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途中攻略了神本人》
第1章 第 1 章 连绝不绝的血雨和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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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
夜里,高愠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元裳床边,蹲下身,小声道:“阿姐,我害怕。”
元裳自小在高压训练中长大,对于这类情绪的感知早已变得既迟钝又觉得没必要,因此她只是回应道:“你害怕的不是妖魔,而是未知。等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你就来不及害怕了。”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自然安抚不了高愠幼小的心灵,他说着说着竟抽噎起来:“可我这一路听人议论纷纷,说是自圣人出世以后,荒境灵力乍涨,那些邪魔妖佞的法力都增强了许多,不再是我们以前对付过的那些寻常魔物了……特别是那圣人,也就是山神,传闻他掌管着荒境的一草一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还能呼风唤雨,我们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闯进去,这怎么可能?”
见元裳不说话,高愠又大着胆子道:“我也想不通……帝皇戎马倥偬一生,顶着满身的伤建立了王朝,给了百姓一个祥和安宁的大梁国。可帝皇日夜呼唤神灵,却从未有神谕福祉降临过,妖物横行的荒境却有圣人庇佑,这难道就是天命?”
元裳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坐起来,正色道:“阿愠,这些话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什么天命,高师父和元师父收养我们,不让我们忍饥挨饿,这就是我们报答的时候。记住了吗?”
高愠抽抽搭搭地止住话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犹如小鸡啄米般狂点头。
元裳无坚不摧的心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她摸了摸高愠的头,道:“阿姐会保护你的,实在不行你就抱住那个厉害的青嵘派老大的腿,他怎么甩你都别松手。”
高愠冷不丁地嗤笑出声,一个巨大的鼻涕泡顶在脸上,可把元裳恶心坏了。
好不容易将高愠安顿好,元裳又有些心神不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头,元裳并非无知无觉之人,她只是将所有不利于战斗的情绪都藏起来了。她大多数时候都藏得很好,以至于连自己也相信了她当真是无坚不摧之人,可若是有时没藏好露出些刺挠的小尾巴,她也只能咬牙往下吞,别无他法。
师父们和高愠的安危都要她一个人来护,容不得她退缩分毫。
*
翌日清晨,元裳一醒来,那股熟悉的浓稠血腥味又萦绕在了鼻端。遮天蔽日的雨雾将人间染成了血红色,让人都快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元裳一行人穿好蓑衣、戴好斗笠,下楼时赵良辅正饮着茶,自言自语道:“不知怎地,昨晚总是感觉心里不自在不舒坦。罢了,应该是我多虑了。”
客栈的胡掌柜携着一众村民进来,不等赵良辅开口,村民们二话不说开始跪下磕头。
“天师大人们,求求你们抓住妖邪,早日将这血雨制住!”
“是啊,求求大人们,还我们一个平静安宁的村庄。”
元裳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同高愠一起将村民扶起来。回头一看,高、元二位师父不顾身上的伤,正在美滋滋地进行亮相,一口牙直咧到了耳根。
接着,胡掌柜率领村民们拿出自制的干粮和水囊,一一派发。
元裳领到了足以支撑一天的食水。短暂的作别之后,一行人收拾妥当便出发,直到走出很远,还能依稀看见村民们站在客栈门口不停作揖。
被血雨浸润过的路极不好走,湿陷下去的黄土一踩一个窟窿,拔出脚又要费一番工夫。更别提被红雨笼罩的视线了,能见度大约只有眼前一臂远,一通猛走要是发现走错了,后面的人能将前面带路的祖宗都骂出来。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山洞,一行人鱼贯而入,拿出干粮充饥。自以为早已走进了荒境,洋洋洒洒打开地图一看,实际才出了五里地。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所有人。元裳走到赵良辅旁边,看见摊开的地图上歪歪扭扭画着条线,她问:“道长,这是我们要走的路?”
赵良辅点头:“这是胡掌柜画的,村民们平日采药打猎,从这里走都没有问题。”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一声冷笑,“村民们打猎可以,我们进去抄家就不行了?什么狗屁圣人,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出来决斗,搞些黏黏糊糊的把戏算什么好汉!”
说话的人叫力泷,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和元裳一样是散修。力泷出发时放出了一只探路鸟,鸟儿刚刚飞到空中就被抖大的雨点给拍熄了火,再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因此他此时正在气头上。
力泷虽然话说得难听了一点,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真要正经比试,在座的各位不论单打还是协作,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可如今被这血雨困住,浑身的本领施展不开,当真是憋屈。
眼见士气低迷,元裳出言道:“我们应该只要翻过这片高岭就好了。”
身边几人都围了过来,元裳指着地图道:“既是圣人,自然不可能把庇佑之地搞得乌七八糟。这段岭脉正好是一个分界线,血雨若是朝着向下的地势灌进低洼,那就不好清理了。”
“你说得轻巧,谁都知道血雨不可能下在荒境里,可这天气走路都困难,还怎么爬山?”
赵良辅斥道:“赵芜,休得无理!”
说话之人更生气了,他站起来道:“说了多少次了,我是赵苍,赵芜是我弟弟!”
元裳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发现原来有两个生得一样的人。
另一边,赵良辅拱手道:“道友莫怪,这对双生子年纪尚小,说话难免不周到。”
元裳倒也不恼,拱手回了一礼,表示并不介怀。
元裳一心只想着怎样能缩短赶路的时间,她自己走再远再苦的路都无妨,只是担心阿愠和两位师父的身体吃不消。因此元裳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地图上。
赵良辅被一众人团团围住,顿时颇感压力。他指着一条蜿蜒小径道:“这儿倒是有条近路。只不过被巨石阵拦住了去路,几百块巨石将路堵得得严严实实,旁边又是山崖。不知是阵法还是巨石,总之无人敢去尝试。”
青嵘派一向以法术和心决见长,对开山劈石这类活不太擅长。所以言下之意是:想抄近道你们就自己去劈石。
元裳大致估摸了石阵范围,最先响应道:“若只是石头,咱们就齐心协力劈山碎石。若是阵法……我们干的不就是破阵这一行么?”
对于赵良辅而言,在摸清那个高深莫测的圣人路数之前,他始终不愿冒太大的风险。
可元裳语调轻松的话一出,首先得到了力泷的支持。阵营一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方是瞻前顾后的青嵘派,另一方则是以元裳和力泷为首的过惯了刀尖舔血日子的散修派。
既然谈不拢那就分头行动嘛。就在元裳收起水囊打算朝巨石阵进发时,赵良辅又走过来,主动讲和道:“还是一起去巨石阵吧,大家互相能有个照应。”
赵良辅满脸沟壑,笑起来每条纹路里仿佛都写满了算计,无非是打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算盘。元裳不好说什么,毕竟巨石阵也不是她家开的,总不能拦着不让别人走。于是她颔首道:“道长请。”
又是半日的长途跋涉,作为这条线路的提议者和倡导者,元裳和力泷自然成为了打头的人。
真的来到巨石阵前,元裳才见识到它的巍峨壮阔。抬头望去,红色的雨点已经越过斗笠打在了脸上,可依旧望不到石头的顶。
大大小小的巨石连绵不绝,将去路堵得密不透风。一旁的力泷已经开始活动筋骨,准备先打下一城,看看情况再说。
其余人自动退下,远远站成一个半圈。力泷嘴里念念有词,就在快要发力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若是真有阵法,他这一击势必会遭受反攻。他先打了头阵,万一受伤或是体力耗尽,进去之后再遇见别的妖邪,这些人会反过来毫不保留地帮助自己吗?
力泷收了势,对元裳道:“这石头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不行,还请大家多来些人助我一臂之力。”
元裳早早地估摸好了石头的分量,原本打算与力泷一人一块地往里掘进,既然力泷这么说了,她便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去。
两位师父和高愠拥着元裳站在巨石下,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自己解决。
包括赵良辅在内的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章桐屏息凝神,不自觉地猜想:是要摆阵了么?
只见高道长与元道长一左一右站定,高愠护在身后。三人站好队列,整齐划一地摆好手势,一会儿作呼风唤雨状,一会儿作加油打气状,最后,三人齐齐对着元裳摆出上场手势。
两位老道士的两只手举在半空中呼呼地摇摆着,高愠则在后面振臂高呼道:“冲啊,阿姐!”
赵章桐下巴都快惊掉了,再一看身旁的人也全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合着这四人小团体里唯一的战斗力就是这个看起来娇弱的少女?其余三人的唯一功效就是为她加油鼓劲?
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份惊诧,下一份震撼随之而来。只见元裳并起食指和中指,聚起一团如火光般的灵力,汇成一股剑束朝巨石射去,原先静止了千百年的巨石如被采撷的野草般顺着那股力道转瞬腾空。
在座的都是行家中的行家,看得出元裳虽然借的是法力,但举起巨石所用的却是她自身的气力。一个弱女子竟然硬生生地靠蛮力举起了比自身重数倍的巨石。
元裳神色轻松,手指灵巧地一翻,石头便往旁一坠,力道之大让石头瞬间被砸成了碎石与齑粉。
面前最大的石头被解决,元裳躬身一看,里面的石头错落叠放着,地面竟露出了一条盘旋的小径,弯下腰大概能进去。这实在是比想象中的顺利太多了。
赵良辅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好了,不是阵法,里面也尽是些不规则的棱石。我们先往里走,遇见挡路的石头再用法术击毁即可。”
绵延的石阵内部被腐蚀了一部分,露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山洞。宽度勉强能够一人侧着身通过,好在大多数修道之人都生得仙风道骨,唯独苦了元师父,一路抱着肚子叫苦连天,不时还要元裳帮忙挪肚子。
力泷自告奋勇走在了最前面,偶有横生的“枝节”,他便三下五除二地劈碎,开出了一条还算顺遂的路。
顺着尽头的那道白光,一行人依次走出洞口。没有了连绵不绝的血雨,每一个人出来之后都对着天空仰起脸,静静地感受干燥温暖的阳光,呼吸着纯净自然的空气。
元裳褪去厚重的蓑衣和斗笠,只觉浑身都松快了。鸟语花香和晴空万里滋润着每一个人的心灵,元裳忍不住伏地,闻了满鼻的花草清香。
元裳放眼望去,所处之地是一处山谷,周围依山傍水,她前方的路只有一座小桥。
元裳站起身,忽然有些纳闷,她朗声问道:“赵道长,地图上有这座桥么?”
回应她的只有涓涓的流水声,元裳猛地回头,原本站满了人的草地上,此时空无一人。
青嵘派、散修派、高师父、元师父还有高愠,全都在她弯腰伏地的那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3章 第 3 章 重复又独立的盒子
元裳的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
只不过是转身低头的一会儿工夫,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元裳悄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谨慎地迈步朝四周张望。
总不能是恶作剧吧?元裳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青嵘派那几个老帮菜可不像会捉弄人的样子。
莫非是触发了阵法的机关?
不对。元裳自小跟着两位师父闯荡江湖,见过的阵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说了,连赵良辅也没看出什么关窍,所以应该只是普通的巨石。
虽然明知几十个人同时消失不可能是人为能做到的,但元裳还是试探性地喊了几声:“阿愠!高师父,元师父!”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元裳退回石阵处,低头往里瞧了一眼,方才进来的那条小径里空空如也。
元裳将视线转到那座桥上,她本就依稀记得地图上没有什么桥,此时一看更觉蹊跷。只见一层薄雾笼着桥的另一头,叫人看不清也辨不明那一头的景象。
元裳定了定心神,抬步跨上桥头。薄雾似乎随着她的步伐散开了一些,元裳这才看见桥上原来还站着一个女子。
桥是青色的,女子穿的襦裙也是青色的,怪不得元裳方才没注意到。
元裳上下打量着女人的背影。她的身上挂满了姑娘家惯常穿戴的银饰,头发也盘成了娇俏的双髻,莫非是哪家的小女儿走丢了?
就在元裳迟疑要不要上前时,女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露出一张干瘪枯瘦的脸。
元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女子一看见她,激动得拼命挥手:“女侠,来份龙须酥吧!刚做好的龙须酥,新鲜着哩,好吃着哩!”
女子还在卖力吆喝,宛如身在摩肩接踵的闹市。可入目之处分明只有元裳一人啊……
元裳看得真切,此女分明是个干瘦的老妇人,却偏要作成小姑娘的装扮,不仅是衣着,就连行事说话也像极了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女娃娃。
一座氤氲在雾气中的桥、一个卖吃食的古怪女人,此情此景简直像极了奈何桥。
元裳心想:傻子才买你的龙须酥!
元裳转身就走,四周没有路,她便索性一矮身又钻进了石阵下方的洞口里。既然这地方如此诡异,那我出去总行了吧!
元裳沿着进来的路,走了好一阵也没听见雨声,眼看快到出口了,元裳低头钻出来。入目又是草地、山谷和那座桥,听见的还是龙须酥的叫卖声。
元裳僵立在原地,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了天灵盖。
像一只被困住的猛兽一般,元裳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末了,她伸出一只手,聚起十二分的力道,狠狠朝山谷石壁劈了过去。
石壁霎时间化作无数碎石烟尘,不等元裳蓄力发起第二波攻击,那些碎石烟尘在空中打了个旋又原封不动地贴回了石壁,表面平整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若不是亲眼所见,元裳恐怕无法相信世间会有此般异状。
元裳的双手贴着石壁向前摸索,既然她已经被困住,那困住她的“笼子”总有边际吧。她伸出手一点一点往前探,想找出与外界的连接点。
忽然,一道甜腻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响起:“你在找什么呀?”
元裳倏地转头,那卖龙须酥的女子竟不知什么时候从桥上下来了,背上还挂着圆簸箕,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元裳身后。
元裳收回手,垂着眼问:“你不好好卖你的龙须酥,下来做什么?”
女子羞赧一笑,眼波流转,“自然是看女侠有难,想来帮你呀。”
元裳不动声色地走到另一侧,道:“是么,我找不到我的弟弟了,敢问姑娘有没有见过他?”
一声“姑娘”叫得女子花枝乱颤,两鬓绯红,她柔声道:“未曾见过。但我也可以做你的妹妹呀,姐姐。”
元裳被叫得心里发毛,耐心也快要耗尽了,因此露出了些不耐之色。不料那女子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深知进一步就要退半步的道理,随即躬身道:“妹妹心中一直有件不解之事,若是姐姐替我解了惑,我自会告诉你想寻之人的下落。”
元裳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女子缓缓道来:“离幻即觉,亦无渐次?。在亦真亦幻里,执著与忘却皆是残忍,姐姐作何想?”
不知是不是元裳的错觉,她竟从女子的眼中看见了悲伤。她眸色渐深,张了张嘴,轻轻吐出几个字。
“什么?”女子没有听清,却仿佛当真要急切地求一个答案,连忙侧身将右耳凑过来,脸色难得虔敬。
“我说……”元裳轻启朱唇。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元裳转动手心,腰间利剑陡然出鞘。女子睁大的瞳仁中寒光乍现,元裳握剑的手攻势之猛之快,带起的猎猎之风激起树枝狂颤,树叶之间发出“哐哐”的响声。
元裳没有哪怕一刻的犹豫,她的身体因为蓄势而腾凌半空,翻飞的衣袂下,她手里的剑刃直直朝女子的面门袭去。女子一时没有防备,被击了个正着,惊惶不定的脸当即被劈成两半。
元裳这才发现,女子的身体里并无血肉,一股青色的幽魂如烟般幽幽往上。元裳另一只手早已准备好收魂瓶,往女子的头顶狠狠往下一掼,魂魄如有感应般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怎么回事?”元裳握剑的手卸下力道,看着眼前的景象,轻蹙眉头,一时间犯起了愁。
元裳将收魂瓶拿回来,晃了晃瓶身,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那她刚刚击碎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元裳低头看向还放着龙须酥的圆簸箕,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女子无精无元,此时早已形魂聚散。
一道细碎的呜咽声像是爬虫,黏腻地滑进了元裳的耳里,“姐姐好狠的心呐……”
元裳蓦地循声望去,女子远远站在数丈之外,靠着石壁掩面啜泣。她的容貌变得越发可怖,状若癫狂,不停哭喊道:“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元裳咬紧牙关,身形一晃便与那女子的距离倏然拉近,正要再举剑时,元裳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对。
进来之前,她在血雨不停的地方住了三天,闻血腥味也整整闻了三天,某些本能反应似乎也变得迟钝了。可此时仔细一嗅,这女子身上分明没有妖气。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先前逼近自己时会全然没有感觉了。女子既无妖气又行动鬼魅,此时被猛然逼近、险遭突袭时身形也迟缓得迟迟没有避开的意思。
再仔细一想,这邪祟的身手实在弱得有些可疑。一会儿卖龙须酥,一会儿又搞智力问答的,花样也未免太繁多了些。
元裳紧紧盯着女子的面容,渐渐想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用来绊住她手脚的幌子罢了,妖物的真身,或许还有不敢轻易示人的弱点,大概都在看起来最危险也最去不得的桥那头。
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与不死不灭的分身缠斗下去,那才是落入了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元裳在女子的身前虚晃一枪,足尖一点便往桥上掠去。女子果然面色大变,一改之前的疯疯癫癫,猛地朝前一跃,试图抓住元裳的衣角。
元裳怎会留给她机会,待人反应过来,元裳早已不见了踪影。
元裳一头扎进雾里,疾行数步之后,她的眼前渐渐清明。雾散了,可无数望不到尽头的树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茂密的枝叶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透下来,留出零星的光亮之地。
元裳将身形隐在黑暗中,悄声前行。分身往往无法离开本体太远,元裳猜想真身应该就在不远处,她聚精会神地眯起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响动。
身后一阵微风袭过,掠起脚下的几粒尘土。林子还是那片林子,寂静如斯,元裳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东西从后面追过来了。
元裳心念微动,以剑借力飞快窜到树上。她如一只伺机而动的飞鹰,张开巨网,亟等着下方的猎物主动送来。
很快,分身不声不响地飘过来了,在元裳旁边的那颗树下停住,左右张望着。
不一会儿,分身似乎放弃了搜寻元裳,而是朝某个方向走去。这是要回去复命?还是要回到真身的身体里?元裳屏住呼吸,不紧不慢地攀到另一棵树上,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没走几步,分身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元裳朝下看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看不清神色,心里正焦急,分身又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走去了。
这一次,元裳没急着挪动位置,她静静伏在树梢……果然,分身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她的脖子缓缓转动,像是想把脸转过来。可分身的身体比普通人僵硬许多,因此扭起来格外生硬,就在那张青白的脸缓缓露出一道侧影时,下一秒,她猛地抬起头,朝元裳露出了森森獠牙。
元裳情急之下朝那张脸上扔了张符箓就跑,她当机立断地朝着分身第一次行进的方向奔袭。
元裳这回闹出的动静不小,她在心里确定了真身的大致方向便再也管不了许多,只一心超前猛追。
有人追,自然就有人逃。元裳来势汹汹,对方误以为自己已经暴露,又不知所来的是何人,因此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就着急忙慌地往外逃命。元裳远远听见右前方传来一阵异响,她忙不迭地朝林间挥出一发剑气,不出意料地听见了一声痛呼。
元裳赶到时,一道青色身影正捂着伤口倒地痛呼,她当即一剑狠狠劈过去,“把我师父和弟弟交出来!”
元裳猜测这就是真身本尊了,她的长相穿着都与元裳先前见过的那个别无二致,只不过这一个的妆容似乎更妖冶些。真身微微喘着气,染满口脂的嘴唇勉强绽出个笑来,掐着嗓子道:“没想到啊,今日这么多大人物光临奴家这小地方,真是让我好生欢喜。你这个生得如此昳丽的小娘子竟也喜欢来硬的,有本事就来抓我呀。”
话音刚落,十几个生得一样的分身凭空现出,一窝蜂地涌上来将元裳团团围住。元裳一剑斩一个,可斩完一个还有更多的扑上来,分身的确不堪一击,可架不住数量多会缠人呀。
元裳被缠得心头火气,索性聚气凝神,隔空拔出两颗大树。树干直直飞来,将那十几个分身齐齐挡住,再往外一推,树干便如同木射般将分身们一连串地全当成球推走了。
元裳一刻不停地往前追,她的手勉强从后拽住妖邪的腰带,就在这时,一股从旁的力道似乎也凭空出现,同时将妖邪往后拉扯,那妖邪猛地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在了元裳脚边。
来不及多想,元裳连忙拿出符箓往下一按。那妖邪摔得仰面朝天,身子忽地蛄蛹蛄蛹了几下,恰在元裳按下去的一刻全软了下去。地上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一张皮了。竟让她金蝉脱壳了去!
元裳站在原地,怎么看都没看出妖邪到底逃去了哪里。又来一个凭空消失。元裳想不通,既然有这本事,一开始见着她了还跑什么呀?
元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想起刚刚追逐妖邪时她的手刚一抓住那腰带,还没来得及使劲呢,妖邪就被拉扯得往后一绊。那股力道像是在帮助元裳,可她身边分明从始至终都没有人。
元裳伸出手,试探性地往旁抓了一下,依然空无一物。
元裳再次回到妖邪逃脱的地方,随着思索,她的脑海里逐渐出现了一个设想——假如一副充满树木、山谷和桥的场景用盒子做成一个假屋,再把一个盒子重复变成好多个,一个个地重叠起来。那么每个人分别进入不同的盒子,看见的景象一样、经历的事都会大差不差,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另一个盒子的人。
妖邪奋力布下此局,难道只是为了找寻一个地方修炼养伤?元裳一行人无意间闯入,所以她不得不派出众多分身来拖住他们?
元裳摇了摇头,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能确定的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的交错空间里,一定有个人在与自己并肩作战。
元裳掰下一根树枝,把地上的土刨了刨,她蹲下身写下一行字:是阿愠吗?
等了片刻,那块地方还是一动不动。元裳又写道:我是元裳。不论你是赵家军还是力泷他们,都让我知道你的存在好么?
元裳放下树枝,静静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元裳快要放弃时,泥土动了。
元裳心跳如鼓,她定睛看着地面泥土兀自游龙作笔,最后定格成了两个字:玄沣。
作者有话要说:
玄沣是男主。1:出自《圆觉经》
第4章 第 4 章 破解之法
玄沣?元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可他们一行有五十人,除了最活跃的那几个之外,她确实不知道大多数人的名字。
元裳暂且放下对此人的探究。不论对方是谁,有个目标一致的同伴总是让人欣喜的。元裳猜想,这个玄沣实力恐怕不低,否则妖邪不会是那样一副遍体鳞伤的样子。也就是说,玄沣早在她赶来之前就已经发现并且与那妖邪缠斗在一起,让妖邪落了下风。
那么妖邪是因为玄沣的存在才派出分身拖住剩下的人吗?元裳摇了摇头,这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她应该首要考虑的是如何抓住妖邪,并且逃出去。
她在心里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绪。既然存在交叠的盒子,那么每个人大概会派发一个分身,但真身只有一个。方才的金蝉脱壳大约是妖邪遁入到了另一个盒子里,元裳虽然看不见她了,但理论上她应该依旧还存在于这里。
也就是说,这个玄沣同样是在看不见妖邪的情形下阴差阳错地帮了元裳一把。或许他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气流,或是看见了被拔出来的树。
说到树……元裳回头看了看,那两颗树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归位,被她搞得一团糟的地方早已回归平静,一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上写过字的痕迹也随着徐徐微风渐渐化为乌有。
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如果元裳的猜测正确,那么也就意味着妖邪每被斩杀一次就会往下一个盒子里遁入一次,身处于那个盒子里的人才有可能看见她的实体进而发起攻击。也就是说元裳下一次遇见她大约会是在她金蝉脱壳四十九次之后……
元裳十分苦恼,虽然其余四十九个屠魔者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但这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恰好经过桥进入山林,又恰好在无边的山林里找到妖邪并突袭成功。妖邪一旦在其中一个盒子里安定下来,再趁机疗伤,再想捉住她就难了。
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敌人主动送上门。元裳决心主动出击,既然玄沣能碰到她,那就说明她也能在对方不现身的情形下将妖物逼出来。
想到这里,元裳用树枝在地上写道:我去左边包抄。
收起树枝,元裳忐忑地抱着胳膊等待回话。元裳此举算是正式发出了同盟邀约,但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就连他看见这句话后会作何反应都无从得知,这让等待的时间变得尤其难熬。
可玄沣大约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元裳一瞬不瞬地看着地上的泥土很快移形换位了起来,渐渐变成一个字:
好。
元裳盯着地上的那个“好”字看了许久,直到地面重新尘归尘,土归土。她站起身,将妖邪褪下的人皮拎在手里。
元裳拿不准妖邪在褪皮之后会变成怎样的样貌、还会不会幻化出新的面皮,不过万一她要去而复返拿回自己的皮,元裳可不能让她如意。
元裳开始马不停蹄地往东边赶,她没有像之前一样隐匿身形,而是将每一处能破坏的地方都破坏殆尽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元裳心里清楚,这些遭到破坏的树木土地过不了多久又会复原,但至少在复原之前她还有一些时间。若是正好砸向了受伤妖邪的藏身之处,她极有可能会在脱身时露出马脚,这就是元裳的机会。
可山林实在是太大了,当元裳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时,树林依然望不到头。
元裳怀疑自己在绕圈子,或许这片林子根本就是两头连在一起,她永远也走不出去也消灭不完。元裳握着剑柄伫立在这片荒原,高高竖起的黑发被余波未消的震荡拂得迎风飘扬,愈发森冷的瞳仁里映出这个正在依次有序地进行着复原的世界。
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妖邪现身她自己就要先耗尽体力了,也不知道玄沣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元裳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汇合地点给玄沣留个“口信”。
回去的路程轻松了许多,就在元裳估摸着快到了的时候,心中忽地感觉到一股异样。多年来形成的本能使她在遇到危险时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人已经躲到树后,她才意识到——有东西过来了。
元裳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待看清来“人”时,她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妖邪在遭受重击时所有分身就已经回到了真身里,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元裳灵机一动,飞快地将手里的人皮套在了自己身上,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人皮外的襦裙,将脸皮也贴合好,这才闪身从树后走出来。
“大人!”分身的双髻歪斜,脸上也沾了些污泥,一看见元裳,她立即跪了下去,“小的方才本想过来帮忙,可在混乱中被震飞了出去。好在大人没事。”
元裳捂住肩头,作出受伤的模样。她模仿对方的嗓音,冷笑道:“那种蛇鼠之辈怎会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一时不备被剑气所伤,恐怕过一阵才能恢复了。”
“大人英明神武。”分身的头垂得更低了,恭顺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先让我回到您的身子里,那女的实在强悍,我……”
“没用的东西!”不等她说话,元裳呵斥道:“那女子还在大肆破坏,其他人迟早会发现这边的动静,到时我拖着这副残躯,如何应付得了!”
