是在欣赏着什么风景。不同于先前圣人们的对抗,各种剑意、神通和道法碰撞。他们就像是真的在下棋一样,各自认真的表情也像是在认真思索如何落子。 李命的山河,是这北国之地的山河。他以山河为身,也以身为山河,让发生在或者说 发生过在这北国的所有事,都成为了他山河里的气运。北国之地,受神秀湖影响颇深,向来是一个读书盛行,才学颇深之地,这里几乎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念过书。而现在,他们所念过的每一本书,书上的每一个字,字的每一个意思,都是李命的力量。且不论他在天下的影响,便是在这神秀湖里,世人但凡念一个字、说一句话,都问他增添一丝力量。北国的文字是儒家的文字,但凡是文字所及之处,诸如书本、写字、说话、念心,皆在为儒家提供气运,十分庞大的气运。 就像道家一般,练气这种修炼方式为道家所创,天下人但凡修炼一分,便为他道家增长一分气运。佛教也是那般,佛陀、和尚、僧人,每参一分佛,每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释迦牟尼佛”等等,便为佛教增长一分舍数,也就是气运。 当今天下,能成为一个大的学派,无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 儒释道之所以鼎足整个断代之后,到如今依旧是顶尖派系,便是因为这座天下离不开他们,或者说离不开他们所创的东西。 所以说,李命的山河是文字、言语与思想的山河,确切地说是这北国的文字、言语和思想的山河。只要北国之地的文字不遗失、言语不被封闭,思想不沉沦,李命便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而陈放,他并没有选择借用天下修士修炼创造的力量,因为那根本无法对李命造成任何影响。大圣人可以以任何方式,活在任何地方,只要他们所凭依的东西不消失,便不会消失。要斩杀一位儒家的大圣人,便要将他为儒家、为天下创造的所有东西全部抹去,要斩杀一位道家的大圣人,便要把他的道系从根拔起,不然他们都可以活过来。儒家大圣人可以借助一个文字复生,道家大圣人可以借助自己道系下的某个弟子修炼时引来的一缕灵气复生。 陈放不需要杀死李命,只需要让李命拦不住他,让他暂且失去可以凭依的力量。所以,他选择了专门针对李命凭依的方式——神祗。或者说,信仰。 信仰可以让一个人重生,也可以让一个人毁灭。 以对神祗的信仰,取代他李命在这北国之地的任何儒家思想。这便是神祗在前,山河在后。 神祗在北国大地上传播,传递着信仰。从某种程度来说,信仰是一种瘟疫,有着极强的传播性,和“致死性”,一旦在某个群体里爆发,不加干涉的话,整个群体都将崩塌。 所以,陈放这绝对是针对性的准备,针对了多久,便准备了多久。 “在天下 各地安置神祗,陈放,你真是准备得很充分。”李命说。 陈放不苟言笑,看了看旁边毛驴,“对付你李命,不好好准备可是不行的。” 李命又说:“为了不影响到道家气运,你甚至以自己为炉灶,另起神祗。比我还稳重啊。” 陈放说:“对付你,我没有绝对的把握,若是失败了,惹火烧身,烧到道家去了,道祖和二祖不会放过我的。只是烧了我自己,兴许他们还会帮我一手。” “好算计。不愧是你。” “你也一样。神秀湖打着儒家的名头,实际上却是独立的学派,不,用学派来形容都不确切,应该是势力,第二支儒家势力。” 李命神情漠然,“这就是你降下神念雨的目的吗。” “神念雨只是随手洒下的,为了逼你回来。你一直呆在北海,我可等不住。” 听及“北海”二字,李命下意识想到深海里那座雕像。他撇去念头,然后说:“你不该这般。” “做都做了,没有什么该不该。” “你是大圣人,做错事,影响很大。” “这并不是对错能定性的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9章 特别好 允宁回到家后,一句话也没讲,补了一上午的觉,直睡到中午时分,被下人连番催着喊起来吃午饭。允宁无奈,只好起床。进到饭厅,才发现只有陈老太爷一个人在用餐。 “爷爷。”允宁行了礼。 “坐吧。”陈老太爷嗓音低沉,缓缓说道。 听到这个语气,允宁头皮一紧,心知又少不了一顿教训。果然,才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陈老太爷问道:“你昨晚一整夜未归,做什么去了?” “去……”允宁不知该做何回答。 陈老太爷似乎并没打算听他说出去向,冷笑一声,骂道:“没抓到狐狸,反倒白白惹了一身骚!” 允宁知趣地放下了筷子,低着头等着陈老太爷训话。 “看看吧!”陈老太爷将一沓报纸扔了过去,允宁拿起来一份份粗略地扫着。 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大名印在张张报纸最显眼的地方。 许叔彤。 篇篇文章都在讲许叔彤。 “唐家出手了,这么多人物出现,可真算得上是大手笔!”允宁心道。 “人家的事,你连底牌都没摸清楚,就凑上前去想出风头……怎么,听说你还非要逼着唐家的人认你做主子……这些年的饭,你都白吃了吗?你、你、你简直可笑!”陈老太爷拍着桌子骂道。 “爷爷,我……”允宁急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前胡闹就罢了,自从你毕业回国之后,原本指着你能有所建树,最不济,也早些把婚事定下了。谁知你这般不长进,总还拿着你在美国的那一套胡闹瞎闹,整天跟着一群狐朋狗友玩戏子捧明星,咱们陈家的家风名声都败在你手里了!” 允宁放下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老太爷训斥。 “你总以为在国外历练了,认识了不少人,也见识了不少事,回了国大家就吃你这一套?哼,凡事最看眼前,你把自己的名声闹成这样,生意上的事情,别人还怎么敢信任你?何况,你做的是金融,如今这么不稳重,谁敢把钱交给你打理?就为了那么几粒芝麻竟把西瓜扔了,孰轻孰重到现在也拿捏不清!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论心智,你倒不如一个躲在深闺里的女孩子!” 见允宁一直不说话,陈老太爷又问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收场?” 允宁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陈老太爷,想了一会,才说道:“自然是不再管这事了。” 陈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那不是白出力了吗? 这事,当然还要继续管……” 允宁问道:“爷爷,我不是很懂……” 陈老太爷又道:“唐家那个丫头,爷爷是喜欢她的。古灵精怪,又有勇有谋,一点也不输你们这些小子们。爷爷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有什么……小姑娘闹着玩玩罢了,你是男人,个字比她高,要看得远一些,更要站在她身后,陪着她,看着她,护着她,这件事啊,就成了你们两个人的了。” “哦。”允宁闷声回道。 “那个许叔彤,你也要和他做朋友才是……之前,他倒是常发表一些文章,骂时局,骂军阀正抚,骂咱们家,会骂人不是本事,可能骂到点子上,戳到伤口上的人,却少啊!你要同他多交流交流,思想上、头脑上多交交锋,对你以后,有好处的。” “是,爷爷。孙儿记住了。” “还有那个铃木,别看他现在四处碰壁,一旦他背后的家族势力上了台,那可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哦。” “记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绝不主动去找麻烦,可麻烦来了,咱们也绝不示弱!” “知道了,爷爷。” “吃饭吧,吃完饭,跟我一起去向铃木先生赔罪。” 同样因为看到新闻报道而感到震惊的,还有玉秀、紫柔以及许叔彤的那些同事们。 “我今天去酒店,听酒店的人说铃木教授昨天夜里因为食物中毒也进了医院,也是普仁医院。你们说蹊跷不蹊跷?可是,到现在咱们都还不知道教授他人在何处?在哪间病房?” “你们说,许老师是不是真地还没死?”紫柔指着报纸激动地问道。 “其实这事说起来,从一开始就很蹊跷,怎么咱们一去到监狱,何晟与赵徵两位同事都没有什么事情,反倒只有叔彤被打死了?” “可是,他没死的话,会去了哪里呢?怎么这么多家报社都在评论他死没死的事情?竟然连咱们校长都出来为他讲话了?” “会不会是铃木教授疏通了关系?” “叔彤肯定没死,你没看最早发表的文章是在暗示他沽名钓誉苟且偷生?之后才又有的这些为他辩解的文章,全都是大人物为他辩解……” “说起来,这么多名人大腕能站出来帮叔彤说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难道说,铃木先生他已经妥协了?要不然,很可能是尹外长出面搞定了这些人。” “尹外长?不会吧?虽然铃木教授名气很大,可尹跟他似乎不是一派的……而 且,如今尹外长因为战事被骂得正惨着呢,这些名家怎么可能会看他的面子?” 一行人挤在玉秀的病房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唯独玉秀一直盯着这些报纸,试图由此来猜测出叔彤的下落。 病房的门开了,冲进来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大声喊道:“肃静……诸位诸位……肃静……” 连喊几声之后,大家终于注意到了他,都停下了讲话,转过脸来看着他,齐声问道:“李策,出什么事了?” 那位叫做李策的男子说道:“适才我在校园里碰见了咱们系主任的秘书,你们也知道他跟我是老乡,所以我便拉住他,打听了一下叔彤的事情,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又沸腾了起来,连声问道:“怎么着了?叔彤是不是没死?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你快说呀!” 李策向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只听他说道:“我听张秘书说,今天一大早,国会议员唐念庸就让教育部长把咱们学校的校长、教授们都请去了院里。说是让他们谈一谈许叔彤,还要即刻就写文章,写不完就不许离开!” “嗬,真的假的?这么震撼?” “原来是这样?叔彤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唐念庸?是唐云昌的大儿子?” “就是他!” “奇怪了,唐家怎么会帮叔彤出面?叔彤同唐家倒扯上关系了!” 玉秀忽然抬起脸来,说道:“唐小姐?会不会是唐小姐?上次我去找陈允宁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她,会不会是她和允宁先生帮的忙?” “陈允宁?怎么看都不觉得像啊?上次当着铃木教授的面子就那般推辞,没想到啊……” “真地有可能呢,玉秀的医药费也是他出的。”紫柔急忙说道。 “真是急人,那叔彤在哪儿呢?铃木教授又在哪里呢?要不然,我再去找陈先生问一问吧。”玉秀挣扎着便要起身,众人忙扶住了她。 紫柔说道:“你身体这样虚弱,不如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玉秀看了看紫柔,忽然又说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0章 镜子 星河浩『荡』大江流! …… 矗立前方的试练塔通道,上下不知其高,约有百万米之遥,四周遍布一个个其它生命族的恒宫级。 轰隆隆! 天地皆在轰鸣,唯有金红湛耀。 “第一重试练塔第一重。”韩东几如长身而起的星空神明,脚底踏着轰轰烈烈的金红星河,遭遇第一个恒宫级,赫然是通体漆黑『色』的庞然巨兽,约有数百只锋锐利爪,眼珠煞白,似有摄取影响灵魂的幽邃能力。 正是星空三流生命族、苍恐。 生来就是能合级,皇族苍恐更是生来星光级,具备庞大身躯以及『迷』『惑』灵魂的天赋。 “死。” 他负手低『吟』。 区区一个恒宫级,在韩东眼中真的太弱,根本不需星河撞击。仅仅只是星光分化的浪『潮』,飘飘然卷起这只苍恐。 星光卷动,如漩涡,又如暴风,甚至空气尘埃全都扭曲到了即将分崩离析的碎裂程度,只有不断扩张的金红笼罩八方乾坤,仿佛一片世界的崩塌。任由这只庞然巨兽怎么挣扎,仍然没办法挣脱囹圄,身处其内,便是注定了死亡。 仿佛陷入星辰毁灭的浪『潮』。 这是足以使得小型行星崩碎的可怕实力。 嘭嗤! 星光继续卷动,内部响起一道微不可查的血肉迸溅之音,庞然巨兽被湮灭成了齑粉,而韩东继续前行,再次遭遇十个恒宫级苍恐。 第一重试练塔世界,充斥恒宫级。 正左侧、右前方,总共扑来十个庞然巨兽。换算地球华国的计量方式,每个苍恐皆有万米高,体宽两千米,随便挪动身躯就能覆灭蔚蓝地球。 吼!吼!吼! 随着十个苍恐的扑杀,压迫压抑压力骤然暴涨到了极点,真正意义上的日月星辰全无光。若是搁在外界,十个恒宫级庞然巨兽足以驰骋肆虐星空。 黑暗暴烈流星雨,亦然比不得苍恐扑杀。 当初降临地球的白角人族恒宫级丹虚寸,面临这等凶威,都要无比慎重甚至暂时避让数分。 就在琴弦紧张几近断裂的时刻,韩东踏前半步,皓皓然星光再次卷动。金红漩涡的疯狂蔓延,如同冰寒大海冷冷拍落,可谓是汪洋闳肆的力道,当场卷起这些苍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恰似云卷海流风暴动! 恰似遮空蔽日盖漩涡! 他仍然用不着星河之印,分化而出 的灵魂星光,嗡嗡作响,相继击杀一只只恒宫级苍恐,好似手起刀落切了瓜。 “弱,弱,太弱了!” 韩东眼眸盈满金红,继续前行。 单论远程杀伐威力,灵魂星光异常可怕。 就算成百上千的恒宫级苍恐,只要不近身厮杀,根本没机会抗衡韩东的。毕竟苍恐只是普通的三流生命族,排名极度靠后的宇宙万族之一。 诚然,苍恐确实近似星空之妖。 但两者的生命本质,却有判若云泥的差距。星空之妖孕育在星辰内部,承载原始力量的滋养,属于比较强横的二流生命族,苍恐哪能比拟星空之妖。 假如十只星空之妖,必是劲敌。 甚至韩东只能对峙,难以击杀。 “第一重试练塔。” 韩东踏着星河,一步一步,踏落光芒涟漪,走向通天彻地的通道巨柱。 他必须要经过这个通道。 这一刻,距离通道,还剩九十万米,韩东一袭青袍望远方,仿佛望到了烈日冉冉升腾……此时不竭尽全力,更待何时! 八十万米,再遇十只苍恐,干脆利落杀之。 七十万米,二十只凶残苍恐齐齐扑杀,电闪雷鸣杀之。 六十万米,约有三十只恒宫级苍恐竟然汇拢,围剿韩东,这是足可横行寻常帝国的可怖生命……五十万米,四十万米,直到距离试练塔通道只剩十万米,一只只比苍恐更加强横的其它生命族,相继冒了出来。 吼!吼!吼! 鸣!鸣!鸣! 咿!咿!咿! 杂『乱』无序的吼叫,猛烈回『荡』,激起空气翻动涟漪,这些恒宫级生命的浓郁杀机差点扰『乱』天穹,导致天昏地暗的绝对冰冷,欲要渗透韩东的心灵内部。 这般场面,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头皮发麻。 “哦?” “有点意思……居然还有比较稀少的能量类生命。”韩东饶有趣味的打量四面八方,神『色』悠然,面庞镇定,仿佛闲庭信步的漫步第一重试练塔世界。 焘焘星光寰绕在周身。 烈烈长河踏落在脚底。 “那么。” “开始吧。”韩东长长吐息,随手拍死两只恒宫级,又捏死一个近似蟒蛇的恒宫级,抬起脑袋也抬起目光,抬起冷酷杀机也抬起纯正金红的星河! 轰隆!!! 茫茫伟烈的星河,逆流而起! 以 五重造化光作为根基,以诸多星图打造星河源泉,以生死轮回印的总纲赋予镇压意蕴,演化星河,脚踏之上,似有无穷力量推动金红长河跃出苍穹,照亮方圆亿万米! 爆发了! 真真正正的爆发! 置身于此,世界无光,遮天盖地的恒宫级生命开始围攻围杀,癫狂如斯的冲向韩东。有庞然大物,有小巧阴毒,各式各类的恒宫级俨然星空图录,好似展示其它生命族的凶威图卷。 这一刻。 疯狂无边的杀戮。 浩『荡』的金红长河终究崩腾,咆哮着洗礼着杀戮着,沸腾之间,直直撞向正前方的众多恒宫级,仿佛华国传说之中的撞碎不周山,青袍身影一往无前,活生生撞出了一条血『色』大道! 杀戮布满长空,大江逆流! 血『色』凋零世界,韩东爆发! …… 金红凛冽! 星河之印的堂皇撞击,每次皆有亿亿万万的镇压大势,仿佛空间被粉碎。 …… 摧枯拉朽,长江大河! 每次撞击,撞死一堆恒宫级,堪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1章 分不清 廖雨琴忽然抬起腿来,照着半空中那个骑士的胸口就是一下,同时启动了身上的玄阴盾,展开冤魂附体,想要在他落地之后,转到他的背后扭断他的脖子。 当然,她有没有这个狠心是一会儿事儿,那人会不会中招又是一会事儿。 在内力微薄的情况下,能否合理的使用冤魂附体更加又是一回事儿。 很快廖雨琴就知道自己错了,那人被他踹了一脚之后,根本一点事儿也没有。 反而她的腿疼的受不了,紧跟着,一只银色的手臂向她脚踝抓了过来,幸亏她速度快要不还真是躲不开。 骑士落地,手臂错过了廖雨琴的足踝,却击中了地面,硬生生的砸出了个沙包那么大的深坑来。 “你跑不了,你的命已经卖给莫林先生了,他要在床上折磨死你。”那个骑士扔掉了头盔,狞笑着扑向廖雨琴,“因为你的丈夫睡了他老婆!” “放屁。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人。”廖雨琴哪里肯认,气急攻心之下,居然迎着他是冲了过去。 钢弹忽然挡在廖雨琴的面前,冲着骑士轰出一拳。 只听轰隆一声响,两人同时后退,钢弹可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居然被对方的拳头一声声的封了回来。 “原来是机械手臂。半机械人!” 在看到银色手臂的一刹那,魏风已经明白了一切。 可是他搞不清楚,米国人是怎么把机器和人结合在一起的,大约这些人的脑袋里有一块芯片吧,不过他们的身体素质,也绝对比普通人要强得多了,可能是注射了什么强化肌肉的药物。 两人的手臂依然连接在一起。 “你以为你能挡住我!” 魏风忽然阴笑了一下,忽然收回了拳头,展开神龙七绝掌的功力,照着那人又是一拳。 神龙七绝掌无坚不摧,练到极限一拳能够摧毁几千斤的巨石。虽然魏风现在的功力还处在起步的阶段,但是威力仍然不可小觑。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家伙的衣服,被魏风的内力震的变成了布条飞了出去,露出了一条精钢打造的手臂出来。 “果然是机械手臂,那是个怪物!”大家忽然尖叫了起来。 “蹬蹬蹬!” 更加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林肖那个肉眼凡胎,居然把一个半机械人给打的向后倒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才哼哼唧唧的爬起来。 “无论你多么强大,也逃不过莫林先生的追杀,你睡了他的 女人,抢走了他的财富,他要把你挫骨扬灰。”半机械人大踏步的向魏风走过来。 魏风的身法有多快,展开阴魔附体忽然一转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抓住他的脖子,咔嚓一声,扭断。 可是让魏风没有想到的是,紧跟着他的胸口就被机械手臂给打中了,打的他飞向了半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那歪着脑袋的半机械人狞笑了一下,向他走过来,一脚向他脑袋踩了下来。只听哐当一声,魏风的琉璃身发挥了作用,脑袋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也是机械人?” “我是正常人。”魏风像一条鬼影一样消失在原地,手掌忽然扩大开来,面对面的拍在半机械人歪着的脑袋上,咔嚓一声,脑袋爆开,从里面滚出一块指节大小的芯片,魏风赶紧抓在手中。 “你们以为人肯定打不过机器,现在看来你们错了,人的潜力其实是无限的。” 魏风走动的过程中,伸手虚空一抓,相隔三步远,一名保镖手中的倭刀飞入了他的手中,只见他飘渺的好像一缕清烟。 倏忽向前飘去,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另外一名骑士的身后。那家伙正在和张自烈队长,忽然愣住了。 “砰!” 喉管部分好像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然后鲜血向外喷出来。这个时差,距离魏风出现在他身后足有三秒钟。 断水刀法! 抽刀断水,水断流! “砰!” 就在两名骑士倒下的同时,刚才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忽然“跳”了起来,没错就是跳了起来,而且变形成了一个和人大小的机器人。 傻乎乎的向人群中跑来,“廖雨琴,目标廖雨琴!” 他当然不是变形金刚那种存在,但全身机械打造的它,踢飞几个普通人,还是轻而易举的,而且事发的太突然了,警察们都没来得及开枪。 廖雨琴的手臂忽然被一只机械手臂给抓住了,然后刚刚低空飞行的隐形战斗机再次出现,距离她的头顶只有十几米。 一股巨大的吸力咔嚓一声,把廖雨琴和机器人一起吸了上去。 有五只箭矢从同一个方位向魏风飞了过来,魏风飞奔的过程中伸手抓住其中一只,但马上又扔了出去,紧跟着他听到警察们一片惨叫声,警车全都被炸上了天。 那五只箭矢,显然也是高科技产品,不能有跟踪热量的功能,而且箭头上带有爆破装置,而且还是最先进 的磁暴。 “来不及了,风哥,给你这个!”钢弹急中生智,一伸手把路边围栏上的铁链子给扯断了,伸手扔给魏风。 魏风把铁链挥舞起来,舞动成十几个大圈子,猛地向上一扔,更好挂在战斗机的轱辘上,在它没有全力向上推动之前,向下一拉,整个人跟着向上飞去,顺着还没有来得及关闭的舱门飞了进去。 廖雨琴拿着一把军刀,刚好斩下那个机器人的脑袋,跟魏风对视了一眼,同时向机舱的方向冲去。 机舱里面只有一名驾驶员,见他俩冲进来,一个弹射,弹出了机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战斗机轰隆一声落在了城市中央,顿时之间惨叫一片,烟尘四起,四周都被炸得一团乱麻。 “快走。” 魏风也被这种超级震撼的报复场面给吓坏了,他没想到莫林居然会展开这么大规模的报复行动,于是赶紧带着廖雨琴跳下飞机。 只见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一挥手,发出一道水桶粗的强光,把飞机炸成了碎片,然后消失无踪。 此时,米国的军方已经出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2章 想太多 一股腐烂的恶臭味刺进东方闻思的鼻中,让她差点呕吐起来。 东方闻思急忙捂住口鼻,阻止这些刺鼻的恶臭再一次被呼吸进自己的鼻腔。 她小心翼翼的走在杂草周围,这座辽阔的高山,有太多的尸骨,东方闻思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一个尸骨,才是宇文千秋的妻子云照儿。 跟在她身后的白狐时不时紧张兮兮的四处观看,低声说道:“小宫主,我们得快点了,你在烈火宫的时间停留太久,是会惹起小水滴怀疑的!” 东方闻思的声音因为捂住口鼻而有些沉闷:“别吵,你也快来帮我一起找啊,这里的尸骨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宇文叔叔的妻子了!” 白狐有些无奈的走到了东方闻思的旁边:“小宫主,我也不知道那女人长得什么模样,我怎么帮你一起找啊!”“双目失明,舌头也被娘割掉了一半,头发全部被扯光,身上更是千疮百孔!”东方闻思说完之后,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是她向当时跟白之宜一起在地牢里折磨照儿的女弟 子打听来的。 白狐暗自惊呼:这个白之宜,也太歹毒了吧,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都不放过。 不过又一想到,自己也是魔宫之人,杀人无数,反倒怜悯起别人,责怪起别人来了,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 白狐也开始帮东方闻思寻找起来:“现在正是入夏时节,前几天扔出来的尸体,即便没有被野狼吃掉,也会快速腐烂的!即便是找到了,恐怕也是不堪入目了!” “生前就已经被折磨的不堪入目了,如今尸体也得不到很好的安葬,实在是太可怜了!” 白狐一边寻找,一边说道:“小宫主,你太善良了,死于我们三大魔宫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能得到安葬?还不都是被抛在这山上,成为豺狼虎豹的食物了!” 东方闻思叹了口气:“以前爹还在的时候,我们曼陀罗宫虽也是魔宫,可却不滥杀无辜!如今娘成了宫主,连我们也成为了恶人,不折不扣见死不救的大恶人!” 白狐急忙说道:“小宫主,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若是传到了白宫主的耳朵里,你又要受到惩罚了!” 东方闻思冷哼一声:“受罚?我才不害怕呢,我还有紫魄哥哥呢!” 白狐突然笑了起来。 东方闻思白了他一眼:“白狐,你笑什么?”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谁啊?” “玉翩翩! ” “哦,就是那个慕雪隐同母异父的妹妹吧,以前是你们冰魄宫的大小姐,我听说她还怀了慕雪隐的孩子,最后却又死在慕雪隐的手里,真可怜!”白狐的目光变得黯淡:“可惜,我不能再为小姐报仇了,连十夜宫主都放弃了报仇,爱上了慕雪隐,我,又能做什么!只是,可怜了小姐,她是那么善良的人,不过是因为爱情而变得太过固执罢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却眼睁睁的看她走向毁灭!大小姐是个可悲的人,她爱上了冰魄宫的仇人,爱上了浑身都是罪恶的慕雪隐,爱错了 人,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东方闻思说道:“你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慕雪隐现在生死未卜,你就当他已经死了把,这样,心里还能好过一点!”好过一点?我们冰魄宫被白之宜踩在脚下,连我,铜镜和琳琅都成为了白之宜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狗,还怎么好过?就连十夜宫主的忌日,我们都要偷偷摸摸的,又如何 好过?这一次皇甫青天等人前来营救宇文千秋,可她白之宜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冰魄烈火二宫与他们对抗,曼陀罗宫的一兵一卒都不肯派出来支援于我们。琳琅的双腿受到了重创 ,以后能不能走路还是个未知数,铜镜和我都身受重伤,却也不见白之宜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感激。 总有一天,我们会杀了白之宜,然后取而代之!什么三大魔宫,什么曼陀罗宫,以后,只有冰魄宫才是江湖第一宫。 但是闻思,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白狐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意:“赶快找吧,小水滴要是等急了,一定会冲进我的房间里,到时候我们两个,可都要受罚了!” 东方闻思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白狐:“谢谢你了,白狐,冒着被我娘惩罚的危险,陪我来山上找宇文叔叔妻子的尸体!而且,我知道你还受了伤!” “早就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万死不辞的!” 东方闻思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阳光越发的刺眼,连尸体的恶臭味都变得越来越刺鼻了。 “小宫主,你快过来,我找到了!”突然,白狐轻声的喊道。 东方闻思急忙跑向白狐,却在下一瞬间,扑进了白狐的怀里,白狐下意识的抱紧了东方闻思,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别怕!” 东方闻思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怎么会……”“虽然脸已经被野狼吃掉了,但是头骨还保留的很完整,能看到头发被扯光而留下的血迹, 但是身子已经被吃光了,无法验证,小宫主,你别怕,让我看看她的口中,是不 是还留有半块舌头!”白狐一边安慰着东方闻思,一边蹲了下来。 掰开残留着肉沫的嘴,果然,看到了血粼粼的半块舌头。 即便是杀过很多人,看过很多残碎不堪的尸体,但是看到照儿这样残缺的尸骨,白狐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小宫主,这个,就是宇文千秋妻子的尸骨了,看来已经被野狼吃的差不多了!”白狐缓缓说道。 东方闻思随即干呕起来,白狐因为手上沾染了照儿尸骨上的血,而无法去拍东方闻思的后背,急忙询问道:“小宫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东方闻思不敢去看照儿的尸骨,低声说道,“白狐,帮我把她葬了吧,找一个偏僻点的地方,不会被我们魔宫的人发现的地方!” “好,那我们就走远些!” 白狐脱下自己的红衣,包裹住照儿的尸骨,随后跟东方闻思走了很远很远,才肯停下。 终于将照儿安葬了,那一块小小的木牌上,用血写着“宇文千秋妻子之墓”。 “这里异常偏僻,连行人都不会路过这里,更别说我们的人了!放心吧,小宫主,她安全了!”白狐温柔的说道。东方闻思对着照儿的坟墓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替我娘跟您说一声对不起,您不要怨恨我娘,她是因为当初被宇文叔叔抛弃,欺骗,才会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希望您 能理解!” “已经安葬好了,小宫主,我们赶快回去吧,估计这会小水滴已经等不急了!”白狐说道。 东方闻思点点头,跟着白狐赶回了烈火宫。 他们从烈火宫的后城墙飞入,避过几名巡逻的烈火宫弟子,从窗内进入白狐的房间。 刚好听到小水滴在门外有些不耐烦的喊着:“小宫主,白狐宫主,你们要是再不说话,我可要进去了!” 白狐急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红衣,一边穿上一边说道:“没有小宫主的允许,你敢随便闯进来吗?” 东方闻思捂着嘴偷笑,因为完成了一件大事,总觉得轻松了不少。 小水滴有些生气,但是声音却还是那么稚嫩而可爱:“你敢帮着小宫主溜走,白狐,我要是禀报宫主,你以为你还能……”一边说着,一边用内力推开了白狐房间的门。 小水滴愣在原地,眼前的画面有些…… 东方闻思坐在桌边,手指正 敲打着桌上的茶杯,显然茶杯里面的茶早已变得冰凉。 而白狐则站在床边,正在系着腰间的腰带,衣衫也有些不整。 “还能怎么?还能如此得意?跟着小宫主一起约定好不出声音,让你在门外以为我放走了小宫主!”白狐得意的笑着,此时也整理好了衣衫。 小水滴有些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你……你们……白狐,你对小宫主做了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3章 魅惑 “嘭!” 再度一锤子砸下去之后,光亮彻底透射了出来,光头和几个兄弟的身形,也是跟着掉落而下! “啊!” 就在光头的身子掉下去的一瞬间,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惊叫,可他的身子此刻已经被土埋在了里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更不要说去看那叫喊之人是谁了。 光头站起身子之后,便是看到,那土堆里边似乎是有一个人,此刻正在挣扎着,他随即紧张的盯着土堆,高举自己手中的锤子,对准那个挣扎之人。 半晌后,那人终于是挣扎了出来,大喘气的同时,他狠狠吐着自己口中的土沙。 “这什么情况?!”他好不容易将自己口中的土沙清理的差不多了,顿时就大声的喊道。 然而刚刚睁开眼睛,他便看到自己面前一脸凶神恶煞的光头。 “你你你!”大家伙猛然一惊,顿时就对着光头连连喊道。 而光头也是一眼便看了出来,这家伙,正是那个大背头! “你怎么在这儿?”光头眼看他此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顿时就开口问道。 “我……” 大背头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一大早正做着美梦呢,被大哥的电话惊醒,非要催着自己过来看看方志强和王亚欣的情况,自己无奈而来,可刚刚进入通道,便听到上边似乎是有动静,站在这儿看了二十秒不到,那土沙突然就砸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完全给埋在了土沙里! 显得,居然还大变出一个活人来! 大背头心里这样想着,随即就转头看了看,却现,还不仅仅只有光头一个人,他顿时就反应了过来,随即赶紧说道:“哎哟!我说大哥啊,你们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不然我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救他们出去了!” 光头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了愣,再度看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昨晚我跟方总聊了好一会儿,感觉方总也是个性情中人,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看到他们落到这样的下场的,所以我就想着,怎么把他们给就出去,这会儿那群懒蛋都还没有上班,我就想着趁着这个时间,把他们给放出去,可没想到,正好碰见了你们……” 大背头一看对面这么多人,显然知道自己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保命更加重要的了。 “他们人在哪儿?带我们过去!”光头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白天就是他带着王亚欣下去,之后就出了事,所以,现在的光头当然不会全部相信他所说的话 ,如果让自己看到了方志强和王亚欣的确安然无恙,光头才会相信他。 而与此同时,上边的李潇潇完全不知道下边的情况,看着下边半晌没传出动静来,她顿时就转头对着一旁的人说道:“送我下去。” “李小姐……下边很危险……” “送我下去!”李潇潇再度喊了一声,那人也只好让李潇潇抓着绳子,然后慢慢的把她送了下来。 李潇潇下来的时候,光头等人已经被那个大背头带着往前边走去,李潇潇落地的声音,让他们再度转头看了过来。 大背头看到李潇潇的身影,也不由得再度眯了眯眼,随即对着光头问道:“大哥,你们这是……” “闭嘴!”光头拿着手里的锤子,在他后背上狠狠一锤,冷冷道。 大背头不再说话,只能是乖乖的带着光头前往方志强和王亚欣所关的地方而去。 光头显然不会只听他的,在前进的同时,不断的看着自己手机上,毕罗春来的实时信息。 再度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光头猛然对着那大背头狠狠一拍,随即冷冷瞪眼道:“你骗我?!” “没有啊大哥……他们的确就在前边啊……”大背头一脸茫然, 自己是真的打算带他们去见方志强和王亚欣的,真心日月可鉴啊! “那为什么这定位信息是另外一个方向?”光头拿着自己的手机给他看了看,随即冷冷道。 “定位信息?”大背头一愣,看了之后方才说道:“他们进来的时候手机就被收了,手机跟他们并不在一块。” 听到大背头这话,光头也是不由一愣,不得不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刀子也是对着光头说道:“大哥,他说的应该没错,我昨天进来的时候,强哥的确是在那边的。” 光头闻言,这才再度对着那大背头说道:“走!” 李潇潇紧紧地跟在后面,对着里边而去。 七点钟的时间,正如那大背头所说,下边还没有人在这里值守,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对这个地方太过自信了。 当然,除了丧心病狂的光头,或许也不会再有人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了,不用这个法子的话,这个地方也的确是安全无虞,毕竟他们在这里关押过不止方志强一个人了,也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光头的这个办法,他们也的确是完全没有想到。 大背头不甘心啊,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带着他们见到了方志强之后,方志强告诉这个家伙 一切真相,自己也自然就玩完儿了。 可是现在被光头死死控制的他也毫无办法,而且还有几个昨天来过的人,如果他骗了光头的话,那些人瞬间就能看得出来,到时候,自己一样是玩完儿。 然而大背头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为聚英捐躯了,他得想个办法脱身! 片刻后,他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到光头的目光似乎是在打量着四周,随即手掌就缓缓的对着自己的口袋摸了过去,他想要在口袋里凭记忆操作自己的手机,然后打出去一个电话,不管是打给谁,只要电话通了,他自然就能让外边的人知道里边现在所生的一切。 光头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目光此刻正在四处打量着,毕竟他昨天是没有进来的,里边什么情况,他是一概不知的,此刻的他对于周围这陌生的环境也是极为警惕,万一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他们这一群人,或许到时候一个也出不去! 不过,刀子却是来过的,此刻的他在意的并不是周围的环境,眼里只有这大背头一个人! 大背头的小动作,刀子很快就注意到了。 他的性子跟光头还是要有些不一样的,看到大背头这么不老实,他顿时就抽出自己腰间的刀子,直接对着大背头的手腕刺了过去! “啊?!” 随着大背头出一阵惨叫,刀子这才转过头来,看到他手腕上插着的刀子,光头不由眉头一皱。 刀子终于出声道:“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断筋这么简单了!” 刀子的行为完全吓傻了这个大背头,他意识到,这群人真的是有杀心的,顿时就忍着痛,赶紧道:“不敢了大哥,不敢了……不敢了……” 刀子为了以免后患,直接将手伸入那家伙的口袋,将手机掏了出来,而光头看明白了之后,也没有再说话,狠狠对着大背头推了一把道:“再叫唤,现在就让你闭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4章 上岸 洛水上人还好,毕竟他脸色在如何难看,外人都看不到。 半空中,拦住林云的霄云宗宗主等人,脸色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众目睽睽之下,几人完全没想到会丢上这么大一个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能想到,这魔龙鹫背上的神秘人,竟然会是林云! 那个将天陵七秀斩杀殆尽,让他们颜面尽失,脸都快抽肿了的林云。几人之前,一幅战战兢兢,忐忑不安的模样,回想起来脸上便火辣辣一片,简直丢人丢到了家。 尤其是霄云宗宗主,他几乎完全傻眼了,口中前辈竟然会是林云。 这笑话,可真的有点不好笑。 “混账东西,你来我天陵城做什么,还嫌我等丢脸丢的不够吗!” 霄云宗脸色通红,心中憋屈之极,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气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从炎龙岭离开雷州,必须经过这天陵城,怎么?我连路过都不行了吗?” 紫电魔龙鹫背上,林云看着这几人,心中冷笑连连。 “小剑奴,你找死!杀我儿子不算,居然还来羞辱我,真以为有这一头紫电魔龙鹫,便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陈家家主脸色难看之极,陈子玉就是死在对方手中,若非忌惮洛水上人,他早就对林云痛下杀手了。 却没想到,自己不去找他麻烦就罢了,居然还主动再次过来羞辱他们。 一帮人心思狭隘,根本就不听林云的话,认定对方是故意用紫电魔龙鹫来找茬的。 “你不出现我都快忘记了有这一茬,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很对,在紫电魔龙鹫面前,你这老东西和废物其实没啥两样。” 话音落下,林云面色转冷,眼中露出冰冷的杀意。 于他而言,斩杀天陵七秀出尽心中那口气,这笔恩怨也算是了结了。可别人若是主动送上门来,张口闭嘴便是剑奴,他也不介意教训一番。 感受到林云身上的杀意,紫电魔龙鹫身上威压陡然爆发出来,其庞大的身躯表面。一道道粗壮而狰狞的紫电龙纹,疯狂蠕动起来,天穹间被几人气势所阻的雷云瞬间狂暴起来。 轰! 眨眼之间,那漆黑的雷云便汹涌而去,将这方天地完全笼罩。半点阳光都无法渗透下来,最恐怖的是,紫电魔龙鹫身上的气息游动的紫电龙纹,让它的霸主威压直接到飙升到了王者级妖兽的地步。 那等恐怖而骇人的气势,立马就将五人的天魄威压给 轰了给粉碎,人在半空摇摇晃晃起来。 该死,这畜牲怎么变的如此可怕。 几人脸色骇然大变,一个个看向电光爆闪的魔龙鹫,眼中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霄云宗宗主连忙说道:“林公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你不是路过嘛,我等现在就给林公子让路。” “晚了。小紫,拍死他!” 林云目光一扫,落在陈家家主身上,眸中寒芒凌冽。 紫电魔龙鹫庞大如山的身躯,爆发出惊鸿闪电般的速度,身上的三十多道紫电龙纹在刹那间汇聚在自己龙爪上。 轰! 本就锋利无匹的龙爪,在紫电龙纹的灌注下,爆发出刺眼的雷光。这一刹那,半空中璀璨的雷芒,如星辰般横旦在天陵城的上空,仿佛亘古长存一般。 “不好。” 陈家家主脸色哗然大变,转身就跑。 可下一刻,他眼中便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无比诧异的发现。在这王者级天魄妖兽的威压下,空间仿佛被禁锢一般,仅仅只是转身就艰难无比。 “该死!” 陈家家主怒骂一声,不得不被迫出手,应声了一击。 嘭! 惊天巨响在半空中回荡,陈家家主犹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去。半空中紫电雷芒如水波涟漪般扩散出去,霄云宗宗主等四人,脸色大变,各自疯狂出手仍被震的吐出口鲜血。 轰隆隆! 陈家家主落在地面,瞬间便将方圆十里的建筑全部震塌,偌大的天陵城都感受到了这等余波。 “怎么会这样……” “陈家家主死了吗?” “林云,他怎么又来了!太可怕了,谁能拦得住他?” “艹,以前那群人为什么要招惹他,到底惹到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天穹间发生的恐怖一幕,落在每个人的眼中,一股恐惧的氛围在整座城池蔓延。感受到那股威压的人,各个正襟危坐,颤抖不已,唯恐林云大开杀戒。 毕竟这整座天陵城对林云极为不友好,从他出现的刹那,就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 当日传言林云死在陈子玉手中时,天陵城可是沸腾不已,欢呼庆幸了许久。 这一刻,他们彻底怕了,恐惧在心间蔓延,惶恐而不安。 不过显然是做贼心虚想的有些多了,紫电魔龙鹫上,林云神情冷傲,淡淡的看了霄云宗宗主几人一眼。 哗! 这几名天魄雄主,在一个少年的目光,顿时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纷纷将头颅低了下来。 实在是不服不行,陈家家主出言不逊,一个回合就拍的生死不知。 几人心中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憋屈。 此刻,整座天陵城在林云面前,都低下了当初高昂的头颅。霄云宗宗主等人,低头不敢直视林云的这一幕,注定会在一百年,一千年内都成为这座城池莫大的耻辱。 这将会是一个天大笑话,好几名天魄雄主站在一个少年面前,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林云收回视线,不在理会这群人,他本就没想过特意来找这帮人的麻烦。 有人出言不逊,让他受到教训便好,眼下这帮人既已低头,他痛打落水狗也没什么意思。 紫电魔龙鹫杨起接近百米的巨大龙翼,一道道紫电龙纹注入在双翼中,顿时龙翼上诸多经脉纹路闪闪发亮,犹如琉璃一般璀璨夺目。那光芒刺眼的纹路,交织在龙翼,瞬间便搅动起无尽的风雷之力。 轰隆隆! 雷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天穹,磅礴的气流在双翼之下不断蓄积。 “走!” 林云淡淡的说了一句。 轰! 下一刻,狂风骤起,龙吟不止。吹得几人睁不开眼,差点被掀飞了出去,等到霄云宗宗主几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看去,林云已随紫电魔龙鹫远去数百里。 天陵城上空,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猪都翘楚,看着风驰电掣远去的林云。一个个目瞪口呆,张大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太霸气,一人敌一城! 尤其是木寒,他看着自己坐下的铁角雕,和那紫电魔龙鹫对比之下,简直没法比。 别人的骑的是条龙,他这个连只土鸡都算不上。 “差距太大了吧……” 木寒说着话,脸上完全不是滋味。 “就这样放他走了?” 半空中,几名家主瞧着林云远去的背影,有些愤愤不平,太憋屈了。 “不然呢?” 霄云宗宗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那紫电魔龙鹫已经是王者级的天魄妖兽,你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可怕,老陈的下场你又不是没看见。” “老陈死了没有?” 提起陈家家主,有人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问题。 “没死也别瞎掺合,这种人以后不用搭理了,老陈家当初得罪林云得罪的 最惨。看看他现在的下场,这林云可是记着仇呢,谁知道以后还不会杀过来。” 霄云宗宗主甩了甩衣袖,黑着脸直接远去。 其他三人神色悻悻,摇头叹气,终究没有去搭理陈家家主的死活。 离群龙盛宴开始的越来越近,在外游历的翘楚,都有一种归乡情绪,着急回去。 林云尤甚,他现在无比思念云霄剑阁,想去见见那些兄弟,想看看梅护法。 “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样了。” 紫电魔龙鹫背上,林云神色悠悠,旋即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 35 章 进城 唐釉下意识往沈寂宵身上躲。 人鱼变成人之后摸起来也不一样了,以前滑滑凉凉,现在干燥而滚烫,人类的温度对小水母来说还是太高了。 但阳光更加烫,春季的太阳已经开始热烈起来,小水母基因里有一种会被晒融化的恐惧,现在沾不到水,很没安全感。 沈寂宵肩宽,可以帮忙挡着点。 “我们去买衣服。”见状,沈寂宵下了决定,“还有伞。” “嗯。”虽然不知道伞是什么。 小水母用的变人魔法不能维持太久,而且需要时不时接触大量的水,绝对不能让自己陷入缺水的境地。不过这比起其他的魔法,代价已经小很多了。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他拉着沈寂宵的手指,“把刚刚那只被浪拍上来的水母放回大海吧,它好可怜的。” “好。” 沈寂宵没忍住,摸了摸小水母的脑袋。 人类的脑袋,没有生殖腺,可以摸摸。 他猛猛吃了口代餐——摸某人的脑袋,是十八年来想破脑袋也不会出现的幻想—— 他其实也不算吃代餐。沈寂宵忽然明悟了。 他其实是想摸小水母脑袋,而不是十几l年前救他的那人。 既然不是吃代餐,那…… 他狠狠摸。 “你要学学如何说话吗?”他走向沙滩,去找那只搁浅的水母,“在岸上,不能随意用精神力和他人建立链接,会吓到别人的。” 唐釉:“嗯?”他发出了声音。 单音节的,略带鼻音的,但已经比刚才的情况好很多。小水母学什么都很快。 ——除了走路。 他是真的无法理解走路,搞不明白为什么空气不能像大海一样托着人悬浮。以前从未在意过的重力给了他狠狠一击,唐釉的两条腿纤长,笔直,小腿肌肉流畅,脚踝纤细,看着倒是很健康的一双腿,踩在地上也没有像童话里那般,生出无与伦比的刺痛。 他只是无法想象自己如何用这样两条腿维持出平衡。 如果给他十八条触手腿腿,该多好呀。 这样想着,他倏然想到一个好点子:他可以用精神力支撑自己正常走路,这样就不需要人鱼抱着他了。 哼哼,他是一只聪明的小水母。 等沈寂宵把搁浅的水母放回大海,回头看见的,便是小水母跌跌撞撞地在沙滩上学走路——至少看起来是。如果用上精神力感知,便会发现小水母的精神力扭成了十八根触手,支撑在周围。 特别……邪典。 如果有人类强者在附近感知到,一定会大为震撼,精神力是一种宝贵的力量,没有人会这样浪费它,把它当做一种适合残疾人的走路小助手。 “别……”他想说别这样用精神力,会引发不必要的关注。 但唐釉已经发现了他正在走来,在沙滩上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忽 得奔跑起来。 小水母的奔跑当然不是两条腿用力,而是精神力托着自己向前,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起飞——就是有点费力。他在沙滩上踩出痕迹,迎着风,从浪上踏过,歪歪扭扭,但不偏不倚地冲着他的方向。 撞进他怀里。 小水母仰起头。 “很棒。”沈寂宵抱住他,觉得也不是很重,背着走一段绝对不是问题,理解了小水母眼神中的意思,“你学得很快。” 唐釉不会说话,惜字如金:“嗯!” “我背着你走。”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嗯?” 效率低下的讲话交流又过了一段。 小水母忍不了了,他伸出一截精神力,在人鱼的身边撩来撩去,捉着他的精神力,引他一起玩。他本意是想要沈寂宵和他建立一个精神链接,别这样嗯嗯啊啊地说话了,但沈寂宵有意要练他的说话技能,就是不肯建立链接。 非常坏的人鱼。 “嗯……”他发出生气的声音。 但周围的人类越来越多了,他紧张起来。加上他一直在沈寂宵背上趴着,下方是热乎乎的人类身体,上方是暖融融的阳光,小水母觉得自己都要融化了。 城门在戒严,进入城区需要士兵检查,穿着厚厚盔甲的士兵连走路都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保护着全身,只留有一点缝隙。小水母好奇地看了一眼,马上害怕地撇过头。 他好奇人类难道不会热吗? 沈寂宵没有排队,他径直走向城门的位置。一路经过了所有排队的人。他继承了人鱼的优良血统,长得很漂亮——他甚至觉得这种漂亮是一种困扰,作为领导者,尤其是领兵上战场的时候,常常因为长得好看而遭受更多的麻烦。 本来,他花了很多时间让自己变糙一点。 可惜下海三周,变了次人鱼再变回来,整个人不仅没了陆地上打磨过的风霜,还变得更白皙了。 沈寂宵只觉得麻木。 而唐釉就更不用说了,漂亮的像是陶瓷做的人偶,他是白发,虽然趴在沈寂宵肩膀上遮住了小半张脸,可展露出来的那双粉色眼睛就足够让人看一眼便记住。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一双眼睛,真诚,善良,似乎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可以在里面找到。 “小伙子,这是你弟弟吗?” 有热心的路人问。 “不……”沈寂宵话到口边,懒得解释了,干脆承认了下来,“算是吧。” “嗯?”小水母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弟弟生病了?”有商人从车队里探出头,“白发粉瞳,是罕见的白化病啊。” “他不太舒服。”沈寂宵既没承认,也没反对。 小水母睁着眼睛,不明白白化病是什么。 但他已经被晒得有点红了,低下头时那一小截雪腻的后颈冒着粉,还有细密的汗水。 白化病也是这样怕晒的。 人实在太多,到了不得不用精神力交流的时候了,沈寂宵只好捉住唐釉在外面游荡的精神力,飞速建立了一个链接。他可能把小水母吓了一跳,因为那精神力飞速绞紧了,察觉到是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沈寂宵。”唐釉趴在他肩头小声呜呜,“人好多啊。” “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不是人?”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穿的衣服有那么大的区别,这种四足的动物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被绑在车上?”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这里排成一条直线?” 小水母简直是一个好奇宝宝,他对每一件事都很好奇,两条胳膊搭在沈寂宵脖子上,如果不是自己不会走路,他肯定是要停下来,把每一件事都研究清楚的。 “他们不会发现的。” “衣服的不同和人的地位、经济条件、生活日常、个人喜好息息相关,商人会穿丝绸,农民只穿麻布,”为了防止小水母继续问商人和农民是什么,沈寂宵只得提前断了这个话题,“以后再和你解释这些。” “四足的动物是马,看毛色是南国运来的一种矮马,艾格尔矮马,体型不大,但后背殷实,吃苦耐劳,经过训练后可以长途运送物资,是商队很喜欢使用的马匹。有时候军队运粮也会用这种马。” “所有人在这里排队……是因为戒严。排队是一种规则,陆地上,城市人口的密度很大,有时候大家都需要做同一件事,便需要排队。”其实海底鱼群的密度更大,但他们更像群体的一份子而非个体。 沈寂宵也不嫌累,把小水母提的所有问题一一解答,哪怕其中有一些是笨蛋都知道的内容。 在海底,小水母也是这样笨鱼都知道的内容一一说给他听的。 “那你为什么不排队?”唐釉问。 “因为……” 沈寂宵终于走到了门口。 城门气派极了,非常高,至少四个唐釉叠起来才能够到边。铁门可以往两边推,门大约三十厘米厚,每次开门都需要数个精锐士兵一起帮忙,上面还烙了可怕的铁刺,防止撞门。 站在门口的士兵也是这样气派又可怕,高高在上地盯着每一个试图进城的人。 小水母几l乎有些害怕了。 ——沈寂宵不排队。 从刚才的聊天里,他听出来,不排队是邪恶的,人类不是人鱼族那种看脸的社会,就算长得好看,触犯了规则,还是会被惩罚。 “站住。”士兵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小水母闭上了眼睛,隐约听见后面也有声音,似乎在谈论他们这里的事。 “太冒失了。”“弟弟重病了,肯定着急进去。”“没办法啊最近戒严。”“哎,希望士兵不要罚他们。”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士兵的声音忽然断了,安静至极。 小水母等待了几l秒钟,只等来了沈寂宵继续前进。 他们就这样进城了。 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小水母悄悄睁开了眼睛,嘈杂的街道就在眼前,人类一个接一个。他趴在沈寂宵肩膀上,眼珠猫似地转来转去,扫过数不清的他不认识的东西。他几l乎都忘了问,人鱼一直背着他会不会有些累。 “这就是人类的城镇吗?” “是的,这就是城镇,米尔多城。东域和南国的交界处,曾经是贸易重地,现在也依然如此,经济发达,物资丰富,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沈寂宵微微偏头,看见小水母呆呆的表情,“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 “哇……” 路边的商贩吆喝着,面前的小摊上每一个不认识的果子都特别鲜艳,在阳光下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被路过的人一撞,红彤彤的果子掉下来,咕噜一下滚到他们脚边。 小水母也跟着“咕噜”了一下。 饿饿。 他使用的魔法,副作用之一便是需要大量的水和食物维持能量,此前他还从未经历过饥饿,在海底哪里都有水母需要的食物。人类却需要一口一口吃进去,咀嚼吞咽,到胃里消化掉。 现在他就对这个果子很好奇。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人鱼和他都是刚变成人类,身上啥也没有。而人类的世界里,想要获取什么就需要货币,食物是,衣服也是,没有钱,他们是寸步难行的。 眼看沈寂宵就要走进一家裁缝店。小水母特别眼尖地看见裁缝店门口有一个穿着得体、戴着小礼帽的青年,他身边有一人提着袋子,而他则是拿着一只黑色方型的东西,从里面数出几l枚金币,递过去。 小水母不知道这家裁缝店是高级裁缝店,但他知道,他们现在是买不起衣服的。 “沈寂宵、沈寂宵……”小水母特别紧张地抱住对方的脖子,“你不会是要进去抢劫吧!把我们两个卖了能买得起一件衣服吗?” “我买得起。” “你骗人。这不好。”小水母仍然持反对意见,“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障眼法根本骗不了我,你身上什么都没有……” “小水母!” 大庭广众之下,精神力交流之中。 人鱼的脸色烧红了。! 第 36 章 逛街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不要躺下。”沈寂宵摸摸小水母的后背,顺着脊椎按了按,“挺直。” 小水母太软乎了,总想着屈服于重力,安然躺平。 尤其是被他放在裁缝店的软座上时,小水母的表情很明显就是要变成软骨头,在这里融化掉。 被他摆好姿势,这人才勉强有了个人样。 沈寂宵去挑衣服。 这片大陆曾经统一了几百年,现在分裂了,货币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主流是金币银币和铜币,部分材料则只能用秘银和魔晶换取。作为一种能量的绝佳载体,魔晶和秘银也会被制作成一种卡片,记录个人资产。通常只有贵族阶层和高级商店才会接受魔晶卡的消费——毕竟大部分店家根本无法配套相关的魔晶卡检验设备。 沈寂宵是有魔晶卡的,哪怕他没刻意敛过财,大部分钱都充了公库,却也绝对说不上穷,把店里所有的衣服买下来不过是眨个眼的事。 不过…… 他现在也没把魔晶卡戴在身上。 真真正正的一贫如洗。 沈寂宵选择这家裁缝店的理由,单纯就是…… 这家店是他家的资产。 他败家老爹出去环游四海了,临走前还败家地拿着钱开了连锁的裁缝店,美其名曰让自己永远有衣服穿。 诋毁败家老爹,理解败家老爹。 沈寂宵现在懂了,在身无分文的时候可以拿几件衣服穿有多重要。 当然,其实他原定的上岸地点并不在这个边陲城市,而且如果他敞开身份大张旗鼓,也自然会有人把物资端上来。 不过他现在暂时有自己的考量。 他同老板确认了身份——他们有独特的一套魔法确认技术,可以通过每个人微弱的魔力波动检测身份,非常方便。 老板顿时恭敬起来。 这个身份验证都是给最尊贵客户的,他不知道沈寂宵具体身份,但肯定惹不起:“您需要什么?” “合身的常服两套,不做定制,要成服。”