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了白切黑情郎被他缠上后》 第1章 01 订婚 为您提供大神 甜心泡芙 的《负了白切黑情郎被他缠上后》最快更新 第1章 01 订婚 免费阅读.[] 第2章 02 醉酒 这熟悉的声音,不禁勾起了沈黛两年前的回忆,亦是她此生最最悔恨之事…… 但此刻,她并不想承认。 短暂失神后,她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可尝试过几次之后,那人放在她腰间的手反而锁得更紧了。 沈黛没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对准他灼热的目光,冷声解释:“这位郎君,你认错人了。” “哦,是么?那嫂嫂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对方从鼻腔溢出一声轻笑。 圈住她腰身的手开始作乱,又一股蛮力袭来,沈黛的身子再度贴上去几寸,两寸身体之间仅有的那一点点距离也彻底消失了。 此处虽是后院,但时不时也有婢女和小厮走动,若是被人不慎撞见了……沈黛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她如今已是声名狼藉,倘若再传出订婚之日和外男在裴府后院私会的丑闻,她后半辈子恐怕都难以在平京抬起头了。 思及此,沈黛又开始抗拒,一旁的飞絮见状,急忙上来帮忙。 面对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即便是她们主仆俩的力量加在一起,也不是对手。 沈黛被他越搂越紧,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连同那交织在一起的、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也愈发清晰了。 最后,她忍无可忍,抬手便朝男人脸上打去。 她使出了全力,因此那记耳光落在裴清舟左脸上时,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后者先是怔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生得极白,是那种带着病气的白。如今被她打得头颅微偏,白皙的左脸颊上赫然映着五个鲜红的指印,异常的刺目。 尤其是当他眼眶微红捂着脸颊后知后觉转过来看向她时,沈黛心中竟有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他看向她的眼神,仿若她欺负了他一般。 打过他的手掌心此刻还泛着轻微的疼,沈黛默默垂下头,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无比的煎熬。 飞絮见状,立即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大胆刁奴,竟敢以下犯上!你可知你方才冒犯的是何人……” 未等飞絮说完,男人便低声打断她:“我知道。” 他暗自握拳,幽怨的目光始终在侍女身后的女子身上徘徊。 他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飞絮气不打一处来,只觉此人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碍于今日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她定要让公主将他抓去大内牢狱司,狠狠地折磨一番,方才解气。 “你既然知道公主金枝玉叶,方才为何要……”飞絮正在气头上,还想再臭骂一顿这个刁奴,不料立在她身后的沈黛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够了。” “出来得够久了,裴郎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话落,她便拽着飞絮要走。 谁知还没走几步,不远处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原来在这儿,真是叫臣好找!” 看见裴清远正在朝这边快步走来,沈黛一时有些心慌,强颜欢笑迎了上去:“裴府太大,方才不慎迷了路,让裴郎担忧了。” “前厅还有宾客,我们赶快回去吧。若是离开太久,恐怕会落人口实,责怪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她拽着裴清远的胳膊,想尽快带他离开此地。 身后的那个人,她不想让他瞧见。 那段荒唐的过去,她更不想让裴清远亲眼目睹。 可事与愿违,她越是着急,事情就越是不受她的掌控。 “诶等等!这不是清舟嘛,你怎的也在这儿?”注意到后面的男人,裴清远撇开沈黛搀着他的双臂,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清舟见兄长一直在席上忙于应酬,便没去叨扰,想先四处逛逛。”男人的话引得沈黛再次愣住。 兄长?他方才唤裴清远兄长? 不知怔愣了多久,裴清远的声音才将她拉回现实:“公主,想必你们方才已经碰过面了吧?过来,臣给你介绍介绍。”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沈黛面上带笑,心里却恐慌不已,顶着两个男人的炽热目光,缓缓挪步过去。 裴清远将裴清舟推到她跟前:“此人乃微臣二弟,名叫清舟。因自幼体弱,所以一直在外养病,半个月前才回平京,如今在中书省任职。” “清舟,这是怡安公主,也是你未来的嫂嫂。”裴清远又指了指对面的沈黛,耐心向身边的裴清舟介绍。 闻言,裴清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朝她拱手行礼:“清舟见过嫂嫂,方才唐突了,还请嫂嫂见谅。” “唐突?何事唐突?”裴清远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两人。 都怪他故意将话说得引人遐想,才招来裴清远疑问。 沈黛脸色有些难看,愤愤地瞪了对面男人一眼,连忙答道:“不过是小叔养的狗险些咬了我而已,他已命人将狗捉走了,本公主无甚大碍。” “你何时养了条狗,我怎么不知道?”裴清远疑惑道。 “路边捡的,一条流浪狗罢了。估计是被主人抛弃了罢,我瞧它可怜便给它施舍了一个包子,没成想便赖着我进来了。” 裴清舟话里有话,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沈黛。 话音一落,他又朝她拱手:“害得嫂嫂受惊,实乃清舟之过,还请嫂嫂恕罪。” 他一口一个嫂嫂,唤得沈黛面红耳臊,她匆匆敷衍几句,便拽着裴清远走了。 不知是蓄意报复还是怎的,后来在席上,裴清舟一直向裴清远敬酒,后者不胜酒力,活生生被他灌醉了,醉得倒头就睡,连晚宴都没醒。 晚宴时宾客已悉数散去,只有沈黛和裴家人。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又来了。 裴夫人对于这个庶子很是厌恶,但有沈黛在,她不便在明面上发作,只能阴阳怪气:“让公主见笑了,今夜本是我们裴府家宴,没想到竟让一些阿猫阿狗混进来了,扰了公主用膳的兴致。” 沈黛闻言,忍不住抬眸睨了对面那人一眼,没作声,低下头兀自用膳。 裴夫人却还不过瘾,视线落在裴尚书身旁的少年身上:“清舟,说起来,这倒是你回京以来第一次回裴府吧?往日你父亲三番五次派人去静园请你回来用膳,都被你拒之门外了。今日若不是公主在,你恐怕不会赏脸回来吧?” “想来也是,你如今是皇上破格提拔的中书侍郎,日后前途无量,哪里还瞧得上我们这些帮不上你的家人。说来我和老爷还是沾了公主的光,也只有公主这样的贵人才能让清舟赏脸回家吃顿饭了,我和老爷对他十几年养育之恩,现在都请不动他这尊大佛呐!” “哦我忘了,若是你生母陈氏还活着,想必你日日都会回裴府吧!”话落,裴夫人便放声大笑,眼中尽是讥讽与恨意。 其余人却鸦雀无声。 片刻过后,一直隐忍不发的裴尚书眉目紧蹙地瞪向裴夫人:“你够了!公主还在这里,你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 他本想发怒,但余光瞥到沈黛的方向,脸色缓和了些许,又道:“让公主见笑了。” 沈黛摇摇头,笑着说了句“无事”。 放下筷子正欲起身离开,这时对面的男人忽然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沈黛望向他,心中莫名忐忑。 “今日还没来得及向嫂嫂敬酒,这一杯,清舟敬嫂嫂。”他将酒杯往前推了推,言辞恳切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极尽痴迷,“清舟祝嫂嫂与兄长——百年琴瑟,喜乐绵延。” 沈黛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会当着裴家人的面祝福她,但她仍旧颤抖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朝他点头示意:“多谢小叔。” 随后掩面仰头,一饮而尽。 或许,今日在假山湖畔那场闹剧只是他一时情急才做下的。 他方才说得那般诚挚,想必是决心放下过去真心祝福她的吧? 只不过—— 沈黛放下酒杯时,分明瞧见男人望看她的眼中尽是波涛汹涌的不甘与欲.念。 他,真的会放过她么? 握着杯身的指骨,悄然爬上了一层寒意。 第3章 03 嘲讽 夜色如墨,几缕月光透过树隙斜斜地照射.下来,一大片树影正好落在裴清远的房门上。 沈黛此刻本该在回宫的路上,但临行前听裴清远身边的小厮说他还昏睡着,思虑了一番,便命人做了一碗醒酒汤,决定临走前再去看看他。 屋内闪烁着暗黄的光亮,沈黛以为是他醒了,提着食盒便准备推门而入,不料下一秒,里头忽然传来一道醉醺醺的男声—— “二弟,为兄心里苦啊……我身为裴家长子,自幼勤学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光耀裴家门楣,可、可我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让我尚公主……” “放眼整个大雍,但凡娶了公主的郎君,哪个能步入朝堂谋一番事业的?二弟啊,你不知道为兄心里有多苦,身为裴家嫡长子,却一事无成,笑话,我简直是整个平京的笑话!” 听到这里,沈黛提着食盒的指尖不由地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渐渐下去了。在门外怔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推开门抬脚入内。 她一步一步走到翠绿的屏风后,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切。 裴清远烂醉如泥,闭着眼躺在床上,拽着裴清舟的衣袖,嘴里不停地发出呓语:“二弟,若是、若是你娶了公主便好了,那样为兄便可以入仕,我们裴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裴清舟早已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但他并未急着转身,而是将计就计:“兄长醉了,公主金枝玉叶,岂是我一个庶子能肖想的。” “不!我没醉!”此话惹得裴清远异常激动,他朝空中胡乱舞了两拳,很快又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什么金枝玉叶?她不过就是仗着皇上疼爱她这个妹妹,否则凭她一个二嫁妇,有何资格能入我们裴家的门?”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才毁掉了我的大好前程!二弟啊,你都不知道这段时日我过得有多煎熬,为兄不仅要应付公主,还要应付那些看我笑话的外人。” “那些世家公子表面上祝贺我喜得良缘,下半辈子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可背地里、背地里他们一个个全都在嘲笑我,说我成了陈国国主的接班人,他不要的二手货便给我了……二弟,我苦啊。” 说完,裴清远便松开了拽着裴清舟衣袖的手,眼皮动弹了两下,口中又发出了几声呓语,便彻底昏睡过去了。 裴清舟慢条斯理地掀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随后缓缓起身,看向立在屏风旁泪流满面的沈黛。 他像是看笑话般,冲她不怀好意地笑笑:“看来兄长不喜欢嫂嫂啊。” 那语气讽刺至极,仿若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插.进她心脏最脆弱的地带。 沈黛强忍着情绪,盯着床上的裴清远看了一会儿,才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 她不愿待在此处受屈辱,更不愿再和裴清舟扯上关系,迈步欲走,不料两只铁臂忽地从背后抱住她。 “嫂嫂别伤心,兄长有眼无珠没关系,他不愿娶你,我愿意。”他动作娴熟地将脸埋进她颈窝,语气极为暧昧。 一股热气铺洒在脖颈间,沈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用力掰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本公主下月廿七便会与你兄长正式成婚,还请小叔自重。” “若裴郎醒了,有劳小叔转告他一声,说我临走前来看过他的。”下一刻,沈黛便要走,可一只脚还未迈出去,裴清舟又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次,男人直接将她压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双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肩。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了你还要非他不嫁?昭昭,你告诉我啊,究竟为什么?!” 裴清舟极力克制内心的妒火,可那火苗一旦燃烧,便难以熄灭。 “姐姐,两年前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要丢下我?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他双目通红,泪水染遍了深色的瞳孔,殷红的双唇颤抖着,视线往下,连同他脖颈上的青筋都变得格外明显。 这样的他,不禁令沈黛回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可怜兮兮的裴焱奴。 两年前,她还没有前往陈国和亲时,的确与裴清舟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当年,父皇执意要为她和裴清远赐婚,得知这个消息后,沈黛抵死不从,一声不吭逃出了皇宫。之后她辗转到了红芙镇,无意间结识了裴清舟。 他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当地的人都唤他焱奴,沈黛便也跟着旁人这么叫了。 沈黛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的他还是个没钱治病的小瞎子,性情也与现在大不相同。她初次见他,便是他和小厮被人轰出来的场景。 他拄着盲杖,身上披了件松松垮垮补丁无数的外衫,一脸茫然地蹲在街边,看上去十分无助。 那样的他,就像是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可怜又乖巧的流浪狗,很难不会令人动恻隐之心。 沈黛就是那个不小心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她喜欢他那副温顺如羊羔般的皮囊,于是便让他留在她身边做她的男仆,以此来助他换取报酬,帮助他治疗眼疾。 后来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处,可那段短暂的感情于沈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和裴焱奴的相遇,不过是沈黛年少荒唐时做下的一桩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 何况她离开前特意给他留下了一箱银钱,想必他的眼睛就是用她留下的银子治好的。想到此处,沈黛忽然不那么自责了,算起来,除了不告而别,她其实并未做错什么。 只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当初她离开红芙镇时裴清舟的眼疾尚未痊愈,如今的他究竟是怎么将她认出来的? “姐姐,只要你跟我认个错,两年前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只要你别嫁给他,我们还可以重头来过……” 男人带着哭腔的祈求渐渐拉回了沈黛的思绪,她默默承受着他发了疯似的拥抱,却在裴清舟拖着绯红的眼尾弯腰企图吻她的那一刻,狠狠推开了他。 “小叔怕是神志不清了,我并非你口中的那个人,此前也并不认识你。许是本公主长得与你口中的女子有些相似,才让小叔认错人了罢。” 她目光冷峻,方才听见裴清远的醉酒之言有多伤心,此刻的她就有多冷静。 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只要她狠下心抵死不认,无论裴清舟如何纠缠都没用。 在陈国的那两年她受尽了屈辱和折磨,好不容易从牢笼里挣脱,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破现有的宁静。 哪怕那个人是她问心有愧的裴清舟也不行。 听见这话,裴清舟在原地愣了愣,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滑过他的鼻梁和下巴。 他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子尽数淹没在阴影中,整个人仿佛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泪水被他抬手朝上抹去,似是还不死心,裴清舟重新来到她面前,弯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她。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承不承认两年前在红芙镇与我……” “从未。”裴清舟剩下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人冷声打断。 他像是没听清,眸子里的光闪了闪:“你说什么?” 沈黛抬起眼眸,神情漠然地看着他,视死如归一般:“我说,本公主两年前从未去过什么红芙镇,也从未见过……唔……”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沈黛便被男人堵住了嘴。 这个吻来得突然而又剧烈,犹如深海里掀起的巨浪,将岸边的人无情地卷了进去。 沈黛被他抵在屏风上,此番动静弄得身后的屏风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屏风后面的床榻上,裴清远还在熟睡,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动静吵到了,沈黛听见男人倏地翻了个身,口中还唤了句“二弟”。 一瞬间,沈黛如同被大人撞见在外胡闹疯玩的孩童,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子断裂开。 她又急又恼,情急之下,猛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次的耳刮子比白日里那个还要响亮,打得沈黛的手心都烫了一下。 “裴清舟,你今日僭越了。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她面色铁青地瞪着他。 裴清舟缓缓抚上半边脸,心里却丝毫不后悔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甚至被她打得燃起了几分快意。 他不要脸地凑过去:“嫂嫂打得这么轻,是心疼焱奴么?” “你!”沈黛被他惹得脸颊通红,抡起右手还想打他,没成想却被男人一把锁住了手腕,任凭她如何用力也动弹不得。 他一手将她两只手腕扣在一起,另一只手死死环住她纤细的腰,沈黛就这样被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控制着往前走。 直至走到裴清远床前,男人才停下脚步。 未来夫君就在眼前,只要他稍稍一睁眼,便会看见她和裴清舟不清不楚地纠缠在一起。 脆弱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沈黛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压低声音质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清舟将头埋在她颈窝,盯着床榻上熟睡的男人满怀恶意地勾勾唇:“嫂嫂,你说若是我此刻喊醒兄长,他瞧见眼前这一幕,会不会气急败坏冲进皇宫求皇上解了你们的婚约?” “裴清舟,你敢!”沈黛几乎快哭出来了。 “嫂嫂,你知道的,如果是两年前胆小如鼠的裴焱奴或许不敢,可我现在是裴清舟,嫂嫂不是说从未见过我么,你猜我现在敢不敢?” “你、你别这样,我求你了……”眼眶逐渐湿润,沈黛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可她越是这般,就越是激起了男人的邪念,耳边传来男人得逞的轻笑声。 沈黛怕极了,不敢去看裴清远的脸,正欲开口再求他几句,怎料门外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嫂嫂,母亲让我过来给兄长送点吃的,他醒了么?” “嫂嫂,你在里面么?我进来了哦。” 第4章 04 恶劣 是裴清云的声音! 沈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那股恐惧再度袭来。 眼前的裴清远好歹昏睡着,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可若是被裴清云撞见…… 沈黛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转过头,朦胧的泪眼十分无助地望向他,眼中那求饶的意味不言而喻。 裴清舟生了逗弄她的心思,岂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他凑近她耳畔,哑声道:“嫂嫂想让我帮你?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脸颊的位置。 她今日和裴清舟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对不起裴清远了,尽管未来的夫君并不爱她,她也对他无意,但沈黛还是突破不了内心那道防线。 她紧咬着唇,像是在故意跟他作对般,任凭男人如何暗示,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她不想引人非议,更不想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如今的她,竟也变成了两年前的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看重清白声誉胜过自己的性命,尽管她的名声已经算不得多好了,可沈黛不想让它再坏下去。 房门在此刻被推开,裴清云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沈黛小脸煞白,两行清泪顺流直下,眼珠子猩红,仿若受了委屈的小白兔。 裴清舟瞧见她哭得这般凄惨,那颗坚硬的心竟慢慢开始动摇了。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下一刻,便松开了她,下巴朝帷幔后方的角落扬了扬,示意她躲进去。 沈黛心领神会,急忙躲到后面去,只见男人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朝屏风外去了。 “我给兄长喂了醒酒汤,他刚刚睡下,方才在里头,没听见你在门外。”裴清舟笑得很是温和,谎话编得滴水不漏。 裴清云将食盒放在桌上,坐到他对面,朝屏风那边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才问道:“我记得嫂嫂也过来了的,怎么没看见她?” 裴清舟很是镇定:“嫂嫂的确来过,但她来时兄长正昏睡着,她在此守了一会儿便回去了。” 裴清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嫂嫂对大哥可真好,今日只是订婚宴,严格来说嫂嫂还不是大哥真正的妻子,但她却这般体贴入微,又是送醒酒汤又是守在大哥身边的,大哥能娶到嫂嫂,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听到这些,裴清舟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裂纹,桌子底下的双拳不由地握紧。 