分身先是瑟缩起身体,接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支起手臂,“小的这就带大人回山洞疗伤。”
元裳将手搭在分身的小臂上,任由她带着自己往前走。奇怪的是,在一模一样的树木间,分身却驾轻就熟地转弯或是朝着某个方向疾走,仿佛有另一番景象存在于她的眼里。
“大人不必担心其他人会发现,”分身的半个身体走在前面,她主动安慰道:“那么多间屋子呢,他们走不出去自然只会在原地打转。”
屋子?元裳心头一震,原来不是交叠的盒子,而是每人一间单独的屋子么?
元裳正在思索,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从后面覆上了她的背脊……
元裳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她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戴上人皮的她极有可能被同伴们误认成妖邪本身,人皮带着妖气,又本就属于真身的一部分,因此成为了可触碰得到的实体。
眼看就要直捣妖邪的藏身之处了,可不能在这个关头被自己人坏事!
元裳指节微动,正要伸手去握住后面的那只手,试图传达某些信息,可那只贴着她身体的手掌却忽然轻拍了两下她的背。
力道温柔得像是母亲哄着昏昏入睡的孩童入眠,即使隔着一层人皮和一道衣物,元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手心的温度。
是玄沣,他在安抚她。
元裳暗暗放下了心,玄沣应该早就发现分身并跟着她了,虽然看不见,但他此时应该正在与自己并肩同行。
玄沣收回了手,用指尖在元裳的背上写了两个字:
‘活捉。’
元裳心头巨震。玄沣的意思是不能杀?可不能杀也就意味着不能用符箓和收魂瓶,光用剑也要小心力道和角度,万不可切中妖邪的要害。可若是不能一击毙命,她岂不又会来一次金蝉脱壳?
元裳心中满腹疑问,偏偏不能抓住玄沣问个明白。难不成要她对妖邪求情,求她放出自己的师父和弟弟?
没有时间给元裳想明白了。分身领着元裳来到一片与其它任意角落都别无二致的地方,仿佛睁眼说瞎话一般:“大人,请进吧。”
元裳眼睁睁地看着早已见怪不怪的树木,依旧做了个俯身的动作,佯装钻进了某个洞。
玄沣在元裳的背上快速敲击了一下,这是在示意她他要去另一边包抄了。
元裳兀自点头,慢悠悠地对分身道:“行了,你在外面守着吧。”
分身应声退下,朝着另一边走去。元裳试探性地往里走了几步,估摸着该是走到洞的内部了,这才脱下身上的人皮。
元裳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双手也举起来四处挥舞,像极了两眼一抹黑的抓瞎。
她走得极慢,右手悄悄抽出剑,对着脚下的草地挥出了一发剑气。气息倏然往前,带动了一地的草木。元裳很快发现了其中关窍——在这个看不见的“洞”以外,草地树木几乎是一触即动,而“洞”以内的植物作出反应则要慢一些。
元裳猜想,大约是因为“洞”里的景象全是假的吧。凭借这须臾之间的先后差距,她确保了始终沿着洞壁往前行走。
对于妖邪来说,这个洞大概是具象化的,难怪方才她制造混乱时倒下的树怎么也砸不到她,原来是全被挡在了山洞外。等等,树难道就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么?
元裳只觉头疼,她的脑子快被这亦真亦假的世界搅成一团浆糊了。
元裳试图将自己放在那妖邪的立场上思索,她很快有了第一个疑问:既然所有的屋子都归妖邪所有、更为她所创造,那她为何不干脆离开所有的屋子,彻底抽身呢?
元裳猜想妖邪的处境恐怕也不比他们这些被困其中的人好多少,她被迫躲藏的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为了逃脱某人的追杀,主动逃进来了,或是被逼进来了。
元裳依稀记得幼时在古籍中看过此邪术,修习此术者只要被人追杀,就能对着那人放出一个幻象,将其困在其中。这大概就是分身口中的屋子了。
那么在几十个屋子之间,她会首当其冲地遁入哪一个屋子呢?元裳的脑海中蓦地出现了先前看见过的那对双生子的模样,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叫赵苍和赵芜。
双生子生得一样、穿得也一样,在常年的有意训练下,两人的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异样。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极有可能被误安排进了同一间屋子。
既然如此,人数就对不上了。妖邪在情急之下自然会搜索最安全的屋子,发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她大概会认为屋子里的“主人”已经被自己的分身解决……
一个快要逼近真相的答案若隐若现,挠得她心里毛毛的。一股涌动的气流在元裳的体内躁动着,她的长发被吹得高高扬起。
元裳福至心灵,她闭上眼睛,冷不丁地想起了分身先前说过的话。
“离幻即觉,亦无渐次。”
她在口中将这句话反复咀嚼,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分身大概没想到元裳会那样不按套路出牌,既不买她的龙须酥,也没有试图与她攀谈、打听消息,所以在情急之下她只好暂时扮作引出话题的那一方?
元裳试图将先前对妖邪真身逃去赵苍和赵芜旁边屋子的猜想甩出去,就算真的得知真身去了哪里,可这依旧是将一个问题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元裳将思绪复又放在那句话上,分身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一定不会是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或许是她平日常听人讲起过,抑或是……这根本就是常常萦绕在心头,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一句话!
元裳被一股接近真相时所产生的兴奋感所包围。她掐起心决,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知幻即离,不作方便?。
含有万钧之力的气流从身体四散发出,四周的一切,无尽的草木、泥土,没有边界的天地全都在这一刻在元裳的眼前化作了虚无。
如看皮影戏一般,周遭的一切转瞬间便换了一副场景,洞有了,石壁也有了,甚至连原本山林的清香也从元裳的鼻端间散去了。
分身口中的那句“离幻即觉,亦无渐次”是在告诉她要执著,哪怕是幻也要执着其间。若她陷入这个预设,仔细思考起答案,恐怕连意志也要被妖邪夺去,真要永生永世地困在幻象中了。
可她怎么忘了,这句话的上半句分明是在讲:若是知道了这些是幻,那么不需要修行,幻也会自动远离!
元裳欣喜万分,这回总算不用当瞎猫去捉死耗子了。正要搜索妖邪的身影,她忽觉下方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妖邪那张干瘪枯瘦的脸正满脸惊恐地从下至上望着她。
她竟在天地更迭的混乱中骑到了妖邪身上!
1:出自《圆觉经》,是上文中“离幻即觉,亦无渐次”的上半句。
第5章 第 5 章 伙伴?还是对手?
来不及抽剑,妖邪的一双利爪已然逼近了元裳的脖颈。
元裳心头猛跳,妖邪的双手却在触到她皮肤的前一瞬被猛地弹开,遭受重击的她被狠狠掀翻到石壁上,口吐鲜血。
虽然不知玄沣听不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但元裳依旧向空无一人的身后说了一句:“多谢!”
元裳冷眼看着妖邪,她早已浑身伤痕,想必在元裳到来之前,她就已经陷入了一场苦战。
妖邪双目充血,看元裳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元裳不动声色地抽出腰间的剑,剑尖直指妖邪的脸。妖邪忽地眯起双眼,了然似的般:“看来你不爱回答问题啊。也对,若是回答了,你也就到不了这里了。”
元裳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她手作剑指,无数道剑气如白光般直逼向妖邪。
妖邪不避不躲,任由腿上、肩上被捅出了无数个窟窿,一改之前只想逃命的作风,不躲不闪,而是聚起攻势猛烈地朝元裳扑来。
元裳暗道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击中妖邪要害,她连忙收势,将剑横在身前,堪堪挡住了妖邪的一击。妖邪不断地左突右进,双手交替袭击,玄沣从后面制住她的手,她就用一口獠牙尽往元裳的脖子上啃。
元裳被逼得步步后退,身后就是石壁了。妖邪状若癫狂,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样子,元裳被逼出了一头冷汗。她看准时机主动亮出手腕,就在妖邪低头一探时,她倏地朝旁一闪身,朝妖邪背上猛踢过去。
妖邪一时不备被踢得往前倒去。元裳急退数步,玄沣适时拿出鞭子要往妖邪身上抽,愣是将她困在了石壁一隅……
待元裳看清形势时,她一口老血都险些喷出来。原来玄沣看不见妖邪的具体位置,只能估摸着对大概位置发出攻击,鞭子携着灵力恰好擦过妖邪的身子,最终却只打掉一块石壁。
眼看石块被打得簌簌掉落,妖邪也再度直起身子急待发起新一轮的猛攻,元裳简直欲哭无泪。
元裳辗转腾挪,握剑的手都快要被震出伤痕来。可她逐渐在一次次交手中觉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滋味来。
元裳朝后撤出一大步,左手突然高高举起人皮,一边防备着妖邪,一边朝后退道:“你虽然次次都想撕咬于我,可你似乎对我手里的人皮更感兴趣……”
妖邪脸上果然露出一瞬的慌张,元裳接着道:“只要褪下一层皮,你的实力就会被削弱一层,我说的没错吧?你方才见我没有对你下死手,这才不管不顾地要来抢夺人皮?”
元裳一见妖邪的反应便知自己猜对了,而妖邪此时连装也不装了,对着元裳手中的人皮就是一阵张牙舞爪。
元裳早就防备着,她脚下一瞪,人已退出了洞口外。她的左手朝上高高一扔,剑尖朝人皮狠划过去。她这一连串动作全是在弹指之间做完的,不等妖邪逼近,人皮早已成了一块块的碎片,被风吹散各处。
“啊——”
妖邪痛苦难当地仰面咆哮,凄厉之声响彻山谷,激起层层回音。
人皮一旦销毁,这就算是彻底激怒她了。元裳一刻不停地往洞里奔,想将妖邪再次引进洞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仿佛能感到玄沣焦急的气息。
玄沣看不见他们,所以她才要帮他将妖邪引进去。可就在元裳忙不迭地往里奔时,她忽然想起了进洞前就困扰她的问题:玄沣究竟为何让她活捉妖邪?
正因不能杀,元裳在与妖邪的交战中才处处受限,还屡次落入下风,再次进洞只怕又要经历一番苦战。元裳仿佛被某个乍现的灵光击中了,她转念一想:我为什么就非得听他的?
只要妖怪一死,法力失效,所有人自然都可以获救,玄沣所顾及的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考量。
元裳的手捏住收魂瓶……这是出征前帝皇亲自发到每个人手里的,等大捷回京,收魂瓶里的魂魄可是要拿出来论功行赏的。
思来想去,玄沣只有一个理由这么做,那就是等元裳与妖邪两败俱伤、奄奄一息时他再坐收渔翁之利。元裳自认可以接受与他平分功劳,可若是他想全占了,这可不行!
元裳暗骂自己太过轻信于人,不过是在孤立无援时有了一个帮手便草率地付诸了全盘的信任,竟一时落入了自己人的圈套。
妖邪跟在后头穷追不舍,欺身向前时尖利的爪牙几乎触到元裳的发梢,洞里敏锐传来两股气流,玄沣将妖邪的双手架了起来。这才让元裳好险避过一击。
元裳看准时机往前一跃,好不容易拉开一些距离,她直愣愣地在原地转了个身,掉头开始往洞外跑了。
妖邪甫一挣脱束缚,目睹眼前的景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两个一直以来里应外合将她打得叫苦不迭的人怎么突然反水了?她原地踟蹰片刻,正要抬步朝元裳追出去,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箓以雷霆之势从前方向她侵袭过来。
力道之快、之猛,是彻底带着必杀的决心来的,那是来自元裳的一道催命符。妖邪顾不得奔窜,情急之下原地抱头往地上一滚,这时的玄沣总算察觉出不对,从洞里射出一道白光与符箓相撞,在妖邪的上方“轰隆”一声炸开。
元裳的符箓冲着妖邪而去,而玄沣却在明知极易伤害到她的情形下贸然出手也要救下妖邪。
身处凶险的荒境,哪里还有什么值得信赖的同盟?不过都是利益所驱罢了。洞外的元裳苦笑一声,脸上没什么懊丧,反而带着些志在必得的意气,“果然啊……”
翻脸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元裳没有给其余两人反应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攻击如雨点般打过来,洞里的人也不甘示弱般往外猛攻,这可苦了中间的妖邪了。她似乎也摸不准二人突然反目是否有诈,于是只能蹦跳着躲避来自前后的袭击,模样别提有多狼狈。
妖邪活像脚底着火了一般,手忙脚乱地总算跳着逃出战场中心,一道裹着法术的符箓如催命符般直奔她后脑勺而来。妖邪跑起来犹如脚下生风,估摸着拉开了些许距离,她越跑越软,浑身蛄蛹蛄蛹的,变得像个纸人一般软塌塌。
在她的身子还没完全软下去前,元裳如鬼魅般挡在了她的身前。妖邪本来像个无头苍蝇般躲着符箓,冷不防被撞了个踉跄,她抬头一望,元裳的看着她的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团死物。她缓缓开口:
“收。”
没有软肋、毫无顾忌的元裳强大得令人望而生畏。
元裳手里的收魂瓶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妖邪的精元,精元被吸收得越多,四周的景象就变得越发虚幻……像是皮影戏台上被蒙住了一层纸皮,纸皮渐渐被揭开,真实的世界便要显现出来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洞口外渐渐现出了无数拿着武器左右试探的人影。待察觉到周遭变化时,他们纷纷放下了武器,神色茫然。
没有山林,甚至连元裳最后发现妖邪时的山洞和旷野也变得不复存在。面前林立着的是几十个挂在墙上像娃娃屋一样的小房子,每个房子里放着一些制作拙劣的假树和小人偶,此妖的老巢诡异得像是民间的厌胜之术。
元裳拧紧瓶口,急忙在人群里寻找起同伴的身影,她专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走,果然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弱小三人组。
“高师父、元师父、阿愠,没事了!”
元裳拍了拍高师父的背,高师父被吓得当即蹦起了八丈高,手里的算盘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打。什么也没打着不说,自己反倒累出了一身汗。
元师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起身后左右一看,一改先前的鼠样,摸着肚皮开始朝元裳吹嘘他是如何一屁股坐死妖怪的了。
“是是是,师父真厉害。”元裳笑着牵起还惊魂未定的高愠,舒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另一边,赵良辅已经在清点人数了。果然如元裳所料,赵苍和赵芜被分配到了同一个屋子,赵芜正在向赵良辅汇报见闻。
不知是不是元裳的错觉,赵芜在说完所有的话时突然朝自己看了过来,一脸的讳莫如深。
元裳正觉诧异,忽然远远听见力泷大喊道:“是那个瓷娃娃抓住邪祟的么?”
“是啊,我还以为是青嵘派的道长呢,看来堂堂青嵘派也不过如此嘛。”
“真是那个瓷娃娃?生得除尘脱俗,旁边跟着还两个奇形怪状老道士的少女?”
元裳:……你们议论的时候都不知道避开人的吗?
元裳走到力泷身后,冷声问:“谁是瓷娃娃?”
“你啊!”力泷回头一瞧,见她面色不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他们都那么叫,我还以为是你的江湖名号呢。”
元裳懒得计较这些,她见人差不多到齐了,走到最前面举起瓶子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我抓住的妖邪!”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元裳手中的收魂瓶上,瓶口还留了妖物的半个脑袋在外面,拼命挣扎着,看起来痛苦极了。
元裳想起与玄沣之间的种种,决心还是先以大局为重。她朗声道:“这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我还要多谢一位叫玄沣的道长,若不是他一开始将妖邪拖住,恐怕我还要多费一番工夫。虽然其中有些误会,但我愿意将妖邪的一半魂魄与他平分!”
说完,坐在下面的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窃窃私语后,力泷站起来道:“瓷娃娃,我们知道你心善,不独吞功绩。可我们中间没有叫玄沣的人啊。”
“没有?”元裳惊得瞪大了眼睛,讶然道:“法号、道号、表字唤作玄沣的一个都没有么?”
大家馋那妖邪的半边脑袋馋得眼睛都快直了,可没人敢说谎胡乱揽下这功。任凭元裳怎么追问确认,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认领。
赵良辅确认了自家门派的人都还完好健在后,不知从哪搬出几本大部头卷宗,哗哗翻了一阵,终于大喊道:“找到了,这个妖物叫如玉!”
元师父最爱凑热闹,他宽大的上身往前一挤,一双眼睛都快黏到卷宗上了。
“就是她!”元师父指着卷宗上的画像,笃定道:“原来曾经是个青楼女子……”
如玉也是风光过的。自她十来岁被买进汀凤楼起,她就被鸨母和客人捧着簇拥着。如玉身段妖娆、脸蛋清丽,不光做得一手龙须酥,还有一副黄莺般的嗓子,说话时婉转娇嗔,叫得那些恩客膝盖骨都软了。
如玉一时盛极江南,是当之无愧的头牌花魁。据说曾经有人豪掷万两只为与她春宵一度。可艳绝不过十余年,如玉年老色衰,新人一个个地都骑在了她头上,以前的常客也跑光了。如玉的钱财早已挥霍一空,无法只能去大街上寻客,但她习惯了扮作少女,说话也掐着嗓子,常常是客人没招揽到,反而吓跑了许多路人。
后来,许多人一看见如玉就一边大喊“鬼啊”一边抄着棍棒打她。如玉自己也记不清她是先成为鬼还是先被人叫作鬼了,或许是她的执念打动了上苍,如玉无意中习得了幻象之术,只要有人再追她打她,她就能造出一个幻象将那人框住,再进去吸收精气,化作自己的玉骨冰肌。
如玉闹出的风波不小,她被一连串的道士驱赶,实在无法才逃到了荒境,得了一份庇佑。她不知有多少年没看见年少的活人了,所以这次才会冒着风险把主意打在这群屠魔者身上。
元裳听完唏嘘不已,偏偏元师父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绕着元裳手中的收魂瓶来回踱步,打量了好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就这还花魁?真是看不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要说鬼了。”
此话可当真是触了逆鳞了,原本放弃挣扎的如玉猛地往前一窜,脖子伸出老长,险些一口咬在元师父脸上。
元师父朝后急退数步,捂着胸口道:“怎么还听不得实话了?快,快!阿裳快将她收起来!”
实在找不着那个玄沣也没办法。元裳只好依言照办,刚拧开一点瓶口,如玉忽然如回光返照一般嘶喊道:“别以为收了我,你们的前路就一帆风顺了!若是看见了这片地方,你们还会主动走进来么?是你们的人先制造出幻象让所有人中计,走进来之后我的法术才生效!是你们中间出了叛徒!”
元裳猛地将如玉连人带声全部收进瓶中。抬起头,底下坐着的人全都鸦雀无声。
第6章 第 6 章 岌岌可危的联盟
无言只是表象,每个人都互相打量着,眼中充满了猜忌和怀疑。
元裳觉得如玉在临死之际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是有些共沉沦的阴险意味。且不说究竟有没有叛徒了,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处境怎么看都不是闹内讧的时候,于是她故作轻松地道:“不过是濒死前的诡计罢了,大家不用在意。稍作修养后,我们应该尽快深入荒境内部。”
零星几个人响应般地点了点头,点得也似是而非,仿佛脖子上的脑袋有千斤重。
力泷为首的散修派那边气氛更是凝重,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颤颤巍巍站起身指着赵良辅道:“此事的确可疑。仔细想来,如玉怎会提前知道我们改变了路线,早早在此处埋伏?提议要走巨石阵的人可是你,青嵘派长老!”
赵良辅虽然平时是个笑面虎,但刀子真悬到头上了,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本道分明就在极力反对从此路走,你们当真忘了?真要论谁最想走这条路,还不是那个瓷娃娃!”
“可瓷娃娃将妖邪如玉打得魂飞魄散,还救了我们所有人,这是大家亲眼所见的!”
按理说,元裳的嫌疑该是最大的。可她此番立了大功,可疑程度骤减,最先提出巨石阵的赵良辅就成了众矢之的。
这个从一开始就岌岌可危的队伍此时散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元裳无奈拉着高师父走下来,对元师父和高愠道:“算了,还是散伙吧。我们走自己的路。”
青嵘派的弟子自然向着自家师叔,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元裳刚带着师父和弟弟往前没走多远,后面一大串人又呼啦啦地跟了上来。
队伍虽然闹翻,但越是撕破了脸,便越是要赶紧前往荒境深处才好比对方更多地捉妖降魔。两批队伍都想走在对方前头,路又只有一条,于是即便互相嫌弃,这列大军还是挤挤挨挨走在一处。
元裳自始至终都警惕着附近可能出现的妖气,高愠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边,说话时像做错了事一般,“阿姐……我被那个如玉吓得浑身发抖,发抖的样子都被人看见了,现在没人会害怕我了。我恐怕再也不能……”
“阿愠,”元师父揽住高愠的肩,温声道:“还没到晚上呢,不用着急。再说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阿裳,关于如玉的话,你怎么看?”
元裳兀自垂着头思索,半晌后,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元裳很少说这样摒弃观点的话,其余人很快超过他们走到了前面,她看着你追我赶的人群,道:“我只是担心他们可能会要求我们站队。”
“我们哪边也不站,就单干。”高师父说的话正合了元裳的意,可他的理由却截然不同,“青嵘派是世家贵族,日后凯旋了,咱们也做了官,跟上京的达官贵人难免会有交际。所以现在最好不要与人树敌。”
“噗嗤……”高愠险些被他的理由笑喷。元裳竖起大拇指,憋笑道:“高师父真是高瞻远瞩啊。”
“死丫头,少打趣你师父!”高师父抄起算盘作势要追,追到半途,他忽然停下煞有介事道:“对了,你现在有新名字了,我们该叫你瓷娃娃。”
这回恼羞成怒的人换成了元裳,她气势汹汹地握着剑杀了个回马枪,“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成功进入荒境并抓住第一只妖魔的喜悦这时才迟迟笼罩在了几人心头。干爽的空气和徐徐的清风将元裳内心连日的苦闷全都驱散开了,她忘记了皮肤被灼伤的疼痛,不管不顾地追逐着高师父。
高师父没跑几步便举起双手,作出投降姿势,生硬地转了个话头:“怎么这群人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元裳回头一看,漫天的黄沙和旷野,灰色的天空低矮得仿佛快要触到大地。前路虽然漫漫望不到头,但这是一片会将人即将大有作为的天地,元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
她往前一跃,欢呼道:“我们不就是要与他们分开嘛!”
元裳和高愠追跑着翻过第一个山丘,眼前的景象一出,两人忽地愣住,站在山顶一动不动。
高师父和元师父还以为遇到了异象,忙不迭地跟上来,入目竟是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圆形的湖蓝色像一块镶嵌于荒漠之中的宝石。
“是镜泉,”元师父呼呼地喘着气,“是地图里的镜泉!”
其余人早已脱去衣服下水一字排开了,凉爽与洁净让人暂时忘却了先前的争吵。元裳和高愠兴奋得一路猛冲下去,他们的衣物都多少沾了些血雨留下的痕迹,更别提元裳还穿过那妖邪的人皮了。
元师父急得在身后大喊:“阿裳,别让那些臭男人看见了!”