他本想说随便什么材质的都行,他不爱享受的那一套,回头一看端坐在沙发上的小水母。 正正经经坐在沙发上,被他按住之后就没变过一下姿势,手指放在膝头,乖得不行。沈寂宵很少欣赏他人的外貌,一是没什么用,二是只看他人外貌对人也算一种不尊重。小水母在这方面是个例外,哪怕抛去十几年前的某种滤镜,他变出来的青年也是人类中极为好看的那一层级。 何况抛开他优越的五官,那周身的气质也是罕见的、说不上来的特别——太单纯了,以至于产生了很轻很轻的非人感。 刚刚走了那么一圈,他脸上已经晒出了两团红晕,发现沈寂宵回头看他,也抬起眼,一错不错地对视。唐釉唇角翘了一下,眼眸微弯,他正在努力学人类的表情,比如微笑。 沈寂宵立刻被这种笑容冲击得移开视线,狼狈地偏开头。 “给他也拿两件,要你们这里最好的。” 小水母的皮肤很脆弱,他还是买点好的吧。 …… “人鱼,你真厉害。”唐釉趴在沈寂宵肩膀上,现在他们有了衣服,但他还没习惯身上有东西的触感,总是时不时捏一下袖口,“你简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沈寂宵:“我在陆地上生活了很多年。” “我知道。”唐釉的眼睛转啊转,看路过的每一个小摊,“我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些太麻烦你了。” “不会。你帮了我很多,现在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沈寂宵为小水母解释他好奇的一切东西:“你看,城里主要分四种人,普通居民,流动的商人,士兵,冒险者。” 人是会分工合作的物种。 前面三种,小水母都能理解,但最后一种他不是很懂:“冒险者?” “对,冒险者。他们有自己的工会,由一些有点能力的人组成,大多独来独往,有时候连城主的命令都不会听。”沈寂宵说着,瞥了一眼路过的冒险者工会,“我不是很喜欢他们,妨碍统治。” “诶?” “但总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事情需要人解决,他们的身份比士兵更自由,民众需要他们。”沈寂宵说的内容已经进入小水母听不懂的范畴,“最重要的是,他们纳税真的很高。” “听起来是统治者需要考虑的事。” 唐釉伏下身体,看见自己的两条腿挂在沈寂宵身上,脚尖晃来晃去。他活动脚踝,还在适应长在自己身上的全新构造。沈寂宵抱得很稳,手掌握住他膝弯,唐釉在他身上乱动都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晃。 他们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但沈寂宵不在意,唐釉也不在意。 小水母最多担心一下自己会被发现不是人。 ——毕竟他在海底也是一个会吸引无数鱼鱼视线的漂亮小水母。 “你饿吗?”距离上岸已经有两小时,沈寂宵记得小水母买衣服之前就有点饿了,这会儿看见路边的商贩,特意问了一句。 “饿。”唐釉诚实地回答。 “可我不知道该吃什么,你有钱吗?”他问,视线从路边扫过。正好是中午,路边热闹极了,全是给商人和冒险者提供食物的摊贩。 饱满的、散发奇异香气的陌生果子整齐地码在木板上,热乎乎的、蒸腾着白汽的木桶中,有什么在咕嘟作响,小水母瞅见会发出风声的陌生箱子,里面放着烧红的炭,被做成串的肉架在上方,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花。 小水母觉得自己的胃液在咕噜咕噜,口水更是哗啦哗啦。 大家都在吃,应该没有毒。 人类的食物真丰富啊。 “吃霸王餐啦!”远远的听见有人怒吼,有人冲了出来,大街上短暂地混乱几秒,紧接着便是士兵们冲上去制止了矛盾。隐约还能听见商家愤愤不平的声音,“呸!没钱还敢来酒楼消费?” “霸王餐是 什么?”小水母问。 沈寂宵:吃饭不付钱。大部分是贫穷且性格恶劣的冒险者,又或者豁出去的流浪汉。按律会被关押三月以上。 ∮想看落瀑写的《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第 36 章 逛街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小水母缩了缩脖子,怪可怕的。他一边感叹,一边抱着沈寂宵:“我不吃了。” “嗯?” “被关在地牢三月,你会变成风干人鱼,我会变成干瘪水母。”唐釉叹气,“真可怕啊,没有钱寸步难行。” “……”沈寂宵无奈,“我有钱。” 这会儿他是真有钱,他从裁缝店里取衣服,不仅没花一分钱,还从店主手里拿了一笔钱——邪恶老板非他莫属。 “我不信。” “你往我口袋里摸摸,真的有钱。” 唐釉不信,但还是伸手,往沈寂宵口袋里摸。他不是很熟悉人类的衣服构造,沈寂宵穿的又是一件大衣,走路的时候衣角晃来晃去,他抓了半天。 “在裤子口袋里,有几枚金币。” 他便顺着沈寂宵的话去摸,只是手臂仍然不是很听话,手指好不容易摸到口袋里面的时候,沈寂宵却僵了僵。 小水母的手指贴在他大腿上,很不安分地乱动。 他知道对方是无心,而且本来就是他自己叫对方来摸口袋的,只能默默忍下。 “哦,真的有金币!”小水母夹住了一片冰凉凉的金属,把它拿出来,金灿灿的硬币在阳光下散发出辉光,有一种值钱的美,“人鱼!你不是从裁缝店偷的吧?” “当然不是。”沈寂宵呼了口气,“人类有很多种赚钱的方法,这是我合法的资产。一枚金币足够买下任何你想吃的了,你对什么感兴趣?” “果子!” 唐釉兴奋起来。从进城开始他就对路边那些熟透了的果子特别感兴趣,他几乎觉得自己能在浓郁的甜香里昏倒过去。 沈寂宵便把小水母放在了路边一个小摊边,自己要了碗热腾腾的肉汤,配上烤面包,然后才带着小水母去果摊边挑选。 米多尔城沿海,靠近南方,一年四季气候湿热,却也非常适合果树的生长,城里卖的大多是树熟的果子,都是些居民自己种的,个个饱满诱人,还非常便宜,只需要几个铜币。 唐釉不知道什么好吃,但他鼻子灵,尽挑些香气重的和颜色艳的,沈寂宵把关了一下,发现唐釉挑的大多都难吃不到哪去。 他们拎了一袋,回到小摊,沈寂宵点的肉汤和面包也好了。 沈寂宵先把果子拿出来,擦了擦表面的灰尘,替唐釉把不能吃的表皮给剥了,露出沙软多汁的番红色果肉。 唐釉尝了一口,他不习惯人类的进食方式,缓慢地咀嚼吞咽,果肉在舌尖滚了一圈,几乎冒出星星眼:“好吃诶!” “我这份你要吃吗?” “嗯嗯嗯!” 肉汤被推过来,小摊贩的肉汤卖得便宜,其实也没多少肉,但闻着实在香。 唐釉嗅了嗅,低下头。 “烫……” 火焰对于小水母来说是一件特别陌生的事物,海底从没有生物会吃加热过的食物,小水母以为自己已经够谨慎了,看着碗里的肉汤已经没有冒很多白汽,才低下头尝了一口。 谁知道一下就把泪花烫出来了。 他不知道浮着一层油花的肉汤最烫了,唐釉狼狈地吐出舌尖,呼呼吹气,整个人都耷拉下去了。 人类的食物好可怕。 沈寂宵忙要了碗凉水,递过去,又看了看唐釉的舌尖,觉得没有烫伤,只是被烫红了点,才松了口气。 “还要吃吗?”他手按在汤碗边缘,放了个汤勺,搅动肉汤散热。 “吃!” 小水母“张牙舞爪”:“狠狠吃!”! 第 37 章 城主府 沈寂宵捏着汤匙转了一圈,盛了勺汤。 其实他也没喂过别人东西,可不知怎的,放在投喂小水母身上,整个就无师自通了。特别娴熟地吹凉了汤,确保是比体温低一点了,才递到唐釉嘴边:“现在试试?” 唐釉低下头。 出于对人鱼的信任,他含住勺子。舌尖仍然有点疼,但好多了,融合香料味的肉汤在口腔里流淌,他眼睛一亮,尝到了自己没接触过的味道,很好吃。 水母的身体没有什么味觉嗅觉,现在变成人,一切都是新奇的。 沈寂宵在这个时候松开手。 汤匙也没掉下来,被唐釉叼住。 小水母投来疑惑的视线——人鱼不继续投喂了吗? “你可以用勺子慢慢喝。”沈寂宵又叫了一碗肉汤,和无法接受滚烫食物的小水母不同,他喜欢喝烫的,而且在海底太久没接触到熟食,今天乍一吃,只觉得自己能吃下半头牛,“人类进食会用工具,勺子、刀叉、筷子……” 很快,小水母学会了用勺子散热。 他慢吞吞地喝着肉汤,学着沈寂宵的样子蘸一蘸面包,习惯咀嚼和吞咽。 吃什么东西他都会给出反馈,又好像吃什么都很高兴的样子。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正反馈,沈寂宵差一点就想着把街上所有的东西都买了,挨个投喂过去,把小水母喂成圆润水母糖。 “少吃点。”直到沈寂宵忽得想起一事,“留着点胃。” “嗯?” “晚上可以吃更好的。”他眼神空远,望着某处。 他外套是长款风衣,里衣布料轻盈舒适,袖口和裤腿都是收紧的,在野外可以防蚊虫。其实穿得和普通冒险者们差不多,没有特别的地方,可放在他身上,就是和其他人类不太一样。 至少小水母如此觉得。 而且和他当人鱼的时候大不一样了,黑发蓝眸,干净利落,变成人类的沈寂宵身上有种微妙的、行云流水的气质,比在海底更加怡然自得。他坐在小摊贩架起的简易桌椅上,随性往后一靠,好像凡是他踏着的土地,就是他的领土。 特别的…… 小水母不知道“装”这个词,也不觉得沈寂宵是在刻意装,他只觉得沈寂宵现在特别的锋利。 像一把出鞘的刀。 晚上可以吃更好的。他这话说得如此笃定。小水母只当人鱼晚上会带他去更好的地方吃饭,城里那么热闹,他已经从路人们的口中知道了“酒楼”这种东西,一个专门用来出售美味食物的地方。 人鱼大概是要带他去这种地方吧。 他开始担忧人鱼的钱包。 …… 但人鱼把他带到了一个比酒楼更豪华的地方。 城主府。 和人鱼的管理者不同,人类的领导者似乎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至少他们已经和普通人类割裂开来了。小水母远远地瞅了一眼,就看见卫兵和普通人 对那房子里走出来的人异常恭敬,甚至到了惶恐的地步。 沈寂宵会把他带到这个地方,他实在没想到。 ?落瀑的作品《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虽然,沈寂宵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这里。 他径直走进去。 卫兵也没有拦着——小水母并不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卫兵会阻止每一个试图靠近城主府的人,除非有请柬或是特别允许。 沈寂宵两种都不是。他是不速之客。 “我想,城主大人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他微笑地看着前来迎接的管家,“上面对这里的形势很关心。” “您请,您请……”管家几乎把腰躬成直角,“上城的大人前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 沈寂宵进城的时候,身份其实就瞒不住了。他必然会被守城的士兵给上报至城主府。只是他那时候留了个心眼,没透露自己的具体身份,只说自己是主城派来的使者,直属于领主。 ——看见海峡的结界开始,他知道季言肯定已经派人过来了。 他也已经抽空联系过对方,互通了些信息。 “主人为您二位准备了房间和热水,接风洗尘,请跟我来。” 小水母看着沈寂宵和人寒暄,好奇地探了探头,听不懂,只能趴在沈寂宵肩头发呆。 他们被家仆簇拥着送进了客房。 …… 沈寂宵特意向仆人们要了一玻璃罐的海水。 小水母累了,他维持人形已经好几个小时,看见罐子后立刻就变回了原型,粉色的小软糖在玻璃罐里游啊游。 “我休息一会儿。”唐釉发出困倦的声音。 “好。” 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人类,沈寂宵在海底最怀念的东西无非就三种: 火焰加工过的食物。 热乎乎的洗澡水。 舒适柔软的床和被褥。 此时口腹之欲已经满足,床和被褥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坐在房间里和季言聊了一会儿,又思考了半天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事。结束思考后腰酸背痛,沈寂宵看了一眼许久没有躺过的床铺,对洗澡的渴望上升到顶峰。 头发上还有不少海水留下来的结晶,一摸还会掉些渣,非常难受。 他要洗澡。 虽然他一直呆在海里,成天接触水,脏不到哪去。但泡热水澡是一种精神享受,是人类活在世界上可以难得放松的时刻。 …… 小水母泡在罐子里睡了一觉。 代价小的变形魔法,代价就是极大的能量消耗——代价越小,代价越大。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但相比较其他变形魔法,动不动就献祭身体的一部分、献祭其他生物的生命,他现在所用的魔法几乎没什么危险。 只是需要时不时变回原型和大量进食。 还有可怕的魔力消耗。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白天吃得太多,变回水母的时候也是一颗胖水母,不自觉就在玻璃罐里沉到了最底下,此时他 努力游了游,扒到罐口,发现沈寂宵不在房间里。 小水母只好用精神力把自己捞起来,出了罐子,再变回人形。 沈寂宵提醒过他,不要在人类的世界里大肆使用精神力,所以他没有用精神力去检查沈寂宵到底在哪,而是先用了用人类的听觉。 隔壁房间,有声音。 是水声。 他这才偷偷地分出小股精神力探了探,果不其然“看见”了沈寂宵。只是人鱼面前还有一个大桶,桶里冒着热气,像极了白天路边小摊贩用来煮食物的桶,只是更大。沈寂宵脱了外套,又把手放在胸前解开里衣扣子,一只手按在木桶边缘,眼看就要进去。 唐釉大惊。 “人鱼!”他直接急得学会了走路,光着脚冲过去,推开门,“你别想不开呀!” 白汽腾腾,木质的浴桶里放满了热水,而沈寂宵刚解下衣服,手指还没触碰到热水。他听见动静,猝然回头,头顶缓缓浮现出一个略显惊恐的问号。 “呜哇——”小水母扑过来,“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一定要说,千万不要木桶炖大鱼啊!” 沈寂宵:“……” “没穿衣服。”他第一时间竟只在意这个,自己没穿,唐釉也没穿,慌得从边上捞了浴巾,先给小水母裹上。 而后才是:“你学会走路了。” “有吗?”唐釉狠狠抱住人鱼,一点也不松手,非常害怕人鱼想不开做点什么,“你不要伤害自己,我知道你在城主府里不开心。我们不做人了,我们现在就回大海里去。” 沈寂宵一愣。 小水母太敏锐了,他什么都没说,对方却知道自己之前和管家交流时的不悦。 他摸了摸小水母的头发。 “我没有伤害自己,这只是人类的一种习俗,泡热水可以放松肌肉,舒缓精神。”他摸着唐釉的头发,嗅到了一点海水的气味,不讨厌,但是或许可以让小水母慢慢接受人类的生活,“这种温度的水不会让人类的身体受伤。” “真的吗……” 潮湿的白汽仍然在翻滚着向上,湿润了浴室里的一切。唐釉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微红,沈寂宵严重怀疑自己要是已经泡进浴桶,他能直接哭出来。 没有人类常识的小水母。 会担心他、时刻关注他心情的小水母。 沈寂宵握住唐釉的手腕,手指滑入他掌心,食指拇指轻轻捏住他的手掌。小水母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骨骼清隽,白皙剔透像是上好的玉石,只有指尖和骨节处冒着一点粉。握在手里软软滑滑,几乎没骨头。 他引着小水母的手去触碰热水。 “放松……” 指尖触碰,唐釉缩了一下,热水给他的刺激很大,最重要的是基因里的恐惧。 烫。 可是好像又没有那么烫。 他偏头看了一眼沈寂宵的表情,对方是鼓励他的,于是唐釉鼓起勇气,把整只手浸入水中,感官全部集中到手上,紧张到闭起眼睛。 “什么感觉?”沈寂宵问。 唐釉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手依然还在。 他松了口气,软软地趴在人鱼身上。 “没有融化真是太好了……”又重新闭上眼。太紧张,又很热,他鼻尖额头冒了一层细汗,纯白的浅色发丝黏在额头,薄薄的脸皮下透着热气熏出来的绯色,“人类的体温好高,人类的世界真可怕。” 被指责了体温很高的沈寂宵手指僵了一下,小水母完全贴在他身上了。 他牵住小水母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有耳根越来越红。 “唐釉?” “嗯?”小水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在暖和的世界里开始犯困,“好暖和哦……你身上好热,越来越热了。你继续泡澡吧,不用管我的,我会努力学习人类的知识。” 沈寂宵抱着他,茫然地看了一眼浴桶。 可是,泡不下两个人啊…… “我要学习泡澡。”小水母坚定地说,“我在边上看着你泡。” “……” 人鱼要昏过去了。! 第 38 章 洗澡 “不行。” 唐釉趴在浴桶边,看着沈寂宵:“为什么不行?”他眼中一片清明,只有纯粹的好奇,是真心想要学习人类的知识。 沈寂宵只能说:“洗澡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只有非常亲密的人、互相信任的人才会一起,通常也不会在一个桶里……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北方的浴池?” “我们不算相互信任吗?”小水母真诚发问。 “……”当然算的。 只是小水母的人形……他盯着唐釉的脸,总是会多想很多事,心也乱糟糟的,他还没有习惯一些转变。 比如他想起这张脸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还那么弱小,需要仰望,需要一些够不着的东西放在前面吊着自己往前走。但看见小水母的时候,又会马上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同。 小水母会仰望他,会等待他做出决定,会地依赖他,尤其是在陆地上。 真可爱啊,他要找的人,会用这种表情看着他吗?或者说,他是否希望看见这样的表情?沈寂宵自己也不知道。但当务之急是解决这只过分好奇的小水母。 他的手指从小水母的发丝间穿过,摸到白软发丝间的一点海盐结晶,脑子一乱: “不如我教你,你先洗?” ……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小水母泡在热水里,而他在边上站着。 唐釉一开始也不想完全泡进去,他还是有点害怕热水的,只是浴室太滑,一个不注意就整个掉了进去。 “人鱼!”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淹死。 他抓住沈寂宵手臂,抓得那么用力,一时间把对方胳膊都掐红了。沈寂宵轻轻闷哼一声,倒是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小水母力气很够,这是一件好事。 他真的很担心小水母变成的人形存在结构上的问题,腿部无法发力或肌肉无力。 “没事。”他安抚小水母,“只是热水。” “真的不会把我煮熟吗?” 唐釉低头,看见自己的肌肤倏地红起来了,根本受不住一点烫。他脚趾蜷起,四肢无处安放,第一次在水中如此无措,往哪里躲都会被滚烫的水流包裹。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多泡一会儿,就会悄无声息地溶解在浴桶里,到时候人鱼捞他都捞不起来。 和热水相比,原本觉得滚烫的人鱼身体,也变得凉快起来,他把自己的脸颊贴在沈寂宵手背上,感受那点珍贵的凉意,非常非常可怜地询问:“要洗多久?” 沈寂宵的手背就跟着滚烫起来。他低头,看着水珠从小水母的颈间滑落,一片粉白色,后背两片肩胛骨微微耸起,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像是花丛中粉蝶的两片翅膀。 水珠一直滚动,他注意到唐釉在小口小口的呼出热气,承受不住这样的热度,唇角微微下陷,眉尖也皱起,眼里全是潮气,带着轻微的痛苦和委屈。他是很心疼小水母的,可是不知怎的,现在看见这种表情,心里泛起来的却不是怜惜,而是另一种情绪。 于是他自己也好似泡在木桶中一样,燥热起来。 沈寂宵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他舀起水,往小水母头上淋去。 “啊!”唐釉伸手抱住脑袋,“你欺负我!” “洗头。”沈寂宵主打一个速战速决,揉着唐釉的头发,往上面打肥皂,“人类更喜欢干净清爽的头发,发丝里夹着海盐结晶是会被讨厌的。” “可是我每天都要泡在海水里。” “每天都可以洗头。” “呜——”小水母发出尖锐爆鸣声,“人类的世界果然太可怕了!” …… 洗完澡的小水母只觉得自己要变半透明了。 皂角的味道是很香,泡泡是很好玩,沈寂宵用的力度也不大,只是简单地帮他擦洗,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被洗掉了一层皮。 泡了个澡,变成表皮粉色的人类了。 失去灵魂.jpg 沈寂宵似乎还在洗,他不知道洗澡有什么乐趣,只知道人鱼下手非常狠,不管他怎么叫都不停,眼神也不看他,就自顾自地帮他洗。洗完拿浴巾一裹,做成水母夹心卷丢到房间里。 唐釉都想起第一次见到人鱼时的场景了,他被人鱼弄出来的气泡卷进去,变成水母卷。 坏人鱼。 他才不要热水,他只想要冰冰凉凉的海水。唐釉抱住罐头,哪管自己刚洗干净,只想变成水母在罐子里自闭。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脚步声。 而且直接推了门。 陌生人。 小水母只熟悉沈寂宵一个,看见有人进房间,受到了小小的惊吓。 他扒拉着玻璃罐不知所措——本来想变回水母睡大觉的。 进来的青年也没想到沈寂宵房里会有个人。他一头棕色卷发,眼瞳是浅浅的琉璃色,一双多情桃花眼,眼尾还带着颗泪痣。怎么看都是个很漂亮的人。只是鼻梁上挂着副金属框的眼镜,遮住了动人的眼睛。 他看着小水母。 小水母看着他。 “哟。”青年一开口,一股子强烈的阴阳怪气味儿就出来了,“某人出息了啊,金屋藏娇,在房间里偷偷塞个美人。” 唐釉不会说话,也不敢和陌生人建立精神链接。他只能小心翼翼,软乎乎地发出疑惑声:“啊?” 就见对面的青年略一思索。 沈寂宵很少在身边留一个完全没用的废物,这人应该是有什么才能,或是在这次的事件里有用。 看他白皙的脸,估计不是战士。 “你会魔法吗?” 小水母点点头。但是他只会一点点,会的不多。 “资深魔法师?” 小水母没听说过,他摇头。 “高级?中级?初级?” 小水母脑子都要摇匀了。 这时候青年才挑眉:“哑巴?” “嗯……”不是,单纯就是不 会说话,和面前这个巧舌如簧的人相比,小水母半天才能蹦出一个字。 唐釉摇头,然后再也没力气了,缓缓地屈服于重力,趴在桌子上,像一团在空气中过分软化的黄油。如果没有桌子,那他大概会流淌到地上,变成一团史莱姆。 ?本作者落瀑提醒您最全的《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尽在[],域名[( “季言。” 沈寂宵推开房门,他额发微乱,显然是小跑过来的:“别吓他。” 被称作季言的青年看看沈寂宵,看看唐釉。 “噢……” “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沈寂宵关了房门,“唐釉,这是可以信任的人,你可以和他交流。” “季言,你放轻松。” 小水母缓缓伸出精神力触手,勾搭了一下这个叫“季言”的人类。 “你好。” 季言的表情迅速从震惊不解变成了理解接受。会用精神力,那就弱不到哪去,等于有用,等于沈寂宵这人脑子还没坏。没坏就是好的。 “你好。”他恢复了正常人类的模样,笑得令人如沐春风,“先前误会你了。” 小水母团成一团:“我叫唐釉。” 人类真神奇啊,一秒钟可以换八个表情。 他对季言的兴趣不大,只想着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变回水母样子了,于是抱着玻璃罐发呆,听人鱼和人类聊着高深的话题。 他们的交流很简洁。 “叛了?”季言问。 “叛了。” “杀吗?” “留着。”这话题有点沉重,沈寂宵看了一眼小水母,发现他还在因为洗澡的事情灵魂出窍,“但航线不能留在他手里。” 最要紧的问题问完了,季言看了一眼唐釉,逐渐变回精神状态不美好的人类:“三周。尊贵的……” 沈寂宵忽得冲他摇头:他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唐釉。 季言懂了,但还是要说:“失踪三周,绩效不达标,罚钱。” 沈寂宵:“……我的钱不都拿去充公了吗?” “不够。”谈到钱的事,季言的话语权比沈寂宵更大,“西北边境那边闹兽灾了,要赈灾,里姆多河两岸闹洪灾,淹了千亩良田,预计今年下半年粮食减产。南国现在又刻意挑衅,很难。” “嘛,你做的唯一好事,大概就是从塔里克上打捞回来的魔法,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季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我放出了一点消息,这些失传的魔法有大把的魔法师感兴趣,你知道的,那些人最是有钱。” “你想怎么赚?” “办个拍卖会。” “随你。”沈寂宵非常放心对方赚钱的脑子。 “为了过来解决问题,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用的传送魔法……” “报销。” 算算时间,也该晚宴了。果不其然,他们没坐多久,城主府的仆从们就来轻轻敲门了。 唐釉趴在桌子上,迷茫抬起头,看见沈寂宵放大的脸。人鱼凑近,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因为洗澡着凉,才放心:“走得动吗?” 小水母摇头,他腿超软的。 “去吃晚饭。” 小水母猛猛点头。 猛猛摇头。 “怎么了这是?”季言探头,“腿脚不便吗?”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罕见的情况,一来魔法师们本来就体质弱,二来现在乱世,动不动就会受伤,反正魔法师们只要魔法够强,哪怕坐轮椅也不会有人嘲笑。 他来米多尔城,是正儿八经亮着身份过来的,隐瞒了身份的沈寂宵反而要算他下属。屋外的仆从们也是绕着他转。季言没多想,挥手便想叫人弄个轮椅过来。 “你要坐轮椅吗?”沈寂宵问小水母。 “轮椅是什么?” 听完了沈寂宵的解释,小水母明白了轮椅是给残疾人的一种代步工具。但他的腿没坏,不需要占用残疾人的资源。他坐在桌边想了两秒,伸出手:“你不能抱我吗?” 季言也连着精神链接,听见唐釉的发言,没忍住笑了笑,心说沈寂宵这个狗东西从来不和人亲密接触。 还是找个轮椅吧。 刚抬手,他就看见沈寂宵异常熟练地弯下腰,把白发粉瞳的青年抱起来。 沈寂宵回过头,冲他看了一眼:“走吧。” “……” 季言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在稳步下滑。! 第 39 章 蹭饭 小水母不懂人类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的眼睛几乎粘在饭桌上了,太多自己不认得的东西,而且都冒着令人心醉的香气。 玻璃杯中深红色的液体,金盏中浓稠绵密的棕色酱汁,肉类表皮被烤成诱人的红棕色,在蜡烛的火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看见它们的瞬间就能想到刀叉刺入时爆汁的脆响。 蔬菜被雕刻成精致的模样,土豆上撒着香浓的芝士碎,不知名的块根植物上裹了一层糖壳,晶莹剔透。 小水母要幸福地昏过去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每一样东西分成小块送入口中,品尝它们的味道。但奇怪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有他一个人盯着餐桌。 最可怕的是大量家仆们围着餐桌,哪怕小水母特别习惯别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样密不透风的注视也几乎让他患上恐人症。 他甚至察觉到了几个有魔力的家仆。 真奢侈呀。 上岸之后他已经察觉到了,人类的平均魔力水平远远小于人鱼和海妖之类的物种,甚至不如活得久的海洋生物。 精神力倒是存在,但他们似乎不会使用自己的精神力。小水母对这块的感知特别敏锐,因此也格外疑惑:明明人人都有不少精神力,为什么没见什么人使用呢? 在海底,大家都习惯把精神力发散出来,越广越好,就当作自己的另一种触感。 但人类的身体好像确实更方便,五根手指方便抓握,身体还算灵活,可以跳起来,也可以弯下腰,实在做不到的事还可以使用工具,确实不怎么需要精神力来作为辅助工具。 而精神力往往是魔力诞生的基础,没有精神力,魔力的积累也不会顺利。 因此拥有魔力的人类不算很多,相比较起来,城主府里的魔法师比例就高得离谱。 城主坐在餐桌的另一头。 他是个中年男性,论外貌,和外面的众多人类并无区别,但他会在自己的身上挂上亮晶晶的宝石,服装华丽,还被众人簇拥着。哪怕小水母有一点脸盲,也能一眼认出来这位就是城主。 饭前沈寂宵特意提醒过他,不要随便抬头和人对视,尤其是城主,于是唐釉低着脑袋,很随性地看着饭桌上的每一道菜。 …… 城主那方也在观察沈寂宵三人。 他当然知道他们前来是为了何事。透明的结界挂在海峡中央已经七日,船只被迫停泊在港口,虽说还未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可因此耽搁的航线已经使部分渔民和商人怨声载道。 他们才不管这个地方的领土属于谁,只知道航线再不开放,自己的肚子就要一直饿着。 这会发酵成一种仇恨。作为边境城市里的实际掌权者,他离两边都不近,如何控制这股仇恨就成了对他极为有利的筹码——谁给的更多,他就倒向谁。 但这也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问题。 毕竟当前,他还是属于东域的统治下,需要听从那 个面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的话——实际上他觉得东域领主能坐上这个位置只不过是运气好、有军队、借着南北西三地周旋而挣下一块不安稳的土地罢了。 否则怎么会几年下来,都不敢直接称王? 换做他,早就和南国统治者一样,大大方方称王了。 包括他看见季言,也是颇为轻蔑。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就在这儿,养着自家的私军,难道他还能领着军队直接推过来?何况他早就听过季言和领主不和。他也能理解,毕竟谁不想自己坐上最高位呢? 桌上另外两人,说是季言的随从,看着也没什么威胁性。 一个似乎是战士,但肤色白皙,一脸没经过风霜的样,估计只是被拉来充作门面的贵族公子哥,参与这种事纯属来镀金的。另一个,他甚至都感受不到有什么特别,除了长得实在好看,眼神呆呆傻傻,上桌之后就一直盯着桌面。 探查情报的仆从也说了,这人腿有问题、疑似小哑巴、没魔力波动,各方面都很符合一个情趣的玩具。那这就更显得另外二人的稚嫩了,除了贪图享乐的公子哥,谁会把漂亮小花瓶一直带在身边?听说还要亲自抱着走,黏糊得不行,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才会玩这种花活。 仆人给他倒了杯酒,他润了润唇:“季先生,久闻大名……” 那有您名声大呀。?[(”季言的语调轻轻捏了起来,又轻又软,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八十里外都知道咱米多尔城气候温和,植被茂盛。尤其是城墙上的野草,一窜三米高,年年随风倒。您名声可大着呢。” 城主的脸色均匀地裂开。 他强行微笑:“不知领主大人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他就那个脑子。” 作为使臣,季言说着相当大逆不道的话:“容易暴躁,三周不理事务,在外抱美人,气得我都想……您懂的。” 篡位。 季言这无差别攻击反倒让城主松了口气:外界传言果然是真的,他们真的不合。 “在主城做事哪有在外面分封实地舒服,连油水也捞不到几分。”看着严峻局势下,用度仍然奢靡的餐桌,季言笑了笑,“我还得向您请教请教。” 城主眼珠一转,心里定了几分,季言这话,明显就是想一同参与。说不定能把季言也拉进来,听说他擅长打理后勤,大不了自己让渡二分利益…… 但也要防止对方故意钓鱼。 “季先生,你可别这样诋毁领主大人,领主年少成名,性子急了些而已。” “诋毁了吗?”季言看向沈寂宵,“小沈,你怎么看?” 沈寂宵:“……” 偏偏小水母趴着看餐桌好半天了,看见季言转头,也跟着转头盯他,在精神链接里问:“小沈,领主是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小沈觉得心累。 他和唐釉说了几句。 “南国那边给了多少?”既然小水母饿了,他也懒得玩无聊的过家家游 戏了,沈寂宵甚至没抬眸,懒懒散散地问着,“南国的结界都架到岸上了,您豢养的私兵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城主大人,我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 “这样,明早开始,由我们接管米多尔城的安防,让您住得放心,如何?” “顺带一提,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沈寂宵假装回忆:“私通敌国,按律当诛。” “你们这是污蔑!” 随着城主一个眼神,混在仆从里的卫兵们纷纷抽出了武器。城主声音惊恐,眼神却冷静得很,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哪怕再强大的魔法师和战士,也没法抵挡围攻。 反正南国给的报酬足够好,他审时度势,给换个主子,顺便还能抓个重要人物当投名状。 他势在必得。 沈寂宵是有点可惜的,他以为对方会摔个杯子什么的,这样他就能给小水母科普一下什么叫摔杯为号。他几乎没动,周围所有产生攻击意图的人便已经飞出去,被无形的精神力按在地板上。 他叹气:想着练习一下精神力的使用,结果都练不了两下,唯二的两个高级魔法师也被他按住,魔法前摇都放不出来。 一下子制服那么多人,还如此轻松面不改色,已经是资深魔法师也很难达到的境界了。哪怕重重包围,于千万人中取一人首敌还是可以的。 城主自知不敌,咬着牙也没让其他人继续动手。 他看走眼了,原来这个长得像小白脸的战士是比资深魔法师还可怕的人,季言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力量放在身边,而且从未展露过。看来他们所有人都需要对领主那边的资源重新进行评估。 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一脸平静。 沈寂宵抬手,安稳地地拿起刀叉,切割面前的食物,仿佛飞出去的那十来人并不存在,他们依然在参加城主优雅体面的晚宴。 但小水母觉得他动作不够精细,精神力推过去的时候还是太暴力了,连带着餐桌上盛满奶油浓汤的盘子险些飞出去。小水母全部心神都在饭桌上,看见自己很眼馋的汤汁飞出去,迅速展开精神力把杯碟捞回来。 记得沈寂宵叫他别乱用精神力。 唐釉捞完就心虚了,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发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倾倒的杯子被扶正了。 太好了。 而且沈寂宵动手吃饭了,季言也开始吃了,他跟着伸出手,握住刀叉,却陷入迷茫。 直到沈寂宵把切好的、大小适中的牛排与烤肉淋上酱汁,叉了几棵时令蔬菜,芝士土豆与糖壳薯块一样挑了一团。他把满满当当一盘子放到小水母面前,替换了他的空盘子,又拿走了他面前的葡萄酒,换作温和无害的混合果汁。 “小心烫。”就像他们还在路边小摊,沈寂宵低声嘱咐了一句。 但其实看着华丽丰盛的一顿,早就已经在外面放得温凉了。 一切动作都是慢慢的,他好歹也当过几年贵族,受过严苛的礼仪教育,只偶尔才会听见几下刀 叉与盘子碰撞的脆响。季言则是在他动手的那刻就开饭了,除了酒,一样都给自己来了一份。 只有他俩在动。 “怎么了?”他那么真诚地抬眼,“城主大人,您是对自家的晚宴不满意吗?” “……” 小水母低头看看盘里煮熟的菜叶,看看城主。 “人……”他偷偷地连上沈寂宵季言的精神力,想说人鱼,吞了回去,“人类的脸色真神奇啊,城主的脸都和叶子一样了。” “噗。”季言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他擦了擦唇角的酱料,理直气壮地把桌上唯一一盘罗宋汤端了过来,放在小水母面前:“尝过吗?” 小水母摇头。 “尝尝。” …… 不管其他人如何觉得,小水母觉得这顿饭好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对火焰加工过的食物上瘾。 可惜他吃得慢,还没来得及把所有食物都尝一遍,仆从们就把东西给撤下去了,只留下葡萄酒和果汁。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脸色乌青的城主发问。 “吃饭。”沈寂宵回答。 “来蹭一顿饭而已。”季言端走桌上最后的果汁,和小水母瓜分,一点不给其他人留,连沈寂宵也没有。 听见其他二人如此回答,唐釉抿了口果汁。他还在想着刚刚那桌饭,没吃完有点难过,一低头,发现沈寂宵掌心里藏了两团糯米糕点,从桌下塞到他手里。 唐釉眼睛一亮,高兴极了,学着两人发音的声调,真情实意: “蹭……蹭饭来的!”! 第 40 章 要开心 在这个乱世,越强大的人,越不会轻易投靠势力。 城主还抱有一丁点念想: 万一沈寂宵是自由的魔法师,只是因为丰厚的报酬,自愿前来。 “他给你多少?”城主低声问,“我可以出三倍。” 沈寂宵就当听笑话。 他的统治还是不到位,靠南的地方都不知道他的风格向来就是简单粗暴,决定好的事从不动摇。 在知道他可能是顶级魔法师之后,城主这边的态度陡然软化了。可他其实没那么强,高级魔法学会的屈指可数,只是靠一手精神力唬人。虽然……他也确实拥有单人覆灭这里的能力。 嘛,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谈条件,他有的是时间把这里的肥肉一一瓜分干净。 谈判的时间枯燥乏味,唐釉听不懂太多人类的专用名词,也觉得不应该打扰此时的沈寂宵。 他是那种没人理他,就能自己窝在一边数地板花纹的小水母。 沈寂宵给了他两个糯米的小糕点,他一点点掰着吃,里面是浓稠的椰奶夹心,调了奶油和芒果,很容易就沾吃到手上。唐釉还不知道人类的进食礼仪,旁若无人地舔了舔指尖,粉色的舌尖从指节刮过。 舔着舔着,季言跑过来,戳戳,两人开了个精神链接的私联。 一块白色的手帕丢下来,落在唐釉手心。 “小沈叫你别舔了,饿的话等会一起去厨房。”季言想了想,有些怜悯这个一心吃饭的小可爱,多添了一句,“等我们清点完城主私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都不用他带你去厨房,我带你去,咱直接把厨师带走。” 小水母迷迷糊糊地听,字里行间只听见了“打劫”二字:“好哦。” 可能是什么奇怪的人类风俗吧。 他很慢很细致地擦自己的指尖,又乖又安静,简直不像那些非常擅长精神力的大魔法师。 “沈寂宵说,你教了他很多精神力的事。” “嗯。” “你之前和他呆了三周?”季言问。 “是的。”唐釉和人类呆在一起的时候,就拘谨起来了。虽然这个人类很好,还会投喂他吃的。 “你喜欢珍珠?” “嗯。” 季言明白了什么。他还想起沈寂宵说过自己被送了礼物的事。人总是有点八卦心理的,何况是自己的上司,他知道沈寂宵几l乎不会对其他人动心——这人就差把自己有个白月光写在脸上了。 他弯弯眼,觉得事情非常有趣。 要么沈寂宵终于当狗东西,变心了,要么…… “你知道,小沈他有个很在意的人吗?” “知道。”唐釉乖乖回答,“他找对方找了很久,对吧。” “原来你知道。”季言一贯很会模仿他人的语气,想着前几l日打发时间看的戏剧,他忽得说,“那你知道吗?我家小沈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 是哦。”唐釉捏着手帕,“小沈他特别不爱笑的,我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季言:“……”他也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小沈说他要找的人和我长得很像,其实我知道,他觉得他要找的人和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有时候看着我会发呆,明明在看我,却好像在看另一人。不过我不在意这个,能帮到他就很好了。” 季言浅浅地吸了口气。 狗东西,居然在吃代餐。 代餐本人还那么恋爱脑。 ——真可怕啊。 …… 愉悦的抢劫活动结束后,唐釉被沈寂宵重新抱起来,送回房间。 他隐约看见城主灰败的脸色,不知道在这二小时里受到了怎样的精神折磨。这时候他有点相信人鱼在陆地上会活得很好了,他在陆地上,就好像…… 如鱼得水。 这个词怪怪的。 小沈在水里游得都没陆地上说话流畅。 他被沈寂宵放在床上,看着人鱼忙来忙去,唐釉就坐在一边晃小腿,回忆今天晚餐都吃了些什么。 肚子都有点撑圆了。 衬衫的扣子有些紧了,他不熟悉衣服的构造,掰弄了半天,才等来人鱼伸手,轻轻一挑就解开了他领口的扣子。 “好厉害。”唐釉说。 沈寂宵揉了揉唐釉的脑袋:“今天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小水母停下了晃动小腿:“还好,没什么难受的地方,没怎么走路,腿也不疼。大概知道了人类的进食频率和数量,很喜欢人类的食物。” “不喜欢热水,不喜欢太阳,不喜欢衣服。” “嗯?”其他的倒是不要紧,衣服可不能不要,“是衣服不合身?也对,这是成衣,难免有些不贴。我可以找人赶一套定制的。” 唐釉摇头:“不是的,是我会出水。” “……” 沈寂宵表情凝固。 小水母似乎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问题,坐在床沿上,抬眸看着他,浅色的纤细睫羽在眼珠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精致可爱,像是打了霜的未成熟草莓。 “出很多水,后背都湿透了。” 沈寂宵重重吐气:“那是出汗。” “不不不,是出水。”小水母坚持道,“我一晒就会出水,最后变成脱水的水母。” 沈寂宵拗不过小水母:“好好好,床上要放一个防水垫吗?” “我睡罐子里。” …… 翌日。 小水母变回人的时候,又被拉着去洗了个头。 他灵魂升天,洗完非常委屈,眼尾都红了。起床看见这一幕的季言,头顶蹦出一个san值-20的数字,直接咬着面包退回了房间,锁上了自己的门。 小水母不明所以。 其实不管怎么洗,他身上都带着一点轻微的大海的气息,不腥,很空旷清远。 “今 天没什么事。”沈寂宵也拎着面包牛奶回来了,我带你去逛逛人类的城市? 小水母顿时忘记了洗头之仇?_[(,欣然同意。 人类的城市热闹非凡,尤其是商人多的地方,总能看见来自各地的稀奇物品被放在一起售卖。有时候能在便宜的摊子上捡到不错的物品。 小水母也不知道什么是珍贵、什么是普通,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几l乎问不过来。尤其是早上路边的各种食物,他吃了一份,还想要第二份。 “挑些你喜欢的。”沈寂宵说,“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于是小水母在一个闪闪发光的摊子面前蹲下,在铺着黑色绒感布料的桌子上挑选被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小宝石,还有各种各样含着巧思的饰品。戒指、项链、手镯、胸针……他每一样都觉得很漂亮。 小水母随手拿起一件。 “我订个马车吧。” 沈寂宵忽然说。 “嗯?” “可以很快送你到海岸。” 小水母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后仰倒时撞在沈寂宵身上。他手里还捏着小摊上的廉价饰品,一枚银质的小戒指。 沈寂宵很自然地抱住小水母,任凭他靠在自己身上做支撑:“你喜欢这枚戒指?” 唐釉第一时间都没在意手上拿着的东西,他后背贴着沈寂宵的身体,人类的温度炽热滚烫。沈寂宵低头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对他来说也是烫的,擦着耳垂过去。 “也还好。”唐釉盯着指尖的戒指,那上面缀了一颗小小的月光石,品质一般,打磨圆润的石头里流转着一抹泡影般的蓝,“没有你的鳞片好看。” “是吗?” 沈寂宵很少关注各种饰品和宝石,他看了看,也从摊子上拈起一枚耳坠,是颗晶莹的粉色宝石,而且是珍贵的双色,一半白一半粉。可惜不像小水母,没有把粉色给包裹进去。 “两位可真会挑……”宝石商人趁机介绍起来,“这是月光石,这是双色碧玺……” 唐釉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儿宝石介绍。 他脑子里却想着前一件事:“你不和我一起下海了吗?” “我要留在这里,解决掉结界的问题。至少让渔民、商人、海洋生物们能自由地在海峡穿行。” “结界的问题解决了,你会回到大海吗?” 沈寂宵沉默。 夕阳在边际线欲坠不坠,手中的宝石逐渐染上火焰般的橙色。他将宝石饰品捏在掌心,按灭了那点耀眼的光彩:“我在陆地上活得很好。” “你开心吗?” “……” 小水母挣开他的怀抱,重新蹲下去,和商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又见他把自己的什么东西递过去。 唐釉重新站起来,面对面地看着沈寂宵。 他伸出手,抓住沈寂宵的手腕,把人鱼的手掌揉开,指尖蹭过对方掌心粗糙的茧、多年的疤。直到一枚小小的、廉价的,镶嵌着圆润月光石的戒指躺在人鱼掌心。 虽然已经理解了小水母的用意。可这么一瞬间,沈寂宵的大脑好似锈住了,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乱七八糟地往外蹦词:“这是什么?” 他注意到一个小魔法被放在月光石里。 “诅咒。”唐釉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背上,“和桑落学的,让人变开心的诅咒。” 可沈寂宵对魔法并非全无理解,他略一感知,就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安心宁神的魔法。 不知道这是否能称为诅咒。但沈寂宵在那一刻,确实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能量,从他胸腔里生长出来,好似无根枝蔓,一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闷闷地往下坠。 要挣脱这种感觉,他的心便开始剧烈地跳,血液开始飞涌,生出数不清的负面情绪——他忽得非常想顺着小水母的话说下去,分别两个字开始变得沉重而痛苦,一碰就坠坠地疼。 这大概是……再强大不过的诅咒。 唐釉认认真真地合上沈寂宵的手指,叫他把戒指攥住。 “要开心。”! 第 41 章 咬一口 “等等。” “嗯?” 伴随着小水母疑惑的视线,沈寂宵弯下腰,手掌按在商人面前的桌子上:“他不懂事,钱给多了,刚刚那枚金币,买三枚戒指都绰绰有余,对吗?” 宝石商人:“……” 小水母:“……” “这个嘛……”商人支吾起来,“就,这个品质很好的……啊啊啊怎么说也值几枚银币,别找卫兵,我找钱还不行嘛!” 他只是想挣一点恋爱脑的钱而已—— “啊?”小水母缓缓张大唇,“他说这个要两枚金币,收我一枚是打折……” 沈寂宵解释了一下物价:“一枚金币可以买很多东西了。” 除了叫商人退部分钱以外,他又拿了一枚戒指。本来想拿那枚双色耳钉,但小水母浑身上下哪哪都敏感,受不了一点疼,一听到戴耳钉要把耳垂扎个洞,把脑袋晃成拨浪鼓,非常恐惧。 “身体破了,很难修复的!” 沈寂宵摸了摸水母脑袋:“人类的身体可以修复。” 小水母继续晃脑袋。 今天是见到人世险恶的一天。 他掰着沈寂宵的手,手背手心都有一些疤痕,虽然很淡,可是依稀能感受到当初的狰狞。小水母不知道人鱼在岸上经历过什么,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和那个……领主,很熟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沈寂宵心里一紧。 不会是小水母发现了什么…… “问问。”唐釉的手指在沈寂宵手心划拉,他是小水母,对人类的手指都没有什么概念,每根手指都分开来用,恨不得变成自己的小触手。于是指节动起来的时候非常灵活,软软的,看不出有骨头。 挠得人很痒。 沈寂宵瞅了一眼小水母的眼睛。 水母是透明的,眼睛也是透明的,根本装不住心思,他一看就知道小水母想问点别的。 “认识,关系……挺好。” “真的吗?你身上好多伤。”小水母正在逐渐理解人类的等级制度。 他发现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生理结构上没有任何差别,有的人类却被叫做“贵族”,有的则地位卑微,被称为“奴仆”。简直像是两个物种了,人类的一部分会对人类的另一部分感到恐惧,真是一件让水母很难理解的事。 而沈寂宵本来就是人鱼,是不同的物种,在这种情况下,人鱼怎么才能不受到某些可怕的待遇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有些事情,某些人似乎就没有想着掩饰。 小水母听力和感知都极好,逛街的时候会努力学着走路。学着学着就开始作弊,偷偷用精神力扶住自己。 平淡如水的精神力铺开去,顺带着也捕捉了许多细微的声音,散落在城市各处。 “鱼肉价开始涨了,米粮也进不来。” “ 积压的货物出不去,合同逾期了要赔钱……唉,我可宁愿遇着风暴。” “今年的税收又增加了。” “你听说了吗?那家的女儿被老爷的儿子抓走了……” 他感知到一些涌动的负面情绪。如果情绪也有力量,那它们就像充满暗流的大海,一阵一阵地扑向城主府——城主是很不受人喜欢的生物吗?他在城主府里遇到的家仆、婢女,似乎也是恐惧更多,有的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了,称得上麻木。 据说,领主是比城主还要高一级的存在,而国王又是更高的存在。 小水母脑子空空荡荡,可是不傻。 城主都这样了,领主能好到哪去? 看情况,沈寂宵和领主认识,季言是领主的下属。季言看起来很累,表面上轻快地来来去去,可是唐釉在小罐子里睡觉的时候,听见隔壁屋的季言凌晨三点还醒着,眼睛下面总是带着一圈青黑,精神力状态也非常疲惫。 而沈寂宵,笨人鱼,就不用说了,他身上那么多伤,总不能是自己弄的。 一定是邪恶领主惹的错。 小水母捏捏自己的袖口,发呆。 “这些伤都是很久以前的了。”沈寂宵不知道小水母想了很多,他看着手心的痕迹,想起些往事,笑了笑,“走,我们继续去看看别的。我慢慢讲。” “嗯。” “很久以前,我还是上过学的。” 小水母侧过脑袋,分外惊讶地瞅了一眼人鱼。 “……”沈寂宵眉尾一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真不是文盲,只是通识课学得烂。好歹也学过一点魔法入门。” “不,我只是好奇,人鱼,你在岸上居然可以上学吗……上学是什么?” “上学就是……” 人类知识的一大传承方式。 小水母会用精神力刻录珍珠,给未来的自己亦或者他人传承记忆,人鱼一族也不外如是,他们有着强大的精神力和魔法天赋,常常会用魔法手段把知识记录下来。而且他们的力量部分来源于血脉。 或者说,绝大部分的生物,都会有来自血脉的力量。鲨鱼出生长大就知道如何捕猎,海葵水母并不需要学习如何捕捉——也许是因为没传承的都死了。 人鱼的精神力和魔力就来自血脉,他们天生就会用,最多加上一点来自长辈的引导,海妖也是。 只有人类,人类是出生时无比脆弱的物种,看起来什么也不会,没有来自血脉里的传承,脆弱得随时会夭折掉。成长期还特别漫长,没有什么有效的、传承的方式。老师对学生,父母对孩子,这在小水母看来,真是一种极为低效的传播信息的方式了,信息变成语言再传输出去,本来就会有一定损耗,何况还是两个个体之间的传递。 最可怕的是,天赋参差不齐。 哪怕今日有个天才写下了一份极好的魔法卷轴,也不代表下一个人就能使用。 但就在这样严苛的环境下,人类,成为了陆地上最 繁荣的物种,所建立的文明是小水母见也没见过的。 “总之上学,一般来说,就是挖掘你的可能性。”沈寂宵给小水母买了一盒糖苹果,肉桂粉味的,“人类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但这也意味着将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小水母似懂非懂:“和分工合作类似?” “也许?”小沈已经没有办法解释更多了,他文盲要发作了,“总之我上过学的。” “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你会去上学。” 小水母没见过苹果,也没见过肉桂,糖倒是见过,他很喜欢昨天晚饭的糖壳薯块,甜滋滋的,有些粘牙。 沈寂宵戳起一块儿苹果,递到他唇边,他嗅了嗅,被铺面而来的肉桂粉香气弄得鼻子有些痒:“阿嚏!” 小水母瞪圆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打喷嚏。”沈寂宵躲得很快,没有让糖苹果遭殃,“你不喜欢肉桂粉香气吗?” “怪怪的。”唐釉还是乖乖张口吃了下去,味道倒是没有闻起来那么奇怪,甚至还算不错,“我喜欢果子本身的味道,糖和肉桂的味道太浓了,苹果变得好酸哦。” 他昨天是吃过苹果的。 细嚼慢咽,吞下。 “我以为人鱼被养在岸上都是做观赏品的呢。”他忽然小声说,“我记忆里有隐约的不好的事,记不清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人鱼可能还住在离海岸更近的地方,有光线,有珊瑚,有更多的食物。” “你知道的,你们人鱼是一种寿命悠久的生物,血脉很珍贵。” 文盲小沈小幅度地摇头。 “哎……总之天生魔力的种族,在还没有完全成长之前,血肉里面会流淌着想象不到的魔力。这份魔力对于天生低魔力的物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比如人类,大部分人类似乎都会觉得人鱼非常美丽。” 说到这儿,沈寂宵想起唐釉,唐釉是一只有很多魔力的小水母:“你觉得人鱼怎么样?” “很好看啊。”唐釉很直接地说,“抛开魔力影响,就是很好看,我喜欢你的尾巴。” 沈寂宵不知怎的就很高兴,戳起一块儿糖苹果,吃了一口。 吃完才发现自己用的签子是唐釉用过的。 他微微一愣,抬眸——小水母压根没注意到。 “总之人鱼对人类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那时候人鱼又很容易接触到,于是有些人类就……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唐釉说着说着,没声了,“将人鱼当做宠物,偷人鱼蛋、喝人鱼血什么的……” 沈寂宵:“……” 他不知道这段历史,但他知道人类贵族的下限,这是他们会做出来的事。 他摸了摸小水母的脑袋。 “很幸运,我没有遭受这样的待遇,很久以前我就有腿了。”准确地说,他一直是以人类身份长大的,“我和……你可以理解为,我和那位领主一起上的学,我同他一起长大。” “哇……”小 水母默默把“变态”的名号从领主脑袋上摘了下来,放在了领主家中长辈脑袋上,“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在皇家贵族学院读了几年,很没意思。”沈寂宵说着,垂下眸子,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但是在小水母面前,他的心情永远不会低落到哪里去,所以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些早就过去的事,“并不存在天赋自由发展的机会,只有魔法考核,最顶层的贵族们被要求学习魔法,甚至拒绝和不会魔法的血脉联姻。魔法天赋差、不会魔法的学生,会被其他人联合打压。” 而他,恰巧就是魔法不行的那一批学生。 小水母听得很沉迷,对未知的世界产生好奇:“后来呢后来呢?” 沈寂宵都忘记投喂他苹果了,他低下头,自己去咬盒子里的苹果块儿。 “后来……”小沈眯起眼睛,觉得有些内容不适合小水母听。 他终于找到了其他的才能,日复一日锻炼自己的肉。体,在运用各种武器上有着奇妙的天赋,以至于很小的时候就把学院高年级给揍了一遍。什么高级魔法,前摇太长,不如直接一刀砍过去。 真快乐啊,学院里的孩子终究比现在遇到的很多人都单纯很多,连欺负都显得幼稚。 “后来,王国分裂,皇家学院被来自北境的大魔法师给炸了,我再也没能在里面学习。”小沈同学仔细想了想,“我好像确实没有任何文凭。” 唐釉正专心啃苹果,闻言颤了一下,糖壳掉到沈寂宵手背上。 他重新低头,叼住糖壳,不经意地舔了一下沈寂宵的手背,把上面遗落的肉桂粉也舔干净了。 湿润温暖的触感一闪而过。 沈寂宵盯着手背,看着小水母鼓起一块的圆润侧脸,发愣。 就听见小水母咬着一口腔的苹果,含含糊糊地说:“那不还是文盲吗?” “……”! 第 42 章 生气 沈寂宵:“我不是文盲。” “好的。”唐釉踮起脚尖,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你不是。” “……” 沈寂宵无言以对。 他伸手去擦唐釉唇角沾着的一点糖壳:“别舔掉在外面的东西,我手背上的不行,你手指上的也不行。” “为什么?”唐釉不明白,“你甚至愿意在热水里泡四十分钟,把自己洗得很干净,糖壳沾在手背上又不脏。” 沈寂宵想到那种柔软的、濡湿的微妙触感,就无由来地生出一点逃避:“不行。” “我以为陆地上关系好的动物都会互相舔呢,昨儿看见了你说过的动物,应该是猫,猫猫们在墙头互相舔毛,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唐釉想了想,“墙下还有两个人类,也在互相舔来舔去,舔嘴唇。好像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沈寂宵紧急叫停这一话题,他都不知道小水母在他工作的时候看了什么,“你决定好什么时候离开了吗?” “我想再留一会儿。”小水母果然很快忘记了上一个话题,他看着繁华的城市,“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我没来得及体验,等解决完结界的事情再离开,也不迟。” “目前已经确认,这是由十位魔法师共同组建的结界。”沈寂宵说,“为了维护结界稳定,两岸都需要有魔法师不断维护。保守估计,至少有四名的魔法师在这座城市隐藏着。” “你想把他们找出来吗?” “是。” 唐釉拨拉了一下口袋里的戒指,心想这就是人鱼说的“今天没什么事,可以随便逛”,人鱼明明就是来干活的。 人类真奇怪啊,一天天的,总是要工作。 “不止我一个人寻找。”沈寂宵把吃完的盒子收好,“我可没那么热爱工作,主要是为了带你出来逛。” “我不介意你工作啦。”小水母走路走累了,逐渐变成一只黏在沈寂宵身上的水母,“就算你把我放在一边,专心工作,我也不会生气的。” 因为他要忙的事情和小水母完全没关系,小水母对人类的知识还只有浅薄的了解,完全听不懂。如果他把小水母放在一边,岂不是完全晾着。他知道被晾着是什么感受,那样对于一位朋友来说未免不够尊重。 “我本来就不懂小沈你在忙什么,但是也不要紧。小沈你也经常不知道我在忙什么吧。”小水母还没学会跳,要不然肯定扒拉在沈寂宵后背了,“这又没什么关系,我们会有各自要忙的事,不能理解是常有的事,你也不用向我解释。” 沈寂宵想了想小水母的珍珠、魔法造诣,他确实很难在小水母擅长的领域做什么事。 “不,我认为还是应该告知你。”他说,“这是我尊重你的一种方式。” “好哦,”唐釉眨了一下眼睛。 他最终还是趴到了沈寂宵背上,被背着逛街。 “其实如果单纯想把结界弄坏,我也可以做到 。”小水母哼哼唧唧地说,“但是感觉人类的世界好复杂哦,这好像会影响到很多事情,我昨天偷偷看了城规,城主府的人说是除了特别允许,不能在城里用中级以上的魔法,想问别人什么是中级魔法,都没人回答我。” “中级魔法就是比低级魔法强一点的魔法。”文盲小沈解释了一句,“没有特别具体的划分,但可以影响到五米以外的事物。” “你可以一个人弄坏结界?”他略有些惊讶。 “是呀。”小水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破坏结界比构建结界简单多了。” 沈寂宵除了惊叹还是惊叹,要知道这是一个十人级别的合作魔法,小水母却说自己就能解决。