裴清云并未注意到他脸上的异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夸赞沈黛和裴清远般配的话。直到裴清舟一声不吭地将茶杯递到她面前,她才想起晚宴上的小插曲。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捏着茶杯犹豫了片刻,才抬起头看对面的裴清舟。 虽然母亲总说二哥是父亲与一风尘女子生下的下贱野种,但裴清云还是觉得,其实二哥也挺可怜的。 听说他一出生便有眼疾,生下来没多久便被母亲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庄子养着,十几年来从未回过裴府,但他此次回来非但没有心生怨恨,就连母亲讥讽他也没有还嘴,还不计前嫌给他们一家人准备了礼物。 裴清云在心里暗暗想,她这位二哥虽然性子冷淡,但人还是不错的。 思及此,她支支吾吾地开口:“二……二哥,方才在晚宴上母亲说话有些过分,我替她向你道个歉,希望你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裴清舟有些意外,忍不住打量了他这个妹妹一眼。 在他心里,裴家人从来不是他的亲人,他们身上虽然流着相同的血,但其余地方没有一处相似。因此,裴夫人那些话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说不恨是假的,但裴清舟仍旧选择伪装:“三妹多虑了,我们是一家人,为兄怎会因为夫人几句话便生气。” 闻言,裴清云彻底放下了顾虑:“如此便好,那我便替母亲谢过二哥海涵了。” 送走了人,裴清舟关上房门,忙不迭折返回去。等他快步走到裴清远床后面,人已经不见了。 他左右梭巡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道大大敞开的窗户上——看来她已经跳窗逃走了。 裴清舟盯着那扇窗户出神良久,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勾了勾唇,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姐姐,你逃不掉的。 - 回宫之后的每个夜晚,沈黛总是会梦到裴清舟。 起初他并非她梦中常客,可自打那日订婚宴过后,他就像是住进了她梦里一般,只要一闭上眼,他那张脸便会出现在脑海中。 后来她命飞絮在窗边给她搭了个小榻,常常坐在窗边绣花、研究吃食,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陈国那两年,陈国国主不待见她,后宫嫔妃也没少给她苦头吃,大多时候她连一碗干净的饭、一件保暖的衣裳都是奢求。 靠旁人不如靠自己,久而久之,在飞絮的帮助下,她渐渐学会了做饭和针线活,尤其是女红,丝毫不比宫中的绣娘逊色。 这日,她依旧在窗边刺绣。 沈黛全神贯注地缝制着手中那块丝帕,并未注意到飞絮唤她,不一会儿,飞絮从窗台上拿了个东西神神秘秘地走过来,“公主,您快看。” “什么呀?”沈黛连头都没抬一下,针线在薄薄的丝帕上忽上忽下。 飞絮摊开手心给她看:“是芙蓉花!奴婢发现这几日窗台上日日都有芙蓉花,明明我们殿里没种芙蓉,这些花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过这芙蓉花倒是挺好看的,不知道明日还有没有……”飞絮把玩着手中那朵鲜红欲滴的芙蓉花,将花瓣一片片揪下来,在她面前喃喃自语。 看到那花的一瞬间,沈黛忽地怔住了,双瞳不由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一般,脸色灰白。 出神的一刹那,绣花针突然刺破指尖,她吃痛得叫出了声,双眼却仍旧盯着被飞絮扔到小桌上的花瓣。 “公主您受伤了,奴婢这就去拿药箱给您包扎。”见状,飞絮着急忙慌地跑了。 沈黛却顾不上手指被针扎破的疼痛,颤抖着手,捡起一片粉嫩的花瓣,思绪渐渐被拉回了两年前…… 她记得,出宫那年也是这样的仲夏天。她独自驾着马车,带着从宫里带出来的好几箱金银珠宝漫无目的地朝前赶路。 天色渐晚,途径一处偏僻竹林,沈黛不由感到害怕,可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几名埋伏在竹林深处的劫匪便冲了出来。 那些劫匪抢走了她藏在车里的几箱子银钱,沈黛吓得连马车都不顾了,拔腿就跑,可那几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劫完了财还不死心,还想劫色。 就在她哭天喊地求救之时,一名戴着斗笠穿着灰布衣裳的男子突然从天而降,从那群劫匪手中救下了她。 沈黛急忙起身道谢:“多谢英雄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这些金银相送。” “小娘子过誉了,我不是什么英雄,而且……”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取下斗笠,将脑后那一头乌黑长发撩到肩前。 “其实我是女子,只是自幼就爱舞枪弄棒,及笄后爹娘想让我继承他们的衣钵做一名医女,但我对治病救人没兴趣,和他们吵了一架,便离家出走了。方才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娘子无需客气。” 沈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虽然她是男子装扮,但细看她的脸,的确是个姑娘。 于是,她又问:“原来如此,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我叫钱月娘,家住红芙镇,小娘子你叫什么?此处劫匪盘踞,你一个弱女子,怎的独自一人出门了?”钱月娘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还带了这么多银钱。” 沈黛不知该如何作答,实话实说肯定不行,她思忖片刻,道:“家里人都唤我昭昭,你叫我昭昭便行。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是肃州的富商之女,只因爹娘贪图当地一名员外的钱财,便自作主张将我许给了别人。” “那员外已年过八十,儿孙满堂,却看中了我的美貌,想将我娶进门当他的小妾,还扬言会给三成家产做聘礼。我爹娘一听登时两眼放光,说什么都要让我嫁过去,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逃了出来。” “你爹娘可真不是个东西!”听了沈黛半真半假的遭遇,钱月娘替她愤愤不平。 安抚了一番,她拍着胸脯朝她保证:“相遇即是有缘,既然你无路可去,不如随我去红芙镇可好?我已离家两年,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双亲了。你放心,到了红芙镇,就是我钱月娘的地界,没人敢欺负你!” “真的么?”沈黛绞着小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此人说得对,她独身在外,又带了这么多钱财,难免会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反正她现下也无处可去,还要躲避父皇派出来的侍卫的追捕,去离京千里之外的红芙镇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沈黛捡起满地的金银,为了报答钱月娘的救命之恩,她硬生生塞给了她十根金条。 钱月娘架着马车带她走了两三日,才抵达目的地。 到达红芙镇的第一件事,沈黛便让钱月娘带她去看宅子,最后相中了一个雅致的小宅院,沈黛二话不说便租了下来。 虽然此处不比宫里,但她有的是钱,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呢。 两人在小宅院里修整了两日,钱月娘便说要去钱氏医馆看看,那是她爹娘经营的医馆。 沈黛索性无事,便陪她去了。 谁知刚走到钱氏医馆门口,一个伙计便凶神恶煞地将一对主仆赶了出来。 “滚滚滚,你们上个月赊的账还未还清呢,这次又想来抓药,做梦!” “求求你行行好,这是我攒的一点儿钱,你就让我家公子进去吧,他眼疾犯了,再不抓药就……”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伙计便将他推倒在地,几个铜板撒得遍地都是。 他哭着捡起地上的铜板,还想上前再求求那伙计,却被蹲在角落里的落魄少年叫住了:“三七,别再求他了,拿钱治病是医馆的规矩,我们这样只会耽误人家做生意。” “可是公子,你的眼睛……” “无妨,反正我自打出生起便是个废人,连父亲都嫌我是个瞎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也没多大影响。” “可……”三七还想再说,可自家公子已缓缓起身,拄着盲杖往回走了。 他垂首看了一眼手中那几个少得可怜的铜板,默默叹了口气,挂着眼泪跑上前去扶他。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沈黛眼中,她盯着少年消瘦而单薄的背影问:“月娘,他们是谁啊?” 钱月娘长叹了一口气:“嗐,那个小瞎子好像是平京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名叫焱奴。因为自幼患有眼疾,不受父母喜爱,便被送到了这里来。” “刚开始那几年有几个仆妇照料他,等到他七八岁时,大抵是他远在平京的父母也不愿再给钱照料了,那些仆妇便把屋里能搬的都搬走了,只剩下焱奴和他的小厮三七。” “这些年来,他们主仆俩都是靠着吃百家饭活到现在的,只是焱奴的眼疾不好治,而且药材极贵,起初我爹娘可怜他还帮衬一把,现在估计红芙镇的医馆都不愿意白白给人治病了吧。” 听到少年的遭遇,沈黛有些动容了。 尤其是当她看见他拄着拐杖缓缓向前的样子,她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治疗他的眼疾需要多少银子?”沈黛突然问。 钱月娘挠挠头:“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需要不少银子。” “我带来的那几箱银钱够不够?” “肯定够啊!那么多银子,别说治一个焱奴了,就算是十个也够了!” 闻言,沈黛心里有了底,握着拳径直走到主仆俩面前,伸手拦住了他们。 她微微蹲身,仰起头一脸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盲眼少年:“你就是焱奴?” 第5章 05 芙蓉 裴清舟握着盲杖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这些年他的眼疾愈发严重了,原本还能看到一丁点光亮的眼睛,现下也愈发看不清了。 听到这道陌生的声线,他有些无措:“不知姑娘是?” 沈黛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直接塞到盲眼少年手心:“本姑娘名叫昭昭,看你的模样应当比我小,往后唤我姐姐也行。”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姑娘方才听闻你的遭遇后很是同情,决定大发善心帮你一把。” 裴清舟一听,吓得急忙把那锭银子还回去:“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何况焱奴身体残疾,这么多钱我压根还不了……” 沈黛皱着眉头把银子又塞回他手里:“不要你还,你往后只需跟在我身边做我的男仆便好,这银子便是给你的工钱。” 一旁的三七听了,忙不迭将裴清舟护在身后:“姑娘,我家公子眼睛不好,做你的仆人也不方便。我身强体壮,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要不你让我去吧,我可以替公子去。” 沈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目光又回到了一旁的裴清舟身上。这盲眼少年的小厮好是好,只可惜生得没有他主人好看,虽说这个小瞎子看上去比女子还要弱不禁风,可沈黛就是相中了他这副如羊羔般温驯可欺的皮囊。 她确实可怜他的遭遇,可沈黛也并非什么不求回报的大圣人,把这个貌美小少年时时留在身边,便是她帮助他所图的回报。 思及此,她抱起双臂,一本正经地看着主仆二人:“本姑娘初来乍到,府中并无什么体力活,只是缺一个看家护院和陪伴左右的仆人,至于工钱,你们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吝啬。” “若是你不放心你家公子一人前往,你也可以陪他一同前来。”她看向三七,“你们若是拿定了主意,明日天黑之前可以来花明街杏花小院找我。” 如今想来,沈黛也不知当年的自己究竟为何要那样。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贪图男.色,总之,翌日清晨,三七便拽着焱奴来了杏花小院。 后来,沈黛得偿所愿,让裴焱奴成了她身边的男仆。 其实她并未要求他做什么,她只是不习惯一个人而已,从前在宫里有贴身侍女时刻跟着她,现如今,也有焱奴可以陪着她了。 而焱奴也十分尽责,无论沈黛提出多离谱的要求,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尽力去做。 沈黛爱花,在宫里时,每日寝殿都必须摆上当日最新鲜的鲜花她才肯入睡,来了红芙镇后却没有那个条件了。 因而她每每只能怀念着从前的日子,坐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叹气。久而久之,焱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每日天不亮就悄悄离开脚榻,拄着拐杖往外走。 他知道沈黛是故意寻了个借口让他住进杏花小院的,目的就是想名正言顺给予他钱财,助他治好眼睛。虽然她没说,但焱奴感觉得到。 这大恩大德,他深知自己这辈子都无以为报,只能尽全力去投其所好。 于是,从那之后,沈黛每天醒来都会收到一束新鲜的芙蓉花,花蕊上还沾着露珠,一看就是刚摘的。 她有些受宠若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袖子湿了大半截的焱奴,柔声问:“这花是你摘给我的?” 焱奴脸色绯红地垂下脑袋,如实点头:“这几日我听主人一直念叨着花,而这边街市上并未卖花,我便猜到你喜欢花。只可惜红芙镇最多的便是芙蓉花,焱奴只能去摘芙蓉,不知道主人喜不喜欢。” “你亲手摘的,我如何不喜欢?”她心满意足地将那束芙蓉花抱在怀里,随后一步步凑近红脸少年,盯着他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开心。” “可是焱奴哪里做错了,惹得主人不快?”他莫名紧张。 沈黛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弯唇凑到他耳边:“你的确有一处做错了。” 焱奴的头埋得更低了:“还请主人告知。” “那就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再‘主人主人’地叫我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叫我姐姐,或者……昭昭也行。” 昭昭是她的闺名,父皇和母妃私底下都会这样唤她。既然真实姓名不能暴.露,闺名总没关系吧。 她故意离他很近,说话时恨不得将唇贴在他耳朵上,等她退开一点身子,少年烧红的耳根便映入眼眸。 心中的某根弦不合时宜地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踮起脚尖,动作生涩地吻上了他那片红透了的半边脸颊。 那是沈黛平生第一次主动吻一个男子,虽然,只是吻的脸颊…… 视线再度落回到手心的那片芙蓉花瓣上,沈黛面色阴沉,强行拽回了思绪。 那日过后,她寝殿的窗台上每日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出现一朵芙蓉花。沈黛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恐惧,没过几日,她便病倒了。 沈煜听说此事,一下朝便赶来看她,还将照料她的太医唤来训斥了一顿,要不是沈黛从中说和,恐怕会让太医无辜遭殃。 “皇兄息怒,是我自己身子不好,怨不得旁人……咳咳……”话还没说上几句,她便掩面咳了起来。 沈煜见状,急忙上前关切道:“前几日还好好的,怎的订婚宴过后就病了?可是那裴清远给你气受了?若真是他干的,皇兄定不饶他。” 听到“裴清远”三个字,沈黛耳边又想起了那日他酒醉之后和裴清舟说的话。 愣了片刻,她才道:“皇兄多虑了,裴郎待我很好,裴家一家人都待我很好。许是前几日贪凉多饮了些冰,才会如此。” “那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朕再换个太医给你瞧瞧,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婚期了,这段时日你得好好将养身子,免得落下病根。” 提到婚事,沈黛身子微滞,订婚宴那日的种种又浮现在眼前,裴清舟在屏风前质问她的话仿佛还回荡在耳畔…… 纵使她百般不愿承认,可她心里明白,裴清舟说得没错,裴清远并不爱她,甚至内心深处还将她去陈国和亲那两年视为耻辱。 这样的婚事,她当真要认命吗? 心底闪过一丝犹豫,她看向沈煜,小心翼翼试探道:“皇兄,我回平京才两个多月,下月成婚……会不会太早了?” “朕知道你舍不得皇兄,可成了婚也是一样的,等公主府建好了,朕有空便来看你,你也可以随时进宫来看朕,往后有的是时间。” “可昭昭离开平京两年了,一回来便要嫁人,我、我心中实在愧疚。若是可以,昭昭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为大雍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她说得委婉至极,原本还期待着沈煜会答应她这个荒唐的请求,可最后还是被他笑着糊弄过去了。 “天底下哪有姑娘不嫁人的?皇兄知道你是怕再遇到陈国国主那样的人,可裴清远和他不一样,何况有朕在,你怕什么?” 闲话了几句,沈黛便目送他离开了。 之后的两日,她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许多。 不知是沈煜回去后转告裴清远的还是如何,她生病的第六日,裴清远便和裴清云进宫来看她了。 裴清远给她带了些补品,还是像往常那样关心了几句,之后便说要去小厨房给她煮粥,只留裴清云一人在这里守着她。 自从那晚在裴府听到他的酒后真言后,沈黛便对这个男人死心了。她本就是抱着跟他搭伙过日子的念头,如今知晓了他对她的真实看法,伤心过一阵子也就罢了。 裴清云看见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心疼极了:“嫂嫂,你怎么忽然病了啊,要不是听大哥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我还想喝你和大哥的喜酒呢。” 沈黛满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吧,过几日就好了,不必担忧。” 两人正说着,飞絮突然进来通传:“公主,裴侍郎来了。” 裴清舟?! 沈黛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她本不愿见他的,但裴清云在此,她不好回绝,只得硬着头皮命人进来。 “二哥怎么也来了,难不成他是听说嫂嫂病了,特意来看你的?”裴清云自言自语道。 须臾过后,一身青衣的男人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束红艳艳的花。 裴清云好奇地凑上前去:“二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花啊?” 裴清舟径直走到沈黛床前,将那束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不紧不慢地回答:“芙蓉花,今日一早从红芙镇刚送来的,我瞧着好看,便送来给嫂嫂瞧瞧。” 他话中有话,将“芙蓉花”和“红芙镇”几个字咬得格外的重。明明是对裴清云说的,可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沈黛看。 沈黛有些心虚,故意避开他炙热的视线,攥着帕子掩唇咳嗽起来,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裴清云却将那束花拿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递到她跟前,道:“嫂嫂,你看这花好不好看?二哥可真是有心,那么远的花都能弄回来,我回头可得好好和大哥说说,让他多学着点儿。” “说到大哥,他好像还在小厨房煮粥呢。嫂嫂,我过去看看,免得他把粥煮糊了。”话落,裴清云便放下那束花,火急火燎地朝小厨房跑去。 一时间,整个寝殿只剩下沈黛和裴清舟两个人。 有他在,沈黛咳得更厉害了。 裴清舟慢条斯理地给她倒了杯茶水,想亲手喂她喝下,却被沈黛偏过头躲了过去。 送到唇边的茶遭了冷遇,他也没生气,自嘲地弯了弯唇,将那杯茶灌入自己腹中。 随后伸手扯了一朵芙蓉,放在指尖把玩:“时隔两年,再次看见这花,嫂嫂可还喜欢?” “我至今还记得在红芙镇时,我每日都会早起赶去芙蓉花开得最盛的那条街,给嫂嫂摘芙蓉,焱奴记得嫂嫂从前最喜欢芙蓉了……” “别说了。”沈黛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紧紧攥着手中那块锦帕,脸色有些难看。 她酝酿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转过头冷冰冰地看着他,道:“本公主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无论小叔送多少芙蓉,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第6章 06 纹身 这话听得裴清舟心口一颤。 他早已料到她会抵死不承认,可当她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出那些话时,裴清舟的心还是没忍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那朵芙蓉花在他手中碎得不成样子,嫣红的花瓣被指尖碾碎,他敛着眉目:“嫂嫂嘴上不承认没关系,可焱奴却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你我分别在胸口处纹了一朵芙蓉。” 他蹂.躏着花瓣,话还在继续:“嫂嫂还记得那纹身的模样么?我记得。我不仅记得那花的样子,还记得你我在那芙蓉花旁各自纹了一个字,我的是‘昭’,你的是‘焱’。” “有那个印记在,嫂嫂总不能抵赖了吧?” 沈黛下意识抚上胸口那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思绪被他的质问声拉得很远很远…… 自从焱奴住进杏花小院后,沈黛便对这个小瞎子愈发上心了。 她起了色心,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各种撩拨他,再看他红着脸跑开的样子。 可不论她使出什么手段,小瞎子都没有按照她想的那样情难自抑,更别提掏出真心给她了。 每当她撩拨一次,他便会远离她一分,她越是想要捉弄他,他越是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在过去的十八年中,沈黛在宫里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再难得到的奇珍异宝,父皇也会派人寻来送到她面前。 因此,在遇到裴焱奴之前,她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 冥冥之中,得到小瞎子的心似乎变成了一种很有趣的挑战。 沈黛被激起了胜负欲,几次三番挑拨无果后,某日夜里直接将守在脚榻的小瞎子拽上了床。 她将人死死压在身下,擒住他想要反抗的双手,在黑暗的帐子里将他整张脸肆无忌惮地欣赏了一遍。 彼时刚满十七岁的焱奴哪遇见过这阵仗,他吓得声线发抖,在底下一个劲儿地央求她:“姐、姐姐,此举不妥,恐污了你的清誉,求你快些起来吧。” 沈黛被他逗笑了,凑到他唇边故意说道:“现下这个情形,分明是我霸王硬上弓。就算要担心清誉,也是你应该担心的吧。” “我……我是个没人要的瞎子,连我父母都嫌我生有残疾,姐姐是个好人,将来会遇到一位十全十美的郎君,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我这种废人身上。” 在焱奴眼中,姐姐是这个世上待他最好最好的人。可他也明白,自己是配不上姐姐的,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逗逗他,他岂敢当真? 他的亲生父亲抛弃他,照料他的仆妇也抛弃他,若是他再不知好歹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到头来只会被抛弃得更惨。 