“我会躲在石壁后面!”元裳奔跑到河岸边,将几块岩石搬过来合拢,造出一块三面遮挡的围护。
元裳在深色石头的遮挡下褪去衣物,钻进水里。她仰面躺在水中,望着天空的繁星点点,仿佛能洗去一身的疲惫。
清凉的湖水润泽着她的皮肤,让那些被灼伤之处也变得熨帖起来。元裳从浸泡着的湖水中抬起手,原本的红痕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看来,这是一汪疗愈之泉。
一旦放松下来,元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先前在幻象曾与自己共同战斗的那个玄沣了。若没有玄沣,她不会那么顺利地抓住如玉。她如今独吞了这份功劳,又开始后知后觉地怀疑起是不是自己以己度人,误会了玄沣。可玄沣究竟是谁呢,他为何不愿在幻象消失后与她见上一面,给她一个说清缘由的机会呢?
想着想着,元裳已经开始怀疑玄沣这个人会不会根本就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了。在孤立无援的幻象里,她凭空想象出一个能并肩作战的伙伴,只有这样才能撑下去……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元裳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这般软弱之人。
元裳将脸泡在水里,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答案。上岸时夜色已经全黑了,对岸已经生出了几个稀稀拉拉的火堆,烤着不知从哪抓来的野兔。
泡完水,高师父的身子松快了不少,他递过来水囊,道:“他们打算今晚先驻扎于此,明早再分道扬镳。”
元裳点了点头,坐到高愠旁边,接过他递来的烤兔腿。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问高愠:“他们在做什么?”
“设结界。”高愠道:“结界分成青嵘派和散修派两个,力泷方才过来邀请我们,元师父拒绝了。”
“好,那我们就独自为政。”元裳发现高师父扎好的营帐正好处在两个阵营的中间。
元师父苦笑道:“没办法,他们谁都不愿意跟对方挨在一起。”
四人依偎着围在火堆边,高愠和两个师父不一会儿就在这温暖中打起了盹。元裳将三人背回帐子里,再在四周严严实实地设了个结界,自己也矮身进去,躺在最外面。
再醒过来时,四周静谧得只听得见同伴安稳的呼吸声。元裳猜测自己大约睡着了一个多时辰,看了看躺在毯子上的高愠和师父们,元裳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湖水平静无恙,一连串的帐子也毫无异状。
莫非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元裳仔细巡视了一圈,正打算转身回去,肩上冷不防被拍了一下。
元裳几乎是在一瞬间拔出了剑,她的转身带起了一股猎猎之风,待看清来人时,剑刃已经指向了来人的脖颈。
“阿愠?!”元裳急忙收回剑,“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高愠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低声道:“你不是也没睡么,我半夜醒来见你不在,有些不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那你怎么不出声?”
“我怕你有什么发现,我出声不就坏事了么?”高愠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四处打量道:“怎么了,是有什么异状?”
元裳:“没有发现什么,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高愠不再开口了,他似乎在试图感受元裳口中的“不对劲”。
不一会儿,高愠抖着声音道:“阿……阿姐,你的感觉没有错……”
元裳心下一凛,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似平静的湖面中央,一连串的泡泡正在往外吐纳。
“快。”元裳拽着高愠的袖子蹲下身,姐弟俩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营帐后面。高愠躲在元裳身后,用气音问道:“是水鬼么?要不要叫醒大家?我还是先去叫醒高师父和元师父吧!”
元裳猛地将已经跳起来的高愠拉回来,道:“你先别贸然跟我分开,看看情况再说。”
那一连串的泡泡越变越小,就在高愠好不容易快松了口气时,水面忽然一炸,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了。
紧接着是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声音尖利细碎,在这样的夜晚听起来尤为渗人。元裳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待水花落下后,她噗嗤一笑,拍了拍高愠的背:“看,你害怕的就是这个?”
高愠抬起头定睛一看,这才看见湖水中央冒出来的两个头,正是青嵘派的那一对双生子。
“无聊,大晚上不睡觉出来玩水。”高愠愤愤地道。
元裳摊手道:“名门正派规矩一定很多,哪能有我们活得自在?说不定平时连自在游玩的机会都没有。”
高愠兴趣缺缺地想要回去睡觉,忽地听见元裳道:“他们手里拿的什么?还在动。”
高愠眯起眼睛一瞧,道:“应该是力泷的探路鸟,方才我们去抓兔子的时候他说治不好了,双生子便讨了过来说要当宠物养。”
元裳蹙眉道:“你看他们这是像要把鸟当宠物养的样子么?”
双生子的其中一个正把探路鸟紧紧捏住,鸟儿在手心不断地振翅挣扎,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摆脱束缚。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头没入水里,与他们一并入水的自然还有那只鸟儿。
“他们这是在测试鸟能憋气多久?等等,鸟会憋气吗?”高愠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睡意彻底没了,“我得去告诉力泷。”
“他们那边有结界,我们进不去。”元裳转过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走,阿姐带你去玩点好玩的。”
第7章 第 7 章 谁还不会恶作剧呀?
“十四、十五、十六……”赵芜洇在水里,声音也被水泡得断续模糊。
手里的鸟还在拼命挣扎,赵苍在他对面缓缓凫着水,脸上挂着一抹笑意。
赵芜忽然一个摆腿,浮出了水面。赵苍紧跟其后,不满地道:“你干什么,这不还在动么?”
“那你来?”赵芜将奄奄一息的鸟递过去,“水里滑溜溜的,你以为那么好拿呀。”
“我不要,”赵苍嫌恶地往后一仰,“毛茸茸的,摸起来恶心。”
“那还玩么?”
“玩啊,”赵苍不以为意地道:“明日多半又是赶路,我可以装病让师兄背我。”
赵芜用力将鸟身上被浸湿的羽毛捋顺了往手掌里拢了拢,活像握了个长条鹌鹑。“准备好了吗?”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往下入水。
感觉到手里的鸟不怎么动的时候,赵芜用另一手碰了碰赵苍,示意他看,“你说这是死了还是学会了憋气?”
话语在水中变得瓮声瓮气,赵苍却像没听见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
“喂!”赵芜上前推了赵苍一把,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赵芜冷不防地呛了口水,浮出了水面。
赵芜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喘匀了,他发现赵苍竟然还没上来。“赵苍,起来!我不想玩这个游戏!”
得不到回应的赵芜再度潜下去,或许是月光被云挡住,赵苍的脸色暗了许多,像是蒙上了一层黑影。
赵芜拍了拍哥哥的脸,含糊道:“你再演我就不管你了!”
赵苍忽地笑开,带着些被人戳中的狡黠。赵芜心头一松,朝他指了指上方。这是要出去的意思。
赵苍没有动作,他只是还在笑,笑容越来越大,直到嘴角咧到了脸的外面,露出里面的血肉……
赵芜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变得面目狰狞,他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他的还是好好的。可随着他的动作,嘴角像是个泥块一般毫无阻滞地被拉扯了开,成了一个豁口。
赵芜猛地推开赵苍,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鸟,当机立断地朝着岸边游去。待他好不容易狼狈地爬上岸,入目的是一双靴子。赵芜心跳如鼓,他缓缓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赵苍嬉笑的脸。
“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胆小鬼!”
赵苍的脸还是好的,那么他的……赵芜再次摸起自己的脸,摸到一张完好无损的皮囊以后,赵芜指着赵苍,语无伦次:“你……你不是在水下吗?”
“我早就上来了,谁让你在那装神弄鬼的?”赵苍根本不信赵芜的鬼话,“行了,先骗你是我不对,但你现在再演下去可就没意思了啊。”
“骗我?你骗我什么了,说清楚!”赵芜脸色煞白,“分明是你先一动不动盯着我身后!”他指着身后的湖水:“那湖里的是什么东西?我出来的时候它还在里头。”
不指还好,这一指兄弟俩都同时噤了声。水面中心,有一连串被吐出的气泡缓缓浮现,仿佛巨兽的呼吸,缓慢神秘……
赵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发着颤道:“怎……怎么还有……咱俩不都在这儿了吗?”
两人在对视的一瞬间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恐惧,赵芜白着脸往后连退数步,提议道:“这样吧,我们分别从两头走进结界,谁走不进去谁就是假的。”
赵苍冷笑道:“怎么,你连你亲哥哥都不认识了?我看你才是假的!”
说罢,赵苍突然拔腿追了过来,赵芜吓得连忙朝营帐的方向狂奔。赵芜绕过已经燃烧殆尽的火堆,就在快要伸手触到结界外的那层微光时,一个苍白无血色的人头突兀地横在了他的眼前,赵芜来不及收脚,整个人如一根棍子般被吓得笔直。
赵芜的嘴张得大大的,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下一秒,人头上的眼睛倏地睁开,近乎透明的瞳仁幽深得仿佛能将人吞噬进去……
赵苍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被吓得晕倒在地的赵芜,他用脚踢了踢,“喂,快起来!你看见什么了?”
结界就在旁边,可赵苍不认为他是被结界攻击至此。不仅如此,眼前的情境反而让赵苍相信躺下的人就是真正的赵芜了,谁会傻到真的主动去触碰不可触碰之物?这里必然有第三个外来者在作祟挑拨!
赵苍拿起地上的柴火当武器,一边挥舞一边怒喊道:“是谁?有本事给我出来!”
另一边,元裳和高愠打着哈欠回到帐子里,高愠脱下身上的夜行衣,取下面具,躺在地上笑得打滚,“阿姐,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在外面找一夜?他会不会把赵良辅他们叫起来?”
“真能找一夜我就佩服他了。放心,他不敢去叫帮手的,”元裳替高愠掖好被角,道:“找不到作乱的东西,他拿什么去说?总不能主动暴露自己半夜跑出去偷玩的事。”
高愠乖巧地点头:“好,我不担心。”
“快睡吧。”元裳拍拍他的背,笑道:“你看,你说没有人会害怕你了,这不就有了么。”
翌日清晨,高师父和元师父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元裳报告好消息:“阿愠可以用一次双生子的视角了,什么时候看?”
元师父鼓掌道:“好样的!不过暂时还没必要,先存着吧。”
元裳从帐子里走出来,其他人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赵苍即使天亮了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总是殚精竭虑地怀疑有人在附近埋伏他。
元裳走到背着赵芜的赵章桐面前,问:“他这是怎么了?”
赵章桐似乎没想到元裳会主动向自己搭话,这对姐弟气质超凡,平日里除了干捉妖本行时看得出情绪,其余时候神情总是淡然,也从不与旁人聚在一起闲谈。
他在慌乱中下意识地挺直腰背,随即反应过来背上还有人,在人滑下去之前又连忙弯下腰。
“啊……他有些发热。”赵章桐见元裳看着不远处的赵苍,又主动解释道:“他哥哥为了照顾他,一夜没睡。”
元裳了然点头,她似乎只是过来问候一声,随即道:“兄弟俩感情真好,那我先走啦!”
元裳一路跑回自家营帐,接过高师父打包好的行装。元师父也去打探了其余两派接下来的打算,经过短暂的商量,高师父大手一挥,定好了师徒四人的前进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元裳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荒野和戈壁。要不是他们真的在往前走,元裳都要怀疑这根本就是在绕圈子了。
踏入荒境那一刻的雄心壮志渐渐熄了火,变成了无尽的烦躁与沉闷。
“我们会不会又踏进了另一个幻象?”高愠不太确定地问。
高师父挠挠头:“不会吧,地图上显示这一片确实荒无人烟。”
元师父回头:“看见没,我方才扔的花生壳都被风吹到这儿来了,这风多真实。”
元裳干脆一掌往下,掘地数十尺。她气道:“我要是再看见这个洞就证明我们又走回来了!”
事实证明,这不是幻象,更不是在绕圈子。只是荒境太大了,大得令人胆寒。
是夜,高师父坐在火堆旁又开始研究地图。元师父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酒壶,说出来的话绝望无比:“老高,再过两天我可就没酒喝了。”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高愠已经用掉了仅有的一次能目睹青嵘派那边情况的机会。由于距离较远,高愠接收着元裳渡过来的灵力才好不容易连上,可他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暗。
也不知道赵芜是睡着了还是又走霉运晕了过去,高愠支撑到灵力耗尽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高师父满面愁容,“按照地图上画的,我们该走到神殿了啊。”
“什么神殿?”高愠凑过来看。
“供奉那老头的神殿,这次的任务里也包含了捣毁神殿。”元裳说,“不过这地图靠谱么,这路途凶险荒凉,村民怎么敢进来?”
“似乎是由早年间不慎走入荒境之人所述。”说着说着高师父自己也有些怀疑了。
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元裳反倒希望能有些不知死活的邪祟主动过来招惹她了。
“或许……”元裳站了起来,道:“我脚程快,我可以先赶到前面探探。若是真有神殿,我再回来接你们,你们可以再后头边歇边走。”
“不不不……”元裳头一次看见这三个人如此阵线一致、整齐划一,他们异口同声道:“还是一起吧,万一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我们除了抱头鼠窜可就没别的招了。”
元裳丧气地坐回去,又问:“神殿一共有多少座?可供歇脚么?”
“地图上一共四座,不过实际恐怕不止……”高师父一双眼都快把地图给盯穿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唧唧”的振翅声。那声音若即若离,像试探般徘徊往复。
元裳抄着手头也没抬,既然来者没有杀气,也构不成威胁,她便只是静静等待。
终于,一只青色的玄鸟轻轻落在了高愠的肩头。高愠一动不敢动,偏着头看了半天,事实而非地问道:“你是力泷的那只探路鸟?”
玄鸟应声从他的肩头飞下来,用那两只又细又短的腿走到师徒几人的中间,奶呼呼地道:“是的,我决定跟着你们了!其实我这几天也一直偷偷跟着你们……”
“原来你会说话……”元裳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怎么变颜色了?”
“我也是刚学会说话的,至于颜色嘛,”玄鸟抬起一只细脚,放在嘴角煞有其事地咳了咳,“那是因为我去染衣坊滚了一圈。”
师徒四人:“……”
玄鸟圆鼓鼓的身体靠着那两只脚支撑本就看起来很吃力了,偏还兀地抬起来一只,看得旁边的四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高师父,我能留下她么?”最先开口的是高愠。
高师父一点也不在意这鸟长啥样、会不会说话,他只有一个问题:“你还能探路么?能不能告诉我们神殿到底在哪,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能的。”虽然没有脖子,但玄鸟依旧点了一下脑袋。她凝望远方,悠悠道:“你们没有走错路。只是神殿还……很远,很远,很远……”
第8章 第 8 章 从未见过的妖怪
元师父一个暴起,攥住玄鸟几不可见的脖子,头上青筋叠爆,“你搁这儿写诗呢!很远究竟是多远,再帮不上忙信不信我把你烤了吃!”
玄鸟往后缩了缩,蜷起身子道:“以我的速度飞了一天一夜,别说神殿了,连个能称得上屋子、巢穴的地方都没看见。我还在路上向别的小鸟打听了,都说没看见。”
“可这不合理啊,”元裳道:“且不说与地图上的不符了,荒境就算再大也总不可能大得没边了吧。”
趁元师父松开手,玄鸟连忙一个箭步退到高愠身边,道:“是啊,可能在天涯海角吧。”
“那还是说不通。帝皇将成千上万的妖魔驱赶到了荒境,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元裳蹙起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玄鸟耸耸肩道:“既然都赶跑了,那帝皇为何现在又要赶尽杀绝?”
元裳一个眼刀射过来,玄鸟很有眼力劲地噤了声。
高愠让玄鸟站在自己的手心,托起来与视线平齐。半晌后,高愠道:“那我以后就叫你云璟吧,云正好与我的愠字读音相似,而且你还是从云上来的。”
在场的人里大约只有高愠一个人是开心的了,他抚摸着云璟的羽毛,将脸也贴过去与云璟的蹭了蹭。
高师父适时站起来宣布了一个消息:“这样吧,我们今天先就地歇下。此事实在反常,明日弄清楚了再启程。”
夜里,高师父和元裳负责商议对策,元师父和高愠则负责逗鸟。第二天,高愠是被挖土的声音吵醒的。他掀开帐子一看,元裳已经将地面挖出了一个大窟窿。
元裳言简意赅地解释:“我要看看这地是不是被做了手脚。”
高愠:“你之前不也在地上挖过洞?”
“那个洞太小了,”元裳忙得哼哧哼哧,“我今日非要掘地三尺不可!”
高愠把云璟放在自己肩上,道:“那我去找吃的了。”
高愠随身带了一把匕首,不过他也没打算真去打猎。现在有了云璟帮忙认路和传话,他打算去更远一些的地方多采些果子。
“云璟,去!把果子晃下来。”
云璟飞到树梢上,挪动弱小的身体,神色为难道:“我的力气恐怕还不如一阵风。”
“那你摇一下最细的树枝。”高愠指挥道。
云璟无法,只好扑棱两下翅膀,一阵气流掀起,高愠还没反应过来便落了一地的果子。
“云璟……”高愠又惊又喜,“你太厉害了!”
“不是我,”云璟整只鸟被吓得笔挺,她拼命缩起身子,道:“你姐姐来了。”
高愠一回头就看见元裳扛着剑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连忙挡在云璟身前,“你怎么过来了?”
“我闻到了妖气。”说罢,元裳又朝前方挥出一发剑气。
高愠浑身都绷紧了,他抱起云璟,小心翼翼地跟在元裳后面。
“我是在挖土的时候察觉到的。我本来以为妖怪潜伏在地下,正想往下放符箓,没想到那妖气突然往你们这边窜了。”元裳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高愠学着元裳的样子,弓着身子悄声前行。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阿姐,前面的地!”
那玩意行进速度极快,高愠才看见地面凸出了一块,那块凸起转瞬间便往前射出数丈。仿佛一个人在超前甩一根长绳,那个弯曲的节点顺着发力点弹出去直到绳尾。
说时迟那时快,元裳腾空而起,双手握着剑柄,重重往下将剑插入地面。这一击的威力蔓延范围不小,大地都发出了震颤。
“捉到了吗?”高愠飞奔过去。
“让他逃了。”元裳双腿分开跪在地上,手里还维持着出击的姿势。她的发丝垂下来,让人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元裳大喊了一声:“云璟,给我追!”
“是!”云璟一头扎进天空,很快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点。
元裳跟着那个小点,一刻不停地朝前疾驰。高愠别的武力值没有,但由于自小习惯了逃命,因此跑起来也不遑多让。
地里的那玩意儿似乎从没遇见过如此难缠的追兵,没跑多久便开始左右拐弯,似乎想将后面的人绕晕。
“阿愠,你去那边堵他!”元裳高声道。
得了令的高愠立即调转方向从右边包抄。元裳在后头穷追不舍,时不时还放出几发剑气,追得那妖怪叫苦不迭。他一阵左突右进,情急之中竟真的钻进了高愠的包围圈。
高愠早已蓄势待发,见那东西直直朝自己跑过来,他猛地抄起匕首扑过去,朝那块凸起狠扎了下去。
高愠感觉扎到了一个实心的。他并拢双腿,上半身也往下压着不撒手,“阿姐,抓到了!”
高愠能感觉到怀里的东西在不停往下挣,他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像拔萝卜一般将图里的东西拔了出来。妖怪冲破土壤,在脱地的那一瞬推开高愠,最后与他一起滚到了地上。
高愠累得几乎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手脚并用地趴在地上,抓住了那玩意儿的一只脚,嘶声道:“我让你跑!”
高愠趴在地上喘气,过了一会儿,他问:“阿姐,怎么了?”
周遭实在安静得有些过分了,高愠抬起头,透过妖怪分开的双腿,看见了元裳和云璟震惊的脸。
高愠连忙起身,看清这个自己抓住的东西以后,他总算明白元裳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他实在是……长得有些突破想象力。
他的四肢倒像一个能站立行走的人,浑身的肉都往下垂着,若只看身体的话只能说是个有些矮小的胖硕人体。可他的头……高愠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定睛看向他的头。他的五官配置其实与普通动物无异,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有,就是数量上十分随意。
他的头顶两端长着许多只耳朵,像挤挤挨挨的蘑菇一般,一簇一簇的。眼睛也是,出了两只面部的眼睛较大之外,其余的都如同一个个小黑豆,生长在后脑勺和耳后,排列也很不规则。
高愠鼓起勇气走到他的正前方,他的嘴巴也起码长了十几个,以至于整张脸上光是嘴的部分就占了一大半。
以前见过的妖怪要么长得像人,要么像动物、异兽,再不济也是纯恐怖的长相,这样奇形怪状的甚至连书上都没出现过。
元裳转过头,不再看他,说出来的话却磕巴了:“这……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云璟也垂着眼,迟疑道:“我好像知道,他可能是渠荪……他……他们战斗力极弱,一直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于是只能终日躲藏……但我听说的是他只有四只耳朵,三只眼睛,跟现在也不一样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渠荪突然一步上前,对面的两人一鸟被吓得连退数步。他怒气冲冲地道:“我们不管去哪里都被驱逐,于是只能进化出更多的眼睛好看清四面八方,耳朵是为了能听见更远的地方,嘴巴多了吃东西就快,免得在进食的时候被杀。你们根本就不懂我们活得有多难!”
高愠心想,鼻子只用来呼吸,没别的大用处,怪不得只有一个。
元裳的嫌弃已经溢于言表了,她跺着脚,问出的问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然都能进化了,那为什么不能多来点胳膊和腿呢?这样打起架来不是更方便吗?”
“那是因为祖先们都躲藏惯了,我们不擅长主动出击。”渠荪默了一会儿,又道:“或许几百年后我们真能进化出来。”
元裳不想多言,她指了指高愠手里原本要装果子的布袋,道:“把他装回去吧,让高师父和元师父去审。”
回到驻扎的营帐外,高愠把渠荪从袋子里倒出来的时候,高师父和元师父都肉眼可见地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渠荪。”元裳道:“他们在世代的躲藏中进化出了多个器官。”
元师父“啧啧”地摇起了头,道:“老高,得空了将他画下来。我们以后也能出一本《志怪集锦》。”
“去你娘的,要画你画!”高师父不自觉地皱起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言简意赅地道:“那个……渠荪是吧?我现在要你将这片地方的所有情况和你知道的妖怪巢穴都说出来,只要答得让我满意了,你立刻就能走。”
这种修为极低的妖怪高师父都不稀得收了。
渠荪这时摆起了谱,他抄起手,道:“给我吃的,我吃饱了自然会说。”
高愠走进帐子里,将前几日存下的野果野菜全拿了出来,他把食物往地上一放,渠荪立即匍匐在地上,十几张嘴巴全部张开,呼噜呼噜地往里进食。
渠荪装了满嘴的食物,坐起来慢慢咀嚼。他所有嘴巴齐齐上阵,保持着同样的频率蠕动着。不一会儿,地上的吃食全都被他风卷残云地扫空了。
高愠捂着嘴,几欲作呕,“我今天应该都不会想吃东西了。”
高师父闭着眼深呼吸,尽量表现得客气友好,“现在可以说了吗?”
渠荪忽然走上前,逼近了高师父的脸。高师父被他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情急之下抓住元裳的肩险些惊叫出声。
“你不是让我告诉你关于这里的一切吗?”渠荪道:“你是这里掌事的,那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高师父连连摆手道:“不,不必了。在座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你直接说就好。”
渠荪回头扫视了一圈,忽地冷笑道:“那可不像是什么好鸟。”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云璟气冲冲地上前,走到半道上被高愠一把抄起装到了怀里。
高师父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他行事一向谨慎,不知是否将这话听了进去。渠荪再度上前,低声说了一句话,高师父忽地抬眼,应允道:“罢了,那你随我过来。”
元裳和高愠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元裳远远提醒道:“高师父小心些,他可是会遁地的。”
话音刚落,渠荪身形一晃,竟来到了元裳身前。他伸出一只手道:“既然这么不放心,那你也来?”
元裳比渠荪高出不少,她压住身上猛然激起的一层鸡皮疙瘩,垂目敛眉,语气森然道:“你以为我会怕你?敢耍花招我把你仅有的两条腿全卸了!”
渠荪往后瑟缩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挤出个讨好的笑,道:“好,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他连忙对着高师父迎了上去,高师父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元裳在后面越看越觉不对劲,她低声道:“这个渠荪究竟跟高师父说了什么,让高师父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而且他为何总是故意与人亲近,难道不知道自己长得恶心,没人愿意靠近么?”
高愠听完没有说话,而是沉静地目视前方,像是在思索。
两人继续同行了一段,渐渐地,二人都越走越慢,直到他们同时转过脸,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疑惑。
“高师父!”元裳猛地超前奔而去,大喊道:“他故意让你拉开距离,才好遁地逃走!”
姐弟俩匆忙赶到时已经晚了。渠荪的下半身早已没入地面,等高师父反应过来朝地上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了渠荪的一戳毛发。
渠荪疼得龇牙咧嘴,眼看元裳已然逼近,他心下一凛干脆抓住高师父的身子,拖着他一起往地底下钻去。
元裳看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黄土,气得手脚并用,拼命往里凿土。元师父急忙赶来,看清情形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等元裳已经将地里挖出两人高的深度依然寻不到半点线索时,她放弃了,爬出深洞与高愠和元师父瘫坐在了一起。
三人俱是面如土色。渠荪带着高师父早就跑得没了影,偌大的荒境光是找个神殿都如此艰难了,更何况被掠到地底的人了。
元裳心如死灰,手指被泥块和岩石割得血肉模糊,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了。
高愠身形晃了晃,他站起来,双手抚着头,道:“我的头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元裳猛地抬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哑声问道:“你是不是与那渠荪对视过了?他是怕我们的,至少有一瞬间他是怕的。”
“啊……”高愠的眼前好像忽然变得清明了,“对啊,满脑子的眼睛,我不可能看不见。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那长在后脑勺、小如黑豆的眼眸不知提防般地看了我多少次,所以……大概对视了那么一两次?”