但是他也有点不解:“你遇到结界,似乎都是避着走的,不会选择破坏。” “因为结界是有主人的嘛。”小水母趴在沈寂宵背上,非常方便伸出手绕到人鱼身前,手指戳了一下人鱼的脸,“笨蛋人鱼,大部分结界就像是人类房屋的墙壁,你把人家房子的墙拆了,肯定会惹得对方发火,所以看见了要尊重,不能贸然去闯。” 沈寂宵想着也是。 “不过,这个大结界……应该不在这个自我保护的范畴内吧。”小水母说,“我努努力能拆掉的。” “……不用。”沈寂宵倒也不是觉得这样很麻烦小水母,“结界暂时留着,我们需要找到为它提供魔力的几个魔法师,还得和南国谈一谈,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小水母永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强一点。 …… 由于米多尔城到处都是外来的商人,商人们会把来自各地的食物、风俗、娱乐方式带到这里,热闹非凡。小水母一个上午才逛了一条街。 路边支着黑色的棚子,在阳光下售卖异域风情的衣物。 对小水母来说,他还没能到分清楚衣服风格、布料优劣的地步,只是觉得商人售卖的衣服大多很好看。 他停下来,撩起一件,展开,看着细细碎碎的反光在布料上流淌,眼里也要冒出小星星了。 “这是西域舞女会穿的裙子。”沈寂宵说。 “我可以买吗?” “……”沈寂宵眼神从衣服上,挪到唐釉脸上,挪到他身体上,“这通常来讲是给女性的衣物。” “男性不能穿吗?” 看着几乎只有几片透明纱布,玫紫色的舞女衣裙,沈寂宵艰难地想象了一下小水母穿这个的景象。他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这衣服根本遮不了身体,腰腿肚都是没布料的,下摆留了几片没啥用的布料。转起来的时候也许会有些像水母的下摆,柔软地晃起来,但绝对不能让水母穿上,他知道小水母,驾驭不住这种衣服,到时候什么也遮不住,一眼就能从腰线看到臀线。 他情不自禁想起早上拖着小水母起床洗漱洗头,给他换上合适的衣服。小水母穿条裤子都嫌麻烦,不习惯在自己的“触手”上套任何的布料,甚至拉着他问能不能只穿一条衬衣。 他只能 把小水母按在床上,捉住他的脚踝,一点点地裤子套上去。 如果是小水母,确实会选择轻便的裙子作为日常生活的服饰……又或者只穿一件短裤,换上东域贵族里流行的一些柔软贴身的长筒袜,大腿中段偏上的位置扣上一圈吊带,微微勒紧…… 他猛地晃了一下脑袋:小水母和他要找的人长得一样,他随便一想象,关于白月光的记忆就要彻底紊乱了。 “能穿是能穿,但是……”沈寂宵声音微哑,非常抗拒,“没必要,通常男性不会穿这种。” “哦……好可惜。”唐釉放下裙子,“我以为它会很适合你的。你看,亮晶晶的,人鱼的鳞片也是亮晶晶的。” 沈寂宵:“……” 不行不行不行。 “走,我们去看看别的。” 上午其实没那么热闹,大部分都是些日常的必须品。他们一直在城里转,直到下午,才有更多的、有趣的商人出来。 人类也有各种游戏。 唐釉在一个场子边看了一会儿,是一个很火热的套圈游戏。五个铜币可以换十个小圈,大概两米外的围栏里养着一群嘎嘎叫的白色大鹅,把圈子套在大鹅脖子上,就能带走大鹅——沈寂宵解释了一下鸡鸭鹅,都是人类驯养过的动物,是很好的食物。 一只大鹅能值五十个铜币,如果能花五个铜币套走一只,是很划算的事。 一开始他还担心唐釉不懂,但唐釉说海里有些生物也会圈养食物,沈寂宵便让他继续围观。 摊主是个有着大胡子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人来玩。 唐釉就一直看着。他发现大鹅们会全自动躲避,来了几个客人都没有办法套中大鹅。鹅和鹅的密度很大,挤在一起踩着泥水,雪白的毛都脏了,有的鹅要低头吃食,还被摊主赶起来,多叫两声吸引顾客。 他经营着两个摊子,另一边其实要更热闹些,金属的笼子里装着漂亮可人的鸟雀、幼兔、小鱼,纤细而脆弱的美,总是吸引年轻的姑娘们停下。 看着看着,他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开始渴水。 沈寂宵便扫了一圈,在周围发现了一个卖椰子的小摊。 “小伙子,你在这儿看了一会儿了,有兴趣玩一玩吗?”摊主的声音,“免费送你三个圈,怎么样?” 唐釉:“真的吗?” 他高高兴兴地接过三个小圈。 不怎么会用四肢,第一个歪歪扭扭地飞了。 第二个也去了远方。 唐釉看了看,想了想,看着圈栏里大鹅的眼睛,丢出了第三个圈。 眼看就要套中一只鹅,圈子却在最后关头被什么东西挤了一下,撞到了栏杆上。唐釉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失落。 “没事的,没事的。”摊主安慰,“你已经很快就要成功了,花五个铜币买十个圈,肯定能中。” “中不了的。”唐釉盯着大鹅们,“你用魔法把圈子弹开了。” “……” “小沈说城里有南国的魔法师,维持结界的运转,请问,你是南国的魔法师吗?” 摊主表情迅速变了,脸上写着“这也能被发现?”。 他按住唐釉:“怪不得你看了那么久,原来你是他们的人。” “哼,居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吗?我可是高级魔法师。”天也不热,他却看见唐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顿时冷笑两声,手中凝聚起一道攻击魔法,“这么近的距离,谁也救不了你。小子,害怕吗?汗流浃背了吧。” 唐釉被按住肩膀,一偏头,只能看见对方上下翩飞的大胡子,眼睛发愣,没见过人类下巴上能长那么多毛:“是的,好可怕。” 围栏里,几十只大鹅安静了一下,唐釉转头看了一眼后又开始嘎嘎乱叫。 小水母一点也不害怕。他已经听见了人鱼奔来的脚步声,稍微高兴了一点,随手用精神力掐灭了对方凝聚的攻击魔法,这才回头问:“小沈,汗流浃背是什么意思?” 沈寂宵抱着椰子,刚回来就看见小水母被人挟持,本来想直接把对方按倒,发现小水母涌动的精神力后,又站定了,平静回应:“就是后背出很多水的意思。” “嘎嘎嘎!”鹅鹅伸颈。 “哦……”小水母抱着栏杆,磕磕绊绊地说人话,“大鹅们说大叔汗流浃背、恼羞成怒了。” “你!” 摊主才不信什么大鹅的话,他只觉得唐釉在侮辱他。 攻击魔法不知怎的不奏效了,他又伸手掐了个火焰魔法,谁知道火苗刚起来,就被一股妖风吹灭。妖风不知怎的,还吹开了围栏的锁。他没了魔法,身体素质也就是个普通人,几十只大鹅涌出来,嘎嘎叫着,冲上来咬他。 纷飞的鹅毛里,没办法很流畅走路的小水母被沈寂宵拉了出来。 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凉凉的椰子。 “你好像有点生气?” 没有人在意那个高级魔法师,沈寂宵看了一眼小水母的侧脸。他知道如果不是生气,小水母从来不会用精神力“欺负”别人。 “我没有生气。”小水母抱住椰子,“是大鹅它们在生气。” 卫兵们也过来了。 唐釉蹲下去,捧起一个已经被晒热的盒子,里面浮着一只蓝绿的孔雀鱼——鱼儿是断然不能活在这样温热的水里的,小鱼已经快不行了。边上热成一团的毛茸茸兔子、小仓鼠、羽毛都啄掉了的小雀,也没好到哪去。病,痛,不自由。 “是它们在生气。” 沈寂宵摸了摸小水母的脑袋。 “别生气。”他把气到开始大量出水的小水母抱住,“你是一只特别好的小水母。”! 第 43 章 求你了 小水母在罐子里睡了一觉。 他脱水太多,需要补水,一两个椰子喝下去也没办法,只能泡到海水里休息。 这就是不稳定的转换魔法,随时会因为一些意外出现问题。 醒过来的时候,那位藏在人群中伪装成普通商人的魔法师已经被妥善处理了,人鱼不在房间里,季言也不在。 安安静静的,家仆们也不会来打扰他。 小水母打开窗,发现时间仍旧是下午。他抖了一下身上的水,看见桌上有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小水母知道这是人鱼为他准备的。 于是他擦干净自己的身体,笨拙地换好衣服,试探性地在城主府里转悠起来。 他走得很慢,几l乎不会说话,家仆们见了他也是立刻低下头躲避。唐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恐惧——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害怕。小水母并不知道陆地上许多魔法师都脾气古怪,就像衣食无忧的高级魔法师甚至会伪装成小贩,他寡言少语、走路缓慢,也被当做了是魔法师个性的一部分。 唐釉只想找到人鱼。 出于意料的,他在城主府里找到了一个房间,里面叽叽喳喳地放满了他救下来的小动物。 他走进去,在里面呆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人鱼。” “是我。”沈寂宵推开门,“能救活的已经放了,有些实在没办法,我让人埋下了。” “嗯。” “这些是放不了的。”沈寂宵指着地上的一些小动物,“有些受了伤,有些还太过幼小,没有生存能力,有些则是被彻底驯养的物种,放了也无法存活。” 唐釉蹲下去。 柔弱的、毛茸茸的动物蜷成一团,只有他手掌大。和海洋动物不同,陆地上的小动物似乎都喜欢披上一层绒绒的毛。 他捧起一只,软乎乎的。 “这是小兔子吗?” “嗯。”沈寂宵回答,“大概一个月大?” “它说它现在舒服多了,一直踩在金属笼子里让它的脚很疼。”唐釉把小兔子放下,“这只说它要热死了。这只翅膀拉伤了……很疼。” “我会让人照看它们,直到找到愿意对它们好的人,或是养到足够放生。” “谢谢你,人鱼。” “没什么。” 唐釉很认真地说:“不,麻烦你了,一下子让你多了那么多孩子,抚养它们会很辛苦的。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告诉它们,可以把你当做父亲。” 沈寂宵:“……” 他头顶biubiubiu地冲出一排问号,惊恐到灵魂升天:“啊?” “你准备照顾它们,不就是成为它们的父母吗?虽然物种不同,但大家都很高兴,自然界也会有这样过继抚养的行为。”小水母说得好自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大家一定会努力独立的,对不对?” “啾!”“吱吱!” “喵呜!” 连小乌龟也伸出爪子,慢一拍地昂起脑袋,拍了一下水面。 “那你呢?”小沈沉默半响,仍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是你救了它们,不应该你来当它们的抚养人吗?” “有啊。”唐釉睁圆了眼睛,“我也有很多小可爱的,肯定不会让你承受一切。” 沈寂宵便问:“你听得懂它们说话?” “建立一些精神链接就可以了呀,就像我和你一样。”小水母感受到人鱼正在释放精神力,微微提醒了一句,“控制一下你的力量,它们的意识核心很脆弱,你分出一点点精神力都有可能摧毁,要尽可能地轻。就像今早的晨风一样,不要给它们压力。” 就像自然一样。 沈寂宵发觉自己的精神力天然没有小水母的柔软,但只要练习足够,也能压缩成无害的能量,他轻轻地发散精神力,终于听见了小动物们的声音。 “爹!”“爹爹!”“爹爹啾!” 人鱼现在是真的要厥过去了。 他后退两步,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种恐惧,一种难言的压力。 这下无痛当爹了。 “小水母……”他发出微弱的声音,“它们似乎都向着我,你的呢?” 正所谓痛不能让一个人痛,小水母总该和他一起承受一下。 “老大!”一阵微妙的踩踏声,“老大!老大!” 几l十只大白鹅争先恐后地冲了进来,目标明确,围着唐釉,一时间连沈寂宵都被挤开了:“鹅鹅鹅!老大你回来了老大!” 沈寂宵:“……” 看起来,这就是唐釉说的,由他负责的“小可爱”。 他往屋外瞅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不少惊恐的人类,不仅有对大鹅们无从下手的家仆,还有前来拜访城主的尊贵客人。以及……一个衣服被咬烂,脸色由绿转黑的城主。 他看见了恐惧、不明所以、仇恨、好奇,各种各样的眼神。 南国的使臣已经来了。 沈寂宵反而自如起来:“唐釉,你先和它们玩一会儿,累了就回房间,吃的可以找仆从。我得去忙一会儿。” “好。”小水母摇摇晃晃站起身,头顶有一只雪白的长尾山雀,圆鼓鼓的,像一个奶团子,他握住沈寂宵的手,眼神真挚,“加油,人鱼。” “嗯。” “爹爹加油啾!”长尾山雀也眼神真挚。 “……” 人鱼炸了。 他匆匆离去:“晚上,晚上我有事要你做。” …… 结果人鱼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唐釉趴在桌子上,抱着罐子等他,等着等着都快睡着了。 正迷蒙着,人鱼推门进来,往小水母手里塞了一本极厚的书:“别睡,我们学一会儿。” “嗯……”小水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认得上面的文字。 他其实更文盲,人类的文字是一概不认得的。 比起文字,他更喜欢信息直接地传递到脑子里,这样学起来更快。小水母看着手中厚厚的、砖头一样的、人鱼称作“字典”的书,还有纸张墨水和笔,学了十几l分钟就开始晕乎起来。 “人鱼,求你了……” 小水母软下声音,拉住人鱼的衣角。 桌上摆着红茶、诱人的点心,可他完全不想坐在这里了。他把手指握成拳,一次次缩回来,却被人鱼抓住手腕,按在桌上。 “人鱼,我什么都会做的,只要不……” “不行。” 沈寂宵冷酷地拒绝了他。 “小水母,你不是很想学习人类的知识吗?人类的语言和文字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沈寂宵抓住唐釉的手指,引起他握笔练字,“学一学,就学一学。” 唐釉严重怀疑小沈这是在报复他白天说人鱼是文盲。 他也很想学习人类的知识,可是他说话磕磕绊绊,手指各玩各的,正确握笔都觉得麻烦——他这时候就不喜欢人类的结构了,不如水母,水母触手可方便了。 “过几l日,我带你去看人类的魔导书,在那之前你得学会认识基础的文字,加油,小水母,你一定可以学会的。”当然,小沈没有说,这些课程理论上是要学好几l年的,“要是到时候进了图书馆,魔导书随便看,你却一个字都不认识,多可惜。” “你好好学,等会儿我来检查。”沈寂宵把一叠纸放在桌上。 一听到等会还要检查,小水母就想要直接变成本体藏在罐子里不出来了。 他大脑咕嘟咕嘟运转起来,伸手按在练字的纸张上。 数秒过后。 “人鱼……” 沈寂宵回头,发现桌上的一叠纸张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湿透了。 而罪魁祸首,正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求你了嘛……”唐釉连手都不伸出来了,从睡衣的袖口处缩回去,把自己团成一团,“除了练字,我什么都可以的。” 他咕嘟咕嘟地晃着脑袋,一偏头,水从耳朵里淌了出来:“你看,我脑子里全是水。” “……” 沈寂宵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给气笑了。 “好,”他忽然断了精神力链接,“接下来我们学说话,不准用精神力作弊,学一学人类的语言,很快的。” “唔……”小水母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 “说话。” “说……话?” 小水母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太顺畅,磕磕绊绊,有些结巴。沈寂宵便有些担心他是出现了结构上的问题:“张口,我看看嗓子。” 明明他也不是医师,没学过什么正规的医疗知识,但语气那么沉稳,唐釉就乖乖地张口:“啊……” 他抬着头,沈寂宵只要微微低头,就能看见小水母的口腔。小水母的唇很好看,唇珠圆润,因为总是补充大量的水分,所以时常是健康的水色。张开时唇角绷紧了,变成圆圆的“〇”型,能看见微颤的舌尖抵着牙床,甚至能看见粉色的喉口。 看着特别嫩,是吃辣、被撑到一定会哭出来的小水母。 不知怎的,人鱼的脸色倏地红了起来,他偏开视线,欲盖弥彰地轻咳了一声。 “舌尖的位置不对。” “嗯?”唐釉发出疑惑的声音。 哪里不对? 他确实不知道人类说话时口腔里的舌头应该放在哪里,是翘起还是该落下。他完全不知道沈寂宵就是随口一说——这人自己都没系统地学过语言,能流利说话单纯就是从小沉浸在母语环境中。 他两只手抓住沈寂宵的左手,放在自己喉咙的位置,又抓住人鱼的右手,放在自己唇边。 “啊——” 小水母看着他,发现人鱼眼神空茫,疑似发呆,呆着呆着脸色都快变成红烧鱼了,有点生气地踹了一下对方的膝盖。 都这样暗示了,还不肯教他正确发音位置在哪里吗? 不会是他自己根本不会吧?! 第 44 章 摸摸 沈寂宵揉了揉唐釉的脸颊:“别张着了,平常说话不需要张那么大。” “啊?” 唐釉都想咬一口人鱼了,发呆发那么久,结果什么都没有教。 他打了个哈欠,从人鱼身边溜出去,非常顺滑地滚到了床上,眼看是再也不会起来学习了。 “你不想学习人类的魔法吗?有很多有意思的魔法,可就这么一次机会,很快城主府的私藏都会被带走。” “嗯?”唐釉疑惑的声音。为什么都会被带走? 沈寂宵听懂了:“城主贪污,收取贿赂,外通敌国,他亲属族人也都仗势欺人,不多,也就违背了几十条律令吧。” “哦……” “不过他本人还算有点用,南国为了笼络他,做了一些利益交换。这人倒也聪明,特意拿捏了几个重要情报在手里,防止南国卸磨杀驴。现在被我们发现,又以此做筹码,想换自己一条命。” 小水母听不懂,但他觉得小沈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都很淡定,仿佛早就料到了。 “现在南国派来的使臣指名说要见到他。”沈寂宵微垂眼眸,“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自信。真奇怪啊,明明随便找个魔法师便能变作他的样子,顶替他。” “小水母。” “嗯?” “你要记住,人与人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差别,财富、地位、权利都是后天附加的。正因如此,人与人之间既可以出现云泥之别,这种宛如天堑的参次也会在瞬间转变。身居高位的人想着如何让自己和子孙后台留在这个位置,亦或是爬得更高,下位的人又都想着爬上来,永远不会停止。” 唐釉听着,仅仅想象了一下,就觉得那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人生。 他摸了摸小沈的脑袋:“很……累?” 沈寂宵叹气,听到唐釉说话,就知道小水母肯定是能学会说人话的,只是懒得学。他往小水母手心里塞了两枚金币,米多尔城的物价已经算很高,但两枚金币足够普通人吃喝半年有余。 “总不能让你在陆地上饿着。”小沈抱住水母,“我有时候想改变这样的状况,想让更多的人吃饱饭。凭什么贵族的孩子永远是贵族呢?当然我有时候没资格说这种话,我也是……我也是在贵族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发散着思维:“你说,要是有那种可以一下子变出来无数粮食的魔法,该多好。也不知道大魔法师们能不能做到。” 小沈看起来好累。 这是唐釉的第一个想法。 也对,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他刚才都困得要睡过去,沈寂宵却还说着要出去工作,等会再回来。就他对人类作息的观察来看,大部分人似乎在落日后两到三个小时就歇息了,日出才会醒来。 沈寂宵半夜睡,早上醒得还特别早,白天会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一边照顾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啊。”唐釉阿巴阿巴了两句,“唔唔。” 这 下人鱼也听不懂了,只能连个精神力链接。 刚连上,就听见小水母说:“把知识直接塞进我的脑子吧。” 沈寂宵:“……?”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他忽然就听不懂了。 “你把你的精神力放进我的意识世界,完全沉浸进去。”小水母一点点地教,“靠近核心的位置,然后把你想传递给我的知识放下,就行。也许你会看见我的意识核心,有时候它会有自己的想法,也就是潜意识,一般情况下它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你也可以直接把知识交给它。” “人鱼,我知道你可以外放精神力后,一直在练习。现在应该能做到这件事了。” 沈寂宵:“……” 小水母的表情就好像是拿着一本数学书,刚手把手地教会他“1+1=2”,转头就叫他去做傅里叶变换。 “我控制精神力还不够稳定,万一没稳住,会伤害到你的。”他说,“而且你说把知识放下,这是什么意思?” “在意识世界,只要你想象力够足,抽象的东西就可以具象化,只要你想把它留下,就可以留下。”小水母胡言乱语了一通,懒懒地翻身,“总之你直接塞进来就好了,塞多少是多少,总比我自己学着要快嘛……就是要注意别给多了,只留下语言这一部分的知识,不要放多。多了我就会看见你的一些记忆,可能会涉及隐私,对我们的精神力也不好。” “你不愿意也不要紧了。” 总之唐釉是不想看字典了,他趴在床上:“不进来就算了。” 沈寂宵摸摸他的脑袋。 “我试试?” 本来就连着精神力,他只需要通过这条纤细的路径,将自己的精神力更加深入地探索进去。比他第一次觉醒精神力后,探索得还要深入。 他也并非没有进步,沈寂宵上岸之后,已经抽空看了两本相关的典籍,试图按照更科学的方法去锻炼自己的精神力。虽然他魔法学得一团糟,到现在都只会几个初级魔法,可他生来就爱走偏科,精神力水平倒是先一步到达大魔法师的境界了。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湖,只是被限制了出口,一半的位置被人为造了水闸,只有他把外面的河道修好了,才能开闸放水。 但他遇到了小水母的精神力,才知道什么叫庞大。 分明就是一片内陆海了。 沈寂宵只觉得自己重新变成了一尾人鱼,在看不见尽头的深海里游啊游,寻找那只半透明的水母。 终于。 他看见了小水母,或者说,唐釉。 白发粉瞳的青年屈着腿坐在虚空的一角,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想。 “小水母?”沈寂宵游过去。 和热情活泼的小水母不一样,意识核心并没有什么反应,轻轻地抬眸看了一眼,便继续发呆。 沈寂宵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他进入小水母的精神世界没有任何阻力,也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他之前觉得 这是因为小水母特别好,全方位地信任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小水母足够强,甚至能够控制潜意识的一部分反应,这才压下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自卫行为。 眼前的意识核心冷冷淡淡的,不像完全的陌生人,却也说不上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 沈寂宵突然就想: 他在小水母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能占据到多少的位置呢?小水母将来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旅途,而他却有很大的可能性,永远留在陆地上。小水母那么健忘,会记住他吗? 哪怕,他已经在小水母的珍珠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可一想到自己也许会被忘记,沈寂宵就有一点轻微的酸涩——他可能只是小水母旅途中的,一条比较普通的笨人鱼。小水母其实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的。 他很快停下了自己的不重要的想法,努力把“语言知识”从自己的身体里挤出来,变成一本本词典,放在意识核心面前。 意识核心里的唐釉捡起一本书,翻开一页,没了眼神中童稚般的好奇,唐釉的五官看着竟有些淡淡的忧伤,不像那个可可爱爱的小水母了。他眉眼微舒,清冷疏离:“谢谢。” 有那么一瞬间。沈寂宵觉得自己看见了十八年前的人,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他咬了口舌尖,死也不要吃这口代餐,紧急清醒过来。 “人鱼,你还好吗?” 等沈寂宵睁开眼,就看见小水母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发生在意识世界里的事情很快模糊了,就像一场梦,“我……我成功了吗?” 他伸手,按在小水母脸颊上:“你会说话了。” “勉强,勉强会一点。”唐釉的脸颊一侧被按得凹陷下去,“但是你好像就把说话的知识传给我,没教我怎么写字。” 他拿着桌上的笔,姿势歪歪扭扭。 “练字好难的,小沈,你把练字的知识也塞我脑子里吧。” 沈寂宵微愣:“这也要偷懒?练字可不是认字,既然已经看得懂了,多写写自然就学会了。” “还有,你越来越喜欢叫我小沈了。”他揉水母脑袋,“别学季言。” “你还喜欢天天揉我脑袋呢。”小水母躺倒,后脑勺压在沈寂宵腿上,“这样你就摸不到我的后脑了。” “但还能摸头顶。” 小水母露出了微妙的“>_<”的表情,他头发是沈寂宵梳好的,现在又被他被揉散了。揉了好几下之后,小水母的表情很快变成了“=_=”,安然躺着。 “随便你。” 唐釉侧身,摸摸人鱼的腿,沈寂宵的两条腿就很会走路,很有肌肉,不像他,恨不得把胳膊和腿都变成软绵绵的触手,在地上挪动。 怀念在水里的浮力。 他本来就枕在沈寂宵大腿上,勉强还记得人鱼说过人鱼的传统,不能乱摸腰,于是胳膊垂下,胡乱地摸两把小腿。 作乱的手很快被抓住。 沈寂宵:“你 在做什么?” “嗯哼,研究你的腿构造和我的有什么不一样。”唐釉翘起自己的腿,光洁的小腿虽然看着纤细,戳戳看也是有肌肉的,“为什么我走路会很累呢?” “因为你不锻炼。”沈寂宵按住他的腿,“刚开始哪有不疼的,习惯习惯就好了。” “我不信。”小水母被按住了,脚趾也要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两条腿保持平衡可难了,一天下来,脚会很疼。” “也许是鞋子的问题。”沈寂宵顺手摸过去,果然发现唐釉脚踝边被磨红了。没怎么穿过鞋子的小水母,要他一两天适应下来,还是太难。 他心底知道这种不适应都不是大事,只需要过几日,磨伤的地方愈合,皮肤上生出茧子,自然就不会再疼了。 可自己是自己,放在小水母身上,他有点不忍。 他会一点基础的治疗魔法,只能治外伤,此时便顺手用了,抚过那些小水母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嗯……”唐釉就看着沈寂宵在自己腿上摸来摸去。 他摸人鱼的腿,被人鱼叫停,但人鱼现在也摸了他的腿。 所以腿肯定是可以摸的。 他伸手。 “……”沈寂宵吸了口气,声音微沉,“别摸了。” 小水母一看,发现人鱼深蓝色的眼珠深处好似燃了两粒火,幽幽的汇聚起说不清的情绪,逸散出来的精神力也开始翻涌,看着确实像不高兴了。 他悻悻地停下手,一个水母打挺支棱起来:“对不起。” 小水母蜷起来,两条腿并在一起,小心翼翼去拉了一下人鱼的衣角:“我下次不摸了。” “但是你摸我就没关系。”小水母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手脚脚都搁在沈寂宵身上,“脑袋以外的地方随便摸。” 人鱼不动。 小水母保持了一会儿姿势,觉得有些累,轻轻地推了一下人鱼: “不摸吗?”! 第 45 章 心跳 沈寂宵最终是摸了摸小水母的脸颊,掐了一下:“别闹了,困的话就休息。” 小水母点了点头。 啪唧。 他秒睡。 疲惫的小水母直接变回了原型,还有一汪水,凉凉的躺在他手心,沈寂宵连忙起身,把水母放在海水罐里,生怕晚一点,小水母会破掉。 粉色的小水母在水中一弹一弹的,放在玻璃罐里,和烛光掩映,他能就这样看一晚上。 可惜确实还要出去处理事务,沈寂宵只能收拾了一下,把唐釉变成人需要的衣服叠好,放在桌面,又把糕点吃食盖起来,自己喝了一杯茶,这才出门。 …… 唐釉熟悉语言的这段时间里,小沈几乎就没出现过。 过了三日,唐釉发现人鱼仍然在忙各种事,只有晚上能看见,甚至连约好的去图书馆看魔导书,也变成了季言带他去。 他是第一次坐马车,稍微的有些晃,闷在小小的车厢里,水母脑袋都要晃出水了。 只能扒在小窗边,听季言科普。 “目前大路上有记载的大魔法师不超过三十个。其中明确归属于东域的只有五个。” 唐釉:“少于四分之一吗?” “对,也不对。”季言向小水母解释,“其中有一部分是不属于任何势力的魔法师,他们不会轻易听从命令。事实上,归属于东域的几位大魔法师也是如此,有的很难调动。” “拥有大魔法师,更多的是一种威慑。” 唐釉不太知道陆地上对魔法和魔法师的划分:“大魔法师很厉害吗?” “厉害着呢。”季言瞅了一眼唐釉。他算是发现了,沈寂宵找来的这人仿佛是从荒山野岭来的,一问三不知,对许多常识都不了解。 很神秘。 但没什么恶意,心思单纯。 反正是上司找来的,又很可爱,他乐得为唐釉解释一下:“魔法大致分为初级、中级、高级,更往上都叫做特级,这方面的划分主要看魔力调用、复杂程度、操控距离。” “以标准魔晶为单位,魔力调用小于10魔晶的都算初级魔法,通常这种魔法也无法影响到太远的位置。” 季言随手捏了个初级的火焰魔法,小小的火苗从他指尖燃起,从小窗飞了出去。 大概飞了三米的距离,即便有魔力支撑,火焰还是熄灭了。 唐釉:“哦!所以照明术是初级魔法吗?”他立刻就想到这个魔法了,需要魔力支撑,离不开太远。 “是。”季言看向唐釉,“你会照明术?” 唐釉点点头:“小沈教的。” 季言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微微摇头:“中级魔法和初级魔法的划分比较模糊,同样的魔法,使用超过十个魔晶的魔力,超过五米的操纵范围,就算中级魔法。” 同样的火焰魔法,但这回在季言指尖燃起的小火焰变成了蓝白色,蕴含着可怕 的能量。火苗脱离他的手指,飞到七八米外也依然凝聚着?[(,沾着路边的一根枯草,瞬间就把它燃成了灰烬。 而且完全没烧着其他的东西。 “中级魔法的跨度很大。单一的元素魔法,构建简单的小术法几乎都在中级。”季言的手掌中燃起了更大的一团火,“哪怕火焰魔法玩得再出色,它也只能算进中级魔法。” “我明白了。” 唐釉点头。 小沈只会说“中级魔法是比低级魔法强一点的魔法”,季言却解释得很清楚。 “高级魔法便是在中级的基础上,进行魔力回路的搭配和叠加。掌握一个就意味着你需要掌握许多初级中级魔法。没天赋的魔法师大概就会卡在这一步了,怎么锻炼都没有办法感受到各种魔力之间的平衡。” “实际情况中,中级魔法是用的最多的,高级魔法由于复杂性,需要时间准备,很容易被打断施法。” 唐釉:“听起来好难哦。特级是不是更难?” “也不一定。”季言却说,“特级魔法是人类尚未理解的魔法,有些魔法的发现是因为偶然或经验总结,就像人们发现做了一,便可以得到二的结果,但为什么一会导致二?中间的过程宛如一个黑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唐釉想了想,他在海妖一族学习的拟态魔法大概就是高级,现在用的转换魔法则是特级——他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人的。 季言又聊了聊魔法师的评级,其实就是考试,考完了颁发证书,这样才算一个有公信力的魔法师。 “虽然,有些魔法师根本懒得来魔法师公会认证。噢,我们到了。”季言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前方的图书馆,状若无意地问,“你现在是什么等级呢?” 小水母想了想:“没考过,不知道。” “你笑什么?”他看向季言,扶着车厢颤颤巍巍地下车,“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 “真不知道小沈是从哪找到的你。”季言弯弯眼,“他说你一天的时间可以搬走整座图书馆。” 唐釉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能吗?” …… 图书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普通贵族们就能进去借阅的地方,一部分则是只有魔法师或特别允许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知识垄断也是一种巩固地位的方式,所幸城主本人很快就要被拉去挂路灯了,在清点完图书馆的库存后,这里就会对大众开放。 唐釉就是直接窝进放满魔法的那一层。 有的是纸质书籍,有的是古老的羊皮纸,还有些奇妙的、看不懂的材质。 小水母一进去就被震撼到了,一个人类也就两米不到的高度,图书馆的大门却足足有六米,进去的空间更是宽阔,许多东西都得搬梯子才能拿到。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只卷轴,这才明白为什么沈寂宵要叫季言过来陪他。 ——看不懂。 “你不会?”季言瞅了一眼,“在数百年的 传承下,有些魔法师们为了保持自己的特殊性,发明了一种专用的文字。魔文、密文,随便你怎么称呼,学这门课也是个费劲事。不过,你居然不会,以前完全没接触过吗?” 小水母一脸茫然。 确实有些藏在深山里的魔法师,以师徒的方式互相传承,也许压根就不会去记录成册的魔法。季言勉强说服了自己。 唐釉抚摸卷轴上的文字,他学习一门人类的通用语就已经很累了,想到还有密文,更加害怕:“太可怕了,小沈一定不会吧。” “你怎么知道小沈不会?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因为小沈没教。 唐釉能感受到小沈已经掏心掏肺地把语言相关的知识传给他了,甚至传得有点多,他好像隐约看见了一只握笔的手,沙沙沙地写着什么,还听见“抄不完就不准吃饭”这样的声音。 “我翻译给你吧。”季言拿过卷轴,“反正我今天就是来做这个的。你想看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好,我想看……” …… 唐釉在图书馆呆了足足一天才出来。 他学文字就很不情愿,学魔法特别高兴,一天下来都活蹦乱跳的,回城主府第一件事就是泡海水——现在他可以用人类的身体泡进大水池了,自从前两日沈寂宵把城主彻底叉走后,整个城主府失去了主人,家仆们遣散了大半,贪污的各种东西也在清点中。 正巧这城主为了享受,在后院挖了个不小的泳池,还造了片人工沙滩。现在被沈寂宵放干了水,倒入干净的海水,专供小水母游泳。 唐釉当时就说着刚学会的新词:“这样不显得我们也很奢侈吗?” 小沈:“满足你的生理需求,不算奢侈。” 于是唐釉拉着自己的一大堆“好大鹅”,有事没事就去泡泡池子。春季的水不怎么热乎,但唐釉怕热,不怕冷,和鹅鹅们在一起在城主的后花园到处乱逛。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坐完马车,整个人的兴奋劲也过去了,只想回到熟悉的海水中休息。 星空,弯月,睡着的大鹅和变回原型的小水母。 也不知道泡了多久,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唐釉?” “在这里、这里。”太黑了,泳池的水都变成了墨色,压根看不见一只小小的半透明水母。 沈寂宵用精神力探查了一遍,而后自己也脱了外套,跳下池子。 “人鱼!”小水母看着人鱼重新变出大尾巴,非常高兴,咕涌着就想要扑过去扒住人鱼的鳞片,“你不会被发现吗?” “这个点没有人。”沈寂宵靠在池子边缘,让尾巴能最大幅度的舒展开。 他舒出一口气:“这几天有点太忙了,好在事情终于解决了大半。” “那真是太好了。” “我看不见你。”沈寂宵仍然看不见小水母,只知道它在边上。城主府不继续铺张浪费了,夜里便没点上全部的灯,人 鱼的夜视能力有些糟糕,屋里还行,后花园这儿只能抓瞎。 你等等我。小水母点了个照明术。 ?落瀑提醒您《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水池里顿时亮起来了。 沈寂宵看着浮在照明术边上的小水母:“你……”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小水母游动了两下,嗷得一口,把照明术的小球给吞进了自己身体。随着水流扰动,光球和水母脑袋里的粉色物质重叠在一起,于是光芒变成了粉色。 “这样你是不是能看见我了?” “……”人鱼张张口,“你现在变成一只真正的灯塔水母了。” “很可爱。”他补充道。 草莓小软糖变成了发光的草莓糖。 “人类的魔导书看起来怎么样?”他问。 “很有意思,好多没有见过的魔法,就是起来有些吃力。季言帮了我很多。”小水母在水里游啊游,在水中留下一条发光的粉色轨迹,“我想再看一会儿的,但季言好像脸色不太好,很难受的样子,就先回来了。” 沈寂宵想起刚刚看见的季言,那神态恍惚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了嘛,你不关心一下他吗?”小水母疑惑。 “他只是被你打击到了。”人鱼一下子潜入泳池,跟着粉色的轨迹,寻找那只一闪一闪的小水母,“当天才发现有人比他更天才,就会变成这样。” “季言是天才吗?” 小水母很快被人鱼拢在掌心,人鱼的手掌对他来说很宽,合拢的时候,就没有办法游出去了。但手指只能困住他,困不住从他身体中央冒出来的粉色光线,把人鱼的脸都照成了粉色。 “他当然是。”人鱼说,“他是东域仅有的五位大魔法师其中的一位,最年轻的一位。” “好厉害。”小水母触手合在一起,学着人类的模样鼓掌,“那你呢?” 人鱼捧起小水母,逐渐变暗的粉色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每一颗水珠都亮晶晶的。变成鱼后,他的眼珠是淡蓝,像澄澈的冰面,清清楚楚的倒映出小水母。 “我不是。你是。”他如此放松、平静,捧起小水母的一刻,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工作好似都消散在水中了,“你是一只会发光的小水母。” 会发光的小水母用了一个今天刚学会的魔法。 水汽凝成冰晶,配合照明术,每颗冰晶都折射出多彩的光线。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半空洒落,仿佛星河的颜色落入凡间,细细碎碎。用魔力维持着,冰晶一时半会不会融化,于是人鱼的脸上、肩膀上、睫毛上都沾上了会发光的小冰晶。 “现在你也是会发光的鱼了。” 小水母用精神力摸摸人鱼的脑袋:“快去休息吧。” “……”人鱼只听见砰砰砰的声音,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小水母,“休息不了,我的心在跳。” “心脏什么时候都在跳。”小水母只笑他,“笨蛋人鱼,你累得都说梦话了!”! 第 46 章 醺醺然 结界被撤了。 小水母当时还在睡懒觉,一下就被城里的欢呼声吵醒了。他从罐子里爬出来,湿漉漉地甩了一下头发,发现人鱼已经起床了。 沈寂宵趴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他的精神力是平和而喜悦的,想来也很高兴。 “醒了?” 沈寂宵回头,看见小水母堪堪把毛巾披在身上,头发上沾满海水,下意识就拧眉:“我准备了热水,去洗个澡吧。” 唐釉:“……” “我再回去睡一觉——” 在洗头这件事上,挣扎和反抗都是没有用的。 唐釉每次都觉得自己会变成一只水煮小水母,他嗷嗷呜呜地在热水里泡了十分钟,这才想起什么,抓住人鱼的手:“我昨天学了清洁魔法的。” 沈寂宵一顿,仍然是把热水浇在唐釉脑袋上:“已经晚了。” “呜,坏人鱼。”小水母只能继续嗷嗷呜呜,“一定是因为你没学清洁魔法,想不起来。” 沈寂宵揉他脑袋,擦干净水分。 每次帮唐釉擦脸,他都会想起深山中的冷绿叶丛中的一些白色荼靡花,淡薄地开在那里,不动不摇。摘下来的那一瞬,才会发现,原来这花儿轻轻一揉就碎了,在手上留下靡丽的花心和清香的汁液。 唐釉眼尾红红的,眼睛进了水,他就又想到了蔷薇花花瓣。 脸颊软软的,贝肉似的,一戳就躲。 再想就浪费时间了,他不禁用了点小魔法,让唐釉的头发更快干燥起来。 “今天要去骑马。” “嗯?” “结界被撤下了,城主这边的事情也快解决,在下一任城主接任之前,我们就会离开。城里的居民们说要庆祝一下,感谢我们。”沈寂宵把熨烫好的衣服挂起来,“等会穿这套。别紧张,就出去逛一圈。” 小水母已经没声了。 沈寂宵拿着的那套正装看起来复杂且华丽,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适,而且相当挺拔。靴子包裹住小腿,显得腿又长又直。 “我不会骑马。” “我带着你。或者你也可以坐马车,季言也不想骑。” …… 等真正要出门的时候,唐釉才发现沈寂宵嘴里普普通通的庆祝,气势有多大。 仅仅是门口,就被放了不少鲜花和鲜果,他粗略一看,竟然还发现了一些居民自己做的食物肉干。似乎所有人都很高兴结界被撤下这件事。 “不止是结界。” 哒哒哒的马蹄声。 和路上普通的马车不一样,沈寂宵牵过来的这匹是白色,高大且英俊,四蹄有一截棕色的毛。它在晨光下喷着白汽,嗅了嗅唐釉的脑袋。 小水母:不敢动不敢动。 “事实上,大部分人在庆祝城主的下台。看来某人确实不得民心。”沈寂宵轻轻一跨,骑上了马,他牵着缰绳,微 微弯腰,向唐釉伸出手,“要上来试试吗?” 唐釉疯狂摇头:“我不要,我要去找季言。” 马蹄微动,小水母更加紧张,恨不得跑起来。 沈寂宵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浅浅地弯了下眼。 鲜花,欢呼,注视。 马蹄声缓缓,不到半日便能游尽整座城。 唐釉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疲了,他特别佩服人鱼,可以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就这样晒着太阳,维持特别完美的姿势保持小半天。不像他,他和季言坐在马车里,都觉得快闷死了。 ——魔法师的普遍体质。 季言顶着黑眼圈,看唐釉的眼神都变了,从原来那种“这是谁家小可爱”,变成了“好可怕这是谁家小怪物”。他想了一晚上没想明白为什么唐釉能瞬间学会高级魔法,而且是数十个高级魔法,就连特级魔法也是思考几分钟的事。 越想,越痛苦,越想吃。 他要跳上马车吃吃吃吃。 他上马车前特意搬了一碟糖油炒坚果,两盘时令水果,想着打发时间。谁知道沈寂宵把唐釉也塞进车了,顶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粉瞳,他只能把大部分的果子推到了唐釉面前。 他学魔法的速度竟然还不如一个话都说不利索、字也认不全的小朋友。 真可悲啊。 季言捧起了半个蜜瓜。 “季言。” 唐釉忽然出声,弄得季言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篡改什么魔法给他看了——昨儿唐釉篡改了好多魔法,发现季言可以交流心得之后,问了很多问题。 “什么?”季言抱住蜜瓜,“你的蜜瓜吃完了,这份是我的。” 唐釉:“我没想吃你的瓜,我是想问,为什么外面的人都在欢呼‘感谢领主大人’?明明干活的是你和小沈,解决问题的也是你们,他们却都在感谢远在天边的领主。” 季言又缓缓端起瓜:“领主派我们来的。” “小沈不会生气吗?” “小沈和领主关系好。” “哦……” 唐釉撑在窗边,戳了一块儿熟透了的西瓜。他知道沈寂宵心里有个很在意的人,或者有很多很在意的人。有牵挂的地方就可以被称为家,他以前觉得人鱼蛮可怜的,没有家,现在却觉得说不定人鱼已经把陆地当做家了。 尤其是领主。 这几天下来,他觉得沈寂宵应该是很在意领主的,别人提到领主,还有他询问领主的时候,沈寂宵都是一种很特别的表情。人鱼嘛,大多都喜欢又强、又好看的个体。沈寂宵又是人鱼里面很常见的恋爱脑。 唐釉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 “季言。”他又问,“小沈是不是有点喜欢领主呀?” “……”季言喷出一堆瓜子,“咳咳呃咳……可能、可能吧……” “你还好吗?” 季言疯狂摆手。 小水母又吃了口瓜:“希望领主是个好人。” “希望……”季言嗓子都咳哑了,希望他做个……人吧。 什么?唐釉瞬间紧张,以为季言发现了什么,“你是说……” “我是说,当领主需要好好做人。” …… 偶尔有些花和水果被送上车,季言并无太大的惊讶情绪,一一检查了,才递给唐釉。 小水母吃得很高兴。 下午又有别的庆祝活动,唐釉都没见过那么热闹的盛景,他甚至被送了一捧鲜花,人类的热情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但与此同时,他又看见了被捆在广场中央的城主,时不时就有人过去唾骂几句。沈寂宵把他串通南国、帮助对方设立结界的事情张贴出来了。 那个曾经试图攻击他的南国魔法师倒是已经被南国的人带走,留下了一大笔赎金。 人类的世界复杂而有趣,有趣但复杂。 “唐釉。” 马车停下的时候,他看见身着正装、意气风发的沈寂宵弯下腰,伸出手。那么一丝不苟的的精致服装,为了方便抱他,一条腿膝盖碰到了尘土。 小水母盯了两秒,用了一个去污魔法。 他将手搭在人鱼掌心,很高兴地下了马车。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在日落黄昏,天色近晚的时候,他们慢悠悠地走到了城市的另一头,沿海的位置。 明明是一个城市,这里却不再是细软的白色沙滩,而是更加粗粝的砂石。海浪打出白色的细沫,要涨潮了,零零散散的赶海人提着桶,收拾东西回家。 “在这里就好了。” 唐釉第一次主动从他身上跳下来,自己走几步。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之后我把它们还给你。” “嗯。”沈寂宵闷闷地回答。 唐釉脱了鞋,光脚踩在冰凉的海水中。 “潮水上来了。”他说,“人鱼你该走了,你的鞋子会被海水弄湿的。很高兴我们能有一段共同的旅途,以后我们有机会一定会再见的。” 小水母变回了原型。 衣服被精神力包裹着,送到了沈寂宵手上。 天色彻底暗了。 砰—— 有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彩色的碎光一闪而过,是城里的商人在放烟花。一个接一个,涂满了天空,有些盛大的,烟花的火星拖曳出极长的光,又被琉璃似的海水搅碎了。 “好美呀……”小水母还没走,看完了这一场表演。 只是太快了。 天上地下,一切美好的都如此短暂地消散。 “这是烟花。”沈寂宵说,“再见,小水母。” …… 事情告一段落,小水母也走了,沈寂宵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什么。 他回到城主府,发现季言在喝酒饮,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沉默地喝了两杯,这才如平常一样,随意地请教了几个精神力相关的问题。 “意识核心?”季言一愣,“没看出来啊小沈,才学会精神力没多久,就已经知道意识核心了。精神力觉醒和数量我就当你在外面找到了奇遇,这么快就研究起内核,你还挺有悟性嘛。” 沈寂宵抿了口饮料。靠近南国的地方盛产水果,大部分水果又多汁易碎,只能被加工成其他产品进行售卖。其中买得最好的便是各类发酵酒饮,酸甜,香气丰富,酒精浓度低。 他和季言常年在更北一点的地方,喝惯了高浓度的酒饮,只把这些当果汁喝。 不过,直到小水母离开,他也没有把这些给小水母尝一口——总感觉小水母还没有到触碰酒精的年纪。 虽然他已经几百岁了。 “唐釉教了我很多。” 提起唐釉,季言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把果汁掺在一起,喝了一大口,想起唐釉呆呆的眼神和漂亮的粉瞳,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居然是恐惧。 季言有点想起沈寂宵的老师了,这人当初没学会魔力外放,先学会了将魔力融入肌肉,暴力输出,险些没把他的魔法老师和体术老师吓坏。 他的表情便如同沈寂宵当年的老师。 他就没见过有人可以一天学那么多魔法,还学得那么好,甚至当场试着改进和自创高级魔法。幸亏他和唐釉在图书馆的时候,把门锁了,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速成的魔法天才,绝对会有一大堆人当场道心破碎。 他都能想象到唐釉这种人如果和他出现在同一时代,必然会导致资深魔法师的大量夭折——没人会喜欢这种自信心被狠狠打击的感觉,尤其是无意之中的打击。 “你到底是从哪找来的怪物。”他问沈寂宵,“一个深山野岭的、年轻的、没什么心机,说话也磕磕绊绊的大魔法师,他年纪还那么小,将来一定会青史留名的。你居然就这样把他放走了。” 沈寂宵:“……” “他年纪可不小。” “能有多大?” “比你要大一些。” 唐釉其实是标准的成年人体型,和季言差不多高,比沈寂宵要矮一点,左右不过一米七八,但他皮肤一看就是没受过什么风霜的,看着便嫩了很多。加上眼神过于清澈,完全没沾惹过人情世故,说是未成年,恐怕都有人信。 而且必定是那种被呵护地极好的、生长在温室里的小玫瑰。 听见季言的看法,沈寂宵摇了摇头。 小水母和温室里的花朵才没有任何关系,他是一只经受过风浪的小水母,一只敢于单人踏上旅途的小水母。比他要勇敢多了。 正因为小水母遇到过那么多事、活了那么久,还能保持如此清澈的眼神,他才觉得分外动人。 “我也觉得可惜。”沈寂宵说,声音沉了几分,“可惜我们这里留不住他,他留下来,只会被污浊。” “说得也是。”季言叹了口气。 他又是一大口酒入喉,拍了拍沈寂宵的肩膀 :“我说,你是真的很喜欢白月光啊,各种各样的白月光。你小子,就喜欢这种皎洁清冷的感觉是吧?” 沈寂宵拧眉:你在说什么,什么白月光?小水……唐釉又不是那种清冷的人,他…… ?本作者落瀑提醒您《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很可爱,我知道的。”季言都看得出来沈寂宵的想法,“大家都知道啊,你有个很喜欢的触摸不到的白月光,你对唐釉也很特别,你对别人可不是这样的,不会走路就抱着、喂他吃东西、特意给他留着水池……唉,小沈啊小沈,你是恋爱脑至少有十万人知道。” 他们养着的军队也就二十万人。 沈寂宵:“……”季言八成是在胡说八道了。 “你愿意放下前一个白月光也是好事,但眼看你又要有新的白月光了。”季言不无提醒,“嘛,也不是什么坏事,捉不到的白月光总比真实存在的昏君沉迷美色要更好。注意你的职责,别忘了你背负着多少人的性命。” “我知道。”沈寂宵想说自己没有沉迷美色。 可可爱爱的水母小软糖,那是美色吗? “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这都能送走。”季言自然知道他不会沉迷美色,否则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跟着沈寂宵,白月光只是一种调侃,“明明你挺喜欢的……” “你想说什么。”沈寂宵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我对唐釉并不是……” “我也没说是恋人之间的喜欢呀。”某人摊手,“我是说友情之间的,我还见过你对一个人那么在意。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小可爱吧。” “……” 沈寂宵眼观鼻,鼻观心。 喝酒。 …… 直到微醺。 沈寂宵是那种喝多了不上脸的鱼,他看着酒杯里颜色清雅的果酒,粉红的果汁里加了透明冰块,他恍恍惚惚的就想起了小水母。 “意识核心,刻录魔法……”他自言自语,“要是能把记忆这样留下来该多好。” “你说什么……”季言已经喝醉了。 沈寂宵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意识核心传递知识的事。 “哈……别开玩笑了。”季言比沈寂宵了解多了,“知识哪能传递啊,你以为你的精神力和意识是什么,一挖一个球的冰淇淋吗?” 沈寂宵:“……” 好好好,小季和小水母一样,脑子里至少有一半装着吃的,另一半是魔法。但小水母甚至还多了一块儿,装着珍珠。所以小水母要更聪明一点。 “唐釉就是这么做的。他一夜之间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和文字,你不觉得神奇吗?” 季言醺醺然地笑:“那肯定是他骗你的。” “草莓小软糖会骗人吗?” “唐釉是草莓小软糖吗?”季言一歪脑袋,“小沈啊小沈,你连昵称都取了,你这……” 沈寂宵无比严肃地说:“他是草莓软糖,会发光的那种。” 季言哼了一声。 小沈一看就是喝醉了,年轻人,不禁喝。 “总之……如果你用这种幼稚的,所谓的传递知识的方式,获得了成果。”他眯着眼睛,“只能说明他本来就会人类的文字和语言,只是很久没用。这种方式能半催眠式地让他找回自己原来的记忆。” “你的草莓小软糖精神力空间怎么样?” “很大……而且他的意识核心……”沈寂宵忽然闭了嘴。 好似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他一个寒颤,陡然酒醒。 “季言,意识核心通常是什么样的?” “通常是最本真的模样,意味着一个人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认知……怎么了?你家唐釉的意识核心是草莓小软糖?” 沈寂宵站起身。 手按在桌面上,竟是硬生生把桌子的一角给捏碎了。 “不对。” “怎么了?”这下季言的酒也醒了,直接用了个魔法去除自己身体里的酒精,“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意识核心不是草莓小软糖。”沈寂宵喃喃道,“这很不对。” “哎……你去哪?” 沈寂宵没有回答。 但他的心里却很清楚。他希望还来得及,希望小水母没有游得太远。 他匆匆地跑起来。 去往大海的方向。! 第 47 章 软乎乎 海面一片漆黑。 小水母那么小,回到大海便再也找不到身影。 沈寂宵喘着气,站在已经彻底涨潮了的岸边?,闭上眼睛释放精神力。他的精神力数量已经是人类顶尖的水平,可相比较大海,也不过尔尔。精神力薄薄地覆在海面上,如同一张渔网,慢慢压入水中。 他希望自己能够捞到小水母踪影。 小水母游得缓慢,哪怕乘着海浪,也不会离开太远。 他的精神力一遍遍扫过海域,拉得极长,连南国的领地,也没有放过。他已经不介意这一份异常被人发现了。 于是聚集在边境处的魔法师,一夜间不知惊醒了几个—— “发生什么事了?” “有大魔法师在发疯,别去惹。” “真可怕啊……” 可是找不到。 沈寂宵已经挖空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眉心突突地疼,胸口发闷,也没找到任何小水母的踪迹。 他终于支撑不住这样大面积地寻找了。 时不时还有一两朵烟花在远处炸开,他木然地站在大海面前,春风徐徐,心如冰窖。 他想起来,小水母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朋友,继而让朋友们捎他一程。这片海域附近早就聚集了不少想要穿过海峡的鱼,也不缺乏擅长游泳的海豚、剑鱼。 小水母的选择永远不是只有他一个。 沈寂宵垂下手,沉默不语。 “人鱼。” 小水母的声音。 “你怎么了呀?” …… 空落落的皮囊里重新注入活力,沈寂宵骤然回头,发现小水母拘谨地站在沙滩上,手里还捧着个椰子。 实在是大喜大悲。 沈寂宵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幻觉。视线落到沙滩上的脚印,一颗心才落下来。他愣愣地问:“你没有回到大海吗?” 唐釉:“我回去了呀。游到一半看见有棵椰子树,想喝果汁。哎,人鱼你脸色好难看啊,出水了,要喝一点吗?” 沈寂宵抹了把脸,是汗水。他只觉得喝下去的酒都挥发了,整个人处在一种奇妙的,既清醒又晕乎的状态,每一步都踩在不真实的棉花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无限堕落。 可是没有。 软乎乎的尽头是一只会发光的小水母,是灯塔,不会让人迷路。 “唐釉。” “嗯?” 沈寂宵向前几步,忽得抱住他。 小水母不明所以。 他低头,下巴尖压在沈寂宵肩膀上,沈寂宵抱得太紧,都有点呼吸不过来了。唐釉浅浅地吸了口气,闻到了一点香味,甜甜的,醺醺然的味道。 是他没吃过的东西。 他嗅了嗅,沈寂宵领口的位置有很浓的果香,闻起来比手里的椰子好喝多了。 他猜小沈这是自己恰独食去了 。 “你怎么了嘛。”小水母推他,“我们才分开两个小时,你变成沾沾糖了,抱得好紧。” 沈寂宵只继续抱着他。 他被酒精点燃的一身热血慢慢凉下来了。或许他终于找到了某些答案,但小水母是小水母,小水母什么都不记得了。唐釉并没有骗过他,他是一只灯塔水母,可以“重生”,现在的他就是这样一只可可爱爱的小软糖。 他记忆里的、十八年前的那道光也许是找不到了。 也许就这样找到了。 命运的、巧合的、真假不定、如梦似幻。 沈寂宵的脑子一片混乱,他一时间还没有厘清大脑里的思绪,只知道得先把小水母抱住,不能放手。 唐釉还在思考。 小沈吃独食到底吃了什么? 干净的领口沾了两滴酒液,把白色的布料晕成了粉色。 他贴在沈寂宵身上,感受着布料在自己身上磨蹭,其实没那么舒适——他身上是彻底裸着的,衣服都还给沈寂宵了,现在没有被人发现单纯是因为他弄了障眼法。 “人鱼。” 人鱼被他叫了一声,才惊觉般地松开了一点,手指从他背后划过,在后腰蹭了蹭,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小水母打了个激灵:“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感受到你在海边释放自己的精神力,就算你想要练习,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呀。”他单纯疑问。 “没有,”沈寂宵一时间居然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顶着小水母软乎乎的眼神,沈寂宵大脑里浮现着的、铺天盖地的某人的形象,还是崩塌了。他惊觉现在的自己也不是很想要找到十八年前的人。 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见到小水母。 “你十八年前,在塔里克号沉没的时候,救过人吗?”他忐忑地问。因为他记得唐釉曾经说过,只是那时候他没有很在意。他以为那个幸运儿L是其他人,虽然他已经调查过,当时所有的幸运儿L里都找不到符合的选项。 “隐约记得有,是个人类幼崽。我真的记不太清了,可能和现在的你一样,是个黑头发的孩子?”唐釉摸了摸人鱼的额头,没有发热,“怎么了?沉船的事,你之前不已经调查地很清楚了吗?” 笨蛋人鱼没回答,他开始傻笑,傻笑完又气恼地拍了一下自己。 他今天情绪翻涌的次数格外多。 唐釉摸着人鱼脑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有点担心小沈掉小珍珠,好在并没有发生这种事。 “我想和你一起。”沈寂宵忽然说,“你要去哪儿L?” 小水母想了想,说出了最近自己规划的路线。 他在沙滩上简单地画了地图。东域和南国并不是接壤,而是只有一处海峡连接着。当年的恩齐王国横跨大陆,国土广袤,南国便是其中最零散的一块儿L。 准确来说,南国本身就是一座孤岛,像一只狭长的 饺子,中间圆两头翘起。东边连着东域?_[(,西边连着西域,各有一个海峡,中间就圈起了那么一块儿L海域,几乎有两个南国那么大。 唐釉原本的路线,是想要沿着南国的边境,一路游到西边的第二个海峡。 沈寂宵见了,一阵涂改。 “走这条路,更远些,但我一定不会耽误你的行程。”他说,“我会用更快的速度游起来。” 现在路线全靠近东域海岸了。 “……也不用那么急。”唐釉支支吾吾了两句,他刚下水了还爬上来摘椰子呢,”所以你这是要和我一起吗?” “是。”沈寂宵无比坚定地点头。他看着唐釉,自己都没发现他眼里就只有唐釉,哪怕此刻唐釉说他鳞片好看,他也会拔下来送给对方。他喝了太多粉色的果饮,失去了精神力的压制,酒精开始溶解人的意志,把他的思维变成软乎乎的水母形状。 唐釉还想说什么。 但是小沈已经累坏了,他差点把自己的精神力用完,几天下来没日没夜工作积累下来的疲惫也开始反噬,加上酒精和大喜大悲。有一块在心底积压了十八年的石头落到了岸上,落到了软绵绵的水母身上,漾出一大片水波。 他眼皮沉重下去,心底却是喜悦的。 他没忘记抱住唐釉,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下来披给对方,然后才阖上眼,呼吸趋近于平稳。