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 第1章 第 1 章 令人见之,思之,不忘…… 为您提供大神 舟人弈语 的《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最快更新 第1章 第 1 章 令人见之,思之,不忘…… 免费阅读.[] 第2章 第 2 章 这也算是逾矩之事吗 第2章 有一瞬间,宿回渊甚至觉得楚问认出了自己。 但细想便知这不可能。自己如今已经易容,从上到下无一是之前的装扮,况且两人都十年未见了,楚问定认不出自己。 不过是凑巧罢了。 那名清衍宗弟子对楚问作揖道:“大师兄,此四人为比武最终胜出的四名弟子,还请师兄最终定夺。” 楚问颔首道:“我与这四名弟子比试,只用一成功力,他们能敌一招即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宿回渊身边的几名弟子甚至双.腿一软径直跪下.身来。 楚问是谁?乃是千年不遇之奇才,百年来修仙界离得道飞升最近的一人,实力深不可测,早在数年前仙界便无一敌手。 就算是一成的功力,那也是绝大多数修仙之人,甚至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究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敌一招即可。 若是此话出自其他人之口,定觉此人狂傲至极,但如今这是楚问,众人只觉荣幸。 能看到绝世剑宗出招,可是祖坟冒青烟都不能求得来的机遇。 但宿回渊却不这么觉得。 跟楚问过招这个福气,他是一点也不想要。 倒不是担心自己输,只是害怕楚问从剑法上认出他。 即使两人已经多年宿敌,但毕竟也是从小一起练剑长大,亲密无间的师兄弟。 当然,还有比师兄弟更深一层的,话本野史中都无人记录的一些更隐秘的关系—— 他甚至闭上眼睛,眼前都能默写出楚问出剑的角度,转剑的力度,以及飞身落地后,脚印踩出泥土的形状。 同样,楚问也了解他的。 他们曾经太熟悉了。 楚问点了点宿回渊:“你先来。” 宿回渊一惊,有些猝不及防地看向楚问,对方却再次有意无意地恰好错开目光。 对方那不着情绪的淡色长眸凌厉、严肃,叫人不敢直视。 可宿回渊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只从中看出风华无双。 这十年间,再没见过比师兄更漂亮,更厉害的人了。 现在能怎么办呢?宿回渊失笑。 只能糊弄过去算了。 “敢问公子姓甚名何,来自何方?” 清衍宗弟子的声音打断了宿回渊的神思,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盯着楚问看好久了。 “哦,差点忘了。”他笑道,“在下宁邱,家乡在南疆,久仰楚问剑宗盛名,故来求师。” 人在江湖飘,身份全是自己给的。 清衍宗弟子道:“请宁公子先出招。” 出招?那是必不可能出的。 宿回渊主打一个招摇撞骗,他干脆把手中的破木剑一扔,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小倾慕剑宗,实在不忍向其出剑。” 这一句惊呆了在座所有弟子,他们只觉这个宁邱勇猛极了,竟敢在剑宗面前出言不逊,说什么“倾慕”? 仰慕才对吧! 仙界谁人不知楚问此人最是严正肃雅,玉面狠手,手段比容貌更甚一筹。 简直是不要命了。 但宿回渊其实太了解楚问了,他知道对方虽看上去严厉清冷,实则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平生最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现在自己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对方那么讲礼数,定会不知如何作答,两人谦让几番,楚问定不会对他下狠手。 可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你怎么……”几字还未说出口,就只觉似被利刃坼裂的气流直冲面门而来。楚问并没用剑,而是用掌,但这力度,分明不止一成功力! 这要是以肉身硬撑,怕是要粉身碎骨。 宿回渊有一种冥冥中的直觉,他觉得楚问在逼他。 但他自然没打算硬撑,更没打算真正出手,只见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果断往地上一躺,正正巧巧擦过那凌厉的掌风,滚到了楚问脚下。 刚刚用了几分内力护体,新衣裳倒是破损了好几处,看上去颇为狼狈。 所有人都惊呆了。 瞬间解锁了“躲一招”新方法,竟然是就地卧倒。 没人敢去看楚问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宿回渊将计就计,直接顺势抱住楚问的脚踝,可怜兮兮道:“仙尊我错了,仙尊仁义,千万别杀我!” 众人都不忍看,纷纷别过视线去。 宿回渊顺着这姿势躺在地上,正想着下一步如何撒泼,却忽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那是楚问的手,肤白,甚至能透过肤色看见下面血管的端倪,指尖、指节处都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手掌间含着淡雅的冷香,他知道那是对方居室内熏香的气息。 这是要拉他起身。 宿回渊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他有些搞不清楚楚问对“宁邱”现在的心思。 这手,自然也是不敢扶的。 “宁邱”挠了挠头,小声道“多谢仙尊”,随即有些难为情地自行起身,还顺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楚问的手僵持在半空中,随后收了回来。 这次他并没有抬头去看楚问的神情。 楚问回头对掌管比武的弟子淡声道:“临时有事,其他三人继续比试即可。” 又回头对宿回渊说:“跟我来。” 宿回渊不知所因,心下一紧,却也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身后嘈杂的声音逐渐消退,楚问带着他远离了斗仙台,走过通向后山的小路。 清衍宗分为前后两个主峰,前山主要是弟子们习课、练剑比武时用,而后山则相当于更加私密的地方,内门弟子的居室住所等皆在此处。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一处雅居出现在眼前,檐顶有几只玉鸟装饰,周遭整洁得不落一丝尘埃,那股熟悉的清冷熏香悠悠传来。 宿回渊当然知道这是楚问的住处,他当年没少来这里借宿。 那檐顶上的鸟,还是他给刻上的。 宿回渊左顾右盼,像极了第一次来清衍宗的样子,犹豫良久问道:“仙尊,这是哪里,好漂亮。” 楚问忽然停步,在居室门口回头看他,一个字也没说。 宿回渊没想到楚问忽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微妙的尴尬,却没人愿意先退一步。 他觉得楚问今天心情可能不大好。 不会是在生他刚刚的气吧。 