第9章 第 9 章 展开营救
“我们必须试一试!”元裳几乎是跳起来的,她和元师父将高愠推回帐子前坐定。
元裳坐到一旁,她握住高愠的手,温声道:“不管看见了什么景象,亦或是看见他的同伴,都不要害怕,我们是你坚强的后盾。”
“对。法力用完了你阿姐会给你渡,你只管集中精力就好!”元师父抹了把悲伤得一塌糊涂的脸,也将手伸过来。
高愠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的两只手分别握住元裳和元师父,置于两边的膝盖上。他盘好腿坐定,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句话高愠就快崩溃了:“是黑的,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会不会睡着了?”
元裳道:“哪有人刚逃脱就急着睡觉的?地底下当然黑了,你别丧气,看不见就听声音。”
高愠重重地闭紧双眼,因为紧张和用力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接下来依旧是漫长的沉默……高愠体内的法力正在慢慢流逝,他的发丝浸出了抖大的汗珠,耳边清晰可闻的只有三人心跳声。
“啊……”高愠忽然抽动了一下身子,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任何话。
元师父好奇地盯着他,满腹疑问愣是没敢问出声。
高愠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实在无法辨认这究竟是个什么声音。滋啦滋啦……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撕开什么东西,大约是一层皮……
“好像是肉皮被撕开的声音。”高愠如实描述道。
元裳的一颗心霎时沉到谷底,元师父终于忍不住问道:“能听出他们在哪吗?”
高愠没有立即回答,但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各种各样的声音倏地变得嘈杂了起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宛如条形躯体在地上拖行的黏腻声以及泥块碎石簌簌往下掉落的声音。
高愠再次睁眼时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他带着哭腔道:“高师父该不会已经被抽筋扒皮了吧……”
元裳摇摇头道:“那渠荪看起来不像这么心狠手辣的。不行,我得回去,去他消失的地方守着。”
元师父抱住高愠,正色道:“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发现。”
高愠和元师父再次将整个过程复盘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高愠焦急地找到元裳,发现她又站在白天挖的那个坑前面,不知想些什么。
元裳神色晦暗不明,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我在想,我这几天挖了许多洞,怎么就没遇到一个喷水的?”
高愠看向地上的大坑,不知她所言何意。
元裳又道:“这里不是荒漠。我们以前身处险境,没吃没喝的时候也试着凿过井,多试几次总会凿出水来。可这次为什么没有?”
高愠将信将疑道:“确实反常,再结合我听见的滑行声和泥块掉落声,下面莫非有地道或地宫?可挖得那么深也没看见一点地道的样子啊……”
元裳焦躁得舔了一下嘴唇,“这就是症结所在,你懂吗?”
元师父在一旁听了个稀里糊涂,虽然不太明白,但他抄了几把铲子过来,道:“总之不能坐以待毙,没有地道我们就给他挖一条出来,反正他们是从这儿消失的!”
三人一刻不停地往下挖,就连云璟也用她的小细腿一点一点地往外掘土。他们一直挖到月明星稀、万籁俱静,黑夜仿佛昭示着他们的内心与命运,那是一片荒芜的漆黑。
元师父累得筋疲力尽,他把手里的铲子一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行,挖不动了,这是硬石。”
“这不是硬石,是你太累了没力气。”高愠不停地戳着地底的巨大石块,石块纹丝不动,他的手指却磨破了皮。
“行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元裳把高愠手里的铲子拿走,“我去找些木条来撑着四周,免得塌了。”
元裳回来的时候元师父和高愠已经趴在土里睡着了,他们还维持着挖土的姿势,手里一片红肿。元裳无声叹气,又回到帐子里取回药膏,细细给两人把伤口抹上。
元裳躺在旁边囫囵睡了半夜,再醒来时天还没亮,高愠已经不知起了多久,正在不吃不喝地继续往下凿。
元裳看了一眼睡前作的标记,问:“你把那块硬石凿开了?”
高愠手里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道:“我说了那不是硬石,是我们太累了。”
元师父被动静吵醒,抱着酒壶一阵恍惚,“总不能是那块石头自己长脚跑了吧?”
这句无意间的话却像一块激起水花的石子,让元裳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念头拂过。她抬头望向已经高得快望不到头的岩壁,道:“说不定真是自己长脚跑了。”
高愠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拿着铲子开始朝四周奋力扎去,很快便有了收获,“阿姐,这块地方的土比别的地方都松!”
分明与四周无异,却在轻轻一碰时泥块石块就簌簌往下掉落,像是一块刚刚修补好的墙。
“看样子这是地道了。”元裳示意高愠和元师父都闪开,她对着地道入口,聚起法力狠狠使出一击。
她这一击使出了全力,造成地底破坏的声音过了很久还在微弱地传来,在一阵烟尘飞扬落下以后,一条长得让人无法想象的地道逐渐显现在三人面前。
三人很久都没有动作,只是站在这个巨大的圆形洞口前瞠目结舌。
元裳将原本用来做围护的木条取下来,点燃火。她举起火把,道:“准备好了么?”
地道整体呈圆形,高度大概有两人高,宽度也与两人并排张开手臂的距离一致。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圆。元裳甚至专门试验过了,哪怕相隔数十丈,两边的距离也近乎一样。
元裳不认为这是人为能挖出的地道,一定有更为可怕的事物等着他们。
云璟习惯了广阔天空,在这逼仄昏暗的地道里实在难受,刚开始还飞去前面帮着探探路,后面实在不行了,干脆在高愠头顶上翻着肚皮躺尸。
元裳每走一段路便在旁边土壁写一个数字做记号,当快写到第一百时,她怀疑这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或许下次重见光明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不对,在那之前她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焦躁和无力笼罩在稀薄的空气间,他们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一直不停地走着,往前走着。
终于,前面的路出现了一些不一样。他们进入了一个类似中转站的地方,一个更大的圆形区域四周是五个与他们进入时一样的洞口。
元裳站在中间环顾了一圈,除去刚刚走出的那个洞,其余四个排列对称,肉眼看去没有任何区别。事情看似迎来了转机,但又很快陷入了下一个绝境。
“好吧,我们来抽签决定要进哪个洞。”元师父从身上扯下一块破布,可布实在太小,怎么也分不出五块。
“不然我们原地转圈,最后把这块布掷出去,投中哪个就去哪边?”高愠道。
元裳又将每个洞都打量了一遍,道:“或者我可以对每个洞都发出攻击,看看哪个能作出反应。不管是回击也好、击中某个东西也好,至少比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一条道走到黑来得好。”
元师父迟疑道:“可万一探不出什么结果,那可是白白消耗了你的体力……”
“我可以不用法力,光用剑气。”元裳拔出腰间的剑,剑尖指向前路,“只是试探,我不会太用力的。”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剑气猛地被挥出,朝着那条甬道掠去。元裳静静等待着,剑气却如同泥牛入海,既没击中任何,也没回音,看来是一条既没东西也没有尽头的路。
“至少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高愠出言安慰道。
接下来的两条也没好到哪里去,回音、回音,弹回来的回声将这个地道衬得越发空旷寂寥。
“最后一个了,”元裳摆好架势,“若是还不行就在有回音的路里面挑一条。”
元裳闭了闭眼,孤注一掷地挥出最后一道。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就在元裳快要放弃时,前方忽地传来一声闷响,细微得仿若蚊呢。
元裳在这个关头已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看向元师父:“这不是我的幻觉吧?”
元师父缓缓摇头,“看来我们找到了。”
高愠此时已经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击中个活物还好说,万一是墙怎么办?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洞口,走了好长一段路依旧不放心,“别不是个死胡同吧?我们会不会还是要原路返回?”
话音刚落,忽然震颤起来的地面仿佛在回答他的话。
高愠惊恐地看着脚下,一时间不知是进是退。元裳欣喜道:“看来不只是我们找到了这儿,我们再往前看看。”
越往前走,震颤的动静就越大。元裳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停下,眯起眼睛道:“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元师父似乎也感觉到地面随着那一声声重重的踏步而晃动,他不安地朝前张望道:“能打得过吗,打不过就跑。”
元裳不疾不徐地照亮前路,定睛看了半晌,蓦地一笑:“还是个熟人呢,你们看。”
只见前方一个小点若隐若现,那个小点以极快的速度往他们这边狂奔着,仿佛后面有夺命厉鬼似的。待看清面容时,元师父倒是吃了一惊:“好好的公子哥怎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头发都跑乱了。”
赵章桐自然顾不上什么礼仪装束,他用跑得快冒火的嗓子字正腔圆地大喊:“快跑!!”
高愠把云璟收进怀里,问:“他是在对我们说话吗?”
元裳讷讷点头:“他好像在叫我们快跑。”
赵章桐转瞬间已经逼近许多,他大口喘着气,声嘶力竭地再次喊道:“快跑!是镇!地!缦!!!”
第10章 第 10 章 青嵘派的实力
元裳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她的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好像将身体里的空气全都抽干了一般。
顶着风声,元裳大声问:“为什么要跑?我们可以联手把它收到瓶子里!”
要不是跑得实在没力气,赵章桐都差点笑出来了,“在地下没有人能是镇地缦的对手!我们必须把它引到地面上去,我本来引得好好的,谁他娘的突然放了一箭把它激怒了!”
元裳缩了缩脖子,高愠也心照不宣地没再接话。
元师父跑得气若游丝,两条腿都快抡出了火星子,可他跟元裳和高愠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
“阿裳……”元师父伸出一只手,“你们先……”
话还没说完,元师父身子一轻,原来是元裳去而复返将他一把捞了起来。元裳低头看了一眼元师父,咬牙道:“想说遗言?还早着呢。”
元裳两脚生风,转眼间又跑到了高愠旁边。眼看就快要到之前的“中转站”了,元裳高声道:“前面的路怎么走?”
赵章桐一手拿着通天绫,一手拿着指针,脚下不停地回答:“随我来!我的法器能带我们找到同伴。”
元师父被元裳扛在肩上,依然不忘点评道:“青嵘派可真是家大业大啊,法器都不带重样的。”
“快,就是现在!”赵章桐一声令下,他手中的通天绫宛如升空的螺旋一般将他带得腾空凌起。高愠手忙脚乱地抓住赵章桐的脚,元裳见状赶紧抓住高愠,另一只手还拽着元师父。
就这样,在通天绫的带领下一串人直直地从地底飞出,正正好落入青嵘派众弟子摆好的阵法里。
“你们怎么也在?”赵良辅惊诧道,“罢了罢了,快让开。主角呢?”
赵章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一串人全部拽出来,他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嘶喊道:“马上就出来了,别掉以轻心,摆好阵!”
元裳带着元师父和高愠退到一边,她疲惫不堪地瘫坐到树下。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列阵里,集齐了除赵章桐以外的所有青嵘派弟子,他们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罩子,只等镇地缦钻出来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力泷一行人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元裳怎么也没想到,分别数日的一行人竟然又重聚了。
力泷远远地看见元裳,走过来苦笑道:“被他们抢先了啊,我本来还在想要是能捉个镇地缦回去,那该多风光。”
“镇地缦究竟是什么?”高愠跑得双颊发红,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我刚才就想问。怎么这两天见到的全是书里没有的?”
元裳和元师父都看向力泷,力泷只好坐下来娓娓介绍道:“镇地缦是上古巨兽,常年盘踞于地底。没有人真正见过它,一部分人觉得它只存在于传说,另一部分人则觉得它早已灭绝。但从连日来的经历来看,作乱的只能是它了。”
元裳了然道:“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神殿的经历?”
“不错,”力泷的目光始终盯着阵法,他道:“因为地被镇地缦撑开了。它的表皮坚如磐石、厚如城墙,只要舒展开筋骨,就能将一段原本只需走一个时辰的路撑长,变成要走一天,等好不容易走完一天,它又悄无声息地挪动地方,往前一拱,继续祸害下一块地方。”
元裳恍然大悟,拿出自己束发的皮筋道:“它就像这条皮筋一样。”
地面这时轰隆隆地发出巨颤,力泷神情越发凝重:“它要出来了。”
元裳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随着一身巨响,土地被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冲开。接下来的景象实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就像从未见过江海的人头一次观江潮、看海啸,就像跪拜朝圣之人历经数十年总算在山顶见到圣光,那是一番足以铭记一生的震撼景象。
只有在看见超凡的自然景象时才会出现的神情此时却久久地停在每一个人脸上,它分明是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里钻出来的,可等它全须全尾地出来时,却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镇地缦宛如一条比巨蟒粗长数倍的条状动物,可它不是软体的,不仅不软,甚至强壮得本身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凶器,当它直起上身时,遮天蔽日的阴影投下来,叫人看不清它的头。
普通的剑根本无法伤它一分一毫,元裳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怪不得挖土时会突然挖不动,原来是恰好触到了他的表皮。
高愠大约跟她想到了一块去,他莫名打了个颤,后背激起了一层冷汗。
“天啊,”云璟颤声道,“离太阳那么近,我感觉它的脑袋一定很热。”
力泷狐疑地瞟了一眼云璟,随即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向镇地缦。
围观的人群尚且看得目瞪口呆,更别提与它近距离接触的青嵘派弟子了。原本搭建起来的坚不可破的阵法随着有人晃晃悠悠而变得摇摇欲坠,赵良辅极力稳住身形,下令道:“换成移行阵!”
青嵘派的弟子们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元裳赫然发现半空中竟出现了一张由金色光芒所织成的网,而那些年轻道士们则正沿着那张“网”往上窜。最下方,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合围成一个圈,扎起马步,嘴里念念有词。
鉴于已经有人揽下重任,所以事不关己的元师父竟然拿出了花生米,赞赏道:“看见没,什么叫训练有素,这三十个人堪比一支军队啊。”
赵章桐斜昵了他一眼,极不满意他这一副看戏的模样,“是二十九个人好吗,我负责将它引出来的。等这路恢复原状了,你们全都应该感谢我们。”
“是,是。”元师父摆出一副笑脸,“多亏了你,我们也能得以窥见青嵘派作战时的风采啊。”
赵章桐笑了一声,似乎对这恭维话很是受用。元裳转过头,问道:“对了,你这次去地下将镇地缦引出来时,有没有遇见我那个身形瘦高的师父?”
赵章桐像是这才发现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人,他回想片刻,道:“没有。”
“那有没有看见名为渠荪的妖物?”元裳大致描述了一下它的样貌,得到的答案却依旧是否定。
“阿裳,放心吧。既然地下都归这个镇地缦管,那么把它消灭之后管它什么三蛇七鼠全都会自动跑出来了。”元师父道。
“也就是说,”高愠趁赵章桐看向另一边,悄声道:“我之前听见的皮肉拖行声就是这个镇地缦了?”
“应该是,”元裳起身朝远处张望,“不过我们还是应该留意一下那个渠荪会不会突然钻出来。”
那头的大战还在继续,年轻道士们总算爬至半空,十来个身手矫健的青年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捆仙绳,看准机会往那镇地缦的身上一绕,随即围着它疾驰数圈,直到镇地缦被箍得动弹不得。
“收紧!”
道士们猛地站定,齐齐往后拉紧绳索。中间的镇地缦被绞得高高扬起头,发出愤怒的咆哮。它的嘶吼引来一阵风驰雨骤的风暴,落了一地的树果昭示着它终于发怒时的强大力量。
镇地缦奋力一挣,原本拽紧捆仙绳的道士被扯落了好几个。最下方的赵良辅有条不紊地道:“下面的人去补上!”
元裳这才看见中间还有一波整装待发的后备军,他们手法利落地铺开一张巨型符箓,似乎是想趁镇地缦被制住时打它个措手不及。
符箓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随着它的铺陈开来,符箓变得薄而坚硬,像是一把能斩杀恶灵的大刀。中层的道士们全都聚在了一侧,他们紧咬牙关,蓄势待发……
就在镇地缦被捆仙绳缠得分身乏术之际,由符箓化身而成的利刃以雷霆之势推了过来。在拦腰接触到镇地缦皮肉的那一刻,它再次高高地仰起头,发出痛苦的嚎叫。
可符箓竟止步于此了,没有血、没有割破的皮肉,任凭青年们怎么推都无法割破那道坚硬屏障。
道士们个个龇牙咧嘴,涨红的脸上青筋迭起,宛如河堤以卖力气为生的纤夫。镇地缦大约已经活了上千年,身躯比自然凝结、风化成的山川大地还要结实坚硬,它蓦地往后朝那符箓一撞,一连串的道士霎时被这股力道弹飞,甩出了数丈远。那张符箓再度变成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赵章桐惊呼一声,连忙展开通天绫,疾驰到阵法旁。好险才稳住险些被震飞的赵良辅一行人。
眼看阵法已在被瓦解的边缘,元裳看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她站起身对力泷道:“我们也去帮忙,你引开它的注意,我去后方偷袭。”
“别去!”力泷始终置身事外,他漠然道:“叛徒不值得我们去冒险相救。”
元裳:“可他们若是死了,镇地缦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
“他们没那么容易死,”力泷朝那边努努嘴,道:“你看,这不就又起死回生了?”
元裳蓦地回头,看见被甩出去的道士们虽然受伤不轻,但基本都用疗伤符迅速贴上,他们转瞬间便整装完毕并集结归拢,与最下方的师叔们一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嘴里整齐地念着咒语,看样子是武力方式行不通打算改用法术了。
“这声音听得我简直想睡觉。”元师父嘟囔道。
镇地缦忽地身形一晃,如醉鬼打盹一般惺忪,上身也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元裳摸着下巴道:“看来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赵良辅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一群人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话语好像变成了一层层的海浪涌来,直到淹没其间。
镇地缦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挣扎起来的,每种生物对危险都有一种天然的感知。求生的本能使它剧烈地摆动起粗壮的尾巴,阵列里的念咒声因它的躁动瞬时变得稀稀拉拉。
“不要停!”赵良辅大喝道:“别在这个当口掉链子!”
他这一声暴喝虽然稳住了同伴,但镇地缦也随之一凛。它昏昏沉沉,像是氤在水里,脑袋被泡得发胀发酸,可这一声坚决的话语使它短暂得了一瞬清明。
镇地缦移动起来速度很快,等赵良辅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头颅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赵良辅抄起手里的刀剑狠刺上去,可连一丝一毫的阻滞都没有,镇地缦毫不犹豫地用它坚实的身体重重砸向赵良辅……
好比一头大象要踩死蚂蚁,胜负是毫无悬念的。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高愠不忍看见一摊肉泥,在镇地缦移开身子前一头扎进了元师父的怀里。
元师父拍了拍他的背,本想安慰两句,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仅是他,天地间都突然变得万籁俱静,所有人都呆愣地张着嘴,就连空气都变得凝滞了。
打破这份沉寂的是一声巨响,镇地缦轰然倒地。对赵良辅的攻击像是一道回光返照,它不安地扭动身子,却再也站不起来。
愤怒的道士们爬上它的躯体,将剑刺入它的眼睛,用符箓贴满它的皮肤。出于复仇,几乎每个人都用尽了全力攻击。
万幸的是,赵良辅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了金刚罩,所以只是全身的骨头被压碎,人倒是还残存着一口气。
赵章桐和一位师弟赶紧把他抬到平坦的草地上,他们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所有的疗伤法器,两人脸上都写满悲痛。
元裳深吸几口气,总算从方才那一场浩劫中平复下来。她走下山坡,转身对高愠道:“结束了,快下来吧,我们还得去找高师父。”
高愠从元师父怀里出来,他抻了抻衣角,费了些力气才站起来。元师父和力泷都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互相道别之后,三人却在看向元裳身后的那一刻同时愣住了。
元裳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恐惧、震惊与绝望。那股迫人的气息让人惧怕回头。
“怎……怎么了?”
“阿姐,”高愠颤抖的手指向她的身后,“它们来了,好多……”
元裳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转过身,眼前的景象足以成为梦魇。十几只,不对,大约有二十多只身形更巨大的镇地缦从地里钻了出来,它们齐齐直立着上身,正一步步地往这边逼近。
第11章 第 11 章 在大大小小的地缝间辗转……
“跑,快跑。”元裳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高愠、元师父,你们跑得越远越好,实在不行就躲起来!”
元裳抽出腰间的剑,头也不回地朝镇地缦走去。她渐渐由走变成跑,身后的大地在无数镇地缦的撞击下裂开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掉落深渊。
与其说是迎战,大部分人实际做的事都只是在逃脱。青嵘派的阵法再也摆不起来,因为哪怕这头好不容易摆好了,还不等发出攻击,那边就会有另一只镇地缦攻他们于不备。
所有人都只能被迫各自为战,光是逃脱地缝就已经无暇他顾,更别提抽身去攻击镇地缦了。元裳的四面八方汇满了镇地缦,它们的身躯长而粗壮,有时随意一动,扫射到的就是一群人。
元裳的境地十分被动,她大多数时候都飞到了空中。有时费劲地寻到一个落脚点,落地的一瞬即刻又要再度腾空,她在空中支起鼓胀的袍子减缓下落,这才争取到一些时间以便观察形势。
大地已成炼狱,光是落入地缝的就有数十人。没人对同伴的死亡而哭天抢地,因为这一秒若是放松了警惕,下一秒死的就会是自己。
元裳再次蹬地,跳到半空。她抬头望向那些高耸入云的镇地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行,必须要上去。
它们的身体太坚不可摧了,大概只有从意志、大脑或是从他的头颅才能找出弱点,才有可能寻得一线生机。
元裳情急之中扯下后背的襻膊,将它抻开了拧成一股长绳。再一次的蹬地腾空,元裳向上划破空中凌厉的风声,她瞧准时机,将手里的襻膊倏然朝上甩出去,稳稳地套住了一只镇地缦的脖子。
元裳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可接下来,她整个人都被轻飘飘地吊在了半空中……她咬紧牙关,用力往下拽了拽,被她用襻膊缚住的镇地缦依旧纹丝不动。
元裳的一颗心由狂喜跌落到谷底,她被吊在空中,若是找不到借力点,饶是有拔山扛鼎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啊。元裳将襻膊这端在手上缠绕几圈,腿下一使劲,干脆前后摇荡起来。
她这一番动静总算引起了上方镇地缦的注意,元裳能感觉到周身一沉,镇地缦弯下了腰。虽然看不见,但元裳能想象得出它茫然四顾的样子。
在它发脾气大肆破坏之前,元裳拽紧襻膊,一个发力荡到它的头上。耳边全是同伴们的求救和痛呼,她坐在镇地缦的头顶上,这一刻宛如一个替天行道的卫道者。
元裳高高举起剑柄,狠狠朝它的头顶刺下去。如她所料,头颅果然没有身体那么坚硬,被她重重一刺便有汩汩的鲜血往外冒出。
身下的镇地缦随着她的动作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它疯狂地摆动起身体,似是想将元裳甩下去。
元裳本想拿剑再刺几刀,这下只能紧紧握住剑柄,勉力稳住身形。“你个臭虫,别他娘的晃了!”元裳被摇得头晕脑涨,用力将剑柄往下一掼,坚硬粗壮的表皮竟被她竖着划开了一条口子。
可惜的是越往下,镇地缦的皮肉就越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隙口,可撕开的不过是一点皮肉伤罢了。下一刻,镇地缦直立起了上身,它开始朝后仰头,像是想换一种方式摆脱元裳。
“坏了。”元裳手中的剑已经插到最深,她只能抽出剑身。而另一头,镇地缦的头已经向后弯折,它这一折,视线几乎与已经掉落到“半山腰”的元裳平齐了。
元裳心口一滞,在那覆满沙石灰土、沉寂了数千年的脸后面,她仿佛看见了一双布满杀意的双眼。
镇地缦的身体呈一种怪异的姿势围绕着元裳,它在伺机将她箍紧。意识到这一点的元裳霎时起了一身的冷汗,她再次将手里的襻膊甩出去,缠绕住它的头。
容不得元裳多想,她重重朝着脚下的镇地缦的另一部分身体蹬出去,手上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拉紧绳子,虎口被这股力道拽得立即生出了道道红痕。
元裳本没有太多把握,可巨大的镇地缦竟硬生生地被她扯得往前挪动数丈之远。
元裳被上方的力拉扯得浑身生疼,她拼了命地往前拽,总算比镇地缦先一步触到了地面。她在布满裂缝的地面找到了一处尚且还完好的,孤注一掷地将那根连接镇地缦的襻膊收紧,再收紧,然后狠狠朝地面摔去。
浩大磅礴的力道让元裳整个身子都向上倒立了起来,激起的一阵风让她的发丝和衣袂皆是往上飞舞,只剩下发力的手嵌进地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镇地缦的头被砸在了地上,后面的身体也随之倒下。
镇地缦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但它被这么一砸几近晕厥,始终站不起来,抽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好样的!”高愠和元师父异口同声地欢呼出声。
高愠和元师父正一人抱住一只脚飘荡在空中,脚的主人是将通天绫绑在腋下、还驮着赵良辅的赵章桐。
赵章桐原本也在暗暗惊叹元裳的身手,这才终于想起脚下还挂了两个人。“喂,快下去!通天绫是有时效的!”赵章桐不耐烦地甩了一下双脚,奈何那两人愣是跟牛皮糖似的不撒手。
“不要这么小气嘛,”元师父赔笑道:“地上全是裂缝,让我们怎么下去?再说了,云璟不也在帮忙吗。”
赵章桐抬头看向叼着通天绫的一角、正在努力振翅的小玄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帮忙”两个字的。话说回来,这两人几乎是在他发动通天绫的那一刻就冲过来抱紧了他的双脚,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啊……
赵章桐叹了口气,正色道:“我认真的,通天绫承受不了这么多人的重量。要是害师叔遇险,你们可担不起。”
高愠和元师父被降落在离战场不远处的空地,元师父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和高愠一起躲到了树后面。
“咦,阿裳那边好像不太乐观呀。”元师父探着头,忧心忡忡地道:“当了一回出头鸟,现在被其他镇地缦围攻了。”
元师父半晌没得到回应,回头一看,高愠正趴在地上,一侧耳朵贴着地面。
“你这是要假装尸体?”元师父着急地跑过来,“那也得找个离地缝远些的地方吧。”
高愠神色凝重,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元师父耐着性子等了片刻,高愠才严肃道:“我好像又听见那些声音了。”
“你是说,在追踪老高的时候听见的那些声音?”