他知道这样有点太放松了,以他的身份、经历、经验,是绝不该在这种地方放下警惕的。可他今天就是想放肆。 于是就连睡着了,唇角也带着很浅淡的笑意,百分百被美梦缠上。 唐釉抱住沈寂宵,头顶跳满了问号。 “小沈小沈,笨蛋人鱼,你不要睡在沙滩上……”唐釉开始摇晃人鱼,“我抱不动你的。” 沈寂宵反倒抱得更紧了,从人鱼退化成了一条狗狗鱼,还是那种可怜巴巴的狗狗鱼,一点白日的意气风发都没有。仿佛唐釉放手,他就会成为一条非常非常可怜的落单小鱼,再也没有人拉住他了。 唐釉就只能用魔法制作了一个水床,想把沈寂宵推到上面,减少自己肩膀的负担。 结果一推,沈寂宵拉着他一起滚到了水床上。 魔法构建的水流软乎乎的,不会浸透人的衣服,冰凉而柔软地托着人的身体,躺下去会轻轻地下陷,但又不会完全地陷进去,反而还会有弹力地回上来一点。 像是躺在露天的大水母身上。 小水母安详地躺着,想着沈寂宵刚才的情况,推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沈寂宵为他规划了新的路线,但他昨天泡在图书馆一整天,对大陆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看了地图,对东域重要城市还算有点印象。这条新的路线,每一次靠岸,都会接近城市,而且都是在主城统治下的城市。听说城主有时会在这些城市里常驻。 感觉怪怪的,小沈很明显就是放不下陆地,真的很在意…… “你们在这里。” 季言的声 音。 他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看着两人在星空下,躺在水床中,而自己大半夜的,喝酒喝到一半,用魔法去除了血液中全部的酒精,跑出来找沈寂宵。 ▊落瀑的作品《小水母的海底历险记》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找到了。 他真是太高兴了。 唐釉立刻坐起来,挥手:“季言!小沈睡着了,我搬不动。” 季言从袖子里扯出一根长长的东西,这是小水母第一次见他用法杖——对于大魔法师来说,法杖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了。 季言和善地微笑着,用浮空魔法把沈寂宵提了起来。 唐釉也撤去了水床。 “小沈这是怎么了?”他问。 “喝醉了,发酒疯。”季言和善地微笑着,“你刚刚叫他什么,我听见……鱼?” 唐釉裹紧了大衣,每根毛都支棱起来,紧张道:“你不觉得他像鱼吗?” “是吗?我只觉得像狗东西。” “对的对的。”小水母还不知道狗东西的意思并不好,“就是狗狗鱼。” 季言仍是笑:他心想他应该加工资的,半夜被迫听两人互相喊昵称,什么小水母小软糖小鱼狗狗鱼,他真的应该多要一份工资的。 季言要把人鱼提走了,小水母想了想,裹着大衣跟上去。 “季言,喝醉了是什么意思?小沈最近心情不好吗?他好像又难过又高兴的,刚刚一直抱着我不说话。”小水母叭叭叭地问,“他的衣服贵吗?我弄脏了。” 季言回答不出来。 小水母想着刚刚的地图,那每一个靠岸点。明明要在海洋里完成旅途,却处处透露着对陆地的渴望。他继续问。 “季言季言,沈寂宵是不是和领主很久没见面了?” “我不知道。”季言真回答不了。 “我觉得……”唐釉挠挠头,“他可能有点喜欢领主,想要和领主见面。他现在这样太令人难过了,我们找个机会满足他的心愿吧。” 季言整个人一崴,魔杖掉在地上,浮空魔法也断了,小水母秒速接上,没让人鱼摔下来。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落瀑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女巫 重新回到大海的感觉好极了。 就是人鱼无论如何也不肯把某种饮料推荐给小水母。 “季言说你喝了很多, 总不能难喝到哪里去。”唐釉不满意,“而且闻起来很香。” “别喝。” 沈寂宵只有这两个字。 喝了就会和他一样发疯。他现在很后悔,明明以前喝酒也没出过什么事,昨儿才喝了两瓶, 整个人就被夺舍了。 今天早上头也疼得要命, 胃里天翻地覆,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半醒不醒地陷入梦魇, 怎么都起不来。他想起无尽的深海、想起翻涌的乌云, 想起抓不住的某人,和不远处可可爱爱的发光水母,这才动了动手指。 睁开眼一看。 原来那呼吸不过来的压迫感不是假的——是变成人的小水母趴在他胸口睡着了。小水母睡姿不太好,是倒头就睡的款,完全就是脸着地。白色的细软的头发垂下来,毛茸茸地压在他身上, 看着就很好摸。 他抬手, 条件反射地想要摸脑袋,结果发现自己胳膊也压麻了。 小水母有什么错呢? 他叹气。 是他醉酒,要不然他肯定不会让唐釉趴在床边睡, 怎么说也要腾个地方出来让小水母躺着。 “我想喝。”小水母扒着人鱼的鳞片, 他们已经重新回到大海了。 结界刚打开的时候有相当多的鱼来来往往,现在过了一天,倒是少了很多。他们夹在一些回游的海龟群里, 慢悠悠地赶路。 毕竟是商船往来很多的海峡,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潜在深处。全身浸泡在凉凉的海水中,人鱼才觉得宿醉好了一点。但他还是不想说话, 一动就会想起昨夜很丢脸的状况,然后开始寻找有没有海沟可以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季言说那是水果做的。”唐釉想法很简单,水果很好吃,水果是无害的,那么果酒也很好吃且无害。 沈寂宵拗不过他:“下一回,下回我陪着你,可以喝一点。” 每个人喝酒出现的反应都不一样,万一唐釉醉倒后闹起来,当场变成本体,他也能救一救。 “好耶!” …… 过了海峡,便是崭新的海域。 整体来说海水没有那么深,小型的岛屿变少了,路径上只有两三个稍大的岛屿。 因为四面几乎都被陆地包围,这片海域的船只相对来说就要多一些。虽然在茫茫的大海上,遇到船只的可能性不大,但喜好安静的人鱼族不爱这种可能会被打扰的环境,偌大的海域只有两个聚落,还都分布在刁钻的位置。 恐怕人类来来往往,都不会发现原来这片大海里住着人鱼。 按照沈寂宵重新规划出来的路线,他们并不会路过任何人鱼聚落。小水母反复确认了几次,发现人鱼压根没有去聚落看看的想法,他以为对方是忘了想,结果是压根不在意。 果然是更在意陆地。 小水母用精神力抚摸人鱼的脑袋。 沈寂宵:“!” 他在水中打了个圈,长长的鱼尾弯了起来,漂亮纤细的侧鳍宛若两片轻纱,顺着水流漾出弧度。 “呀。”幸好小水母抱得很紧,“你差点就把我甩下去了。” “别突然摸脑袋。”沈寂宵摇了一下头, 他有时候嫌弃在水中头发乱飘,这回下水就特意找了个发圈,把头发扎在脑后。倒把整张脸露出来了,闷闷不乐的表情很明显。 ——被忽然摸脑袋的感觉很奇怪,头顶和各种要害都离得太近了,他总是会有些条件反射,觉得应该瞬间反击。 可碰他的是小水母,所以这些条件反射最终都会被压制下去,看着就像傻傻的不会游泳的鱼,徒劳地在水中扑腾。 “我不可以摸吗?”唐釉戳他,两只小触手轮流戳戳戳,“坏人鱼。” 沈寂宵的原则崩坏得极快:“可以摸。” 小水母只是想摸摸他的脑袋。 小水母好,他有反击本能,他坏。 …… 人鱼的状态并不好,酒精误事,加上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游了几个小时天就黑了。 干脆找个地方休息,顺带着填填肚子。 海底的食物主打一个纯天然,没有陆地上的美味。这下不仅人鱼怀念陆地上的大餐,小水母也想起那些熟透的、香喷喷的甜果蜜饯。但这回人鱼并没有产生抱怨的心绪,而是一边寻找能吃的食物,一边看着小水母。 小水母都被他盯得开始挠头了。 “怎么了?”唐釉问,“难道是我在陆地上吃太多,长得太圆润了吗?” 他觉得人鱼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 沈寂宵只摇头。 “我想起来,你有很多珍珠散落在海洋里。”他说,“我这样修改了你原定的路线,会不会影响你寻找原来的那些珍珠。” “还好吧。”唐釉倒是早就想过了,“以后再去寻找也可以呀。珍珠上有魔法,除非被埋在石头底下了,很难损坏的。也没有鱼会喜欢收集珍珠。” 最多就是被野生人类捡走了。 但人类很少到达海底,所以不用在意。 “可是,那里面不是存放着你的记忆吗?”沈寂宵游过来,“不会影响你的记忆恢复吗?” 唐釉伸出触手,捉住飘过来的一团海洋碎屑:“也不是很重要,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我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人鱼,你今天好奇怪哦,”小水母随手吃了点东西,“怎么忽然开始关心起我的记忆问题了?你知道的,如果我真的活了几百年,又经历了很多次‘重生’,那么也许之前的记忆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人鱼不吭声。 他吃了点海草,没有之前在珊瑚礁吃的美味,不甜,有轻微的苦涩和酸味。 “我想……”他磕磕绊绊,鼓起勇气直说出来,“我想,如果你能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情就好了,特别是塔里克号沉没的事情。” 要是小水母能想起来,能有更清楚的记忆,就好了。 他想他想起他。 别的……别的暂时不重要。 “哦……”小水母只当人鱼又开始纠结自己的白月光了,小沈好像也不是很像传统人鱼,传统人鱼一般只会在意一个人,但小沈在意白月光救命恩人,也很在意自己的上司,某个领主,可能这就是上过陆地的鱼,心可以像腿一样掰开,“我会努力的。” 人鱼眼巴巴的,欲言又止的。 吃了团苦涩的海草。 他们原来是计划在海草从中休息一晚,但没等人鱼把肚子填饱,唐釉忽然停住:“人鱼,你感受到了吗?好奇怪的波动。” “嗯。”沈寂宵也察觉到了。 是一种富有规律的精神力波动,没有攻击性,让他想起陆地上的,用来传达信息提醒时间的钟声。 他的直觉没错。 原先潜在水草中的,沉默不语的鱼虾们,竟然全都浮了起来,向同一个地方游去。 “哎……”唐釉不明所以,拦住一只比目鱼,这种鱼喜欢把自己埋在沙子里,除了觅食和跑路,很少这样暴露自己往外游,“那个,请问,你们要去哪?” 比目鱼顿了一下,很不耐烦地抖了一下尾巴。发现问它的是一只陌生可爱的小水母,勉强好声好气地回答了一句:“是海洋女巫的乐园开放了,我得马上过去。” 它急着走了。 唐釉挠挠头,和人鱼对视了一眼:“要去看看吗?” 海洋女巫的乐园,他没听说过的地方。地图上也没有写。桑落到是提过一句,附近的海沟里出了一位擅长诅咒女巫,但他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乐园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同一个女巫。 “走。” 已经入夜了,他们点起几个照明术,跟在鱼儿的后面。 奇异的韵律还在继续,他们游着,队伍越来越壮大,每条鱼都不发一言,仿佛只要说话了,就会赶不上乐园开放。 唐釉甚至看见了一只大型水母,拖曳着长长的、丝带状的触手,也在努力往前游。 约莫游了十分钟。 他们看见所有的鱼聚集在一起,大鱼小鱼,螃蟹小虾,原先会互相攻击的食物链上层、四处躲藏的食物链低端小生物,竟然都停在一个地方,而且异常和平,毫无冲突。 人鱼和小水母加进来了,它们也没有表现出讶异的情绪。 “哪里有乐园?”小水母忍不住问。 “新来的,嘘……”边上的鱼立刻提醒了一句,“时间还没到。” 小水母只好安静下来,拉着人鱼,在精神力链接里面小声的交流:“好神秘哦……我是感觉到这里有一点轻微的魔法波动,一个障眼法。” 人鱼的表情有几分古怪:“我好像有点印象。” “嗯?” 沈寂宵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见钟声般的韵律停下了,紧接着,在鱼群的中央,一个漩涡缓缓出现。 “乐园开放了!” 不知道谁欢呼了一声,聚集的鱼群纷纷往中央游去。 小水母和人鱼是唯二不急的,他们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别的鱼如此激动。犹豫片刻,他们一致决定去探索一下,人鱼便带着小水母缓缓靠近中间的漩涡。小水母更加了解魔法,很快就发现这个漩涡并没有太大的威力,更像是一种炫酷的障眼法,内里藏着的是一种传送魔法。 此时除了游得慢的乌龟水母,大部分鱼都已经冲进去了。 “很熟悉的魔力波动……”沈寂宵忽然皱眉,“我好像有印象。” 他正思考着,那漩涡里涌出来一团黑雾。 “啊呀,是老客户。” 轻灵的声音好似直接从他们心底响起。那一团黑雾缓缓分开,露出的竟是纤细的人类手掌,墨色的、海藻般的卷发披在她身上,惑人的一双红眸中,缀着说不清的浅淡笑意:“好久不见。” 所谓的海洋女巫,竟然是一尾人鱼。 沈寂宵的心脏重重一跳。他认得她,他学会的压制人类血脉变成人鱼的魔法,正是她教的。但那时候他见到的女巫并不是人鱼——也对,既然会这种魔法,必然是能够变作人类的。不知为何,沈寂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 海洋女巫无视了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小水母:“你还是这副模样。” 唐釉挠了挠脑袋。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女巫。 “要来乐园看看吗?” 女巫发出了邀请,背后便是神秘的、通往未知的漩涡。 “小水母……”沈寂宵有些担心地看着唐釉。 “噢,这位见过一次的小哥,别紧张。”女巫笑了笑,轻描淡写地点出了某件事,“你也在邀请的队列里。” 这下轮到小水母盯着人鱼了: 人鱼什么时候和女巫见过面吗? 坦白 女巫称自己叫做瑞梨, 是独居的人鱼,不知怎的就被传成了海洋女巫。她和唐釉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很快就邀请他们进入漩涡。 “我记得你,小水母, 你在我这儿留下了一颗珍珠, 要来拿回去吗?” 唐釉思忖一二,应了下来。 漩涡的那头是另一片海域, 海底没什么定位的方式, 小水母也不知道他们此时在哪。 单看光线, 他们应该是在一片浅海,但唐釉甚至看见了深海鱼。还有三色虾虎鱼和几只小飞象章鱼,他对这些生物有印象,似乎并不是这片海域的原住民。 远远的,便能听见一些欢乐的声音。 海草和珊瑚挡住了视野,小水母很好奇那边有什么, 慢慢浮起来, 想要偷偷看一眼。但他才游了一小段,头顶就压下了一片阴影。 “!” “欢迎你!”红色的树状珊瑚软软地弯下来,末端如同海蛇尾一样蜷曲, 展开, 露出一颗水滴状的红色果子。 小水母一时间懵了。 还是沈寂宵反应过来,伸手接住了那颗小小的红色果子——算不上果子,这是一种非常柔软的液体, 外面裹了层薄膜,躺在手心时便成了饼状。它冒着香甜的气息,颜色鲜艳,看着很有食欲。 “抱歉, 我们这儿的孩子稍微有些热情。”女巫回头,“没被吓到吧?” 唐釉呆呆的:“可是珊瑚怎么会……” “怎么会动?”女巫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着回答,“亲爱的,这是充满幻想的乐园,一切都可能成真。它们会为疲惫的客人提供食物和按摩。这些果子可以免费品尝,里面装了蜜汁,是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液体糖果。” 小水母讷讷地说不出话,想了想,把自己所有的触手缩起来,坠落到人鱼脑袋上,蜷成一团。 很反海洋常识,怪可怕的。 他藏起来了,压力便来到了人鱼头上。沈寂宵手心躺着那颗小小的液体糖果,一抬头,发现女巫在注视着他,方才凑过来的红色珊瑚也攀在高处,没有眼睛,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 他知道小水母为什么会害怕。他在这种事情上要更敏锐些,现在的环境,他们是被隐隐包围的,宛若被无声催促着,这是一个在战斗中很危险的情势。而且他记得小水母和他说过,珊瑚本质上是一种石灰质的珊瑚虫骨骼,活着的一整棵珊瑚则是一只只小小的珊瑚虫集合体,断然不会是这样一整个统一的个体。 即便它看起来友好而可爱。 人鱼表情不变:“谢谢。” “它看起来很美味,可惜我才填饱肚子。”他很自然地说,就像饥饿的肚肠和充满海草苦涩味的舌根不存在一样,“小水母,你什么时候饿了,可以尝一口。” 唐釉伸出触手揪人鱼头发。 “糖果是放不久的,你们一定要快点吃掉哦。”珊瑚这才舒展了自己的枝丫,声音活泼而充满笑意。它蹦蹦跳跳地走了。 女巫也移开了视线:“那么请跟我来。” 她并没有把他们带入乐园,而是先领着他们进入了自己的居所——一个洞穴。 里面是漂亮的、不似真实的布置。 女巫女巫,但她的住所一点也不邪恶,反而很梦幻,堆满了不同形状的透明水晶,像是海水中结了冰晶。 “请随意。”女巫游过那些水晶,她的鱼尾更加纤细修长,侧鳍比平常的人鱼要多两片,一大一小飘在身侧,是渐变的银粉色,“乐园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在漫长的岁月中,寻找一点解闷的方式。” “没想到越办越大了,便想着请周边的朋友们过来体验,也可以提出些改进的意见。” “为了让大家更加沉浸,我每次都会给胜利者一些小奖品。” “什么?”唐釉问。 “三个愿望。”女巫莞尔一笑,“什么愿望都可以。” “哇……” 那真是很了不得的奖品了。 女巫能给出这样的奖励,大家又如此信服,肯定是因为她拥有一定的权威性,就像陆地上的人类会更加相信士兵和城市,而非偶遇的乞丐。 可唐釉记忆一片空白,完全不记得这位女巫,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威信。 实际上,虽然海洋无边无际,但除了些会迁徙的物种,大家的活动范围通常很有限,会无形地被水温和洋流限制在某些范围。就算有的鱼可以接受水温的变化,长途迁徙,它们的食物也往往不能自由活动。 哪怕是很大型的人鱼聚落,也就只有附近几百公里会知晓。 唐釉惊叹完之后,有那么几十秒,洞穴里都非常安静。 没有人说话。 女巫静静微笑了一段时间,才问:“你们不好奇吗?” 唐釉:“挺好奇的呀。” 沈寂宵仍在思考女巫的话和他之前遇到女巫的事,附和着点了点头:“是。” 女巫又说:“难道你们没有什么愿望吗?” “有的。”小水母略一思考,“我想环游世界,正在进行中。” 沈寂宵:“有……有过。”他看向小水母。 差不多已经完成了。 “……”女巫的笑容终于有些僵硬了,她抹了抹脸,重新露出甜美无害的微笑,“没有急迫的愿望,想必生活很幸福。不过,活着总还是需要一些理想和愿景的。” “唐釉,”她精准说出了小水母的名字,“你还记得你是多久之前把珍珠留在这儿的吗?” 小水母当然不记得。 直到女巫把一份水晶拿出来,像敲碎糖壳一样,敲碎了水晶,露出一颗浑圆的冒着魔力波动的珍珠,小水母才确信:“是我的珍珠。” 他接过。 “很抱歉,我不记得你了。”唐釉揉揉自己的脑壳,“我的记性不太好。” “我知道。”女巫笑眯眯地回答,“连我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珍珠了。” “小人鱼,你似乎有些话想和我单独说?”她一下看穿了沈寂宵的心思。 人鱼点点头。 唐釉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沈寂宵,便抱着自己的珍珠,独自游到洞穴口,去阅览其中的记忆了。 …… 当洞穴里只剩下沈寂宵和女巫,沈寂宵的表情慢慢冷下去。 “我们在岸上见过面,女巫。”他说,“你那时候说自己是来自西域的精灵。” 女巫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亲爱的,你在海底会说自己是一条混血人鱼吗?你难道忘了,你变成人鱼的魔法是我教给你的,既然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但沈寂宵仍然觉得有古怪,他问:“所以你是……” 女巫:“和你一样。” 她叹气:“我一直在寻找魔力强大的孩子。乐园实在是太大了,我自己经营到现在,维持它运转已经花费了我全部的精力。最近有些设施还出现了些问题,我无暇顾及。小人鱼,如果你有空,能否帮我找一找问题所在呢?我会给予任何你们想要的回报。” 说完请求,她又说:“别忘了,我教你魔法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三件事,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两件。”沈寂宵缓缓地说,“你确定,这是最后一个要求吗?” “是。” …… “小水母。”沈寂宵游出来的时候,小水母仍抱着珍珠,在洞穴口等他。 “你出来了。”唐釉也没多问,“你说,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我也许要在这儿停留一会儿。” 沈寂宵略一犹豫,还是把事情全都告诉了小水母:“我在陆地上的时候,见过这位女巫,当时我同她做了交易,她帮我一个忙,而我要帮她完成三件事。” 唐釉听着。 “第一件和第二件已经完成了,分别是帮她找一位语言学老师、带她去皇家学院的废墟。而第三件……”人鱼的声音里夹了些歉意,“我需要帮她解决乐园里出现的问题,要浪费你的时间了。” 而且他知道小水母还蛮害怕这个地方的。 “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小水母下意识说完,又想起那些会动的珊瑚,奇奇怪怪的生物,整个水母身体抖了一下,抱着珍珠默默游到了人鱼头顶,“我会看着你的,加油,人鱼。” 人鱼叹气,往乐园的入口游去。 “你不好奇,我和女巫做了什么交易吗?” “好奇。” “我能在人鱼和人类两个状态切换的的魔法,是她教的。”沈寂宵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犹豫而扭捏,眼神偏移,“其实我不是人鱼……” 他简直是一股脑地往外吐:“其实我出生在一个没落的人类贵族家庭里,从小就是人类,而且是贵族嫡系,但现在父亲败了家业,王国也没了,你可以当贵族头衔不存在。我现在是……” 小水母想了想。 “我知道了。” 人鱼简直要炸鳞了:“你什么时候——” “你今天脸色一直不好,说梦话,小季说了,这是你喝多了宿醉的表现。”唐釉用了一个去除血液中酒精的魔法,这是季言教他的,“要不我们和女巫说说,你先休息一个晚上,再去帮忙?” 沈寂宵:“……” 事实上,他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小水母没有欺骗过他,而他为了更方便在海底游走,没说过自己的真正血统。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是想要把自己的全部都告诉小水母的。 在想到如何报答小水母之前,他不能就这样欺骗对方了。 即使小水母可能对人类存在一些小偏见——哪怕他保护得很好了,可只是上岸几天,小水母就已经看见了糟糕的人类。 今天被女巫提醒了一次,他觉得正是坦白的时机。 “我真的是……” “好好休息,人鱼。”小水母揉揉人鱼的脑袋,“你是一条好鱼。” 隧道 坦白失败。 沈寂宵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 长得比普通人鱼还要标致,确实没什么说服力。他抿唇,拢住小水母:“至少我没醉。” 小水母继续揉他脑袋。 “……” 人鱼放弃了。 脑袋都快被小水母揉乱了。于是他也摸了摸水母脑袋:“那就要麻烦你和我一起了。” “好。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唐釉记得沈寂宵在岸上的时候就没好好睡觉,唯一一次睡满了一个晚上的, 还是喝了酒, 宿醉,约等于没休息。他都不知道这年轻鱼怎么如此精力旺盛。 “早点解决比较好。”沈寂宵带着小水母, 往乐园入口处过去, “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微妙的令人不适吗?” 小水母同他挂了一个精神链接:“……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他揉着自己的小触手, 纠结成一团:“你也不要乱说话,哪怕隔了很远,精神力强大的人鱼也是可以听到我们交谈的。” 沈寂宵:“但我没有感受到女巫的精神力。” “我也没有。”小水母很少说这种话,“可是我觉得不舒服。” “这倒是,我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人鱼皱眉,随手捏了个小魔法, “女巫没告诉我究竟要寻找什么、解决什么, 只说这个魔法亮起来的时候,就是出现问题的设施。” 他手心躺着一只魔法捏做的小鱼,鱼鳍部分很长, 精致可爱, 游动时会拖曳出淡蓝色的魔法光点。但即使外表再好看,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探测魔法,不能离开施法者太远。 “真是奇怪的请求, 如果她教了你这个探测魔法,她自己去解决问题,不是更方便吗?”小水母挠头,“啊, 到入口处了。” “欢迎!欢迎!”又是会动的珊瑚,门口一左一右,各自站了两只,它们的枝丫生得很有意思,只往一边斜斜地长,看着就像是在邀请客人进入。 小水母安静降落。 “进入需要登记。”左边的珊瑚说,它捧出了一个水晶球,“请报出自己的名字。” 沈寂宵面无表情地:“小季。” 唐釉:? 小水母很疑惑地看着沈寂宵,却听见沈寂宵说:“这是我的水母朋友,他叫小言。” “好哦!”水晶球亮了一下,珊瑚提醒他们,“每位游客游玩的时间只有一天,可以随时在水晶球里观看自己剩余的时长,时间到了请务必出来。园内有数个水晶球,所有的珊瑚都是员工,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询问。” 沈寂宵便说:“我也是女巫大人请来的员工,负责维修。”他展示了一下魔法。 珊瑚们犹豫了两秒:“我们记录一下。但您的小言朋友仍需要在一天之内出来。” “好。” …… “小沈你乱报名字。”乐园被结界挡着,在外面看不清里面。进入乐园后,才能看见里面的种种设施,和往来的鱼儿,“季言知道吗?” 他其实知道为什么小沈要乱报名字。 把名字刻入水晶球,小水母能想到的魔法,除了占卜相关的,都是一些有恶劣结果的魔法,诅咒为多。沈寂宵大概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出现——虽然女巫好像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了。 “季言不会在意的。”沈寂宵看了一眼海面。 大魔法师,很少会被一些诅咒暗算……大不了回去加工资。 “开始工作吧。” 话虽如此,但当他们走近第一个被众鱼环绕的设施时,却被门口的粉色大章鱼拦了下来:“很抱歉,哪怕你们是来进行维修和检查的,但此刻让你们进去,其他排队的客人会不满的。” 沈寂宵:“所以?” “麻烦你们也一起排队。” 人鱼叹气。 小水母倒是不介意等待,他的生命里最常出现的一件事就是挂机等待了,完全不介意时间被浪费。 他抬头,看见队伍的尽头,是一个小型溶洞的入口。 一个很明显是魔法造就的溶洞。 “真是精妙的魔法。”小水母感叹起来,“我在图书馆的时候,有看过几本《魔法入门和进阶——浅析术式的构成》、《世界魔法分类大全精编版》,上面说能够拟出物品的魔法其实不难,中级魔法就可以用魔力制造出一个能暂时被触碰到的物件了。但能拟出逼真的建筑需要大量的魔力、无数中级魔法的组合,就变得很难。” 沈寂宵的大脑空白两秒,小水母说到那几本书的时候他立刻想到了昏昏欲睡的上课时间,那时候他学不会魔法,半个字都不想听。卡顿几秒,他才想起一些很多年前没认真学的知识。 “我知道这种魔法,传说有人在月圆之夜走入森林中,迷路了半宿,却看见一座极其宏伟的城堡,敲门进去后,他看见跳舞的桌布、唱歌的烛台,还被热情的主人邀请,享受了一顿美餐,第二日却发现自己躺在枯叶上。” “主流观点认为他遭遇了幻术。但他拿出了一盏金杯,是喝醉时揣在身上的。这只金杯被魔法师工会拿去研究,当着无数魔法师的面化作了魔力光点。”沈寂宵想了想,“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那片森林里隐居着一个大魔法师,他无聊的时候会变出一些城堡、会说话的家具,一切都精妙绝伦,和实物别无二致。” “目前,除了那位传说中的大魔法师,还没有发现魔法师如此精通拟物的魔法。” 现在也许得加一个了。 女巫制造的这些东西,很明显相当精美,而且结构合理,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这些其实是魔法造物。 “想要维持它们存在一定得花费大量的魔力。”快轮到他们了,小水母浅浅触碰了一下溶洞的外壳,“真神奇呀。” “请进来。” 在人鱼和水母发呆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他们。 伴随着身后小鱼的催促,他们终于进入了溶洞入口。 一进去,沈寂宵就愣了一下,溶洞中央竟是有一条轨道:“这是……” “这是我们的惊喜隧道。”在洞口招待的章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触手一抬,又放了四条鱼进来——每次游玩都是六条鱼一起的,“可能会有些小小的刺激,太年迈、太年幼、心脏不好,都是不支持游玩的。” 沈寂宵:“……”还是很奇怪。 “怎么了,人鱼?我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唐釉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隧道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甚至连说话的时候,也会产生一种幽幽的回音。 就像一张巨口。 “这有些像陆地上的隧道……为了方便运送矿物,矿山里会安排这样的轨道和推车。”沈寂宵又扫了一圈,“现在就差……” 小车。 结果他刚说完,隧道那头就传来了吭哧吭哧的声音,四只棕色的海马唱着富有节奏感的歌,从黑黝黝的那头游过来。它们身上牵着海草编织成的绳子,身后拉着一串“小车厢”。 一共四只小车厢。 可仔细一看,那又不是车厢,而是几只形状奇怪的海龟。后一只咬着前一只的尾巴,四只脚则变得往里弯曲,爪子异化,正好扣住“工”字型的轨道。 “两两一组!”第一只海龟的壳上趴了只章鱼,“快快快,惊喜之旅就要开始了!” 小水母已经不敢说话了,他抱住沈寂宵的手指,试图把自己害怕的情绪传递给人鱼:第一排太可怕,最后一排更可怕,要坐的话坐中间。 结果人鱼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径直游到了第一只海龟身上。 “哦,人鱼。”为首的章鱼看了他一眼,“你似乎有些太大了,要小心你的尾巴,不能乱动。等会请不要随意解开身上的海草。” 沈寂宵点点头。 “小水母。”章鱼又说,“你有点太小了,我们这儿最小号的海草恐怕也绑不住你。” 唐釉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触手:“听起来是一个很刺激的项目,我觉得我可以下去……” “所以我们准备了罩子。”章鱼高高兴兴地举起一个透明玻璃碗,“这是专门给体型小的游客准备的。” 小水母:QAQ 他应该被盖在罐子里,但沈寂宵想了想,还是把小水母的罐子捧到了手心。 章鱼妥帖安排了全部的游客。这才从背后掏出一只贝壳,一条触手卷着石子,在贝壳上哒哒哒地敲。 拉着海龟的四只海马们精神一振,又唱起那种富有力量感的歌。 “一二三!嘿哟!” “往前走!嘿哟!” “惊喜惊喜就在前方!嘿哟!” 海龟开始往前走了。 小水母就扒在透明罐子的边缘,他其实有点不敢看前面有什么,只好回过头,去看后面的四位游客。四条小鱼看起来都很兴奋,甚至有一条和他一样,被笼在罐子里。但它很明显非常沉浸这种游乐活动,至少不害怕。 小水母又抬头,看见人鱼。人鱼则是遥遥地看着前方,淡蓝色的眼珠里也没有任何恐惧。 “人鱼……”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用精神链接偷偷地和人鱼说话,“这些海龟、海马,还有刚才的珊瑚,你觉不觉得有点像……” “什么?”沈寂宵低头。 “惊喜!”海马们忽然加速起来,海龟如同真正的小车一样,冲隧道下方俯冲下去。如果不是海带绑着,恐怕人鱼都抓不住身下的海龟。 但哪怕都快睁不开眼睛了,他也没忘记把装着水母的罐子放在身前,一只手盖在罐口,防止水母飞出去。 “啊啊啊啊啊!”唐釉在精神链接里尖叫,几十条触手一起捂住脑袋,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是说啊啊啊你觉不觉得有点像奇美拉——” 美梦 刺激的俯冲过后, 他们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看周围,上下左右都是一般漆黑,也没什么重力可言, 只觉得自己浮在开天辟地以来的那么一块儿虚空里, 无拘无束,却也寂寥得慌。 小水母整个已经变成了球, 他的触手打结了, 很丢人, 而且整个变成了头朝下,在刚才的过程中魂飞天外,连带着中间的一小团粉色也黯淡下去,散发着一股被榨干情绪后的淡淡委屈。 沈寂宵把手伸进罐子,摸了摸水母脑袋。 他还算冷静,还在慢慢回味小水母说的话。 奇美拉。 是的, 像奇美拉。他也隐隐有些同样的感受, 可没法确信,这世界上并非只有一个魔法可以制造出这样的效果。 事实上,人类学会使用魔法、开始有魔法的传承体系, 也不过短短两千年。在此之前, 魔法是某些物种的特殊手段。 西域绿洲里的精灵、毫无规律的魔物,还有海底的女妖、人鱼。精灵们大多不现世,自顾自地窝在母树附近, 几千年了也没和人类产生什么交集。魔物们倒是交集多,只是大部分都是进攻和抵抗,互相杀出个血花四溅。 就在这样危机四起的情况下,世界上第一位魔法师、也是大魔法师, 编写了一本魔法解析,发明了数十种人类也可以使用的魔法术式。 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他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魔法,但终究是学会了。可惜人类的天赋问题一直都存在,加上世道总是混乱居多,也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发现、改进的魔法分享给大众,魔法的传承和发展虽然不至于说断了,可总是没那么好。 人类对魔法仍旧知之甚少。 荒山野岭的孤本绝学倒是流落了一大堆。 “不一定是奇美拉,再观察观察。”人鱼说,“时刻保持警惕。” 沈寂宵是觉得,现在还不能下定论。首先奇美拉是个流落在沉船里的禁术,至少也有个十八年了,往前这术法卷轴流落在哪是个未知数。其次便是女巫的能力至今未知,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位名叫瑞梨的女巫是否就是桑落说的“诅咒女巫”。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蓝色游鱼,此时它还没有发出任何异常。 “需要我帮忙吗?”他见小水母触手打结得厉害,伸出精神力,下意识地便想要帮忙。 然而他的精神力向来不够柔细,想办法拧成股也是粗粗一根,乍一伸过去,正巧和小水母的碰着了。两团精神力搅和在一起,在打结的触手外面打了个粗粗的精神力结。 沈寂宵知道自己坏事了,连忙想把精神力撤出来,结果小水母的精神力越缠越紧,捆着他的精神力都快变成麻花状了,整个水母也像是吃了哑药一样不吭声。 他后知后觉:“吓坏了?” 唐釉颤颤地应了声:“没有。” 他一回话,理智就回来了,自己把打结的触手分开,也松开了沈寂宵的精神力。只是末了又不放心,又探出一股精神力,轻轻柔柔地往人鱼身上缠,缠了足足四五圈。 沈寂宵都担心小水母是想把他的每一根头发都缠住。 “对不起。”他话音里带了点真情实感的懊恼,“我先前不知道你这样害怕。” 要是这样,他是决计不会把小水母拉上来的。 “没、没事……”唐釉仍旧倒着脑袋,把自己身体内里的结构坦坦荡荡地展示给人鱼看,活脱脱一只倒立水母,“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原来我害怕。” 其实他先前就不爱沈寂宵在游泳时高速冲刺、跃出水面之类的动作。 “还是抱歉。”沈寂宵只好揉了揉水母脑袋,“之后的设施,我先问过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一起。” “好。” 现在海马的速度缓下来了,亦或者是黑暗中也无法分辨出移速,唐釉便缓了缓精神,重新变成一只自在、舒展的小水母。 “人鱼,你看那儿是不是有光。”他忽然说。 他才说完,便觉得光已经要到面前了。 是大片荧蓝色的小光点,间或有少许的稚粉、冷紫、银红。它们冷不丁地出现在黑暗中,异常显眼,好似他们一刹那间遇着了光点大爆发,又一刹那便已是星河。 小水母不由得有些看呆了,他是很喜欢星空的景色的,夜深时浮在水面看,看上一会儿就会觉得心情也跟着开阔起来。只是碍于自己离不开水,前两天偶然上了陆地,也大多呆在有灯火的地方,瞧不见如此惹人喜爱的纯粹深空。 很美。 他视线轻轻一漂移,看见人鱼,人鱼也凝视着前方迎面而来的光点——虽然看着密,到现在却没有任何光点靠近他们身边,就和真正的星空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淡淡的星光下,是人鱼颇为明显的下颌线,他的眼瞳里落满星光,叫小水母想起那天在米多尔城,街边摊贩摆摊卖的宝石。 星光蓝宝石? 不像,人鱼的眼睛要更好看些。 他看着看着,人鱼便也知道小水母在看他了。他蓝色的眼珠里原本全是冰冷的打量,看见粉成一团的小水母,却骤然软化下来。他想了想:“方才我看见一颗粉色的光点,像你。” 唐釉高兴起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刚才觉得那些小光点像你的鳞片,但分散开,就不像了。” 话说着,周遭的光景又开始变幻。 这回仍旧是黑色打底,更多蓝盈盈的光出现在上空,而非虚无缥缈的飞。小水母一抬头:“你觉不觉得有些像桑落家的溶洞?” 沈寂宵凝视片刻:“是有些像。” 上方开始垂下一条条蓝色的丝带,丝带末尾又坠着一些半透明的蓝色果子,心型的,仔细一看,那不是果实,而是闭合的花苞。 不过数息,花苞骤然绽开了,是半透明的五片花瓣,呈螺旋状,中间细细地吐着几根丝,整一朵都是半透明的幽蓝色,漂亮得紧。 确认了这些花只是某种幻象,并不会吐出什么剧毒的花粉,人鱼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看着无数绽开凋谢的花,发现落下的花瓣上竟然也有细密的纹路,复杂又美丽。这大概是一生也就看那么一次的奇景,这花大抵是现实没有的。 可他脑子里竟然也不全装着花: 洞顶上垂着一颗颗蓝色花苞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起小水母,小水母要是这么垂下来,也是漂漂亮亮的,宛如一颗粉色灯泡。唐釉其实没有这些花那么精致完美,他触手会打结、身体里面的粉色细看下去不过是一团棉絮似的、说不清的东西。 “哎。”他轻轻地叹。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倒是率先尝到了某种不可救药的情绪。 沈寂宵就是无来由地觉得,唐釉是比这些幽蓝花更好看的。 很快,花景也结束了。 自下而上的浮现出一堆无数人头大的半透明泡泡,眨眼间布满了整个空间。 海马们的速度慢下来了,甚至可以说,在气泡的遮挡下,几乎看不见、听不见前方哼哧哼哧的海马了。 “这些泡泡有阻隔声音的作用。”沈寂宵搂紧了透明罐子,率先注意到了这点。 不知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站在雪地里是极为安静的,因着堆积起来的雪花可以吸收声音,却没想过漫天的泡泡也能这样吸收声音。周围安静地要命,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觉得和小水母的精神链接也淡了。 “好像也能吸收精神力。”小水母扒拉着罐子,往外观察,“沈寂宵,你把我抱得更近些。” 他躲在罐子里,倒像是被一个更加厚重的泡泡给笼住了,随时可能和其他泡泡一样飞出去。 弄得人鱼愈发抱紧。 “这些泡泡是假的,和之前那些风景一样。”小水母辨认了一下,“这溶洞里面放了好多幻术,真是有趣。” 泡泡海持续了一会儿。 “各位旅客,惊喜之旅就要结束了。”原先就趴在海龟背上的章鱼忽然又探出来,他触手里卷着一支蓝色的花,充当喇叭一样举着,“这最后一段美梦泡泡,请大家慢慢享受。” 隔着泡泡的隔音,小水母都听见了身后有鱼欢呼了一声,非常热情。 “美梦泡泡,有什么特别的吗?”他问。 章鱼就回答:“你是第一次来乐园吧,这最后一段的美梦泡泡,是可以被触摸到的,泡泡里会有随机的奖券。其他有些多少也有,拿下的奖券数量最多者,就是乐园的胜利者。” 唐釉想起女巫说过胜利者的奖励这件事,他“哦”了一声。 先前还疑惑,单纯的游乐如何能分个胜负呢。 那么他也要参加游戏吗? 想着想着,他们已经来到了美梦泡泡的地方。周边的泡泡确实有了实体,只是稀疏起来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唐釉一打眼看过去,忽得一愣:“哎……泡泡里有什么。” 他看见一个浮在边上的泡泡,里面隐约地出现了他的身影,是他捧着珍珠,欢天喜地的。 “美梦泡泡。”领头的章鱼只这样说。 唐釉就明白了。 这里有个内置的魔法,可以让泡泡显现出他们的美梦。他用精神力一戳,那个珍珠美梦便碎裂开来,露出一个银色小光点,飞到他头顶。 “恭喜,银色小光点代表十奖券。” 小水母没想过要玩游戏,但还是高兴地合起了触手。 他偏头去看沈寂宵,沈寂宵已经有一会儿没发出声音了。 结果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沈寂宵正捧了个粉色泡泡,也不戳破,呆呆地看着里面是光景。 唐釉也是凝神去瞅。 他看见了自己——他几乎觉得这是他的美梦了。但这泡泡里面的他是人类形态的,而且在吃东西。大概是沈寂宵视角,面前放着一盘不知道什么食物,而他则坐在那,含着笑,任由沈寂宵喂他。有时候喂得不太好,奶油沾到了唇角,他就伸出舌尖舔去,倒是把唇瓣舔得水润润的。 不是小水母刻意注意自己的唇,而是人鱼的视线焦点就在那。 小水母不由得想:难道我真有那么笨?吃东西会吃到外面去吗? 想着想着,他忽然看见沈寂宵把奶油蛋糕沾到了自己脸上,而他,也是很自然地微微起身,伏低身子,舔掉了沈寂宵脸上的奶油。 “这是你的美梦吗?”小水母终于忍不住了,这种事情现实里肯定没发生过。他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疑惑,“人鱼?” 沈寂宵猝然惊醒,掐破了泡泡,整条鱼魂飞天外,断然道:“不是!” “真的?”小水母戳他,“你真的没想过?” 黑色 小水母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笨。 “我是不会吃到脸上的。”他固执地说, “小沈,你不要在梦里编排我,污蔑我的清白,这算是什么美梦呀。” 小沈倒是不吭声, 毕竟从面上看, 他确实已经不是一条清清白白的鱼了,整张脸腾得一下成了粉红, 像是被泡泡染了颜色。 他争不出半个字, 自己也被这泡泡里的内容给弄晕了。 可小水母就是会吃到脸上去的呀。 沈寂宵混乱又迷蒙地想。 他不了解人类的餐具、不熟悉人类的食物, 又特别喜欢甜滋滋的小点心,咬一口都掉渣的玩意,只能用手心接着,常常吃着吃着掉满半只手掌。 又很偏爱黏糊糊的不用嚼的食物,炖到米粒发烂的粥、各色浓汤、软软弹弹的豆腐。吃的时候用勺子就还行,小水母吃相虽然不标致, 但慢工出细活, 也还算斯文。然而只要用上别的餐具,或是捧着碗小口小口喝,都是要粘在唇边的, 吃个小蛋糕还能脏了鼻尖。 沈寂宵不是每次都陪着小水母, 但每每看见了,就忍不住帮他擦干净。 而且那回吃糖苹果,掉到了手上, 小水母还不是弯腰舔去了。 所以他生出偶然的念想,想过小水母捧着他的脸舔去奶油,也是相当合理。 只是想一想,一瞬间的念头。 怎么看, 都很清白。 他终于给自己做完了鱼生的思想工作,偷偷地瞥了眼小水母,却发现他已经在戳别的泡泡了。 沈寂宵呼出一口气。 小水母的美梦倒是简单,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珍珠美景,平淡地就像是复制过去的,可看着也不无聊,反倒叫人很踏实。 沈寂宵生出了经验,为了不叫自己的念想被公开处刑,他是见一个就戳一个,简直要把手挥出残影,连带着精神力也用起来,捏成刀尖枪矛的形状,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特别是那种一眨眼就看见里面含有唐釉——或者说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救命恩人,更是飞速戳破。 小水母都惊了:“人鱼,你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玩游戏……”而且很喜欢赢。 沈寂宵冷峻着脸,难得没有搭话。 泡泡越来越多了。 他们隐隐感受到这旅途马上要到尽头,这是最后的高潮。 这时候,泡泡怎么戳都戳不完了,大大小小填满了四周,里面的画面一闪而过。沈寂宵捕捉到了几个,竟是看见了自己同季言认识的画面,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两人驻足在晨风里,都是一头的血污。再一看,他又隐约瞧见了一个面色苍白的黑发小孩,躺在病床上,虚弱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再想什么。 不太对劲。 这已经不是美梦的范畴了,这是记忆。 他的记忆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魔爪伸了进去,不断地往外掏。掏了,还要轻飘飘地展示出来,那些他人生的重要情感全被装在脆弱的泡泡里。他本来就因为先前的泡泡,血液滚烫,现在更是直接转为怒火,眉紧紧皱起。 “小水母……” “嗯。”唐釉用精神力抱紧了沈寂宵,“我知道了。” 他的身边开始逸散出精神力,互相搭成六边形的扣,是个不简单的防御魔法,又开始制造一层层的精神力薄壳,把他和人鱼一并罩住,密不透风,彻彻底底地隔绝世界。 在魔法完成前,沈寂宵仍在不断地看飘过去的泡泡。 看见了自己的,也看见了小水母的。 小水母的记忆称得上乏味可陈,有些时候干脆是空白的颜色,单单铺了层大海的底色。倒是保护了他,没叫这里的魔法把自己的记忆全部偷了去。 这似乎也说明,小水母活着的时间,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已经漫长到了无所谓时间的浪费,不需要像他一样,人生里密密麻麻地排布着紧张而必要的节点。 他若有所思,再看见小水母的气泡,便刻意地移开视线。 他不喜欢别人翻阅他的记忆,自然也不该随意观看小水母的记忆。 “拦住了。” 在泡泡最密集的时候,小水母终于完成了防御的魔法。 “我有些疏忽了。”他说,“我刚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能探测人念头的魔法,但我以为这只是限定在‘美梦’的范畴,没有危害。如果我一开始就打起精神,我们的记忆便不会被人看了去。” “不过……”唐釉微微疑惑,“我们的记忆里有什么很宝贵的东西么,施展这种魔法可是很麻烦的,难道每一个游客过来,都要把所有的记忆全部查阅一遍?” 沈寂宵便说:“她是冲我们来的,后面的几条小鱼看见的都是正常的美梦。” 眼前骤然一道白光,所有的气泡都消失了。 “旅途结束了。”章鱼敲着罐子,“请有序下车。” 小水母和人鱼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溶洞的出口。唐釉飞快地解散了周围的防御魔法。沈寂宵也说:“小水母都吓坏了。” 章鱼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它简直喜笑颜开:“人鱼,你是我工作以来,见过最能戳泡泡的鱼。” 人鱼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 …… 小水母看得出来,沈寂宵是真有些生气的。 逸散出来的精神力都开始波动,很明显的低气压。 周边的鱼儿们虽然不理解,但天生的趋利避害叫他们避开这条人鱼。它们倒像是真的在享受乐园里的一切,相熟的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探讨接下来去玩什么。又互相说方才的一番体验,热闹极了。 唐釉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 看得出来沈寂宵在思考女巫的意图,他也在思考。虽然他的小脑瓜里装不下什么东西,思考着思考着就抱住了小珍珠。 女巫还给他的珍珠。 里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记忆,单纯就是他某一年路过这片海域,记录下的点点滴滴,里面倒是有女巫的形象,只出现了几秒,依稀能看出来那标志性的桃粉色鱼尾,长长的海草般浓密的卷发,就是瑞梨。 所以唐釉觉得,自己很久以前应该是和女巫认识过的。 “人鱼,你有什么想法吗?”小水母晃晃脑袋,想不动了。 他觉得沈寂宵很有活力,一定很能思考。 沈寂宵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神扫过方才的溶洞,表情严肃又认真:“我揣测不出来女巫的意图。” 小水母“啊呀”了一声:“那你思考了那么久。” “因为我决定了。”沈寂宵宣布道,“我去把女巫抓起来,打一顿,要么她赢,要么我赢,总比在这儿揣摩人家的阴暗想法要舒服。” “……” 小水母大为震撼。 人鱼的行动力是强悍的,他很快地游去出口的方向,看起来连质问都懒得质问,一心想要把女巫叉出去做成风干鱼肉。 但。 找不到出口。 原先站着四只珊瑚,是出口的地方,竟然凭空消失了。那些热情的珊瑚无影无踪,而地上甚至还留着一些水波状的纹路,那是大量急切的小鱼冲过去时,鱼尾搅起地上的沙子,弄出来的痕迹。 人鱼的脸色阴沉下来了。 出口没了,竟也没别的鱼疑惑。乐园才开放不久,游玩时间又是规定的一天,大部分鱼都沉浸在里面,压根没有想过要出来。沈寂宵有百分百的把握,这忽然消失的出口,就是针对他们的。 女巫是刻意要把他们困在乐园里。先前说的什么第三个请求,叫他寻找乐园设施里的问题,大概也只是为了让他们进来。 越想,人鱼脸色越差。 “我连累你了。”他说。 唐釉伸出精神力,摸了摸人鱼的脑袋。 “没事,别急。也许我们可以再逛逛,总有别的鱼要出去的,她不能为了困住我们,一下子惹恼那么多的鱼。”小水母又说,“她给你的探测魔法,你也可以继续用用,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女巫要我们进来,肯定是有什么意图。” 沈寂宵发觉唐釉真是一颗处变不惊的小水母。 唐釉倒是觉得沈寂宵其实也可以冷静下来的,他在陆地上的时候就很冷静,哪怕南国的人惹他生气了,也是克制地发发脾气,不会说什么找人打架之类的话。下了海,反倒无拘无束起来——他想了想,觉得这是鱼的野蛮生长。 沈寂宵拿出了探测魔法,让蓝色的小鱼重新游起来。 “随意逛一逛,找找出口。” 别的设施他们是不敢再玩了,生怕又出现一些问题。逛的时候小水母拉着了几条小鱼,想要询问出口,却只是收获了莫名其妙的眼神:“出口不就在那里吗?” 小水母明白了,原来的出口大概也是一种魔法通道,由女巫控制,现在他们被排除在外了,看不见也摸不着。其他鱼完全不受影响。 “给我点时间,我说不定能破解这个魔法的。”小水母说着,忽然看见人鱼身边的那条蓝色游鱼闪烁了一下,纤长飘逸的尾巴变成了富含危险意味的鲜红色。 这是探测到问题了。 人鱼也精神一凛,领着小鱼游了一圈,越靠近问题所在,这鱼就越红,到最后通体变成了血色,整条小鱼噗得一下,化作魔力光点散掉了。 他们抬头。 这是一个叫做“快乐转转碗”的设施,同样是充满了魔力的味道,小鱼们躺在一只只的大碗里,被晃来晃去,比赛谁接住的星星多。就在这样的游戏里,人鱼眼尖地看见了中间的一抹黑色,立在主持游戏的位置,像周围泼洒魔力做的黄色星星。 长长的纯黑色鱼尾。 “桑落!” 小水母一下子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纯黑色的人鱼并没有抬头。 救救 “别去。” 小水母被拉住了。 沈寂宵很少这样拦住小水母, 他一下子拦得太急,没用精神力,直接伸手捏住了软软的小水母。捏了又迅速反应过来,紧张道:“我没把你弄坏吧?” “没。” 小水母仍旧望着桑落的方向:“他好像没听见我喊他。” “不对劲。”沈寂宵说, “我们再观察观察。” 小水母应了一声。他发现桑落确实有些奇怪, 虽说因为从小孤零零地生长,又怀着仇恨, 他不像其他人鱼那么喜欢交际, 但印象里桑落不是一条木呆呆的鱼。离得远, 看不太分明,小水母只能看见那条黑色的鱼尾僵硬地杵在那儿,桑落的手臂不断地重复抓去星星、泼洒星星的动作,脸上的表情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像一条假鱼。 快乐转转碗的游戏很快结束了,鱼贯而出,鱼贯而入。小水母情不自禁地往那边靠近了些, 又叫了一声, 发现桑落仍然是没有抬头,也没浮在中间的台子上了,而是游下来, 在碗的间隙里专心致志地捡拾那些被丢出去的星星。 “这是桑落吗?”沈寂宵问。几天不见, 他觉得眼前这条鱼陌生得可怕了,而且探测魔法方才发出了红光。 “是,我不会认错鱼。他的精神力波动就是桑落。”小水母几乎趴在围栏的边缘了, 他盯着桑落,小小的水母脑袋里发出了大大的疑惑。 他最喜欢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这儿离得不远,还不算他乡, 和桑落别离也没几天,称不上故知。可乍一看见的惊喜是真的。现在的情形只叫他一颗心慢慢沉落下去,虽然没察觉到任何的异常,小水母却可以断定了:“是女巫的魔法……” 他看了一眼沈寂宵。 不许多言,沈寂宵也有类似的想法。 他游上去:“不好意思,本项目需要暂停一段时间。” “怎么回事呀!”“我们好不容易排上队的!”“你谁啊你?” 一阵喧闹,但人鱼非常习惯这种场面,面不改色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是女巫大人的命令,我是女巫派来的维修师,这项目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请先去游玩其他的项目。” 他展示了一下冒着红光的小鱼,看着半信半疑的鱼儿们: “这是女巫给我的探测魔法,如果有什么疑问,大家可以去询问女巫大人。” 搬出女巫了,大家才信服了些,略微不满地从碗里挪开了,散去别的地方。 桑落呆呆地看着离开的鱼,手中捏着两颗星星,不知所措。 小水母把所有能用的、令人清醒的魔法,都用了一遍,没任何效果。他的精神力来回扫过,也没觉察出任何的异样,桑落虽然有些虚弱,情绪波动很低,可仍然是一条完整的鱼。 “怎么办?”他问人鱼。他记得人鱼对他用过一种治疗魔法,于是就暗暗地期待人鱼能够解决一下问题。 沈寂宵哪里会这些,他只会最基础的治外伤的魔法,也没有如何叫醒一条鱼的经验。 顶着小水母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游上前。 先是伸出手,拍掉了桑落手中的星星。 黑色的人鱼立即俯下身体,条件反射似地要把它们捡起来。 见了这反应,沈寂宵皱了皱眉。非常不对,这才几天,一条聪明伶俐很有天赋的鱼就成了这样。若是桑落能冒出些惊恐情绪,那还好些,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情绪平平的成了一条直线,说是空壳的一具身躯也不为过。 他强行制住对方:“别捡了。你还认得我们吗?” 没有回应。 “女巫是你说的诅咒女巫吗?” 仍旧没回应。 桑落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小星星,瞳孔不曾挪动分毫。 沈寂宵想了想,问:“你的弟弟妹妹呢?” 黑色的人鱼浑身一僵。 他艰难地抬起头,眼神还迷蒙着,迎面却是沈寂宵的一拳,正好打在鱼肚子上。沈寂宵回过头,面向小水母:“唐釉,这家伙没救了,自己弟妹都忘记掉了。” 桑落浑身一震,条件反射似地狠狠抓住沈寂宵的手:“阿果!” 沈寂宵:“……” 很好,是有效的。 但他对桑落这种乱叫的行为非常不满。 “妙手回春啊,人鱼大夫。”小水母见到沈寂宵的治疗有用了,思考了两秒那一拳是什么魔法。想不通,他游过来,先是贴了一下沈寂宵的脸,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太厉害了。” 而后才是游到桑落身边,担忧道:“桑落,发生什么事了?” 黑色的人鱼好像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一鱼一水母是谁。他眼珠一颤,浮起复杂情绪。 “我害了妹妹……”桑落很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双纯净的墨色眼珠里溢出来一点水光,转瞬变成了几粒珍珠,落在柔软的沙地上,情绪是恢复了,可全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几乎都成绝望了,“我要留在这儿赔罪。” “怎么了?”小水母是一点也看不得这个,“别哭呀。” 他揉了揉桑落的脑袋。 不知怎的,面对这只小小的、和自己指尖差不多大的粉色小水母,桑落忽然泄了口气,冒出一股见着可靠长辈般的安宁——虽然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拥有过这种情感。 “我对不起阿果。”面对安慰,眼泪反而会更加止不住。桑落啪嗒啪嗒地掉小珍珠,“我对不起他们。” …… 气氛是如此的哀伤而沉重。 沈寂宵一言不发地立在一边,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共情能力。 他该同情、疑惑、警惕的,毕竟桑落看起来很惨。可他此刻居然有大半的心思被旖旎占满了,小水母刚刚无意间冲过来贴了贴他的脸,冰凉柔软的触感,正好和美梦里他被舔过的位置差不多。于是他的心思一下子就乱了,像一团被打发的奶油,稠密柔软地填满了整个心房。 那么不合时宜的轻轻一碰,他都心猿意马。 但是这不对。沈寂宵忽然凛然。 小水母于他是救命恩人,他最初的目的就是寻找他、报答他,这报答如何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他还没想好,只暂时觉得该敬爱、关爱一下之类的,总之小水母想要什么,他就尽可能地做一做。 他的心出现问题了。沈寂宵严肃地想。或许得找个时间去治一治,说不上是精神力出了异常。 现在是春天。 而他是人类,人类是不会季节性发春的。 沈寂宵坚定地想:是人鱼的血脉出了问题。 …… 桑落说自己是为了帮助弟弟妹妹才来找的女巫。 他希望女巫能帮他的弟妹解决海妖的诅咒问题,也不求改了食肉的性子,只求别再经受那样的痛苦。随着年龄见长,两条年少海妖都逼近成年,他们天性里海妖的那部分越来越猖狂了。他亲眼见着桑离为了不去随意残害他人,把自己关在溶洞里,用捡来的铁链把自己捆住,见到呆滞可爱的桑果痛苦地抓挠自己的身体,求他给些血肉。 他知道这不是他们的本性,面上安慰他们,当个可靠的哥哥模样,内心却已经心疼坏了。 这是他的家人。 他急着解决,再度求到了女巫这边。 同上次婉言拒绝的反应不同,这回女巫见他如此着急,大方地答应了,不仅能去除海妖天性里嗜血的那部分,还说自己可以帮桑果恢复一部分神智。 桑落知道女巫的本事,大喜过望,一时间也没多想,答应了女巫的交易要求后,很快便把桑果和桑离带来了。桑离偶尔会出门打猎,但从没来过那么远的地方。桑果则是第一次出门,抱着哥哥的手臂,灰色眼珠好奇地望来望去。 听到这儿,沈寂宵觉察出一点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来找女巫的?” 桑落并不知道自己在乐园里呆了多久,但他记得小水母他们离开的日子:“你们走后第三天,我找到了女巫。第五天就带着弟弟妹妹来了。” 沈寂宵同小水母对视。小水母:“不对呀,那时候我和人鱼在陆地上,海峡被魔法师的结界截断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海峡?”桑落反而要发出疑问,“诅咒女巫的住所不在海峡那头,在可可海沟,我不是说过吗?”