焱奴清醒无比,虽说对姐姐有些许好感,可他还是按捺住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甚至想再劝劝她。 可还没等他开口,沈黛便不管不顾地封住了他的唇。 一番缠吻过后,她面颊滚烫地喘着气,气喘匀了才道:“焱奴,你不是废人,你是我沈……沈昭昭看上的人。我有的是钱,长得也不丑,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焱奴被她吻得面红耳赤,心脏剧烈地起伏着,一时缄默了。 那晚,他们止步于此。 一则是焱奴抵死不从,二来则是沈黛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大胆,她本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真到了那一步还是不敢。 翌日,沈黛醒来后发现小瞎子不见了,就连他的跟班小厮三七也不见了。 直觉告诉她肯定是因为昨晚的事,她急忙跑出去在周边找了一遍,却没发现他们的身影。最后,沈黛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钱氏医馆找钱月娘。 月娘带她去了焱奴以前的住处,仍旧一无所获。两人就这样找了三五日,某天月娘突然来杏花小院找她,并告诉她焱奴被红芙镇一个有钱的寡妇看上了,过两日便要成亲。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沈黛气得将屋里摆放了好几日的已经蔫儿哒哒的芙蓉花全都扔在了地上。 “本姑娘究竟哪点儿比不上那个寡妇?裴焱奴宁可跟她跑了也不留在我身边!” 月娘在一旁嗑瓜子:“虽然那寡妇比焱奴大十几岁,可你换个角度想想,焱奴的眼疾需要不少银子,你虽然有钱,可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到时候焱奴怎么办?” “而那个寡妇就不一样了,她不仅喜欢焱奴,手里还有钱,焱奴跟了她,将来也有个依靠嘛。” 沈黛越听越生气:“不就是个依靠嘛,我也能给他!” 说完,她便去里屋的箱子里拿出几根金条,一把拍到钱月娘面前:“那个寡妇住在哪儿,你带我去!” 后来,沈黛顺利从寡妇手中将人抢了回来。 焱奴起初不肯跟她走,但经过月娘的一番说和,最终还是点头答应跟她回杏花小院。 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冲昏了头,不过沈黛那时只清楚一件事,她挺喜欢这个小瞎子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绝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当天夜里,她不顾焱奴的反对,再度将他拽上了床,认真许诺:“焱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请你相信我,我喜欢你,十八年来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若是你不信,我们现在就成婚。”她只是说出来让他相信罢了,但焱奴却听进了心里,连忙阻止她,“我可以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成婚还是……还是太操之过急了。” 他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姐姐,谢谢你喜欢我这样的人,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也是可以配被别人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一日,我便陪你一日。若是……若是哪天你不喜欢我了,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大抵是想让小瞎子安心,那夜的她什么承诺都说出了口:“若是你不信,我们可以去纹身,只要有纹身在,我便不会弃你一人。” “纹身?”焱奴疑惑地眨了眨睫毛。 沈黛握住他的手:“对,我都想好纹什么图案了。我是来红芙镇才认识了你,这里芙蓉花最多,不如我们就在胸口处纹一朵芙蓉花吧。” “嗯……让我想想,这还不够,花的旁边还可以纹上我们的名字。我纹你的‘焱’字,你就纹我的‘昭’字,好不好?” “好。” “……” 回忆在此刻戛然而止,沈黛回过神来,紧紧地攥着胸口处的布料。 就是因为那个纹身,她嫁入陈国的第一日便被陈怀仁打得半死。 他怀疑她早已委身于人,洞房那夜雷霆大怒,为了消除那个印记,他用匕首将她胸口那块肉活生生割了下来。 她疼得半死,陈怀仁却不准飞絮传太医,硬生生等着伤口发炎、溃烂,直到长出新的肉来。 如今,那个纹身再度被人提起。而提起的人,是她此生最愧疚也最亏欠的裴清舟。 “嫂嫂口口声声说从前不认识我,可敢让我看看你胸口处是否有那个纹身?” 裴清舟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若是没有,我裴清舟说到做到,往后绝不再来纠缠你。” 他句句紧逼,像是追赶猎物的狼,只要猎物不举手投降,他就绝不放弃追逐。 那道伤疤,沈黛本不愿再揭开,可眼下看来,只有让他亲眼看见,才能让他主动放下过去的一切。 思及此,她指尖缓缓向上,慢慢将左肩上的衣裳扯下来。 那是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轻轻一扯,衣裳便有气无力地蜕了下来。 沈黛用手捂着胸口,将那处纹身暴.露在空气中,声音冷到了极点:“小叔这下应该看清了吧?” 裴清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会认错,哪怕是她化成灰他都认识,可为何……为何她白皙的肌肤上并没有那个芙蓉花纹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枝水墨玉兰,棕色的枝干,蓝白的花,从肩膀一直蔓延至胸口处。 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芙蓉花印记,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又好似被那枝水墨玉兰遮盖住了。 他似乎还不死心,伸手去探,说不定那只是她骗他的障眼法罢了,说不定是故意画上去的花纹呢。 可触及到那花的一瞬间,裴清舟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障眼法,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真正正纹在她身上的。 他们的过去就这般不堪回首?就连独属于他们的印记也被她狠心祛除,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印记,一个不属于他的印记。 或许,那个印记是她和别人一起纹下的。 是陈国国主,还是裴清远?亦或是他不知道的其他男人? 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沈黛却没给他发呆的时间,冷冷拂开他的手,一把将衣裳扯了上来。 “眼见为实,我希望小叔说到做到,往后别再对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了。只要你诚心悔改,等我嫁给裴郎,我们还是一家人。” 沈黛的话音刚落,男人便脸色铁青地起身离开了,一句话都未曾留下。 她抬手捂上那处,神情复杂。 这枝水墨玉兰纹于两年前,只因被陈怀仁用匕首弄下的伤口太过难看,她便又纹了一个图案上去。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裴清云端着粥走进来时,她才迅速回过神,满脸笑意地接过那碗递过来的粥。 “嫂嫂应该等急了吧,大哥厨艺不精,方才那锅粥盐放多了,我便和他又煮了一锅。大哥怕你饿了,便舀了一碗来,让我送来给你。” “味道怎么样?”裴清云问她,沈黛尝了一口,道:“好吃,比宫里御厨做得还好吃。” 沈黛赞不绝口,裴清云听了却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那朵凋零的芙蓉花,脑海中一直回放着方才那一幕—— 她端粥进来时,正好在外室瞧见嫂嫂香肩半露的模样,而二哥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半晌,裴清云才掐着指腹的软肉,低声问她:“嫂嫂,二哥他……是不是喜欢你?” 第7章 07 再遇 沈黛先是一愣,端着碗的指尖微微泛凉,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碗怔怔地看着她:“妹妹何出此言?” 裴清云红着脸:“实不相瞒,方才我进来时,看见你和二哥……不过我发誓,我不是有意要看的,只是不小心瞥见的。” 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小,也愈发没了底气。可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缓缓抬眼看她:“嫂嫂,你和二哥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吧?” 闻言,沈黛纤长的指甲下意识嵌.入掌心的软肉之中,脸上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硬着头皮回答:“你二哥确实对我心存他念,但他只是误将我错认成了他昔日旧爱,许是我长得与那个女子有几分相似之处,他一时冲动,才会如此。” “方才你看见的那一幕,便是他说他的旧爱胸前有一处纹身,为了解除误会,我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真相大白,小叔也已真心向我致歉,往后他应该不会这样了。” 听了她的解释,悬在裴清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下去了:“我就说嘛,嫂嫂和二哥怎么会!不过我没想到二哥心里竟藏了这么多事,他自幼不在裴府长大,肯定受了不少委屈,看来以后我得多关心关心他,让二哥体会到家人的温暖。” 沈黛迟疑片刻,缓缓牵过她的手:“清云,方才的事……嫂嫂希望你别告诉旁人,就连你大哥也不行。一来我不想让裴郎误会,二来是不想影响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三来免得一传十十传百……” “嫂嫂,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的嘴可严了,此事到我这儿就结束了,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晓。”她竖起三根手指,一本正经地朝她发誓。 说罢,她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对了嫂嫂,二哥可曾告诉过你,他那位旧爱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是何许人也?她是已经不在世上了,还是故意抛弃了二哥?” “……”沈黛缄默了,才退出来的指甲又陷进掌心几寸。 她哪里敢实话实说,只得慌忙敷衍几句,便佯装自己身子不适要午眠了。 裴清云走后,沈黛盯着屏风外的方向出神良久,眼底浮现出几缕莫名的忧愁。 不知为何,她这心里怦怦直跳,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 此时,宫门口。 三七在马车前东张西望,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今日可真是奇怪,公子平日里进宫没一会儿就会出来,可这一次他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未见裴清舟的人影。 他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倏地一转身,便看见裴清舟神情落寞地从宫门口出来了。 上了车,三七急忙问道:“公子今日怎的出来得这般晚,可是皇上又留公子下棋了?” 裴清舟双目空洞,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看上去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三七接连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公子,您怎么了?”三七又唤了一声,这一次,裴清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三七,我以为我找到她了,可是,她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听到这话,三七已经猜到了几分,忙不迭安抚他:“公子,既然她不愿相认,说明她已经放下过去了,公子何不也试着放下她?亦是放过自己。” “公子这两年的苦三七是看在眼里的,您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皇上重用才有如今的地位,何苦要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断送前程?况且……公主和裴大公子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公子再伤心也无济于事。” “订婚……对啊,他们只是订婚,还未正式成婚,只要姐姐还未嫁给他,我就还有机会。”三七的话令他心中再度燃起了希望。 裴清舟拧紧拳,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没过多久双眼便疼了起来,疼得他捂着眼睛闷哼。 三七见状,急忙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喂到他嘴里,“太医叮嘱过您不宜激动,公子如今为了她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看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三七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在红芙镇那个女人不告而别,撩拨了公子的心又弃他于不顾,害得公子发了疯似的找她。 她离开的那两年,裴清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先是找遍了整个红芙镇,后来苦寻无果,便整日将自己关在杏花小院里,茶饭不思,闭口不言,终日以泪洗面。 他那时眼疾未愈,新伤叠旧伤,没过多久便病倒了。三七将他送去钱氏医馆,钱大夫说他求生意志不强,加之身体衰弱,眼睛极有可能废掉。 三七至今都还记得,若不是他那时日日在公子耳边念叨那个女人的名字,同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治好眼疾便可找到她,或许公子现在已经是个瞎子了。 思及此,三七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脸沉重地望着一旁的裴清舟。 裴清舟咽下了那两粒药,缓缓摊开手,只见两只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可他丝毫不畏惧,最差的结果也只不过是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罢了。 和得到姐姐相比,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既然姐姐仍要执迷不悟,那我便帮她一把,让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慌忙抓住三七的手,强忍着双眼的疼痛,哑声吩咐:“去、去派个人,安插.在裴清远身边。” - 沈黛身子痊愈后,裴清云提议她们一同去乡下庄子避暑。索性无事,沈黛便答应了,权当是去散散心。 那处庄子位于江州城边,也是裴家从前的老宅,后来裴府举家搬至平京,便渐渐荒废了。再后来,裴府旁支族人求上门来,裴尚书碍于情面便点头同意他们入住。 如今,那处庄子明面上已经成了裴尚书亲眷的府邸。 此去裴家老宅,不止是为了避暑,也是裴尚书的远房表姐邀请裴清云前去做客,更是裴夫人里应外合骗她前去相看未来夫婿的。 自家女儿什么性子裴夫人再清楚不过,裴清云生性倔强,她不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做数,此去江州老宅避暑都是她费了好些唇舌才说动的。 临行前,裴夫人私底下将这里头的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黛,求她能从旁劝说一二。 毕竟,裴尚书表姐此次给她女儿介绍的郎君,可是江州司马的长公子秦遇。秦遇的父亲掌管整个江州兵马,就连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 按理说,以裴家在朝中的地位,是攀不上这门亲事的,但如今裴家与皇家结了亲,两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因此,一听说秦遇父亲的名号,裴夫人便急忙去信给裴尚书表姐,希望她务必说动清云答应这门婚事。 如今裴清云身边又有沈黛陪着,裴夫人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定了定。 想起临走前裴夫人叮嘱的那些话,沈黛望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了的小姑娘,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她了解裴清云的性子,也知晓她是小姑娘家心性,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愿意听家中长辈做主决定她的一辈子。 可联想到自己这两年的种种遭遇,沈黛又觉得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不好。况且,裴清云是整个裴家对她最好的人,就连她和裴清舟那件事她都没有说出去。 思及此,沈黛忍不住摸了摸裴清云的脸颊,眼中流露出丝丝柔情。 她想,不论将来如何,只要她在平京一日,定不会让清云受她往日之苦。 马车一个拐弯,裴清云在颠簸中醒来。 一路上,两人交谈甚欢,聊着聊着,话题便引到了裴清远身上:“嫂嫂,大哥这段时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临行前一天我特意去找他,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庄子上玩几日,可他说他与友人过几日要举办什么诗会。” “待我这次回去,定要好好数落他一番,眼瞅着下月便要和嫂嫂成婚了,心思还这般不知收敛。”裴清云抱着她的胳膊,替她打抱不平。 这是她身子痊愈之后第一次听到旁人在她面前提裴清远。 尽管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可再次听到关于他的事情,沈黛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晚在裴府,裴清远酒醉之后所说的那些话。 她病了的这段时日,裴清远除了上次和裴清云他们一道进宫来看过她,之后便不见踪迹了。 和裴清远一同消失在她眼前的,还有裴清舟。 此时此刻,沈黛的脑海中忽然响起裴清舟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他说裴清远不是她的良配,当时她还不以为然,可这才过了多久,她和裴清远就这样格外默契地互不关心了。 沈黛不由开始怀疑,她真的能做到她对裴清舟说的那样,不论裴清远是否喜欢她,她都会和他携手赴白头么? 沈黛不知道,只觉得心乱如麻。 马车颠颠簸簸,一路颠簸到了江州。 沈黛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见到裴清舟。 毕竟,她上次已经将话说得那样绝,还给他看过胸口的纹身。她至今都记得他那日离去时心灰意冷的神情。 可命运弄人,他们还是再次见面了,在江州嘈杂的夜市上。 到了庄子,沈黛和裴清云歇了一会儿,用过晚膳后,两人出来透气。 江州人多,夜市尤为热闹,恰逢城中有灯会,沈黛出神看了会儿,一个转身,裴清云便不见了。 她们出门没带多少人,裴家亲眷怕她们遇险,硬塞给她们几名身手好的小厮跟着,却被裴清云故意甩掉了。 沈黛戴着斗笠,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焦急地寻找着裴清云的身影。 可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来来往往的百姓众多,一个不小心,一只脚便踩到了裙裾,重心不稳,身子随之往前倾。 沈黛本已做好了摔跟头的准备,不料腰间猛然传来一股力道,没等她回过神,整个人便被拖进了一个乌漆嘛黑的窄巷子。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她心内忐忑不已,正要出声喊叫,帷帽外面的薄纱忽的被人掀开。 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闯了进来:“是我,嫂嫂。” 第8章 08 逊色 沈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夏日的风裹挟着一股闷热,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旁的原因,总之,沈黛觉得浑身上下都没来由地燥热。 裴清舟离她很近,手里还攥着她帷帽前的那寸薄纱,她脸一热,慌忙从他手里夺过。 重新戴好帷帽,声线却明显地慌乱了一拍:“你、你怎么会在江州?” 隔着薄纱,男人却好似洞若观火,似乎早已将她的心思摸了个透。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裴清舟撇去了往日散漫轻/浮的样子,语调疏离又淡漠:“公务在身。” 话落,沈黛看见他好像转过头瞥了一眼巷子外,正当她思索着这次该如何从他身边顺利逃脱时,男人忽地回过头,沈黛急忙收回视线,扭过头,故意避开他。 她私以为裴清舟又会如前几次那般对她死缠烂打,于是在心里早早准备好了同他周旋的言辞。 谁知他忽然道:“嫂嫂一个女子,独自在外游荡难免危险,清舟还有公事在身,不便贴身保护嫂嫂,便将贴身侍卫留下,护卫嫂嫂安危。” 说完,一名便衣打扮的黑脸侍卫便走了进来。 等沈黛掀开帷帽外的薄纱往外看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 按理说,裴清舟刻意疏远她,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可为何她却觉得心里闷闷的呢? 找到裴清云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沈黛温声责备了她几句,看到她通红的小脸后,又有些于心不忍。后来,那份责备渐渐变得温声细语,最后不了了之。 在江州待了两日,裴夫人从平京寄来的书信便送到了沈黛的手上。 看来裴清云和秦遇的婚事已经是两家父母私底下点过头的了,眼下只需一个机会让二人相见。而沈黛,显然就成了给他们牵线搭桥的最好的红娘。 许是为了让她能全心全意地促成这桩婚事,裴夫人还在书信中提到过几日会让裴清远赶来江州,说什么好让他多陪陪她。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沈黛心中并无任何欢喜,反倒打心底里觉得烦闷。 不知为何,她如今愈发不想见到裴清远了。 而某个人的影子,始终盘旋在她的心上…… - 三日过后,沈黛做东,邀请江州名贵,一同在裴家庄子赏花赋诗。 虽然名为诗会,实则是为了撮合裴清云和秦遇而设的一个局罢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裴清远几次央求她办诗会的缘故。 裴清远是两日前抵达裴家庄子的,再次见到他,沈黛发现裴清远对她还是如从前一般周到体贴,只不过他的行为举止落到沈黛眼中,却是带着目的性的。 她知道裴夫人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她和裴尚书唯一的儿子尚了公主,从此裴清远的仕途便算是废了。 因此,裴清远目前唯一的用处便是借着准驸马这个身份,为自己的妹妹谋一门好亲事。 沈黛什么都知道,却懒得去追究。毕竟,裴清云待她是真的好,把她当成亲姐姐一般,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自然义不容辞。 更何况,就凭她如今这个二嫁妇的身份,不被人诟病已是万难,再挑三拣四的话,外人只会说得更难听。 为了筹办好诗会,那几日沈黛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有时忙得厉害了,第二日双眼下面都有一大片一大片的乌青。 