高愠点头:“对,那些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像是在修补什么……”
元师父的肩膀因恐惧而几不可闻地颤抖了几下,他看了一眼远处被镇地缦包围的元裳,蹲下身道:“阿愠,你听着,我们最大的本事就是不给你阿姐拖后腿。”
高愠:“可高师父有可能就在附近!若是等阿姐解决完那些镇地缦再过来,说不定就又错过了。”
元师父的脑海中有一百个让他逃命的声音,可他偏偏只听见了那一个最细微也最不理智的。一向没个正形的元师父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坚定,他一字一句道:“但若是让阿裳分心了,我们就必须马上躲起来。”
高愠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不一会儿,披着树皮挂着枝叶的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地缝中,高愠用两把匕首开路,每插进去一次山崖,他就往旁挪动一步。他一心只想着高师父,能做到的只有尽量不去看脚下的深渊。
元师父累得大口喘气,又问了一遍早已问了不知多少次的问题,“你确定是往这边?”
这块地方已经被镇地缦折腾得天翻地覆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思考一种可能性——如果高师父真的在这里,那么他会不会早已在这场浩劫中被劈成了碎片?
高愠的情况不比元师父好多少,他累得满脸通红,磕磕绊绊地道:“其实抓到渠荪时,阿姐与我讨论过……我们一致认为即使有同伴,渠荪也无法靠自己独自生存,它们势必会依附于某一种强大的生物。”
元师父吭哧吭哧地踩上高愠替他插好的匕首,问:“类似于寻求保护?”
“对,”高愠用力拔出刀柄,插到下一处,“现在看来,渠荪多半是与镇地缦建立了这种关系。你想,镇地缦在地底生活了数千年,它们大多数时候都与这大地合二为一了,那它们怎么与外界联系?总得有个传话的吧。”
元师父将信将疑地道:“我看没那么简单。镇地缦那个样子像是会与人做交易的吗,它们会不会说话都不一定。”
“可如果是真的呢?”高愠体力快要耗尽了,他靠在崖壁上,扯出一个笑容:“如果是真的,镇地缦会放渠荪一条生路。也就是说,与渠荪待在一起的高师父此时是最安全的。”
话音刚落,云璟振翅飞过来,落在高愠的肩头,道:“被劈开的地缝深不见底,我不敢再往下了……”
高愠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失望,云璟连忙道:“可我发现了一点别的!那边有一串脚印,比人的脚印小,数量看起来像是一个队列。脚印往那个方向去了。”
高愠看向元师父,似乎想让他拿个主意。元师父正待点头,忽然睁大了双眼,盯着高愠的头顶,浑身不住地颤抖。
不需要抬头,高愠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的面前被投下了一层阴影,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如坠冰窟。
“别,别动。”元师父一动不动,用腹语道:“咱们披着树皮呢,别动它就看不见我们。”
高愠大气也不敢喘,颤颤巍巍地站在刀柄临时充作的凸起物上,浑身的皮都绷紧了。那只镇地缦徐徐弯下腰,硕大的脸庞凑到地缝之间,在高愠和元师父间犹疑片刻……
它的几个转头在高愠看来简直度秒如年。末了,镇地缦的头慢吞吞地往上移开。就在元师父的一口气终于快要吐出来时,那颗头兀地往下一晃,直直将高愠和元师父从刀柄上推了下去。
“啊——”两道撕心裂肺的喊声沉入地缝中,直到消饵于无形。
第12章 第 12 章 意外发现
元裳倏然回头,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那喊声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自从解决了第一只镇地缦后,她就被其余的这些盯上了。镇地缦们聚拢成一个圈,将她围在中间,元裳好不容易踩着它们的躯干一路往上,正待逃出生天,可还没来得及拉开距离,转眼间就又被另几只镇地缦围上了。
它们根本就是将自己当作了据点!
元裳被缠得分身乏术,手里的襻膊和刀剑全都使不出去。她抬头望向被镇地缦们挡得遮天蔽日的天空,腰间的符箓也只剩几张了,即使能触到它们的头恐怕也无济于事……
元裳在中间被夹击得无处可逃,这反倒给外围的力泷一行人提供了机会。他们得空喘了口气,将先前元裳的方法如法炮制,把几根捆仙绳缠在一起,再叠罗汉般推举一人将绳索缠上了其中一只镇地缦的脖子。
就在元裳吸走全部火力的当口,外头的人齐心协力,如拉号子般齐齐将那只镇地缦的头颅给拉了下来。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将它狠砸进地面,那就各凭本事冲上它的头顶,用法器也好、蛮力也好,总之就是要将镇地缦的脑髓给敲出来。
一阵撕心裂肺的祸乱之后,五十个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几乎筋疲力尽,可也才拢共解决掉三只镇地缦。更可怕的是,镇地缦不是只依靠蛮力出动的巨兽,它们会思考、会变通,在接连被用绳索将头拽下来之后,它们各个都扬起头颅,挺直身子,只用下半身开始无差别摧毁地面。
越来越多的裂缝出现在元裳脚下,她亲眼目睹了一个青嵘派的弟子由于同时抓住两边的同伴,结果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更让人绝望的是,先前被她摔到地上晕过去的那只镇地缦此时竟悠悠转醒,不一会儿便生龙活虎了起来,再度加入了同伴的大军中。
来不及想太多,元裳一刻不停地奔逃到离她最近的镇地缦身后,她踏上它的尾部,试图从它竖直的背脊一路往上奔袭。镇地缦皮糙肉厚,这点响动根本引起不了它的注意。
元裳见一部分镇地缦转而围攻力泷,她猫着背,像登山一般小心地往上。就在元裳往上攀爬数丈,手中的襻膊又要往上缠绕出去时……旁边一只镇地缦冷不丁地撞了过来。
这样的力道对镇地缦来说无非是挠痒痒,可元裳被猛地一撞,当即从镇地缦的身上脱了手。她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镇地缦已经像山一样朝她压过来,她只能朝着地缝掉下去。
元裳情急之下抽出剑柄,将利刃狠扎进崖壁里,她的腿往下剐蹭数尺,被坚硬的石块磨得鲜血淋漓,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元裳惊魂未定地握住剑柄,朝黢黑的谷底望去……好险。
刚刚经历劫后余生的元裳抽出一只手,从裙摆最下沿撕下一缕布条,囫囵着将腿上的伤口做了简易包扎。就在她盘算如何从地缝中爬上去时,不远处的两把匕首落入了她的视线。
元裳忽地一怔,她费劲地挪动过去,等终于看清匕首上的图案时几乎快要晕厥。
高师父、元师父和高愠的武力值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为了防身,三人各自配备了一把匕首,只为了近身防卫。而这两把正是元师父和高愠平日里从不离身的武器。
一时之间,元裳被一股巨大的孤独与无力所侵蚀,她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师父和弟弟的,可若是天地间只剩她一人踽踽独行,那么此时所做的一切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
地底深处,云璟勉强用两只爪子衔住两个人的衣领,翅膀扑闪扑闪,脸都憋红了总算让高愠和元师父平安着陆。
元师父自打出生起就没过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虽然很小就修了道,但主要是以坑蒙拐骗为主,再后来与高师父搭伙过起了日子,又收养了元裳和高愠,他就只需要负责观战和后勤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元师父紧紧闭上眼,拒绝接收一切讯息,“云璟,我们天天好吃好喝的给你供着,现在该你回报的时候了。赶紧把我们都吊上去。”
云璟一口气还没喘匀,听见他这话险些晕过去,“恕我无能为力,实在是做不到。”
地底幽暗得阴风阵阵,高愠牙齿打着颤道:“元……元师父,我们是不是该先找一下火把?”
哆哆嗦嗦地掏出火寸,在蘸有硫磺的??上刮了好几下,高愠总算点燃了一缕微光。待光亮弥漫开时,高愠立即就后悔点火了,他咬紧嘴唇,好不容易把眼泪憋回去,甚至学着元师父的样子也紧紧闭上了眼睛。
入目的全是尸体。
有几人还穿着青嵘派的道袍,面容清俊,大约不比高愠年长多少。他们的脸已经被摔烂得辨认不清,血糊了满脸满身,甚至有的人连全尸都没保住。而这些人不久前还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
火寸上的火光被一缕幽风刮灭,高愠和元师父同时抱住对方,张大嘴发出嚎叫:“啊啊啊——”
尖叫声持续了许久,等到高愠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磕绊道:“元师父……你还在吗?”
“我在……”元师父咽了一下口水,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事实,“阿愠,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尸体按理说都是刚掉下来被摔死的,但是为什么有些人身上的肉已经少了大半,下身基本都只剩下骨头了?”
高愠死活不愿意再点火,“我可不想再确认一次了,看那一眼我可能都要做一年噩梦。别不是你出现幻觉了吧?”
“元师父应该没看错,”说话的是云璟,她托着腮道:“应该是秃鹫干的,它们一向善闻腐肉。”
“那,秃……秃鹫会不会还守在这儿?”高愠忽觉危机四伏,在黑暗中依然彷徨四顾,“它们会不会正在等着新的食物掉下来?”
此言一出,周遭突然静了一瞬。危险仿佛能被感知到,就连云璟也不再开口了。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秃鹫的巨翅掀起一阵气流,说不清有几只,但就是从四面八方突袭过来。
“啊——”元师父胡乱挥舞着双手,大叫道:“点火,点火!烧死它!”
高愠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掏出物什,不曾想秃鹫又是一阵携风卷浪的振翅,高愠越忙越乱,手里东西掉了一地,愣是没找到火寸。
最先遭殃的是云璟。秃鹫朝小鸟猛扑过去,一阵混乱的扑棱声夹杂着云璟的呼救,高愠高声呵道:“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云璟的呼救声越来越小,高愠的声音也变得呜咽,他跪伏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摸索。随便什么都好,法器、武器还是火寸……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和泥土。
高愠终于再度划开亮光,元裳的脸意外地出现在眼前。她托起一只手掌,上面躺着的是遍布伤痕的云璟,另一只手还握着剑,剑刃沾着鲜血,两只秃鹫已经被她大卸了八块。
“阿裳!”
“阿姐!”
元师父和高愠同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元裳。高愠一把鼻涕一把泪,“阿姐,你怎么也下来了?”
“还不是为了来寻你们。”元裳见两人都全须全尾的,总算放心了下来。
元裳走在最前面,借着高愠手里的微光,寻了些树枝,生起了火。看清地底的情况后,元裳双手合十,作了个揖:“斯人已逝,逝者如斯。钱财乃身外之物,就别介意了……”
说罢,元裳就用树枝往尸体身上戳,看得高愠眉心直跳,“你在做什么?”
元裳不以为意地道:“他们都死了,身上的法器和财宝自然也没用了,不拿白不拿。”
无视目瞪口呆的高愠,元裳一边在尸体身上翻找,一边问:“你们是被镇地缦推下来的?”
元师父点了点头,还说出了先前高愠对镇地缦与渠荪之间有合作关系的猜想,他苦笑道:“我和阿愠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来帮忙,没想到又给你添乱了。”
元裳从尸体身上找出一个法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踹进怀里了,打算回去了再慢慢研究。
高愠问:“上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们该怎么上去?”
“不太好,我一上去就会成为靶子。”元裳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也怀疑镇地缦与渠荪之间关系匪浅。”
高愠将云璟身上的伤口处理完,见元裳停下来,又把她扶过来坐下,将腿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他道:“你的脚也不适宜再去战斗了,不然我们先在下面避避风头?”
总之阿姐来了,阿愠也就有了无限的勇气来面对这个鬼地方。
元裳应允道:“好。不过你听见的关于高师父的声音,还有云璟发现的脚印是在这附近么?”
高愠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头指向上方,“是在上面,我们被推下来之后应该距离很远了。”
元师父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用一根树枝充作火把,四处晃悠了起来。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他痛苦的呼救声:“坏了,我被卡住了,谁来救救我!”
高愠无奈地站起身,将元师父从一道狭缝中扯了出来。
“我还以为那是条路呢,没想到越走越窄,前面好像也是个死胡同。”元师父用手帕擦着汗,一屁股坐在火堆旁,似乎再不打算挪窝了。
“一条路?”元裳勉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道:“高愠,你随我过来看看。”
元裳走过去一试,以她和高愠的身形正好能侧身通过,她扯着嗓子道:“元师父,我和高愠过去看看,你和云璟先在这边等我们。”
“好——”元师父答应得倒是爽快。
“这次出去之后,元师父必须要开始减肥了。”高愠走在后面,絮絮叨叨地道:“我也必须要开始习武了,高师父和元师父年纪大也就算了,我可不能仗着自己有异能就高枕无忧。”
“是啊,这可是荒境。现在想来以前遇到的那些妖物可真算是小打小闹了。”元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道。他们穿过狭长的甬道,转过一个弯,前面竟然又出现了一条路。
两人沿着七拐八拐的羊肠小径前行了约莫两三里,果然如元师父所料,他们遇到了死胡同。
元裳正打算打道回“府”,高愠突然屈膝半蹲了下来,由于路窄,他只能岔开双腿,整个人都贴在石壁上,“我好像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高愠的五感一向异于常人,记忆力也绝佳。因此元裳毫不怀疑他的话,“声音远么,需不需要我把石壁轰开?”
高愠往前走了数步,留出空间给元裳,他道:“像是空心的,可以试试。”
元裳聚精会神地从手心里聚起一股亮团,空间狭小,留给她发挥的余地不多,因此她依然还是得靠蛮力。元裳以手作符,对着石壁猛击出去,掉落的石块激起一阵烟尘,等视线终于清明,面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透过那个窟窿,元裳和高愠同时望出去,也同时怔在了原地。
那不是一个空腔,也不是什么地道、古墓。如果实在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元裳会说那是一个地下王国。
第13章 第 13 章 回笼之处
几十只,不,数百只渠荪背着镐子、戈矛等工具,推着翻斗车,训练有素地排成队列依次前行。空中的泥土路纵横交错,构成了高达几十层的既错落又庞大的地下城镇。
不止是渠荪,其它生物也都各司其职。每当一个渠荪背起工具包出发时,就会有一团萤火虫应声跟随,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高愠和元裳心照不宣地蹲下了身。元裳听见那边传来一道疾言厉色的声音道:“怎么回事,那边的墙怎么塌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修路造桥的时候要注意结构,结构!”
元裳猜测说话的应该就是掌事之人。她在黑暗中露出一只眼睛,只见那只训话的渠荪拿着木棍往竹板上唰唰写了几个字,随即双手背到身后,正色道:“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所有的渠荪全都放下手头的活计,齐声道:“守住入关的第一道防线!”
元裳疑惑地与高愠交换了一个眼神,高愠低声道:“要上么?”
元裳歪了下头,心道这些小喽啰解决起来还是不在话下的。下一刻,她从地上跳起来,越过墙上的窟窿,举起利剑,高声道:“所有人,放下武器,举起你们的双手!”
打头的那只渠荪手里还握着木棍,正想说点什么,元裳朝他射出一发剑气,从他的脸擦过去,旁边的石壁簌簌落下石块。对方当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唯一有点血性的角色已经被解决,元裳匪气十足地朝剩下的使了个眼色,“举起手,排成一列站到墙边。”
元裳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带走高师父的是谁了。她翻转剑柄,银色的寒光乍现,她提着剑走到那一排渠荪的身前。
一只渠荪当即被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讨饶道:“女侠饶命!只要女侠愿意保护我们一族,我们世世代代都唯大人马首是瞻!”
元裳嫌弃道:“我才不要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高愠也翻身进来了,他站在元裳身边,“狐假虎威”地扮起狠角色来,“我问你们,昨日你们之中有人带回来一个身形瘦高的道士,他现在在哪里?若不老实交代,别说世世代代了,我现在就能让你们灭族!”
现下老巢都被人攻进来了,胆小怕事的渠荪们更不敢耍花招了。角落的一只渠荪被同伴踹了一下屁股,踉跄着滚出了队列,身后一道声音还在斥道:“都怪你,把这些人招来了!”
高愠将被踹出来的那只提溜起来,再扔到前方让他站好,冷眼道:“把人交出来。”
那只渠荪始终捂着头,颤声道:“少侠饶命,我本来只想自己逃走的,谁曾想你那师父抓着我不放……总之我没敢动他,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呢。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不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啊……”
高愠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少废话,专心带路。”
元裳负责断后,站成一排的渠荪不敢轻举妄动,全都向她默默行注目礼。
这里头的地形实在复杂,高愠跟着他上了两道阶梯,再转过一个弯,走过一个吊桥。元裳经过那个瘫软在地的首领时顺手将他提了起来,用绳子绑了起来。她这一分心,底下的那一排渠荪跟约好了似的,突然全体作鸟兽散状,一溜烟全跑得没了影。
元裳气得正要原路返回,高愠道:“阿姐,算了。我们不可能把他们全都抓住的,况且这里的地形咱们也不了解。”
元裳心知此时救回高师父才是要紧事,于是作罢,继续跟在后面。她在七拐八绕的阶梯和小道里走得快要发火,最前方的渠荪总算停下了,他指了指一个圆形的洞,道:“就在里面了。”
元裳用剑挑开帘子,高师父果然躺在垫子上。高愠走过去唤了几声,高师父依旧闭着眼,没有一点要苏醒的样子。
带路的渠荪扑通一声又跪下了,“他醒着的时候一直大喊大叫,我根本没法干活。”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所以就给他下了点药……不过最多再过两个时辰就会醒了!”
能找回高师父已是幸事,元裳凑近他,触了触脉搏,再将人扛到肩上,对那只渠荪道:“在我师父醒过来之前,你必须跟着我们。”
高愠从墙上取下一根绳子,将他绑住,另一头拴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几人走出洞口,元裳抬头看向盘根错节的地底楼宇,心中不免惊叹。
“你们为何要在地底大兴土木,造出如此复杂的地貌,难道只是为了躲避危险?”元裳轻声问道:“还有,你方才说的做工是什么意思?”
渠荪自知失言,闭着嘴一句话不说,只是摇头。
“你们这群小妖怪终日在地底忙活,究竟是在忙什么?莫非真是在给镇地缦打工?”
渠荪还是一言不发,始终垂着头。
元裳叹气道:“罢了,你这个小兵恐怕也不知道什么内情,要问话还是得找当家的。”说完,她连一瞬的停留也没有,而是手起刀落,一刀扎进了被提着的那只首领的腿里,霎时间鲜血横流……
“啊……”首领渠荪悠悠转醒,捂着腿疼得龇牙咧嘴。他倒是醒了,可原本带路的那只渠荪见到此番情景又被吓晕了过去。元裳无法,只能将先前问过的问题又复述了一遍。
首领渠荪张了张嘴,吞吐半晌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眼见元裳又要举剑,他惶然开口道:“我说!我是族长,只求你别戕害其他同族……”正经话都还没开始讲,他竟就越说越委屈,坐在地上嚎哭起来。哭也就算了,关键是他眼睛数量奇多,于是整个脑袋都在往外冒着眼泪,不一会儿就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抽抽搭搭地道:“你们以为族长那么好当的么,这年头就连村口的花妖都得找份差事才能活下去了……像我们这样性子软弱,又没什么战力的,不被人生吞活剥就算好的了!”
元裳和高愠耐着性子听下去,总算大致搞清楚了渠荪一族的处境。原来高愠猜得不假,从很久以前,渠荪就与镇地缦建立了合作关系。
镇地缦身形巨大,又常年盘踞在地底,因此活动相当不便。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处在沉睡状态,不太需要进食,可但凡有点意外情况发生,就需要渠荪的帮助了。
渠荪身形矮小,常常需要行走一年的时间才能从头到尾地将一只镇地缦照料完成。他们背着工具和吃食,在空旷寂寥的地底日复一日地劳作着,有时忙起来几年都见不到家人和同伴。而主要的工作包括但不限于:帮镇地缦将粘连住的肉皮撕开、为久未活动的关节疏通筋骨、将遭到镇地缦破坏的地底修复完成、对即将需要抻开的地面做指引以及对偶然的受伤处进行修补。
总而言之,这是一份相当辛苦的工作。而换来的仅仅是偏居一隅的安全,镇地缦只在它们镇守的边境保护渠荪们的安全,一旦出了地界,那就生死由天了。
说到这里,高愠有满肚子的疑问:“既然人与妖邪间的大战已经爆发,你们是不是又要去帮镇地缦疗伤?还是说它们会优先保护你们?”
“战争之下,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自然是强者剥削弱者啦。”首领渠荪喟叹道:“我们刚刚接到命令要去替镇地缦治疗,可渠荪的命就只能自求多福了。镇地缦自身都难保了,怎么可能还分神照料我们?”
“既然你平日与它们朝夕相处,也常打交道,那么你自然知道镇地缦的弱点了。”虽然这个问题听起来很不厚道,但元裳还是问了:“把镇地缦的弱点告诉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事已至此,首领渠荪反倒不怕了。他摇头道:“不行的,就算今日留我一命,你总有一天也是会走的。”
“难不成你还想我护你一世?”元裳诧异道:“我就不与你讲那些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大道理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死,要么就配合我们。”
“那倒不是让你护我一世……”首领渠荪小声呢喃:“我是想让你护我们这一族生生世世来着。”
“什么?”元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你们只要在这里一日,就要保护我们一日!”首领渠荪突然抬起头,他的目光恳切,里头似有浓浓的挣扎。他自我说服般地道:“若不这么做我们这一族早就覆灭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
末了,首领渠荪放弃似的道:“今日落入你手里,也算我倒霉。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镇地缦回笼的据点。”
元裳心念微动,跟着他往上走。
“受伤的镇地缦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会从这里回家。”首领渠荪走在最前面带路,又是经过几段盘旋错落的阶梯,他们来到了一个圆形的深井下。上方沁出丝丝缕缕的阳光,井壁还有修葺一新的竖梯。
元裳太了解这通道了,它的四面宽度分明就与之前狂奔过的那条力道如出一辙。四下一望,地下竟然还有完备的医疗工具,铲子、药膏、绑带等一应俱全。
“它什么时候会下来?”元裳扯了一下绳子,这才发觉手心一空。她低头一看,首领渠荪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高愠手里的那只还昏迷着的渠荪还健在了。
元裳无奈道:“可真是狡兔三窟啊。”
第14章 第 14 章 这回说的总是真话了
元裳抬头望向深井的另一端,犹疑道:“你说他的话是真的么,镇地缦真的会从这里回笼?”
高愠闭着眼睛,因发动法术而皱起眉,他低语道:“看样子不是真的,他正背着工具包着急忙慌地往另一头赶。”
“长那么多张嘴有什么用,嘴里没一句实话!”元裳拽着还闭着眼的高愠,“我们追!”
高愠被她生拉硬拽着,脑中拼命串起各种信息,“他先下了一层楼……随后走过一个铁索桥……在三条一样的路之间选择了最右边……接着再右转……”
元裳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高愠险些被摔个四脚朝天,他睁开眼,“怎么了?”