这个距离宿回渊若想抬头看对方都有些困难,目光便只能懒散朝前搭着,盯着对方肩部绣着的银纹发呆。 但他能察觉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头顶,倒是有些如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来由地生出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淡然的声音终于传过来,“进来吧。” 还有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转瞬间就消弭在木门开合之间。 楚问的住所和本人完全是一个风格,清净肃雅,木制案台与床榻皆刻着古朴纹路,墙面上有几张字画。 宿回渊随意瞥了一眼,桌案隐在屏风后面,宣纸露出一个边角,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但被屏风遮了大半,看不清写了什么。 桌角有一处银质的小巧香炉,冷淡的松木香气便是从中传来的,他便只百无聊赖地盯着那香炉发呆。 没过一会,楚问扔了一件衣服过来,淡道:“更衣。” “啊?” 手里接过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宿回渊不知道多久没叠过这么齐的衣服了,或许还是在很小时候被师父检查起居的时候。 他朝自己身上瞥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刚刚的比试中被楚问的掌风刮坏了不少,现在像个破布条子一般乱晃。 这在楚问的眼中,应是“不雅”。 所以他才扔了件衣服给自己。 宿回渊记得,楚问的居室还是极大的,有几处屏风相隔的地方,他要找个遮挡地方换衣服并不是件难事。 但他此刻心底却忽然生出些诡谲的罪恶感来,他偏要在楚问面前换。 他就是想看那张一向严肃、不见喜怒、令人不敢亵渎的脸上,出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十年来,他顽劣的性子没变丝毫。 楚问依旧在垂眸看他,宿回渊便先去解腰带上的结。 他的手指有着不似习武之人的修长,肤色略微苍白,与那浅蓝色的腰带交.错缠.绕着,像是青瓷釉中的白玉点缀。他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充斥着禅意的熏香中被无限放大。 而他的目光,则紧紧盯着楚问那琉璃般的长眸。 只见那远黛般的眉峰轻蹙,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却并未开口。 那眼神该是什么呢? 该是嫌弃,不屑,抑或是夹杂着隐忍的愤怒。 宿回渊却忽然觉得很畅快。 被当成腰带的蓝色布条终于垂下,显出那件衣服本身的宽松来,只是它如今有些褴褛,又松松垮垮地搭着,颇为不成体统了。 楚问浅玉般的眸子终于碎裂开,白衣下的肩线紧绷,使得正午的空气变得无比焦灼。 良久,楚问终于偏过头去。 宿回渊却忽然有种自己赢了的快意。 没了对峙下去的必要,宿回渊背过身去,三两下扯下.身上的破布条,换上楚问递给他的新衣。 看得出来,这衣服是楚问的,对宿回渊来说略微有些大了,下摆有些垂地,袖口已然拢住了手背。 他想起很久之前两人关系极好之时,他想穿对方衣服,却被楚问无情拒绝掉,如今第一次穿楚问衣服竟是如此情景。 未免觉得有些讽刺了。 宿回渊嘴硬道:“仙尊衣裳还挺合适。” 楚问并没理会他的胡搅蛮缠,伸手浅搭在他的肩膀上,宿回渊却觉有一.股极大的力气将自己压下来,直到膝间微凉,硬生生跪到了地上。 随后淡淡的声线从头顶传来:“今日比试足见你剑法基础扎实,如今清衍宗愿收你为门下弟子。清衍宗自剑仙创立伊始,向来不避世,天下大义为先,得道成仙为辅。” “今日,你可愿继承仙人遗志,拜入我清衍宗门下?” 好,原来是拜师礼。 但也不至于如此粗鲁吧…… “我当然愿意。”宿回渊朗声道,“弟子谨遵师尊教……”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受到微凉的指尖停在自己的耳侧,继而持续下探,直至颈部衣领缝隙处。 那其实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部位,宿回渊周身骤然一僵。 楚问想做什么?试探自己是否易容? 不过这易容术乃是鬼界秘法,那些见不得光的厉鬼偶来人间一趟都要经过易容。这易容术博大精深,水淋不化,没有生硬过渡的痕迹,就连上手去抠都发现不了。 下一瞬,宿回渊只觉颈周一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伸手去探,竟是一周银质的颈锁。 ——这颈锁乃清衍宗独创,可根据施术人的意愿变换宽度,最细的时候便只是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放宽则成了能困住猛兽的银锁。此物若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抑或身死,绝无可能挣脱。 只是这东西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楚问哪来的这等晦气东西? 宿回渊脸色骤然一变,问道:“师尊这是何意。” “清衍宗新弟子都有,用于规训。”楚问淡道。 宿回渊:…… 信他个鬼。 “只要你不做逾矩之事,它便不会束缚于你。” 宿回渊被这银环弄得心情不太好,此刻恶趣味渐浓。 楚问正欲收手,他便偏头在楚问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上不经意蹭了一下。 自己比试一上午,现在有些口渴,嘴唇怕是有些皲裂,他倒是有些好奇,这蹭一下是什么感觉。 楚问一愣,随即立刻收回手去。 仔细看去,他的耳坠似是有恼怒的薄红,又一时分不清是血色所致,还是日光勾勒出的暖红色轮廓。 这在楚问身上,真是不常见。 宿回渊感觉自己心情一下子好了。 他尚未起身,便保持着这跪地的姿势,仰头看向楚问。 凤眼微弯,透露着令人心痒的狡黠与乖张。 他笑道:“师尊怎么了,这也算是逾矩之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敲黑板,文案里的颈链出现,之后要考的! 第3章 第 3 章 好馋 第3章 宿回渊被安排在了后山弟子门的住所,与楚问的居室隔着半座山和一处冰泉。 便也没什么经常见面的机会,再加上清衍宗弟子向来放养,遵循道法自然,也没太多事情,宿回渊第一晚就睡到了下午才醒。 倒也不怪他,他在那黄泉边上待了十年,有万千恶鬼在侧,早就不分什么昼夜。 如今倒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他是被敲门声弄醒的。 咚咚咚—— “是宁邱师弟吗!” 咚咚咚。 “今晚师门要一同晚膳,师尊让我来叫你。”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吵他睡觉了。 倒是稀奇。 