可可海沟是不需要度过海峡的。 “这可真是奇怪……我和人鱼是过了海峡,才遇见女巫的。”但其实小水母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们过了一个传送阵。算上乐园入口,其实拢共有两次小传送,足够女巫把他们送到这附近任何的海域。 小水母记下这一点。 又听桑落继续说: “我同女巫做了交易,本来是要答应帮女巫做三件事。”这一点沈寂宵也知道,他也曾应过那三件事,“但女巫说看我们可怜可爱,便只要我做一件。” “你应了什么?”沈寂宵问。 “把我的天赋给他。”令人心惊肉跳的交易,但纯黑色的人鱼说出这话,竟是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但我的精神力天赋,确实已经消失了。” 他现在的精神力平平无奇。 “而桑果和桑离,也如她所言,转化成了不受海妖诅咒困扰的模样。”他的语气冷下来,重新恢复成有点麻木的模样,“我一开始觉得是好事,但很快……” 他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们见了就能明白,请你们救救阿果阿离吧。” 小水母就问:“他们现在在哪?” 桑落指了个方向。 那真是一个显眼的建筑,方才来的时候,小水母就已经看见了,好些鱼在等它开门。建筑右侧,会发光的海星排布出几个漂亮的文字,挂在布满海葵珊瑚的招牌上。 “海洋大剧院” 白色 小水母给了桑落一个安慰式的抱抱。 他询问桑落是否要一起进入大剧院, 桑落却在掉完眼泪后重新恢复了呆滞的神情,拾起篮子,浮在地面捡拾东西。 这回,无论再怎么叫, 都不能让他清醒了。 小水母沉思片刻, 声音有些凝重:“我没有察觉到桑落的精神力有什么异常,如果他真的是中了什么诅咒, 那么女巫的魔法造诣一定很高很高。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沈寂宵抚摸他的水母脑袋。 魔法这方面, 连小水母都不行, 他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沈寂宵仍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桑落看起来自然是可怜的,和他们当下的情景也应和。可他唯独想不通的是手上这一个探测魔法。如果女巫是为了害他们,又为什么要给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魔法呢?如果是故意叫他们看见桑落,那桑落的话,可信度又高不高呢? 这都是问题。 他仍旧想不明白女巫的意图。 “小沈。”小水母忽然出声,“你要小心。” 偏偏沈寂宵也同步说:“你要小心。” “你的精神力特质和桑落的很像, 如果女巫拿走了他的精神力天赋, 那么也有可能想要拿走你的。”小水母贴在沈寂宵身上,他们开始往剧院的方向游。 沈寂宵则更担心小水母:“我知道。你的精神力是我见过最庞大的,万一她冲着你来,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很快就到了大剧院的外围, 之前他们曾经在外面转过一圈,人鱼的探测魔法并没有检查到什么。此时再度靠近,便更加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剧院的外貌。剧院无疑是有些宏伟的, 几乎是整个乐园最大的建筑,沈寂宵眯着眼睛,抬起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了想, 如果去除掉装饰性的海草、海星,内里的承重结构,有些像已经快要消失在他记忆里的、皇家学院的大堂。屋顶又有些像前些日子在人鱼聚落,见过的人鱼祠堂。因为这两种微妙的相似性,整个剧院在轻松童话的装饰下,透着一股轻轻的神圣性,叫人一靠近就不愿大声说话。 在招牌边上,有一颗漂亮的水晶球,里面循环着一道声音:“剧院表演一日两场,黎明一场黄昏一场,请不要拥挤和尝试提前进入……” 再一看时间,已然快黎明了。 小水母和沈寂宵才来没多久,剧院那华丽的石门,便缓缓地向两边敞开了。 一水母一人鱼的搭配很瞩目,他们先前乱逛的时候就已经有鱼儿注意到了他们,此时相遇在剧院门口,就有鱼很热情地打招呼:“嘿,你们运气真好,刚来剧院就开门了。” 唐釉和沈寂宵心里都装着别的心思,听见打招呼的声音,连小水母都变得没有以往热情了。他曲了曲自己的触手,看向面前一脸喜悦的大蝠鲼,一种长得有些像鳐鱼的鱼类:“你好呀。” 蝠鲼非常热情地扇动自己的两片胸鳍,同鳐鱼一样,它游起来的姿态也如同在水中滑翔,姿态优美。只是相较于鳐鱼,蝠鲼前端有两个凸出来的头鳍,两片胸鳍的尽头收作尖锐三角,而鳐鱼则更加圆润。 它主动地领着小水母和人鱼游进剧院:“这大剧院的表演活动,每一条进入乐园的鱼都该来看一看,否则总觉得这游玩少了点什么。” “你之前也来过乐园吗?” “当然!”蝠鲼兴奋地拍动鱼鳍,“这是我第三次来了。” 小水母就想:女巫似乎并没有伤害这些普通的小鱼。 “大剧院里有什么表演?”他问。 蝠鲼:“这我可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剧院里表演的节目就会换一个,这样才一直有惊喜感。不过我知道最近的明星演员很受欢迎。” “诶?” 它神神秘秘,瞥了眼小水母边上的人鱼:“最近的演员也是条人鱼,据说尾巴漂亮极了!” 小水母和沈寂宵对视一眼,在精神力链接里交流着。 …… 剧院果然很庞大,里面依然承载着一些结构复杂的魔法,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着的广阔多了。 蝠鲼很有经验,领着人鱼和小水母来到了一个不错的观众席,很安静,又可以在一个不错的视角观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沈寂宵四望一圈,轻轻感叹:“和陆地上的剧院很像了。” 他愈发确信女巫就是他陆地上见过的那位。 小水母则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地望来望去。他发觉这里除了像他和人鱼一样空着一手前来的鱼儿,还有些捧着糖果盒的鱼,装饰精美的小盒子里铺满了颜色鲜艳的糖果,仔细一看,是之前进来时,珊瑚们给的液体糖。 他刚观察完糖果,就看见有章鱼用触手缠着木棍,末尾吊着十来个方盒子,哒哒地撞出轻响:“卖糖果咯——” “只要五十个乐园券——” 小水母看着有趣,也说:“和城里面街上的叫卖很像诶。”他买得起糖果,也很爱吃甜食,可他一想起那些古怪的珊瑚就心里发怵,于是只是看着。 蝠鲼以为他们是第一次来,还没有挣到多少乐园奖券,甚至安慰了一句:“外面卖得便宜,别在剧院里买。哦,快开始了。” 整个剧院骤然暗下去,一时间只觉得一片漆黑。小水母还好些,它本来就不靠眼睛捕捉环境,但沈寂宵就很难受,近乎黑暗的环境令鱼不适。 没几秒,中央的舞台上方照射出夺目的光彩。大约只是一个简单的照明术,但舞台上放置了不少切割精细的水晶,照明术点起来之后便开始层层叠叠地折射,使整个舞台都像是镀了一层雪花似的纯洁的光彩,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也显得中间的暗红色幕布愈发的神秘。 小水母发现沈寂宵不为所动,他戳了戳人鱼,窃窃私语:“你觉得怎么样?” 人鱼只回答:“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东域主城的剧院表演。” 小水母想了想:“你见过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而且都没讲过。以后在路上无聊的时候,你可以说给我听。” “好。” 聊着聊着,幕布后,清冷幽远的歌声响起了。 他们均是一愣。 “是人鱼的歌。”小水母笃定地说,“我太熟悉这个曲调了。” 沈寂宵“嗯”了一声,不需要小水母说,他一听这歌声,就有一种从血脉里冒出来的熟悉感,理论上来说他也是能唱出来的。他紧紧地盯着舞台上的幕布。果不其然,歌声唱了一小节之后,幕布也缓缓向两边拉开了。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鱼看着那条细缝。 一截苍白、没有任何的颜色的鱼尾露了出来。 “哇……” 全场发出了轻轻的感叹,连见多识广的小水母,也往上浮了几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条纯色的人鱼尾,雪白雪白,不含一丝杂色。甚至因为太干净、太透明了,在舞台的强光下,能看见光透过鱼尾,显出的那么一点脆弱精致的粉色,是藏在洁白鳞片下的纤细血管。 海底是最不缺好颜色的,去珊瑚礁一逛,便能收获几百种颜色。 可唯独很少见到这样纯粹的白,被光打着,如初雪如玉石,一下就叫人的心都软化下来了,沉浸在这种干净的白色里。 幕布缓缓拉开,能瞧见这条人鱼的上半身,她穿着雪白的纱衣,头上也盖着朦胧的纱布,只能看见纱布下面,隐隐约约的蓬松白发。 一条纯白的人鱼。 她继续唱着歌。 这时候唐釉才注意到这条人鱼坐在礁石上,下面还摇曳着蓝色的海浪。小水母观察力很好,很快就发现那些摇曳的海浪只是某种木板,或是某种其他的制品,后面站着几只小螃蟹,正拿自己的大螯夹着板子,横向移动。 动了一会儿,那“海浪”忽得激烈起来,原来是背后的小鱼接过了工作,开始奋力冲刺。 浪花越来越大,白色的人鱼也配合着伏下腰。 这好像就是第一幕戏了。 小水母挠了挠脑袋:“我想起一个故事。”人鱼公主爱上人类,最后变成泡沫的故事,很经典。 “我也想起一个故事。”沈寂宵低低地说。 果不其然,剧情往熟悉的地方奔去。 风浪起来,一只造型夸张的床在浪上颠簸。海底自然是没有演员能饰演人类的,因此出现的,只是投影在幕布上的一个黑色剪影,隐约可分辨出是一个青年。 随着船只沉没,青年举起胳膊,哀呼救命。 而白色的人鱼,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没有断绝的歌声里却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她最终还是游过去,去救沉没的人类。 风浪终于结束,她似乎疲惫,伸手擦拭。 白色的头纱掉到地上,光线也适当地聚集起来,叫全场观众看清了那尾漂亮的白色人鱼。 第一幕结束了。 …… 小水母和沈寂宵愣在那。 “我觉得……”小水母有点犹豫。 “是她。”沈寂宵思索片刻,笃定的语气。 白色人鱼的五官,无疑就是桑果的脸。先前谁也看不见,加上白色人鱼唱起歌来优美流畅,婉转动人,而且身段灵动,虽然最后一幕没做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那精致五官里的灵气。和前几日见过的呆呆傻傻的、一开口就跑调,生气和高兴都憨憨的小桑果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谁也没认出来。 “怎么会……”小水母伸出八根触手,贴在脑壳上,完全想不明白,“她真的从海妖变成人鱼了。” 剧院 已经确定了剧目, 又确定了演员,沈寂宵就不是很想再看下去了。 小水母倒是想继续看,只是一想到演员是看起来很异常的桑果,也没了兴趣, 扒拉着人鱼的侧鳍, 找了个借口一同出去了。 “人鱼,你打算怎么办?”小水母问。 “去剧院后台。” 剧院后台, 修整的地方, 此时正在表演中, 前后忙活,应该是混入后台最好的时机了。于是小水母想了想,踌躇着说:“我想近距离地接触一下桑果,好研究一下她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魔法。我们还没见到桑离……” 人鱼点了点头。 “走。” …… 后台大得像个迷宫,一转眼,沈寂宵竟和小水母分离了。 人鱼的歌声遥遥地唱, 不知道上演到了第几幕。 沈寂宵的心重重一跳。 他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预感, 叫他不要再往前了,看见的东西可能会叫他后悔终生。但沈寂宵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哪怕要死, 也得死个明白。 他心如擂鼓。 未知的恐惧总是比明晃晃的刀枪要更恐怖些, 他倒也不是完全不会恐惧,看着剧院后台阴森森的氛围,有时候连水流扰动, 都会让他的整条尾巴激灵一下。 会恐惧是好事,面对危险要有一份掂量。 毕竟他得活着,得撑起来,至少也得找到小水母。 他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柜子之间, 光鲜亮丽的舞台下,后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华美,而是一片混乱,各种道具堆积在一起,柜子林立,有的敞开了,有的没有。他转过拐角,用手一抹,竟是摸到了厚厚一层灰。 若是这儿常有工作人员游过,怎么会积那么多灰? 他侧耳倾听,依稀能听见舞台上传来的声音,确保自己还没有离出口太远。 除了遥遥的传来一点人鱼的歌声,这里简直一片死寂。 他撞着木头,眼角倏然瞥见一道耸起的黑影,整个人登时绷紧了,随时要发动进攻。 ——是粗制滥造的假人。 立在杂物里。沈寂宵瞅了半响,发觉这个假人的轮廓有些熟悉,是方才舞台上第一幕戏时,出现的“王子”。看起来高大的一个轮廓,背地里其实只是海草缠木棍做的假偶而已。海洋剧院的演员不够多,似乎只有两三个演员,别的全靠道具完成,比起陆地上剧院,还是差了许多。只是海底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剧院形式,大家看个新奇,自然也很喜欢。 他避着假人,再度往里游去。 在这一幕戏之前,他可以探索地更多些。 歌声渐渐地停了,四周一片安静。沈寂宵回头四望,一时间犹豫自己要不要退出去。 “呀……” 他骤然一凛,这是小水母的声音。 沈寂宵松了口气,不论如何,终于是叫他找到小水母了。 “咚” 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块儿透明的结界上,怎么也游不过去。 小水母的声音近在眼前了。 “桑果的精神力也没什么异常,很健全,但和桑落一样,没了她精神力里特殊的地方。” 小水母不知道再和谁说话。 “我很难过。”他依然很心软,“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救助他们。” 沈寂宵绕着透明的结界,试图找到一个能看见小水母的角度。这会儿被柜子和杂物遮挡了。 终于,他看见一点漏过来的光,隐约能看见一团粉色的小水母。 “这不是你的错。”稍微酝酿起来的欣喜,全然破碎了,沈寂宵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他听见了别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就在小水母的身边,“你已经尽力了。我倒是还发现了一些别的。” 沈寂宵终于看见了。 那是他自己。 “自己”。 一个假的沈寂宵,正在和小水母说话——大概是他们分离的这一小段时间,被什么东西趁虚而入了。沈寂宵冷静地想着,可心底却窜出一股不受控制的怒火,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能生气到这个地步。可思维又是镇静的,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透明的结界,抬手作爪,用一瞬间魔力的大量汇集,去打破它。 咔嚓一下,结界如同掉到地上的琉璃,碎裂了。 他手上也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受了点伤。 可沈寂宵只想着往前去,大声提醒道:“小水母!” 粉色的一团小水母早就被结界碎裂的声音吓到了,他下意识地抬起七八只触手捂住脑袋,和他被过山车吓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沈寂宵一时间心软下去,又前所未有地凝起郁色,眉眼里竟含着一点暴戾:他都不敢相信,要是他晚来一会儿,小水母会被假的沈寂宵骗到哪去。 这样想着,他受了伤的手握住边上表演用的一截木棍,抬手,直截了当地戳向那个假人。 呼—— 木棍在水中有着巨大阻力,他注入了木棍能承受的最大魔力,在木头几乎要自我崩裂的边缘,挥出霍霍声响,竟和刀一样可怕。 他有信心能把假的人鱼拦腰劈断。 然而却被挡住了。 沈寂宵瞳孔地震。 挡住他的,是小水母的防御魔法。 “唐釉!”他不敢置信地喊。 接着,“沈寂宵”握住了木棍那头,趁他心神大动,分外冷静地一抽一推,夺了武器。又握住木棍的四分之一处,随手一挥:“勉强趁手。” 再然后,沈寂宵就无法思考了。 他愣愣地看着钉入胸口的木棍,而后是小水母。小小的灯塔水母似乎终于缓过神了,放下了自己的小触手。 “唐釉……”他有气无力地,一片混乱地。 “诶。”唐釉应了一句。 沈寂宵便生出最后的力气,想要提醒他:你身边的那个才是假…… “我说,小沈啊。”唐釉狠狠地戳人鱼,“你怎么每次都对它们下手那么狠。正常人对着和自己,不应该心软吗?” “沈寂宵”皱眉:“心软?我看着他们就烦,这都是第三个了。”一个两个的,每次都只看着小水母,搞得好像一个假人能有多喜……多在意一样。 “是啊,第三个了。”唐釉挠头,“你说女巫为什么制作那么多和你差不多的假人?怪可怕的。” 因为女巫也是人鱼,所以唐釉不可避免地揣测道:“你和女巫之间……” 这下人鱼真的暴怒了:“什么都没有!” 被钉在墙上的人鱼便沉默了。 他一垂眸,看见自己受伤的手,上面还在慢慢地冒出血,不像假的。他心里翻涌着的那些情绪,也不像是假的。 再一抬眼,是小水母冲他游过来,柔柔的精神力蹭过他的头顶。 “晚安,小可怜。” 它安详地闭眼了。 …… “哎。”小水母叹气,“我真觉得,其实它们也有思想,也有感情。” 沈寂宵难得傲然道:“假的就是假的。” “你也觉察出来了,他们虽然都有精神力,却很普通,仿造的假人并不能做到百分百的像……力量也只有我的三成。都是些虾兵蟹将,烦人得很。”沈寂宵还在劝小水母,别和假人动感情。 离开了舞台,变得分外呆滞的纯白色人鱼,靠在一边静静地听。 小水母决定不和沈寂宵吵了。 他是觉得假人也应该被尊重。每次他一见到那些假的沈寂宵,他们眼里冒出来的欣喜和在意,都不像假的。而且每次视线转移到真的沈寂宵身上,都会由衷地冒出一股很难描述的仇恨。 他对恨意这块儿了解甚少,在陆地上的几天,季言曾经给他讲过那么一些故事。 说恨有很多种,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之类的。 反正都是滔天的怨。 小水母觉得那些假人眼里就有这种滔天的怨恨。如果没有,他甚至觉得假的沈寂宵还蛮有意思的呢…… 他收拾了一下,把假人给安置到一边,想把桑果给扶起来。桑果现在特别乖,完全不像见到的调皮海妖模样,简直任人摆弄。 唐釉那颗小小的水母脑袋啪叽一下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放下桑果,回头去找沈寂宵。 发现沈寂宵正在把木棍抽出来,把假人给分成几截,那表情认真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面对自己的头号仇人。他注意到小水母,一收棍子,变成温柔地分自己的尸:“怎么了?” 小水母:“……” 唐釉对于“沈寂宵”们之间的互相敌视感到迷茫了,他狠狠摸了一把自己的水母脑袋:“你觉不觉得……桑果,还有之前见过的桑落,和这些假人之间有些类似?” “你看,他们都很逼真,甚至有血、有精神力。”唐釉说着,瞅了一眼暗暗生气的小沈,“别不承认,他们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甚至有记忆的。每个假的人鱼都认得我。” “所以……” 沈寂宵敲了敲棍子,在剧院的地板上磕出哒哒的声响,边上就是已经被他分成四段,再也起不来的假人。 “你说,我们该怎么验证她的真假?” 小水母心中警铃大作:“你要干嘛呀!” 他冲过去,揪住沈寂宵的头发狠狠地摇晃:“万一她是真的,切开来就拼不回去了!小沈,你脾气暴躁起来了,真的没有中女巫的魔法吗?” 沈寂宵默然片刻,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而且,在这一方面,他比小水母敏锐太多了,那些假人也许是受了操控,但沈寂宵觉得,被操纵的恨意,和他们眼里的恨意,是有些许不一样的。沈寂宵很确信,那分明就是他们真情实感地在讨厌他。 而他也讨厌他们的眼神。 眼看现在不解释是不行了。 “小水母。”他叹气,“你真没发现吗?每一个假人看着你,都想把你抢走。我受不了这个。” “一点也受不了。” 姐妹 唐釉后知后觉地思考了两下。 感觉小沈怪怪的。 思考不出来。 纯白色的人鱼躺在一边,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先前他们就已经用各种办法和她交流了,但没有任何效果,哪怕搬出桑落桑离的名字也没用。小水母轻轻地抚过桑果的脸, 苍白的脸颊皮肤下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漂亮地像一片昙花的花瓣。因为没有色素,她的关节和眼瞳都透着一种粉色。其实和他自己的人形有些像。 但不一样。 桑果现在的模样含着一种精致的病气。 他忽然觉得还是桑果原来的模样好看, 扑簌扑簌的灰色大眼睛, 如此鲜活。 “叮——” 铃声作响, 意味着下一幕戏要开始了。躺在地上的白色人鱼忽然起身,条件反射似的往舞台的方向游去,小水母拦了一下,却没拦住。 “别拦了。”沈寂宵说,“我觉得她不是真的。” “如果她是假的,那么真的在哪里呢?”唐釉忍不住问。他不指望沈寂宵能给出一个回答, 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思考。 “要继续深入吗?”沈寂宵指着一条小路, 那是假人出来的路径。 “好。” …… 幽深曲折的剧院内部,两个人作陪,就不那么恐怖了。 “如果假人都从这个方向来, 那说明里面也许有一座造假人的工厂呢。”唐釉的声音里没有害怕, 只有单纯的好奇。 沈寂宵忍不住看他一眼:“你对那些假货感兴趣?” “构造很精美呀,我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假人。” “那也许是因为它偷了我们的记忆。”沈寂宵眼神一冷,“在那条隧道里, 那些泡泡里含着的魔法提取他人的记忆,这个乐园里有如此多的游客,女巫不知道偷了多少。” 他对接下来的历险很忧心,觉得会碰见些很麻烦的人偶。 果不其然。 没多久, 他们就在拐角看见了某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唐釉“啊”了一声,发出了意料之中的声音。当他看见沈寂宵的几个人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还差着点距离,他凝神去看,拐角处的黑暗里半蹲了一个青年,白色的细软发丝顺着海水微微晃动。 “女巫好笨哦。”唐釉忽然说。他没发现小沈没有回答他。 复制沈寂宵就算了,复制他变出来的人类模样有什么用呢?人类又不能在如此深的水域存活,他在这里,肯定就代表他是假的呀。唐釉想着。而且精神力也不对,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比较合适,哪哪都不像。 他忽然就懂沈寂宵看那些假人的目光了,确实假的很明显。 因为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唐釉捏起了一个小魔法,准备把假人给摧毁掉。 但“唐釉”先一步发现了他们。 他穿了一件普通的衣裳,是拟态出来的布料,因此在海水中也显得很飘逸。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笑意盈盈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水母和人鱼,那神情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眉目含笑,几乎称得上有些动人了:“你们好。” “你好呀。”唐釉回应,他很高兴自己的假人不像小沈的,比较笨,见面就是打打杀杀。 “我是假的。”假人散漫地、浑不在意地笑着,“如果我是真的,那么我们会再见面的。” 沈寂宵的瞳孔放大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言语,唐釉就已经把假人给摧毁掉了。 一击毙命。 “好的,晚安。”唐釉摸了摸假人的脑袋。 而后,他发现人鱼正紧紧地盯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沈寂宵一是震惊于小水母居然出手了,他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地位上,而总是忘记小水母能做到很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忘。二是震惊于那个假人所说的话。 半响。人鱼瓮声瓮气,换了个话题:“我的假人太笨了。” 唐釉忍不住笑,笑完又安慰他:“小沈你又不笨。我的这个假人一定是蹲在这儿很久了,才有时间思考自己的存在,一思考,就得出了结论。你的那些假人若是肯安静下来思考一会儿,肯定也会明白的。” 沈寂宵摇头:“人很少会质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经过他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假人们也会继承他们本人的一部分意志和思维,这样才能做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这样一想,他很容易就代入到那些假人的思维: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和小水母分开了,首要任务是找到小水母,其次是找到出口。 但小水母的假人却能那么快思考到真相,仿佛他突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身的存在与否。 是真的,便会再见面。 他偶尔想起小水母说自己是灯塔水母,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重生,都觉得心惊肉跳。重生是重生,又不代表死亡的痛苦会被消减。不把死亡当死亡的生活,对于他这样的短命种来说,多少有些遥不可及。他和小水母,本质上还是差太远了。 他发呆,唐釉就戳他:“人鱼,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这鱼对自己的假人下手挺狠,轮到他,就不行了? “……” 看见唐釉那张脸在自己面前黯淡、沉眠、破碎,确实冲击力很大,但沈寂宵又不傻,真的就在边上,何必为一个假象痛心。 ——最多就是噩梦素材加一罢了。 他暗暗往女巫的账上记了一笔。 …… 人偶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有的要更逼真一点,有的却很残破,有一回他们甚至看见一个半条尾巴的“沈寂宵”躺在木板上,根本动不了。几乎叫他们以为这假人已经和别的什么生物战斗过了。 唐釉说的不错,一旦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沈寂宵”也会发现自己的真实性存疑。 但存疑归存疑,它看见人鱼和小水母相伴着游过来,眼里还是喷出了一种不知名的浓烈情绪,整张脸极尽嘲讽地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再笑谁。 “往里面左拐走过第三个房间,推门,右侧的第二扇小门。”他抛下一句话。 自尽了。 跃跃欲试的人鱼都没来及下手:“他倒是很有觉悟。” “可怜。” 小水母越发确信,他们有自己的意识:“活过那么几秒钟也算活,好可怜的孩子。” 他们选择相信假人说的话,往左拐去。 那么一小段路,遇到的人偶倒越来越多了,有的是他的,有的是沈寂宵的。还有的说不上是什么,就那样空落落地站着,才初具人形。 所有的人偶就那么齐齐地看着他们,眼神或犹豫或欣喜或复杂,没有攻击。 唐釉对不来攻击他们的人偶都抱有一份包容心,面对十几个人偶的时候,就体现出他的博爱来了。他干脆伸出自己的精神力,分成数股,把每一个人偶的脑袋都摸了一遍。 来回地rua。 偏偏还没有反抗的。 沈寂宵:“……” 为了防止唐釉在“沈寂宵”和“唐釉”们之间流连忘返,他加快了速度,直奔人偶所说的房间。 他们推开一扇门,又推开一扇门。 ——眼前的景象叫他们愣住了。 数不清的人偶,密密麻麻地堆放在房间里。很多都只是模板,唐釉认得的,就有人鱼、海妖、人类几种。沈寂宵打眼一看,还发现了陆地上也很少见的精灵族、矮人、魔族。 勉强有个人形的假偶放在一边,用几根丝线吊住了,站得还算整齐,可那些大小不一的鱼型假偶就太多了,只能堆成小山,一只又一只,凑近看了,也分不出表面是什么材料,只大概能分辨出有一些秘银的成分。 女巫就站在各色假偶的中间,一面古朴的镜子面前。 看见她,沈寂宵就来气,他沉声问:“女巫,你的目的是什么?” 女巫笑而不语。 她敲了敲镜子。 “我不是她,你们找错人了。”镜子上浮现了一行字。 仔细一看,她虽然也是一条桃红色的人鱼,但侧鳍的银粉渐变不浓,粉色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先前他们见到的女巫瑞梨,鱼鳍的三分之二都是粉色的。 而且她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不再年轻了。 “你们见到我的姐姐了?” “姐姐?”唐釉疑惑。面前的人鱼看着要比瑞梨年长一些的。 “瑞梨是我的姐姐,我叫瑞秋。”瑞秋依然用镜子代替自己说话,“很多年前我们关系很好,后来她为了寻找延年益寿的办法,去了陆地,前些年才回来。回来后,便制造了乐园。” 唐釉:“乐园是她造的呀……” “这一切都是她为了延续自己的寿命。”瑞秋说着,“甚至连我这个妹妹也被她关起来了,她需要我的魔力。” 唐釉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请你们劝劝她。必要时可以……” 小水母几乎要答应下来了。 可沈寂宵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极其快速地伸出手,扼住了桃色人鱼的脖颈,撞在镜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人鱼……” “我不信他。”沈寂宵如是说,“你如何证明,你和她不是同一人,是姐妹?” 他们是因为女巫给的探测魔法才找到桑落,又因此找到桑果,然后看见了幕后的人偶制造。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像是被人埋了线索,要他们故意去发现。如果女巫要害他们,一开始就不该给那个探测魔法。 这其中还有些问题没想明白。 沈寂宵眼神微微一沉。 “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女巫制造出来的人偶。” 出口 唐釉:“诶?” 小水母完全没反应过来。 桃红色的人鱼笑容不变, 她昂起脖颈,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沈寂宵却看了一眼小水母。 因为对女巫的恶劣印象,他完全不在意把人切开来验验真伪这件事,但小水母就在一边。他觉得这事儿小水母大概率不会同意。 瑞秋, 瑞梨。 沈寂宵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见到的两条人鱼都有一种习惯,那就是喜欢自顾自地讲述自己的事, 而后再施法命令, 几乎不会照顾其他人的想法。他怀疑这两条鱼是同一条, 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人偶是你制作的吗?” 瑞秋伸出一只手,敲了敲镜子:“是。我们有一种小魔法,可以提取生物的想法,短暂地附加在死物上。” 她似乎只能用镜子表达自己的意愿。沈寂宵手上的力度大了些,迫使这条鱼张口呼吸,却使他看见了瑞秋的口腔内, 被割去一半的舌头。 “……” 他一时无言。 他暂时不能从瑞秋的说法里找到什么错处。 小水母却发声了:“我有一个问题。”他细细地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魔力的变化逃不过他的观察,于是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最特别的东西,其实是女巫背后的镜子。说来奇怪, 这镜子就立在女巫身后, 却照不出她的身形,也瞧不见沈寂宵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 如果他没猜错, 人偶的制造都得依赖这面镜子。 “这个乐园里有许多奇怪的生物,是你创造的吗?”唐釉问,他特意浮到人鱼的前方,“是你, 还是瑞梨。” 面前的人鱼倏然敛起了微笑。 半响。 镜子上浮起文字:“是我。” “我帮助他们,继而收取一定的报酬,这是平等交易。小水母,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可以平和地接受死亡,在寿命的终点到来之前,我们总会做出这样那样的挣扎。我并不会瞒着你们,我也不屑于否认这一点。” 瑞秋又说:“我想你们最好别在我这儿花费太多的时间,瑞梨的性子可没那么好。她知道你们和我在一起,会暴怒的。我被她困在这儿,她不允许我出去半步。” 沈寂宵和唐釉试了一下,发现别的不能证伪,但出不去是真的,这个房间有专门为瑞秋打造的魔法,她没有办法出去。 尝试的过程中,他们忽得感受到了房间的震动。 “瑞梨发现了。”瑞秋平静地说,“你们要做好准备,我知道她在哪。” 沈寂宵发现他们迫不得已地就要面对瑞梨了,即使他们没有答应瑞秋的话。 这一提线木偶似的感受使得他有些恼怒,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听完了瑞秋的话,而后拉着小水母,立刻赶往对方会来的那条路。 …… “我发现了有些事。”沈寂宵说。 “我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唐釉同时说,“你先说。” “我不觉得瑞梨是瑞秋的姐姐,暂时没有什么证据,你可以理解为是我的一种直觉。虽然瑞秋没有任何的表现,但论精神力的厚度,她应该在瑞梨之上。”沈寂宵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的感觉没有错,小沈你的精神力感知越来越好了。”小水母夸他,“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觉得瑞秋应该也去过陆地。” 沈寂宵一惊:“什么?” 唐釉就挠头:“你没发现她和你交流都是用文字吗?我们海底又没有文字,而她知道你看得懂陆地上的文字,也知道我看得懂。” 沈寂宵习惯了文字的存在,一时间竟然没注意这件事。 瑞秋也去过陆地。 如果女巫真的能做出如此逼真的、和本体差不多的人偶……沈寂宵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几乎让他打了个寒战。他和女巫很早就见过面了,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也像桑落一样应允了女巫的条件,继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替换…… 这念头一出来,他就觉得身上很难受,仿佛胳膊和尾巴都成了僵硬的死物,被什么东西操控着。 简直想挖开自己的心脏看一看。 小水母很快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你好像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沈寂宵下意识想否认,“没什么。” 小水母“哦”了一声,伸出精神力触手掐了一把人鱼:“疼吗?” “……当然。” “你是真的。”他说,“胡思乱想的人鱼要被叉出去做成红烧鱼的。” 沈寂宵一愣,笑起来,忍不住按了按水母脑袋:“随便掐人的小水母要被叉出去做成凉拌海蜇皮的,或者果冻水母糖?” “坏人鱼——” 沈寂宵从容地挨了两下触手的打,根本不疼。 “等会,”他踌躇着,“需要给你加一个滤镜魔法吗?” 小水母:“什么?” “把一些东西打个码……如果你不愿意看的话,还有声音。”人鱼局促地搓了搓手指,“可能会不太动听。” 小水母:“……”他想,他是一只成年水母了。 ——但小水母没有想过他真的用上了一个屏蔽声音的魔法。 他们遇到了瑞梨,打一见面,这条人鱼就慌不迭地地丢过来几个攻击魔法,全被沈寂宵挡了。也许在诅咒和阴谋诡计的事情上,沈寂宵玩不明白这条人鱼,但面对面地打一架,这事儿几乎没有悬念。 他手中握着一柄银白色长刀,是舞台剧里用来表演的,但也算开了刃。他一摸就知道,这刀在水中多年没腐朽,是因为添加了秘银,在陆地上也能卖个好价钱了。只可惜水里面阻力很大,刀片挥动的时候会因为阻力而产生奇妙的行进轨迹,几乎没有办法直线劈砍,速度不够快或是不顺应水流,都会变成一种波浪形的曲线,极大地消解了力度。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花了一刻钟才制服瑞梨。 甚至还没拳头好用。 “别乱动。”沈寂宵把刀刃抵在瑞梨的喉咙上。 他打架不好看,和帅气沾不上边,甚至看着还没有舞台上表演的人专业。但他的技巧都是从一次次战斗里磨炼出来的,性子又急,只喜欢最快速最简单的方法,效率为上,算是实用派。 因此每每看着普普通通的,却能把敌人给压制地死死的。 于是瑞梨便开始了长达数分钟的诅咒——单单指言语上的。 小水母迫不得已,往他和沈寂宵身上罩了一个过滤高分贝声音的魔法,至少能保护人鱼的耳朵。 这样的声音持续到他们把瑞梨送进瑞秋的房间。 瑞梨忽然安静下来了。 “你终于想要杀了我了。”她歇斯底里的时间结束了,根本没有理会沈寂宵压在她脖子上的刀,而是看向一边的瑞秋,“我知道会有这一天。” 唐釉看看瑞秋,又看看瑞梨,最后看看沈寂宵。他发现沈寂宵已经快要翻白眼了——某人生平最讨厌干正事干到一半,对手忽然开始讲故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放什么悲情音乐了。 好巧不巧的,舞台上的戏演到了末尾,小美人鱼要变成泡沫了,在变成泡沫的前一秒,她重新地拾回了自己的歌喉,在风浪边唱起最后的歌谣,无比哀伤。 小沈掏了掏耳朵。 他手里拿着把表演用的长刀,刀尖一挑,用刀背把瑞梨给劈到了瑞秋身边:“你们要搞什么我不在意,我只问两件事,桑落桑果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究竟是人偶还是真的?出口在哪?” 他仍旧觉得很难受,从进来到抓住瑞梨送过来,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那样,顺畅地像是在做什么线性的任务。 他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冒险者,恰巧被选中来完成这样的任务条。 真令人不爽。 小水母要淡定很多,他看着瑞秋瑞梨的情况,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他正想要给沈寂宵连个精神链接,偷偷地讲,瑞梨却回答了:“什么出口,出口不就在那里吗?我从来没拦着你们出去。” 念头 唐釉刚伸出去的精神力又缩了回来。 小沈要生气了。 但小沈什么都没有说。 唐釉发现沈寂宵的情绪波动到极点的时候又会骤然安静下去, 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很别扭。 小水母默默往自己的人鱼观察日记上加了一笔,他觉得人鱼的心思很特别,表面和内心会往不同的方向走。 他有预感到人鱼要做一些不好的事了,小水母轻轻地拦了一下, 但不是要阻止他。他是很喜欢照顾一些可可爱爱的海洋生物, 可他也不喜欢那些对他展露恶意的,而且海底本来就弱肉强食, 小水母早就习惯了。捕猎本来就要做好被猎物反击的准备嘛。 事实上, 他对这些特别敏感, 尤其是自己有没有被当成猎物——小水母通常是不会成为猎物的,吃了没什么营养。 瑞梨还在大声地指责他们:“你们来了游客不应该来的地方!” 又是一串急促的诅咒。 小水母给自己加了个隔音魔法后,便更很淡定了,他等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触手:“请问,你是乐园的主人吗?” 瑞梨一愣:“当然。” “可你很少来这个房间。”小水母说, “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尘土, 我猜你根本不会过来,是不屑于,还是不愿意?” 瑞梨强硬道:“这里是我妹妹的地方。” “不, 只是你不愿意来。”小水母笃定地说,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乐园的运作。” “那是因为维修出现了问题……” “可你真的能够全力支撑起如此庞大的乐园吗?” 唐釉的话语很平静,他对精神力很了解,知道什么样的程度可以做到什么样的事, 瑞梨做不到,窝在这个房间里的瑞秋却不一定。 “你感受到你的精神力增长过吗?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吗?”他叹气,“虽然很不想说,因为你的呼吸心跳存在都是真实的, 但我想,你应该……” 瑞梨的脸色苍白一片:“你胡说。” “我觉得你肯定想过这个事。”小水母继续说着事实,“你不愿意来这里。” 在他说话的时候,沈寂宵紧紧地看着小水母,仿佛这一串内容从唐釉口中说出来就有了魔力,特别的不能让人反驳。 小水母注意到他的关注,偷偷地戳:“我一点也不笨是不是?我只是脑容量小一点而已。” 沈寂宵笑了:“我现在很相信你独自在海里生活了几百年。” 唐釉:“也不一定是独自。” 他继续对瑞梨说,特别真诚的语气:“想开点啦,起码你是一个绝对成功的作品,几乎看不出来是假的,一定被倾注了很多心血。” 瑞梨脸色更难看了。 …… 一片安静中,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瑞梨,我的好姐姐,到我这儿来。”瑞秋张口,失去了半截舌头的她其实没有失去自己的声音,反而沙哑中带着一点魔力,完全不容人拒绝。 瑞梨的瞳孔放大了,挣扎着抬了抬头,却还是温顺地低下脑袋,如人偶般游到了瑞秋怀里,乖乖地躺下。 瑞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主要是对着小水母:“很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的到来,我恐怕没法那么快地……回收她。” 她用词冰凉,连人鱼也皱了皱眉。 “你可以控制她。”沈寂宵忽然反应过来,“探测魔法是你操控她给我的,但为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操控她过来?当然是因为不可能。”瑞秋轻轻地抚摸瑞梨的后背,“你知道的,她几乎有我三分之一的实力,连我也很难控制她的精神,而不被她发现。两三分钟至多了。” 所以她只能命令地说点什么。 她看起来有很多故事。 但小水母和人鱼都不想听她的故事。 “……所以桑落在哪里?” “他们是真的,瑞梨按照交易帮助他们完成了转变,代价是十年的自由。亲爱的,十年,对于人鱼的数百年寿命,并不长。” 这话听得沈寂宵非常不爽:十年不长吗? “出口,以及让他们恢复理智的办法。”他又问。 瑞秋一一回答了。 在离开女巫前,小水母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游到瑞秋身边:“我注意到你们提到我的时候会有一点轻微的、羡慕的情绪。” 瑞秋抱着瑞梨,淡淡地回应:“是嘛。” “也许你们在羡慕我的重生。”唐釉第一次如此严肃地说这件事,“但这只是一个伪命题,我的每一次死去和新生都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就像你制作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偶,它承载了你的全部,有血有肉,那么它是否可以说就是你呢?人偶又制造人偶呢?” 瑞秋紧紧地盯着小水母,忽然释然地笑了:“看来在生死的方面,不同的人总有不同的忧虑。” “所以不是我知晓我的重生,所以我能平和地接受死亡,而是我本身如此。”小水母轻轻地说。 “有机会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自己的故事。”瑞秋微微笑了一下,“乐园我会继续经营下去,当然,那些邪恶的魔法会被去除——我是说尽可能地去除,如果你们相信一位诅咒女巫。” “那些魔法可不是我弄的,瑞梨有她自己的想法,作为人偶会慢慢折损,精神力不会增长而只会倒退,而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她需要更多的力量补充。唉,我制造她只是为了陪伴,可惜……有些东西没有办法被做出来。” “以及……” 她忽然把精神链接分出了一股,只和小水母说话。 “唐釉,我想你应该明白。” “你不是简单的灯塔水母,你的重生也不是正常的重生。” 唐釉平静地回应:“我知道的。” 这是悄悄话,沈寂宵没有听见。但他想了想,还是返回来,略一打量房间里的镜子:“事先说明,我只是出于自保。” 他把刀反过来,用刀柄狠狠地撞击了镜子。 整个房间都震了震。 绑定在镜面上的魔法受到了震动,它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开始有规律地释放魔力,连带着周围都产生了水波纹。 数不清的、未完成的人偶们,纷纷动作起来,冲着中间的沈寂宵伸出手,像是要把他扯成碎片。这场景称得上有些震撼了,只发生在短短的数秒内,小水母和瑞秋还连着精神力。 唐釉瞬间就感受到了瑞秋的精神力产生了剧烈的波动,连瑞梨死的时候都没有那么震撼。 “别动镜子!”她喊道。 但沈寂宵已经敲了第二下、第三下。 镜子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它终究只是一面镜子,被在角落重击数次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蛛网状的裂痕,沈寂宵离得近,几乎能感受到里面的魔力崩解后发出的冲击,以及几声重叠在一起的、可怖的尖叫。 “抱歉,我有一些被害妄想。”沈寂宵冷静地说,“我知道这面镜子里寄存着我和唐釉的一些东西,随时可以制造出新的人偶,把它留在这里是我绝对不会容许的事。” 眼看镜子是彻底坏了,女巫苦笑:“那你可以把镜子拿走啊……你知道他多贵吗?” 小沈一抬下巴:“不知道。”文盲鱼的理直气壮。 他没把女巫叉出去做成鱼干已经是修身养性了。 唐釉没忍住笑了起来。 镜子里积攒着的东西开始逸散,星星点点,都是这些年收集到的不同人的念头,把它们注入到人偶里,就可以制造出鲜活的魔法。 这景象只能持续一瞬,当所有的念头跑光,镜子便会变成普通的镜子。 女巫、沈寂宵、唐釉,一起看着这份再也不会复刻的景象。 “像孔明灯。”沈寂宵说。 “孔明灯是什么?” “是一种会飞的灯笼。”事情解决了,沈寂宵的心情便好了很多,他最讨厌不明不白的时候,“有空我可以带你去看。” 他不可避免地被乱飞的光点触碰到了。 那一瞬间,奇妙的念头从脑海里扩散开来,他清楚地明白,那不是他自己的。 似乎是属于一条陌生的人鱼。 他甚至碰到了属于自己的念头。 “……”那里面的东西让沈寂宵直接麻了。 唐釉伸出触手,感知了一下气息,他虽然很小,混在无数光点里都没有任何违和感,理论上来说应该不会被很多光点撞到。可不知道为什么,有十几个光点追着它跑。 唐釉逃了一段,终于游不动了。 “哎呀哎呀……”小水母累得不行,“人鱼,这些好像是你的……小沈,管管你的念头呀!” 实话 唐釉是尊重沈寂宵的隐私, 所以不想着碰那些念头。 但那些念头算得上锲而不舍,可着劲儿追他,都在他身后形成一条小拖尾了。 沈寂宵窘迫地回应:“这叫我怎么管!” 那十几个念头没准是他最离谱的几个,特别犟, 人管得住手管不住脑子, 沈寂宵只好伸手去掐,争取在小水母被他的念头冲击到之前, 先把它们给掐灭了。 他们这么一追一逃, 唐釉绕了半个圈, 忽得看见非常安静的瑞秋在光点下似乎是老了一圈。 他停下,被身后的几个光点撞了进去,剩下的几个则被沈寂宵掐灭了。 “女巫……” 瑞秋抬起头。 她果真是老了,当镜子碎裂的那一刻便开始衰老,而且还没有停下。海藻般的长发开始变得不那么柔软,从发根染上了白色, 皱纹也更加深。 很快, 沈寂宵也发现了。 他心里一紧,都说衰老是女性最大的敌人,他们害女巫变成这样, 方才平息下去的事情说不定又要起波折——结仇了。 但女巫只是平静地说:“镜子上倾注了我太多的心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活的时间够长了,镜子碎了之后受到一些反噬很正常。” 沈寂宵忽得发现一件事: 不管女巫心里怎么想, 她外表上看起来是很平静的,比瑞梨要平静太多了,像是某些情绪已经消失了。抛开主观想法来看,甚至有点像小水母平常的样子——他们这些活了很久的家伙都是这样的吗? 女巫幽幽叹气:“镜子碎了也是我应得的, 就当是为了回收乐园付出的一点代价。” 沈寂宵不知作何回答,哼了一声:“你还挺乐观。” “太激烈的情绪会减少寿命。” 瑞梨就不一样,瑞梨的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些稚嫩,想要诱骗他们进入乐园的时候,甚至没有办法掩盖自己的情绪波动。沈寂宵问:“瑞梨被制造出来多久了?” “才八十年。”女巫回答。 才。沈寂宵默默地想着。也就是说,女巫八十年前就有如此卓越的、制作人偶的技巧了。 小水母静静降落在他脑袋上。 “现在你们是否有空听一听我的故事呢?”女巫的外表刹那间老了二十岁的样子,按照人类和人鱼之间的寿命长短,她至少老了六七十岁,连桃红色的鱼尾都变得黯淡起来,“就当是赔偿我的镜子。” 这理由听起来有点无理取闹,但沈寂宵伸手摸了一下小水母,而小水母想了想:“可以听一下。” “我向大海发誓,我开始研究如何制造人偶的初衷,只是想要一份完美的陪伴。”女巫起了个头,“我活了……四百年。” 很久很久以前她并不会被人称作诅咒女巫。 大概只算一条普通的人鱼。 这名号是从她二百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她已经步入老年,却捡着了一面魔镜。其实这世界上有许多魔镜,通俗来讲,凡是含有魔力的镜子都叫魔镜。当时她并不知道这里面含着深深的诅咒,因为把这面魔镜带回了聚落,整个聚落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所幸我并没有什么家人,没有子嗣,因此没有亲近的人鱼在这场灾难里受到伤害。”说起两百年前的事情,她已经非常平静,“但正因如此,我被聚落抛弃了,是我带来了噩运。” 人鱼的寿命大概在三百年,但大部分人鱼只能活到二百五六十岁的时候,海底太残酷,人鱼虽然没什么天敌,衰老且无人照顾却是最容易被自然淘汰的。 何况还带着一面会导致噩运的魔镜。 瑞秋住到了最深远的海沟里,本来是给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束生命。偏偏她命大,魔镜导致的种种灾祸都没有要了她的命,反而使她开始解析镜子里的术法,开始学习其中的诅咒。 学了几十年之后,她开始运用,用着用着,她的名号便成了诅咒女巫。 “瑞梨好像不太喜欢这个称号。”女巫忽然微微一笑,“她不爱诅咒,倒是挺想称霸海洋,做海洋女巫。” 她其实很早就在魔镜里学到了一些制造人偶的办法,但根本没有想要去尝试。 直到某一次,一条年轻的人鱼请她做义肢——老实说她的魔法都是些邪恶的东西,所以义肢的本质是用淤泥和烂树枝揉成一条胳膊,赋予它一定的活性,告诉它你就是胳膊。确实可以维持正常生活,只是运气不好义肢会产生自己的想法,继而拖着主人去做些其他的事。 总得来说她的所有魔法都这样,但为了利益,还是会有很多人请她帮忙。 做完这次,她忽得想起制造人偶的魔法。她可以制造一些义肢,为什么不能制造出一个完整的人偶呢? “我想这是到了一定年岁的通病。”瑞秋说,“我开始渴望陪伴,希望有人能在深渊里陪我说说话。” 她开始制造瑞梨,不仅制造,也开始探索生命的构成,灵魂和意识究竟从何而来。制造出简单的人偶并不难,魔镜可以帮她储存别人的意识,而后注入进躯壳,很容易就能做出一个会行动的东西。 可她不想要那些,想要一个完全由她自己做出来的、更加完美的生命。 这显然难上不少,但瑞秋确实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否则也不会被魔镜认可,学到了里面的诅咒,并且学得相当好。 她没刻意计算过时间,不过她大致能估算出来,她花了大概二十年来制造出一个完美的瑞梨。 “实不相瞒,我是想要一个比我更成熟的姐姐。”瑞秋的情绪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戳中了她最隐秘的想法,显得有些羞涩,“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成为我的长辈了。” 沈寂宵忽然,摸了一把小水母。 ——小水母年纪挺大的。 小水母懂了,小水母狠狠揪人鱼头发。 “但很显然,哪怕八十年过去了……瑞梨也还是那样。即使我给她设定了更加成熟的性格,暗示她比我的年岁要大,还送她去别的人鱼聚落见过正常的家庭,甚至送她去陆地上增长阅历,都没有用。瑞梨是我制作的最完美的人偶,因此他从一开始,就脱离了我的掌控。” 她想要一个温和的、完美的存在,瑞梨却暴躁、易怒,有自己的欲望和心思。到头来反倒是瑞秋把她当妹妹宠。 “十年前她从陆地上回来,告诉我想把陆地上的一些有趣的东西搬到海底,我同意了。显然这之后的事情你们可以猜到。” 乐园开始建造,花了不少心血。 瑞秋一开始就知道瑞梨是抱着其他心思来建造乐园的,只是没想到瑞梨会把她也一并关起来。她那时候隐约明白瑞梨可能是知道什么了,但没有问,瑞梨自然也不会讲。 她要举办乐园,要顶替她的位置,做一个声望极大的女巫,要吸收其他生物的能量延续自己的生命, “珊瑚”们产出的糖果上都含有一些小诅咒,只要吃进去,就会被埋下种子,在乐园里产生的情绪波动越大,被吸走的能量也越多。 瑞秋终于发现她制造的人偶在玩一些很大的事情,她没有办法继续装看不见了。 “很无聊的故事,现在魔镜碎了,瑞梨也消失了。”女巫看着安静躺在一边的瑞梨,“我不会恨你们,不过还是请你们找到自己的朋友后离开这里。” 想了想,她又说:“小人鱼,你和瑞梨签订的契约也无效了,可以放心地走。” …… 唐釉和沈寂宵终于离开了那个全是人偶的地方。 同时也带走了苍白呆滞的桑果,和同她一起成为舞台剧演员的桑离——他们正巧没看见桑离的戏份,只从服饰上判断,应该是演了个王子什么的。 女巫说和瑞梨签订的契约已经失效,但不代表他们能够恢复回来,毕竟永久地改换自己的物种属于逆天改命,代价可比那些转换魔法严重多了。 他们只好带着两条人鱼去找桑落。 桑落仍旧在那儿。 这一回,桑落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小水母……阿果阿离,你们怎么一起,噢……你们应该知道了?” “你没事了?”小水母问。 “没呀,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太好了。”沈寂宵把两条白化的人鱼推到桑落怀里,“他们和女巫的契约取消了,以后你得好好照顾他们。” 桑落一愣。 他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惊喜:“你们见着诅咒女巫了?我和你们讲,我可终于成为她的弟子了,她虽然活了很久,人却很好呢,还要把她最厉害的东西教给我。” “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做的人偶总是没女巫做的好,你们看,他只会做一些刻板的事情。”他遥遥一指,唐釉和沈寂宵这才发现很远的地方,有一条黑色人鱼正在捡星星。 “……”唐釉和沈寂宵齐齐沉默了。 “女巫叫什么名字?”沈寂宵试探地问。 “瑞秋,怎么了?” “……”桑落见到的女巫,居然从始至终都是瑞秋,而不是瑞梨。瑞秋好像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 而他们把桑落自己做的人偶当成了桑落,为了桑落的事情好生气的。 “小沈!”唐釉高举自己的触手。 沈寂宵:“在的。” 桑落察觉到一点很微妙的气氛,他发觉眼前的小水母和人鱼似乎都开始翻滚起精神力了。 他本能地想逃开去,却被小水母的精神力捆着了,而沈寂宵,正握紧拳头游过来。 “等一下、等一下,至少告诉我是为什么啊——” 繁殖期 桑落终究是被打了一顿。 从被打时出现的精神力波动来看, 他确实是原原本本的桑落,没有任何毛病,不是人偶伪装的。 被暴打的时候,桑落依稀从小水母的话语里总结出了事情的原味, 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 “虽然女巫现在是我的老师, 但……”他其实也没被重打,桑落知道面前两位是真心关心他, 只是被出了出气, “但我还是要说, 她的话不能全信。” “我是出于赎罪的目的,才留在这里的。” 这话倒是和人偶告诉他们的差不多:“我为了解决桑果他们的诅咒,太着急,以至于做了错误的决定。把海妖变成人鱼,本质上和人鱼公主祈求女巫把自己永久地变成人类,是同类型的魔法, 代价极大。” “人鱼公主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取到王子的爱, 否则魔法就会失效,变成泡沫。这个魔法也有类似的条件和惩罚,出于规则, 我不能说出具体的条件。”桑落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 “在完成之前,我会在这儿陪着他们。” 小水母看着木然如人偶的两条白色人鱼,犹豫片刻:“可是他们现在这样, 哪里能算活着?” “唉,我的错,这都是代价的一部分。实际上他们会在午夜的三点到早晨六点清醒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们可以交流。”桑落摸了摸桑果的侧脸, 又牵住了他们的手,一手一条人鱼,“也许是把我当自己人了,我们在乐园的待遇其实不差。” 小水母:“但他们在剧院表演。” “这算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你们来的不巧,错过了他们清醒的时候。”桑落又偷偷地说,“女巫最擅长让人胡思乱想,她活了很久,很需要一些让她觉得有趣的事……瑞梨……瑞梨她被回收了吗?” 看见沈寂宵点头,桑落确定了。 “我领你们去出口吧。” 乐园冷清了不少。 这里每次开放只允许每条鱼游玩一整天,一是因为实际操控乐园的女巫没有办法维持住每日的魔力消耗,二是因为先前瑞梨设下的种种魔法,都会吸取游客们的精力,时间久了就会露馅儿。 他们在剧院内部的房间呆了很久,即使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乐园内部看海面永远都是蒙蒙亮,似早晨。 乍一出去,小水母便一个倒栽葱,变成倒立水母往下坠。 沈寂宵伸手接了一下。 “好累——”小水母嚷嚷起来,“乐园里一定有什么魔法让我忽略了自己的疲惫感。” 沈寂宵也觉得累,在乐园里的时候一点感受都没有,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打十个,一出来眼皮就沉重地厉害。他惊觉自己的体力和魔力已经被消耗得很厉害了,只是先前完全没有察觉到。 “习惯一会儿就好了。”桑落看了一眼海面的天色,“我得回去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水母的精神力困得都快打卷了:“没事……你没事就好。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 实在是困倦,没有办法赶路,但他们又不想在离乐园太近的地方休息。 在乐园里一进一出,他们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为了重新找到路线,沈寂宵决定去海面看看,这里理论上离人类的居住区还不远,会有灯塔。 