元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抬下巴道:“看见他们了。”
高愠猫着腰,果然看见几十只渠荪严阵以待地守在井口外,看样子这才是真的回笼之地。元裳从怀里掏出刚刚到手的法器,远远地朝那边一丢,道:“是时候该试试这个法器的效用了。”
法器本身只是个刻着符文的小木片,被元裳这么一甩出去,竟直直地立在了空中,它没有挂铃铛,却前后摇晃着发出了“叮铃铃”的响声。底下的那群渠荪被响声吸引,全都抬起头盯着那个木片看,看着看着,头就再也低不下去了。
“是定身咒啊。”元裳信步走到那些渠荪身前。这个法器不算上等,遇上法力高强的妖物派不上什么用场,即使起效了能定住敌人的时间也很有限,但这对清贫惯了的元裳一行人来说算得上宝贵。
元裳跟下棋似的将一个个渠荪们拎起来,挤挤挨挨地放到一处。首领渠荪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害怕得恨不得当场跪下,“你……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们嘛,自有我们的神通。”元裳垂眸道。
如今只剩下任人摆布的份儿,首领渠荪的骨头再次软得比谁都快,他尽量蠕动着被定住的嘴巴,卑微道:“别……我们会帮你们的,以后渠荪一族任由女侠驱使。”
元裳总算将所有渠荪都聚拢在了一块,她用剑尖沿着他们的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所过之处皆泛起金光,直到这个圈首尾相连。
“是吗,”元裳面无表情地道:“可是我已经玩腻躲猫猫的游戏了。”
元裳再水平沿着渠荪的头顶和脚底扫了两圈。就这样,所有渠荪都被围在了这个无形的“罐子”里。
设完结界,元裳将空中的定身咒取下来,递给高愠:“这个还是放你身上吧,有时可做防身用。”
总算重获身体自由的渠荪一个个臊眉耷眼地站在原地,虽然理论上是能动了,但元裳将他们放得一个紧挨着另一个,摩肩接踵的想动也动不了。
最外圈的渠荪遭了殃,稍稍不注意就会触到结界,即便不知道真的碰上了会如何,但都不敢当那个先行者,于是只能往中间挤。最中间的渠荪看似安全,实则被挤得快要窒息。
元裳看着高愠手里提着的那只昏迷的渠荪,道:“把他也扔进去吧。”
“别别别……”“罐子”里的渠荪俱是大惊失色,“这里头没位置了!千万别放进来!”
元裳饶有兴致地问:“噢?那你们说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罐子”里的渠荪叽叽喳喳地出起主意,各个都争先恐后地要给元裳献计。末了,还是首领大喝了一声:“没有他,镇地缦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说?”元裳将肩上的高师父放到地上,正色问道。
“你们是不是误以为镇地缦的弱点在头部?”首领渠荪道,“但一般人往往还不等有机会上去就会被甩下来,更别提它们之间还会互相盯梢了。就算真的攻击到头部了,彻底摧毁它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们像现在这样下去只会被活活拖死……”
首领渠荪那许多黑黢黢的眼睛讳莫如深地眨了眨,他缓缓道:“你们从来就没想过,可以从尾部抽出它的脊髓?”
元裳和高愠齐齐怔住了,元裳不解道:“你以为我们没攻击过它的尾部?硬得跟城墙似的!”
首领渠荪伸出一根手指头,煞有其事地左右摆了摆,“非也非也。镇地缦在地底生活了数千年,身体早就与岩石璘矿融为一体了,它的强大也恰恰因为它将这些矿岩变作了自身的一部分。我们所做的大部分修补工作实则也是将更多的硬石磨合装配于镇地缦的身体之上。”
元裳回过味来了,“也就是说,它们的弱点本来不是尾部,但由于战斗中需要将尾部撑地行走,那一块的保护层磨损得也就最多所以成了弱点?”
首领渠荪赞许道:“你很聪明。”
元裳又道:“当原本的肉身露出来时,它们也就如肉体凡胎一般失去了盔甲。它们会在这时悄悄回到老巢让你们做修补,所以你们才会等在这里?”
“是的。所以你至少得留一个我们的同伴等在外面,镇地缦下来的时候才不会怀疑嘛。”
“可那么厚的石块,击也击不碎,不得磨到猴年马月去?”
“那就得看你们的本事了,越是将镇地缦搅得团团转,它就越能多地磨损掉保护层。”首领渠荪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摊开手道:“还有,永远别低估大自然的力量。”
顺着他的话,元裳想象出了这样一幅画面:她与高愠一道摆好架势等在井下,只等镇地缦一回笼做修补就趁机攻击,一通操作猛如虎,直到将它抽筋剥皮!
可元裳怎么想都觉得不会这么顺利,镇地缦要是一直不下来,难道他们就在这守株待兔不成?
元裳看向首领渠荪,“你们一般就这么干等着?”
首领渠荪实事求是地道:“我们一般是带着工具去镇地缦那,看哪里有松动就加固哪里。不过这是第一次有人敢闯妖界,所以我们也是第一次等在这里。”
元裳气得七窍生烟,她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这听他讲这一连串的废话!
元裳烦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她很快做了决定:“阿愠,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元师父和云璟带过来。然后你们一道照顾高师父并且看管这些渠荪,我再去上头将镇地缦引下来,若是它真的将尾巴放进来了,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在元裳的威逼利诱之下,首领渠荪将一张地底的地形图乖乖奉上。
元裳大致核对了一番地形图的真伪,看来渠荪们已经不敢再诓骗于她了。元裳将结界加固了一遍,接来元师父和云璟,她用渠荪提供的梯子再度回到了地面。
元裳从没想过,地狱与人间竟也能掉个个,从她的头探出地面的那一刻起,血腥味就一直没散过。
跨过地上的尸体,她回头一看,爬出来的那个洞口已经自动复了原,踩下去严实得与普通地面无异,根本看不出是空心的。
“瓷娃娃!”力泷身形狼狈,百忙之中抽空朝她振臂高呼,“我还以为你死了!”
元裳回了一个无奈的苦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镇地缦冲力泷狠压下去,力泷的身影在几只镇地缦之中浮浮沉沉,越跑越远……
周围的破坏声、呼救声在这一瞬间变得遥远空泛,元裳无声地环视着,满脑子想的都是破解之法。剩下的还活着的修士用的都是攻击头部的方式,但大多数都在这个过程中要么殒命要么受伤。元裳略一思忖,再次拿起襻膊飞到空中,缠住一只镇地缦的身子再重重往地面一砸。
一模一样的攻击方式和力道似乎唤醒了镇地缦的记忆,她极具挑衅的神态同样激怒了它们。一招过后,元裳重新回到被数只镇地缦包围的境地,只是她不再伺机反攻,而是佯装逃命般在原地兜圈子。
远处的力泷得空喘息,他“啧”了一声,遗憾道:“瓷娃娃竟然失手了,没能砸晕它的脑袋!”
元裳没空回应,她一刻不停地疲于奔命。在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她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带着它们绕圈子!
不知过了多久,元裳拖着快无知觉的双腿扶于树梢,回头往镇地缦的尾巴看去……这一看,元裳险些当场气晕过去。
镇地缦的尾巴不仅没被磨出皮肉,就连粗细程度也与上半身无异,磨损压根就可以忽略不计嘛!容不得元裳细想,离她最近的一只镇地缦眼见就要欺身压过来,她一个闪身跃出数丈,不死心地又朝它的尾巴看了一眼。
那一点细微的晃动没有躲过元裳的眼睛,她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镇地缦如蛇般直立着,它们的尾巴放在地上,在不断的摩擦中出现了松动。对,松动。如同黏在棍子上的糖人,凝固后的糖浆与棍子中间出现了裂隙,它就能像脱裤子一般脱下来了。
思及此,元裳猛然调转方向,疾速飞到镇地缦的身前,用剑指作锥,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它的尾巴。她从逃命转而突袭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镇地缦被攻了个猝不及防,它的尾巴霎时如蜘蛛网一般出现了裂纹。
元裳心头大喜,在双指间灌入法力,用力攥住尾巴的后半部分,从出现的裂纹的地方使劲往下拽。她使出了全力,竟真让她扯出了一块裂缝。
就在这时,镇地缦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元裳死死扣住那处缝隙,她的手上触到滑腻的嫩肉,就在更多的镇地缦聚过来时,元裳当机立断抽出利剑,朝着那块嫩肉切了下去。
元裳下手之快之狠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等反应过来时,一截尾巴已经被切了下来。那截尾巴掉在地上,却仍在不停地扭动着,元裳忙不迭地朝着奔逃的本体追去,它有了一个横切面的弱点,现在只需将它的脊髓……
“啊——”
一阵尖叫将元裳的思绪唤回来,力泷、赵章桐、赵苍和赵芜全都张着嘴看着掉在地上的尾巴。
元裳惊奇地发现,那条断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变长、变粗,它在地上打着滚,将地底的泥土碎石全都变作了自身的养分,大有变成下一只镇地缦的趋势。
而另一边,失去尾巴的镇地缦将下身埋入了地下,上身朝元裳猛撞了过来。
第15章 第 15 章 镇地缦原来也有首领……
元裳向旁边撤出一大步,堪堪避过镇地缦的攻击。她腿上的伤还未愈,经过这一阵的奔跑和躲避,包扎好的又沁出了鲜红的血。
她大口喘着气,尽量不回头看、更不去想那截断尾。没有时间了……所有的精力与体力都需要先放在面前的这只身上。
元裳看着大大小小的地缝,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些看似毫无章法的破坏实则要么避开了渠荪的驻扎地,要么就是不够深,而它如今回去的应该就是要找渠荪们做修补的地方了。
元裳誓要赶在镇地缦有所怀疑之前就先下手,她高高举起剑柄,就在镇地缦以为她要攻击自己之前,元裳身前的地面激起一阵沙石,她的身形一晃,消失在漫天的烟尘中。
元裳在七拐八拐的地底拼命往前冲,没想到遇见了正在往同一方向赶的元师父和高愠。
高愠拿出了极限冲刺速度,叫嚷道:“刚才的声音是镇地缦下来了么?那完了,它多半是发现渠荪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所以换了一个洞!”
“不一定,它大概是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个地方钻下来了。”元裳脚步不停,“我必须要在沙尘彻底散开之前攻击它的要害……”
话音刚落,元裳猛地刹住脚。那只镇地缦断了一截的身体竟然清晰地出现在了面前,粉色黏腻的嫩肉里头,几根从切口处支出来的如细细触角的玩意在空中飘荡,像深海中的浮游物。
元裳所造出的那个切面平整,没有流血,似乎想要做修补一般与土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虽然看不见它的上身,但随着它的呼吸,那块切面也在一收一缩。
高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即使再难以置信也依然用手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绑在了那几根细长触角上。
“这就是它的脊髓?”高愠颤声问道。
元裳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清明,“不管是不是,先抽了再说。”
对于镇地缦来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它不记得自己已经存活了多少年,但在它的眼中,山海时移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嵌在大地里,是天地的一部分,山海不会消亡,那又何惧死亡?
因此当镇地缦感受到从身体内部的分崩离析时,它的震惊大过于恐惧。身体像被活生生地扯成了两段,一段卡在了出生、栖息的地底,而另一段则活在怎么也回不去的被闯入的家园。
元裳死死抓住绳子,她从还在蹦跳的脉冲里一节一节将它抽干,没过多久,那条线变成了近乎透明、也更接近精魂的形状。
元裳心有所念,连忙拿出收魂瓶扣在上头。不需再往外拽,收魂瓶仿若一个闻到血味的野兽,一个劲地往里汲取着能量,直至吃干抹净。
高愠长舒了一口气,他累得瘫坐在地上,喘气道:“剩下的是不是依葫芦画瓢,也像这样抽干魂魄就可以了?”
“恐怕没有这样简单。”元裳蓦地想起那条急速成长的断尾,她丢下一句“等在这里”便又爬上了地面。
那截断尾被几人团团围在中间,就在它的脑袋快要冒出头时,不知是谁猛地大喊了一声,率先拿刀刺了上去。没有人敢承担多出一条镇地缦的后果,于是那一刀成了一呼百应,每个人都拿起刀剑对着那截尾巴狂戳。
等元裳赶到时,那截断尾早已成了一团肉酱。
她欣喜道:“好,太好了!我们不能再切断它们的身体了,我们应该先把包裹住它尾巴的石块敲碎,然后再……”地面的震动打断了元裳的话,她的心中才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接下来所见的却又像浇了盆凉水过来。
包括之前被砸晕的,所有还活着的镇地缦都将尾巴放进了地底。它们的半截身子“泡”在地里,就像人凫水时,半截身子泡在水里一样。它们活动自如,甚至比之前更加灵活。
这样做带来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镇地缦放弃了盟友。地底被掀开,渠荪们也被不管不顾地揭露开了来。除了元裳一行以外的所有人全都怔愣住了,对地底还有着一个王国这件事震撼不已。
第一个看见渠荪的人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符箓扔了下去,那人穿着青嵘派的道袍,一脸嫌恶道:“虽然不知你们是做什么的,但长得这么恶心一看就非我族类。”
所有渠荪都被活生生被烤死在结界里,其他人没有关心它们姓氏名谁、又为何会被关在结界里,他们顶多投来一个诧异的眼神便迅速投身于与镇地缦的战斗中了。
元裳奋力将元师父、高师父和高愠背了上来,她绝望道:“现在地面不安全了,地底也不安全了,你们最好去找有通天绫的赵章桐。”
“你们可别去拖我师兄后腿。”赵苍和赵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元裳身边,兄弟俩似乎不管遇到什么事脸上都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赵苍盯着元裳道:“你把镇地缦激怒了,你还让它们得知了同伴的背叛,所以它们现在连软肋也没有了。”
高愠在一旁听得都快气笑了:“你这意思是还怨起我阿姐来了?合着我阿姐不主动出击,镇地缦就会乖乖让我们进去不成?再说了,我阿姐是第一个成功杀死镇地缦的人,不磕头道谢就算了,还好意思挑毛病,脸可真大。”
赵苍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正要再说什么,被元裳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这紧要关头可不是用来吵架的。总之你们快躲起来。”
高愠和元师父扛起高师父忙不迭地往远离镇地缦的方向跑,赵苍和赵芜却还站在原地。元裳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冷冷地瞧过去,“怎么,打算赖上我了?”
脚下的大地再度发发生剧烈震颤,赵苍和赵芜仓皇间互相撑住身子,等他们再抬头时,元裳早已不见了踪影。
元裳几步跃到一只镇地缦的背上,用绳子套住它,勉强支撑住身体。她被晃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身下的镇地缦状若癫狂,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别说往上爬了,元裳就连掏出剑柄都费劲。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眼前出现重影了,另一只镇地缦似乎也想甩脱什么一般疯狂地摆动着身体。那上面赫然是力泷。
元裳开口时语不成调,她尽量大声地对力泷道:“从尾巴下手的法子行不通了!不过现在镇地缦的头变低了,虽然之前被打晕的又活了过来,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总之我们先合力攻击某一只的头,先打趴下再说!”
力泷正焦头烂额着,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应允道:“我被颠得肚皮里翻江倒海,你先来我这边,我们共同制住身下这只!”
不等元裳松开绳子,她乘骑的这只忽然身子向后一弯,元裳险些掉下去。她借力用绳子一荡,正要荡到力泷身旁,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一只镇地缦,突兀地朝这边一撞,正好将力泷当成了中间的夹心。
元裳眯起眼睛,在那快得几乎无法眨眼的一瞬间里,有一处错漏被她捕捉到了。
力泷像猴子一般往上蹿了数尺,他的脸再度出现在镇地缦的背上时,元裳一看他的神情便知,看见的不止她一个人。
互相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元裳眼眸一转,随着力泷心知肚明的点头,一个计划便在无声中形成了。
元裳相当配合地作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感叹道:“方才真是太惊险了,还好你没事。”她佯装忧心忡忡地张望一番,又道:“你那边镇地缦实在太多了,不如还是先解决掉我身下这只吧。”
趁这几只镇地缦挤作一团的间隙,元裳抓住绳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总算再度回到镇地缦背上。她将绳子一端抛给力泷,为了不被甩下去,她整个人都趴伏在镇地缦背上,双手紧紧扣住它身上那被磨得光滑的褐色砂石。
就在元裳默默等待时机时,力泷已经接过绳子,稳稳当当地跃了过来。与上次一样,一只最近的镇地缦用同样的方法腰身一弯,试图将元裳拍扁。
元裳早早就防备着,先它一步跳到半空中,手中的绳子再次一甩,她借力踩到撞过来的那只镇地缦身上。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形下,元裳不顾身下和四周的动荡,一心只往它打横过来的头顶冲。
这种宛如自杀般的横冲直撞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仅是身下的镇地缦,还有那个头戴兜帽,身披锦袍,从一开始就操控着镇地缦将元裳一行人耍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曾露面的少年。
元裳早该想到的。
镇地缦能与渠荪建立联系;能在每一次被揪住错处时紧急调整战术;还能有规模、有组织地分工协作,这些都需要一个极具智慧的统帅。更何况它们在面对同一情景时,应对的方式也如出一辙,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得了统一的命令。
元裳宛如一个炮仗般发射出去,少年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气息,蓦地回头,露出一双澄澈但凌厉异常的双眼。
第16章 第 16 章 敌在暗,我在明
元裳被这目光看得一惊,手上动作却不敢停下分毫。她行云流水地拔出剑柄,直直对着那兜帽中心劈下去。
使出全力斩下的一剑却轻飘飘地落下了,原本十拿九稳的元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变得空无一人,不等她再作其它反应,镇地缦忽然直起了身子。
身下的“土地”骤然从平坦变成竖直,元裳一路朝下滑,与正好扑过来想与她来个里应外合的力泷在空中汇合。
力泷急急地问:“人呢?你砍中他了吗?”
元裳垂着眼,下颌崩得紧紧的,道:“没有,他消失了。”
力泷察觉到某些不寻常的意味,偏过头用探询的目光看她,很快失笑道:“你害怕了?”
“我没有!”元裳突然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她抓住力泷递过来的绳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你看见他去哪里了吗,没有对不对?因为他就是凭空消失了,每一个人移动时都会有轨迹,可他没有,他是从一个点闪现到另一个点。”
力泷的神色也沉了下去,“这不可能做到。”
“我知道,可就是这么发生了。”元裳抿起唇。
无尽的沉默在这兵荒马乱的境地里显得尤为荒谬,如即将敲起丧钟前的沉寂。力泷蜷缩着身体,颤抖的双手拽着绳子一路往下滑,试图在几欲发狂的镇地缦身下找到一块还能下落的地方。
元裳似乎打定了主意不下地,她惊惶地看着力泷,哑声道:“你做什么?”
力泷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真的六神无主了,他仰头道:“这种情况总得和大家商量一下吧,有能力的就一起上,制定个什么战术。没能力的就躲起来,总不能平白蒙在鼓里……”
“你会把镇地缦引过去的,让原本躲得好好的人置身险境。”
力泷的一只脚犹疑着刚要往下放,原本镇定下来的镇地缦忽地往下一沉,力泷的身子险些径直砸向地面。
元裳将力泷提起来,他荡在半空,被这变故激得满头冷汗,“多谢!”
元裳丝毫不敢放松,她拽着力泷,目光却始终徘徊于四周。
“他还在附近。”
“什么?”
元裳的手早就被襻膊、捆仙绳等等各式绳子磨破了皮,可她却像感觉不到了疼痛一般,只专注于那个消失的、戴着兜帽的少年。她肯定道:“他还在附近,或者说,他还在盯着我们。”
元裳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在镇地缦的背上,但凡有别的镇地缦撞过来,她就如游蛇般挪到侧面。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除了有些烦人之外却也造不出更大威胁。于是身下的镇地缦很快放弃了将她甩下去,而是转由攻击别人。
力泷暂时打消了与同伴汇合的打算,效仿她的样子趴伏下去,警觉地打量四周,道:“我没有看见任何人。”
如果说镇地缦肆意破坏的行迹是动的极点,那两人此时的状态就是静的极点。此时的天地有多混乱,元裳的呼吸就有多沉静。
毫无预兆地,元裳猛地朝上跃起数丈,鼓噪的风将她的外袍撑得鼓鼓囊囊。还未来得及下落,另一只镇地缦如有神助般向后一卧,它的脖子灵巧地一歪,将元裳往下一拍。
镇地缦从善如流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甚至没有回头。
它们生得皮糙肉厚,背上发生点什么动静自己很容易感觉不到。除非有人始终关注着这边并向它们传达指令……
不会有别的可能了。虽然不知道镇地缦与那个少年之间是如何交流的,但这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断。
元裳像一只蝇蚊般被拍下来,半边身子疼得快没有知觉。她勉强撑着地站起来,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指着天际的一个方向,道:“看见了么,他就在那里。”
元裳说得既笃定又志得意满,因此力泷在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之处的情况下依然朝那个方向掷出一把利剑,他的身形随后赶到,握住那把斩断一块衣角的剑柄。
他急忙回头,看见一闪而过的墨色身影和再次跃起来的元裳在半空中短兵相接,宛如两道一黑一白的光束一触即发。少年似乎无意陷入缠斗之中,一招之后便掉转方向超前狂奔。
元裳只好紧紧握住对方的衣角,她力气极大,最善死咬住敌人不放手。因此在还没有弄清状况,也没制定好下一步计划的情况下,元裳被拽得往前一路猛冲。
快,实在是太快了。
元裳的脸颊刮过数不清的树叶残影,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的鼻端在靠近少年时便萦绕着一股森林小溪般的清香。说不清是青草还是鲜花,宛如山谷里的一阵风,当它悠悠刮过时,万物就会复苏。
元裳的脑子沉沉地坠下去,陷入一些无端的、混乱的猜想中。她忽然像是丧失了一切的战斗意志,只想攀上云端,在云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元裳也的确这么做了,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再睁开时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下宛如炼狱般的战乱冷不丁地闯入她的视线,骤然将元裳吓了一个激灵。
她浑身一震,手心不自觉地用力,更深更重地握住了少年的衣襟。少年似乎也心有所感,回过头诧异地看了元裳一眼。元裳的脚恰时往前一蹬,那股悠然空灵的气息更盛,两人的距离忽地拉近,那双琥珀般的双眼霎时近在眼前。
分明是敌人,可她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关切?
不,不对。他分明是天生长了一双多情眼,看谁都含情脉脉,如波带水。在奔涌的思绪间,一个无厘头的念头冒了出来并占据了她全部的想法。
元裳相当不合时宜却极认真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在这样一双眼睛下面,会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呢?或者说,什么样的脸才能配得上这样一双眼?
她这么想了,也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元裳的手抚上少年的面罩,手指轻轻触到了他眼睫下的皮肤。
少年像是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惊,朝后退了一步,元裳紧随其后,欺身上前。少年像是这时才蓦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可以将头转过去的,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往前一迈,元裳被这股力拉扯得脱了手,等再要追上,少年便又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力泷紧赶慢赶地追上来,一看见她那丧气样就知道情况不妙,但还是问了一句:“让人给跑了?”
元裳垂着头,蹙眉道:“是。我犯了一个大错,好不容易有机会近他的身了,我本该拿武器的,可我却只想着拉下他的面罩。”
若是元裳此时抬起了头,就能看见力泷脸上的神情有多精彩了,他“啧啧”两声,难以置信道:“看不出来啊,瓷娃娃你还是个好色之徒。”
“什么好……”元裳投过来一个要杀人的眼神,“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能蛊惑人心的东西。”
“是迷幻法器?”
元裳摇了摇头,“没有那样简单。特别是那双眼,看一眼就让人飘飘然,理智也丧失了。”
元裳一向自诩心性坚定,遇到此番异状,她很自然地认为是那少年的问题。她想要继续去追寻少年的身影,却忽地停下了,嘴里不停念叨道:“眼睛,眼睛……”
力泷怕她魔怔了,连忙上前道:“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他的眼睛露在外面。”元裳先是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随即又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道:“我得去找一趟我弟弟。”
在这样自身都难保的情形下要去寻找同伴是件极其冒险的事。力泷摸不着头脑,分明刚才还在劝自己不要去找同伴的人,怎么此时走得比谁都坚毅了。
力泷看着元裳一闪而过的背影,摇着头奔去了反方向。
元裳全身都是伤,又许久没有进食喝水,她精疲力竭地躲避着地缝,艰难地来到与高愠分开的地方。
“阿愠!”元裳才刚刚喊出第一声,两三只镇地缦便如游龙般朝她聚了过来。
元裳把从肩上卸下来的襻膊捏在手里,一路缠着树木、石壁艰难前行,有镇地缦冲过来就借机攀附上去,再用襻膊荡到前方。
元裳再次大喊道:“阿愠!”
回应她的却不是高愠,双生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身后,异口同声地问:“你找他做什么?”
一看见他们,元裳一股无名火直往心头窜,“我找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何时成了阿愠的代言人了?再来捣乱,小心我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
双生子毫不惧怕地回望过来,赵苍道:“你不会伤害我们的,我们同你一样,是人,不是妖。”
赵芜脸上挂着一摸一样的浅淡笑容,他赔笑道:“你可是找到安全的避难所了?那也告诉我们吧,你不能只让你师父和弟弟享受,大家都是同伴。”
“我跟你祖宗奶奶才是同伴!”元裳“呸”了一声,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身后的双生子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仅是为了可能会有的避难所,更是因为她会在前方扫清障碍。
元裳气急,索性不去管这对神出鬼没的双生子,依然向前搜索高愠的踪迹。
元裳并非有意加快速度,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再回头时那对双生子已经不见踪影了。元裳不甚在意地继续呼唤高愠,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小鸟扑棱到元裳耳边,云璟气若游丝地道:“我饿……”
“我也饿。”元裳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说正事,他们在哪?”