宿回渊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午后的日光刺得他用手遮了遮,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他坐起身,把被子拱在一边,随手拢了拢头发,另一只手推开门,斜靠在门边看着来人。 泛着困意的眼皮慵懒地垂着,满脸神情都在说着:莫挨老子。 可来人偏是个十分迟钝的,他见了宿回渊格外亲热道:“昨日见得匆忙,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宁云志!也是昨日通过比试拜入清衍宗门下的弟子,不过师尊说了,因为我比你虚长几岁,所以我是师兄,以后啊无论有什么困难都来找师兄,我肯定罩着你!” 宿回渊倚在门框上没什么反应,从头到脚打量对方一圈,想着是哪里来的傻白甜。 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么。 还罩着,真不知天高地厚。 宁云志丝毫没有意识到宿回渊的情绪不对,自顾自地说着:“师尊那边等得急,过去还有好久的路要走,不如我们这就过……” 木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了。 宁云志挠了挠头: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师弟怎么生气了呢。 他在门外等了许久,宿回渊这才换好衣服走出来。 不一会的工夫已经整理好了仪表,高束起的长发飘飘,明明五官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偏有几分绝世美人的气质。 只是那一身衣服好像有些大,而且那白衣底下的银纹……看上去怎么有些熟悉? “走吧,还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只见宿回渊旋身而起,轻功一骑绝尘,瞬间不见了踪影。 “哎?”宁云志一边喊一边赶,“你去哪啊,我还没告诉你在哪呢!” - 轩堂位于清衍宗前山半山腰,向来是宗门会客以及举办集聚的地方。宗门的传统是每次弟子入门后都会举办一场晚膳,大致作用便是帮助新弟子熟识环境,以及庆贺新弟子入门。 宿回渊到的时候,轩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台上正中央的位置是掌事长老。自松山真人死后,清衍宗继任掌门一直悬而未定,这些年一直由百岁长老们轮流担任。 长老们旁边的座位,一个空着,应是该坐楚问。而另一个坐上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公子,年纪与楚问相仿,身着暗黄色长袍,两名侍女在侧,桌面上比别人多出一碗汤药。 是熟人,楚为洵。 他面色苍白,身体极其瘦弱,像是风一刮就要跑了,眼皮倦怏怏地抬不起来。周遭侍女似是在劝他喝药,他只一直摆手。 世事易变,看来他这身体比十年前更差了不少。宿回渊无端地想。 正巧此时,宁云志也匆匆赶到,他倚着宿回渊的肩喘息道:“师弟你这轻功实在是太厉害了……呼,总算到了,累死我了。” 楚为洵闻声抬眼,见是他们,热情招呼道:“快来,坐到这边来。” 随即替他们铺开椅子,笑道:“你们就是今年的新弟子吧。” 宁云志拱手道:“回楚前辈,正是。” 楚为洵摇摇头摆手道:“不必多礼,我虽在这清衍宗中,但并不习武,但每次看到你们新入门派的样子,都开心得很……咳咳……” 侍女愁眉道:“楚公子,您就把药喝了吧,不然长老又要责怪我们了。” 楚为洵一听这话,二话没说,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憋得面色通红。 宿回渊又忽然觉得他这性子还是老样子,半点都不曾变过。 趁他喝药的当口,宁云志凑过来低声道:“听说他自从松山真人死后,身体就一直好不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呐!” 宿回渊轻闭了眼,大抵是这几日太乏,眼中有些酸涩。 他当然知道。 他怎会不知道…… 毕竟楚为洵的事,终究由他而起。 大多人都有所不知,松山真人,也就是他曾经的师尊,原名楚帜,有独子,便是楚为洵。 楚为洵此人生性怯懦,身子骨也弱,从小便不是个习武的料子。松山真人便为他找私塾读书,他也就成了整个清衍宗唯一的读书人。 他兴致广泛,喜欢搜集民间奇闻异事,也精通各种文字,熟读百家。 他十七岁时松山真人身死,便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终究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忆起当年事,他们也曾是顶好的朋友,一起熬夜爬檐顶,一起上山打过鸟,一起抄过罚经,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后来…… 宿回渊无言,将杯中烈酒一饮而空。 众人等了许久,直到约定的时间,依旧不见楚问人影。 楚问最是守时之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忘。 恰在此时,窗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像是血水滴垂在地面上的声音,窗外似是有影子一闪而过。 整个轩堂唰然寂静下来,所有人脊背后都泛起一阵凉气。 楚为洵面前温汤药的烛火,倏然灭了。 一旁的侍女吓坏了,急忙再去点,纤纤玉手抖成了筛子,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那烛火却忽然如着了魔似的,怎么也点不着了。 众人冷汗直冒,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清衍宗后山闹鬼的传闻…… 而今天正是松山真人的忌日。 楚为洵蹙眉对身边弟子道:“你去楚问住处看看,若有异常,立刻发信号传报。注意安全,速去速归。” 那名弟子出门,吱呀一声,轩堂的大门开启。 可变故就发生在猝然间! 一.股莫名的妖风不知从何处起,轰地一声从大敞的门中涌进来,轩堂内全部烛火瞬间熄灭,周遭漆黑一片,只见窗外惨淡的苍白月色。 惊雷乍起,映着瞬间的亮光,众人也终于看清刚刚在窗外梭巡的黑影为何物—— 只见一片苍青色道袍,有衣角悠悠飘起。 “那……那不是……”有人尖叫道,“是松山真人生前最常穿的道袍!” 轩堂内绝大多数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近十余年天下太平未生事端,弟子平日仅在清衍宗习武练剑,何等见过此等凶险血腥的场面。他们大多缩在长老后面,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的目光还未从窗外移开,便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只比刚刚更甚。 “血……有血!” 宿回渊猝然回头看去,瞳孔蓦然放大。 