大致辨认了方向,他们便直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休息。 这一觉小水母和人鱼睡得都不好。 也许是精力消耗过多的缘故,又也许是经历的缘故,沈寂宵无端地做起噩梦来。他实际上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找到小水母之后心绪平静了很多,不会再有那些光怪陆离又揪心的梦境。 他又一次在梦里看见唐釉。 一个悲伤而温柔的小水母,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而后说: “我是假的。” 沈寂宵很清醒地看着,清醒地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那时候他当然是可以反应过来的,他杀死自己的人偶时速度都很快,但他动不了,内心有一块被揪起来。 这个假的唐釉,太像他记忆里的唐釉了。 沈寂宵默默地想:甚至比真的还要像。 真的小水母很少露出忧伤的表情。 唐釉也许有很多个,灯塔水母的上一辈子和上上辈子和更久远之前的故事,而他曾经认识到的只是那一瞬间。他觉得那是唐釉,但实际上只是唐釉的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只是时间长河里短暂的出现过的那一个。 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假的人偶念念不忘呢? 沈寂宵在清醒的梦境里迷茫地想着。 直到梦境忽然变了味儿。 梦嘛,再清醒它也是混乱的,上和下之间往往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除了唐釉还存在于他的梦境里。 仍然是在水中,但唐釉换了一身衣服,一件很宽松的衬衫,很眼熟。沈寂宵看了一眼扣子,发现这或许是他的衣服。 很快他想起了这个场景的唐釉存在于什么时候——他们刚去到陆地上,小水母对什么都不适应,洗完澡之后没有合适的衣服,便拿他的衬衫当睡衣凑合用。 自然是没穿裤子的,小水母对于人类只能开成两半的腿很不满意,认为自己可以开成八十八条的触手要灵活稳定许多。而且小水母没习惯走路,认为肌肤和布料的摩擦很难受,所以刚开始那会儿他特别抗拒穿裤子。 沈寂宵看他只在自己的房间里闹,衬衫长度又刚好能盖到大腿,便放纵他了,第二天才找人要了长款的睡袍。 此时在梦里,唐釉穿着那件勉强盖到大腿的衬衫,却泡在水中——水里的浮力总是自由的,不知道从哪的水流轻轻一荡,衣摆就开始乱飞。 沈寂宵本能地游过去,给他把衣服扯好,顿时忘了上一个场景里忧伤难过的唐釉。 “人鱼。”小水母很自然地搂住他,贴着他的尾巴,“你身上好凉。” 小水母清澈的粉眸里折射着动人的光彩,梦里亦真亦假,似真似幻,白天和黑夜也看不分明,沈寂宵觉得自己伸出手去托住小水母了,可怀里又没有那种踏实的重量感,轻飘飘一片怎么也捉不到,身上的触感也不够清晰——他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是在做梦了。 他并没有经历过被小水母的人形抱住尾巴,所以梦里也模拟不出来这样的触感。 “人鱼、人鱼……” 小水母蹭他,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亲了几下。 “我看见你的那些念头了。” …… 沈寂宵猝然惊醒。 说不上是噩梦还是美梦,他心跳地极快,幸亏是在梦里,否则他早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刚睁开眼,他甚至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脱离了女巫的乐园,在附近的一处地点休息。 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一撞一撞的,沈寂宵一抬眼,发现眉心处撞了只粉色的小水母——唐釉休息了,身体下意识地横冲直撞,反复贴上他的额头,整个水母身体都撞扁了也没醒,一晚上可能撞了无数次“南墙”。 小水母的触感是柔软的,还有些冰凉,贴上去自然很舒服,和唇瓣贴合的触感有些类似。沈寂宵一下子就想起梦里那些隐约的触感了,顿时一阵颤抖,莫名心虚起来,很担心小水母会发现他的异样。 小水母没醒。 沈寂宵松了口气。 又提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的几个念头确实追着小水母,而且被小水母撞到了。 出于对自己的把握,沈寂宵很相信那里面都是一些很不能见人的东西,比如说他很多年前为了寻找小水母,托人画人像,画不出效果,最终选择自己苦练画画一整年——气跑了至少三个美术老师。又比如他在整合东域的不同城镇时,因为居民信仰问题,拆了不少的神庙,但听说某海神庙很灵,半夜神志不清溜出去拜了一拜,许愿找到唐釉。 再比如前几日开会的时候,明明正在谈一些重要的事,他脑海里蹦出来的,却是小水母窝在浴桶里,被热水烫成粉红色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都能想起来那时候水珠是如何滑过他的发丝,如何在锁骨中积攒,再顺着肌肤滑下。 沈寂宵一直想、一直想着。 把自己的黑历史想了一遍,揣摩小水母到底看见了他的什么念头。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念头很肮脏,脸也慢慢发烫了,尾巴不安分地在水中搅来搅去。明明海底的水冰冰凉凉,是春季该有的温度,他却觉得自己正泡在火山口。腮孔不安分地张张合合,快速吸入氧气。 “疼……” 他忽然听见小水母的声音。 小水母向来稳定的精神力忽然出现了些许波动,是快速而不安的震颤,他的触手搅在一起,显得非常不安。 沈寂宵一开始以为是小水母终于因为撞他额头感到疼痛了,但很快就发现小水母应该是和他一样,做了噩梦。 “好痛……”小水母挥舞着自己的触手。 他太小了,沈寂宵没有办法握住那些触手,只能把做噩梦的拢在手心,让他不要乱撞。 但小水母的噩梦有点愈演愈烈的征兆。 做梦的时候缺乏自制力,小水母全部的精神力都随着梦境的变化而产生起伏,那数量太过庞大,不需要刻意探查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绪。沈寂宵蓦地心疼起来,想了想,选择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安抚。 他刚把精神力接入到小水母的精神力上,小水母就醒了。 “哎……” 唐釉从梦里醒过来,还在迷迷瞪瞪,感受到了沈寂宵的精神力绕着他转,又隐约感受到了人鱼的热度。特别烫,还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息。 他下意识伸出精神力,捏了捏人鱼的脸,戳了戳对方的胳膊、胸腔、腹部和尾巴。 沈寂宵被他弄得不知所措:“?” 就听见唐釉迷迷糊糊地下了论断:“人鱼你到繁殖期了?” 教学 小水母是有一套人鱼观察日记的。 他没告诉沈寂宵, 自己偷偷地记录。 他专门为人鱼储备了一颗容量比较大的珍珠,里面放着沈寂宵的各种反应,他高兴、生气、精神力变化、生理变化,等等。 事实上他有过很多这样的珍珠, 记录着不同种族的习性。 毕竟唐釉已经不记得以前很多人鱼一族接触的细节了, 他又对人鱼一族很感兴趣,而且沈寂宵不像传统人鱼, 值得唐釉为他专门制作一个记录用的珍珠。于是在小沈不知情的情况下, 唐釉已经在一颗珍珠里储备了各种各样有关他的事情。 取名为人鱼小沈观察日记。 唐釉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 但他此刻通过水流中细微信息的变化、人鱼精神力的波动,还有他腰腹尾巴的异常反应,判断出来。 小沈这是到繁殖期了。 这很正常,生物本能里总是有追求延续的一部分,要么延续自己,要么选择下一代传承。人鱼一族已经算不那么注重延续的了, 他们往往二十岁才成年, 和某些一个月就能怀孕的快餐型物种不一样,人鱼的繁殖期并没有那么频繁。 大概几年才有一次。 如果有定期举办祭祀的话,那大概率会和精神力的感召重叠。 沈寂宵说过自己的年级, 也就二十四多一点, 按人鱼的年纪算,才刚成年。 唐釉推测,这可能是小沈成年后迎来的第一个繁殖期。 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小沈可就不这么觉得了, 唐釉刚说完,他整条鱼就变成了糖醋的,大声辩驳:“小水母,你别胡说!” 唐釉本来还困着呢, 他这样大的反应,反倒清醒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嘛,春天到了,这很正常。” 小水母挠了挠自己的身体。 “噢……我明白了,我妨碍你了。”他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以一种过来鱼的口吻说的,“也许我们以后该分开睡,我太不照顾你的隐私了。我知道的,你现在肯定想看见年轻尾巴好看的漂亮鱼。” “不,你比那些鱼漂亮。”沈寂宵下意识反驳。 说完,小沈成功从糖醋鱼变成了红烧鱼。 光速离开这个世界。 …… 沈寂宵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因为在唐釉边上胡思乱想而被发现的事实。 不,绝对不是繁殖期到了。 沈寂宵坚定地想。 是小水母认错了,他是人类人鱼混血,物种规律和普通人鱼肯定不一样,小水母肯定是看走眼了。 他兀自社死了一会儿,心绪才终于平静下来。抛开他发情的事,小水母醒过来之前做了什么噩梦,本人是半个字都没提。沈寂宵直觉那不是普通的噩梦,虽然只有一瞬间,可梦境之外小水母激荡出来的痛苦情绪,不是假的。 他旁敲侧击:“你好像没睡好。” “有点。”小水母正在梳理自己的触手,他偶尔也是爱干净的。 他平常依靠这些触手捕捉海底漂浮的食物,触手能很好地黏住食物碎屑,当然也能很好地黏住垃圾,久而久之会变得有一点点小脏。他有空的时候就会挨个梳理过去,把没吃掉的食物碎屑也一并丢掉。 几十根小触手,梳理起来是要点时间的。 沈寂宵死活不让他再提繁殖期的事,小水母不知道为什么人鱼那么抗拒,他怀疑可能是小沈从小没在聚落长大,缺少了一些人鱼族的性教育……又或者更习惯陆地文明。就小水母观察而言,陆地上似乎对这种事更加的避讳。 嗯……就是喜欢偷偷摸摸来,要拉个灯什么的。 唐釉扒拉着自己的小触手,稍稍担忧了一下小沈和小小沈的教育问题,生老病死不应该被回避。 沈寂宵则仍旧在想着那个噩梦的问题,他干脆直接说:“你好像做噩梦了。” “好像是有。”唐釉不怎么在意,“没事,醒过来就忘记了,既然忘了,就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看起来真没把做噩梦当作什么大事,很直接地说:“你知道的,我丢了很多记忆,有时候白天受到一些事情的刺激,梦里就会想起一点,当然也很容易再度忘记。” “但……”沈寂宵仍不能放心,“你那时候看起来很痛苦。” 小水母终于梳理了一半的触手。 他想了想:“我发现了一件事。” 沈寂宵:“什么?” “当我们回忆过去的时候,总是更容易想起那些具体的、不高兴的、痛苦的回忆。那些回忆都显得十分细节。但想起那些快乐的日子,记忆就只会很敷衍地告诉我们‘啊,这是一段快乐时光’。” “负面情绪在记忆里太突出了,所以我不爱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事情。”小水母高高兴兴地拍着触手,“我想做一颗很久以后回忆起来,会很敷衍地说‘昨天很快乐今天也很快乐’的小水母。” 沈寂宵想了想,确实,人总是更容易记住伤痛。 但他不一样,他不觉得回忆过去想起美好的片段,会敷衍着过去。他要把每一个美好的记忆都刻下来,刻在灵魂里。 他一愣。 好像忽然就理解了小水母为什么如此热衷于刻录珍珠。他大概也想要努力保留那些具体而美好的回忆吧。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顺着小水母,而是提出了另一种看法:“遗忘是一种逃避,也许在很久以后,这些记忆又会因为各种原因跳出来困扰你。忘记它们只能享有一时间的安宁。” “那,人鱼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直面它们。”沈寂宵说,“当你面对过那些最痛苦的记忆,接受它,战胜它,它才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小水母想了想:“听起来很累。” “一劳永逸。”沈寂宵的声音又柔软下来,“当然,也不一定要和那些痛苦的回忆正面对决,你可以找个听众,和人聊一聊,只要能够解决就是好的。” 他几乎把“快找我聊天快找我聊天”写在脸上了。 小水母噗得一笑。 “不是啊,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小水母梳理着自己的另一半触手,“倒是忽然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嗯?” “人鱼你打碎了魔镜,可能会沾上一些诅咒,本来应该找一个大师去看一看的,但很可惜附近最有名的诅咒女巫就是……哎,我倒是也能看,只是怕看不全。”小水母仔细地检查着,“目前没感觉到有诅咒的存在。” 沈寂宵应了声。 他不怎么在意这个。 “还有就是……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那些念头,感觉可能冒犯到你的隐私了,对不起。”之前忙东忙西,又累的要死,小水母都没来得及细想。 沈寂宵刚放下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他紧张到马上能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可表面上却越来越冷静,成为一条冰镇过的鱼:“没事,那是迫不得已,不算冒犯。”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急迫,但微微伸长了脖子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是一条马上要上断头台的鱼,引颈受戮:“我能问问,你看见了什么吗?” “当然,”小水母专心致志梳理自己最后的两三根触手,没注意到小沈已经快要死去活来了,“其实也还好,之前在隧道里,我们不是看见了你的美梦,关于我舔掉你脸上的奶油吗?” 沈寂宵紧张道:“嗯。” “那些念头感觉也差不多,就是反过来。”小水母用精神力戳了一下沈寂宵的脸,“你在我脸上啃,但我脸上没有奶油,不知道你在啃什么。” “还、还有呢……”沈寂宵听了第一个已经想死了,但很可惜,那些念头足足有七八个。 “记不太清了,有一个好像是你啃我的手指。”小水母犹豫地举起自己的触手,“我记得我们在陆地上买的戒指,你把它套在我的手指上,然后啃了一下我的指节。” “小沈,你不会真的想吃海蜇吧……”小水母抱住自己,“我不好吃的,你不能抱着我啃,一点都不好吃的。” 那应该是吻。小水母一点也不懂,真是太……好了。 沈寂宵安详地闭眼。 …… 修整过后,沈寂宵带着小水母游了几天,几乎没在任何地方停歇,直到一处半岛。 “最近的鱼儿好像都在往回游,我听他们说,台风要来了。”小水母无聊地扒拉沈寂宵的头发。 他们现在的路线其实是再往南走,此时离海峡已经很远了,船只数量变少。特别是据说几天后会有一次台风,此时没有任何渔船敢出行。 “往深海游一游吧。”小水母说,“我们要避着点台风,虽然这个季节的风暴通常不会很大。” 他们对风暴都有一点敬畏,自然选择了远离。 但好巧不巧的,在他们往回游的时候,台风已经来了。迫不得已,他们只能就近找一个水深一点的地方避难。 要很努力才能看见水面,原先清澈的海水变浑浊了,豆大的雨滴打碎了海面,一天到晚都是阴雨,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模糊,只有水和风的声音。 窝在海底避难的日子实在无聊,最重要的是,找不到什么食物,沈寂宵连着啃了几天海胆贝壳海草,吃得魂儿都快发绿了,偏偏那些比较填肚子的猎物也都去避难了,他只能徒劳叹气。 小水母倒是很高兴能休息一会儿。 他看着略显焦躁的人鱼,越发觉得这是人鱼的繁殖期到了。繁殖期的雄性人鱼会更加暴躁,更加有攻击性,有时候为了争夺配偶还会大打出手——仅限于年轻鱼,人鱼一夫一妻制,要么早早定了配偶,要么性格比较看得开,不会这样争风吃醋。 苦等台风过去也无聊,小水母放下了人鱼小沈观察日记。他向人鱼招手:“小沈——” “怎么了?”沈寂宵以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飞速赶来。 “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很适合上课。” “嗯?什么类型的?”沈寂宵已经习惯了小水母给他补课,紧急学习一些海洋常识。 小水母高高兴兴地举起触手:“是人鱼的性教育!” 但是 沈寂宵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所以他还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 “性教育啊。”小水母搓搓手,“我觉得这很有必要,你之前只在人鱼聚落呆了一会儿,医师讲的可能不够清楚。” 实际上医师讲得很清楚, 但大部分只讲述了人鱼该如何繁殖, 没有……情爱相关。 沈寂宵阿巴阿巴了一下,看起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其实走了有一会儿了。他脑袋里的东西天旋地转了一会儿, 终于是反应过来, 眼前这只软乎乎的草莓水母糖说要教他一些…… 性。 人鱼:。 不行,他今天是好不了了。 “别想歪,我是很正式地教,虽然我知道的不多。”小水母掏出一颗珍珠,往里面注入魔力。他刻录的珍珠可以在合适的情况下放出投影,正巧他们最近在一面整齐的石壁边上避难。 于是深灰色的石壁上清楚地出现了一个沈寂宵。 板板正正的, 沈寂宵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小水母什么时候给他录的图像, 比工会的证件照还要证件照。 “要重视起来的!”小水母用精神力卷起一颗石头,敲了敲墙壁,“如果不重视繁殖期, 可能会导致生殖腔发炎, 人鱼你也不想被割掉一块肉吧——虽然大部分治愈魔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治标不治本。” “人鱼的生殖腔在这个位置,尾巴的下方, 这里,鳞片的形状会有所改变……” “在繁殖期的时候,雄性人鱼会更加暴躁,会散发一种很特别的信息素, 而雌性人鱼会开始孕育卵,通常来说会孕育不止一个。”小水母正儿八经地讲着,“通常来说这两种情况都会极大地消耗人鱼的精力,所以在繁殖期结束后,一定要及时地补充营养。” “甚至有的鱼因为太亢奋,整个繁殖期都吃不下饭,最后瘦了一大截呢!” 小水母想了想:“像那种因为太亢奋所以一直想要繁殖的情况,会透支身体。但如果一直憋着,就会损坏身体,轻则发炎,重则生病昏迷,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把所有的精力发泄在别处,比如斗殴。” 小水母觉得沈寂宵的情况特别符合后一种——找人斗殴。 他该早点注意到的,沈寂宵24岁了,在春天情绪不好是很正常的。 听小水母讲了一大段理论知识,时不时用石头敲一敲投影相应的位置,人鱼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看什么投影啊,他自己身上这不是有一条新鲜的大尾巴吗? “水母老师。”他倚靠在墙上,砸吧了一下嘴,感觉口腔里还是只有寡淡的海草味儿,“可以说说具体的实操的部分吗?” “嗯?” 唐釉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啦……但是人鱼你不介意被我碰到吗?” 沈寂宵真的被弄笑了,他偏头,闷闷地笑了两下,半开玩笑地回应:“当然不介意,你不是说上课吗?只是科普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小水母信了。 他伸出精神力,试探性地牵住了人鱼的手:“我先说好,我知道的真的不多,前面不知道,后面不知道,只懂一点点最基础的生理知识。” 沈寂宵:“没事,我懂的比你还要少。” 小水母把精神力绕了一圈,贴了贴沈寂宵的腰。人鱼是有人鱼线的——这听起来是一句废话,但沈寂宵的身材确实挺好,看起来有肌肉,但没紧绷的时候,摸起来是柔软的。 他倒是很放松,随便小水母尝试。 小水母的精神力在他腰上摸了摸:“我知道的真的不多,比如你没告诉我之前,我真不知道人鱼一族调情会摸腰。” “嗯。”沈寂宵就看小水母,“还有呢?” 小水母不太敢用力,他把精神力分成小股。精神力压过去的触感其实是柔软的,富有弹性,像一个透明的水球,会随着身体的形状而改变。比手指抚摸过去要更加的轻柔。 沈寂宵轻轻地吸了口气,察觉到小水母的精神力抚摸到了他的尾巴,而且是在小腹的鳞片上抚摸。 他沉沉地往下看了一眼。 作为一条鱼,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但二十多年来作为人类的习惯,还是让他觉得,这里被触碰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小水母没察觉到沈寂宵的视线。 他摸了一会儿,高兴起来了。 毕竟很少有鱼那么大方嘛。都愿意贡献自己的身体了,他非常愉悦地记录着沈寂宵身上的小细节,想着回去之后就能填充人鱼观察日记,非常高兴。想必这次之后他对人鱼的身体结构能有更多更丰富的了解。 他分出两股精神力,顺着腹部的浅色鳞片往下。侧鳍其实和今天的课堂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沈寂宵的鱼鳍很不听话,唐釉摸下去的时候它们开始乱飘,如丝带一样糊了过来,为了不让它们影响教学,小水母只能握住侧鳍的根部,把它们拨开。 人鱼尾巴背后的鱼鳞会更加坚硬、更符合扇形,但腹部的鳞片就有些薄而柔软了,离生殖腔越近,就越容易出现些奇形怪状的鳞片,它们紧密地嵌合在一起,有几片没有任何颜色,通体雪白。 沈寂宵自己也没研究过自己的尾巴,因此小水母摸下去的时候,他也在观察。 小水母在一个位置按了按:“如果是雌性人鱼,这里就会有子宫。” 沈寂宵被他按得感觉很奇怪,他有一点想甩尾巴,但考虑到水母小课堂还没结束,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冲动:“雄性人鱼呢?” “在更下面。” 小水母的精神力开始狂魔乱舞,不敢乱碰:“总之就是,抚摸抚摸,只要人鱼你别去找一些奇怪的东西,也别憋着,就可以了。” “是嘛。”沈寂宵睁大了眼睛说瞎话,“我不会。” 小水母的精神力停滞了一会儿:“嗯……” 他似乎在想“这也要我教?”,呆呆的悬停在空中,看着大脑运行过载了,看着很可爱。 沈寂宵心想今天已经玩够了,他发现逗一逗小水母也能打发时间。但他刚想要结束,小水母就一股气地把精神力堆过来,在他身上乱按。 嘶—— 沈寂宵发现自己玩得有些大了。 他真以为小水母是随便教教的,因此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程度。 “总之就是这里,拨开一点鳞片……”小水母大抵是没有在观察他的,单纯就是随便的按按,摸到什么就按什么,“我应该没找错,啊啊啊好像摸到了……” “小水母……”沈寂宵声音微沉,“别说了。” “别看。”他又强调。 “我努力,我努力不看。”小水母伸出几根触手徒劳地捂住自己的身体。但这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他本质上并不靠自己来观察周围,而是靠精神力。此刻他的精神力充满了周围,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小课堂上得很成功。 “总之就是这样……”小水母去牵他的手,“摸一摸……什么的。” “你在这里等着。”沈寂宵不平静、不安详地闭了闭眼,“我去另一边自己呆一会儿。” 但他要走,小水母的精神力却还勾搭在他手腕上。 沈寂宵:“怎么了?” 唐釉也是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沈寂宵几乎对他有求必应,他也稍微地任性起来了,讷讷地吱了一声:“没见过,想看着。”想补充人鱼观察日记之生理结构。 可能是为了安慰人鱼,他还补充了一句:“不丑……和我颜色差不多嘛,形状也挺……”他一时间找不到形容词,其实小水母没有办法想象这种如何塞进去另一个地方,他完全是理论派,而且人鱼繁殖主要也是体外受……精,只有为了快乐才会做一些事——据说是为了快乐。 “唐釉。” 沈寂宵猛地游了回来,小水母说的话实在太超过,他理智终于要全面崩盘了。他靠近,视线集中在小水母身上:“可以请你变成人类的模样吗?” “可这是在海底……” “一会儿,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了。”沈寂宵看起来巍然不动,但腮孔已经在剧烈张合,“我会用一个水下气泡术,你应该也会,能在水底下支撑一会儿。” 唐釉不知道沈寂宵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相信人鱼的,直接就照做了。 变成人类后在水中就会变得非常不适,呼吸只能在气泡里,他也不会用人类的身体游泳,徒长了很好看的四肢,结果胡乱扑腾。 沈寂宵握住他的腰,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别动。” 一人、一人鱼都需要气泡里的氧气,何况人鱼呼吸急促,很快氧气就不够多了,小水母又加了点气泡,但那种闷闷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也开始喘气。 “唐釉。” “嗯?” 沈寂宵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又叫他:“唐釉。”一声叠着一声的,他身上又很热,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的,小水母本来就有点呼吸不过来,被他抱住之后也开始变热。 “嗯。” 沈寂宵叫一声,他就回答一声,脸红成一片,耳尖也是能滴出血来。他能感受到人鱼的鳞片在他身上蹭,他身体上肌肤薄,感受都很明显,缺氧之后晕乎乎的,又觉得自己是应该帮人鱼解决一下——他惹的祸嘛,也是他自己说要亲自看着的。 沈寂宵更用力地把他抱住,几乎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下次别做这种事了。”看见唐釉慌不迭地地点头,眼尾沾着一点海水,微微发红,也可能是刚才被吓到了,沈寂宵注意到自己把小水母身上掐出痕迹了,明明他只是握了握腰。他想了想,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眼角,“特别是对其他的人。” “嗯……嗯,我知道错了。”小水母胡乱点头,非常惶恐,“但是……你好像还没解决。” 喜欢吃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一步呢? 沈寂宵轻缓而克制地呼吸着空气, 他的呼吸和小水母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争抢了气泡内本就不多的氧气,这也导致他们二人愈呼吸愈缺氧, 理智逐渐走向危险的崩坏边缘。小水母一开始还记得往气泡里面补充点新鲜空气,很快就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有时候要喘得不行了才补充一口氧气。 沈寂宵心想不应该啊。 小水母那点抚摸真就是乱摸,看得出来他肯定是没研究过人鱼尾巴某些部位的结构, 精神力一度想把他的鳞片翻起来看看。就这点不轻不痒的触碰,理论上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 沈寂宵忽然看见了小水母——人形的小水母。 他第一反应是出现幻觉了,他精神力没被封印住的时候会很容易出现这种幻觉, 还没来得及检查自己眼睛里的封印, 他就看见唐釉抬头冲他笑了一下,低下脑袋, 双手按在他尾巴上, 顺着鳞片一片一片地抚摸。 沈寂宵只听见了大脑里“轰”地一声。 血流奔涌。 他知道自己出现幻觉了, 但根本来不及处理,反而由着这股冲动, 向小水母提出了过分的请求。 “对不起。”小水母反而道歉了。 这之后, 小水母彻底怂成了一团, 沈寂宵要做什么, 他就乖乖地应下。 被吓到了。 小沈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唐釉迷迷糊糊地想,太凶了, 有种不容拒绝的感觉。 他小口小口地呼吸着, 倒是不介意沈寂宵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他没来得及反应这些疼痛。被抱着的时间久了,他多少也增长了一些经验, 知道什么样的姿势可以偷懒,于是主动地伸出手攀在对方背上。 这样一来,他虽然轻松,却看不见人鱼的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抱歉。”沈寂宵低下头,在唐釉肩头轻轻地咬了一下,略微尖锐的犬牙蹭过去的时候唐釉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又绷紧了点,“可以了。” 唐釉就重新变回了小水母。 他内里的粉色都快变成虾红色了,非常的鲜艳,小触手不知所措地僵着,安静地往海底沉了下去。 沈寂宵捞住他。 事实上他的后悔程度远远高于小水母。 大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支配了,居然对小水母提出了这种请求,他在内心唾弃地呸了自己一口,可脑袋里却转悠着小水母趴在他身上,因为缺氧而喘息的声音,腰也很好摸,滑溜溜的,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称得上完美无瑕,且任人摆弄。 沈寂宵更加觉得自己非常缺德了。 怎么能对一只小水母、自己的救命恩人、很难得的朋友…… 在内心咕嘟咕嘟地纠结了一会儿,他终于把这些事情的发生归结于人鱼的繁殖期到了。 果然小水母的理解是正确的。沈寂宵严肃地想。 他以前确实没产生过那么强烈的生理反应,结果变成人鱼被小水母摸了两把,居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产生幻想是犯错的第一步,他对小水母产生了离谱的幻想,这一定是人鱼血统的错。 人鱼血统坏,小水母好。 …… 他们换了一个地方休息,一直到台风结束——也就两三天的事。 唐釉几乎没再提过繁殖期的事,只是到了晚上会默默地和沈寂宵离远一点,不再贴一起休息了。 这一发现让沈寂宵有些沉默。 他的错。 他开始思考如何让小水母更开心一点,研究了一下路线,发现正好离某个沿海城市近了。小水母似乎很喜欢陆地上的食物……如果食物不行,他就去买一匣子珍珠,总能找到些办法。 当他提出这件事时,小水母没有拒绝。 唐釉其实完全不生气。 他思考过后觉得这应该是人鱼正常的繁殖期,是他的小课堂做得不够好,不应该乱摸人鱼尾巴敏感的地方。他应该给小沈留点个鱼空间,让他有更自由的生活,不能整天黏在小沈身上——小沈是一条很大的鱼了,说不定他的存在会影响到他找伴侣。 于是小水母决定和小沈保持一点点距离。 他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不和人鱼贴贴的那几天,让人鱼辗转反侧思索了很久。 看着人鱼用精神力清理沉重的石头、搬运杂物,好清除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休息,小水母忽然说:“你的精神力增长得好快哦。” “是吗?”沈寂宵没什么感觉。 小水母的精神力太过庞大了,任何人或者鱼在他面前都会变成沧海一粟,所以他虽然一直在努力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效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 唐釉看了看:“真的进步很快呀。” 小沈的天赋还是很好的,至少没有愧对他的人鱼血统,除了唱歌的时候。唐釉很少会想起沈寂宵唱歌的模样,他就在海妖的洞穴里唱过一次,但可以让小水母难忘终身了。 实在是不像人鱼唱的。 “明天就上岸了。”沈寂宵装模作样而充满僵硬感地转移话题,“你上次在陆地上有什么喜欢的、或者讨厌的东西吗?” 小水母是想也不想:“洗澡。” “……”沈寂宵也是想都不想,“不行,得洗。” “那没有了。”唐釉是一只什么都能接受的小水母,他不介意恶劣的环境,如果必要,热水也能忍一忍。 “好。” 唐釉注意到人鱼的情绪闷闷的。 他想不出来最近有什么事,除了他们被台风困在这儿有些无聊。可这两天也是来了不少一同避难的小伙伴,他们聊着这篇海域发生的小趣事打发时间,很是热闹。 噢,人鱼不爱参加这种小鱼小虾的夜间聚会。 小水母倒是和他们聊得很高兴。 海龟:“你知道吗?东海岸上那个领主。” 小水母也是上过陆地的水母了,非常高兴能参与到这种奇闻轶事的讨论环节:“当然知道。”他是小沈的上司呢。 “听说他非常独断,非常专横。”海龟从南国沿岸过来,听了一耳朵东域领主的风评,“南国的大王子……也许是二王子,听说前段时间和领主见面洽谈,被他气到卧床不起了,吐了一斤血。” “这么凶呀。”小水母美滋滋地吃着瓜,“都气到吐血了。” 海龟深以为然:“那王子也不是什么好的,他晕倒了,海边的百姓们在偷偷地庆祝呢。唉……实不相瞒,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南国海边,但最近那王子病了,说把海龟壳磨碎了吃下去能治病,吃一只不够,要大批大批地捞,从里面挑出最好的,连我们产在沙滩上的蛋都被挖出来了。” 小水母听得心惊:“天啊。”他是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也最讨厌残害生命。 海龟摇了摇脑袋:“不谈这些了,我们族群商量过后觉得还是得远离人类,正在举族搬迁。你也别在东海岸逗留太久,小心这边的领主忽然想吃凉拌海蜇皮。” 小水母打了个激灵。 这些事情他没和沈寂宵说过,沈寂宵和东海岸领主好像关系很好,他转述坏话大概会引起对方的不高兴。但这会儿他想起来了,便若无其事地戳了戳人鱼,打算旁敲侧击一下:“人鱼,你和东域的领主熟悉,你说他会喜欢吃凉拌海蜇吗?” 人鱼显然是在魂飞天外的,湛蓝眼眸放空着,一看就知道在发呆。闻言,他看了一眼小水母,嘴比脑子更快: “吃……哪种吃法?” 干杯 唐釉心里一凉: 糟了。 那人真是个吃水母的, 都已经思考过抓到水母该怎么吃了。 他默默下了决定,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远离某些人,不要靠近。小沈就很好了, 至少小沈不吃水母。像水母这种含水量极高,吃了约等于没吃的生物, 自然界其实没什么动物会去啃,毕竟没营养嘛, 为了活着,大家都更喜欢一些效率高的方式。 只有满足了生存, 才会去选择一些吃起来更加愉悦的食物。 当然,唐釉并不觉得吃水母会令人高兴。 沈寂宵并不知道他发呆的一句话被小水母脑补出了一个邪恶的、喜好吃水母的人。 有过一次上岸的经历, 这一回唐釉很平静地游到海岸, 很平静地变成了人类。 然后很平静地躺在了石头上。 起不来,还是起不来, 指望自己能长出硬骨头支撑全身还是太奢望了。小水母安详地拨了一下海水, 只让自己的脸维持在水面之上。 他变成人类也是天生会游泳。 倒不是四肢有多协调, 只是太过熟悉水,一点也不害怕, 只要不扑腾, 人体总还是能浮起来的。 他静静等待沈寂宵来捞他。 耳朵里灌着水的时候, 世界都好像被静音了。他抬头凝视天空, 用眼角的余光去瞅太阳,直到大团的云把太阳遮住了一角。 台风刚过, 降了温, 海水凉凉的,不是很清澈。但天空澄澈极了,蓝是蓝, 白是白,云和天分得极开,没有什么丝丝缕缕的薄云。 视野里出现人类的轮廓。 沈寂宵遮住了光,挡住了小水母看天的视线:“怎么一动不动?” 唐釉其实就是偷懒,下意识想要个抱抱。 但他蓦然想起来前两天的抱抱,不好的记忆出现了几秒。小水母的大脑努力地思考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偏。 小沈一上岸就很有人德地给自己用了障眼法,坚决不在阳光下暴露自己的身体。可惜这些障眼法对小水母而言没有用,他看得清清楚楚。 感觉人类的……没有人鱼的……可怕。 小水母伸出手:“可以拉我起来吗?” 沈寂宵早就准备好了。 他握住小水母的手,知道这样拉会让人的胳膊有些痛,于是弯下腰,把这只懒洋洋躺在水中的小水母拦腰抱起来,甚至掂了掂,把水珠抖下去。 “先去买些衣服。” “嗯。” …… 由于是第二次上岸,唐釉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好奇,而是乖乖地被摆弄着,被拉去洗澡穿衣服。他静静地看着小沈忙来忙去,挑衣服的时候还不忘从边上摸出一只银色的手镯,一些奇奇怪怪闪闪发光的银色链子,镶嵌了珍珠和贝壳。 小沈若无其事地:“你喜欢什么,可以买。” 唐釉看什么都挺喜欢的,挑不出什么好的,沈寂宵问他,他就很认真地挑选了五分钟,选了一条:“这个。” 果不其然是珍珠,而且是粉色的珍珠。 沈寂宵也不问价格,拿了就去结账,之后又开始寻找住宿的地方。 直到解决了在陆地上生存的基本问题——衣食住行,沈寂宵终于松了口气,返回来问小水母:“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他做好小水母什么都不说的准备了,结果小水母想了想,报出一个词:“酒。” “我想喝酒。” “不行。”沈寂宵要拒绝。 “人鱼……”小水母可怜兮兮地看他,“你答应过的。” 在视线进攻下,沈寂宵终究还是同意了小水母的请求,挑了一家酒馆。 酒馆里最多的便是来往各地的冒险者和魔法师,都是在这儿歇脚的人,形形色色。为了不叫唐釉看见大片发酒疯的醉鬼,沈寂宵甚至选了一家价格高些的酒馆,防止遇到骚扰。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一进去,立刻就收获了许多关注。 而他们并没有发现。 沈寂宵全部的心神都在小水母身上,酒馆里除了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些烟卷的气息,不是很好闻。他准备看着小水母的脸色,一有不对就把人拉走,单独买几瓶酒,出去喝。 唐釉倒是不在意空气浑浊的问题,他一直低着头,甚至屏着呼吸。他自己走路的次数还是少,不看路总觉得自己的两条腿会绊在一起,只好偷偷摸摸地抓住沈寂宵的袖口,这样运气不好摔了能被快速扶起来。 “年龄。”他们被短暂地拦了一下。 沈寂宵熟练地出示了两张冒险者工会的身份证明,是很早就准备的假证,专门用于在外潜伏——此刻被用于不务正业。 “可以进了,欢迎光临利特酒馆。两位喝点什么?” 沈寂宵要了份菜单,想同小水母介绍介绍,甚至想把什么酒的历史文化传统也都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遇到什么都急着站出来展露自己,哪怕只是一杯酒。 “这是……”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便打住了。 他察觉到半个酒馆的视线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倒没有什么恶意,大部分都是好奇。毕竟沈寂宵和小水母进来的时候没有对自己的魔力做伪装,他们两位都算非人和半非人,血液里充盈着大量的魔力。 又是生面孔,又强,又长得好看。 小水母也发现了这种注视,他平等地对每一个人微笑,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脸杀伤力很大。 “您的酒。”他们做了几分钟,什么都还没做,就有人端来了酒。 沈寂宵:“我们没点。” “是那桌的客人送的。”服务生微微弯腰,退了下去。 沈寂宵:“……” 唐釉看着漂亮的、呈现蓝色的酒液,心里大为好奇,同时也对送他们酒的人产生了兴趣:“这座城市的人类真好,之前在衣服店的时候就有人送我花,现在又送酒。” “之前有人送你花?”沈寂宵诧异。 “是呀,你去结账的时候别人送我的。”唐釉从口袋里摸出一多纯白的白兰花,被装在一个薄壳里,“我用精神力保存起来了。” 沈寂宵沉默。 他要了两杯酒,喝了一口,只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算是普通酒馆的水平,回味苦涩。 很快,他们桌上又被送了几杯酒,甚至来了人搭讪。 小水母安安静静的捧着酒,看起来像个社恐,但其实外向得不能再外向了,他愿意和每一个过来的人类聊天,很高兴他们愿意送酒过来。 看着小水母和别人交谈时露出的微笑,沈寂宵有点莫名的坐立不安。他吸了口气,等到安静下去,问:“要上去看看吗?据说这家酒馆的天台风景很好。” “好呀。” 他们上了天台。 天台风景好的话都是沈寂宵瞎编的,实际上只有几张破烂的藤编椅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为已经到了晚上,看不清颜色。 甚至没有星星,乌云遮住了月亮,只有冷风吹啊吹。 但唐釉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里的人类好热情哦。” 沈寂宵:“嗯。” 唐釉觉得小沈有点不高兴,但是找不到原因。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酒的缘故:“但是酒不好喝。”他手上那杯酒都没怎么动。 “不好喝吗?”沈寂宵看了一眼,他给唐釉挑的是最合适新人入口的酒了,很清新。 “苦的。”唐釉看着沈寂宵手上的,“我可以喝你那杯吗?” 沈寂宵喝了不少,也许他那杯口味还可以。唐釉这样想。 沈寂宵那杯酒就放在天台的栏杆上,他也没多想,拿起了,浅浅地喝了一口:“咦,不好喝……人鱼,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沈寂宵挪开视线。他本来想着要给唐釉新点一杯的,那杯酒他喝过,唐釉再喝,有些怪怪的。 他重新拿回自己的酒:“喝不惯就别喝了。” 两人在天台静坐片刻,什么都没做。 沈寂宵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本意是想要叫小水母高兴点的,算是赔罪,结果他买东西,小水母反应淡淡的,一起喝酒,小水母反应还是淡淡的,虽说小水母总是维持着一种淡淡的、愉快的情绪,但沈寂宵并不满足于此。 他想要一些更特别的反应,一些……有别于小水母对待其他人的反应。 沈寂宵踌躇片刻,鼓起勇气——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开口说一句话会这样难,他宁可出去处理各种杂事,哪怕告诉他明天得去干掉一个大魔法师,也比此刻要轻松些。 “唐釉……”他垂在一边的手握住了陶瓷杯子,手指的温度几乎把玻璃杯捂热,“你喜欢什么?” 其实他真的想问小水母,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很高兴,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哪怕在海底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办法像小水母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一切都直来直去的。 “嗯?”唐釉抬起头,不知道沈寂宵问这个做什么,“我喜欢珍珠。” “除了珍珠以外的。”沈寂宵又补充了一句,“在陆地上。” 他声音十分的缓慢,像是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说完一句,端起手边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直到身体微微发热:“之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我想我被人鱼的血脉控制住了,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举动。” “没事呀。”小水母早就已经略过这件事了,“那不是你的错。” 他也喝了一口酒水,但只是舌尖沾了沾。唐釉之前死缠烂打地才叫沈寂宵把他带进酒馆,现在绝对不会说自己喝不惯这玩意。他想了想:“在陆地上,我喜欢……” 沈寂宵全神贯注地听。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和你在一起就行。”唐釉给出了答案,“我觉得我们一起旅行还挺快乐的?” “……”沈寂宵更是默然,他手脚麻了一半,一半特别高兴,因为某些词的出现而翻涌着,一半又特别冷静,好像被绑着石头,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我也很喜欢你。” “那真是太好啦。”小水母高兴地举起酒杯,“我会把这段记忆刻进珍珠的,你喜欢和我一起就好,我还担心你嫌我太笨只会让你帮忙带着游呢。” 沈寂宵舌尖冒着酒精泛上来的苦涩,举起酒杯:“干杯。” 醉酒 唐釉总共喝了半杯调制过的酒。 他一开始喝得慢, 觉得没法入口,习惯了倒也能小口小口地抿进去,高高兴兴地牵着沈寂宵的手, 坐在天台聊天。 风大,一直凉凉的, 唐釉和沈寂宵一开始都没察觉到酒力。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水母已经喝过头了。 他眼神清亮, 一仰头把剩下半杯酒喝了,然后便毫无预兆地躺了下去。 沈寂宵:? “怎么了?” 小水母好似没骨头一样, 躺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越躺越柔软, 脑袋慢慢移到他腿上, 简直要从大腿上流下去。 “我是水母。”唐釉理直气壮地,“我没有骨头。” 他脸上挂着点醺醺然的红, 风撩起细软的白发, 整张脸漂亮的不像样。大概是脸颊发烫, 小水母伸出手,指节抵着额头, 很浅地哼了一声。他手指也好看, 小臂露在外面, 一整个白玉无瑕, 几乎白要得发光了。 如果这是小水母自己捏的人,那他无疑拥有极好的审美。 在海中走了一圈, 沈寂宵逐渐认识到, 有些美是存在共通性的。 他抓住小水母的手指:“你喝醉了。” “没有~” 小水母的声音逐渐变成波浪。 他的手指也开始乱动,五根手指各动各的,扭来扭去。他大约是忘记了自己的手指不是触手, 没有办法那么灵活。 “小沈小沈,你变成三个啦!” 小水母发出了欢快的声音。 沈寂宵轻轻叹气,一点醉意都没有。他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帮小水母去除血液里的酒精——算了,不如让小水母享受一下完整的酒精体验,第二天的宿醉时刻绝对能让他再也不想喝酒。 他抱着软乎乎的唐釉,下了天台。 这时候注视他们的人反而少了。沈寂宵把唐釉轻轻放置吧台附近的椅子上,把他摆出一个勉强像人类的姿势,自己在一边结账。 唐釉静静地蜷起来,衣袖下垂,露出手腕上的一串手链。 放在他手腕上真是合适极了。唐釉的手腕很纤细,但不算完全的骨感,又很白,放什么饰品在上面都很衬。 调酒师便随口夸了一句,冲沈寂宵抛出一个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很漂亮的手链,祝福啊祝福。” “嗯?”沈寂宵就是随手拿的,什么上面有珍珠他就拿什么。 调酒师看他们不懂,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外地的,主动解释道:“粉色的珍珠在我们这里是定情信物。” 沈寂宵用一种可怕的速度看了一眼唐釉。 小水母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有,他昏昏欲睡,灵魂飞天,有人看他就会冲对方笑,露出脸颊上的小小酒窝。他自己迷糊成一团,弄得别人也迷糊成一团,融化在他的微笑里。 沈寂宵真有些毛骨悚然了,小水母正被酒精刺激着,无差别地释放自己的可爱。 放他在这里一个晚上,他白日大抵会看见半条河的求爱者。 想想就可怕。 沈寂宵叹了口气,把小水母捞起来。他就不一样,他觉得小水母每时每刻都挺可爱的,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于是能够适应醉酒小水母爆发出来的黏糊劲儿。 “唐釉、唐釉。”沈寂宵抱他,“能起来走吗?” 小水母看着他,毫无征兆地一笑,特别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我没有腿,只有触手。” 沈寂宵:“……” …… 这座城的繁华程度没有米多尔城高,但胜在清净、安宁。一条长河穿过城市,时不时地飘过去几只小船,船头或多或少放着几盏花灯,亮着金色的、火焰的光芒。 搭乘小船回落脚的地方是最容易的。 小木船晃啊晃,沈寂宵坐在一旁,叫小水母躺在他膝盖上。船头摆渡的人不声不响,一看就是习惯了各种醉汉。 清河之上,万千星子流淌。 天幕之下,水母呼呼大睡。 沈寂宵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心软把小水母带进了酒馆,这要是没人看着,软乎乎的小水母肯定是会被人捡走的。 “人鱼……”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釉醒了。他支棱起来一点,感受到小船儿晃啊晃,觉得有些好玩。他并不晕船,甚至很喜欢这种随波晃动的感觉,靠在沈寂宵身上轻轻呼气,眼神落在水中的倒影上。 那么清澈,那么近,好像随手一捞就能捉到星子。 小水母想做就做,马上就要伸手去捞。 “哎……别这样。”沈寂宵可不放心让一只醉了的小水母弯腰玩水,他问,“你想要什么?”河里面有花灯,他以为小水母是想捉花灯。春暖花开,也有些漂浮的水生植物,开着嫩黄浅紫的花儿,折一支想必也很美。 唐釉毫不犹豫:“那颗最亮的星星。” “那是倒影。” “想要。” 唐釉大约是失去行动能力了,醉过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用,只能像小动物一样四肢并用,窸窸窣窣地爬到沈寂宵身上,捧他的脸:“想要。” 沈寂宵直接鬼迷心窍:“好。” 他装模作样地捞了一捧水,手心的小水洼也同样反射出星子,亮晶晶的。 唐釉迷迷瞪瞪地看了一会儿,愣是相信了一下:“好厉害,真的捞上来了。” 沈寂宵:“伸手。” 唐釉有模有样地合拢手指,让沈寂宵把水倒在自己手心,等水平静,他的手掌里也拢了一汪星子。 “哇……”他发出痴痴的笑,这笑容要比星子亮一点,比摇曳的花灯更美。 傻乎乎。 又很好骗。 船一荡,小水母把水泼在了衣服上,整个人砸在沈寂宵身上,累了。 “冷吗?”沈寂宵摸他后背。 “还好。”小水母慢一拍地回答,他怕热不怕冷,但他还是钻进了沈寂宵的大衣里。酒精挥发成了汗,被河面的冷风吹凉了,小水母有点晕乎乎的头疼,特别想找点什么压压额头。 沈寂宵的胸口显然很合适,一是暖和,二是枕起来舒服,靠着靠着就能睡着。唯一可惜的大概就是小沈是鱼,心跳速度总是很快,咚咚咚咚,吵吵的。 如何回到落脚的店里,小水母已经忘记了。他的记忆停留在钻进沈寂宵的大衣里,之后便彻底断了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一睁眼已经是下午,身边空荡荡的。小水母基本没有以人型的状态睡过觉,乍一醒还有些茫然,揪着面前的被子,把布料揉成一团。 “醒了?” 唐釉抬起头,看见沈寂宵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他抱着一本厚厚的魔法基础,却没拉开窗帘,只点了盏小灯,又戴了只单片眼镜。烛火微动,唐釉觉得沈寂宵身上莫名添了些书卷气——是看起来有些陌生的人鱼。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沈寂宵身边,坐下。 “头疼吗?” “有点。” 沈寂宵放下书本,去摸唐釉的额头:“下次还喝吗?” 唐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好喝不好喝,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喝……我还是觉得果汁最好。” 沈寂宵就知道小水母喜欢甜的:“我给你买了椰子和水果。” 唐釉眼睛一亮:“你真好。” 他去抱椰子,却听见沈寂宵在后面说:“酒是给大人喝的。” “我不算大人吗?” “不算。”沈寂宵认真地说,“酒精可以麻痹自己,是一种逃避现实、沉浸在幻想中的方式。越长大,越难触碰到童话般美好的事物,所以需要借助外力。” 而小水母存在的本身就是童话。 闻言,唐釉抬起小腿,轻轻地踢了一下……幻想什么的。 他的脸慢慢红了。 “人鱼……你怎么能骗我……”他窝成一团,羞耻到想要钻到人鱼的鳞片缝里去,“星星怎么可能捞到手里嘛!” 沈寂宵是真心无辜:“但是你想要。” 他伸手拢住小水母,他们正面抱成一团,中间夹了个大椰子。 唐釉坐在他腿上,非常不满意:“我想要你的鳞片,难道你也要拔给我吗?” 沈寂宵没犹豫: “当然。” 唐釉立刻变成了气鼓鼓的水母:“笨人鱼。” “笨水母。”沈寂宵伸手端了碗粥,他并不觉得小水母吃一点水果能填饱肚子,简单搅拌米粥之后吹了吹,“张口。” 他看着小水母把勺子含住,喉结微动,勺柄上传来轻轻的力度。 “好吃吗?” 唐釉含着勺子点头。 他喝了两口,觉得有些撑,又或者有些胀,连舔勺子都变得有些不够专注,心不在焉地尝着米粥的味道。 沈寂宵发现了,问:“不舒服吗?”他伸手想摸小水母的额头,结果因为他俩抱成一团,动作的时候不知道压迫了哪儿,小水母忽得哼了一声,颤巍巍地抱住沈寂宵的脖子。 “怎么了?” 小水母迷茫地摇头:“好像是生理反应。” 沈寂宵的手指一僵,按在了小水母后腰上,中间隔着只大椰子,他手里还端着粥,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小水母的脸确实红着。 “我……”沈寂宵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可能是想上厕所。”小水母开口,沈寂宵就知道他自己想歪了。小水母在陆地上吃的不算多,又经常变成水母,竟是没体验过人类的生理功能。 这一天喝了太多液体,他终于是有些发胀了,而且越坐越胀。他坐在沈寂宵大腿上,够不到地面也没法用力,脚背绷紧了才能脚尖点地。沈寂宵按着他的后腰,结果让他小腹被椰子挤压了,更加难受。 且茫然。 人类要怎么做来着? “……可以教我吗?”唐釉最终找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可以吗?顺便了解一下人类的内部结构我有没有做错。” 沈寂宵听着,大脑里先冒出的却是:“如果错了,你可以改自己的身体?” “可以的,不过分的我都可以变。”唐釉吸了一下鼻子,“要不我还是变成水母吧,肚子好胀。” 尝尝 解决完生理问题, 唐釉又回去补了一觉。 这下再醒过来,就已经是下午了。他光着脚下床,踩着地板咚咚咚地转了一圈, 没在房间里看见人鱼。 推开窗,落日隐没在长河尽头。 花灯比昨夜更多了。 “哎呀。” 他正在看碎在水中的落日, 头顶忽然一凉。抬手一摸,是一朵新鲜的花儿, 闻起来甜甜的,不知道什么品种。 顺着抬头, 层层叠叠的花蔓爬满了墙壁,橘色的如小铃铛一样的花苞, 组成一串串风铃, 漂亮极了。 唐釉喜欢没见过的植物。 又有花掉下来,落到他扶着的栏杆边上。 这下是朵粉色的玫瑰, 唐釉认得这花, 当初第一次上岸, 就有人往他们的车上丢玫瑰花。季言不喜欢这个,唐釉回忆了一下, 想起季言喜欢一种叫曼陀罗的花, 可惜它有毒, 不会被抛过来。 唐釉自己是什么都喜欢, 见什么都欣喜。 至于小沈……他还不知道小沈喜欢什么花,但大约是适合一些蓝色花的。 想着想着, 上方忽然探出一颗脑袋:“花掉下来了, 我是不是砸到你了?” 唐釉和他对视,看见他手上的剪刀:“有点,但是不疼, 不要紧。你在剪什么?” “花。”上方的青年捻起一支黄玫瑰,“修剪过后它们才会开得更好。” 唐釉不懂这个,他其实觉得蛮可惜的,掉下来的花还很新鲜呢。不过陆地上的东西他不懂太多了,因此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仍然没看见沈寂宵回来。 没了人鱼当陆地导游,他就不太想动弹,慢悠悠地挪回了房间,发现桌底下有一个水缸,装满了新鲜的海水。唐釉眼睛一亮,知道这是沈寂宵给他准备的,当即就想要变回水母。 他想做就做,伸出八根精神力触手,一并开始解扣子,超快速地把自己扒干净,还顺手叠好了衣服。 结果才脱了件外衣,内里的衬衫解了一半,门就被敲响了。 唐釉:“!” 他以为小沈回来了,登时从椅子上蹦哒起来,跑去开门——开到一半发现不是小沈,动作瞬间慢了,偷偷地在门口后把自己的衣服拢上。 “你是……” 青年带着一身的水露花香,抱着一大捧花,笑眯眯道:“我住楼上,来给你道歉,这些送你了。” “哦……”小水母的眼神粘在花上,“谢谢你。” “你喜欢植物?”青年问。 “嗯,它们很美。”唐釉接过那捧花,“有一种攻击性的美。” 青年的笑容一顿:“攻击性?” 唐釉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是呀,它们很有攻击性不是吗?每一根枝蔓都在努力占领其他的地方,叶片要尽可能地覆盖领地,追着缝隙里的阳光,连花也要挤挤挨挨的,让自己变得更独特。大家都在很努力地活着,我喜欢这种努力。” 他见过海里植物的竞争,很残忍,当一片植物覆盖了一整块水域,其他的植物便被挤压了生存空间,很难生长——却也很美。 其实动物也大抵如此,生存相关,大家都打得很凶。 “很有意思的看法,大部分人会觉得植物更温和。” 唐釉抱着一大堆花,脸几乎埋在花瓣里了,他注视着青年,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但他并没有等到下半句,青年微微转身:“我差不多该走了,如果你想看花,可以来上面找我。” “好。” 唐釉抱着一大堆花不知所措,这些花被剪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存活的可能性,现在只是慢性死亡。但这不妨碍它们很好看,唐釉想了想,把花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放进房间里的每一个瓶子。 …… 沈寂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情景,房间里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花瓣叶片,小水母埋在一堆花里,不知所措。 “哪儿来的花?”他问。 “楼上的人送的。”小水母头顶站着几片粉粉白白的花瓣,“很漂亮,他人真好。” “……”沈寂宵的表情有片刻的扭曲,“他人很好吗?” 唐釉看着小沈,感觉小沈肚子里一汪黑水,精神力嗖嗖地往外冒怨气。 沈寂宵:“这家客栈是他开的,听说我过来,收了十枚金币,还要了些寻回来的失传魔法。” 唐釉想了想:“可你还是过来住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他觉得沈寂宵没有那么讨厌那位青年。 他在散落的花儿挑了挑,选了支最好的放在沈寂宵手心,自己嗅嗅手指,闻到了残留下来的香气。 “要出门逛逛吗?”沈寂宵问,“最近几日是花神节,按传统,居民会在河里放上自己叠的花灯,祈愿今年的运势。” 唐釉当然答应。 和昨夜迷迷糊糊被抱回来不一样,这回唐釉清醒着上船,才发现小木船窄而长,踩上去就晃得厉害。他现在反而没有醉的时候大胆了,刚上去,就窝在船头装死——小水母至今仍旧没能驯服自己的四肢。 沈寂宵站在另一头,拿起船桨。 “诶……”唐釉缩成一团,“你会划船?” 沈寂宵:“会一点。” 事实上,在东域这样亲海、多河的地方,很少有人不会水,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总得学一学游泳和划船。当然会游泳并不能代表他能用尾巴游泳——他也算鱼初步驯服尾巴的珍贵记录。 正因如此,他遇到了小水母。 他在船头一撑,小船便晃悠着滑出去了。 