飞絮心疼她,给她熬了各种养神提气的汤药,而裴家兄妹这几日却一直不见人影。 “公主,奴婢真替您感到不值。裴姑娘年纪小贪玩也就算了,怎么连驸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裴夫人信中说得那么好听,可驸马来了又如何,还不是只顾自己在外玩乐,他如此这般,真的有将公主放在心上吗?” “人心本就难测,何况是男人的心?管好自己就是了,至于旁的,不必理会。”沈黛喝了一口安神汤,便搁置在一旁,随后拿起毛笔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飞絮看不下去了:“公主,这本是裴家人自己的事儿,可他们自个儿都不上心,您千金之躯,何必如此上赶着为他们筹谋?” 沈黛头也没抬:“本公主说过,我是为了清云,与其他人无关。” 飞絮:“可您是嫁给裴清远,又不是嫁给裴清云!早知道和裴大公子订婚之后是这般光景,当初皇上还不如给你和裴二公子赐婚呢。依奴婢看,裴侍郎还比驸马对你上心些!” “放肆!你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听到这话,沈黛不由得一顿,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划出浓重的一笔,乌黑的墨汁浸透纸背。 她柳眉一蹙,将写了一半的宣纸揉成一团,赌气地扔到一旁:“本公主看你吃酒吃糊涂了,连这种胡话都说得出来。这庄子人多嘴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你还想不想我活在这世上了?” 飞絮也知自己此番口无遮拦了,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就是替您打抱不平,公主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凤体……” 沈黛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也知道她这两年在陈国王宫照料自己尽心尽力,因此也狠不下心惩罚她,稍微训斥了两句便将她打发下去了。 夜色如墨,连裴家庄子的鸡犬都入睡了,可沈黛却始终合不了眼。 方才飞絮说的那些胡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放,尽管她在裴清舟面前抵死不承认自己和他从前的那段过往,可有时候停下来了,沈黛还是会止不住地想起那段过去。 她心里明白,和陈国国主与裴清远相比,裴焱奴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 若是两年前她没有抛下他,如今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想得正出神,门外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苍月,别走啊,我们继续喝……继续饮酒对诗……” “公子,您快别说了,前面就是公主的房间,若是被她听见了……” “什么公主母主的,我只要苍月,只要苍月……” “对诗,继续啊……对诗喝酒……” “……” 良久,那道醉醺醺的声音才消失在了游廊。 那是谁的声音,沈黛再清楚不过。裴清远喜欢附庸风雅她早就有所耳闻,可与风尘女子在外饮酒作诗,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本以为就算裴清远不满意这桩婚事,心中有诸多不平,也会碍于皇兄和裴家的面子和她相敬如宾,可现在,他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胡来。 那一夜,沈黛一夜无眠。 第二日诗会,飞絮给她上了好几层胭脂,才勉强遮住她那骇人的脸色。 宴会一开始,江州城的王孙公子和世家贵女便陆陆续续赶来了。 裴清云坐在她身旁,瞧见那些人一个个朝沈黛和自己请安问好,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她深感不妙,在长桌底下偷偷拽了拽沈黛的衣裙:“嫂嫂,我怎么觉得今日这些郎君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如何怪?”沈黛附耳过去。 “就是……就是感觉不像是来赏花赋诗的,反倒像是奔着我来的?” 裴清云自个儿也说不上来,但那一位位郎君从她身旁经过时看她的眼神不会骗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场宴会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沈黛满脸宠溺地看着她:“现在才察觉到不对劲,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迟钝呢?” “你的感觉没错,今日这个诗会的确不是单纯的诗会,但却比那些寻常的诗会要紧得多。” 裴清云越听越糊涂了,忍不住刨根问底:“什么意思啊嫂嫂,所以今日这诗会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你说呢,傻姑娘。”沈黛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此处人多,不便说得太过直白,于是她弯唇凑到裴清云耳边,低声说明了前因后果。 裴清云听后,吓得当即就要逃,却被沈黛拉了回来:“你跑什么,你若是跑了,我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可……可你说的那个什么遇我连见都没见过,万一他长得不好看怎么办,我不见!” 小姑娘果然是小姑娘,裴清云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到沈黛方才所说的话就开始哭着喊着要走。 沈黛拿他没办法,只得绞尽脑汁哄道:“听话,说不定秦公子貌比潘安,让你一见倾心呢?” “绝不可能!若要比皮相,整个大雍有谁比得过我二哥?”裴清云反驳道。 “万一人家比你二哥还要貌美呢?况且你二哥的皮相也算不得多出色……” 话还未说完,一道夹杂着冷笑的清冷声线便传了过来,“是么?” 沈黛一抬头,便看见裴清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 男人今日穿了件赤红的衣裳,与她的衣裳颜色竟出奇的相配。 怔愣间,沈黛听见他道:“嫂嫂觉得,焱奴何处生得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沈某黛:“好看好看,你哪里都好看行了吧!!” 第9章 09 执念 “……”沈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呛得不知该如何作答。 男人的视线太过灼热,仅仅是同他对视那么一眼,沈黛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他看穿了一般。 她双颊滚烫,正当她犹豫着该如何作答时,一旁的裴清云忽地起身,兴高采烈地朝他跑了过去:“二哥,你终于现身了!” 裴清云一脸自然地挽着他的小臂:“二哥是何时来江州的,怎么来了也不来庄子上住?大哥前几日还在我面前念叨你呢,说自从他和嫂嫂订婚之后,看见你的次数便愈发可怜了。” 裴清舟似乎不太习惯旁人如此亲昵地触碰他的身体,没等裴清云把话说完,他就下意识看了看坐在对面主位上的沈黛,随后很是疏离地后退了几步,与裴清云分开一段距离。 “这段时日公务缠身,此次来江州也是因为公事,所以就没来叨扰。”尽管裴清舟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沈黛还是看出了一丝异样,他似乎同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然而,裴清云却没听出来,笑得脸颊两边的酒窝都出来了:“说起来,这庄子也是咱们裴家的家业,二哥来此处怎么算得上叨扰?” “对了二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说着说着,裴清云便凑到他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说话间二人的眼神还时不时往沈黛身上瞟。 沈黛见状,一时间有些心慌,不好明着开口问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把话头引到了裴清云身上。 “清云,来往宾客众多,你一个女儿家,倒是收敛收敛,若是被人看见说闲话可怎么好?” 闻言,裴清云听话地回到沈黛身边,将她方才对裴清舟说的那个“秘密”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听。 沈黛听了之后,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瞥了眼不远处的裴清舟,又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嗔怪道:“你这丫头,自个儿的终身大事都能拿出来开玩笑!” 当时,沈黛以为裴清云真的是在跟裴清舟说她不想见江州司马之子秦遇,可后来她才知晓,裴清云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而是附在裴清舟耳边轻声道: “二哥,我知道你和嫂嫂的秘密……那日在宫中,你们那样……我都看见了。但你别担心,我答应过嫂嫂,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二哥你也不会的对吧?” “……” 尽管,那日裴清舟当着她的面撒了谎,在裴清云悄悄问他是不是会放下对沈黛的非分之想时,他头一次违了心,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下。 他看向她的那双眼,犹如平静无波的古井,可没人知道,里头藏着深切而又可怖的执念。 那种执念,只有裴清舟自己知道,是想要得到沈黛的执念。 因为有裴清云这个热心肠在,后来,裴清舟也被她硬拉着坐到了这张长桌。 裴清云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将这段时日来江州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个遍,恨不得连每天吃了些什么也一字不落地说出来,生怕裴清舟不知道。 整场下来,只有沈黛和裴清舟始终沉默。两人似乎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轻易戳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于是,只好各自忍受着这难言的尴尬。 后来,不知是谁提到了裴清远的名字。几人这才想起来,从开席到现在,裴清远似乎一直没出现过。 裴清云提议去找他,沈黛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不过是想趁机逃避与秦遇的碰面罢了。 她答应了裴夫人会极力促成二人的婚事,今日是紧要关头,她怎么可能会让裴清云有机会溜走? 只见她语气坚定地望着裴清云,一本正经地说道:“派个小厮去找找就是了,你是今日诗会的主角,谁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行。” “嫂嫂,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你变了!”裴清云忍不住堵气。 沈黛一边命人去找裴清远,一边给她碗里夹菜:“我就是变了,若是变了能换来你日后幸福美满,那我宁愿变成现在这样。” “嫂嫂,你现在说话怎么跟母亲一个样啊……我还小。”裴清云小脸皱成了一团。 眼看自己说不过她了,猛然瞧见坐在对面正一言不发喝着闷酒的裴清舟,用手指了指他,道:“再说了,二哥比我还大两岁呢,他都还没成亲,我急什么呀?” “嫂嫂,你这么喜欢当红娘,今日来庄子的世家贵女这么多,你怎么不给二哥牵根红线?” 裴清云无意间的话让两人同时沉默了。 沈黛略显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恰好裴清舟也看着她,两道目光触及到的一刹那,二人不约而同垂下了头,没再说话。 周遭的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只有裴清云浑然不觉,还无比认真地替裴清舟挑选了起来,“二哥,你快说说,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我……我人微言轻,不堪托付,此生已无娶妻生子的打算,三妹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良久,裴清舟望着沈黛,吐出一句话。 沈黛听后,夹菜的玉箸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她知道,裴清舟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还记得在红芙镇时,和他最是情浓的那段时日,沈黛每晚都会悄悄爬到脚榻,将他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地问他:“焱奴,你说是谁在你身上?” “姐姐。” “错了,唤我的名字。” “昭……昭。” 每当这时,她都会露出得逞的笑,双手继续作乱,接着问他:“那你再说说,你最喜欢谁?” “昭昭,沈昭昭。”少年的声音十分笃定,而又令她无比心安。 这时候,沈黛往往还来不及在心里偷乐,下一秒就会被小瞎子反客为主,压在身下…… 想起过去的事,沈黛心里又是一阵波涛汹涌。 正想着,一名小厮突然来报:“启禀公主,秦公子来了。” 突然蹦出来的回忆被现实所取代,沈黛敛起小心思,连忙命人去请,顺便趁着这个空隙教了裴清云一些规矩,苦口婆心劝她与秦公子好好相处。 裴清云被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知道啦知道啦,嫂嫂,我保证完成任务。” “你和二哥别在这里盯着我了,给我和秦公子留点儿脸面吧。”裴清云可怜兮兮地冲沈黛撒娇,“嫂嫂,你就别管我了,快去看看大哥吧,也不知他出了什么事儿。” 说完,她又转头朝裴清舟说道:“二哥,你也去吧,别待在我这儿了。快和嫂嫂一起去看看大哥,他一直念叨你呢。” 听见这话,沈黛也觉得有道理,临走前不忘叮嘱她好好和秦公子说话,千万别生出什么茬子来。 说完,她便起身离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裴清舟。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停下。 沈黛先是去了裴清远的房间,没有找到他,后来又去了庄子里的其他地方,都一无所获。 直到派去寻他的小厮惊慌失措地找到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的:“公、公主,小的找到裴大公子了,但、但是……” “但是什么?他现在在何处?”沈黛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可那名小厮仍旧吞吞吐吐的,沈黛被他急坏了,气冲冲地推开他,说要自己去找裴清远。 裴清舟默默跟在她身后,脸上的神情莫测,令人难以琢磨。 最后,那名小厮还是给他们带了路。沈黛是在庄子里一个水榭找到他的。 刚要推门而入,谁知里头便传来一阵男女欢.好的喘息声。 与这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裴清远的声音:“苍月,你是我此生挚爱……” 片刻过后,水榭里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沈黛攥着拳头,将那位名为“苍月”的女子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那驸马说说,是爱奴家多一点,还是爱公主殿下多一点?” 第10章 10 报复 “那驸马说说,是爱奴家多一点,还是爱公主殿下多一点?”屋内传来一道娇媚至极的女声。 听得出来,那定是一位极讨男人喜欢的妓子。 前来带路的小厮一听,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欲言又止。 沈黛双脚顿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声音的源头,像是要把那道门看穿一般。 泪水伴随着屋内传出的此起彼伏的暧.昧声响无声落下。 裴清舟立在她身后,想说些什么,但视线瞟到跪在地上的小厮那一刻,忙不迭朝他使了个眼色,小厮如获大赦般仓皇离去。 这时,屋内恰好响起男人的回答,沈黛听见裴清远隔着房门传来的声音,只听他对那妓子道:“自然是爱我的苍月多些,至于沈黛,她不过是个……” 剩下的半句话,沈黛没来得及听见,双耳就笼上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她泪眼朦胧地偏过头,只见裴清舟立在她身后,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温润的嗓音隔绝了屋内那场不堪的喧闹。 他说:“姐姐,你看看我。” “焱奴一直在你的身后。” 某一瞬间,沈黛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在红芙镇的时候。 男人的神情温柔得好似还是从前那个柔声唤她“姐姐”的裴焱奴,只可惜,片刻的柔情终究是镜花水月。 屋内剧烈的声响拉回了沈黛的思绪,她泪眼模糊地后退了一步,猛地推开了裴清舟放在她耳边的那两只手,冷声道:“前厅还有宾客,我怕清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先行一步。” 她说罢便作势要走,却被裴清舟强行拽了回来。他看着她猩红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残忍:“捉奸在床这样刺激的事,嫂嫂确定要放过?” 裴清舟攥得她手腕生疼,语气格外强.硬,可沈黛却始终不愿承认她遭人背叛的事实。 她硬生生地掰开他攥住她手腕的手,声音冷到了极点:“本公主听不懂小叔在说什么。”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生性软弱也罢,总之,只要她未曾亲眼看到裴清远背叛于她,这门婚事就还可以继续。 况且,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哪怕是裴清远有错在先退的婚,全天下也只会指着她一个人的鼻子骂。 那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沈黛再也不想重新体会一遍了。她是个贪图虚荣之人,哪怕裴清远并不是真心爱她,哪怕他们之间早已形容陌路,她也不要做被世人唾弃的那个。 话落,沈黛强忍着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确认裴清舟没跟来,周围也空无一人时,她才一脸憔悴地瘫倒在一座亭子边,卸下了所有防备,靠在流云花纹的石柱上放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有人走到她身后她都未曾发觉。 直到后背忽地靠上来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沈黛才渐渐回过神来。 “姐姐。”这是裴清舟今日第二次这样唤她。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距离沈黛已经太遥远了,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裴清舟还是当年那个小瞎子裴焱奴。 像是受了伤的鸟儿找到了阔别已久的巢穴,她不管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趴在男人宽阔的肩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裴清舟见状,一路上在心里酝酿多时的打算刺痛她的那些话全都被他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只想保护姐姐。 沈黛在他肩上哭得累了,只轻闭上双眼,任由男人将自己抱着,时不时啜泣几下。 二人都异常默契地闭口不言。 后来,亭子外不合时宜地刮起了风,风声带来丝丝凉雨。 裴清舟便将她抱了起来。 石亭往前走几步便是方才那处水榭。 男人随意推开一间厢房,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之上。 雾色的罗帐被轻轻地关上,沈黛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裴清舟那张俊美如妖孽的面孔。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是裴清云方才在席间说的那句——“若论皮相,整个平京还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二哥。” 直到这一刻,沈黛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以前听人说过,裴清舟的生母也是生了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加上性子柔情似水,年轻时把他爹裴尚书勾得魂都丢了。 只可惜他生母患有眼疾,加之出身风尘,因此裴夫人打死都没让他们母子俩入府。 随着那张脸越靠越近,沈黛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了,她抬手抚上他的面庞,正要开口唤他的名字,可下一秒,隔壁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苍月,等我与公主成了亲,便与她各过各的,我们互不相干……” 听见这话,沈黛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脸颊的那只手猛然缩了回来。 意识在此刻陡然清醒。察觉到自己此刻的举动后,她慌忙起身试图下床。 可却被裴清舟猛地按了下去,他双手用力地扣住她瘦削的肩,红着眼蛊惑道:“姐姐,是兄长背叛你在先,既然他们可以,为何我们不行?” “不……不是这样的!”沈黛拼命摇头,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方才、方才只是我头脑发热,才会险些逾矩,求小叔快些放过我!” “你别叫我‘小叔’!”裴清舟气上心头,非但没有任她反抗,反而压得愈发地重,扣住她双腕的力道只增不减。 “沈昭昭,事到如今,你还想同我划清界限?裴清远就是个衣冠禽兽,他已经和你订了婚,背地里却同秦楼楚馆的名妓纠缠不清,这样的郎君,你也敢嫁?你还要继续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他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怒火都发泄出来似的。 这间厢房就在裴清远和那名妓子所在的厢房旁边,因此,隔壁的一举一动在这里都能听得见。 沈黛生怕她和裴清舟现在这样被隔壁的裴清远他们察觉到了,于是,满腔的情绪在一瞬间化作泪水。 不一会儿,泪水便夺眶而出,哭得梨花带雨。 裴清舟已气到了极点,本已做好了一门心思伤她到底的打算,可瞧见身下的她哭得眼眶绯红,他又不禁有些心软。 这时候,隔壁再度响起了一阵阵喘息声。 裴清舟喉结一滚,所有的怨恨和愤怒在此刻化作满目的柔情,他俯下身子,抬手抚去映在她脸颊上的泪花。 当隔壁那阵刺耳的响声再度传来时,他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在她眉心郑重其事地落下一吻。 一瞬间,周遭的一切声响似乎都被隔绝了一般,整个厢房里静得只剩下他们凌乱的心跳声,以及男人喘着气俯在她耳边吐出的一句话—— “姐姐,我教你报复他们好不好?” 第11章 11 伪装 沈黛整理好衣裳从水榭出来时,隔壁的动静不知何时已停止了,看来裴清远和那妓子已经走了。 她不由加快脚步,一路上慌慌张张,既要担心周围是否有人,又生怕裴清远和裴清云寻了过来。 穿过重重游廊,径直朝前厅走去。此时前厅宾客尚在,沈黛一过去,便看见裴清远衣冠楚楚地坐在她位子的旁边,瞧见她来,立即起身笑脸相迎。 “微臣听清云说你和二弟去找我了,方才遇见一位从前在书院要好的同窗,和他对诗对得入了迷,一时忘记了时辰,害得公主四处寻我,还请殿下恕罪。” “是么?”听到这话,沈黛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两声。她从前竟然不知,平京城内人人称赞的大才子,编谎话的水平竟如此滴水不漏。 她面无表情地睨了他几眼,裴清远被她这陌生的眼神盯得心内一阵发毛,强颜欢笑道:“公主难道不相信?若是您不信,臣可以让我那位友人出来作证……” “不必了,驸马为人清正,本公主怎会不信你?只是方才过于担心驸马,现在看到驸马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便放心了。” 