就在窗外身影飘过的毫瞬之间,鲜血已经顺着木质地板缓缓淌到了众人脚下—— 那名要出门的弟子纤弱的身子在狂风中飘摇,胸前赫然出现一处拳头大的空洞,从前胸到后背贯穿,双目圆睁,似是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再也做不到。 死状凄惨,极为可怖。 最诡异之处在于,即使周遭黑暗,宿回渊依旧能确认,那尸体旁并无凶器。 “啊!有鬼!有鬼啊!”侍女们哭喊着,有人尖叫着乱跑,黑暗中有人不小心打翻已经熄灭的烛台,还有一些人仓乱中摔倒在地上。 窗外阴风依旧。 “安静!”长老洪钟般的声音从坐上传来,众人虽甚是害怕,但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长老喝道:“运气,摆阵!” 宿回渊跟随众人跑到那弟子身边,探了气息,确实已经死绝了,身体尚还热着。 鲜血淌了满地,只是那血泊之中,赫然有一张白色宣纸,上面凄厉地画着血字,不似汉字。 文字传递信息不仅靠含义,同样靠字体与力道,后者往往能暴露出执笔之人当下的心境。 只见字体艮劲、狂乱、癫疯,力透纸背。 呛咳声再次从身后传来,楚为洵被侍女搀着颤巍巍走到那血符旁,看到上面的字身体骤然僵住,足下踉跄,喘了两口气,惊呼道:“这……这字符我认得,之前……之前私塾先生有教过。” 他红了双眼,颤声道:“这是西戎字体,意思是……是……寻仇!” 宿回渊目光一凛,不禁想起那日山脚评书人的话: “松山真人魂魄不宁,不少弟子从后山路过,都被穿心而死,与松山真人当年的死法完全一致。” “杀身之仇,不报不休!” 有胆小的新弟子已经快哭了出来:“松山真人慈悲!要寻仇也是找宿回渊那厮,现在在鬼界祸害人间,与清衍宗无关啊。” 清衍宗弟子们在轩堂四周结下了密不透风的剑阵,若有强行闯入亦或闯出者定被粉身碎骨。阵毕,众人围在尸体周围查看,有人轻声道:“这伤口……好生奇怪。” 确实如此。 宿回渊观察尸体身上伤痕,却只觉死法诡异。胸口被贯穿却并不见凶器,双目圆睁,嘴唇青紫,刚刚明明是生龙活虎的年轻弟子,如今死去不过一炷香,面上却已然现出些许枯瘦的皱纹。眼窝深陷,皮若树状,像是被人活活吸干了阳气。 他问道:“他之前是这副模样吗?” “并非如此。”一旁弟子答到,“他五年前才拜入清衍宗门下,正值壮年,脸上何曾有这许多……” 言语间,那名弟子面上皱纹更甚了几分。 “我知道了!”一位弟子朗声道,“这定是被厉鬼邪祟所害。师弟出门之时正巧撞上梭巡许久的厉鬼,厉鬼杀人于无形,故而不见凶器,而他双目圆睁,面露枯黄,正是由于被厉鬼所吓,被吸走阳气的原因。” “扯淡。”宿回渊顺口评价。 “你……”那人转头看向宿回渊,怒道,“你是前几日刚拜入门下的新弟子,不过刚到清衍宗而已,好生无理!” “厉鬼留影,邪祟留痕。若为厉鬼所害,死者瞳中定会有鬼影,可他大张的眼中为何空无一物?”宿回渊反问,“若为邪祟所害,死状贯穿心腹,为何在场没一人看到那邪祟?” 闻言,长老们若有所思,那弟子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不过是一家之言!” 沉寂间,忽闻一声剑音铮鸣,如冷月拨弦。 众人喜极而泣,宛如盼见天神:“剑宗终于来了!” “被些事情耽搁,抱歉。” 宿回渊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前,卓然仙姿,大步而入,裹挟着门外月色。 众人仿佛立刻找到主心骨一般,七嘴八舌地跟楚问讲刚刚发生的事情。 宿回渊还蹲跪在尸体边,看着楚问的脚步一点点接近,最后立在自己身边,轻声说:“继续说。” 被楚问这么盯着,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继续讲:“而且清衍宗剑阵能探到方圆数里的鬼魅邪祟,刚刚摆阵什么也没有,那东西不可能跑这么快。” “没错。” 楚问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宿回渊这个人性子天生顽劣,别人对他冷漠他便非要时时凑上去;别人对他好,他反而觉得不自在。 他现在觉得楚问对自己这个徒弟有些特殊优待了,让他颇为不习惯,总怕露馅。 毕竟楚问向来是个孤僻性子,之前除了自己,也没见他待谁好。 宿回渊正欲起身,却忽然发现一处不对,喃喃道:“这伤口……” 楚问抬手,浅蓝色的灵力从指尖流出,将贯穿伤处轻轻剥开。 只见那伤口下皮处,还隐藏着略为陈旧的裂口,以及并未痊愈的伤疤,只是被血洞掩盖住了。楚问将尸体翻过来,前胸后背各有一处,正是贯穿伤所致。 这便十分显然了。 “这个位置有旧伤,而新伤口与旧伤口完全重叠。”楚问说。 “剑尊的意思是……旧伤复发所致?”宁云志问道。 楚问摇头。 如今新伤明显更严重,若是旧伤撕裂,又是如何达到胸口贯穿,当场死亡的呢。 楚问转头问一名弟子:“你一向与他关系匪浅,可知他近半月可有受伤?” 被指到的那名弟子错开目光,哭道:“那日深夜我们去了后山幽林,然后,我……我不知道!” 一旁长老怒道:“现在都什么时候还遮遮掩掩,现在出了人命,若不如实讲述,怎能弄清其中原委!” 那名弟子哭得更厉害,却是开了口,颤巍巍道:“不……不是他的错。听闻后山有松山真人的鬼魂杀人,幽林严禁夜晚进入,但我们……偏想去看看。我们走到一半,不知怎得,忽然有一道利剑穿来,插.进了他的胸口。” “伤口极重,我还以为他要死了……我们当时害怕极了,但他怕宗门责罚,所以就到山下郎中那里包扎了伤口,没想到神医技术高超,一会就不流血了。可是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前几日他说他的伤都快好了!怎么会忽然发生这种事情……” 宿回渊蹙眉,只见尸体旧伤发黑,新伤平整,便问道:“你们找的哪个郎中?” “就在后山脚下的罡石村,是个妙手神医,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村里人生了大病都要去找他。” “我去看看,劳烦长老带其余弟子施法阵镇守宗门,我几日内便回。”楚问说完,又回头看向宁云志和宿回渊,“你们两个也跟我来。” 三人一起走到室外,月色微凉,在清冷的玉兰花香气中,宿回渊却隐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刚刚室内人多,一直没来得及问楚问为何晚到,只被对方一句“临时有事”搪塞过去。 他转头,竟见楚问颈侧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衣领处有一小片氤氲的红。 宿回渊微眯了眼,哑声道:“你受伤了。” 楚问没转头:“小伤,无妨。” 宁云志这才发现楚问受伤,立刻急了,“小伤也不行!我爹之前给了我一罐外伤药,再大的伤涂一下就好的,我这就去拿,我们罡石村里面见!” 楚问还没来得及拒绝,人已经跑远了。 宿回渊的目光紧盯着那道血痕,却是难以移开。殷红色的血珠缓缓淌下,更显得颈侧肤白胜雪。 从小在剑宗长大,更重的伤他不是没见过,可偏偏是这浅浅的痕迹,让他心痒。 他单是看着那血红,便能想起那腥甜的味道,以及那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荒唐梦境。 喉咙无声滚动。 好馋, 好想舔。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预收吧,点个收藏么么啾!