唐釉抱着膝盖,看小沈握着船桨,左一下右一下,十分轻松地控住了船的晃动。船中间有个小棚,弯腰穿过去就能到沈寂宵那边,但唐釉不敢挪过去。他都快把自己叠成一片了,两条腿支在木头上,只留下脑袋转来转去。 像是害羞蜷起的白鸟。 太阳已然落山,河边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此时租船游乐至少得付半枚银币。沈寂宵撑着船过河,竟还有人掷了花过来问多少钱愿意载一程。 小沈主打一个充耳不闻,只管划船。 唐釉坐在船头,支着脑袋看他。 河畔垂落着花枝,开到颓靡的花偶尔被风吹散了,花瓣随着春风卷到空中,又落到他手边。 小水母壮着胆子去抓落花。 运气好,被他捡着朵完整的粉樱,放在手中揉碎了一吹,那些花瓣便被无形的精神力托着,落到沈寂宵脑袋上。 沈寂宵低头一看,发现小水母粲然一笑,说不出在笑什么,但总归是很高兴的。 于是他也高兴起来。 恰好船多起来,叫卖声一片。 “卖花咯——新鲜的花儿——” “珍珠——上好的海珠——白的粉的都有——” 沈寂宵停下来:“珍珠怎么卖?” 唐釉盯他。 沈寂宵以前说他拿一个金币买路边的饰品,很浪费,可现在他自己就在乱花钱,在路边摊的珍珠饰品里挑挑捡捡,险些都买下来了。好不容易选出来的那些也都装了一口袋,沉甸甸地被丢在船头。 唐釉骤然发觉自己这次上陆地收了很多东西,从昨天晚上的酒,到今天的花,到现在小沈送过来的一大堆珍珠。 他并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但是看小沈挑来挑去,同人讲价的样子好玩,他忘了阻止,等小沈把珍珠递过来,已经不能退货了。 他看着沈寂宵躬身穿过小棚,来到他这一边。 船只因为两人的重量,更加翘起,小水母略微一慌,抓着船沿不放手。一抬头,却见沈寂宵已经来到面前,弯下腰,手中一团珠白色的小饰品,一按就别在了唐釉衣领,轻巧别致。 “合适。”沈寂宵评价道。 唐釉看着他。 却是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沈寂宵又问,“不喜欢吗?” 唐釉“哎”了一声:“喜欢的。” 他又从水中捞了朵新鲜的花,濯洗了一下,递给沈寂宵:“人鱼你是很好的人鱼,送什么我都喜欢的。但如果你愿意同我说说话就更好了,小沈你总是把想法闷在肚子里。我不傻,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装了东西。” 沾了水,轻盈的花瓣也沉甸甸的。 沈寂宵沉默片刻:“你想听什么?” 小水母随口道:“唔……你现在的真实想法?” 沈寂宵便看了一眼小水母。这人从来意识不到自己很好看,戴什么饰品都合适,粉粉白白一片,干净到不像是世人。他脑袋里东西杂乱无章,每每看见无知无觉的小水母,又会忽然清净下来。 “我……”他犹豫着,尝试去说自己此刻的想法,“我想抱你。” 唐釉顿时警惕:“怎么抱?”他狠狠看向沈寂宵腰线往下,非常害怕他此刻把人鱼的大尾巴掏出来,船会翻的。友谊的小船也会翻的。 “……”沈寂宵哪儿说得出口,眼睛一闭随手一指岸上的人,“就那种。” 路边多的是抱着贴贴的小情侣。 唐釉“哦”了一下,感觉不是要和大尾巴蹭蹭,轻松很多,只是人类的身体贴在一起而已,甚至隔着衣服。这种他们抱过好多次了,他不会走路,小沈帮他的时候经常抱。 他觉得可以,甚至默认了沈寂宵过来抱抱。 但是没有。 人鱼紧紧抿着唇,就是不动,也不看他,不晓得在纠结什么。 小水母想了想,往前抱住了沈寂宵的一条大腿,然后觉得这样只算抱了一半,于是抱两条大腿。贴一起了,应该也算完成了人鱼的愿望。 沈寂宵:“……” 唐釉:“抱完了,你现在在想什么?” “去棚子里。”沈寂宵叹气,小水母的想法他很难全部理解,“只抱大腿不算抱的。” “你先去。”唐釉从下往上看他,眼神非常真挚,看着沈寂宵走入小棚。 然后他手脚并用,在摇晃的小船上心肝颤颤地爬了两步,也钻入棚子里,像只小动物一样爬到沈寂宵边上,啪唧一下贴在人鱼胸口,抬起脸:“这样可以了吗?” 沈寂宵心想可以,太可以了。 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总拐弯:“季言挺喜欢你的。” “我也挺喜欢他的。” 沈寂宵一顿:“他现在回王城了。” “王城很远吗?” “你想去王城看看吗?” 小水母看着人鱼,趴在他胸口,他们谁说话都会感受到对方身上闷闷的震动,很有意思:“王城是不是有领主。” “……一般来讲,是的。” “那我不去了。”小水母摇头,缩在人鱼身上。 “为什么?” “领主吃水母的。”唐釉很认真,“我分量小,不够吃的。” 沈寂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之前小水母在什么,他想笑,又只能忍着,看着特别认真的小水母,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沈,你说他会顿顿吃水母吗?” “应该不会。” 应该。 唐釉不满意了,他窸窸窣窣爬上来一点,骑在人鱼身上,伸手就能抱住沈寂宵脑袋。也确实那么做了,他把衣服挽上去些,把自己凑到沈寂宵嘴边:“你闻闻,我肯定不好吃。” 沈寂宵被小水母的问题冲击到了,触目可及粉粉白白,嗅起来有些洗不掉的海洋味道,又沾惹着花瓣清甜。 小水母一张脸长得清冷高矜,可每每发言做事,都是透着一种天然的稚感,也不算完全的童稚——就是好,特别好,好到不管做小水母什么沈寂宵都很心动,很想吃。 他想吃,也很想转头跳河冷静冷静。 他这点反应自然瞒不过小水母。唐釉感受到了人鱼呼吸的改变,还有极其轻微的吞咽的声音,大为震撼,摇着人鱼的脑袋发问:“哪里闻起来好吃了?我可以改!” 沈寂宵被他逗笑:“你怎么改?” 他就想想,这会儿想完了,细心地给小水母把衣服穿好:“领主又不吃人,也不爱吃凉拌水母的。” 唐釉才不信哩。 小沈都咽口水了,可见他确实是可堪一吃的。他有点忧心忡忡,叫沈寂宵低了头,在他身上一阵嗅。 其实,人吃水母的少,吃鱼的更多。 尤其人鱼血肉高贵,有很多用处。 他怕沈寂宵被吃了。 他嗅完了,见沈寂宵表情茫然,还特意伸出舌尖在他脸上舔了一下,咂舌。 唐釉高兴道:“不算好吃。”红烧鱼的可能性降低了。 沈寂宵:“……”被碰到的地方开始烧,一蓬火窜至四肢百骸。 唐釉又把自己凑过来:“尝尝我的?唔,事关重大,不准撒谎。我可不想行走在陆地上,被人发现是水母变的,最后被人吃掉呀。领主那些人也许很强,我们的魔法不一定能瞒过他们的。” 沈寂宵心想肯定是可以瞒过去的。 可小水母特别执着:“快尝尝?” 喜欢 小水母自然是没味儿的, 变成人也没什么味儿。 若是吃出什么香甜味道了,沈寂宵反而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食人癖。 可他凑过去嗅了一口的时候,确实“吃”出了那么点香甜的味道, 竟然有种食欲大发想要咬上去的感觉。在那不好好穿整齐的衣领下面,白皙纤瘦的锁骨咬起来是什么感觉?形状姣好颜色水润的、总是含着糖的唇瓣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可是想了又想, 他只是碰碰小水母的指节。 “唉……” 唐釉听他唉声叹气,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 乖乖躺在沈寂宵怀里休息了一会儿。人鱼变成人类以后体温高了不少,身体内部充盈着魔力, 火炉似的,很快就把他也捂热了。小水母只觉得暖融融的, 困倦起来。 周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些吹拉弹唱, 热闹极了,而水中央飘着数百成千的花灯, 只准几种小船通行。小水母虽然好奇外界景象, 可他自己困得不行, 眼睛都眯起来了,趴在沈寂宵肩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 他变做人终究是太消耗力量, 总是疲惫。 ——是有些太疲惫了。 沈寂宵皱眉, 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小水母上次上岸的时候, 似乎并没有那么累, 休息几个小时候清醒几个小时,绝对没有像这次一样, 醒个半小时就要躺下睡了, 甚至都不变回原型。 先前他觉得唐釉睡着了好看,脸颊粉粉的,甚至比醒着的时候更有活人气, 更像人,现在忧心忡忡,只觉得唐釉这样睡下去不太好。 他喜欢活蹦乱跳问东问西的小水母,不喜欢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睡美人。 可惜他真的不擅长魔法,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在里面,特别是前段时间一起去了女巫的乐园。哪怕解决了,他也觉得女巫图谋不轨。 等了十几分钟,唐釉睡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人鱼凑在他面前,把他盯住了,墨蓝色的眼珠里全是担忧,先是喂了他一口船上煨煮好的热茶,又慢慢地把他这两天嗜睡的症状说了。 小水母听完:“应该没有受到诅咒,我肯定能发现。” 沈寂宵是相信小水母魔法造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累了。”唐釉慢慢地喝茶。船上备了好几种茶,几枚小炭和炉子,坐船赏花品茶应该是许多客人的雅兴。但是唐釉不太懂喝茶的乐趣,只觉得沈寂宵端来的这碗水苦苦的,不好喝。 他不扫人鱼的兴致。 “我好像确实睡得多了些……”唐釉喝了一大半,到碗底还剩一口,实在不愿意喝了,就假装自己要聊天,“可是也不多吧,只是休息了一天。” 沈寂宵摸他额头,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不太正常。” “精神力消耗嘛,很正常的。”唐釉掀开一小截帘子,“我是水母,变成人肯定很累呀。” 沈寂宵还想说什么,小水母却已经掀开帘子爬出去了——在船上走路是万万不肯的。他跪在船头,抓着沈寂宵用过的那支长长的桨,颇为好奇:“人鱼,可以教我划船吗?” 沈寂宵自然答应。 …… 这种小船,与其说是划的,不如说是撑的。 撑船要比划船简单些,只要力度够了,总能出点奇迹,把船往前推去。小水母握着桨,撑了两下,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往前滑去,许久也不停下,很有意思。 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了,河里的花灯愈发显眼,各种颜色,各式各样。唐釉对陆地植物陌生得很,仔细辨认了,也只知道有几种是荷花、梅花,全是书上记录过的植物。 他实在不懂的,就指一指,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人鱼。 沈寂宵被他盯得害怕。 他也不懂的。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叫他辨认兵器,那他是博古通今,拿着刀都能说出这玩意是哪片区域铸造的,又传承的什么技法。可要是问他路边的花儿叫什么名字,今天喝的茶有什么妙处,他就只会阿巴阿巴两句: “嗯,好看的。”“嗯,不难喝的。” 勉强说出几种花灯的名字,小水母的眼神已经崇拜极了,然后问更多。 沈寂宵更是头皮发麻。 他转移话题:“要买几只花灯吗?这儿的人喜欢在花神节的时候点花灯,在上面写下愿望,顺着水飘到花神庙那儿,运气好便可以被神明看见,满足愿望。当然,这些只是美好的传说,但体验一番也很有意思。” 唐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想买。” “贵吗?”他又问。 他之前在陆地上领略到了风土人情,可也知道陆地上什么东西都要钱,铜币银币金币,秘银魔晶,什么都要钱,没钱那是寸步难行。 而小沈,小沈好像是缺钱的,买点什么都习惯性地降价,很细致地数了才会给钱,和其他看起来“有钱富豪”的行为不一样。又好像是不缺钱的,因为唐釉没见过他掏不出钱的样子。 “花灯很便宜的。”沈寂宵把船撑到岸边,有些手巧的女子提着一大堆花灯,价格也便宜,互相争抢着要把别家比下去。 小水母不会讲价,他只会看着,什么都想要,但凡是个商人,看见他这种眼神,就知道里面大有商机可赚。就算小水母本人付不出几个钱,但肯定是会被别人宠着付一大笔钱的。所以他这边围着的女子格外多,都使劲地推销,推销时热情地看着小水母,眼角余光却看着边上的沈寂宵。 ——你看看,你同伴那么想要,你不得买上一打花灯赠人? 也幸亏沈寂宵经验丰富,和花灯女们交流了几次,叫别人知道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富家公子,才没有被坑钱。 普通花灯,一盏其实只卖五六个铜币,但卖给富家傻儿子,是要卖十几个铜币的,美其名曰您用的东西更好。 买完,唐釉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好棒好棒。”唐釉伸手过来接花灯,另一只手掰手指,“十二个,每只五个铜币……啊呀,六十。” 他胸口的珍珠胸针,也是六十,他听沈寂宵讲价讲来的。 但珍珠只有一颗,花灯却有十二朵。 “我们在上面写写愿望吧。”沈寂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笔,“你会写字吗?我们之前在米多尔城,练习过写字,对不对?”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水母的眼神一凝,当场魂飞天外。 “我困了。”唐釉望天。 “你没有。”沈寂宵望他。 “我睡觉。”唐釉望地。 “不能睡。”沈寂宵望他。 “已经睡着了。”唐釉伸出几根手指捂住脸,“总之我睡着了,我是水母,没有力气,拿不动笔。” 他这话一点可信力都没有,小水母一双手干干净净,连茧子都没有,手指修长白皙,骨节不突出,指节透着一点粉,手背指间的一些血管里又透出些许浅淡的青色,整个漂漂亮亮如同仙人的手,又好像面团揉出来的,软绵绵没有骨头。 但是沈寂宵知道这双手可以托起风浪,必要时候能顶片刻天灾。 小水母只是不愿意写字而已,小水母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字太难了,笔杆太硬了,不适合小水母的手指握住。 他拿起笔:“你要写什么?” 唐釉高兴起来,他其实也不是害怕写字,只是害怕人鱼找个借口叫他回去练字,他看着字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蚁就晕,才不要练字。但人鱼现在口头说几句帮忙写,他还是警惕的,只能把手揣在袖子里,当做自己没变出手的样子。 这样才放心了一点,专心思考起人鱼买的十二盏花灯。 “你一半,我一半?” 沈寂宵:“我没有那么多愿望,三盏就可以了。” 小水母藏手手的时间,他已经写完自己的了,具体是什么小水母没看见,只看见有一盏的上面写了“平安”。写了字的花灯被放进水里,很快就和其他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悠悠地飘向远方。 小沈大概是一款很传统的人鱼。 “我每年都有机会写花灯。”沈寂宵说,“你是第一次来,理应多写一点的。” “好像是这样。”唐釉接受了自己的九盏花灯。他开始思考。 “唔……第一盏,吃饱喝足。” “顺风顺水。” “远离天灾。” “珍珠满堂。” “不忘旧友。” 前五个愿望很快就许完了,唐釉看见人鱼捏着花瓣写字,龙飞凤舞,写得飞快,每弄完一盏就放进河里。 唐釉实在有些想不到剩下的愿望许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许愿望的水母,要什么,那都是自己去解决,慢慢的总能寻找到成功的办法。求神拜佛什么的,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小水母绞尽脑子,简直要把脑袋里粉色的东西挤出来:“唔——” “第六个,就写……”他忽然一敲掌心,非常果决,“写‘沈寂宵的愿望都成真’。” 沈寂宵一愣:“这……” “不可以吗?”唐釉也紧张,“一种愿望许两次是不是有些太贪了,花神,花神会怪罪你吗?” “不知道……”沈寂宵摇头,眼神却落在小水母身上,“为什么要把一个许愿的机会让给我?” “我觉得合适。”小水母当然也说不出什么。 “第七个,唐釉的愿望都实现。” “第八个,唐釉的朋友们的愿望都实现。” “第九个……” 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唐釉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抱住脑袋,水母脑袋想啊想。忽然听见河边有猫嗷呜呜地叫唤,透着一股春意。 他看向提笔的人鱼,前不久这鱼还在被繁殖期困扰。 有了。 “最后一个就写,祝沈寂宵寻找到心仪的伴侣。” 此前沈寂宵的笔动得极快,总是唰唰唰就写完了,这下突然就愣住,仿佛不能理解小水母的话。 “怎么了呀,快写。”小水母催他,“虽然人鱼的寿命很长,不急着定下一生的伴侣,但你可以先遇见呀。” 沈寂宵欲言又止。 看周围船越来越多,花灯越来越亮,无数嬉闹和赞叹声,自然也有春天情人互相黏糊的声音。花神节是最合适交友的,大家手里捧着花,提着花灯,见到自己心动的就直接大胆去送,到处都是催人动心的花香。 他也动心,他也想说。 沈寂宵鼓起胆子,向小水母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正在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小水母果然被震撼到了: “呀!” 唐釉几乎从船上跳起来,然后猫着身体爬到沈寂宵边上,使劲地摸了摸沈寂宵的脸,又看周围的各种游船。 “恭喜恭喜……”唐釉打心眼里高兴,“我能不能问问,你喜欢哪只船上的人呀?唔,虽然是人,但你喜欢…… 也可以的。” 沈寂宵:“……” 花环 唐釉早知道人鱼到发情期了。 繁殖季节的生物大多是要寻找一个伴侣的, 他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好奇——因为人鱼和其他人鱼并不亲近,甚至除了一开始寻找到的那个人鱼聚落, 他就再也没去过别的聚落了,也很少见到落单的人鱼。 在这种情况下, 他很难不怀疑沈寂宵的审美。 如果说在陆地上的时间待太久了,喜欢上了人类的模样, 也不是没有可能。 根据小水母的观察,人类里面也不乏长得好看的个体。 当然, 这里的好看指符合人鱼一族审美的个体,大家毕竟不是一个种族, 审美多有差异。沈寂宵有一次也和他提过, 南国对于美人的判定和东域就不一样,南国喜好一些小麦色、大眼睛, 灵动有趣的美人, 东域这边却独爱一些白皙优雅的风格。 不过, 美到一个程度,大家就不会在意对方的风格。 沈寂宵好像和他提过, 他人类的这副模样算是很好看的人。但小水母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感受, 人类对于他来说有些太多了, 大部分人又做不到拥有足够的精神力, 于是他微微的有些脸盲。船只划过,小水母其实分辨不出来陆地上的这个人和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格外的好奇, 小沈看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他盯住小沈, 直直地盯。 沈寂宵:“……” 沈寂宵在他的眼神下连连败退,勇气如同初春新雪,倏地一下融化完了。把猫在他身上的小水母拔起来, 放置在一旁,专心地烤起炉里的炭火,煮茶水。 点了炭,又刷刷地在花灯上写了几笔,但没有写字,只是画了个圈圈又添了几根须须,也许是水母模样。正巧也是个粉色的花灯,他把花灯放进水里,如释重负。 唐釉仍旧盯他。 沈寂宵知道小水母不爱喝苦兮兮的绿茶,他这会儿煮的是加了茉莉花的白茶,又备了今早新收的水牛奶,还有野生的小挂蜂蜂蜜,准备给小水母煮点甜滋滋的饮料。 煮茶在东域最为盛行,但加蜂蜜花果则流行于盛产甜果花蜜的南国,至于加奶,则是北境常有的事,但北境多是草原牛,并没有水牛奶。 也就只有小水母这种完全不了解陆地食物的,才会看着沈寂宵乱搞一通,咕嘟咕嘟煮出来一些奇妙的东西,吹凉了再一口饮下。 “甜的。”小水母如此评价,“有点香味,奶放得更多一点就好了。” “嗯。” “所以你真的有喜欢的人吗?”唐釉猫猫祟祟地爬到小棚外面,被铺天盖地的花灯晃了眼睛,又缩了回来,“说说嘛,说说。” “……没有的。”沈寂宵吸了一口气,端起边上没有放任何东西的,苦兮兮的绿茶,“我没有喜欢的……人类。刚刚是乱说的。” “你骗水母,坏。” “嗯。” 唐釉得到了结果,这才满意,不好奇了。 外面铺天盖地的都是亮着的花灯,水里飘着,路上行人提着,两相交映,如梦似幻。入了夜,花朵喷香的气味从冷冷的河面上传来,偶尔水面一动,是河里的鱼儿见花瓣影影绰绰,浮上来咬了当吃食。 小水母已经趴在船边看了一会儿了。 他这会儿开始后悔昨天晚上的事,如果没喝酒,想必就能看见这样漂亮的景色。但他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 人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后还喝吗?” “不喝了。”唐釉摇晃自己的脑袋,“我也想划船。” “试试?” 河水不深,却也不浅,好在小水母熟悉水性,而沈寂宵也在一边看着,划船划着划着把自己划进水的悲剧应当不会发生。 而且这种小船,用的是撑杆,只要力度到了,都能往前。 唐釉拿起船桨,比划了两下。 ……不能碰到其他人的花灯。那上面都是一个个祝福或愿望,沉重得很,他碰了不好。 于是唐釉小心翼翼地把竹竿的一头伸进水里,探到底,用力一拨。 船动了。却不是像沈寂宵划船那样,直直地往前去,而是在河道中间转了半圈,横在了水面上。 唐釉又撑了一下。 这下力度更大了,于是转圈也更猛,小船儿在水上画圆,任凭小水母往哪个方向拨,它都只在河道中间打转,一点也不往前。 见状,唐釉的脸色绷紧了。他很少遇到自己学不会的东西,活那么大,大部分东西都是靠的自学,特别是魔法这块儿,一碰就会,没有什么阻碍。走路其实学得也很快,只不过小沈不问,他就装傻,别人抱着总是比自己走要舒服一点的。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划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怎么搞都没有门道,就连对面的小沈,脸上也开始挂起笑容,眼看要憋不住了。 唐釉更加严肃地划船。 小船更加严肃地打转。 “……”唐釉把船桨一搁,“不划了。” 划船,乃水母一生之敌也。 他躬身往小棚里面爬,这才发现棚子里面是垫了软垫的,舒服很多,而且烤着无烟的小炭,在凉凉的夜色里暖呼呼的,特别是热饮,煮了一会儿更加入味了。 他捧着陶瓷杯,缩成一团,看着沈寂宵接过船桨,十分自如地划起船。 船在他手里又变得听话了,说往前就往前,破开水浪,甚至没有影响到别人家的花灯。 唐釉愣愣地看着。 “我要学这个。”他又从小棚里爬出来一点,“到底怎样才能把船划好呀。” 两人在船的一头,船又翘起来了,小水母只好缩回去维持船只的平衡,却听见沈寂宵说:“首先,不要害怕船的倾斜,不会翻的。” “唔……” “你过来,我教你。” 小水母乖乖地挪到沈寂宵所在的船头,顺着沈寂宵的话,暂且窝在他的怀里,四只手一起捏住船桨。然后顺着对方的动作,在水里轻轻地划动。 小沈的怀里他是熟悉的,有着属于人类的滚烫,心跳要比人鱼一族慢上一些,但更能体会到呼吸的感觉。唐釉躺在他怀里划了一会儿船,终于体会到了船只随着自己心意往前的感觉,风拂过面颊,不由得眯起眼睛,高兴成一团。 船顿时更快了。 沈寂宵察觉到什么。 “你用精神力?” “一点点。”唐釉知道自己不应该在人类的城市里用精神力,但是他今天心情好,特别舒展,“我只用了一点点。” 区区八十八条小触手,在船底下推着船走而已。 “被人发现了,第二天就会说这条河里有水鬼。” 唐釉睁大了眼睛:“水鬼是什么?” “水猴子。” “水猴子是什么?”唐釉在海里活了那么久,真没听说过,“我怎么没见过,难道是淡水产物?” 沈寂宵:“……” “是会吃水母的东西。”他想了想,决定做个坏人,吓唬一下小水母,“一口一个,最喜欢精神力饱满的水母。” “噫!” 唐釉顿时散了精神力,乖乖地窝在沈寂宵怀里,不用精神力推船了。他也许是有点被吓到了,也许是兴奋,眼睛睁得极大,清澈的眼珠里倒映着万千花灯,好似封着火苗的琉璃,又好似千变万化的晚霞。漂亮是漂亮,只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小水母总是在体验这个体验那个,和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一只小鱼小虾小鸟小人没有任何区别,可沈寂宵觉得他很不一样,是那种随时会抽离出去、默默观察世界变化的小水母。 他是喜欢的,也是害怕的。害怕稍微一松手,整个大海都找不到小水母了。 额前的细发被风吹散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什么汗水,细细闻的话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是大海,不是花香。 沈寂宵抱着小水母,忍不住埋头吸了一口,克制又贪婪。 小水母察觉到了,略有些诧异地抬眸,于是那双装着人间万千愿望的眼睛,把沈寂宵也给装了进去。 花瓣簌簌落下,是开盛了的海棠和紫藤,偶尔贴着几朵迎春。 忽然一朵完整的碧桃落在沈寂宵头顶,小水母微微扭身,把花摘了下来,坐回去的时候却没把握好距离,鼻尖和沈寂宵的轻轻碰了一下。 风动,水动。 “人鱼你心跳的速度好快哦。”唐釉按了一下人鱼的胸口,“你是要在没人的地方变成鱼了吗?” 沈寂宵避而不谈:“你不懂的,人类的心跳也会很快。” “那在什么情况下,会变得很快?” “……”沈寂宵嘴唇蠕动,却看见前面骤然一亮,花团锦簇,原来是这里特有的花神庙到了,“花神庙,我们该下船去看看了,再往前是不能划的。” 他已经微微侧身,寻找一个能够系绳子的地方,把船绑好。 唐釉等他弄完了,率先上岸,才伸出手,被沈寂宵拉到岸上。 “世界上真的有花神吗?” “有水神庙、海神庙、龙王庙。”沈寂宵说别的,“你见过海神之类的吗?” “没有。”小水母回答。 “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没有花神。” “那为什么要建一个那么好看的房子,那么大的雕像,那么多花,那么多的人?” 沈寂宵想了想:“因为大家喜欢。” “哦……” 花神庙周边热闹极了,比河里要热闹不少。有闲情逸致划船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少年少女都在桥上观景,也买一些时节特色的鲜花制品,花茶花饼之类的东西不要太多。花环一类的东西也很便宜。 沈寂宵知道小水母喜欢甜的,正放眼观察哪家的花饼好吃人多便宜。 一个没注意,小水母跑开去,混入人群里。 他心提起来,有种找寻不到的强烈失落感,然而还没几秒,一个漂亮的蓝色花环落到他头顶。 沈寂宵盯着唐釉,看着比他矮一截的小水母。 “我不喜欢花环。” “但是我喜欢。”唐釉调整位置,踮起脚尖,神情是如此专注,“麻烦你戴一会儿嘛。” 春意 花环是新鲜的, 毕竟是个信奉花神的花城,周边不少鲜花都有本地供应。这些由落花编成的花环都不值几个铜币,大多是巧手的妇人捡了商人不要的花, 编好出售。 沈寂宵戴的这个花环更是精巧,由桔梗和绣球花编织而成, 绣球花纯蓝一片,桔梗白白紫紫, 搭配起来颜色和谐,又新鲜沾着水露, 很动人。 沈寂宵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重新戴在头上, 牵着小水母的手, 和他一起在街边挑选。 他向来是拒绝这种花花草草的,但小水母喜欢。 很快, 小水母脑袋上一重, 也压了个花环, 全用玫瑰花制成,粉粉白白错落有致, 而且比沈寂宵的花环要香一点。 唐釉嗅了嗅, 高兴极了。 又喝了些花茶, 买了些从没见过的糕点, 他簇拥在一堆花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陆地上的生机, 和海里那么不一样, 但都那么讨人喜欢。 回去依然是坐的小船。 也许是一整天都在睡觉,小水母晚上的精神要好很多,回到房间休息了也仍然拉着小沈问一些陆地上的事, 比如花神庙到底是谁建造出来的,建造那么大一个房子要多少钱,为什么大家喜欢把硬币丢进泉水里许愿。 他发现了,虽然这个城市和之前的米多尔城都是人类的聚居地,但两边的习俗风情完全不一样。 要他来说,却说不上来有哪里不一样。 问多了,沈寂宵就丢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是人类的书籍,似乎介绍了本地的种种历史。 唐釉写字不太行,认字勉强齐全,于是抱着书一句句地读过去,不再打扰人鱼了——人鱼回到房间后就开始翻阅起一些东西,很多他都看不懂,问了也只说是必要的工作,必须完成。 唐釉就想,这好像是人类和他们海底生物最不同的地方。 他们要活着,只需要自己去努力觅食、躲避天敌天灾,但人类要活着,却是要寻找一份工作,用工作来换取报酬,再用报酬购买生活必须的物资。好像也有直接种植、捕猎来满足生活需求的人,但城市里似乎很少有这种人,而且即便是他们也需要去花钱购买其他物资。 当然,唐釉隐隐觉得人类这样做才是更好的,效率要高些,只是多出来的那部分事情,有太多他看不懂。 人鱼忙去了,独自一人洗了个冷水澡的小水母扑进被窝里,只伸出一条胳膊,用手指夹着书页,试图从这些细小的文字里体会这座城市千百年来的历史。 看着看着,困意上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往下一点,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的时候天似乎还没亮,房间里点着一只小小的灯,用浅橙琉璃照着。看起来是寻常的油灯,但只要凑近一摸,就会发现这里面并没有蜡烛也没有油,是纯纯的魔力供给燃烧。比起普通的灯,光源更加稳定,也更明亮,可惜除了少数拥有魔力的人类,很少有人能够使用这种灯。 两只新鲜的花环放在灯旁,染了一层橙色,大大小小的瓶子里塞满了白天被赠送的花。 他仍旧维持着那个把自己裹在被窝里的姿势,几乎把自己捂出一身薄汗来,书本翻开在某一页,搁在他膝盖上。 “唔……”他睁眼又闭上,再度睁眼时才觉得清醒了些,“人鱼,你要睡觉吗?我把床让给你。” 沈寂宵坐在床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了。按人鱼习性,夜晚该是睡觉的时候,可他现在这样占据了床的大部分,小沈一定是想睡觉却没地方睡,在边上干等。 小水母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要爬起来跳进海水罐,结果不知怎的,四肢,尤其是两条腿,格外的不听话,往前一小步就栽倒下去,茫然地趴在人鱼的腿上。 “好奇怪。”小水母皱眉,“腿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沈寂宵先是把小水母给拎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 他是时时刻刻担忧小水母变人的魔法出问题的。 唐釉却犹豫了。 他有记忆起就是一只水母,水母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也没有血液肌肉之类的组织,描述起来也格外艰难:“就是……沙子。有很多沙子在腿里面跑的感觉。不能动,动了就很难受。” 沈寂宵:“……” “你这是腿压麻了。” “麻了?” “就是血液不流通导致的。”沈寂宵有点好笑地把小水母放在床上,“你盘着腿睡觉,还压了本厚书在身上,很容易就会这样的。也不用管它,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唐釉仍然很好奇这种感受,动了动脚趾。 顿时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袭击了他,他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人类的身体真奇怪。” 他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腿脚特别没有力气。 沈寂宵看了看,用魔力感受了一下小水母的腿:“没有任何毛病……你这是懒了。” 唐釉睁大眼睛:“不懒的。” 沈寂宵于是问:“既然不懒,不如教教我魔法?” “嗯?你想学什么呀。”魔法的事情,唐釉当然是不懒的,他很喜欢魔法,会的不多也不少,从上次图书馆里出来之后,大部分魔法都能称得上略懂。人鱼天生魔力充足,天资也好,想必只要认真学,很多魔法都能学会。 “想请教一下你变成人类的魔法。” “噢……但你不是也会变成人吗?效果一样,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 “参考一下。” 沈寂宵问这个也不是突发奇想,他自己变成人的魔法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变形魔法,只是一种特殊的压制血脉的魔法。小水母用的才是实打实的变形魔法,但之前上岸的时候,他对魔法的了解不多,问了也白问,现在补课了好一段时间,加上小水母最近的疲惫,他才想问一问。 “唔,我这个魔法也很好学的,就是海妖一族那边的魔法,我改了一点点。”唐釉大致描述了一些术式构成,“只要有我三分之一的魔力,就能发动这个魔法了。” 沈寂宵:“……”那大约陆地上也没几个人能用这个魔法。 “代价好像和你说过了,我不能长久地离开水,维持它存在也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会容易累,总得来说,我现在只能调用原来三分之一的魔力,大部分力量都用来维持形态了。” 沈寂宵摸了摸小水母脑袋:“辛苦你了。” “嗯?”唐釉略一偏头,“辛苦什么?我觉得在陆地上的经历也很有意思。” “等我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到大海。” “好!”唐釉说完,又打了个呵欠,“我睡醒了,你要睡觉吗?” 沈寂宵摇头:“我睡过了。” 唐釉:? 他怎么感觉小沈完全没睡过:“你真睡过了?” 沈寂宵点头。他又起身,坐回桌前,去处理那些还没做完的事。和无忧无虑的小水母不一样,他回到陆地上,便是为了处理这些积压的事务。有些其实别人也可以做,只是需要他一个名头、一个应许。 小水母则坐在床上,继续看那本厚厚的地方志。 …… 第二日,天气晴朗,小水母也是第一次在阳光热烈的时候观赏这座城。 白日里盛开的花似乎比晚上更多,被热烈的阳光拥抱着,令人目眩神迷。但热闹程度似乎没有晚上高,至少唐釉跟着沈寂宵走在街上,没有像昨晚那样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他穿着一身本地特色的衣服,衣领上别着一只珍珠做的胸针,手腕上也有一串珍珠,而沈寂宵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样子,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就想要买了给唐釉戴上。 小水母忍了忍,终于说:“你看起来对这座城市也不熟。” “是。”沈寂宵回答,“作为人类,也不是对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我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要少很多。” “那你对哪里更熟悉?” “北方。”沈寂宵略出微微怀念的表情,“我家在更北一点的地方,冬日会下雪,却也没有那么冷,春天有花,但没有这里那么多。那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有很多风景。” “是王城吗?” “不是,现在东域的王城是新建的,我更喜欢叫它新都。我原来的家乡已经被战争摧毁掉了。” “噢……”小水母摸摸人鱼的脑袋,“别难过。” 沈寂宵眨了一下眼睛,把小水母放在他头顶的手拿下来:“不难过的,我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对家乡的牵挂也不深。”正好没良心的爹也不喜欢那里,早早地离开了。 唐釉无法想象到战争,不过那大概是很厉害的东西,从书上看,似乎和天灾没有什么区别。 他向来是往前看的小水母,随着人鱼在街上走了一圈,很快就累得不想思考了。 抬眼望去,白天的花神庙和晚上的完全不一样,绿意盎然,春意满满,比晚上少了一分热闹,却多了一分庄严。他和人鱼都不信神,所以并没有进到内部去看,此时也一样,只是在外面走一走。 唐釉看见了买花朵胸针的妇人,只要一个铜币就能拿走一对儿白玉兰做的胸针。花朵都是早晨摘的,包裹在湿润的纱布里,有人路过,妇人就会吆喝起来,也有其他的人在挑选。 唐釉也想买一点,蹲下来细看,却忽得一愣。 “小沈……”他把视线投往一个方向,“这儿好像有我刻录过的珍珠。” 少见 “两位这是要买珍珠?你们眼光可真好, 我这儿都是批发价,珍珠又大又圆,都是上等货。” “这些饰品怎么样?设计都是顶顶好的, 我这款从昨天到现在都卖出去三份了。” 小水母对于珍珠的优劣有自己的划分,其实陆地上也有。珍珠的圆润度、大小、颜色都会影响它卖出去的价格, 其实路边小摊很少能见到“上等货”,都是些有瑕疵的珍珠。就比如小沈昨儿在船上买的一袋子珍珠, 别在他领口的这一只胸针,也就是正面能看看, 珍珠背面并不圆润,只胜在设计精巧, 掩盖了瑕疵。 但因为这座城市近海, 又盛产珍珠,所以价格卖得便宜极了, 偶尔还真的能从路边找到一些好货。 唐釉并不听摊主的介绍, 他在一堆原材料里翻找了一遍, 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珍珠。 然后抬头,看着沈寂宵。 讲价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你的珍珠怎么会到这里来?”沈寂宵一边讲价, 一边用精神力和小水母交流。 “不知道呀。但是我的珍珠们经常落到很多地方去, 也许这一颗比较近海, 被浪卷上来, 又被人捡到了。” 路边的摊贩都很精明,如果看一个人实在喜欢某一件东西, 是会适当地进行涨价, 而如果客人真的很喜欢,也会为了这点溢价付出。所以沈寂宵的作用就是装作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珍珠,拿起别的, 嫌弃这嫌弃那儿,最后才用批发的价格拿了几颗差不多的,然后把别的都放下,只拿一颗。 唐釉在陆地上呆的日子还没多久,对于这套砍价手艺是叹为观止。 他其实不知道,他这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其实也会影响到砍价——大部分人一看就唐釉,绝对不会想象到这家伙身上总共就只有几枚银币,还是沈寂宵给他的零花钱。 他看起来就像是来自东方古老世家的贵族。 甚至比沈寂宵还要像一点。 “好了。”因为是街边的批发价珍珠,自然不会有一个宝盒装着,沈寂宵直接拿过那颗珍珠放在小水母手心,“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嗯。” 唐釉接过珍珠,精神力已经探了进去,细细地观看来自过去的记忆。 沈寂宵没有急着问这颗珍珠里面装着什么,而是自然地牵住小水母的另一只手,引他往前,防止他走路发呆撞着东西。 “诶……”小水母很快看完了,“感觉是很早以前的记忆了。” “有多早?” “不太清楚。”他把珍珠放在掌心,这颗珍珠虽然大,却已经失去了光华,哪怕它里面仍旧蕴含着小水母当年的魔力,到这会儿也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而没有魔力的珍珠,并不适合保存在水里。也难怪它个头形状都不错,却只能在街边小摊里当批发价的珍珠售卖了,“我的魔力也许可以留几十年、一百年,这颗珍珠也许已经放了那么久了。” “我可以问问里面记录了什么吗?” “当然可以。”唐釉没有向人鱼隐瞒什么,“大概是以前丢在这片海域的珍珠,记录了一些路线,是提醒自己该去往哪个方向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沈寂宵不自觉地用力了些,将小水母的手攥紧。 他怕是活不过小水母的,但又不一定。他也怕小水母的这个意识消失,到时候又有一个新的唐釉冒出来。 他发现自己认识唐釉之后居然开始思考这些生生死死的东西了,以前可不会去想未来——沈寂宵忽然有点想要去找个会占卜的,算算自己大约还有多少年可以活。 “人鱼、人鱼……”唐釉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了,叫也不应,于是提高了声音,“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沈寂宵顿时松了手,“我们继续往前吧。” …… 步行逛完一座城市得好几天,而小水母并没有这个力气,沈寂宵也没有这个时间。他们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呆在客栈里,沈寂宵忙忙碌碌地处理属于自己的事务,而小水母,则是找到了新的乐子。 他上到了顶楼,见到了那位种花的青年。 苏渐溪,这是青年的姓名。他并不说自己是如何和沈寂宵认识的,只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这座城市,种下了一些花,长大后便有了这家客栈。 “有时候也是要感谢一下某人的。” 唐釉:“嗯?” “很久以前这里的土地并不属于我。”苏渐溪说,“而是属于城中的大地主,我开客栈赚钱,还得交一些钱给他。后来东域改了政策,至少这块儿地是属于我的了。” 唐釉听得似懂非懂,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文盲,他很少会说这些事情:对小水母来说,脚下的土地怎么会属于个人呢?就像大海承载了万千生命,却从来不会有鱼说这片海域是它的,其他鱼用了得付钱。 比较像的概念是领地,但领地大多只驱赶和自己同样的猎食者,比如独行的巨鲨不会容忍另一条鲨鱼。 小水母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便只是捧着青年端给他的茶水,慢慢地喝。 “你会魔法,对吗?”苏渐溪又问。 “会一点的。”唐釉不知道对方问这个是为了什么,“我也是前不久才学会了一些。” 苏渐溪并不意外,唐釉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更是一副没吃过苦的样子,就算会魔法,也肯定不会很多:“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学会魔法,可惜我实在没有这份天赋。” “但你很会种花。”唐釉说,“我在城里走,见过的花儿没有一处比你这儿漂亮的。” 苏渐溪看着唐釉的眼睛,发现这双粉色的眼睛实在是真诚,找不到一点谎言的痕迹,他微微一愣,唇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夸奖。他从兜里摸出几枚金币,递给小水母。 唐釉:“嗯?” “你们在这里住,我收了十枚金币,但那主要是收他的。”不知为何,谈起沈寂宵,青年的眉眼就会变得有点冷,似乎真的不太喜欢,“实际上住在我这里,一个月也不过是十枚银币。这五枚我退给你。” 看唐釉呆呆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只退给你,别告诉他。” 唐釉握住那几枚金币,也不晓得推拒。他对金钱的概念是不足的,看人类们说的铜币银币金币,又细细地砍价,很难感受不到货币背后的重量。只隐约感受到五枚金币好像是很多钱的样子。 看青年的意思,好像是叫他把这几枚金币私藏起来。 他想了想,问:“你不喜欢小沈?” “嗯。” “为什么不喜欢?” “这很难说。” 青年好像没什么谈兴,或者说一提到沈寂宵,他的心情就变得糟糕起来,提起边上的花洒,给自己的蔷薇浇水去了。 唐釉坐在顶楼的小桌旁,不知所措。 想了想,他学着昨夜在花神庙边上见到的表演,那些吃酒喝茶谈天说地的人,走到苏渐溪边上:“钱给你,可以告诉我吗?” 苏渐溪看着手里几枚带着温度的金币,短暂地愣了下:“你就那么想知道?” “也没有……”唐釉低头,又抬头,“我觉得我对他不是很了解,有点好奇。如果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他确实不了解人鱼的前半生,听了也听不太懂。原先是觉得大家萍水相逢,没必要探究,但这两天看小沈在路边细细讲价的模样,想到小沈说自己曾经也是“贵族”,又不缺钱,忽然就很好奇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感觉会很有意思。 苏渐溪也是个开朗的性子,不知道唐釉和沈寂宵是什么关系,但看沈寂宵的眼神,能推断出一点点。所以他一开始也不是很喜欢唐釉,直到他近距离接触。他想了想,从唐釉手里拿走了一枚金币,又回去倒茶:“那我们慢慢说。” “好!”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说过,我开这家客栈已经很久,至少有十余年了。”苏渐溪微微回忆过去。 那时候这儿还不是客栈,只是一家酒楼,父亲手艺极好,也算小有名气。而他对厨艺完全没有兴致,更喜欢种花种草,把酒楼边上和顶楼种满了花儿。 花儿和人一样,也需要细心照顾,而他或许在这里天生就有天赋,自然而然地知道该什么时候浇花,花的叶子又代表了什么情况。他把一切都打点地很好,客人看这里花团锦簇,也很愿意来酒楼吃饭。 “后来呢?”小水母忍不住问。 “还能怎么样?”苏渐溪摇了摇头,“老国王死了,新王根本压不住周边的势力,王国顺势分裂,有军队的都占地称王,我们这儿也一样。” “噢……”小水母还没见过军队。 “当时统治这里的,是个残暴的贵族,他听说花城的花神庙很美,竟然叫军队过来,想要把庙拆了,把花神像给搬回自己家。”苏渐溪的表情愈发冷淡,“贵族老爷只要那尊稀奇的神像,可军队们……唉,几乎是见到什么就抢什么。” 小水母更加不能理解了。 “酒楼当时已经有些出名,我父亲当时收留了不少难民在家,被抢的时候自然引发了很多不满,然后……”苏渐溪忽然一指,“我的父亲,还有那一众难民,被淹死在这条河里,我的母亲忧伤过去,没多久上吊了。” “啊……”小水母听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我问了,你好像有些难过。” “不是你的错。”青年重复了一遍,“你知道吗?在被抢之前,我们每个月都要交百分之三十的营业额给那位贵族老爷。被抢之后,甚至得交百分之四十,可那时候哪里还能赚到钱?” 唐釉第一次觉得书上的字都有了重量,特别是昨夜看的地方志,那上面好像是记载过这些事情,可他没有概念,不知道那短短的几行字,蕴含着怎样的痛苦:“那,沈寂宵呢?为什么你讨厌沈寂宵?” “……那又是一段时间后的事情了。”苏渐溪支着下巴,“听说北方出了个新的势力,一下子统一了不少城市。有一天,我的小客栈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忘记和你说了,我在种花这件事上确实有些天赋,也不知道是不是花神显灵。在我很小的时候,种下去的花儿就会引来一些奇特的动物。” 小水母心里一紧:“嗯?”他好像也是一种小动物。 “比如浑身青碧的、有着长尾的鸟,比如充满灵性,身上有多种颜色的鹿。”苏渐溪叹气,“它们只会在无人的夜里来,当然,那时候整座花城的人也很少,现在人多了,彻夜通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它们叼来了不少奇异的种子,有的种下去,生出来的藤蔓竟然和活物一样,能听得懂人言,我说往哪边就往哪边。托这些奇花异草的福,之后客栈遇到危险,我再也没有受过伤。” 苏渐溪又看了一眼下面的河水:“都被那些花草丢进河了。” “更神奇的事,有些花的香气只要让人一闻,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所以即使我的藤蔓们把不少士兵丢进河里,也没有人来找我麻烦,只当做自己喝醉不小心掉下去了。” 唐釉听得大开眼界,同时也有些好奇地看向周边花草——他完全没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的。 “直到有一天,我的客栈迎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沈寂宵。另一位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叫季言。” “认识的。”唐釉回答,“季言还教了我魔法。” 苏渐溪点点头,并不意外:“我当时已经知道他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什么?”唐釉想不通。 于是被青年看了一眼,似乎是思考为什么小水母能那么单纯。 “当然是为了我那些通灵性的花。”苏渐溪说,“虽说当年他们就已经很得人心,也有不少魔法师助力,但终究人少,一支军队打过来,没剩下多少人。听说我这里的花草既可以治愈他人,又可以有各种妙用,便想要借走。” “你借了吗?” “借了。”苏渐溪忽得垂眸,“只是听说,我的花儿在他们手上,不止是完成了治愈的效果,还偷偷地钻进那位贵族的家里,把他绞死了。那似乎是我的花儿第一次杀人。” “碰到温热的血,它们瞬间枯萎了。本来就是植物,离不开土壤太久,被挖掘出来赠送给他们时,我就知道它们回不来了。这之后,我种下去的花再也没有吸引来神鸟神鹿,也就没有那些奇异的种子了。” 唐釉想了想:“小沈和小季把你的花弄死了,所以你不高兴?” 苏渐溪一昂头,下颌线绷紧。如果其他人来问,他肯定说不后悔,但不知怎的,面对唐釉,他说出了真心话:“有一点的,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那么宝贝的花了。” “但是也没有那么多,”他弯弯眼,“毕竟,我盼着人死,盼了很多年,只是胆子太小,哪怕有了奇花异草,也不敢离开这片土地。” 小水母还在体会其中的情感,对于他来说有点太复杂了。 “那……为什么讨厌小沈?” “我在你面前说他坏话,你不会生气?”苏渐溪却说。 “唔……为什么要生气?” 苏渐溪把茶水喝下去,忽得笑了。此前他除了对自己种的花絮絮叨叨,几乎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唐釉说。也许是看对方的眼神,和当年那些神鸟神鹿很像,忍不住就想对当年送他种子的神鸟神鹿表述真心? 谢谢你们送的种子。 对不起,脏了这些纯净的植物。 “我不喜欢他,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他虽然帮了我,帮了我们这个城市绝大多数的人,但却太心狠。”苏渐溪冷静地说,“我直觉很好,我的花儿直觉也很好,但凡他的性格要好一点,都不至于叫那些花儿一次便死绝了。是花儿不想被他使用,能理解吗?” “……隐约能。” “另一方面,就是……”苏渐溪的叹息隐没在风里,“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呢?” “嗯?” “没什么。”苏渐溪不说了,给小水母倒茶,几乎倒空了。 然后把茶壶底下一拧,往自己杯子里倒出些新鲜的花酿。 唐釉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一下子就被茶壶的机关吸引了。他闻着茶、酒的香味,又闻着蔷薇的味道,思绪也被风吹远,去想象很久以前的沈寂宵的模样。 ——想象不出来。 那么好的花儿,到他手上都不愿意活吗? 现在的小沈应该不至于如此吧。唐釉喝了茶,忽得发现在故事里好像没有领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领主叫什么,只晓得和沈寂宵一个姓,和沈寂宵一起长大。是沈寂宵比较仰慕的人。 就……小沈和小季是不是听了城主的话,才做了那些事呢? 小水母摇摇头,不再自己揣测了。而苏渐溪讲够了故事,也逐渐累了,两人在顶楼分了些点心,一起呆到日落。 苏渐溪喝了半壶酒,醉了。 当沈寂宵上楼,所看见的,就是唐釉推着顶楼的秋千,而苏渐溪窝在秋千上,脑袋顶上一左一右插着两片叶子,被小水母推得要飞上天。 “当时那只神鸟,头顶就有这样的两根羽毛,可漂亮了,飞起来特别优雅。”苏渐溪还在说,回头嘱咐小水母,“推得更高一点。”并伸手张开,作鸟扑棱翅膀的模样。 小水母:“好的!” 沈寂宵:“……” 眼前二位加起来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十岁。 看见沈寂宵上来,苏渐溪眯了一下眼睛,忽然跳下了秋千。他本来就在秋千上荡得极高,突然蹦下来更是顺着惯性往前冲,把小水母都吓坏了。 “哎呀……” 就见苏渐溪一个飞扑,扒住沈寂宵衣服。 然后回头对着小水母说:“你看,当时这家伙进城,就有很多人这样扑过去跪他呢!” 小水母在后面慌忙去扶:苏渐溪喝醉了讲故事,结果还演上了。这下直接演到沈寂宵面前了。 苏渐溪:“当时那些人就喊,‘清汤大老爷’,很有意思的。” 小水母瞅着沈寂宵的表情,应了一声:“金汤大老爷。” 苏渐溪:“红烧大老爷!” 沈寂宵:“……” 眼前二人加起来想必不超过五岁。 …… 他和小水母合力,或者说是他一人拖两位,把人带回了楼下的房间,省得某人喝醉了,扒拉着花藤不小心踩空。 唐釉在顶楼呆了足足一个下午,虽然有遮阳的棚子,却还是被晒得红扑扑的,到现在也仍然有些发热。 沈寂宵就怀疑起来:“你没喝酒吧?” “没呢。”唐釉盯着脚尖,“我想喝都喝不到的,小苏死死地抱住自己的酒壶。” “真的?” 唐釉就往他手腕上呼了口热气:“你闻闻,肯定没有酒的味道。” 沈寂宵闻了,果然只有茶和点心的气味。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腕,也觉得痒痒热热,便轻咳一声:“你们聊什么了,那么兴奋?” “聊以前的你。” “嗯?”沈寂宵一颗心提起来,不自觉有点紧张,生怕过去的什么黑历史被人挖出来展示到小水母面前,“以前的什么事?” 虽然,认识之后好像也有很多黑历史。 但人类在孔雀开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要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藏起来,所以沈寂宵又追问了一句:“他有说什么吗?” 唐釉看了一眼醉倒的苏渐溪,想着他清醒时的话,又想到他喝醉后说的很多胡话。那些反应,那些飘散出来的、情绪的味道。他忽得抬眸,摸了摸人鱼的脑袋:“他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人。” 沈寂宵才不信呢,苏渐溪这人看见他都没个好脸色的。而他当年把对方的奇花异草祸害死了,也确实有亏欠。 “别不信呀。”小水母拉他手,“你听听,人家喝醉了还要夸你呢?” 沈寂宵挑挑眉,弯下腰,好像苏渐溪确实还在说梦话。 一时间安静下去,两人都在等苏渐溪说句话。只听见这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醉意中看见沈寂宵的脸,迷迷糊糊地冒出来一句:“糖醋大老爷!” 沈寂宵:“……” 唐釉看天,看地,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了。 等笑完,就发现沈寂宵直直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小水母有点紧张,“对不起,我不笑了。” “只是好像很少见你这样笑。”沈寂宵看着如此通透的小水母,心情似乎也好了很多,“所以……” “所以?” “出了一身汗,去洗个热水澡吧。”小沈发出了一些报复的声音,“白灼小水母。” 童话 小水母总是不理解沈寂宵对于热水的热爱。 那么烫……一碰到皮肤就会染红一大片, 小沈居然能面无表情地躺进去,还泡二十分钟。而小水母只觉得自己被泡熟透了,一点也不能动。 明明把自己洗干净什么的, 清洁魔法就可以了。 小水母在水里躺了一会儿,等沈寂宵把他捞出去。 小沈真像一个人类。 洗漱完成躺在床上的时候, 小水母仍旧抱了一本书,这次不是之前那些考究枯燥的历史记录了, 而是时下流行的,是人类编造的故事。他正在看一个小女孩掉落到深海里, 和鲸鱼交流的童话。 虽然是编造,但细节什么的都很足, 看得小水母非常有代入感。 就连沈寂宵什么时候从浴室里出来, 坐到床上,他都没发现。 头发被撩了一下。 小水母:?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翻了个身, 把书本放在一边, 一骨碌滚进人鱼的怀里, 又慢慢地往下滑,整个过程都好像一团没有任何骨头的果冻, 最终停留在沈寂宵的大腿上。 刚洗完澡的人, 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 摸起来暖暖的。 “明天我们就回大海里了。”沈寂宵看着躺在他膝上的小水母, 眼神一阵柔软。 “明天就回大海了。”小水母重复,摸着人鱼胳膊上的肌肉纹理, “真好。” “嗯?” “总感觉这次旅行是我速度最快的一次。”小水母喃喃道, “虽然记不太清了,但以往每一次,我都是慢腾腾的, 在每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寻找同路的朋友。” 他往边上挪了一点,沈寂宵这才看见,小水母身子底下藏了几颗珍珠,都是浑圆的,每一颗都是他刻录过的。放在被窝里都被捂热了,一打眼看过去,像是小水母在被窝里孵了一窝蛋。 “我会在每一个地方留下珍珠。”小水母颇为珍惜的抚摸着这些珍珠,也不觉得这些东西放在床上硌人——事实上,沈寂宵常常不明白,小水母是从哪儿摸出来珍珠的。 沈寂宵捏起一颗珍珠,它泛着粉紫色的光华,虽然尺寸是这一片里最小的,颜色却最亮。他对它有些印象:“是我前夜在船上买的?” “嗯。” 能隐约感受到,它上面已经挂了一个精妙的魔法,使得珍珠更加光彩动人,想必喜爱珠宝的人看见了,一定会为这些珍珠动容。 但沈寂宵的眼神却没有在珍珠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顺着被揉出褶皱的床单往下,落到唐釉身上。 因为上一次的经验,他以前为小水母准备了合适的睡衣,只是小水母并不习惯穿上衣服,在被窝里蹭来蹭去都把睡衣蹭开了,很容易就能看见布料下平坦洁白的小腹肌肤,以及若有若无的腰线。小水母的人形算是清瘦,至少沈寂宵觉得抱起来没几两肉,但是又不至于瘦到硌手。 旁边就放着珍珠,最大的有鹌鹑蛋大小,小水母动了一下,大腿蹭过它们,一时间说不上来是珠光动人还是他薄薄的近乎完美的肌肤更动人。 灯火掩映,他恍然发觉小水母的面庞是纯正的东域血统,只是因为发色纯白、粉瞳异于他人,才没有让人察觉这点。 沈寂宵轻轻地把被子提上来,为小水母遮住身体,思维里仍慢悠悠转着别的事情。有些很失礼,出现的刹那便被他掐灭。有些则很有趣,他想到水母的繁殖,鱼的繁殖,脑海里蓦然出现小水母如同小丑鱼一样,照看着一大堆透明鱼卵的情景。 他知道自己该睡觉了。 然而太累了,哪怕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叫嚣着要休息,大脑却没有办法迅速入睡,睡着了也会有无穷无尽的噩梦。沈寂宵现在的状况便是如此。这种情况他经历过许多次,每次都会生出更多的厌烦,只是此时此刻抱着小水母,他内心难得一片平静安详。 也许是知道,困扰多年的噩梦,已经从根源消失了。 “热。”小水母果然是睡觉不老实的,沈寂宵刚把被子盖上,他就挣扎着坐起来,抖掉身上的布料,“我要去水里睡觉。” 沈寂宵懒洋洋道:“随你。” 于是唐釉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缩进被窝,像只猫一样躬着身体往后退,一直到从被窝的另一头冒出来。那么一弄,他头发全都乱掉了,左一根右一根地支棱在脑壳上,像个白色的海胆。 他赤脚踩在地上,变戏法似的从睡袍里摸了一颗珍珠出来,放在沈寂宵身边:“里面刻录了一些东西,给你了。” 说完,他就地解开自己的睡袍,手指贴着锁骨往下,掸去了一根发丝:“人类会掉毛,真麻烦。” 沈寂宵:“……” 他僵硬地扭过头。小水母的身体他当然是看过的,洗澡的时候都看过很多遍。而且他从前对人类的兴致不大,生活艰苦的时候也不在意这个,一群人去河里洗澡都常有的事,也无人会尴尬。 但不知为何,小水母在床头脱衣服的情景忽然戳动了他心里的某个点。 