沈黛皮笑肉不笑,随他一同入席,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十分热络地同其余宾客推杯换盏,热切寒暄。 宴会中途,她瞥见裴清云的位置空荡荡的,而秦公子也不见踪影,忍不住小声问侍候在一旁的侍女:“三姑娘和秦公子去哪儿了?” “回殿下,秦公子压根没来,三姑娘方才跟秦二公子走了,看样子好像是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秦公子没来?那为何我临走前小厮通传他来了?秦二公子又是何人?”沈黛微微蹙眉。 她只听说过江州大司马膝下只有秦遇一子,这秦二公子以前从未听人提起过,难不成是大司马的外室子? 侍女答道:“秦府来人的确报的是秦公子的名讳,可人来了之后奴婢们才发现那不是秦公子,而是秦家的二公子,应该是替他的兄长前来赴宴的。” “公主初次来江州不知道,秦二公子是大司马亲哥哥的儿子,他父亲跟随大司马征战那几年死在了战场上,膝下只有秦淮这一个儿子,大司马便将二公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 闻言,沈黛蹙起的眉头却愈发深了。裴夫人属意的是秦家嫡子秦遇,可今日诗会秦遇不仅没来,反倒还出现了一个什么秦淮。 冥冥之中,沈黛总觉得裴清云的处境与她现在意外的相似。她如今周旋于裴家兄弟间已是头疼不已,秦遇和秦淮又是一对兄弟,裴清云心思单纯,嫁去秦家真的能安稳度日嘛? 她本想去后院瞧瞧的,可裴清远却劝阻道:“清云不是小孩子了,公主不必如此担心。再说那秦二公子也是秦家的人,他和清云在一处不会有事的,清云借他的嘴多了解了解秦大公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听见这话,沈黛也觉得有些道理,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没再多想,继续饮酒。 饮过几杯之后,裴清远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不迭问她:“我听清云说公主是和二弟一同去寻我的,为何殿下回来这么久了却迟迟不见二弟的身影?” 他本是不经意间那么一问,可这话落在沈黛耳中,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眼前陡然浮现出在水榭厢房中那一幕幕,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还是做贼心虚,在裴清远提到裴清舟的那一刻,她的脸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异常的滚烫。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沈黛心里一阵慌乱。 “他、他……”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当她为编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而烦恼不已之际,怎料方才被她丢在水榭厢房中的男人此刻已衣冠楚楚地朝她走了过来。 沈黛心里的某根弦不由地拉紧。可下一秒,只见男人径直走到裴清远跟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二弟来迟了,还请兄长恕罪。”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极尽谦卑,在外人眼里真真儿是像极了一个尊敬兄长又谨慎守礼的端方少年。 他伪装得这样好,若不是方才在水榭见识过眼前少年郎的真面目,有一瞬间连沈黛都要被他现在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给蒙骗了。 裴清远见他来了,再也顾不上她的存在,十分热情地唤他过去。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谈笑风生,兄友弟恭,引得在场的宾客无不夸赞。 沈黛却只觉对面那个少年愈发地可怕了,表面上隐藏得如此之深,背地里却…… 她忽地忆起方才在水榭时,他气息不匀地对她说的一句又一句—— “姐姐,是兄长先负了你,我们现在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姐姐,我教你报复他们好不好?” “姐姐,你疼疼我。” “……” 一字一句,蛊惑至极。 忆及此,沈黛的双颊霎时染上一层丹霞。 她心虚至极,放在长桌底下的手胡乱地拽了拽衣裙,被她拽着的那块布料最终变形。偶然间一抬眼,对面少年的炙热目光便与她恰好对上。 像是与猎人对视上的羔羊,他势在必得,她却怕得心里直打鼓。 最后,沈黛终于没能扛过内心的煎熬,险些在他们面前失了态。 “你们慢聊,我去后院瞧瞧清云。”说完,她便逃也似的离去了。 对于沈黛的离席,裴清远根本没放在心上,只顾着与裴清舟谈诗论画,直到发现裴清舟望着他一旁的位置出神,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诶,公主呢?她何时走的?” 裴清舟脸色阴沉,声音闷闷的:“走了半刻有余了,她说去看看清云。” 裴清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继续饮酒作诗,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沈黛的离席而感到担忧。 裴清舟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他才冷声冷气地开口:“大哥,你喜欢公主殿下么?” 裴清远饮酒的动作一顿,满脸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神情一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干嘛?”他苦笑了一下,继续给裴清舟倒酒,“来二弟,咱们继续喝!” 裴清舟却始终没饮下裴清远给他倒的那杯酒,握着杯身的指骨渐渐泛白。 他盯着男人那张讨人厌的脸,在心里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可是我喜欢。” 既然兄长放着掌中珠玉不要,那就别怪焱奴强.取豪.夺了。 第12章 12 圈套 宴会结束后,裴夫人来信问及裴清云与秦大公子相处得如何。 沈黛望着那封书信,在桌案前反复提笔,揉了一个又一个纸团,也没能写出一封令她满意的回信。 她不知该如何向裴夫人解释,前几日的诗会秦遇压根来都没来,这么多天一直不见人影,何谈与清云相处?倒是那位代替他前来赴约的秦二公子,近日与清云走得颇为相近。 飞絮见她眉头紧锁的模样,斗胆上前夺过那封信,揣进了自己怀里。 沈黛拧眉看她:“你这是作何?” “公主都盯着这封信看了整整半个时辰了,再看下去,奴婢担心殿下的眼睛受不住。再说了,驸马那样对您,您本该即刻启程回平京,向皇上提请解除婚约的,他如此不仁,公主何必还要为他们裴家的事儿劳心劳神!” “够了!我不是说过此事到此为止么?”飞絮的话又勾起了她那日在水榭外亲耳听见裴清远和那名妓子勾.缠的回忆。 此事她并没有同第三个人说过,飞絮也是事后察觉到她不对劲百般逼问,无奈之下她才同她讲的。 “今日哪怕会惹得公主不快,奴婢也要冒死直言。”飞絮双眼通红,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哭得伤心不已。 “公主,奴婢觉得裴侍郎说得不错,您和驸马只是订婚,还没有正式成婚,一切都是有转机的。况且那裴清远竟敢在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打您的脸,这不是不把您和皇家放在眼里吗? “公主,您忘了去陈国和亲那两年了吗?陈怀仁是什么样,裴清远日后就是什么样,公主好不容易才从泥潭里挣脱了出来,现如今又想坠入另一个泥潭吗?” 小侍女说得声泪俱下,听得沈黛鼻子直发酸,她强忍着心内起伏的情绪,起身将她搀扶了起来。 一边掏出落樱绣帕为她擦泪,一边神情柔和地对她道:“飞絮,我知晓你是在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我何尝会忘了在陈国那两年所受的百般苦楚?” “只是我如今不一样了。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害得夫死国灭的不祥之人,如今和裴家结了亲,外人都觉得是我占尽了便宜,莫说平京,就连整个江州城的世家贵女背地里都在替裴清远打抱不平。若是我此时提出解除婚约,世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来指责我。”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飞絮的眼睛:“飞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我们现在有皇兄护着,不会像在陈国那样了。我知道裴清远不爱我,我自问对他也并无几分真心,这门婚事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成婚之后,我和他各过各的,互不相干,倒也无甚关系。” “可、可奴婢还是心疼公主,那裴清远竟敢背叛您,他可真不是个东西……”飞絮情绪一激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黛笑着为她擦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无妨,我无妨的。” 说完,她不禁心虚地想了想,若论背叛,其实她那日也背叛过裴清远了。 这样算来,他们之间也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欠谁的。 - 后来,在飞絮喋喋不休的劝说之下,沈黛终于想开了些,不再为如何给裴夫人回信而烦恼了。 听闻秦家二公子这几日一直来找清云,前去打听的小厮说他们俩这些天一直在春江楼玩乐,她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又对这个秦二公子满心好奇。 苦于前几日一直被那些琐事烦心,故而无暇分身,今日得了空,她便随飞絮一同去了春江楼,想要探个究竟。 春江楼是江州城最大的秦楼楚馆,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它不像寻常妓馆那样俗气,表面上披了一层文人才子附庸风雅的衣裳,实则背地里都一样。 走进春江楼的第一秒,沈黛便被里头形形色色的人惊了一惊,只见那些男人都是那日前来赴宴的人,他们在江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成想私底下竟如此放浪形骸。 隔着帷帽,沈黛就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想到裴清云这几日都被那个秦二公子带到这种地方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二位姑娘,你们想怎么玩啊?我们春江楼可是应有尽有,只要是你们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们都能摘下来双手奉上。” 前来迎客的妈妈穿红戴绿,一句话使了好几个眼色,生怕她们听不出话中有话。 沈黛没说话,而是朝一旁的飞絮扬了扬下巴。 下一秒,飞絮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翠绿色荷包,递到那位妈妈手里:“我们想找两个人,还请妈妈为我们带路。” 穿红着绿的中年女人掂了掂那个荷包,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重量后,女人脸上立即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神情顿时恭敬了几分:“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她们两个人去太过明显,沈黛便给了飞絮几片金叶子,让她自个儿去寻些乐子,而她则根据那位妈妈的话独自去了二楼水云间。 春江楼二楼每一间厢房都有一个独特的名字,裴清云和秦二公子所在的水云间据说是这里最好的厢房,许多世家公子都喜欢带妓子来这里。 去水云间的一路上,沈黛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得快,她生怕去晚了一步,害得清云被那个秦二公子哄骗了身子。 思及此,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过几个拐角,不远处那间挂着刻了“水云间”字样的厢房忽地映入眼中。 沈黛心急如焚地小跑过去,只可惜还没抵达门口,里头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喘.息声。 那声音是什么,沈黛再清楚不过。柔软的心像是被针尖猛地刺了一下,她立在门前,双脚久久不能动弹。 她开始感到自责,如若这几日她多去看看裴清云,事情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今日这样? 不知在外面沉思了多久,直到里头的暧.昧声响再度传来,沈黛才缓缓回过神来。 不论如何,她都要把清云带走。抱着这样的信念,她鼓起勇气,抬脚踹开了面前的房门。 “清云!”她闭上眼猛地吼了一声,剩下那句让她立刻穿上衣裳跟她走的话还未说出口,不远处便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公、公主,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这话惹得沈黛疑惑地睁开眼,眼皮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幕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只见床榻上的一男一女周身□□,见她突然闯了进来,吓得大惊失色,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衫,试图遮住赤.裸的身子。 “公……公主,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裴清远胡乱披上衣裳,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抱着她的双腿一直解释。 沈黛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名妓子红痕遍布的白皙身子上,她脸上没什么神情,语气也淡淡的:“若我没记错,她应该叫苍月吧?” 此话一出,裴清远吓得更厉害了,抱着她双腿的手不住地颤抖:“公主,求您再给微臣一个机会,我……” “嫂嫂,你别听他的,大哥是不会改的,若是你想解除婚约,我第一个支持!” 一道夹杂着怒意的俏皮嗓音在背后忽然响起,沈黛用尽全力甩开跪在她脚下抱着她双腿的裴清远,而后慢慢转过身,只见裴清云和秦二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沈黛再熟悉不过。视线从他们身上穿过,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玄衣少年身上—— 裴清舟。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被裴清舟给耍了。 少年嘴角含笑,可那笑在沈黛看来却无比残忍,像是看乐子的陌路人,又像是静静地欣赏着坠入自己设计已久的圈套的狡猾虎豹。 第13章 13 柔弱 裴清云最先跑过来抱住她,哭得泣不成声:“嫂嫂对不起,清云骗了你。其实那日诗会我就知道大哥对不起你的事了…… 但是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说,我怕说了你和大哥的婚事会受影响,也怕不跟你说你会一直蒙在鼓里……” 她吸了吸鼻子,仰起头杏眼红红地望着她:“对不起嫂嫂,这几日我左思右想,夜不能寐,是、是二哥开解了我,我觉得二哥说得有道理。 你待我这样好,我不能看你一直被大哥骗下去,所以这些天我才会让秦二公子陪我出府,为的就是打探大哥和这妓子的行踪……” 闻言,沈黛的心倏地牵动了一下,她缓缓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裴清舟,只见他神情自若,脸上还带着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意。 泪水如同决堤了一般,怎么都止不住,水云间的房门大开着,他们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来春江楼的客人大多都是江州城的富家子弟,况且她前几日还在裴家庄子办过一场诗会,将近全城的达官贵人都来了。 因此,即便她现下戴着帷帽,门外那些人还是将她认出来了。 “这不是怡安公主和驸马爷嘛,前几日还柔情蜜意的,今日怎的闹成了这样?” “还能因为什么,这阵仗多半是来捉奸的!” “裴大公子连个功名都没有,还未成婚就敢如此折辱公主殿下,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底,这也不怪裴大公子,谁让公主是个二嫁妇呢……” 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愈来愈大。 直到这一刻,沈黛才意识到裴清舟从始至终都在算计她。 他算准了她的软肋,也明白只有让所有人看到裴清远和其他女人纠缠不休才会狠狠戳中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带。 隔着帷帽,沈黛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她早该知道的,自己两年前不告而别,狠心抛弃了他,他怎会拿出真心实意对待她? 从始至终,他对她都是报复,只有报复。 正想着,那位秦二公子忽地厉声吼了一句:“闭嘴!先皇幼女,天子亲妹,岂是尔等可以议论的?!” 此话一出,门外的客人立即住了嘴,纷纷低下头不再做声。 说完,秦淮走过来同裴清云说了几句,便径直朝门外走去,恶狠狠地赶走了那些看乐子的人,随后将房门轻轻关上,替他们守在外头。 方才的喧嚣在此刻戛然而止,屋内只剩下沈黛和裴家三兄妹,还有那位躲在床上不敢露面的妓子。 “裴清云!你竟敢帮着外人谋害你的亲哥哥!”裴清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眼前的众人气得笑出了声。 他指尖颤抖地指着立在最末,正朝他慢慢走来的黑衣少年:“还有你,裴清舟!我这么信任你,你竟敢、竟敢和清云联合起来这般害我……” “你出身微贱,生母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若不是她使了些狐媚手段勾.引父亲,你连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机会都没有。 “裴清舟,是我太天真了,从前竟顾念着手足之情与你称兄道弟,没成想你竟敢在我背后捅刀子,这些年若不是我在父亲母亲面前为你美言,你以为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若不是我,你一辈子都只能待在红芙镇那个鬼地方当你的乞丐!做你的瞎子!” 裴清远怒不可遏,情急之下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全都吼了出来。 裴清舟攥着拳,一直在极力忍耐,额头上青筋凸起,不论裴清远说出如何过分的话,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这副任打任骂的模样看得裴清远心里愈发窝火,一个没忍住,他便冲过去朝他脸上打了一拳。 这一次,裴清舟依旧没还手,倒在地上用双手捂着头任由他拳打脚踢,一声都没吭。 裴清云见状,急忙上前去拉裴清远:“大哥,你别再错下去了,二哥也是为了你好,你赶快住手!” “滚开!”裴清远反手一推,将上前劝架的裴清云直接推到了地上,继续对着裴清舟拳脚相向。 裴清舟不知被打了多少下,直到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他才用一种极虚弱的声线说道:“姐姐,救我……” 这句话像是埋藏在沈黛心中的一颗尘封的火种,裴清舟一开口,那火种便自动燃烧,而两年前的已经开始泛黄的记忆也随之烧到了沈黛的心里。 犹记得,在红芙镇的时候,有一次焱奴也是这样被钱氏医馆的小黄门围在地上打。 那日她和钱月娘出门看灯会去了,临走前嘱咐三七带焱奴去医馆医治眼疾,三七将他送到钱氏医馆后便赶回杏花小院忙活了,临走前却忘了给他荷包里塞银子。 医馆的小黄门脾性暴躁,一见焱奴没钱还敢来看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了其他几个小黄门围了上来,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还是医馆附近的大娘看到了前来通风报信的,沈黛和月娘赶到时,焱奴也是像今日被裴清远压在地上打一样,像极了一只浑身是伤、可怜兮兮的小脏狗。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沈黛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焱奴也是像现在一样,嘴里不停地唤着“姐姐,救我”。 “姐……姐姐……”游走的思绪被这声姐姐拉了回来,沈黛回过神来,从桌边拿起一个茶盏,直直地砸向裴清远的后脑勺。 突如其来的重击令裴清远瞬间倒地,他后知后觉地抚上后脑勺,拿至眼前一看,一片血红。 这时,在门外听到动静的秦淮也冲了进来,瞧见这一幕,急忙跑过去将地上的裴清云扶了起来,顺带牵起了遍体鳞伤的裴清舟。 沈黛脸色阴沉,再没了往日的柔弱,终于有了些公主应有的威严。她无视裴清远一脸惊愕的神情,一言不发从他身旁经过,坐到一旁的软塌之上,帷帽遮掩下的她神情难辨。 片刻过后,她看向秦淮,道:“有劳秦二公子送妹妹和小叔回庄子上药,今日之事本是我与裴郎的私事,害得诸位牵扯其中,本公主问心有愧。今日有劳秦二公子相助,来日沈黛必当登门拜谢。” “公主言重了,举手之劳,殿下不必怪怀。”秦淮搀扶起裴清云和裴清远,挪步朝门外走去。 当天夜里,裴家庄子上下都入睡了沈黛才回去。 她累得眼下乌青,可经过水榭时,却瞧见有间厢房里烛火闪烁。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是她和裴清舟那日共处一室的厢房。 见状,她忍不住问飞絮:“这里是何人在住?” 飞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思索片刻,道:“回禀公主,这是裴二公子的住处。” “他为何搬来了这里?” “奴婢听他的小厮三七说,似乎是二公子受了伤,不愿让主家人瞧见,所以才搬到这儿来的。” 听到这话,沈黛缄默了。 虽说今日之事是他报复她的圈套,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因为她而受伤的。况且秦淮扶他起来时,她貌似瞧见他一直捂着眼睛。 难不成是裴清远伤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疾好不容易才痊愈,若是因为她再旧疾复发,沈黛于心难忍。 思及此,她再度转过头瞥了那间厢房一眼,随后朝飞絮道:“你在此处候着,我去去便来。” 裴清舟料准了沈黛会来,但没想到她会来得如此之快。 沈黛进去时,三七正在给他上药。他未着上衣,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也是,看起来触目惊心。 三七见她来了,本该极有眼色地放下药膏退下的,可一想到公子这两年所受的苦楚,他便为裴清舟打抱不平: “公子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就罢了,明知旁人也不爱惜你,却偏要去自讨苦吃,惹得这一身伤回来倒好,旁人可有问你一句,还不是小的在这儿给你上药!” 他一边说一边往沈黛身上瞟,连带着上药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自打沈黛一进来,裴清舟整颗心都挂在她身上,因此她听到三七阴阳怪气的话语后落寞的神情也被他及时地捕捉到了。 即便已经在心里告诫过自己千万次不能对她心软,可只要每次一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心疼。 三七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被裴清舟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在三七的搀扶下,他努力直起身子,坐起来的时候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 沈黛见了,面色一红,当即背过身去。 