古耽预收文《无情道师尊为我火葬场》师尊攻,我永远无法放弃师尊攻!合欢宗周无仪vs无情道祁铉(攻)狗血乱飞周无仪本为合欢宗弟子,灵体是朵海棠花,阴差阳错拜入祁铉门下习剑。他爱慕祁铉到骨子里,却心知对方所修无情道,乃是受万人敬仰的剑仙,而自己终究是个做炉鼎的命运。每年佳节,他将生平三愿写进河灯中。一愿世间海棠花盛;二愿能得祁铉垂悯;三愿死后葬在温暖的泥土中,魂归天地。师兄弟嫌他,当着他的面砍了天山上所有的海棠花;他拼命护下最后一朵,珍宝般捧到祁铉面前,被对方一剑碾成残瓣;师弟生病,祁铉打发他去极寒之地给师弟采灵芝,他功力尚浅,毫无疑问死在那里。他生平所愿,无一遂心。自此之后,天山海棠依旧,世间再无周无仪。也再无一剑霜寒十四洲的天山剑尊。祁铉于万年冰雪的山顶闭关十年,身边冰棺内公子清容依旧,海棠花艳艳盛开于冰山雪原。从此再无人与他共抚剑,无人问他粥可温。他终究懂得,千年的清规戒律,万年的无情道行,终不敌那人掌心花香。-重生后周无仪心如死灰,却不想昔日恨他憎他的人如今都发疯一般来讨好他。祁铉为周无仪挡了致命一剑,经脉寸断,功力尽失,鲜血浸在泥土中,数里海棠盛开,如血般红艳。可他已经不喜海棠,也不再喜欢祁铉了。HEHEHE! 第4章 第 4 章 热气沾上那人冰雪般的耳垂…… 第4章 罡石村是清衍宗脚下的小山庄,虽说不上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周遭房屋错落,集市上热闹得很。 宿回渊与楚问并肩走在集市上,他们衣着不凡,容貌俊朗,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有不少姑娘回头往这边看,清扇掩面,娇羞得很。 宿回渊抬头看向楚问,对方的眸子依旧沉淡,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周遭打量的目光。 但不知为何,当楚问被这么多人看着的时候,宿回渊心底忽生出一种情愫,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只是觉得莫名烦躁。 他忽然想把那些人的眼睛全都挖出来。 他们二人虽都俊朗,但气质却有着天壤之别。楚问高洁凛然,虽严肃,却总能令人无端升起敬慕之心来,自然是无愧剑宗之名。 但宿回渊便不一样了。 纵使再乔装打扮,骨子的戾气是藏不住的,那双勾人的桃花凤眸中,却见过太多的弱肉强食与厮杀抢夺。 果然,他只要轻飘飘抬眼冷冷看过去,那些灼人的目光立刻消失了。 胸中那股烦闷之气也顿时消散了不少。 忽然,宿回渊眸子一紧,盯住了街角尽头,一辆推车。 在热闹熙攘的集市中,那辆裹着白布、飘散着黄符的棺木显得尤为刺眼。 ——那是一辆灵车。 灵车四角都挂着白色铃铛,路面颠簸,那断断续续的铃声便显出一种十分瘆人的间断来。 可更为诡异的是,周遭赶集的村民们仿佛没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攀谈、在路边摊挑选首饰,连回头看都不看一眼。 推着那灵车的是个老人,发须尽白,身体干瘦,双手枯黄。这辆灵车对他来说推起来显然有些吃力,他走几步咳嗽几声,肺部传出破风箱般的干涩声音。 直到那辆灵车穿过整条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停在二人面前。 风铃声音戛然而止。 那老人缓缓抬头,浊白的眼睛盯着宿回渊二人,悠悠道:“两位公子,挡路了。” 巧得是,宿回渊最不忌讳这些红白之事。若是真有恶鬼,他便讨问到鬼头上去;若是装神弄鬼,那便是装到了祖宗家门口,对方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他动也没动,低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老人的目光没动,缓缓答到:“给我老伴治病。” 宿回渊说:“可是她已经死了。” 若是棺内有活气,他自然能探出,但里面如今死气沉沉,倒是阴气重得很,看来是刚死不久。 老人浑浊的眸子终于转动,直视着宿回渊道:“谁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村上那神医可活死人,肉白骨,为何不能救我老伴?” 宿回渊心生一计,心下了然,笑道:“实不相瞒,我这位师……” 楚问冷冷的眼神看过来,宿回渊只觉得脊背一凉。 立刻改口道:“我患有恶疾,四处访遍名医无果,若是此处有神医,可否带我去看看?” 老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缓慢转动,随后说:“东南方向,跟我走吧。” 灵车上的铃铛声音再次响起,宿回渊和楚问就这样跟在白布后面走。 更加诡异了。 那郎中的铺子看上去并无异常之处,木屋上挂着一块方木大匾,上提二字——薛方。 那推着灵车的老者在铺子外面缓缓跪下.身来,声音苍老道:“求薛神医救人。” 过了一会,里面传出来同样苍老而喑哑的声音,宛如铁锈在砂纸上划过,让人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这里只诊脉,不开药;不看寻常疾病,只看生死。你可知晓?” 老人颤声道:“我知……我老伴昨日病死在家中,还望神医施起死回生之法!” “那进来吧。” 二人跟着那老者走进去,看见室内陈设,宿回渊不得皱了皱眉。 未免有些过于寒酸了,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木屋内除了治病用的木窗、木椅、桌案再无他物,屋顶显然是漏的,还有昨夜未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惊扰了地上安眠的几只老鼠。 一.股死气沉沉的霉味扑面而来。 薛方似是能看懂他在想什么,笑道:“我数年在村中义诊,不收分文,故而贫穷。” 宿回渊抬眼看到对方的瞬间,心下却是一惊。 之前只听薛方声音苍老,宛如百岁老人,可见其容貌,最多也不过五十岁,颇有鹤发童颜的诡异之感。 薛方指着一旁的椅子对老者道:“请便。” 那老者哭着说:“她今年七十有二,近几日精神一直欠佳,今早我起床之时,竟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我们在一起有几十年,若是她走了,我绝不独活!早听闻神医能活死人,若今日神医能医好我老伴,我愿意掏空全部积蓄!” 薛方摇了摇头道:“若是人一息尚存,总有办法救回来,但你这人已经死了,可不好办咯。” 老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但求薛神医一试,我什么都愿意给。” 听到这句话,薛方似是来了些兴趣,抬眼看了看老者道:“我平生最看不得相爱之人生离死别,就帮你们这一回。” 闻言,只见从薛方手中骤然窜出两根银线,分别搭在了那老者与死去的老妇手上。 宿回渊看热闹不嫌事大,蛮不在乎地将衣摆一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脚往旁边随意一搭,想看看薛神医究竟是怎么将人起死回生的。 楚问依旧在旁边站得像把剑。 他拍拍自己身旁空座上的土,示意楚问坐过来。 