什么时候能教会小水母人类的礼仪呢?沈寂宵想了想,又摇头。似乎不教也不错,小水母懂了人类的羞耻,那他岂不是失去了很多可以接触的机会? 发呆的时候,小水母已经变回了货真价实的水母,在冰冷的海水里发出舒畅的声音。 沈寂宵听着安心,拿起小水母给他的珍珠,注入魔力。 微光亮起,珍珠里散出细小但温柔的魔力,带着画面与声音,瞬间便环抱住他。沈寂宵听见轻柔的歌声,并没有歌词,但他能理解一点,并直觉这是某位女性人鱼的歌声。 来自小水母那久远而凌乱的记忆。 一首属于人鱼的催眠曲。 在低微悠扬的曲子下,是一只纸片大的小人,乘着她的小船突入大海,遇着山一般的蓝鲸,开启一段冒险。小水母自作主张地为书里的故事添加了更多的细节,于是沈寂宵可以听见风声,听见浪声,看见海水和鲸鱼真实的颜色。 这是小水母送给他的睡前故事。 因为他忙于工作、忘记睡眠、休息不好,而获得的一份礼物。珍珠拿在手里那么轻,故事和歌曲也都那么简单,超过十岁的孩童都不会再相信这样的故事,可沈寂宵把它握住,在夜色中迟迟没有松手。 房间里魔力微动,是小水母趴在水缸里,把桌上的灯熄灭了。 一切都笼入黑暗,平静而祥和。 “晚安。”小水母照常说。 欢迎 “大海!” 在海水中远去的时候, 小水母有些留恋地望着陆地的方向,仰视被绿植覆盖的整座城市。 “你喜欢这儿?”沈寂宵注意到了,问了一句。 “嗯。”唐釉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我喜欢充满生机的地方。” 沈寂宵轻微点头:“这确实是一座很难得的城市。” 大海里也充满生机,但海洋其实也可以用空旷形容。虽然小水母觉得每个地方都很热闹。沈寂宵那么一路游过去, 大部分时候只能看见千篇一律的风景,只有岛屿边、珊瑚礁, 以及一些特定的沉船、鲸落地点,才会有特别多的生物聚居。 某种意义上和人类的城市分布差不多。 ——话说回来, 小水母认为的生机,想必人类的数量只占一小部分, 否则他不会更喜欢这座花城, 而不是商业繁荣的米多尔城。 这是难免的事,人多了之后会生出许多新的活力, 容纳其他生命的地方却也更少了。 他们在海底行进了半日, 已经彻底远离了陆地。 天气晴朗, 风浪不大,考虑到无人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沈寂宵慢慢地浮到了靠近海面的位置。 或许是太依赖陆地上的钟表, 沈寂宵没有那种天生的对方位的判断, 大部分时候得依赖日光或是星象, 在深海的时间太久,就会感到迷茫。小水母则不一样,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哪怕他的身体看起来完全没有感知方向的器官。 “我们接下来去哪?”他问小水母。 “唔……我想去人鱼聚落看看。”小水母在水中划拉了两下,捉到了一个不明生物的卵,很小, 只有他触手尖那么小,他也不嫌弃,拖过来塞进消化腺里,“那里应该有我的珍珠。” 他以前都是沿着南国的边缘前往另一边,中途会遇到一个人鱼聚落,此时按照这条路线,稍微拐个弯游几天,也能过去。 “说不定那里的人鱼认得我呢。”小水母很乐观,“根据我的记忆碎片,我每次都会走这条路的。” 沈寂宵略微思索,很快答应。 “对了,给你看我新学会的魔法。” 沈寂宵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小水母在海里转了个圈,蓬地一下变成了一条人鱼。上半身几乎就是他变成人类的模样,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半透明的粉色,鳞片细小而善良,几乎能看见尾巴末端的骨骼。 他的耳朵变成鱼鳍,手指间也生出细小的蹼,纤细指尖捏住自己长而飘逸的侧鳍,脸上露出了一种满足而得意的笑容——那是掌握新知识时的喜悦。 “很成功,是不是?”他向沈寂宵展示他的身体,“多亏了和你相处,我才能掌握那么细节的人鱼知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沈寂宵就想起某日小水母研究他的身体。 他不自在地摆了一下尾巴,把那些记忆抛之脑后,发自真心地夸奖:“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鱼。” “你才见过多少人鱼?”小水母哼了一声,“你帮我看看和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区别。” “是真的很漂亮。”沈寂宵不太擅长夸人,他游上前,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唐釉变作的人鱼,发现了更多细节。 唐釉的鳞片大部分是透明的,只有少部分有颜色,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淡淡的粉。人鱼身上也会有鳞片分布,但很少长到脸上,而唐釉偏偏在眼尾生出了几片透明的小鳞,闪烁着晶莹的微光。于是整张清冷的脸变得柔软,甚至给人一种泪光涟涟的错觉。 颈侧是一排小小的腮孔,冒着新生的粉嫩,正颤颤巍巍地开合着,吸收水中的氧气。 唐釉很满意自己变出来的人鱼。 他觉得这次变形魔法堪称完美,绝对连最细微的方向都还原了。结果他叫人鱼检查各处细节,顺便欣赏自己魔法成果的时候,整个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小水母:? “诶……”他几乎是茫然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体反应快过于思维,“发生了什么?” 沈寂宵也被他吓了一跳,看他不知情的模样,又重新把手搭在了小水母的腰间:“我记得我刚刚好像碰到了……这里?” “啊……” 腰上的鳞片被手指触碰到了,小水母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以沈寂宵手指为中心,紧闭的鳞片下方的肌肉开始颤抖,难以描述的感觉冲击了他的整个身体。 因为没能及时发出阻止的声音,沈寂宵的手指仍然停留在那里,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顺着姣好的腰线往下往前,触摸到小腹周边的一串鳞片。唐釉瞬间说不出话了,他的尾巴莫名开始僵直,浑身上下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去了,可身体又难以控制地绷紧、战栗。他垂着脑袋,盯着沈寂宵的手,大脑却是空白的。 而且越来越奇怪了。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沈寂宵的手推开。 闷闷地不说话。 沈寂宵纳闷地戳了一下水母的脑壳,软软的陷下去一块儿。 “你欺负我。”唐釉用触手推他,如果水母能哭,那他肯定已经飚出眼泪了,“你明知道人鱼的腰很敏感的。” 沈寂宵:“唔……”他明白发生什么了。 人鱼的腰确实很敏感,他也深有体会,只是小水母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他甚至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你还不习惯。”想了想,沈寂宵开口,他声音低沉,听着特别踏实,一点忽悠人的味道都没有,“新生的鳞片容易这样。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你不也用触手碰我的腰吗?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第一次尝试使用人鱼的身体,只要多碰一碰,脱敏了,就好。” “真的?”唐釉果然信了。 “当然。”沈寂宵笃定的语气,“你现在碰我的腰,我抖都不会抖一下。” 小水母将信将疑地摸了两把。 沈寂宵果然一动不动。 “脱敏……”他思索,“真的可以吗?” 人鱼的尾巴在海水里很灵动,哪怕他是第一次当人鱼,轻轻一摆,尾巴就弯起来了,轻薄的鱼鳍如纱拂过沈寂宵的手臂,痒痒的,似乎在勾着人去捉。 眼看小水母就要把腰送到他手里来“脱敏”了。 唐釉把手一敲。 蓬地变回了小水母。 “反正我又不当鱼。”他把触手团成一团,再舒展开,“当人鱼哪有水母舒服。变成鱼就得自己游泳了,还很消耗魔力,我才不要变成鱼。” “懒。”沈寂宵戳了一下他——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就没有鱼知道了。 …… 四天后。 唐釉和沈寂宵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人鱼聚落。 为了避免和人类的船只撞上,这处聚落的位置很偏僻,甚至用了一些隐藏气息的魔法,如果不是唐釉特别擅长魔法,他们可能路过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人鱼聚居地。 然而当他们获得了人鱼守卫的认可,身上被点了一个由魔力构成的“钥匙”,笼罩在此处的障眼法便对他们失去了作用。 “小水母。”守卫比之前遇到的那次要负责严谨很多,两鱼一组,只负责东面的巡逻,“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唐釉当然不记得他,但很大方地用触手打招呼:“我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来了。” “哦,当然。”守卫习以为常,他是一条上了年纪的鱼,“你总是这样。” 另一位守卫则年轻很多,看起来并不认识小水母。年轻人鱼对沈寂宵要更好奇些,沈寂宵看起来长得很标准,血统纯粹而强大,在这个繁殖季节的春天,这样的人鱼会引发他们的竞争心。当然,这是客人,所以年轻人鱼只是打量他。 年纪大些的守卫显然也是一条极具魔力天赋的人鱼,小小魔法信手拈来。他手心亮起一团奶白色的光芒,在小水母的周边划过,紧接着是沈寂宵的边上。 小水母身边登时冒出来一颗亮色的光点,又陆陆续续飘出来十多颗浅色的光点。而沈寂宵边上,只有那一颗特别亮的。 “我们的结界修建完成也大概有三百年了。”守卫也不禁感叹了一下时间流逝,“除开我们本族的成员,其他人鱼每次进入都需要这样的一个秘钥,您这是第十五次来访了。” 半透明的结界下,庞大的人鱼聚落由大大小小的宫殿组成,活生生一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情景,给人极大的视觉冲击。这和青薄她们原始而朴素的聚落风格完全不一样,充满着奢靡的华贵感。宫殿古旧,已然不知是哪一年的建筑。 据说,这片人鱼聚落的原址,是一个彻底沉没的海岛小国的国都。 小水母感叹道:“已经是第十五次了吗?”他眼中仍旧泛着第一次见到奇景的惊喜。 守卫笑笑,把唐釉和沈寂宵引去结界入口的位置。 “小水母,你总是带来不同的朋友,你不记得,但我可是第三次和你见面了。我家里甚至珍藏着你给我的珍珠。”守卫冲他们挥手,“小水母,还有你,年轻的人鱼,欢迎你们来到瑞尔德聚落。” 小水母有些愧疚,他的记忆会让他忘记曾经的朋友。但很快,他就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很高兴地挥手告别,目送对方继续去巡逻。 “我们进去吧,人鱼。”他对沈寂宵说,“人鱼?” “……第十五次。”沈寂宵轻轻地重复某个数字,“你之前都会带不同的朋友吗?你……有过别的人鱼朋友吗?” 也许是觉得自己有点太明知故问,他补充了一句:“那种会互相摸尾巴的朋友。” 鲨鱼 “总感觉这种问题你问过。”小水母陷入沉思, “不管怎样,你是我认识的人鱼里面最特殊的那个。” 沈寂宵听了,反倒确认了小水母认识很多人鱼。 瑞尔德至少比上次的斯蒂瓦尔聚落大了五六倍。甚至由于占地面积过大, 整个聚落分成了三个部分,分别是东城区、西城区, 以及中央的上城区。 刚一进去,小水母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雕像, 是两条漂亮优美的人鱼,一男一女, 脸庞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古典韵味。下方用人鱼独有的文字刻录了聚落的族规,也许有几百条。 雕像几乎闪闪发光, 可以看出来, 这个聚落很在意它。 沈寂宵低头扫了几眼,自从人鱼族的血脉彻底觉醒, 他已经自动学会了人鱼的语言和文字:“这是两千年前的雕像, 据说是创立该聚落的两位伟大的人鱼。” “噢……”小水母感叹, “就像昨天建造的一样。” 两年前,对于人鱼平均二百多的寿命来说, 也已经算很久了。 也许是因为聚落里人鱼过多、又极少来客人的缘故, 他们沿着雕像背后的道路游了一阵, 都没有人发现他们是外来者。 沈寂宵有种误入他人领地的感觉。 小水母倒是很淡定, 他摸出一颗珍珠,重新观看了一遍:“根据这颗珍珠的记录, 我们应该先去上城区, 去拜访这个聚落的长老……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的珍珠了,至少几十年前的规定是这样的。” “行。” 上城区的建筑在最高的地方,采光最好, 肉眼可见的豪华。 沈寂宵微微感叹:果然过于当一种生物聚居起来的时候,就会产生分工和阶级,看起来瑞尔德已经有类似贵族的人鱼存在了。 …… “欢迎。” 瑞尔德有七位长老,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叫做缪里。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变成白色,脸庞下也蓄着厚厚的胡须,皮肤虽然已经老化松弛,但他上半身肌肉盘虬,尾巴粗壮,极富有力量感。 “小水母。”他开口便调笑道,雪白胡须翘起来,“需要为你再一次讲解吗?” 唐釉用触手挠头:“如果可以,谢谢你。” “你果然又忘了。” 有年轻的人鱼端来了几盘食物,大部分是给人鱼的。沈寂宵低头,发现盘子里有那种人鱼族很喜欢的蓝色果子,几种细细的海草,新鲜而富含油脂的鱼肉,丰富极了。 就连小水母,也获得了一小碟食物——一盘虾籽。 虾籽呈现诱人的橙色,每一粒都只有一点点,总共加起来也不多,用一个海藻编织成的绿色小碗盛起来,精致好看。 唐釉非常喜欢这种食物。 动物的卵通常含有丰富的营养,海洋生物的卵大部分又很小,很适合他入口。但唐釉平常不会刻意去捕食其他鱼的卵,只有漂浮在水中的偶尔会被他捉到。 “可惜份量有点太多了。”小水母用触手沾了一团,放在沈寂宵的鱼肉上,“我吃不了那么多。” 缪里长老知道小水母不喜欢浪费:“我们已经尽可能减少了,这只是一小指甲盖的量。比你上回来的时候还要少。给那么一点,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不舍得待客呢。” 沈寂宵便问:“您还记得小水母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吗?” “唔……二十多年前了吧。”缪里长老摸了摸胡须,“那时候我的头发还没有全白。” “或许您知道十八年前的风暴?” “有点印象。” 毕竟隔了一片海域,再剧烈的风暴也很难影响到这里,千年以来,这儿的风浪都还算平静,也无火山,只发生过几次剧烈地震——这座城就是这样沉没的。 一路游过来,沈寂宵的体力消耗了不少,他也不客气,人鱼一族端上来的食物都吃了。直到差不多填饱了肚子,缪里长老才说:“小水母,你的珍珠放在图书馆。虽然你看了那些珍珠便会明白,但我还是要说,我们聚落从来没有忘记你的恩情。” “嗯?”唐釉刚刚吃完那一指甲盖的虾籽,“什么恩情?” “你帮我们建造了图书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缪里长老叹气,“你的记录魔法实在是领先我们很多年。” 唐釉挠头:“我想……” “你想去看看图书馆。” “是的。” 小水母发现到了这个地方,别的人鱼似乎都能预判他的想法。他看看沈寂宵,揣摩了一下人鱼的想法以及疲劳程度:“我们会在这里休息几天,可以吗?” “当然。”缪里长老随手招来了一条年轻的人鱼,“珠荷会为你们安排房间的。” …… 沈寂宵总觉得自己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想来小水母到陆地上也是这种感觉。因为小水母的要求,他们很快被领到了图书馆。 年轻的雌性人鱼声音清越:“我是上城区事务总管,两位有什么都可以问我。这是我们的图书馆,也是档案馆,一共分三楼,两位可以在一楼二楼随意观看。唐釉大人可以上三楼。” 小水母又是挠头:总感觉人鱼的聚落发展速度也很快,处处都让他很陌生,甚至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 不过,一进入图书馆,他就瞬间安心下来了。 ——图书馆是高大而古朴的,散发着来自千百年的魔力痕迹,如此熟悉,其中一定有他参与过的痕迹。这里的魔法排布比斯蒂瓦尔的档案记录要高明很多,饶是小水母,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辨认出全部。 何况重点从来不是空间内的魔力,而是那些摆放整齐的记录。 有的蕴含魔力,是用特殊魔法记录下来的知识,有的则更加古老,魔力逸散殆尽,只剩下一块块古老石板。 如果让陆地上的学者看见了,一定会发疯般扑过来。 “我能进来这种地方,算是托了你的福。”沈寂宵感叹道。 唐釉趴在他头顶:“我觉得浪费了你的时间呢。我需要看很多珍珠,你又不需要。”他已经感受到数十颗珍珠的存在了。 “我看看别的就行。” 正好沈寂宵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找一找自己的血脉来源。 他并非没有好奇过自己的母亲。父亲是不愿提起这事的,而他原来下海的地方,东海附近,又都没有他这种颜色的人鱼。而且瑞尔德这座人鱼的城市如此巨大,他竟然也没发现和自己颜色类似的人鱼。 这勉强也算是个好消息——颜色稀少便代表珍贵,溯源寻找能缩小范围。 “希望我能看懂图书馆里的记载。”他心态总体来讲还是乐观的。 然而,当他们沉迷图书馆的海量藏书时,上方却忽然响起一阵隆隆的声音。 小水母放下手中的珍珠,有点奇怪地浮上去。 他的精神力穿透墙壁,慢慢伸到城堡上方,直到结界附近。然而也许是他的动作慢了一步,小水母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是我的错觉。”他又沉下来,“人鱼,你找到想要的记载了吗?” 沈寂宵正拿着一块儿古老石板:“也许……”人鱼一族的记录方式过于传统,而且零散,他一时间没有找到成体系的历史记录,手上这块石板已经是最详细的了,主要讲述蓝色人鱼的分布。 小水母看着那些记录,已经完全失去了魔力的刻字无法被精神力获取信息:“可惜我不会人鱼族的文字。” “砰——” 又发生了一阵巨响。 这下实在无法忽略,唐釉和沈寂宵放下石板,游了出去,正巧看见族内的长老正在吩咐几条年轻人鱼。 “发生什么事了?”沈寂宵问。 “唉。”缪里长老微微叹气,往上一指,“有段时间的事了,我们这儿有不少短吻鲨,以前也算相安无事。其中最大的一条鲨鱼已经学会了精神力外放,甚至来我们这儿求过学。我们都管他叫尖牙。” 小水母:“和鲨鱼相处?” “是的,尖牙和其他鲨鱼不一样,他对食物的渴望很低,从小便更喜欢追求力量和魔法,而且他确实很有魔力天赋。”年老的人鱼露出追忆往事的表情,“他并不嗜杀,甚至还从别的鲨鱼手下救过我们的族人。” “那真是很难得的鲨鱼了。”小水母感叹。 “可惜……就在上个月,尖牙不知为何,忽然发疯伤了我们的族人,从那以后,他开始变得无法交流了。我们也派了几位族人前去查探情况。”显然,人鱼族是把尖牙当朋友的,“聚落的医师说是误入了有毒的、含魔力的食物,且无法消化,才会如此。” 小水母瞅了一眼沈寂宵,又看向长老:“我们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没有条件解决,只能和对方进行了战斗……唉。” 他能看出来,人鱼一族并不想和尖牙战斗,否则这样一条发狂的鲨鱼,哪怕是学会魔法、精神力的鲨鱼,在众多理智的人鱼围攻下,肯定早就解决了。 “我们在研究全新的净化魔法。毕竟是难得的朋友,已经有不少族人和尖牙相处出感情了,只是……再这样发狂下去,净化魔法又没有用,我们下周就得召开表决会议,决定是否要把他除掉。” 长老的神情有点忧郁:“就算净化魔法被研究出来,我们也很难对他使用……首先得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和他搏斗。唉,说多了,你们是客人,不用担心结界的牢固程度,我们能够解决这件事。” “如果有可能,我想近距离看看那条鲨鱼。”沈寂宵忽然说,“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他想得很简单,这个聚落招待了他们,他也应该帮点忙。 “我对战斗有一点点,小小的心得。”他如是说。 唐釉盯他,试图从人鱼的脸上扒拉出那一点小小的心得。他至今仍觉得小沈是一条年轻又可怜的鱼,笨笨的,魔力和精神力的使用都很粗糙。 “哈哈哈……”缪里长老笑起来,“倒是不至于让客人冒险,但现在正值春季,族里的年轻鱼都很活跃,而且也在举办一些友好的交流比赛,你们有空可以去广场上看看,哪怕不参与,旁观也是一件趣事。” 沈寂宵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我也要去。”小水母连忙说。 他暗暗决定,小沈被打击到的时候就疯狂安慰他,养人鱼一定要培养他的自信。 梦来 “你怎么会对战斗感兴趣?”在回图书馆的路上, 小水母使劲地揪着人鱼的头发,“多不好玩呀。” 沈寂宵反问他:“你是在担心我受伤吗?” 小水母于是更狠地揪他头发:“我是不会帮你治疗的!” 他把自己揪得气喘吁吁,实际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拔下来。不使用其他力量的情况下, 小水母本身的力量太过弱小了。也许是因为这种天生的弱小,他性格里有避站的成分——活着总是最重要的嘛。 “我自己会基础的治疗魔法。”沈寂宵随口说。他自己会的魔法屈指可数, 分别是治疗、照明、联络和加强,简单而粗暴, 魔法课大约能考30分,其中20分是理论理智, “需要我帮你拿二楼的珍珠吗?” “你就会那一点魔法……要的。” 毕竟是在水中的城市,整座人鱼的城堡里并没有楼梯之类的设计, 只有狭窄的过道。而图书馆的高度对于人鱼来说都算很宏伟了, 对于小水母这种体型的更不用说,他浮上浮下都得花好几分钟。 因此当沈寂宵主动提出帮忙的时候, 唐釉哼哼唧唧了一段, 还是接受了这种低级的转移话题的方法。 大概是长老派出去的人鱼起到了作用, 他们在图书馆度过的后半日,并没有再次听见鲨鱼进攻的声音。 沈寂宵来回搬了不少石板, 相比较这些东西, 小水母的那些珍珠都不能说是有重量。他正好随手锻炼一下精神力, 两只手各提一块板子, 精神力分出来去抓去那些珍珠,有时候能成功一心多用抓三四个, 有时候只能一次次来。 唐釉则躺在一只小碗里, 消化珍珠里的知识。 他看了太多珍珠,有时候就会弄混现实和过去的记忆,此时就必须好好梳理一会儿。小碗大约是用来盛人鱼零食的碗, 但他躺下可以当大床用,小水母把触手搭在碗沿,非常慵懒地望着人鱼来来去去。 沈寂宵的尾巴比很多雌性人鱼的要好看,哪怕这条鱼从未打理过自己的尾巴,也透着种天生的精致,蓝色的如丝绸般的鱼鳍在水中划来划去,唐釉恍惚间觉得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似乎很多年以前,也有那么一条蓝色尾巴的鱼。 比小沈的尾巴更长、更纤细,游转时无比灵动,是大海天生的宠儿,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其他鱼的视线。 小水母就总是仰视对方,努力地抬起头,视线追随者那条鱼的动作。 明明是很模糊的记忆了,可现在偶然想起来,唐釉竟然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安心。他大概是很喜欢那条人鱼的,也已经努力把对方刻在记忆深处,只是无法抵抗时间的流逝。他每一次重来,都洗掉了太多的记忆。 唐釉愈发沉浸在回忆里。 他的生命里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在四海漂泊,“家”已经是个过于陌生的词汇,小沈尚且能偶尔说说自己的家乡,但小水母却只记得自己的族群大约在何地——可灯塔水母群能称得上是自己的家吗? 大部分水母都是些精神力稀薄的简单生命而已,不能交流,不会说话,连情绪都很少。 不知不觉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遥遥地出现了淡金色的天光,蓝紫色渐变的人鱼游下来,也镀了一层耀眼的金。 “尼娅……” “小水母、小水母……” 唐釉慢慢地醒了,他迷迷瞪瞪地看向浮在自己身边的沈寂宵:“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着的他彻底躺平了,沉在碗底,安安静静地窝成一团,像是扣在碗中的粉色果冻。他睡得很死,两颗珍珠散落在碗边,沈寂宵收起珍珠后叫了两声都没把他喊醒。人鱼几乎以为他要原地变成水螅体了。 “你也许睡了有一会儿了。”沈寂宵担忧地看着他,“前段时间用变形的魔法是不是有些太累了?” “不知道。”小水母只觉得大脑还是混乱的,“我做了梦。” “你说了梦话。” “也许只是记忆混乱了。”唐釉瞅了一眼,发觉外面已然漆黑一片,只有图书馆内的青灯散发着魔力的光芒,他支棱起来,慢慢地游到沈寂宵的掌心,“我说了什么梦话?” “尼娅。”沈寂宵重复他的音节,我在你的精神力里捕捉到了这个声音,“也可能是你要?” “尼娅……”唐釉卷起自己的触手,“是尼娅。” 沈寂宵问:“尼娅是?” “一条人鱼,”小水母的视线扫过沈寂宵,“唔,比你要好看一点点的人鱼。” “……”沈寂宵顿时把尼娅这个名字打上了重点标记,“你终于想起来自己的人鱼朋友了?” 结果小水母很古怪地盯着他,也不吭声,就是看着沈寂宵这条鱼,特别是他的尾巴。梦里面看得很清楚,但一醒过来,他记忆里的尼娅反而模糊了,要对照着沈寂宵才能想起一点。“尼娅不是朋友。”他说。 “不是朋友?”沈寂宵不觉得,小水母做梦时和现在的精神力,都含着浓浓成情感,很复杂,但他一定是很在意那条人鱼的。这使得沈寂宵愈发在意起来。 “她是我的……”小水母一时间卡壳了,想不起更多的细节,“总之尼娅是一条很好的人鱼,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照顾过我。她像一个……一个长辈,我总是看着她,那时候我好像还不太会用精神力。” 唐釉本身已经很小,沈寂宵想象了一下他更小的时候。 小水母没说,但沈寂宵觉得他在描述对方的时候,似乎想使用类似“母亲”的词汇。 “可我把她忘记了。” 唐釉忽然用触手缠住沈寂宵的手指:“我怎么能把她忘记掉。” 沈寂宵一时间说不上来话,只能用手轻轻地抚摸小水母的脑袋,安慰他。 他今日翻阅了很多人鱼族的历史,还有各种奇妙的点击,于是在记忆里搜索尼娅这个音节。这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人鱼一族有不少叫这个名的,但小水母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于是他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几百年前的记载上。 细细筛了一遍,似乎真有符合的:“叶塞罗·尼娅·帕帕?” “嗯?”唐釉果然应了声,“你怎么知道……” “我在人鱼族的记载里见过这个名字。”沈寂宵不由得叹气,“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人鱼了。” “……” 不使用特殊手段,不走邪恶的道路,正常的人鱼是无法活到五百岁的。 “她是一条很伟大的人鱼,记载里说她带领族人对抗了天灾,成功延缓了天灾的到来。但代价便是终身无法离开封印,所在的聚落也散了,融入了其他的聚落。”沈寂宵瞅了眼自己的尾巴,“她也是一条蓝紫色的鱼?” “是的。” “我今天看了很多相关的记载,人鱼一族的王城里有纪念她的雕像,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嗯!” 小水母重新振奋起来,他抱住人鱼的手指:“你是聪明的好鱼!” “……”小沈一点也不想听这样的夸奖,“你还记得你见到的尼娅大约几岁吗?” “很年轻。” 也许是镇压天灾的缘故,叶塞罗·尼娅的寿命很短暂,只活到了五十岁。 如果小水母说那时候自己是幼年,记忆无误,那么基本可以判断出小水母本身的年龄了。 ——五百到五百五十年左右。人鱼没有特别具体的年历,他只能判断大概的时间段。 “五百岁啊……”沈寂宵声音忽然沉重起来,“我才二十四。” 如何打败小水母五百年来的阅历里可能存在的、比他优秀的人,似乎成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他或许有些贪心,但确实想要做小水母记忆里最特别的存在,从前、现在、未来,都是最特别的那个。 “是呀,你才二十多,还是小鱼。”小水母的心情好得飞快,“应该吃吃喝喝玩玩,谈恋爱什么的,不要整天愁眉苦脸,时间还很长呢” 谈个恋爱什么的。 沈寂宵一抬下巴,勉强吱了声:“在努力了。” 生蛋 他们的休息的房间被安排在上城区某处, 既亲近,又可以看到各部分的热闹景象。 人鱼一族的房间布置很有意思,魔法回路和照明用的夜明珠是必不可少的, 打磨光滑的青石台面上放着一只精巧的灯罩,是一种不透明的黑水晶, 上面雕刻了鱼儿的图案。夜明珠是无法被熄灭的,所以想休息时嫌太亮需要用灯罩把它罩住。 鱼在哪都可以睡觉, 因此房间里没有床铺,而是换成了一种镂空的珊瑚球, 半开一个出口,正好可以游进去休息。如果是有特殊需求的鱼, 还可以换成不镂空的——虽然形成聚落的人鱼已经脱离了不少鱼类本身的习惯, 但在海中寻找隐秘藏身处、躲避天敌是每种生物的习性。 小水母拍拍灯罩:“我觉得我睡灯罩里就不错。” 沈寂宵轻轻捏住他的身体,把他提进珊瑚球, 现在他对于如何掌控和水母相处的力度, 已经十分熟练了。 在珊瑚球内部伸展了一下鱼尾, 沈寂宵竟感受到莫名的安心,仿佛他天生就该适合睡在这种地方。顶部有几片合拢的贝壳, 贝壳上画着安神的小型魔法阵, 内部还有香膏。 每一片暗红色的珊瑚都被打磨过, 哪怕不小心撞到了, 也不会被刮伤鳞片。沈寂宵看了一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奢侈啊。 “你要抹一点吗?”小水母游到上方, 摘了一片贝壳为沈寂宵介绍, “这种是用来保养鳞片的,红色贝壳里是保养皮肤的。” 在人鱼族,不论性别, 都很注重自己的外观。 沈寂宵:“……不用了。”对他来说这一切精致到可怕了。 “这里也产生了很多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小水母在图书馆睡够了,现在他一点困意都没有,非常起劲地游来游去,仿佛可以通过运动把珍珠里的记忆消化掉。 而沈寂宵,在图书馆的一天非常折磨他的身体和头脑,此刻什么都不想动,只有眼珠随着水母的移动而缓缓转动。似乎是感受到了小水母的谈兴,他蜷在珊瑚球里,缓慢地应了声:“很久之前这里是什么样?”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这里的城堡没有那么高,里面的环境也没有那么好。除了上城区,有些外出的人鱼会在街道上……排便。虽然这很正常,但对城区的环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你知道的,有了结界和建筑之后,这里的水流没有外面流通。” “这倒确实。”沈寂宵对此深有体会,“人一多就容易这样。” “但是在二百多年前就没有这种情况了,有一任长老花了五十年教育居民如何处理卫生问题,又花了二十年来建造无比详细的城内清洁魔法。”小水母回忆着,“那时候我来这里拜访,正好遇到魔法系统快要修建完成,我还帮了他们。” “二百多年来,这里的布局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城堡看起来更高了,鱼也越多了。” “图书馆呢?”沈寂宵记得长老说小水母参与了图书馆的建造。 “那是更久之前的建筑了,我放在这里的珍珠只记录了一点,唔……我当时觉得,人鱼族不应该只停留在原始的雕像和石刻,应该用别的办法把美好或伟大的事情记录下来。” “其实我的刻录魔法就很好用,可惜那时候我的魔法还不够完善,远远没有现在灵活,每次刻录什么,都需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准备材料。而且也只能刻录珍珠。”现在小水母施法速度已经完全不需要前摇了,在这几百年里,魔法的进展相当多,“于是当时的长老决定把魔力融入石板,将珍珠刻录魔法和原本的石刻结合。” “别看这个操作很简单,在当时引发了很大的轰动呢。” “再然后就是寻找各种更合适刻录的材料,在城堡中挑选地址建造容纳典籍的房间……这些就不是我能帮上忙的了。” “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沈寂宵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当年的长老想必也是一位天才,能够改换魔法材料,于是生产了如此多的魔法石板,把如今的他累得够呛。 “以前广场上还有我的雕像呢。”小水母趴在珊瑚球上,透过缝隙往外看,“建造了一个很漂亮的水母雕像,结果我下次来拜访的时候,他们觉得这个雕像和我本人不符,足足比我的身体大了几百倍,便把雕像撤掉了。但是又觉得这样对我不尊重,于是换成了设计一些水母纹样的图案用于日常……咦……” 沈寂宵睡着了。 小水母反思了一下,自己回忆往昔是不是有些无聊,都把人鱼听睡着了。 他伸出精神力,轻轻抬起灯罩放在夜明珠上,自己则是穿过珊瑚的缝隙,来到窗边。 瑞尔德称得上一座不夜城,夜明珠的光华笼罩着整座城市,又被上方的结界拦住。因此即便它在海域里如此高调,也从未被人类发现。 小水母看了一会儿夜景,又回去珊瑚球,对着沈寂宵看。 尼娅。 他又无端地想起她。他会想起尼娅的眼神,却已经无法想起她具体的面庞。哪怕千里之外的王城为她建立了雕像,小水母却也兴致不大。 他便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雕像会对本人进行无限的美化,尤其是随着建造者审美的改变。大部分人鱼相信帮他们建造图书馆的水母是美丽而优雅的,于是他的雕像有半人鱼高,触须修长轻薄,如丝带飘飘——那时候人鱼一族特别流行把纱穿在身上。 现实中他只是指尖那么大的水母果冻而已,触手也不长。 除了尼娅,他在这几百年里又忘记了多少事呢? 他真想建造一个大城堡,里面什么都不放,只分门别类地放好他的记忆,省得在漫长的旅途中丢了它们。 小水母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只希望自己能把过去的记忆也带到未来。 忧伤的事情想了一遍,小水母便不想了。 “这之后和小沈一起去看看尼娅的雕像好了。” …… 第二天一早,日出前一刻,沈寂宵准时醒来。 他变成人鱼后的作息可谓健康至极,顺着日落日出的时间来,每次都能在日出前醒过来。睡着的时间则看情况,如果是在野外,那么日落后等天彻底黑去,他也会迅速找个地方休息,绝不熬夜赶路。 小水母则醒得更早。 “早呀。” 昏暗的天光里,一团粉色的小果冻埋在他头顶,伸出精神力拦住沈寂宵抬起的手:“不准一大早就摸我脑壳。” 不知怎的,沈寂宵觉得这一天都明媚起来。 在人鱼聚落,不需要他们自己觅食。 大部分人鱼起得比他们更早,珠荷替他们准备了食物,小水母其实不饿,只象征性吃了点。等沈寂宵吃完,他才问:“你想去逛逛吗?” “当然。” 珠荷便介绍了几句:“年轻人鱼的比试通常在下午。东城区的那头是种植区,西城区有不少手工作坊,如果想参观上城区,由我负责带领二位,两位想继续留在图书馆也可以。” “日出后三刻是我们捕猎小队出发的时间。” 如此庞大的城市,自然需要大量的食物满足居民们的需求,每天都需要派出捕猎小队外出打猎,同时他们也在自己种植可食用的海草。 沈寂宵对每个部分都很感兴趣,于是决定随意逛逛。 他们先是被珠荷带领着,游了一遍上城区,期间还遇到了两位长老,都对他们报以微笑。 一圈后,珠荷向他们告别:“上午我有事要忙,两位如果有需求,可以去找紫眠,她是上城区的书记官。” “好的,谢谢你。” 实际上小水母和沈寂宵都觉得自己逛更加自在。 上城区虽然漂亮精致,却实在冷清,住在这里的人鱼大部分都有着负责管理职务,又或者是这些人鱼的家属。虽说看起来受人尊敬,但那么大的城市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件,人鱼一族的管理比陆地上的要原始很多,效率并不高,于是每天都在表决开会。 离开了忙碌的上城区,楼下的广场正好集结了数十条年轻的人鱼,正准备出发狩猎。 捕猎小队通常三五条人鱼一族,里面有擅长追猎的,有擅长魔法的,他们的捕猎方式也接近海豚,会用一些手段把鱼群聚集起来,再尽情狩猎。如果队员成员足够多,也足够胆大,他们会选择一条擅长治愈魔法的鱼入队,然后进行较远的跋涉,去捕捉更大更危险的猎物。 沈寂宵对此非常感兴趣。小水母严重怀疑,如果不是不熟,不方便提出请求,沈寂宵可能也会加入一个捕猎队伍,出去狩猎。 他们在满是猎手的广场上遇到了第三位长老,是一名年轻的银色雄性人鱼,手臂和身体上都有绘制好的魔力纹路,漂亮又威风。他说着振奋鱼心的话,还有提醒的注意事项,这种环节大约是走个流程。大部分猎手都不是新人,往常出发前听演讲都会神游天外,而演讲者本人知晓这种情况,也会很快结束。 但这条银色人鱼实在是很擅长演讲,始终保持微笑,把枯燥的条例说得趣味十足,底下竟然有不少人鱼也一直保持注视,当他高声询问“准备好了吗”,猎手们也齐声回应“是”。 一时间热血沸腾的,所有鱼都在忙着最后的检查装备,依次离开结界,出发捕猎。 小水母在一边感叹:“大家好像很喜欢这位长老,他那么年轻就被选为长老,一定很厉害。”人鱼一族的长老都是选举出来的,通常都是更年长的鱼,他们处理事情更有经验,也更沉着。 “他似乎也是管理护卫队的人鱼,”沈寂宵则更注意这个,“他……应该很强。” 小沈几乎很少看见注重锻炼肉.体的人鱼,大部分人鱼学会了魔法,很少再去关注身体本身的强度。 当广场上空空荡荡,小水母和沈寂宵决定离开去东城区了。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聚集在广场边上的人鱼,不仅有早晨便要出发的猎手、猎手们的家人和恋人。还有一些和他们差不多的看热闹群众。 “银枪大人真帅啊。”有年轻的雌性人鱼感叹,“他才三十岁,正是寻找配偶的时候。” “怎么了?你想给他生蛋呀?”有别的鱼调笑,“想给他生蛋的人都排到城外了。” 小水母听了一耳朵,发现沈寂宵也在认真地听。 看着小沈认真的神色,加上他们多日以来磨炼的默契,小水母知道沈寂宵大概是在对比自己和那位银色人鱼。想了想,小水母摸了摸小沈的脑袋:“不要失落。” 沈寂宵:“……”他听别人谈话只是想知道那条鱼是否真的很强。 “如果你从小在人鱼聚落长大,也会有很多人鱼想给你生蛋的。”小水母继续安慰。 “……”沈寂宵终于忍不住敲了一下水母脑袋,“水母能生蛋吗?” 唐釉大为震惊,捂着脑袋:“当然生不了,笨蛋人鱼,你一点常识都没有,怎么还敲我——” 墓园 “你想孵蛋吗?”小水母问人鱼。 沈寂宵平静道:“我生不出来。” 他对于繁衍后代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一方面是种族问题,一方面则是他无法保证后代的生活质量——他不想当甩手掌柜。沈寂宵觉得这样说完,小水母应该就不会觉得他还想要个蛋了, 除非小水母自己能生一个出来。 “唔……”结果唐釉沉吟片刻,“你知道吗?遥远的西海岸附近有一种半精灵, 会在水域里培养灵植,其中一种植物五十年开一次花, 一百年才结两粒果,每株植物只能结两次果。” “嗯?”沈寂宵不知道他忽然扯那么远是做什么。 “听说那种果子, 吃一个可以增强雄性生物的繁衍能力,重振雄风。” “我不是很需要。”沈寂宵人都麻了, “我又不是不能……难道你觉得我……” 唐釉连忙伸出几根触手, 表示自己没有质疑小沈的意思:“我还没说完嘛。那种果子,吃两颗更是能大大增强, 连雄性都能怀上。所以哪怕是你, 也能生出来的。那种半精灵全族都没有繁衍能力, 全靠这种植物延续后代呢。” “……”听完,沈寂宵对于大海的敬畏程度更上亿层楼, 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去西海岸那边了, “你知道的可真多。” “因为那种果子以前很出名嘛。” 唐釉落在沈寂宵肩膀上, 他很少坐在这个位置, 因为坐下来就会被小沈的头发戳到,而且也不够稳当。他们一边闲聊, 一边沿着街道往东城区游, 一起去看看人鱼城市的种植区。 唐釉:“很久很久以前,陆地上有个国王很爱自己的美貌,而且他本身也长得很好看。” “我知道他。”沈寂宵说, “波尔多二世,泊勒王国的倒数第二任国王,曾经是大陆西岸最大的王国,已经灭国八百多年了。听说他爱极了美人,不论男女,都通通掳进王宫,在他的统治下民众苦不堪言,连利益共同体的贵族也反了。” “噢……”小水母挠头,“原来他在陆地上也那么有名。” “我倒是好奇,他为什么在海里出名。” “因为他特别喜欢自己的美貌,觉得其他的美人都不如他,于是跑到西海岸,重金买了那些半精灵的两颗果子。”小水母陈述着人类的迷惑行为,“他自己吃了,想要生一个和他一样美貌的孩子,然后……听说是生出来了。” “……” 有那么一瞬间,沈寂宵想和人类切割一下。 这个人类和他应该不是一个品种。 “我以前路过西海岸的时候,那些半精灵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还送了我两颗果子。”小水母叹气,“我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刻录在珍珠里,还复制了一份放在这里。”因为人鱼的繁殖以前也有不少问题,生得少夭折多,所以他当年把这个故事告诉人鱼们的时候,还获得了很大的重视。 沈寂宵捕捉到了重点:“他们送的果子,你吃了吗?” 小水母坦然道:“当然吃了呀。” 沈寂宵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还没有准备好自己喜欢的人(生物)可能存在几百岁的孩子这件事。 “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也许那玩意没有那么神奇,又或许……我是水母嘛,和哺乳动物还是区别太大了。” 沈寂宵松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惋惜。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游到种植区了。 这里没有建筑,也没有杂乱的石头,铺着平整细腻的土壤,都是人鱼们用魔法搬运过来的。种的最多的是海藻,不怎么需要打理,生长速度也够快,很适合一茬茬地收割。 唐釉和沈寂宵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人鱼们用魔法收割海草,暗红色海草被捆扎起来,完全不需要动手搬,它们便一捆捆地飞起来,堆在一起,远远看着像是马戏团表演。 很有意思。 看见有陌生人鱼靠近,守在海草田边上的人鱼游过来:“你好?” “你好。”唐釉笑着打招呼。 看守的人鱼这才发现还有只小水母,颇为讶异地多看了两眼。 “我们从外面进来的,第一次来,可以在这儿逛一逛吗?”小水母问。 “当然可以,注意不要踩坏植物就好。”守卫显然对自己的聚落很有认同感,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小骄傲,“我们这儿种的露露果绝对是最好的,不过露露果不在这片区域种植,如果你们想看我可以带你们去——等收割结束。” “好,谢谢你。” 露露果就是人鱼们非常喜爱的一种蓝色果子,沈寂宵吃过几回了,他其实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植物能长出蓝色的果子。 海水里飘着淡淡的、海草的味道。有些海草是可以直接食用的,有些则含有或多或少的毒素,需要进行一些加工处理才能食用。吃素带来的收益其实很低,但足够饱腹,沈寂宵注意到在一些区域,质量低的海草被专门用来饲养无毒的海胆海星。 东域算是沿海,他从小海产品吃得也不少,自然也知道鲍鱼海参海胆之类的昂贵产品。然而这些东西在海里并不稀奇,食用他们的生物也不多,尤其是海胆,在某些珊瑚礁竟然如蝗虫一样,到处乱爬啃食海草。 小水母说过这是因为营养和毒性问题,吃它们收益低而且还可能带毒。 像人鱼这样能有办法撬开贝壳、海胆的物种也少。 不断有人鱼在海草田中释放魔法,淡绿色光芒笼罩的地方,海草的生长速度似乎更快了。 “小沈你在想什么?”小水母戳了一下沈寂宵的脸,他发觉沈寂宵发呆有一会儿了。 “我在想,如果人类也可以把魔法普及到种植过程中该多好。” “也许可以试试?”小水母晃着触手,“很多年前人鱼族也没有这样的种植田。” “人类的魔法师数量太少了。” 他们逛了一会儿,最后才来到了据说是种露露果的地方,一个狭长的洞穴。露露果的种植需要在一个完全漆黑的地方,这有些特别,毕竟大部分的植物生长都需要阳光。而且它也不能用魔法催生。 黑暗的山洞就像层叠的神秘轻纱,走到深处才揭晓答案。 “怎么样?我们这儿的露露果是最大最美味的。”守卫自信道。 “唔……” 沈寂宵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魂不守舍地和守卫应和了几句,便拉着小水母紧急逃跑了。 “诶……那么急做什么?”小水母不理解,“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嘛,刚才那人鱼都让你挑一个尝尝了,你竟然都拒绝。” 沈寂宵难得苍白了脸:“那是动物……的……” 唐釉没什么感觉:“原来这种食物只是因为被黏液挂在岩壁上,垂下来,又很圆润,像植物果实才叫果子,露露果的意思就是某种蠕虫的卵,新知识,真好。” “别说了。” 沈寂宵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所以之前吃露露果的时候觉得像高热量蛋白质并不是他的错觉。沈寂宵本来以为自己生吃鱼肉贝肉海草,已经是很努力地尝试新食物了,结果今天还是败在了露露果上。 好吃,下次再也不吃了。 唐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嗯……小沈的挑食好像又犯了。 人鱼活那么大还没饿死,一定是因为陆地上的食物比较丰富。 “明明陆地上的人类也会食用鸟类的卵嘛……鱼类的卵你又不是不吃……”唐釉对挑食的人鱼指指点点,“挑食。” 道理是这样的,然而知道真相后能不能吃进去是另一回事。 其实陆地上也有不少人会食用高热量的虫子,沈寂宵就记得南国有片地方的居民非常喜爱各种虫子做的食物。然而这不妨碍他自己无法接受。 他叹气,转移了话题,同小水母往另一边游。 很快他们游到了西城区,这里最多的便是人鱼们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手中编织着一些人鱼常用的物件。人鱼似乎都是很自来熟的物种,小水母毫无障碍地混了进去,很快就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同沈寂宵讲过去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 沈寂宵其实对那些内容不懂,也不感兴趣,完全就是看着小水母发呆。 他正打算把看着小水母发呆放入每日必做的计划。 但凡有些年纪的人鱼都懂他这种眼神,仿佛全世界都降格成了黑白,只留下一个小水母。说他专注吧,他确实没在听小水母讲什么,但说他分神吧,此刻问他,他恐怕都能把小水母方才用了哪根触手都说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沈寂宵忽然开始疑惑起自己的感情。 他自然是喜欢唐釉的,不知道是喜欢水母还是喜欢他变成人,亦或是十几年前那段记忆。喜欢大约是做不了假的,便如同他此刻看见停在这里,从骨髓里溢出来的安心感。 可这种喜欢好像并没有那么猛烈,他只是觉得安心,只是觉得稍微有些家的感觉,哪怕他们四处漂泊从未长久停留。 好像和话本故事里的爱情没有什么联系。 城中遥遥地传来歌声,人鱼族的曲调总是如此婉转而古典,沈寂宵忽得捂住眼睛,封印一热,他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又很快被控制回去。 唐釉若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没事。”沈寂宵游上前,平静道,“最近封印不太稳定。” “是好事,这样下去很快就能适应自己的精神力了。你变强了,快让我摸摸,”唐釉戳了一下人鱼的脸,“你好像有些低落。” “有吗?” “有的。” “大概是因为我不太喜欢人鱼族的歌。”沈寂宵说。 小水母伸出精神力去揉人鱼脑袋。 “开玩笑的。”沈寂宵也伸出精神力,把小水母的精神力拦住。他身上的封印每碎一层,都能感受到精神力总量的飞速上升,只可惜无论他如何锻炼,总量都不会超过小水母。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去接小水母拿着的东西,帮忙分担重量。 唐釉用精神力捧着其他人鱼给他的小礼物,一件一件地递给沈寂宵,同时上下打量这条人鱼,思考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露露果的真相,san清空陷入短暂性疯狂了。 仔细想想,他是不太了解小沈的。唐釉没有去探究别人的习惯,他更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哪怕是朋友,也应该保持距离感。 不过…… “我们快点回去吧。”小水母说,“东西太多了,回去休息一下。” “好。” …… 唐釉很少花时间思考,他是一种简单的生物,认识的朋友大多很简单,所需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久而久之他都快失去复杂的思考能力了。 “沈寂宵。” “嗯?” 房间里,小水母用精神力转着灯罩,又伸出一小股去触碰沈寂宵的精神力。 人鱼不明所以,他习惯性地放松防线,让小水母的精神力得以和他建立更紧密的联系:“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段时间是难得的空隙吗?”小水母的触手触碰着灯罩下的夜明珠,“我想听你讲讲你的故事。” “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因为我好像没有特意问过这个。”唐釉绕了绕触手,他略微紧张的时候就很喜欢把触手蜷起来,变成人的话就会蜷起手指脚趾,“作为旅伴,互相了解是应该的,不对吗?” 沈寂宵稍微愣住,轻笑了一下:“是。” 他坐在珊瑚做成的床上,几乎悬挂在空中的珊瑚球微微摇晃,一条纤长流畅的蓝色鱼尾顺着垂落,薄纱般的鱼鳍慢一拍才落下。 小水母用精神力拎起沈寂宵挂在珊瑚上的鱼鳍,也游到他身边,熟练地躺在他的手心。 “我先说明,我的人生并没有那么完美,也不像你的那么有趣。” 这第一句话就叫小水母发出了反驳的声音:“我的生活也并不完美而有趣,我也会犯错,这是少不了的。” 就像他觉得朋友总会离开,把朋友当做了一种过去式的存在,于是下意识地拒绝去了解新朋友,一切都浅尝则止——小水母已经习惯道别了,也很少会有难过的情绪,但总归是不高兴的。 这是一种逃避,一种对自己的保护,于他而言当然没有什么,但沈寂宵,小水母看得出来他确实在努力了解自己。 对小沈不太公平。 他应当对朋友回报同等的感情。 于是他坐在这里,倾听一条人鱼诉说他的过去。 “我只见过我的父亲。”沈寂宵第一句话就是个悲剧,“我的父亲养活了我,唔,不能说过得很好,只能说活着。” “活着。” 小水母暂且无法想象陆地上的“活得好”和“活着”的区别。 “从我能够进入厨房开始,我父亲就主张我自己觅食,最好连他的那份也一起解决。”沈寂宵回想起那段童年,称不上好,但也不坏,他不认为自己有一段残缺的过去,“可惜我对于厨艺一道没有任何兴趣。” “我生活在一个落魄贵族的家庭里,除了一个爵位什么都没有,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他贵族的家里有许多仆人。” “仆人。” 小水母重复一些陌生的词汇。 “是的,而且贵族们普遍会请家教,三四岁时,便要进行魔法相关的启蒙。假如实在没有魔法天赋,则往律师、医师、经济学家之类的职业靠拢,亦或者着重培养所谓的‘管理才能’。” “听着是很累的人生。”小水母点头,“你呢?” “我说过,我家没有什么钱。”沈寂宵一点点回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久远时候的记忆仍然如此清晰,就像它们从未远去,“我的父亲喜欢诗和远方,他对我的创作才能和歌唱才能抱有一定的误解,他似乎认为我应该很会唱歌。” “人鱼都很会唱歌。”小水母强调。 “我不会。”沈寂宵也强调道,“我从小活得比较自在,我父亲发现我没有歌唱才能后自己去当吟游诗人了,我在学校的时间比在家里还要长。” “那时候王国还没分裂,皇家贵族学院有着最好的图书馆,我整天在图书馆里……” 小水母思索道: “你很喜欢看书?” 沈寂宵回答: “不,图书馆够大,老师们找不到我,方便逃课。” “……好坏啊,人鱼。” 沈寂宵挪开视线:“于是我和图书馆管理员关系不错,这后来让我认识了季言……” 小水母听了很久,久到他们谁也没注意时光飞逝,日近夕阳。 “看来我们今天没有办法去参加切磋比试了。”小水母一下子听了太多陆地上的故事,心满意足。他的精神力在房间里缓缓地流淌,打开了夜明珠的灯罩,又拉上了房间的帘子。 他不擅长藏心思,小心眼就像白布上的沙砾一样明显,沈寂宵发现了,他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去比试。 沈寂宵轻轻地笑了一声。 今天讲了太多的话,讲故事也是一种体力活,他也有些感到疲惫了。他诉说他的过去,就像把身体里所有的东西一点点掏出来,陈列在面前,乍然停下时,思绪竟变得空白了,仿佛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可沈寂宵心里竟然没有一点空落落的情绪,因为在诉说的时候,有新的东西正在进入他的身体,那么平静柔和,就像一团新鲜的奶油被放进泡芙里,他觉得自己在坠落,掉进过于甜蜜的漩涡里,整个脑袋都发蒙了。 有个人愿意听自己讲无聊的童年。 而且听得那么认真。 在那么缓慢宁静的时光里。 他从未觉得这件事会如此令人幸福,沈寂宵恨不得把自己的内里全都挖出来,放在小水母面前:看,这部分是缅怀过去的,这部分是展望未来的,至于这一部分,是留给小水母随意涂抹的。 他多想让自己的胆子大一些啊。 小水母在房间里游了一圈,他纤细的触手就像少女素雅的裙摆般绽开,合拢,落到沈寂宵手心。沈寂宵感受到到他的精神力里冒着的不安与雀跃,微微疑惑:“怎么了?” “我想请你和我建立一个更紧密的精神链接。”唐釉抱住沈寂宵的手指,“你见过的,我的精神核心。” 确实是见过的,沈寂宵还记得小水母吸收知识的独特方法——直接把知识塞进脑袋。 没多想,沈寂宵伸出精神力,和唐釉的接触、融合。等他们小心翼翼地搭建了意识的桥梁,沈寂宵才问:“怎么突然做这个?”他们平常经常连精神力,但这种关乎性命的链接却几乎不会发生。 “想邀请你看一些东西。” 小水母谨慎地铺开精神力,只极为收敛地填充了整个房间,他不想影响到其他的人鱼。他蜷了一下自己的触手,聚精会神,拉着沈寂宵的意识一起下沉,进入自己的精神海。 约莫到一个深度,感知忽然清晰起来,依据经验,这代表着接近核心。 广袤、空荡、冷清。 这是沈寂宵上次进来时的印象。 但此时他看见的景象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触感奇妙,就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感觉,软绵绵的,如同天上的云朵。而周边的平地上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小水母看起来不太擅长归纳整理,杂物这里一堆、那里一片,看着就像一个仓库。 说起这点,沈寂宵略微疑惑地抬头四望:唐釉呢? “呼……”杂物堆里,依然漂亮干净的青年探出头,“抱歉抱歉,东西太多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位置。” 沈寂宵看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于是沈寂宵想:小水母似乎没有意识到,在意识核心里,他始终是人类的形态。 他走过去,伸手,看着是要掸去什么,但唐釉脸上其实很干净,他只是装模作样地借势摸了摸唐釉的头发。在这里,一切都非常真实,沈寂宵几乎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受伤、流血。 事实上,在意识核心里,心灵上的认知会决定一切,并且能够反映到现实。假如在这里受了伤,现实中的身体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 唐釉坐在地上,乖乖地被摸了一把脑壳,第二次的时候他就不情愿了,甩着脑袋躲开了沈寂宵的手,像一只嫌弃人类的小狗。 “这儿怎么变成这样了?”沈寂宵问。 “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我的记忆。”唐釉从身下抽出一本书,厚厚的,样式古典,目测至少有二百年历史,“我学会的、记忆过的东西都会出现在这里,这段时间恢复的记忆有些多,看着就乱了。” 他站起身,沈寂宵这才注意到唐釉身上是穿了衣服的。 ……不是他存在刻板印象,但小水母真的不爱穿衣服。 唐釉身上这身衣服也不似现代人们会穿的服装,它样式简便,布料粗糙,剪裁宽松,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块儿粗布,连颜色都没有变化。依据沈寂宵历史课上学来的那点知识,他依稀记得这种服装是几百年前的流行款式。 那时候棉花还没有普及,染色工艺也很差,大家的衣服都是白色泛着点氧化的黄,看着不错,实际上远没有现在的舒适。 观察完唐釉后,沈寂宵低头看了眼自己。 他发觉自己的穿着是他自己最熟悉的那件。 沈寂宵若有所思。 手忽然被牵住,真实而温热的触感一下子赶走了他脑袋里全部的思绪,唐釉偏过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带你看一看,怎么样?” 沈寂宵犹豫道:“这些都是你的隐私,我看了不要紧吗?” “没关系的,不能看的都被藏在别的地方。”小水母反而大方地承认了秘密,“有些种族曾经拜托我记录重要事件,这些我都放在了另一片区域。我请你进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些的。” 他伸长胳膊做邀请状:“没有你,我可没法在短时间内收集回那么多记忆。” “好。” 沈寂宵也不扭捏了,被小水母牵着往前走。 “这些是我学会的语言,虽然用精神力交流更方便,但偶尔学一学其他种族的用语言也不错,可惜我没有天赋,大部分语言只了解了一点点。” 那是小山一样的书堆。 “这些是我记得的、美味的食物。还有我朋友们喜欢的食物。” 大约是几百年里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沈寂宵眺望也没能看见尽头,他只能低头看看附近的,结果一打眼就看见了一串红红的东西。 那是他带小水母去吃的糖苹果。 “这些是我认识的朋友们。” 这又是一个数不清的数量了,小水母把朋友们记得很清楚,没有弄混,每个朋友都安放了一块地方。 沈寂宵甚至看见了自己的。 “我有过很多朋友。”大概是沈寂宵总问他过去认识了谁,小水母特意证明了一下自己,“我很喜欢他们。” 他的声音是上扬的,表情却低落下去,没有笑意。 “也许我该整理一下这里。”他喃喃道。 “我也想和你说一说我的过去,但我的过去实在是太长了,说上半个月也说不完,就只好让你自己来看看了。”唐釉指着自已的过去,每一件物品都有自己的故事,“你想知道什么?” 沈寂宵有些被震撼到了,他的心怦怦跳动,难言的情绪几乎哽在喉口。 那么多的记忆……简直…… 像一个墓园。 一个被精心打理的墓园,小水母就像它的看护者,带着那些过往的记忆去往未来。 “小水母。” “嗯?” 沈寂宵抱住了唐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