直到三七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沈黛才缓缓转过身问他:“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她很是避嫌,所站的位置与他的床榻之间的距离足足能躺下一个人。 裴清舟见状,默不作声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捂着胸膛上的伤口故作柔弱地咳了声,嗔怪道: “嫂嫂都不来亲眼看看焱奴,如何能知我的伤势是否好些了?” 床榻上的少年说这话时听上去柔弱无比,可另一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如同黑暗中窥视猎物的狼。 沈黛闻言心头一颤,不知为何,她讨厌从他嘴里听到“嫂嫂”二字。 他的所作所为分明从未拿她当过什么嫂嫂,可他私底下每每都喜欢唤她“嫂嫂”。 一边喊着嫂嫂,一边却做着不该对她做之事…… 思及此,沈黛面色潮红,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握在手中思忖了片刻,随后快步上前,弯身将那个小瓶子放在他手边。 语气淡淡的:“这是我回来时买的,应该对你的伤有用。” 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抽身离开。 谁知还未来得及掉头,男人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力度极重:“嫂嫂这就要走了?” 沈黛使出了全身力气,拼命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力道太大,无论她如何用力也挣脱不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不知僵持了多久,沈黛才气急败坏地看向他,声音冰冷到了极点:“小叔一口一个嫂嫂,难道这是你对嫂嫂应有的举动么?” 裴清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以为今日在春江楼闹了那么一出她已经对裴清远死心了,没成想到头来她竟然还如此执迷不悟。 他自嘲地勾勾唇,露出一抹苦笑,左手稍稍一用力,便将人顺势扯进怀中。 沈黛怕极了,此处虽然偏僻,但难保不会有起夜的丫鬟小厮路过,若是撞见他们俩这样,那可如何是好? 况且经过今日,她在春江楼捉奸一事恐怕早已经在江州城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是再传出行事不检,和未来小叔有私情,恐怕天下人都会对她嗤之以鼻。 想到这里,沈黛忽地变得情绪激动起来,她不停地捶打着男人的胸膛,试图唤起他的良知。 “裴清舟,你别再疯下去了,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嫂嫂!你兄长未来的妻子!” 听到这话,裴清舟心底的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任由她在他身上挣扎:“嫂嫂?你以为我一口一个嫂嫂地唤你,是真的想让你当我嫂嫂么?” “姐姐,你别做梦了,哪怕碧落黄泉,你也只能与我在一起。” “裴清舟,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沈黛挣脱不过,于是开始变本加厉地捶打他。 裴清舟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她带给自己的疼,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泪光在眼中闪烁:“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疯了。” “从你两年前丢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疯了。” “……” 没人知道,那一夜沈黛是和裴清舟一起度过的。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趁裴清舟睡着了,才轻轻从他怀里抽出酸麻不已的身子,轻手轻脚地朝门口走去。 房门外,等待多时的飞絮听见动静,立即醒了过来,急忙迎了上去:“公主怎的现在才……” 沈黛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眼那间厢房,随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她走了。 三七是在沈黛和飞絮走后才端水进去的。 他推门进去时,裴清舟正满脸颓然地靠墙坐着,衣衫不整,神情恍惚。 三七将盆盂放在一旁,掀开帘子去瞧他,却瞧见他上半身伤痕累累,像是女子的抓咬痕迹。而自己昨夜给他包扎好的纱布也已经被血染红了。 见状,三七顿时火冒三丈:“公子身上的伤痕都是昨夜那个女人的杰作?我气不过,我去找她!” “回来。”裴清舟终于开口了,他手指动了动,一脸疲惫地抚上太阳穴揉了揉,“不怪她,是我硬要留下她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轻松,可在三七听来,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公子,小的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世间女子千千万,哪一个不比她好,可你这些年却非要把时间精力都花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顿了顿,望着他身上的伤痕不由得哽咽了一下:“公子,你就听小的一句吧,别再执迷不悟了。哪怕你搅黄了大公子和公主的婚事,她也不会选择你的……” 三七知道这些话对于裴清舟来说十分残忍,可他心里更明白,如果他不说,公子恐怕会越陷越深。 这两年来公子已经因为那个女人吃了太多苦了,往后,他不想再看到公子受伤了。 然而裴清舟只是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不选择我,那她会选择谁呢?是裴清远?还是别的男人……” “哦对,还有一个裴清远。”裴清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接着道,“三七,派人将昨日春江楼所发生的一切传入平京。” “我要让他触怒龙颜,身败名裂,再也没有迎娶姐姐的可能。” 第14章 14 打趣 两日后的清晨,沈黛一行人启程回京,裴家亲眷为他们送行。 临行前,裴家一位长辈环顾四周,忍不住皱着眉头看向沈黛:“我记得裴大公子前几日还在府上,今日怎的不见踪影了?”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沈黛,立在人群最后的裴清舟也下意识看向了她。 只见她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看上去像是这两日没休息好,可回答那位长辈时却神态自若。 “家中长辈催促他回去筹备大婚,所以他便提前回去了,没来得及向各位长辈正式辞行,我代他向各位致歉。” “公主言重了,眼下哪有您和裴大公子的婚事重要啊?眼看着你们下月便要成婚了,是该好好准备准备,届时我们都来平京找您和大公子讨一杯喜酒喝,只要殿下您不嫌弃咱们这些穷亲戚就成。” 沈黛还没来得及开口,话就被一位裴家女眷接了过去:“说什么呢,等清远娶了公主啊,咱们以后和殿下就是一家人了,殿下又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怎会心生嫌弃?” 在裴家人此起彼伏的谈笑声中,沈黛强颜欢笑附和了几句,不料一抬眼,却与对面的裴清舟视线相撞。 男人的目光像是淬了冰,光是看一眼,沈黛就感受到了他眼中传来的寒意。见状,她连忙低下头,与裴清云讨论着旁的事。 平京离江州虽然不远,但清晨出发,夜里才能抵达。 沈黛和裴清云在同一辆马车,一路上裴清云不停地给她讲笑话、扮鬼脸,企图逗她开心。 但舟车劳顿,那样的欢笑声并未持续多久,沈黛就被颠簸的马车晃得头晕脑胀。 裴清云见状,急忙掀开帘子,冲走在最前方带路的裴清舟喊道:“二哥,附近可有驿站,快停下休息休息吧,嫂嫂身子不舒服。” 闻言,马上的裴清舟一愣,回过头看了看马车里形容憔悴的人儿,急忙命三七快马加鞭赶去了前方的一个小驿站。 “嫂嫂,喝点水缓缓吧。”裴清云给她倒了一杯水,沈黛接过抿了一小口,心里仍觉得难受。 那杯水还没喝完,耳边就传来裴清云咋咋呼呼的声音:“诶,二哥怎么骑马走了?” 她顺着裴清云的视线看去,只见裴清舟果真骑着马沿不远处那条小道去了。 她握着杯身的手指被滚烫的茶水烫得略微瑟缩了一下,盯着男人远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大约在驿站休整了一刻钟,裴清舟才骑马赶回来。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袋不知名的东西。 裴清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那个沉重的包袱,一脸好奇地指了指:“二哥,你刚才去哪儿了?手里提着的是什么呀?” 裴清舟抿着唇没说话,径直朝沈黛走去,将手中的包袱直接放在了陈旧的桌子上,随后拿出一个橘子摆在她面前。 “我听说橘子能缓解舟车疲倦,便去附近一个老农的果园里买了些,希望对你有用。” 沈黛又是一愣,她没想到他对她竟如此上心。 眼前忽地出现一幕,那晚在水榭厢房里,她被禁.锢在他怀中,发狠地对他又抓又咬,他却始终没有还手。 今日看到她身子不适,竟一言不发跑去摘了这么多橘子…… 一时间,沈黛心内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感受,只迟钝地挤出了两个字:“多谢。” 倒是坐在一旁的裴清云,压根没注意到二人的异常,兴高采烈地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橘子,冲裴清舟笑了笑:“二哥,你对我们可真好,这些橘子我能吃么?” 裴清舟没说话,而是点了两下头,随即朝正在路边割草的三七走去,帮着他一起割草,然后喂马。 在驿站休整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又踏上了启程回平京的路途。 这段路比前几段的路还要崎岖,裴清云被抖得左右摇晃,摇着摇着,脑子也开始不清醒了。 她忽地想起这几日还未正式问过嫂嫂,也不知那日在春江楼的事情是如何解决的,她和大哥又是如何说开的。 本想开口问问的,可看到靠在自己肩上已经熟睡的沈黛,裴清云一想,还是算了,若是害得嫂嫂又想起了那日的事情,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哄不好。 正想着,在外头驾车的三七忽然说了句:“公子,翻过那座山,好像就是咱们从前生活过的红芙镇了!” 裴清云正愁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一听“红芙镇”三个字,激动得立即掀开帘子,朝在最前方带路的裴清舟喊道: “二哥,要不咱们去红芙镇玩几日吧!反正你来江州前皇上命你护送嫂嫂回京,多几日少几日不要紧,咱们还不如先去玩玩儿!” “红芙镇?” 沈黛和他几乎是同时说出口的。 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就像是尘封已久的心房被人突然打开,沈黛有些猝不及防。 她吓得睡意全无,满脸紧张地拽过裴清云的衣袖,急忙问:“你们方才说要去何处?” 裴清云:“嫂嫂,你醒了?方才三七说那边是红芙镇,是二哥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就想着回去索性无事,不如我们一起去那里玩几日再回去。” “嫂嫂,你意下如何?”裴清云看她。 这个问题却让沈黛犯起了难,红芙镇是她这辈子想要永远藏于心间的一个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时,裴清云又开始催促了,她神色慌张,吞吞吐吐的:“我……我们要不换个地方?” “为何?我听说红芙镇的芙蓉开得最美了,嫂嫂难道不想去看看?” “我……”沈黛被裴清云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不料这时,前方的男人调转马头,缓缓走到她身侧,掀开车帘漫不经心地对她打趣道:“嫂嫂这么不想去红芙镇。” “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情郎藏在那儿吧?” 他说这话时分明是带着笑的,可沈黛还是听出了他话里夹杂的一丝恶劣。 她知道,他想看到她露出马脚,也想看到她听到“红芙镇”这三个字后心慌意乱向他连连求饶的模样。 可她断不会如此,她是个贪慕虚荣、性子软弱之人,她如今最想要的,仅仅是苟且偷安罢了。 为何他就不能放她一马?攥着锦帕的手不由地握紧。 马上的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见状,裴清舟又道:“嫂嫂不会被我说中了吧,难不成真藏了个情郎在红芙镇?” “还是说……”他话音一转,话中有话,“怕去了红芙镇遇见曾经的情郎?” 这话令沈黛彻底没了言语。她避开男人灼热的视线,企图蒙混过关,可一旁的裴清云却凑了过来:“二哥,你方才说什么情郎呢?嫂嫂何时有过情郎?我怎么不知道。” 她怕裴清舟对清云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看了眼帘子外的天色,匆忙打断道:“眼看着天就要下雨了,若要去红芙镇,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嫂嫂,你答应啦?太好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江州城以外的地方呢!”裴清云激动地一把抱住她。 沈黛面上含笑,可心里却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帘子被她用手偷偷放了下来,立在马车外的男人似乎站了一会儿,没多久便骑着马走了。 沈黛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在马车缓缓行进中提心吊胆了起来。 红芙镇——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此地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多,她再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还是和裴清舟一起来的。 阵阵夜风吹来丝丝凉雨,沈黛抱着裴清云,在马车的颠簸声和外面的雨声中渐渐入睡。 不知行驶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沈黛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肩膀被清云枕得酸麻不已,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头抬起来靠在一旁的车壁上,活动了几下,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打斗声。 沈黛急忙掀开前面的帘子,只见黑漆漆的雨幕中,裴清舟正和一群黑衣人扭打着,刀光剑影,处境危险。 “三七,这些人是谁?怎会攻击你家公子?”沈黛急忙问道。 守在马车外的三七见她醒了,急忙赶她进去,神色惊慌:“小的也不知,公主还是快些进去吧!” 说完,沈黛便被他推了进去。 这时候,一名黑衣人趁裴清舟被其他几人缠着无力分身,竟朝马车这边飞了过来。 沈黛听见黑衣人跳到了马车顶部,还有拔剑的声音,她吓得抱着还未醒来的裴清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下一秒,一把泛着白光的剑从上头忽地插.了进来,三七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石子,胡乱便站在马车顶部的那位黑衣人扔去,随后驾着马车就漫无目的地往前冲。 插.进来的那把剑越陷越深,抱着裴清云的沈黛避无可避,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上头又跳上去一个人,同黑衣人扭打起来。 很快,她便听见两人滚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耳边传来裴清舟熟悉的、不同于以往的嘶吼声—— “三七,快走!带姐姐走!” 随着这声喊叫,马车在瓢泼大雨中疯狂前进。 某一刻,沈黛似乎出现了幻觉,她的心猛然一跳,眼前好似出现了裴清舟倒在地上不停唤她“姐姐”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真的好凉啊,榜单之耻就是我QAQ 第15章 15 知错 夜雨凉薄,难掩寒意。 裴清舟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地。身上的伤随着他的苏醒随之传来痛感,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分明倒在和那群黑衣人打斗的山路上,怎么可能会躺在杏花小院的床上? 意识到这一切皆是他死后的空想后,裴清舟默默闭上了双眼,一滴泪从眼角划过脸颊,钻进了暖雾色枕头里。 “快、快来人啊,公子好像醒了!”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三七?! 裴清舟再度睁开眼,发现三七竟领着沈黛和裴清云走了进来。 “姐、姐姐……”他盯着沈黛出神片刻,才极不确定地唤出那两个字。 他浑身是伤,看着正朝他缓缓走来的人儿,挣扎着想从床榻上爬起来,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即便他如何挣扎,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 裴清云见他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连忙跑上前去扶起他:“二哥,你别激动,你没死,是嫂嫂用她的公主令牌去邻近的府衙调兵前去救你的。” “你都不知道,那府衙的侍卫一开始还以为我们是江湖骗子,还想轰我们走,后来嫂嫂直接拿出了她的公主令牌,吓得那些侍卫大惊失色,连忙跪地求饶…… “再后来我们就和三七一起把你抬到了马车上,府衙的侍卫一路将我们护送到了这里。”裴清云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讲了许久才讲清楚事情的原委。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连忙垂下头观察裴清舟的伤势,忙不迭问道:“二哥,你现下感觉如何?身上的伤还疼得厉害么?” 但男人并没有回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个地方。裴清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二哥竟然一直在盯着嫂嫂。 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时候,立在后面的三七忽然走上前来打圆场:“公主,三姑娘,公子既然已经醒了,你们就快些回去歇着吧,这更深露重的,你们也累了一整日了,这里交给小的就行。” 听到这话,静默许久的沈黛强压着心中的情绪,朝裴清云使了个眼色,便准备转身离去。 谁知靠在床榻上的男人却忽地叫住了她:“姐姐。” “我有话跟你说。” 闻言,裴清云看了看沈黛,又看了看一旁的三七,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她和三七才急忙退了出去,替他们合上房门。 走出房门二十几步远,裴清云才忍不住问:“三七,二哥和嫂嫂从前认识么?” “三姑娘何出此言?”三七极力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方才我听见二哥唤嫂嫂‘姐姐’,他之前不是一直都叫她‘嫂嫂’么?” 三七笑得有些牵强,急忙糊弄道:“三姑娘想多了,公子自幼在红芙镇长大,这里叫嫂嫂和叫姐姐是一个意思。” “是么?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裴清云挠挠头,还想回头再看看,却被三七拽着走了。 屋内,出奇的静。 裴清舟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上半身被血水浸湿的棉布透出来,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他生得极白,加上此次重伤,失血过多,脸色便愈发苍白了。 只见他忽地掩唇咳了一声,那模样瞧着竟比娇弱的女子还要可怜上几分。 尴尬间,沈黛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他抬手指了指晾在对面架子上的衣裳,道:“嫂嫂可以帮我将那件衣裳拿过来么?” 闻言,她怔了怔,随后抬脚朝那边走去,将那件沾了血迹的衣裳递到他面前:“今日事发突然,外面的铺子已经关门了,所以没来得及去买新的。等明日天亮了,我再让飞絮去城里给你置办几身干净的行装。” 可裴清舟脸上却突然绽出一抹笑,沈黛被他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吓到了,慌忙放下衣裳便作势要走,“你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等等!”身后的男人急忙叫住她,“焱奴为了保护嫂嫂险些丧命,嫂嫂难道连帮我换药也不愿意么?” 他极懂得揣摩人心,也料准了如今的沈黛不似从前那般无拘无束、自由洒脱,正是因为她有弱点,裴清舟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骗入自己准备已久的圈套之中。 自然,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她听到这话,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望着他的脸思索片刻,随后缓缓拿起桌案上的药膏,朝他走去。 “你忍忍,可能会有些疼。”她一边提醒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身上的血红色的棉布。 说完,她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这件事上,鲜红的布条被她一点一点揭开,从伤口里渗出来的血也在一点一点往外流。 见状,沈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伙贼人下手可真狠,等回了平京,我定会告诉皇兄,让他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她自顾自地说着,男人并没有回应她。 屋内静得像水一样,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响起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若那伙贼人是大哥派来杀我的,嫂嫂也会严惩不贷么?” 给他上药的手忽地一顿,她力气有些许的大,下一刻便听见男人发出“嘶”的一声。 吓得她猛地放下了药膏,支吾着说:“我、我下手没轻没重,恐怕会伤到你,我还是去唤三七来吧。” 话音一落,她便起身要走,不料裴清舟却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拽,便坠进了他的怀抱。 他强.硬地抱了她一会儿,任凭沈黛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可后来,当裴清舟看到自己胸膛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时,又慢慢将她松开了一些。 他怕自己的血将她弄脏了。 只不过,他的手仍旧发狠地掐着她的腰,没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二人僵持间,他一边抚摸着她垂在脑后的乌发,一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姐姐,忘了兄长吧。他不爱你,整个江州城的人都知道了,现如今,恐怕连平京的人也知道了。” 明明他的动作温柔至极,可在沈黛眼里,却像是一把随时能取她性命的利剑。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寒战。 男人的话却还在继续:“姐姐,你还没告诉我那日你是如何处置裴清远和那妓子的呢。听说那名妓子是平京无数权贵争相求见的头牌,兄长连去江州都亲自带着她,想来是真心喜欢。” “姐姐待他有情有义,他却害得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失了脸面。