只是表面意思一下,他知道楚问肯定不会坐。 那人爱干净得很,身着长衣上连片灰尘都不会有,怎么可能坐在这潮湿破旧的小木凳子上。 下一瞬,面前只有一片冷香气息拂过,宿回渊有一瞬间的怔愣,转头,竟看楚问也坐在了自己身边。 楚问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薛方手中的银线,冷淡得很。 这长木凳子本就不大,坐下两个人着实有些局促了,刚刚楚问手臂蹭到了宿回渊的肩,他明显感受到楚问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这个他也熟,楚问不仅爱干净,也很讨厌别人碰他。 余光一瞥,果然,只见楚问坐椅子只搭了个边,背挺着,看上去还不如站着舒服。 …… 只能默默把岔开的腿收了回来。 桌案那边,只见薛方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念着不知什么东西,他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瓷碗,内.壁尽是紫褐色污垢。 像是陈年的血迹。 薛方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某种召唤的咒语,凄厉而诡异。随即只见他双手剧烈一抖,尖锐的银线瞬间划破那二人的手,老者和死妇的鲜血顺着那道银线流向黑碗之中,一快一慢。 就在两人鲜血在碗中融为一体之时,薛方猝然睁开双眼,低声道:“醒。” 宿回渊立刻回头看向棺中的人。 之间那老妇充满褶皱的眼皮颤了颤,随后,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件事情的发展比宿回渊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若是濒死、或是用龟息之术假死,那起死回生并不是件难事。可刚刚灵车经过之时他分明探过,是刚死之人无疑。 那便是真正的“活死人”了。 为死者还魂之事,并非不可为,只是极为凶险诡谲,代价高昂,轻者魂飞魄散,重者连施术人都将魂饲厉鬼,说白了还是连一换一都不如的赔钱买卖。 况且其对于死者的死亡时间也要求极高,必为一日之内,日落之前。若是时间一久,这肉.体回的是哪个孤魂野鬼的魂魄,可就完全说不准了。 正因此,还魂之术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被仙门百家列为禁术,几乎无迹可寻。宿回渊也是在鬼界这些年间才有所得知。 可如今山脚下随便找见的一个郎中,就在他眼皮底下,演了一出借尸还魂之法。 老者携着妇人痛哭流涕,随后谢过薛方,匆匆走了。 宿回渊站起身懒懒道:“下一个下一个,该到我了。” 楚问蹙眉,按下对方即将起身的肩,宿回渊口中的“身患恶疾”本是骗那老者带他来的随口之言,何须假戏真做。 宿回渊不着痕迹地转头,偏偏蹭到人耳边,笑说:“总要探探他虚实。” 热气沾上那人冰雪般的耳垂,如同微醺白玉。 他当然是故意的。 薛方道:“公子可知我只看……” “知道知道。”宿回渊打断他,“神医,我是真的患有恶疾,命不久矣,此话不假。” 薛方手中的银线再次探出,一圈圈缠在了宿回渊的手腕上。 良久,薛方收了线,淡道:“公子这病,我治不了。” “哦?”宿回渊反问,“能起死回生的神医,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薛方笑答:“寻魂魄、生骨肉易,但逆天改命难。” 楚问神色一凛。 “但也并非全无办法。”薛方说,“上古神丹或许可救公子一命。” 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宿回渊凤眼微眯,淡淡抬眸,宛如黑夜中潜伏的狼,终于显露出锋利的爪牙。 他冷笑道:“神丹?” 虽然眼前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人畜无害,但薛方却依旧本能察觉出些许恐惧,他解释道:“上古神丹是一件天下秘闻,据说能治天下百病,服下之人长生不死,即刻便能得道飞升,那可是多少人毕生追求的境界。” 他又说:“只是那东西记载极少,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不少仙门百家人士终生都在找寻此物,但都未得手,郁郁而终。几十年前,天下人为了争夺此物强破了脑袋,死了不少人,但最终问起来,谁也没真正见过那枚神丹。” “那便是根本不存在。”宿回渊冷笑道,“郎中莫不是治不了我的病,便编出一件神物来坑骗我。” “这……” 宿回渊转头向楚问道:“我们走吧,去那老伯家看看。” 楚问起身,即将踏出门槛时,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转头向薛方问道:“郎中可还记得,数月来可有些异常的人或事。” “这位公子见笑了。”薛方道,“来我这里的没有正常的人事。” “比如,”楚问说,“有没有见到一个死去的老者,已经死去十年之久。” 宿回渊依稀听见他们的对话,骤然停下脚步。 “这么说确实有一个。”薛方想了一会说,“两月前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带着一个死人过来,非要我给他还魂,可那死人显然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就是出乎意料地,尸体保存得相当好,毫无腐败。我说这死了这么久,肯定回不了自己的魂,那黑衣人却说无所谓,随便什么魂都行。” “可有透漏死者相关?”楚问问道。 “那二人确实反常,我现在都还有印象。那死者穿着青灰色道袍,我都已经好多年没见有人穿了。哦对了!” 薛方忽然想起来,猛一拍手道:“我还听见黑衣人说,那个死人叫什么……什么真人。” 宿回渊呼吸微滞。 木屋外晴空万里,他却无端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河山山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河山山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哪里来的可爱鬼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第 5 章 忽然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第5章 若是说起宿回渊和松山真人的缘分,那必然是不浅的。 数十年前,松山真人一直膝下无子,却心善,将下山遇到的所有流浪孤.儿全都捡回门派养着,让他们做内门弟子,教他们习武、琴棋书画。 楚问也是其中之一,因此他随松山真人楚帜姓,又因他从小不爱说话,对同龄人都十分冷淡,楚帜希望他多说多问,故起名为“问”。 而宿回渊不同,只有他是楚问捡回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又不想姓楚,三个字的姓名都是跟楚问在古书中一字一字挑出来的。 无他,就是觉得好听。 