云璟咽了咽口水,像是有百般委屈要诉说,最后却只憋出了三个字,“随我来。”
“等等,”元裳忽然抬头望天,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必先与阿愠汇合了。我要把操控镇地缦的小子引到高愠那里去。”
云璟扑腾着翅膀:“啥?”
“我说我要把那少年引出来,你到时记得带路。我要让阿愠看看他那会魅惑人心的眼睛!”
第17章 第 17 章 一夜回到解放前
云璟险些没跟上元裳的速度。元裳一改之前四处躲藏,只默默找人的低调做派,使出襻膊套住一只镇地缦,将它的头砸向地面。
此时的元裳已经知道这一招对镇地缦没什么用,只能暂时将它砸晕罢了。但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再次成为靶子。
元裳几步跃到那只倒地的镇地缦头上,从怀里掏出数张符箓,也不管是干嘛的,总之先一股脑贴上去。她一边贴,还一边用力踩,嘴上斥道:“叫你狂,这下知道老娘的厉害了吧!”
脚下的镇地缦被她踩得头也没晃一下,更别说流血受伤了,这点力度恐怕挠痒痒都不够格。但元裳这嚣张的模样还是引来了几只怒火中烧的镇地缦,它们开始毫无章法地甩动起来,往下叩击着身子。
元裳的激怒很是奏效,她轻飘飘地腾飞到空中,两只镇地缦同时横过来,没撞到元裳,却互相撞了个结实。镇地缦身形巨大,这一下双方都被撞得踉跄,大概都眼冒金星了。
元裳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少年有可能会出现的位置。不知为何,自从她试图揭他的面罩起,少年似乎短暂地离开了他的统帅位置,镇地缦们宛如一盘散沙,远远没有了之前的配合有度。
可元裳心里清楚,她的对手早已不再是看似强悍的镇地缦,而是自由游走在林间的少年。
她焦急地寻找那道墨色的身影,若是解决掉少年,那么镇地缦与这道关口自然就能不攻自破,否则杀完这些镇地缦,谁能知道会不会又来更多的牛鬼蛇神?
元裳悄悄握紧腰间的剑,脑中默念心决心法。事已至此,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她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
一阵破碎的晃动声响起,元裳心中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立即警铃大作,她倏然回身,朝着响动挥出一发剑气。剑气如泥牛入海般射了出去,却没击中任何。
元裳悄声抬步,朝响动发出的地方前进。那股幽幽的清香若有似无地袭来了,她跃到树上,闭上双眼,再锁住嗅觉,仅用身体的触觉来感受少年的存在。
忽然,身旁的空气仿似被收紧了一般,一股裹挟着灵力的气流直逼过来——或许在少年眼中,不管是真戏还是假做,她都已经是不得不解决的存在了。
元裳恰好等的就是现在,她将倾注全部法力、周身散发金光的剑身朝气息的来源处劈了下去。少年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法器,却无端地抗住了这一剑。
他脚下微动,就在元裳以为他又要逃时,他却在一眨眼的工夫逼到了元裳身前。少年的身手又轻又稳,比元裳曾经见过的大梁第一轻功还要本领不凡。
元裳不自觉地跟着少年的步调,随他轻盈地出手,再见招拆招。元裳无数次想主动出招,可每回一抬起手腕,她的呼吸就全乱了,那些信马由缰的、沁着竹林和雨露润泽的清香全往鼻子里钻。
元裳的余光撇到云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轻轻振翅,她索性拔腿就跑,跟随着地面映照出的云璟那一点小小的影子,一刻不停地往前疾驰。
元裳跑出了被野兽追赶的架势,可她蓦地回头一看,少年竟还伫立在林间树梢,半阖着眼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这人怎么不上当的呀!
元裳简直要吐血,她当即折返回去,拿起手里的襻膊,趁他还在思索时兀地甩将上去,死死缠住少年的身体。
她手上一用力,想将少年从树上拽下来,可襻膊却仿若被缠死了一般,任她怎么使劲都扯不动分毫。
襻膊的那头被少年握住,他看似随意地一扯,元裳便被轻巧荡了起来。元裳心中暗道不好,她一吸气,索性松开手,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谁知那襻膊却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跟在了元裳身后,元裳再也顾不上搜寻云璟的影子,只一个劲地往前狂奔。
地面本就被镇地缦破坏得七零八落,再加上元裳有意跑得七拐八拐,不知跑了多久,她总算甩脱了身后追兵。云璟毕生的体力都用在了今天,它气喘吁吁地放慢翅膀,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躲在这边?”
“是这里?”元裳心道真是巧了,她顺着云璟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狭长地缝间的高愠一行人。他们将所有坚硬的东西全都插进了山壁间,再勉强借力支起了一个营帐,总算能将昏迷不醒的高师父放下了。而高愠和元师父则攀着崖壁,一刻也不敢动。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总算是在乱市中找到了一处庇护。镇地缦就是再傻也不会主动凑到已经破坏过的狭隘地缝中去。
就在这时,高愠也看见了元裳,远远朝她招了招手。元裳正要抬手,忽然,一道冰冷的丝布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缠上了她的脖颈,那是她的襻膊。
高愠脸色骤变,元裳的一颗心也直直地往下坠去。
少年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握着襻膊的另一端。元裳绝望地想要抓住套在脖子上的桎梏,可那襻膊却越收越紧,任凭她如何用手掰扯也扯不开那道束缚。
元裳浑身都被卸下了力,她双腿扑通跪了下去,上身却被吊着,于是整个人被拖着往前滑动。元裳的双膝很快就被泥土和石块磨出了鲜血,她很想叫出来,喉咙却像被捆住的草芥,一点能发出声音的缝隙也没有了。
元裳的眼皮翕动,渐渐翻出了眼白。她的视线里所有事物都变得一顿一顿的,高愠和元师父不管不顾地飞奔了过来,可他们的动作变得缓慢艰涩,好像永远被留在了另一世界的地缝之间。
时间变得尤为漫长。少年灵巧地从一棵树的树梢跃到另一棵,拽着另一端的元裳不停地往前拖行。元裳没有一刻放弃挣扎,她隐约能感觉到有两只镇地缦随着少年的步伐跟在后面保驾护航,她努力地往后仰,想在此间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
哭嚎声在身后响起的时候元裳已经快要以为自己又进入了幻象,那种嗡嗡的耳鸣声持续许久,她在无尽的痛苦中分神细听,才恍惚间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就在这时,脖颈间的缠缚倏然松开了来,大量的空气涌进口鼻,元裳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喉间的灼烧感仍在,元裳的嗓子也全哑了。她抬头朝上一看,少年连同那条襻膊一同不见了,树梢上静得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裳忙不迭地起身,这才发现赵苍和赵芜原来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而其中一人正痛苦难当地捂着下身,另一人则不停地哭嚎着,两人脸上俱是悲恸。
元裳提着疼痛酸软的双腿,缓缓走到近前,哑着声音道:“这是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元裳忽地噤了声。因为她看见赵苍的腰下面,两条腿全没了。
赵芜一看见元裳,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指着她骂道:“都怪你,明明没什么好法子却偏偏要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害我们跟着你跑了一路!我哥哥的腿被镇地缦的腿全压没了!”
元裳朝他们身后一看,原本追逐着他们的两只镇地缦竟也随着少年一并离去了,只留下两条长长的、深陷下去的甬道。
“赵苍、赵芜!”赵章桐驮着赵良辅,着急赶到,“这是怎么了?”
他与这对双生子自小便是青嵘派里天资最高的小辈,三人一直感情甚笃,因此赵章桐一看见赵苍眼眶立马就红了。
“都怪这个女人!”赵芜疯了一样想上来撕咬元裳,“我和哥哥本来藏得好好的,一直想寻机会绕过这一片。可她数次主动招惹镇地缦,让它们陷入癫狂,我和哥哥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没想到就是个草包!”
赵章桐仿若淬着毒的眼神看向元裳,他怒道:“恐怕你该给我们一个交待。”
“我交待个屁,”元裳的嗓子疼得快要冒烟,她耐着性子道:“是他们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赶都赶不走,腿没了是他活该!”
赵芜被她这句话激得一蹿,嘶吼道:“是我哥哥救了你一命!我哥哥被压住腿以后我拼命大喊,镇地缦才回去的,缠在你脖子上的束缚也才收了回去!要不是我哥哥受伤,你早就没命了!”
元裳也有些疑惑。按理说,赵苍的腿被压住与她差点没命应该没有关联,可偏偏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莫非那少年是在忌惮青嵘派?
赵章桐似乎与她想到了一处,他道:“一定是因为青嵘派的名声太响,威望太高,镇地缦自知惹上了惹不起的人便不敢再逗留,只想赶快逃命。”
话被他这么一说出来,元裳反而不信了,她嗤笑道:“得了吧,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今天青嵘派死的人也不少,可没见镇地缦手下留情。”
“可赵苍和赵芜不同!”赵章桐咬了咬牙,愣是没将后头的话说下去。
两相僵持片刻,高愠和元师父总算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他们脸上涕泗横流,看见元裳就扑过来紧紧抱住她。
两人又哭又笑,一左一右抱着元裳,怎么都不撒手。
高愠抽抽搭搭地道:“我们回去吧,我们逃吧。这劳什子荒境谁爱进谁进!”
“逃?”赵章桐的神色晦暗不明,“你以为我们能逃得了?”
元裳压着嗓音,将方才的疑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高愠和元师父,“说来也怪,那个少年和镇地缦全都退回去了,我们此时在这安安稳稳的,竟也没有来攻击我们。”
高愠心下狐疑,只担心有诈。他扶着元裳坐下,自己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好像真的看不见它们了,会不会另一边有别的人进来了,它们要去防守那头?”
高愠满心只期盼着能有援军,他的胆子渐渐放大,握着匕首走到远处探查。可越走,他就越觉得熟悉,依稀看见的鸡鸭、袅袅的炊烟、错落的房屋……
高愠听见自己的牙关打着颤,他磕巴道:“阿……阿姐,我们好像又回来了。除了没有血雨,那分明就是咱们进荒境之前落脚过的村庄啊!”
元裳放眼望过去,果然如高愠所说。
“原来是这样,他觉得把我们赶出了荒境,于是放过了我,自己也带着镇地缦撤了回去。”
元裳回头望向平静如波的大地,她不知道少年究竟是将哪一处作为地界,更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她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少年就该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否则今日留她一条命,她日后定会千百倍地还回去。
第18章 第 18 章 “那是一个盛世。”……
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又经历了那样一场苦战,最后的结果竟是一朝回到了原点。任谁心里都气不过。
众人站在原地,除了高愠和元师父,都是清一色的青筋迭起,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一会儿,力泷一行人也前前后后地被追赶到此处,力泷喘着气问道:“你们怎么都傻站在这儿?我被几只镇地缦追得差点没命,还好我跑得快,总算甩掉了。”
“说起来,我们出现在这里也十分奇怪。”兀自思索着什么的赵章桐此时才恍然道:“我本来交替用着两个飞行法器将师叔带到极高的空中,与师弟们离得很远。却不知怎地突然听见了赵苍的呼救。”
元师父冷笑一声道:“你倒是挺会享受啊,用飞行法器在空中观战,还好意思说起冲锋陷阵的人的不是了。”
高愠和元师父与青嵘一派此时早已互相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了。赵章桐“哼”了一声,一副懒得与元师父计较的样子。
“论路程来说本也不该这么快就回到村子的,”元裳喃喃道:“镇地缦又做了手脚……它们的地盘想抻长就抻长,想缩短就缩短。从它们沉到地底那刻起,应该就在缩小范围了。”
元裳闭了闭眼,对高愠道:“对了,渠荪应该是全族覆灭了,只剩下你手里那只了。”
高愠像是这才想起还有那只昏迷的渠荪,他一拍脑袋:“坏了,刚才看见那人用绳子吊你脖子的时候我把他给忘了。还有营帐和包袱也没拿,我和元师父只记得带上高师父了。”
“是啊,你还忘了我。”云璟缩了缩脖子道,“还好我会飞。”
事已至此,力泷总算弄清楚了事态发展,他捶胸顿足地骂起娘来,一个劲地叫嚷着要重回荒境报仇雪恨。
赵章桐背起赵良辅,冷冷地道:“我就不奉陪了,我要去村子里给师叔和师弟找大夫。”
高愠和元师父难得与赵章桐统一战线,一致表示要先修养,元裳身上的伤也要养。
力泷自然不干,他开始拉拢身边的人,誓要重新杀回去。
元裳大致统计了一下,人数还剩下二十来人。青嵘派和散修派竟然又做到了对半开,各剩下十人。就散修派来说,光是元裳一行就占了四人,剩下六人除了力泷只剩下五人了。
因此力泷主要撺掇的也就是那五人,就在几人一拍即合,又要再度折返回去时,一道声音从元裳身后悠悠响起。
“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回一趟村子的。”
元裳倏然回头,发现高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神色却是难得的凝重。眼看众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朗声道:“在去找镇地缦报仇之前,我们还应该找村子里的村民问个清楚。”
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疑问,高师父扶着高愠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出来的话却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如玉口中的叛徒不是青嵘派,更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高师父的目光古井无波,没有人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真相的,“我们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出发时,村民交给我们的干粮里被下了□□,所以我们才会毫无防备地走进妖邪的幻象之中。”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众人之间突然炸开了锅。
“这不可能!”力泷几步走到高师父身前,质问道:“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更何况胡掌柜给我们的地图里分明标注好了路线,是我们商量之后自行决定走巨石阵。村民们难不成还会未卜先知了?”
“村民们早就料到我们会重新寻找路线。在御前被选拔出来的屠魔者个个神通广大,破开一个巨石阵不在话下。”高师父将手覆在唇边咳了咳,道:“你现在仔细回忆回忆,巨石阵那条路是不是被标记得尤为清晰?哪怕阿裳不主动提议走那里,迟早也会有人说出来。至于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你只能亲口去问问了。”
元裳心中巨震。渠荪、镇地缦、神秘的少年,现在又加上看似人畜无害的村民,从他们出发伊始就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而圈套由这四方人马组成,是一张坚不可摧的网,只等敌人入瓮。
*
一炷香后,元裳一脚踩在了胡掌柜的背上,胡掌柜被掀翻在地,跪在地上一面发抖,一面求饶道:“别,别杀我,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元裳脚下撵动,她隐约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胡掌柜愈加撕心裂肺地叫苦讨饶,头不断地重重朝地上磕。
“不可伤害他。”青嵘派的另一位师叔站出来,道:“他是人,不是妖魔。我们毕竟是官家派出来的,伤人可就说不过去了。”
元裳将胡掌柜的双手缚到身后,将他的脸抬起来,提到青嵘派的道士跟前,“你看看他的脸,你敢相信这是曾经那个温良不已、好善乐施的胡掌柜么?他已经承认了在我们的吃食中下药,不是我们要杀他,而是他先置我们于死地!”
“阿裳,放开他。”这次开口的是高师父,他嘴唇翕动,艰难劝道:“这位道长说的对,你今日一时冲动杀了他,明日回京述命时帝皇就能治你的罪。再说了,全村的人都有份,难不成你还能屠了全村?”
元裳的胸口起伏几下,终究是没能将胡掌柜如何。她将提溜着的胡掌柜狠狠往下一放,随即转身离开,与垂头丧气的力泷一道站到了一旁。
高师父和方才发言的那位道长成了主持大局之人,两人蹲下身,高师父对还跪在地上发着颤的胡掌柜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你。我们是同类,人与人之间不会自相残杀。我们只是有些想不通,你们为何要这样谋害于我们?”
胡掌柜被元裳吓得不轻,他抖着身子,说出来的话也语不成调:“山……山神大人……”
高师父从他稀稀拉拉话语中抠出了几个关键字,“山神大人?你们是被山神大人威胁,还是害怕他报复?”
胡掌柜拼命摇头,蜷缩起身子躺在地上,最后索性双眼一闭,摆出拒不配合的样子。
“你们别问他了,我自会告诉你实情。”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缓缓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众村民。
老人将拐杖一杵,站在中间,沉声开口:“我是穆应村的村长,穆老。”
高师父与青嵘派道长面面相觑,虽然不知他是个什么路数,但依然摆出恭敬的样子,很给面子地顺从站到一边。
“我们穆应村虽然住的都是人,但我们自愿臣服于山神大人麾下。”穆老神情平静,像是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他摆摆手道:“山神大人可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凶神恶煞,他比你们温柔多了。精怪也同样,每回路过村子,他们都是礼貌有加,从不越矩。”
元裳差点以为听错了,她颤声问道:“穆老,你……你真的说的是妖邪么?”
“是啊,”穆老坦然一笑,道:“山魈每年还帮我们做农活呢。每次种完地,只要有吃不完的粮食,山魈都会主动赠予。他们也就是生得与我们不一样了些,第一次看可能会觉得吓人,其实都不是坏人。”
饶是再持重大方的青嵘派道长听到这里也不免怒气中烧,他字字泣血道:“穆老,你可清楚你所说的是何物?大梁上下都为妖邪头疼不已,帝皇自从得知圣人出世、妖物横行,更是夜不能寐,一心只想保护苍生。我们抛下生死,千里迢迢去那荒境战斗,亦是为了保护百姓安危。你却轻飘飘地来一句分给你们粮食就是好人了?你蔑视帝皇、罔顾百姓性命,你……”
青嵘派道长气得指着穆老道:“你可曾想过此事一旦传回京城,你与你的村民又该当如何?”
“大不了就来治我们的罪。”穆老不以为意地杵着拐,嘴角噙着笑道:“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连个驿站都没有。要不是出了个山神大人,帝皇早将我们这荒郊野外抛诸脑后喽。如今想起来要排除异己了,这才想到我们,世间哪有这样好的事?还有啊,你们自称屠魔者,可山神大人他是神,既是神,又怎能受凡人屠戮?你们这是在渎神。”
高愠再也听不下去,他高声道:“他既要与妖魔为伍,那他就是魔!”
穆老摇摇头,他年事已高,不愿与这些人再多掰扯。他转身欲走,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再送你们一个消息,妖界可不叫什么荒境。那都是你们异想天开取的名字,以为自己住在什么蓬莱仙境,人家就非得在荒凉的地方受苦受难似的。我告诉你们,妖界里面可繁华了,街道、集市、学堂,到处都热热闹闹的,有一技之长的精怪基本都会找份差事,没有的就扮作杂耍,酒楼里做的特色菜肴比广陵城里做的还好吃。村子里的小孩们动不动就吵着要进去玩呢,周边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去与精怪们做生意了。”
穆老目光凿凿,“那是一个盛世。”
洋洋洒洒地说完,穆老看也不看这群道士,与村民们一起带着胡掌柜离开了客栈,只留下了一个盘着发髻的女子。
女子上前朝高师父一众作了个揖,神色却是不卑不亢,“我是穆老的大女儿,穆妨。我爹说了,你们愿留在这里就留,一张床、一口饭我们还是给得起的。若要走,我们也不拦。只不过别想再打我们穆应村的主意,也不许再招惹村民。”
说完,她徐徐退出客栈,只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屠魔者们。
第19章 第 19 章 他不怕这世间的任何东西……
再次回到熟悉的屋子,元裳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重。
高愠忙前忙后地将元裳和高师父安置妥当,又端来几碟清粥小菜,将几人的吃食全都分好放到床边。
元师父早就饿了,可看着美味佳肴却犯起了难:“这回该不会下药了吧?”
“那倒不至于,”高师父一点不客气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没必要再来阴的。”
元裳此时一闲下来才知道受了多少伤,浑身皮肉就没一处好的,她支撑起身体想坐起来,疼得龇牙咧嘴。
元师父心疼得要命,咂了一下嘴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高愠无奈道:“去青嵘派那边了,谁让那边有两个伤员还都伤得那么重呢。村里就一个大夫,我一会儿就去门口守着,他一出来我就把他拉过来。”
高师父哼哧哼哧喝完粥,将碗一摔,道:“真他娘的憋屈,阿裳皮都快掉了一层,结果连那荒境的边都没摸着。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元裳忍着疼坐起来,端过碗小口喝着粥,她抬眼问高愠:“你之前看见那个人了么?”
不需要过多的描述,高愠立刻就知道了她说的是谁。他放下碗,神色也严肃起来,“我看见了,那个身手不凡的少年。”
元裳心下一喜,“那你看见他的眼睛了?”
高愠垂下头,像做错了事一样小声道:“看是看见了,他也看见我了。可他不怕我,他不仅是不怕我,我觉得他好像不怕这世间的任何东西。”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危急,高愠埋在心里的后怕这时突然涌了上来,他一边吞着眼泪,一边一股脑地往外诉说:“当时我只怕他真的伤害阿姐,情急之下将定身咒使了出来。”
元裳没想到在生死一线时还发生了这些,她正襟危坐起来,问道:“然后呢?”
“我朝少年使出了木牌,嘴里也念出了幼时学过的定身心法。”高愠叹息道:“可惜不知是距离太远,还是那少年法力太强,总之法器根本就没有用。我这一举动反倒引起了少年注意……”
回想起那时的一幕,高愠依旧能感觉到胆寒,“那人手里分明握着襻膊,还操控着身后的镇地缦,可当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他的目光里只有我、并全神贯注朝我走来的错觉。我朝他举起木牌的时候两手交叠着放在头顶,他也像是误以为我是在拜谒他。”
“拜谒他?”元师父停下了筷子,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他难道没见过法器?”
高愠也说不清楚,他尽量描绘道:“我不知道,但那不代表他不谙世事,或是不曾身经百战,而是……他身上好像有一种纯真的特质。对,纯真,他不认为身边的人会对他抱有恶意。他在初次见到任何人时,都会无理由、无条件地信任并亲近他。”
高师父:“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大道理了?”
元裳反倒松了一口气,“那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若是定身咒真的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或是让他看出了你来者不善,那就难保不会对你发起反攻。”
元师父像是想到了那副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真可怕。一个山神的手下尚且如此,不敢想象山神本尊会有多强大。”
“那少年是山神的手下?”元裳问。
“不然呢?”高师父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少年,但也从几人的谈话中拼凑出了七七八八,“镇地缦都听从他的号令,他还肩负将人赶出荒境的重任。十有八九是山神手下的一员大将。”
吃完饭,高愠起身收拾起碗筷。他忍不住想起前一日所受到的冲击,问高师父:“穆老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荒境里真的那样繁华?”
“谁知道呢,”高师父已经拿出了纸笔,正打算列出需要添置的物品,他不置可否道:“嘴长在人家身上,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事。总之认定了咱们进不去,就算吹得天花乱坠我们也没法反驳啊。”
*
元裳一连数日都卧在床榻养伤,这伤一养就是七八日。到了第九天,她总算能活动自如地下床,嗓子也能照常说话了,就是脖间还留着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大夫断言疤是留定了的,元裳本来不太在意,高愠缺信誓旦旦地表示等日后回上京,一定会找到祛疤的冰肌膏,阿姐的疤痕也就能治愈了。
就在这时,元师父气呼呼地打开门冲回了房,抄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元裳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招惹你了,怎么火气这样大?”
元师父重重放下茶杯,抱怨道:“这么多天了,我日日去客栈、厨房帮忙,去村里闲逛、钓鱼,还帮着村民捉鸡,就为了能与人套近乎,多攀谈攀谈。结果呢,每个人一看见我就像我能把他们吃了一样。”
元师父越说越来气,绕着桌子来回踱步道:“你们说这群人奇不奇怪?与真正的妖魔做朋友,又将我这慈眉善目的同类视作洪水猛兽。村子里尽是些刁民,青嵘派那边又是些道貌岸然之辈,真是两头受气!”
元裳问:“青嵘派那边也不顺利?”
眼看元裳的身体恢复如初,师徒四人不免商量起了接下来的打算。高师父本来在做两手准备,一面在附近村民中打听与荒境有关的消息,一面再去探听青嵘派那边的计划,若是他们能打头阵自然最好。
只是没想到两头都碰了壁。
“那个力泷也是,之前那么硬气非得冲进荒境杀个回马枪。现在倒是稳得住了,天天优哉游哉地练功习武,巴不得让我们身先士卒呢!”元师父愤恨地道。
云璟正歪着脖子,耐心地舔舐着羽毛,闻言道:“我们不也等着别人先当出头鸟嘛,大哥就莫要说二哥啦。”
元师父目眦欲裂地看向云璟,正要开骂,突然眼珠一转,好言好语道:“云璟啊,要不你先飞去荒境里探探情况?”
云璟当即腿软道:“我不!”
“你不去那你多什么嘴?”元师父作势要来掐她,恶狠狠道:“元家军可不养闲鸟!”