你想和他平静无波地过完下半辈子,可他却不是这么想的,焱奴知道姐姐在乎声誉,可留那种人在你身边,姐姐的名声只会被他日复一日地败坏干净……” “别说了!”听到这里,沈黛忽然打断他,眼眶猩红地望着他,“裴清舟,你对那名妓子了解得如此详细,难不成她是你故意安插.在裴清远身边的?” 听到这声质问,裴清舟并未反驳,反倒笑得十分坦荡:“姐姐错怪焱奴了,这如何能怪我呢?我承认自己的确为他们的相遇暗中助力过一把,可后来种种,与我并无一点干系。” 沈黛不愿在听他的鬼话,一想到自己和裴清远走到如今这一步有他的谋算掺杂其中,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从陈国回到大雍,她足足等了两年才得以回到故国,那两年她所受之苦楚,是旁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体会的。 如今她只不过想嫁个寻常夫婿,过上寻常女子的日子,为何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想着想着,泪水愈来愈多,她立即偏过头,不再看他。 许是知晓自己拗不过他,因此她这次出奇的逆来顺受,即便被他那双手紧紧地圈在他的方寸之地,她也未曾动弹一下。 她就这样侧过身子坐着,时不时抽泣一声,似乎在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反抗着男人的欺压。 看到她时而晃动的双肩,裴清舟终是没能狠下心。 他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硬生生地将她掰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粗糙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裴清舟为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低哄道:“姐姐别哭,焱奴知错了。” 本以为他是真的知错了,可下一秒,男人却换了副面孔:“可是姐姐,如若你仍要执迷不悟嫁给他,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闯进洞房将你夺走。” “……”闻言,沈黛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 她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睛,却像是误入了一片深海,怎么都琢磨不透。 顷刻过后,裴清舟用力抬起她的下巴,熟悉的笑容再度闯入视线,耳畔是他充满危险而又蛊惑至极的声音—— “姐姐,现在知错了么?” 第16章 16 昭昭 他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指向了她。 沈黛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良久,她才忽地启唇:“可是,我还是会和裴清远成婚。” 这话不咸不淡,却像是一根刺一下子刺中了裴清舟的心脏。 他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听沈黛又道:“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他对不起我,但我也一样,所以我和他之间也算扯平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如此看来,我和他也算是般配吧。” 话音落地,男人前一秒还紧紧捏着她下巴的手,下一秒便渐渐松开了。 得了这片刻的自由之后,沈黛神情自若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还在渗着血的伤口上,涂抹完毕,她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好伤处。 包扎完后,她才慢慢抬起头,盯着他阴郁的脸庞,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么,小叔?” 一句“小叔”,就像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渊,任凭对岸的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过去。 说完,沈黛便缓缓起身,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裴清舟破天荒地没有上前阻拦。 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怒火,猛地一拂袖,将一旁的药膏打翻在地。 情绪牵动伤势,下一刻,他剧烈地咳嗽一声。紧接着,雪白的布料上便染上了一朵暗红色的血花。 他垂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原来咳血了。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浑身都很疼,连治愈已久的眼睛都开始疼了起来。 右手后知后觉地抚上太阳穴,按揉了好一会儿,那股疼意才慢慢散去。 后来,不知是谁去通知了三七,他去而复返,瞧见他靠在床头揉着眼睛又双目紧闭的样子,三七急忙跑了过去,“公子,您的眼睛可是又疼了?” 他慌慌张张从身上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黑色小药丸,递到他面前,温声说道:“公子,您快把药服下吧。” “等明日天一亮,小的便带你去钱氏医馆找钱大夫,这些年全靠他的药才治好了你的眼睛,公子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不必了。”裴清舟转过身,背对着他,语气淡淡的,“你回去歇着吧,别再为我费心了。” 三七本想再劝几句的,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又联想到方才他见了公主,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站在床前盯着裴清舟看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公子这铃,恐怕此生都无法解开了。 …… - 翌日一早,沈黛便写了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平京。 她在江州耽搁多日,如今又逗留在红芙镇,眼看着再过几日便是她与裴清远正式成婚之日了,若是她这时候音讯全无,难免会惹人闲话。 因此,她便写了封信给皇兄沈煜,想让他能看在兄妹情分上,将她与裴清远的婚事拖延一段时日。 她本已做好了婚事延期的准备,谁知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料想的那样发展。 她前脚刚将信送回去,后脚裴夫人的信就来了。 裴夫人在信中反复为自己儿子求情,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那名妓子身上,认为都是那妓子勾.引自家儿子在先,所以裴清远才会行差踏错。 信的末尾,裴夫人还舔着脸提及他们的婚期将至,让他们快些返回平京。甚至还提了一句裴清云与江州司马之子的婚事可有着落。 读完了整封信,沈黛只觉胸中憋闷,连晚膳都懒得用。 飞絮则是气得直接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公主,这裴家都是些什么人呀,她儿子做出如此丑事,裴夫人知道了非但不训斥自家儿子,反而还好意思来问这些!” “依奴婢看啊,这裴家除了二公子和三姑娘,剩下的没一个好东西!”飞絮气得厉害,骂完又跑到沈黛面前蹲下,满脸乖巧地锤着她的腿。 沈黛方才看了那封信原本正在气头上,听到她这么一说,不禁被逗笑了:“照你这么个骂法,很快我也要嫁给裴清远成为裴家人了,难不成我也不是好东西?”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公主,奴婢说真的,你真的要嫁给裴大公子么?成婚前他就敢这般对你,成婚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而且裴夫人又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这以后可怎么得了啊?” 飞絮忧心忡忡,沈黛却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说了几个字:“车到山前必有路。” “公主,奴婢求您为了自己的以后好好想想吧,依我看,这裴二公子就不错,先是在春江楼替你打抱不平,被他嫡兄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吭一声,后是来红芙镇的路上舍命护你。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小了几分:“况且奴婢觉得二公子也是喜欢你的,公主难道看不出来么?” 闻言,沈黛的脸色不由得红了:“你这丫头,别信口胡说,我是他未来嫂嫂,他是我未来小叔子。” 飞絮:“可若是二公子没有拿你当嫂嫂呢?” 沈黛:“何时没有?你想多了。” 飞絮:“奴婢没有想多,其实,在裴家庄子的时候……公主衣衫不整、行色匆匆地从二公子房里出来……奴婢都看见了……” 听见这话,沈黛只觉有一万根银针扎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料下一秒,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主仆俩一齐回过头往那边一看,只见裴清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掉落在她脚边的,是一个食堂。 “三……三姑娘?!”飞絮吓得直起了身子。 沈黛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更没想到自己和飞絮的主仆闲谈会被她听见。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这场面实在过于尴尬,怔愣了好一会儿,沈黛才回过神来,朝飞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飞絮出去时好眼色地将房门拉上,现下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沈黛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快步朝她走去,在裴清云惊愕的神情中,她鼓起勇气拉起她的手,“清云,我……” 她原本是想解释的,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下,连裴清云都知道了,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煎一样,无比的难受。 拉着她的手正准备放下,不料对方却猛地拽住了她将要离去的手。 沈黛一抬头,便对上裴清云那张熟悉的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笑脸。 心内忐忑间,她却看见裴清云笑着说:“嫂嫂,你别误会,我方才只是因为太过吃惊才会吓得把食盒摔在了地上,方才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你,未来夫君在成婚前夕背叛于我,我或许也会用这种法子报复他。” 沈黛有些意外:“你……你竟然不怪我?” 裴清云笑眼弯弯:“大哥虽是我嫡兄,可在是非对错面前,我还是懂得大义灭亲的道理的。再说了,嫂嫂待我这样好,你在我心里就像是清云的亲姐姐,哥哥做错了,可姐姐没错呀!” “况且,咱们做女子的,能立于世上已经格外艰难了,我和嫂嫂同为女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多理解咱们女子才是。” 说到这里,裴清云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嗓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嫂嫂,不论你今后是不是我的嫂嫂,你在我心里都是我的姐姐。不论你选择大哥还是二哥,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一番话下来,沈黛早已泪流满面。她强忍着悲伤,也抬手环抱住她:“姐姐也答应你,不论往后会如何,我一直都是你的姐姐。” “……” 经此一事,沈黛感触颇多。 按理说,裴清云和她那两个哥哥身上都流着裴尚书的血,可兄妹三个的性情却是大不相同。 裴清云是他们兄妹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可为人处世却比她那两个哥哥好太多。她自幼被裴夫人娇养着长大的,可身上却没有半点娇生惯养的痕迹,明媚灿烂,谨慎收礼。 裴清远是平京城人人称赞的翩翩公子,世人眼中的大才子,沈黛曾经也这么认为,可订婚不到一个月,他便与妓子厮混,模样性情也与从前天差地别。 至于她二哥裴清舟,沈黛却是最看不透他的。 若换做两年前的自己,她定然觉得那时的裴清舟就是一个温顺粘人又惹人怜惜的可怜虫,可是现在,他变得太多了,变得连她都快不认识他了。 这几日她好不容易得了空,忙里偷闲躺在杏花小院的一棵大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温暖的日光从树隙里照射.进来,铺洒在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然而这个闲还没偷多久,一阵阴影便倏地挡在了她面前,将她身上的阳光瞬间撵走了。 沈黛皱着眉头睁开眼,正想开口斥责几句,映入眼帘的却是三七着急忙慌的样子。 “公主,您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自打您前两日走后,他这些天一直不吃不喝的,连药都不肯上了,身上的伤口没好不说,还日日口吐鲜血,连、连治疗眼疾的药都不肯吃了……” 听到“眼疾”二字,沈黛的心猛地往下坠了坠。 尽管她在裴清舟面前始终对两年前的种种闭口不谈,哪怕他提到了她也矢口否认,但每每和三七独处的时候,两年前的回忆就像是一支支箭,总是准确无误地正中她的心房。 沈黛知道,三七早就认出了自己,只是一直没戳破那层窗户纸。 三七也知道,她定然知道自己认出了她。 只不过,碍于公子的关系,他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也明白只有她能救公子的命。 一番思虑过后,三七噗通一声跪在沈黛脚下,哭得泣不成声:“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他这两年思你成疾,能有今时今日的身子和地位,都是靠着找到你这个信念才得以支撑到今日的。” “这两年,公子给你写过几千封信,全都被他藏在了你们从前房间床底下的木匣子里。他每时每刻都盼着与你重逢,他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他的处境和眼睛离开他的,所以他努力往上爬,一直爬到了今日…… “沈姑娘,若你是公子,你苦苦等待了两年之久的心上人,却在重逢之后弃你而去,转头要娶别人,你会作何感想?” “沈姑娘”是两年前三七唤她的称呼,如今再听见这三个字,却给沈黛一种近在咫尺又十分遥远的感觉。 三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沈黛的心上,她知道自己有错,可大错已经铸成,除了金银财宝,她想不到其他弥补的法子。 沉默了一瞬,她低声道:“可是我……我现在无法做到以身相许。” “公主无需以身相许,小的只求你能去看看公子,陪他平安度过这段时日,等他的伤好了,小的自有办法助您脱身。” 听到这话,沈黛连最后的借口也没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裴清舟的房间。 她去到时,裴清舟正在榻上熟睡。她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三七对她说的那句—— “这两年,公子给你写过几千封信,全都被他藏在了你们从前房间床底下的木匣子里……” 鬼使神差的,她提起裙摆蹲下身子,将床底那个略微有点陈旧的木匣子拖了出来。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一看,里头果真藏着无数的信,她随意拆开一封,入目便是一手熟悉的小楷,还有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昭昭。” 她一连拆了好几封信,每一封的开头都写着“昭昭”二字。 窗外好似有风吹进来,在她的心底刮起一阵飓风,波涛汹涌。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黛一回头,便撞进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直到耳畔传来某人的低语,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匆匆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一封封信,从背后一点点抱住她,声音温柔得如同两年前一般:“昭昭,你终于来了。” 第17章 17 月娘 沈黛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她慌忙将那些信收进木匣子里,抬手擦干眼泪,而后慢慢转过身,与他分开些距离。 看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沈黛不禁垂眸看了看他胸膛上缠着的纱布,只见上头已经被血浸湿了,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让三七给他上过药了。 这时,耳边再度传来三七对她说的那番话,加上他如今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再对他说那些狠话。 于是乎,她柔声问:“换药了么?” 裴清舟摇摇头,像是个一提到药就脸色巨变的孩童般,一脸失落地站起身,没再说话。 “前两日没换不要紧,现在我给你换。”说着,她便主动搀起他的手,将他牵去了床边坐下。 或许是因为三七的那番话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负罪感,亦或是方才那一封封信打动了她,总之,沈黛今日在他面前表现得出奇的热情。 热情得裴清舟都快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不过,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很受用。 沈黛见他的情绪稳住了,也没再像往日那样说狠话刺激他。 她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极力避开可能会让他心态失衡的字眼,努力找寻着话题:“听说红芙镇的芙蓉开得最是好看,眼下花期虽然快过了,但我听飞絮买菜回来说有座山上的芙蓉开得正盛。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一起去赏花。” 她自顾不暇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盯着她的眼神正在慢慢充斥着欲.念。 见他一直没说话,沈黛才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怎么不说话了?是我上药弄疼你了么?” 话问出口,少年仍未开口,仍旧痴痴地望着她。 “难道真把你弄疼了?”沈黛垂下眼睫,瞧了一眼他胸膛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以为真是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他。 思及此,她连忙将手中的药膏放在一旁,随后弯下身子凑到那几处血迹斑斑的伤口前,轻轻地吹了吹。 霎时间,裴清舟只觉有一股难言的感受猛然袭来,呼吸不由得屏住,喉头滚了滚。 沈黛抬头看向他时,他双颊早已烫红得不成样子。他正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怎料眼前的女郎竟一脸纯真地凑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问他:“现在呢?还疼么?” 裴清舟的脸涨得通红,被她那句“还疼么”弄得喉头一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黛这边却还完全在状况之外,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见他许久不说话,她顿时慌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让飞絮给你请一个……” “大夫”二字还未说出口,下一刻,沈黛便被眼前的男人猛地拽进怀里。紧接着,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印在唇上。 脑子里就像是炸开了漫天的烟花,没等她反应过来,裴清舟凶狠的动作就已迷惑了她的神志。 窗外有风吹过,吹得院子里那棵银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而屋内却异常的静谧,静得只剩下两人凌乱的心跳声。 不知纠缠了多久,沈黛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一样。 带着这种疑虑,她难免会分心。很显然,裴清舟也注意到了她的分心。 此时分心,无异于已经拥有了一位郎婿却还在想别的男人。因此,他讨厌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于是,他的动作愈发狠厉了起来,连最初仅有的那一丝柔情也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缠绕,带着报复,带着赌气。 后来,沈黛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迫落入深海的失足者,而裴清舟就是将她困住的那一片海,里面暗无天日、深不见底。 她感觉自己快要溺死在这片海里了,正欲挣扎着将他推开,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我就说杏花小院的烟囱里这几日为何一直有炊烟,原来真的是你们啊!” 闻言,二人立即停止了动作,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只见一名身穿深蓝色捕快服的女子正跨坐在窗台上,冲他们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没想到两年后再见到你们,竟是这样的情景。” 说着,她吐了嘴里衔着的那根狗尾巴草,单手撑着窗台跳了下来,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时隔两年再次相见,别来无恙啊,小焱奴!” “还有你,沈昭昭!”她弯腰凑到沈黛跟前,冲她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两年前的回忆被越来越多的人翻开,沈黛再也做不到像在裴清舟面前那样矢口否认了。毕竟,无论她如何狡辩,眼前这位女子始终都记得她。 失神片刻,那名女子又凑近了一点儿,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才过了两年就不认识我啦?” 一旁的裴清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像是在幸灾乐祸一般,尽情地欣赏着她的表情。 “沈昭昭,我跟你说话呢!”女子又说了一句,“真不认识我啦?” 这下,沈黛再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没……没有。”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说我叫什么名字。”对方却不依不饶。 沈黛强忍着心里的忐忑,指尖不停地抠着掌心的软肉,犹豫了许久,她才怯生生地抬起眸子,望着她满怀期待的神情,弱弱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月……月娘。” 她说:“你是钱月娘。” 是两年前在半路上救了她的恩人,也是她在红芙镇最好的姐妹。 可是现在,沈黛不知该向她如何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的身份,以及……她和裴清舟现在的关系。 “没忘记我,这还差不多。”