楚问捡他回来是在大雨天,当时他仅四岁不到,身上大小伤遍布,枯瘦如柴,在床.上晕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之后便一直害病,沾点冷风就要受风寒,服了一个月的药也不见好。整个门派的人都认为他活不长,松山真人给他买了上好的补药回来炖汤喝,也无济于事,后来便放任他自生自灭了。 可楚问偏不愿,他说自己捡回来的师弟一定要好生活着,宁可不练剑也要去给宿回渊喂药。 楚问是整个清衍宗最有天赋的弟子,楚帜当然不愿他为琐事耽误练剑,打发几个仆从过去照顾宿回渊。 楚问依旧不愿,楚帜不同意,他便在门前长跪不起。 最终,整个清衍宗都被这一病一倔抹没了性子,干脆任他们去了。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被神医断定活不过八岁的宿回渊,就这样被楚问照顾活了。 而且活得还挺好。 可能是由于经常跟楚问切磋、被楚问提点的原因,宿回渊剑术进展飞快,迅速成了清衍宗第二有天赋的弟子。 当时此事轰动不小,好多门派觉得楚问踏实稳重,容貌无双,最重要地,能把宿回渊养这么好,肯定适合结婚生子,一时间喜帖差点压垮了清衍宗的门。 被宿回渊偷偷烧了大半。 后来楚帜晚来得子,名为楚为洵,偏偏也是个天生的病秧子,从小没法练武,便每天在门派中吟诗作画。 宿回渊觉得他很有意思,跟他交了朋友。 结果宿回渊逃课睡懒觉,楚为洵在一旁写诗;宿回渊深夜去后山抓鸡吃,楚为洵给他画画。 最后烤鸡的时候一不小心点燃了林子,被松山真人发现,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揍。 …… “想什么呢?”楚问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宿回渊这才从刚刚的回忆中缓过神来,或许是最近遇到的熟人太多,难免想起些从前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在想薛方是如何救活那老妇人的。”宿回渊答。 又迟疑问道,“你刚刚……是怀疑松山真人也与他有关?” 楚问点头,“他大概讲了那人特征,大抵是师尊无疑。” 宿回渊“哦”了一声,没再开口,看上去兴致缺缺。 好巧不巧,他们从薛方那里出来没走几步,就又遇见了那老人和老妇。他们腿脚不灵便,步伐也慢,走走停停,故而被宿回渊他们赶上了。 “您感觉怎么样?”宿回渊问那老妇。 “还挺好,就是头有点晕。”那老妇慢慢讲道,“今日让你们见笑了。只是我跟我家老头子从小相识,相守了一辈子,要是谁先走了,另一个人可真活不下去哩。” 宿回渊笑了笑。 话虽这样说,但若真到了那般地步,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 只是太不合适宜,没说出口。 所爱之人死而复生确实是莫大的喜事,那老人脸上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紧紧扶着老妇,生怕她倒了摔了。 那老人心情格外好,对二人热情道:“两位小公子看起来是外地来经过此地吧,现在天色不早,若是晚上没有歇脚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来我们家借宿一晚。” 宿回渊抢着答:“行啊,那多谢二位老人家!”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假装低声问道:“师尊,这样可以吧?” 楚问冷冷斜了他一眼。 宿回渊耸耸肩,耍赖皮不说话了。 走了一会,终于到老人家门口,大门有些矮,宿回渊需得低些头才能走进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看得出二人家境并不富裕,但整洁得很。进大门后是一个不大的厅堂,厅堂左右边各有一间卧房。 老妇人指着其中的一间道:“两位公子晚上可以睡这间,屋子不大,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楚问恭敬谢过人家。 屋内拮据,没有一根烛火,傍晚还未到,便已经漆黑一片了。 宿回渊跟着楚问来到客房,对方从袖中取出一张夜视符,浅浅灵力输进去,那符文便亮了起来。 两人这才看清室内陈设。 房间很窄,右手边有小窗,左手边有小榻,中间墙面上挂着一副神像,前面燃着几炷香,估计是去庙里请的。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只是……这床榻未免太小了些。 宿回渊一个人睡在上面,半夜都很可能滚下来,更何况是两个人。 这便十分难办了。 楚问淡声道:“你睡榻,我睡地。” 宿回渊爽快答应了。 反正两个人睡一起必不可能,按照楚问的性子,也定不会叫他睡地上。 宿回渊躺在榻上,这才发现这上面小得睡一个人都有些困难,他不敢翻身,便就这样朝外侧着身,蜷曲着腿,这才堪堪把自己塞下来。 他闭上眼,脑子却格外清醒,哪有半分睡意。 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借宿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就着雨声,他做了一个很短很浅的梦。 他梦见自己还在小时候,被人遗弃在清衍宗的山脚下,雨水冰凉刺骨,他由于寒冷和失血已经意识模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在那了。 再睁眼,却是一间整齐典雅的屋子,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身侧架着两盆炭火。一位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小公子坐在一旁的地上。 见自己醒了,那人用掌心探了自己的额头。那手是温热的,沾着古朴的墨迹,带着冷木的淡香。 宿回渊以为那人会先说点什么,但并没有,那双手从自己额头拿走之后,便又自顾自抄书去了。 他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是谁,胸中千言万语憋不出口,最终只是嗓音喑哑地问了声:“你怎么坐在地上?” 楚问答得干脆:“床榻被你躺了,我不坐地上坐哪。” - 秋雨极寒,宿回渊是被冻醒的,他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扯来棉被盖在身上。 暖意融融的梦境倏然消失,他忽地有些怅然,睡意半分也无。 他知道现在楚问躺着的地面必然是极湿、极冷的,比床榻要冷上数倍,而且楚问没有被子。 他不是没想过把被子扔给楚问,但又自嘲觉得没必要。 自己已经在那暗无天日、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鬼地方待了那么久,楚问在地板上睡一晚,又怎么了。 若不是楚问,自己现在或许还是一个安稳的清衍宗弟子,每日练剑悟道,根本不用想任何的生杀予夺。 但不对。 如果没有楚问,他早就死在了那个雨夜的山脚下,骨入枯冢。 终是挣扎不过,他睁开眼看向楚问。 对方似是睡熟了,但那侧颜却也是极为好看的。