元裳站到中间,将一人一鸟分开,劝道:“行了,实在不行我就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别的飞禽,管它大雕还是羽人,只要看见了我就射一只下来。”
云璟一听这话倒是安静下来了,她往高愠身后缩了缩,扑腾几下,钻进了他的衣襟里。
元师父发完一通火,这会儿终于觉得肚子饿了。他刚打开房门,端着饭菜的农妇正好站在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
能屈能伸的元师父当即挂上一副笑脸,道:“抱歉,方才跟孩子们闹着玩呢,怠慢了怠慢了。”说罢,他热情地要去接,农妇却面无表情地避开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又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连日来,屠魔者与村民之间就这样形成了一种无比微妙的关系。
两方人互相看不惯,也互相不服气。但村民们碍于杀手方的武力值,亦或是想维持住一个挑不出错的面子工程,总之每日依旧会挨门挨户地送饭,只是态度就不那么好了。
而杀手小队的成员们则是迫于公派身份,怎么说也是帝皇官授的皇家杀手,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们斤斤计较传出去多难听啊。
因此,既客气又疏离的怪异局面就这样形成了。平静的海面下是波涛汹涌的刀剑寒光。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看似相安无事的日子竟然就在当晚被打破了。
最开始是高愠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越是胆小之人似乎越是容易察觉到微小的异样。
高愠紧紧裹着被子,他浑身打着颤,努力想把这声音从脑海中逼出去。可他越是想,那声音就越是挥之不去,周身都被裹出了一层汗,睡意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愠无法,干脆心一横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元裳身边,焦急又谨慎地推了推床上呼吸平稳的人,唤道:“阿姐……阿姐。”
元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极其熟稔地道:“都是假的,都是幻觉,阿愠快睡吧。”
高愠严重怀疑元裳都会背这套词了,他又不死心地摇了摇,语气越发惊慌:“阿姐,这回是真的。不是噩梦,也不是我自己吓自己,不信你听,真的有女子哭声。”
元裳耐着性子坐起来,高愠扶着她的身子让她不再倒回去。元裳紧紧闭着眼,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就在高愠以为她又睡着了时,面前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元裳的第一反应是去拿剑,她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警惕地要去开窗。
高愠被她吓得魂飞魄散,低声道:“阿姐,你做什么!”
元裳不以为意道:“既然有哭声,那找出是谁在哭不就好了?”
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高愠还是不放心道:“可万一找不出是谁在哭呢?”
“那不就说明没事了,可以安心睡觉了么?”说罢,元裳毫不犹豫地破开窗户,从二层跳了下去。
高愠从窗框将头探出去,一阵揪心的等待过后,元裳终于再度出现在了楼下。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淡淡地通知道:“抓到哭的人了,你下来吧。”
高愠惴惴不安地狂奔下楼,只见元裳和穆妨对立而坐。高愠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她们并未点灯,却依然看得出穆妨满脸泪痕,而元裳的神色严肃疏离。
穆妨看向高愠时目光怨念愤恨,她带着哭腔道:“是你们干的吧?”
高愠一头雾水地坐到元裳旁边,疑惑道:“什么是我们干的?”
穆妨强忍着内心的悲恸,尽量平静地讲述道:“就因为我们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所以你们才想报复是吗?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妹妹身上……”
高愠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他追问道:“你妹妹究竟怎么了?”
在武力值的巨大悬殊下,穆妨反而放弃了抵抗。或许她还存着一线求救的奢望,在种种思绪中,穆妨快被压垮了,“我妹妹,她叫穆悠。从昨日起,她身上起乩了。”
穆妨已然接近崩溃,她慌不择食地朝元裳跪了下去,哀求道:“连日来我也看出了你们之间分成了三派,而你是所有人里的唯一一个女孩,其他村民都在议论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是被养出来用于□□的花瓶,可我看见了你是怎么对待胡掌柜的,你有血性更有义气!所以如果是其它两派做的……你能不能帮帮我……”
穆妨口齿不清,说出的话也混乱不堪。刚求完情的她下一刻忽然又害怕极了一般朝后退去,嘶声道:“若是你做的,那你就将我一块儿杀了吧,别再这么折磨悠儿!”
第20章 第 20 章 私自接活
半夜被吵醒的元裳本就不快,穆妨此时又疯疯癫癫的,一会儿一个做派,更是让人烦躁。元裳抄起手,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高愠也不想揽下这烫手山芋,可谁让此事因他而起呢。高愠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将穆妨扶起来,道:“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不知情。”
穆妨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要不是高愠扶着,她又要跪下去磕头了,她恳求道:“那你们能帮我替悠儿收惊吗?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静雅公主附了身,要来救我。可做出的事不像救人,反倒像是要置我于死地……”
高愠适时打断她,做起了玄学科普:“那你说的这种情况就不叫起乩,而是中邪——被恶灵附体了。起乩是神灵上身,要普度众生的。”
穆妨满脸泪痕,张了张嘴,嗫嚅道:“可是对我们这里的人来说,神鬼本就是不分家的。”
高愠放弃了与她掰扯什么信仰问题,他看了一眼元裳,后者始终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什么。他略一思忖,犯起了难:“这事我实在做不了主,总之你先别哭了,我明日与两位师父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听闻此话,穆妨像是心中已经不抱希望,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兀自垂泪。
见她这副模样,元裳冷笑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魂灵都是好的么,这时被邪灵缠上了便知道来求人啦?山神大人那么好,怎么不去找他?”
高愠因拒绝穆妨心里本就有些不好受,再一听她这话,低声道:“阿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穆妨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走投无路之下说出来的话字字都充满了绝望:“罢了,我原本也没想求助于你们,不过是一群追名逐利的亡命之徒!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也不会贸然将此事告知与你。”
高愠担心歇斯底里的穆妨再受刺激,连忙拉着元裳道:“我们还是快回去吧。那个,你放心,我回去定会同两位师父商量……”
“等等,”元裳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是将高愠拉了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高愠欲哭无泪,“阿姐啊,你跟她较什么劲呀。万一真把人惹急了,咱们又不能拿村民怎么样。”
元裳径自走到穆妨跟前,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帮你。就算师父们不允,我也愿意帮你。”
穆妨原本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脸庞,她忽地抬起脸,眼中仿佛有希望的火光跳动,“真的?”
“我说了会帮就一定帮。”元裳舔了舔嘴唇,看了看一旁摸不着头脑的高愠,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穆妨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她心如死灰:“若是让我带你们去妖界,那我做不到。”
元裳:“那倒不必,你只需帮我引荐一位在荒境做买卖的生意人就行。”
对上穆妨疑惑的目光,元裳继续道:“你爹说过,附近有些生意人会时常往返于荒境,当然了,你们也不把那里称作荒境。我想你自小生活在此地,总归结交过几个这样的人吧?”
村庄里的人几乎从不与元裳一行人交流,就连高师父去集市采买物资遇到的大小商贩大概也被打过招呼,表现得戒心极重。所以元裳才想求助于本地人。
穆妨认真思考起她的提议,道:“我不太确定……但平日做衣裳、买酒酿时倒是有两个相熟的老板,就是不知道他们与精怪们是否有往来……总之我会去问问的。实在不行我就再另托人,我定会找到一个符合要求的人。”
为了验证决心,穆妨还拿出纸笔写了一份凭证,落款了自己的姓名和手印。
元裳满意地点点头,高愠却还在惴惴不安:“能行么,真的不用与高师父商量一下?”
元裳拍拍他的手背,微笑道:“不用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元裳复又与穆妨对立而坐,她温声道:“既然都说好了,那我一定会鼎力相助。敢问你妹妹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恕我直言,你妹妹已经是个危险人物了。”
“她睡下了。我与她同住一屋,看着她熟睡的脸我越想越害怕,这才跑出来的。”穆妨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浑身都打了个冷颤,“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有人会在一夜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神态、语调再到吃饭的口味、走路的姿势,统统都不一样了。”
按照穆妨所述,穆悠是在前一日早上起床后发生变化的。穆悠原本是个贪玩的乡野丫头,常常偷跑出去跟村里那些男孩们一道扔石子、滚铁环。可穆妨昨日端着饭进门时,却忽然发现穆悠端坐在桌旁,将亡母的首饰珠钗都戴在了头上,身上还穿着过新年时才穿的绛红色襦裙。
穆妨被吓了一跳,随即打趣道:“今天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有的人都开始当淑女了。”
穆妨本以为穆悠是年岁到了,所以才忽然热爱起了小女儿家的衣裳首饰。可穆悠却表现得既古怪又反常,她冷冷看向平日亲近得不得了的穆妨,道:“对静雅公主说话请放尊重些。”
穆妨揶揄地打量起穆悠,噗嗤一笑:“我还是王母娘娘呢!别以为自封个什么公主就不用去喂马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记得割草啊!”
这一天穆妨去邻村看望婶婶,吃过午饭又找铁匠打了两把农具,傍晚回村的路上,穆妨冷不防地又想起了穆悠的异状。想着想着,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路竟一时走了茬,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不知身处何处了。
穆妨害怕遇见豺狼,只好越走越快,可路越走越是偏僻,天色也越来越暗。穆妨害怕极了,只好一路紧紧握住农具。不知过了多久,穆妨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穆悠。穆悠依旧装扮隆重,直直站在田坎上,姿态却像立于什么高台神殿。
穆妨骤然看见妹妹,高兴得快要落泪。穆悠却丝毫没有欣喜,眼看穆妨奔过去,她嫌弃般地皱了一下鼻子,朝后躲了一大步。
穆悠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不仅没有乡野孩童的稚气,而是反而充满了骄矜与自傲。穆悠走到一旁,不管是抬步还是转头,发髻间的珠钗都稳稳当当,没有发出一点银铃碰撞之声。
穆悠一时看得怔住了,问:“悠儿,你怎么来了?”
穆悠突然用一种异常诡异的视线看向她,缓缓道:“那边那个男子叫我来寻你。”
穆妨的牙齿仿佛打起了战,她颤声道:“那是你爹。”
穆悠往前踱了几步,在姐姐身前站定道:“我今日说的话可不是与你玩乐,我被静雅公主上身是要来救你的。实话告诉你,不出五日你便会暴毙,若要破解,你需得去太湖中洗去罪孽。”
穆妨又累又饿,实在不想听她胡扯。穆妨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大步走回家,夜色已深,因此穆老只是简单询问了两句,一家人便草草睡下。穆妨一整夜都心乱如麻,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她刚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穆悠那张诡异妖冶的脸。
穆悠不知从哪找来了胭脂水粉,将十来岁的脸上画得犹如鬼画符,她毫不错眼地盯着穆妨,道:“你要去太湖洗净你身上的罪孽。”
穆妨从小连一粒米都没偷过,实在不知有何罪孽需要洗去。可她快被逼疯了,于是将被子一掀,道:“只要我去了太湖,我妹妹就能回来了是吧?好,那我去。”
穆悠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跟着她来到太湖。穆妨自小水性就不错,因此没什么犹豫地跳进了湖里,她浮着水,对岸上的穆悠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穆悠依旧挂着笑,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还有你的头,你的头也要下去。”
穆妨深吸一口气,将头也埋入水中。就这一埋,穆妨当即发现了不对劲。这汪太湖原本清澈见底,许多小孩一到夏日便会来捉鱼捉虾,可此时湖底却笼着层层黑雾,水中更是一个活物也见不着了。
穆妨心里一乱,手脚也随即跟着乱了。她一不小心呛了口水,毫无章法地扑腾了起来。
在水中起起伏伏之间,穆悠那张冷漠的脸时隐时现。目睹她的神情,穆妨心中便愈发绝望。不知挣扎了多久,一人跳下水,将她救上岸,待穆妨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站了许多村民,穆老也在其间。
婶子捂着胸口揪心道:“还好小茂林路过看见了你,这才紧赶慢赶跑回来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救起她的人是自家表哥,穆妨匆忙道了谢,她在人群中惶然寻找着穆悠的身影,嘶声道:“是穆悠!她身上起乩了,非说我必须得来太湖才能避免灾祸,可她分明是想害我!”
“穆妨,莫要诬陷你妹妹。”穆老拄着拐杖走出来,道:“小茂林回村叫人时,悠儿明明就在附近,她听闻你落水比谁都着急,连忙跟着我们一起赶过来。你这个做姐姐的不仅贪玩下水,还想诬陷妹妹,真是没一点做姐姐的样子!”
“可她……”穆妨这时终于看见了人群中的穆悠。她早已恢复成素面朝天的样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对穆老道:“没事的,只要姐姐没事就好。”
听到这里,元裳问:“那她之后还有没有再逼你下水?”
穆妨哭着摇头:“没有了,她在别人面前还算伪装得正常。可明日又不知会用什么法子来害我,我还被爹禁了足……我只求她能快些走,将我妹妹还回来!”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经有隐隐的亮光照进来,天快亮了。
元裳估摸着两位师父也该起了,她起身将一道符箓交给穆妨,道:“我们先回房将此事告知两位师父,稍后再来会会你那妹妹。她若是又要作乱,你就将此物贴到她身上。”
第21章 第 21 章 想找的没找到,秘密倒是……
与穆妨作别,元裳和高愠回到了房里。面对刚睡醒的两位师父,两人七嘴八舌地将夜里的见闻讲了一遍。
穆妨的惊惶和绝望在元裳眼中看来作不得假,她相信穆妨是当真走投无路了才会求助于自己。
听完,元师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哐当”一声又躺了回去。高师父捋着胡须,道:“阿裳,你做得很对,我们应当接下这活。”
元裳焦急道:“那穆悠今日又不知要做什么妖,我们得赶紧替她收惊才好。”
高师父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道:“不可,做法事阵仗太大。可能还不等我们将阵法摆好,穆老和一众村民就会将咱们赶出去。”
元裳和高愠都不说话了,两人俱是一脸愁容。高师父又道:“再说了,那邪灵善伪装、会挑拨,不是个好对付的。普通的收惊恐怕收效甚微……”
元师父后知后觉地坐起了身,总算消化了所有信息,发出灵魂拷问:“对谁没用?静雅公主?”
元裳福至心灵,连忙道:“那我们是不是能先找出这个静雅公主的身份,生前又经历过什么。若是查出了她为何附身,那么此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元裳忽地丧气道:“只可惜记录志怪的卷宗全都遗失在了荒境的地缝里。”
“拿回来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上次那个如玉书里就没记载。”高师父道:“我们的卷宗太落后了,里面记载的妖怪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了。”
师徒四人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难得都想到了一处去,心照不宣地看向了几房之隔的青嵘派,齐齐惦记上了赵良辅之前翻阅的那几本大部头。
“这样,”元师父站起身主持大局:“据我观察,青嵘派上下别的特点没有,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自视甚高。阿裳之前不是与那对双生子有些过节么,那就假装去赔礼道歉,姿态放低点,趁机找找他们的卷宗。”
元裳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最终还是被元师父好言劝了出来,旁边还跟了个必要时能打圆场的高愠。而高、元二位则是去了穆悠那边,元师父一向会随机应变,再加上高师父会一些符箓咒语,因此万一穆悠突然暴起,两人应该能暂且稳住。
元裳提了两个食盒,随机扣响了一扇青嵘派的房门。开门的是赵章桐,他神色疲倦,看见来人时讶然道:“怎么是你们?”
元裳一开口就打了磕巴:“那个……我们来看望一下道长,还有那位被我连累的小道士。”
赵章桐神色微变,也有些不自然道:“那日事发突然,我接连面对了好些师叔和师弟的离去,所以说话也重了些。你莫要见怪。”
“没关系,遇到那种事谁都无法保持理智的。”元裳尽量微笑着将食盒递了过去。
赵章桐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元裳的脖颈,她的皮肤细白莹润,也就衬得那圈红痕愈加显眼可怖。他道:“你的伤,还没好么?”
元裳垂眸道:“是啊,哪有那么快。”
高愠左右看看,敏锐地感受到一股古怪的气息从赵章桐身上发出,又萦绕在他与元裳之间。看得人怪不舒服的,于是高愠高声道:“你师弟怎么样了呀?”
“啊,我带你们去看看吧。”赵章桐走出房门,示意他们随自己来。
“师弟突然之间没了双腿,意志很是消沉。不过近日师叔为他买来了轮椅,又传授了许多内功心法,现在已经能用内力驱使轮椅行走了。”赵章桐边走边说,“此时应该刚刚与师叔们修炼完,正在休息。”
赵章桐停在了临时充作修炼室的房门前,叩了几下门,随即推开。
屋内倒是坐得满满当当,赵苍赵芜和几位包括赵良辅在内的道长都盘腿坐在软塌上,神情俱是凝重。
赵章桐只当是修炼后太疲惫了,他将元裳和高愠带进来,简要说明了来意。元裳毕恭毕敬地递上食盒,将提前想好的说辞背书似的毫无感情地说了出来。
赵良辅笑眯眯地接过了食盒,他如今还卧病在床,勉力开口道:“小辈之间有些争执摩擦很正常,不妨事,不妨事的。”
“对了,”赵良辅引荐了一位身旁的道长,道:“这位是赵有风道长,我如今这副样子,掌门一职便暂由有风师弟代劳。”
元裳对这个赵有风印象很深,先前放火烧死渠荪,又在返回村子后与高师父一同主持大局的便是这位。
元裳和高愠齐齐对赵有风躬身致意,便算打过招呼了。元裳偷偷打量着赵苍和赵芜,原本以为这兄弟俩定会好好刁难自己一番,可没想到两人却忽然像是转性了似的,都低眉顺眼地坐着,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样一来,元裳反而不好多留了,她嗫嚅着嘴唇,只觉这尴尬场面简直比上阵杀怪还难熬。
高愠在一旁也是搜肠刮肚,磕磕绊绊道:“那个……道长,既然话都说开了,误会也解除了,我认为大家应该继续并肩作战,毕竟敌人是那样的强大……我也想问问,青嵘派的各位目前有何打算?”
赵良辅是个惯会打马虎眼的,说出来的话模棱两可:“我们还在商议,一切都见机行事吧。”
高愠不好再问,话锋一转道:“我们倒是有了些主意,我师父观测到东边树林偶有羽人出没,信心满满地说要打两只下来呢。”
“噗嗤,”青嵘派之间有人发出笑声,道:“想当年,青嵘派上下几百人齐齐上阵,这才勉强抓到一只羽人,后来关在笼中,日夜坚守,那只羽人还是不出三日便委顿而死。大梁的羽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荒境这些法力高强之物?”
“不是这样的!”高愠不服气地挺起脖子,道:“高师父说了,荒境的羽人一般没有防备心,我们之前差一点就抓到了。”
赵有风依旧摆摆手道:“羽人不过是传说罢了,就算有,那也在千里之外的云端深处,岂是我们能见着的?青嵘派捉到过的那只也不过是在书中记载了一笔,我可从未见过。”
赵有风虽然话是这么说了,却不动声色地朝师兄师弟们递了好几个眼神。他们只道是高愠和元裳这两个愣头青一时不防,说漏了嘴,便有意无意地使诈套话。
高愠果然“上钩”,据理力争道:“不是的,元师父真的见到了羽人!师父他躲在树林里,几天几夜没合眼才看见的。您也说了,荒境内外的妖邪法力更盛,那么有几只羽人出没也不稀奇了。”
“哈哈哈哈……”赵有风笑道,“你说有那便有吧,本道不与你这小娃娃争。”
高愠还在嘟囔自己不是小娃娃,赵有风却适时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该去外头练功了,二位也请回吧。”
赵芜坐上了轮椅被赵苍推出去,就连赵良辅也主动爬上了赵章桐的背,元裳眼看众人鱼贯而出,她悄悄往门缝里使了一计法术,在关门时留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缝隙。
一并走到楼下,元裳叫嚷着肚子饿了,折返回去佯装要去厨房。两人偷摸着溜回二楼,元裳笑得前俯后仰,“我那天说要射一只羽人下来是说笑的,没想到你真记住了。”
“我哪知道这帮老江湖真会信啊,估计是真把我们俩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高愠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再度回到修炼室。
元裳紧随其后,关上门,小心翼翼地翻找着,道:“他们若是真要去东边的树林找羽人,那恐怕还要一阵子了。”
元裳在书架上遍寻不到,拉开柜门,在柜子深处发现了几个乾坤袋。元裳拎起空空如也的乾坤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既是空的,为何不叠起来与衣物放在一处,却要特别摊开、整齐摆放在隐蔽的柜子里?
元裳摩挲在手里的袋子,不知触到了哪个机关,乾坤袋忽地一沉,竟凭空出现了一叠厚厚的书页。
元裳惊呼道:“这是什么好东西,我竟从未在市面上见过。”
高愠赶紧凑过来,一人一本地翻阅起来。卷宗数目众多,有些甚至不是记载妖邪的,元裳仔细浏览半晌,这才在检索里找到“女妖”的字样。
但令两人失望的是,不管怎么找,卷宗里愣是没出现静雅公主这号人物。
“莫非这个静雅公主法力低微,还没到能上榜的程度?”高愠十分不解,“不应该呀。”
“难道那妖邪说了谎,胡乱编造了一个名字?”元裳猜测道。
高愠摇头:“妖邪对自己的名讳极为重视,有一个算一个,都把真名看得比命大。”
就在元裳一筹莫展时,门轴转动的声响猛地传进了她的耳里,再出去已经来不及,元裳只好与高愠一起钻进柜子,关上柜门,屏息凝神。
紧接着是一阵轮椅前进的声响,就在元裳以为是赵苍独自一人回来时,一道说话的声音突然响起:“章桐,你先出去吧,我同你师弟说几句话。”
赵章桐应允了一声,随即走出去关上了门。
元裳能听出方才说话的人是赵良辅。虽然看不见外面,但再加上坐在轮椅上的赵芜,可以推测出屋内即将进行的是两个病秧子的谈话。
就在元裳刚刚松了一口气时,下一刻听见的话却让她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赵良辅低沉的嗓音仿佛犹在耳旁,他道:“真没想到,那个脸色苍白的半大小子竟然也是通灵者。”
元裳能感觉到身旁的高愠浑身都僵直了,她在黑暗中与高愠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不仅是高愠身份的暴露,更让元裳不解的是,赵良辅为何用了个“也”字,看来屠魔者之中会通灵的不止一个。
不等赵苍开口,赵良辅又问:“方才与他碰面时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确定是他么?”
“确定是他,同类之间的气息不会有错。只不过……”赵苍不无遗憾地道:“我没看出来他是如何触发的。如玉一役过后,我们三队人马还没分开几天,我和赵芜就感觉到有股力量想侵袭进来,于是我们立即盘腿打坐,遁入隐门,这才没让人得逞,可我们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何时何地被他钻了空子。这回遇见操控镇地缦的少年时,我们本以为姐弟俩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才找由头跟着,没想到师叔交待的事没办成,反倒损失了一双腿……”
看来,赵苍和赵芜也是通灵者,只是他们的通灵方式和能做到的程度像是与高愠大相径庭。元裳想,双生子上回偷跑出来折磨云璟的事应该怕受罚所以没有告知旁人,两人也并未将这件事与高愠的能力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想到自己此生就此成为一个残废,赵苍竟悲伤得恸哭起来。赵良辅不耐烦地咂了下嘴,道:“别哭了,你马上就会有伴了。我们会制造一场灾难,你只需将你弟弟带过来,他就会变得与你一样。”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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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本文将于11月19日周日倒v,倒v章节从第22章开始,看过的小可爱们请勿重复购买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
天生神力的少女杀手×外表凌厉实则慈悲的男菩萨
天地动荡,邪祟作乱。大梁国星官夜观天象,发觉荒境竟有圣人出世……从此,帝皇日日殚精竭虑。
不久以后,元裳在内的刺杀小分队整装出发,赐名屠魔者。
元裳是帝皇手里的刀,收到的命令是“非我族类,格杀勿论”。
*
人人都道山神大人是天地间幻化出的神,是掌管生杀予夺的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圣人。
直到有一天,英明神武的山神遇到了出世以来的第一个“劫 ……
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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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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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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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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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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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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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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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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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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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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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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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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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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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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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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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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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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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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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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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山神大人是天地间幻化出的神,是掌管生杀予夺的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圣人。
直到有一天,英明神武的山神遇到了出世以来的第一个“劫 ……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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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神途中攻略了神本人》简介:
简介:【本文将于11月19日周日倒v,倒v章节从第22章开始,看过的小可爱们请勿重复购买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
天生神力的少女杀手×外表凌厉实则慈悲的男菩萨
天地动荡,邪祟作乱。大梁国星官夜观天象,发觉荒境竟有圣人出世……从此,帝皇日日殚精竭虑。
不久以后,元裳在内的刺杀小分队整装出发,赐名屠魔者。
元裳是帝皇手里的刀,收到的命令是“非我族类,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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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山神大人是天地间幻化出的神,是掌管生杀予夺的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圣人。
直到有一天,英明神武的山神遇到了出世以来的第一个“劫 ……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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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动荡,邪祟作乱。大梁国星官夜观天象,发觉荒境竟有圣人出世……从此,帝皇日日殚精竭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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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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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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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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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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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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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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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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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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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道山神大人是天地间幻化出的神,是掌管生杀予夺的王,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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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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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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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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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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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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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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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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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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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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