听到她没念错自己的名字,钱月娘心里的那个疙瘩也烟消云散了。 她端着手臂看了看沈黛和裴清舟,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想起了方才的事情,忙不迭瞪着他们:“你们俩不地道啊,尤其是你,沈昭昭!” 沈黛听见这话,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惊慌失措地望着她:“我、我怎么了?” 钱月娘生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阴阳怪气道:“你说你怎么了,两年前说走就走,不告诉焱奴也就罢了,连我都不告诉,亏我还一直把你当好姐妹。” “我……我当年不告而别是因为……”这一次,连沈黛自己都找不到借口了。 钱月娘安慰她:“好了,咱们三个好不容易团圆,就别说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了。我如今是红芙镇衙门的一名小捕快,焱奴去了平京做了官,这我知道,他这两年每年都会回来,只不过都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矛头又对准了沈黛。她的心揪在了一起,却听见钱月娘说道:“说到这个,焱奴,你是怎么找到昭昭的?你们刚才……” 她指了指他们俩的嘴唇,伸出两根食指对了对,笑嘻嘻地询问:“你们方才亲得那般投入,想必应该已经成亲了吧?这次回红芙镇你们打算待多久?” “我、我们……”沈黛纠结不已,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真相,也不知说了之后钱月娘会不会痛骂她一顿。 正想着,沉默许久的裴清舟突然发话了,替她解了燃眉之急:“时辰不早了,月娘,若你不嫌弃便留下用午膳吧,咱们边吃边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愁肚子饿了呢。”钱月娘摸了摸肚子。 “……” - 整顿午膳下来,沈黛全程都是提心吊胆的。 她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裴清舟和钱月娘说话,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至于别的话,她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只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她苦心积虑想要隐藏的秘密终究还是被钱月娘知晓了。 得知她从三七口中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沈黛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在陈国的那两年,她被陈怀仁和那些嫔妃打骂怕了,以至于现如今稍微做错了一丁点事情,她就止不住地害怕。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她并没有躲过钱月娘。 钱月娘气冲冲地将房门踹开后,发现她唯唯诺诺地躲在屋内,看到她的一瞬间,心里的怒火更甚了。 “沈昭昭,若不是三七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钱月娘一步步朝她走去。 面对她的质问,沈黛始终沉默着。 可她越是这样,钱月娘就越生气:“噢,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两年前跟我一起玩耍的那个沈昭昭了,你是沈黛,是先帝最宠爱的怡安公主,我这样同公主说话,以下犯上,口无遮拦,公主不会下旨诛我九族吧?” “我没有!”沈黛被她的话激得眼眶通红,吼了一声之后,她的气势顿时弱了一截,“当年不告而别的确是我的错,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也是我的错。” “对不起,月娘,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她哽咽了一会儿,沉默了许久,才看了看她,接着道,“我接受你的憎恨。” “谁那么无聊要憎恨你了?!”听见这话,钱月娘不由得吼了一句,随后也忍不住擦起了眼泪,“你以为我是在生你抛弃焱奴的气吗?” 沈黛满脸愕然:“难道不是么?” 钱月娘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沈昭昭,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重色轻友之人吗?” 沈黛不是很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满头雾水地望着她。 钱月娘看出了她的疑惑,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方才说对了一部分,我的确生气了,但我生气的是你两年前不告而别,只让人给我送来一箱银钱,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贪图钱财之人吗?” 沈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除了银子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我才……” 钱月娘:“好,就算是这样,可你这两年过得不好为何不写信告诉我,回了平京也不来找我,就连……就连你即将要和焱奴的大哥成亲了我也是听三七说才知道的。” 说到这里,钱月娘再也憋不住了:“沈昭昭,我气的是你没有把我当朋友,更没有把你自己的未来当回事!” “裴清远对不起你的事情三七都跟我说了,昭昭,我问你,你真的要嫁给焱奴那个混账哥哥吗?” 第18章 18 外室 “……”沈黛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低垂着脑袋,始终没说话。 钱月娘是个急性子人,最看不得别人这样沉默寡言。 情急之下,她一把拽过她的手,开门见山道:“你别闷着不吭声啊,说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论是逃婚还是私奔,只要有我钱月娘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什么逃婚什么私奔啊?沈黛越听越糊涂了。 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月娘,你想哪儿去了,我和裴清远的婚事是皇兄亲自赐婚,如若我逃了,裴家一家人和伺候我的所有人都得遭殃……” “那又有何妨?反正裴清远待你不好,裴家遭殃也是他们活该,大不了你们私奔时带着身边的人一起逃就是了。” 沈黛惊诧不已,没想到两年之后的月娘行事作风还是这般我行我素,无奈之下,她只好与她摊牌:“你误会了月娘,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们都……那样那样了,还说不是那种关系?”钱月娘一听,顿时懵了,两根食指比划来比划去,都给自己比划脸红了。 沈黛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实话实说:“今日你看到的只是个意外,况且从江州来红芙镇这一路上都是他保护我,还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我只是想让他快些好起来,所以才迫不得已……” 那日,沈黛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一切统统说给了她听。她们从天亮说到天黑,后来裴清云也挤进了她们的被窝,三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一夜。 在红芙镇的这段时日,沈黛过得还算开心。没有了公主这个身份的束缚和裴家的婚事,她似乎找回了从前那个自己。 白日里,裴清云和飞絮出去采买食材,三七负责做饭,她则负责照顾卧病在床的裴清舟。 有时候钱月娘得了空,也会从衙门里偷偷溜出来跑来杏花小院找她和裴清舟玩,时不时给他们讲讲在衙门里遇到的悬案和新鲜事儿。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默契的是,她和裴清舟都对从前的事情闭口不谈,只静静地享受着眼前的片刻欢愉。 所有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和睦,很多个瞬间,沈黛真想时光就定格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过去。 只可惜,幻想终究会败给现实。 某日清晨,他们和往常一样在杏花小院里玩闹。 飞絮和三七在生火做饭,裴清云的风筝挂在了树上,钱月娘爬上树去给她摘,她推着病已好了一大半的裴清舟立在廊下透气,笑着叮嘱树上的月娘要小心。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谁知下一秒,院子里的木门忽地被人粗.暴地踹开。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大群红衣侍卫带刀闯了进来。 沈黛见状,心内顿感不妙,她正准备上前问询,不料裴清舟却抬手将她拽到了身后,从轮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冷冷地盯着那些人。 “皇上恩准本官亲自护送公主回京,你们擅自闯入公主住处,可知罪?” “裴侍郎息怒,属下就是奉皇上之命接公主回宫的。”一名侍卫走上前来,朝沈黛和裴清舟俯首作揖。 “皇上一收到公主的信,便百般重视,奈何太后娘娘这几日凤体欠安,所以一直没腾出时间来。近日得了空,皇上立即命属下派人来接公主回宫,此乃皇上手谕,请公主过目。” 说完,那名侍卫便掏出一道明黄色的手谕双手奉上,递到沈黛跟前。 沈黛颤颤巍巍地打开那道手谕,看清印在里面的一字一句后,裴清舟瞧见她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他想要去触碰她的手还未伸出,瞧见形势不对的钱月娘便急忙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脸关切地跑到她身边:“昭昭,没出事吧?” 沈黛摇摇头,强行将快要掉落下来的泪珠憋了回去,朝她和裴清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片刻过后,她合上手谕,面无表情地跪在那名侍卫面前,认命一般:“沈黛谨遵皇兄旨意。” 那天夜里,侍卫将整个杏花小院都围了起来。 众人待在屋内一言不发,沈黛连晚膳都没用,早早地就推着裴清舟进了屋。 他们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沈黛蹲在他面前,动作轻柔地帮他拆下上半身的纱布。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她不禁感叹道:“今晚上过一次药之后,你的伤应该就能痊愈了。” 话落,她便拿起一旁的药膏,从瓷瓶里舀了一些准备涂抹到他的伤口上,谁知一直沉默寡言的裴清舟这时却突然攥住了她的皓腕。 沈黛抬起头,撞进他那双阴郁至极的眸子里。 对于他的阴晴不定,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为了完成三七的嘱托,也为了自己心中问心无愧,她仍旧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够着手腕给他擦药。 “沈昭昭!”眼前的男人终是按捺不住了,一把将她扯了上来,重重地将人压在身下。 装药膏的瓷瓶随之滚到地上,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清舟双目通红地注视着她,声音沙哑得像是忍耐到了极致:“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嫁给他么?” “皇命难违,我是大雍公主,你是大雍臣子,我们理当为皇兄分忧……”她最后一个字刚说出口,嘴唇就被男人倏地堵住。 狠狠一番纠缠过后,沈黛才得以喘息片刻,她双颊烫红着扯上滑落至玉肩之下的衣衫,趁人不备便要逃跑。 可刚跑出去两三步,她就被裴清舟再度拽了回来,重重地抵在身下凌乱不堪的床榻上。 她慌忙抬眼,却见前面雾霭色的帷帐正被他一点点关上,而她面前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她。 见这阵仗,沈黛不免有些害怕。虽说自打离开平京后和他的纠缠愈来愈多,可每一次他都是点到为止,从不会逾越那道防线。 现下看到他顶着一张清冷至极的脸,眼中充斥着的却是满满的欲.念,沈黛的身子就止不住地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男欢女爱,情到深处,你情我愿,嫂嫂难道不知道?”裴清舟懂得用什么字眼最能刺痛她,也懂得自己做出什么举动会激怒她。 当他的吻一点点印在脖颈上时,沈黛只觉内心涌出一股猛烈的屈辱之感,她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随后坐起来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巴掌。 “裴清舟,你放肆!”她怒吼道。 男人被她打得偏过头去,左手后知后觉地捂上火辣辣的脸颊,非但不知道疼,反而笑得愈发猖狂。 这一巴掌就像是一把火,将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报复欲彻底激发了出来,烧得他理智全无。 沈黛话音一落,见他情绪不对便想逃走,不料裴清舟竟死死地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她头顶,由不得她动弹半点。 “裴清舟,你快放开我!我……我是公主,是你未来的嫂嫂,你休得放肆!” 沈黛的高声反抗,却换来裴清舟的一声声嘲笑:“嫂嫂说我放肆,那裴清远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和那名妓子屡次云雨,他何尝不比我放肆?但嫂嫂还是选择原谅了他,为什么?” “沈昭昭,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主,可你的所作所为何时把自己当过公主?为何裴清远背叛你至此你都愿意嫁给他,而我呢,你连承认两年前与我相识都不敢!” 他怒不可遏,攥着她皓腕的力道不断加重,眼中的执念也越来越深:“嫂嫂,既然你仍要执迷不悟,那焱奴帮你一把可好?” “他背着你养外室,嫂嫂贵为公主,怎可受此屈辱?兄长背叛你没关系,我替你背叛回来可好?” 娇香暖帐内,男人步步蛊惑,情到深处,他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下郑重一吻,吻痕一路蔓延至耳畔。 意.乱.情.迷间,她听见他道:“为保公平起见,焱奴心甘情愿当你的外室,嫂嫂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今天也是心甘情愿当外室的粘人小狗哦=3= 第19章 19 欺骗 “不、不要……”沈黛拼命挣扎着。 她哭得声嘶力竭,眼眶红红地望着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只饱受欺.凌的兔子。 裴清舟最讨厌她用这种可怜至极的眼神看着自己了,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会让他好不容易变得强.硬的心在一瞬间柔软下去。 但这一次,裴清舟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只见他随手扯下自己的腰带,而后动作迅速地蒙在她的眼睛上。 一片黑暗忽地笼罩上来,沈黛愈发害怕了:“裴清舟,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吓得连声音都在发抖,没了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的注视,裴清舟觉得自在多了。 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又紧张恐惧的模样,非但没有激起男人的一丝怜悯,反而将埋藏在他心内已久的占有欲给激发了出来。 他捡起腰带的另一端,顺势将她头顶上的两只手也绑在了一起。 一根腰带,将她的眼睛和双手都束缚住了,沈黛惊恐不已,泪水浸湿了遮住她视线的墨色腰带。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得一塌糊涂:“裴清舟,难道……难道你想杀了我不成么……” 男人慢慢抚摸着她流畅的脸颊,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焱奴疼嫂嫂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杀了你?”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此事不行……” “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嫂嫂难道不知道么?”他笑得像个妖孽。 冰凉的指尖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最终停在了她的下巴上,指尖微微用力,一股彻骨的凉意和疼意朝她袭来,沈黛疼得已不能出声。 恍惚间,她听见男人在她耳边道:“说,我是谁?” 沈黛:“裴、裴清舟……” 裴清舟加重了力道,发狠问:“我再问你一遍,应该唤我什么?” 沈黛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焱奴,裴焱奴……”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裴清舟才勉强熄灭了怒火。 整个后半夜,屋内的烛火一直没熄过。 撕掉了平日里那张温驯乖巧的面具,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野性爆发、随时可能取人性命的狼。 屋内一片旖旎,迷迷糊糊间,沈黛听见他充满威胁的话语传来:“姐姐,是跟我走,还是回去?” “我……”她不过犹豫了那么一秒钟,就换来男人重重的一下,“姐姐若还是放不下他,明日还是要跟着他们回平京,或许挨不到明日,现在我就可以做一个了断。” 他从她头上拔下一根发簪,疯了般抵在她的喉咙处,明晃晃地胁.迫道:“姐姐,是跟我私奔,还是想和我永远地死在一起?” “你是聪明人,选择权交给你。”虽然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可沈黛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会给她选择的权力? 表面上他给了她两个选择,实际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无论她怎么选,裴清舟都不会放过她的。 为了暂时稳住他的情绪,沈黛竟然违心地撒了慌,她说:“我……我选你。” “裴清舟,我答应你,我跟你走。” 裴清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般爽快,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听到她说出跟他走的那一刻,男人早已被喜悦蒙蔽双眼,根本没顾得上判断她那话的真假。 后来,夜里又折腾了几次。 男人拥着她缓缓入睡,睡得无比的沉,这是这两年来的第一次,他毫无顾忌地坠入梦乡。 他睡得过于的沉,以至于沈黛从他怀里悄悄退出去他都没有察觉到。 起身穿好衣裳后,她盯着在床榻上熟睡的裴清舟看了一会儿,随后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适才,裴清舟同她说过,这两年他时不时便会命人来这里打扫,因此杏花小院和她离去时相比并无多大变化。 那架子后有一道暗门,从暗门进去,一路往前走,便可逃脱围在外头的侍卫。 这是裴清舟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也是他方才在床上告诉她的,他给他们准备好的退路。 只可惜,她又要欺骗他一次了。 思及此,沈黛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块香料,随后将它丢进了床前的香炉内。 看到烈火渐渐吞没了那块黑色的香料,沈黛连忙捂住口鼻,盯着昏睡着的男人,低喃道:“对不起了,焱奴,我又骗了你。” …… 话音一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是三七的声音:“公主,那群侍卫已备好马车,现在正在小院外面侯着,殿下可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沈黛连忙让他进来,用帕子捂着脸,若有所思道:“我在香料内加入了昏睡散,他只是会昏睡上几日,对身子并无损伤,你不必担心。” “等我走后,你拿着这封信,带他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平京。皇兄那里自有我去解释,裴侍郎这样的人才,不止是平京,全天下都需要。” 三七从她手中接过那封信,打开一看,看清里面的内容后,他不禁疑惑着看向沈黛:“沈姑娘你……” 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沈姑娘后,三七连忙改口:“公主要把公子调去肃州?” 据他所知,平京在南,肃州则处于极北之地,且不说路途遥远,光是那里极寒的气候都令人禁受不住。 想到自家公子那副身子,他不禁犯起了难:“小的知道公主在顾虑什么,可眼下太后重病,您又有了皇上的手谕,他命您速速回京完成婚礼,为太后娘娘冲喜,您和裴大公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殿下何必要大费周章把公子赶到那极寒之地去?” “本公主也不想如此,只是……”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着的男人,“我了解他这个人。” “若是我不把他弄去距离平京最遥远的肃州,日后恐生事端。本公主求的是一个安稳,你也一样,我想,你应该也不想看到你家公子因破坏皇上赐婚而身陷囹圄吧?” 听了这话,三七心中的顾虑一时间全都不见了,再没了任何不平。 他将那封信叠好放进胸前的衣裳里,分外恭敬地朝她作了个揖:“小的代我家公子向公主殿下辞行,愿殿下此行一路顺风,与驸马恩爱美满。” 说完,他便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沈黛在原地愣了片刻,也后知后觉地迈步向前,走到门外时,她一点点合上那道木门,男人熟睡的面孔也一点点消失在她眼中…… 红芙镇离平京路途较远,沈黛和裴清云她们一路向南,天未亮时便出发,抵达平京城时已经是深夜了。 命人将裴清云送回裴府后,沈黛便直接回了宫。 这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宫后飞絮为她准备了花瓣浴,沈黛泡完后穿上寝衣便想立刻入睡,不料一位侍女却忽地走了进来。 “启禀公主,太后娘娘宫里的孙姑姑来了。” 听见这话,沈黛不禁有些疑惑,皇兄在手谕中的确提到过太后病重,可夜都这般深了,太后又在病中,为何会突然派她的心腹前来? 况且她的生母容贵妃在世时,一向与太后不睦,因此,太后连带着她也不甚喜爱,从陈国回来后,太后从未召见过她,今日深夜造访又是所为何事? 无数个疑问从脑海中闪过,沈黛一把夺过飞絮手中的外衫,迅速穿在身上,“让她进来。” 跟着孙姑姑去太后宫里时,宫中一片寂静,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孙姑姑手里提着的那盏灯笼略微散发着点点光亮。 走到寝殿门口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姑姑突然开口:“公主进去吧,太后在里面等您。” 她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越往里那阵苍老的咳嗽声就越是明显,直到穿过一个绛紫色鎏金屏风,卧在床榻上咳嗽不止的华贵妇人才完全出现在她眼前。 虽说是在病中,但病魔并没有摧毁她身上的贵气。这是回到平京之后她第一次见到太后,时隔两年,再度见到她,她还是如从前那般威严逼人。 沈黛见状,急忙定住心神,朝她欠身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回京之后未能及时来向您请安,还请太后恕罪。不知太后娘娘深夜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妇人忽地剧烈咳嗽一声,随后重重地说了句:“跪下!” “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