淡淡月光打在他脸上,睫毛晕出一圈浅浅的暗影。他鼻骨高挺,嘴唇平薄,骨相凌厉。本是俊秀又极有攻击性的长相,如今看去却只剩下清俊无双。 便无端显出几分温柔来。 他一时看得入了神,又嘲自己软弱多情。 软弱、多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词,都不可能与那手掌万千恶鬼、杀人于无形之间的鬼王联系到一起。 本以为十年的时间已经能将一切情感消磨殆尽,但直到日久经年后再次见到他的人,只需一面,便再难以清醒。 宿回渊终究是要承认,他此次回来,多少带着些对楚问的私心。 只是那私心里面,有难以自抑的旧情,又沾了些蛇蝎般的恶意。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轻轻盖到楚问身上,对方睫毛轻微地一.颤。 对方颈侧的伤痕几乎愈合,他却忽然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他蹲下.身来,手虚虚抚过楚问颈侧,却是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只要他微微用力,滚烫的鲜血便会从楚问颈侧跳动的血管中涌出。 月色下,指尖的影子替他一寸寸勾勒出楚问冷玉一般的皮肤,与那人为数不多的几根凌乱发丝交叠错缠,像是情人的剪影。 他的手缓缓垂下,却终究是按着被角,向上拉到了楚问胸前。 宿回渊轻声走出客房门外,顺着月光走到厨房中,捏了一小把黄米,回去洒在窗沿边,又撒了些□□末,然后站在那里等。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只银灰色信鸽落在窗边,啄那角落中的米。 他把信鸽足上缠绕着的纸条解下来,扫过一眼,随即指尖一碾,白纸便化作了灰烬。 他无声叹了口气,直觉今夜无法善了。轻轻开了窗,单手一撑跳了出去。 窗外,暴雨倾盆。 作者有话要说: 宿回渊逐渐露出狐狸尾巴.jpgV前随榜更,V后我尽量多更一些每天,不要养肥我笔芯! 第6章 第 6 章 要不,师尊抱我出去吧…… 第6章 天寒,阴冷入骨,铺天盖地的雨水砸到地面上,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整条小街空无一人,甚至连一家点烛火的都没有。 仅凭着凄惨的清冷月光,映出一个小鬼的脸。 他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来,提着一盏绿莹莹的火柱。可那手分明半分血肉都没有,赫然是森森白骨。 他步履僵硬,手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腿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打更声。 口中幽幽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鬼差阴恻恻地跟在那小鬼身后,他有许久没吃饭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小鬼简直眼冒金光,手中提着生锈的铁刀,就要往那小鬼头上砍—— 下一瞬,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大力生生定住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了。那把坚韧碎骨的铁刀,就在他面前一寸寸皲裂开来。 他眼球绝望地向外凸起,脖颈艰难地一寸寸向后转,最后竟是成了一个扭曲到不可能的角度,看清了身后的人。 更准确地说,他不认为那是人。 那是比世间最凶狠的厉鬼更可怕的存在。 那人斜斜靠在墙上,墨色长发被雨水浸湿,却浑然未觉。他肤色比这月色还要冷上几分,幽邃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睥过来。 “找死?”宿回渊冷冷道。 那鬼差只觉寒意瞬时遍布全身,退下一软,呼嗵一声跪了下来,“主人!小的错了,只是那小鬼偷跑出来,为害人间,我也是为了帮主人清理门户……” “你应该知道。”宿回渊凤眸微抬,“我没有耐心。” “我错我错了!”鬼差疯狂改口,痛哭流涕道,“是小的越权,小的再也不敢了,主人饶我这一次吧,我对主人忠心耿耿……” 宿回渊冷眸垂着,右手微抬,那鬼差憋得面部通红,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他食指一勾,远处那只小鬼瞬间化成一.股白烟散开了,手中提着的火烛滴溜溜滚到地上,被雨水浇了几下,便闪烁着熄灭了。 鬼差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同类在自己面前化作白烟,带来的恐惧程度无以复加。 “回去告诉他们,管好自己,也管好手下的小鬼。如果有下次……” 那鬼差战战兢兢地抬头,只见那小鬼的白烟悠悠飘进宿回渊的袖口中。 它浑身一抖,忙不迭点头。 “还有,楚问已经知道‘神丹’的事情,他大概率会继续往下查。” 那鬼差试探性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喜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拦着他,叫他查不出什么东西。” 宿回渊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撇了它一眼:“你能拦住楚问?” 那鬼差不说话了。 “他早晚都要知道,天下人也早晚都要知道。”宿回渊说,“我需要你们盯好清衍宗和其他门派的动静,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是,主人。” 宿回渊转身欲走,身后鬼差犹豫着开口:“主人,秦娘让我提醒您……阴七快要到了。” “知道了。”他步子未停。 他转身沿路往回走,尽量缩短时间,若是被楚问发现自己半夜跑出来,定然难以解释,容易引起怀疑。 - 宿回渊从窗跳走后,楚问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清明,根本没有半分睡意。 他坐起身来,盯着那扇窗。宿回渊走的时候并没把窗完全合上,有细细的雨滴从那窗缝中灌入,将窗沿下的地面打湿。 低头,却见自己身上盖住的棉被。 楚问闭了眼,深吸了口气,似是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连身边的尘霜剑都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反常,轻微嗡鸣起来。 良久,他睁眼。 却并没有追出去的打算。 室内木门吱呀响起,在空寂的雨夜显得格外诡异。 楚问回头,只见那老人家手中提着一壶酒,颤巍巍问道:“两位公子,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楚问接过来,轻声道:“多谢。已经这么晚,你们还没睡吗?” 话语间,他闻到一.股烟火味道,有些反常。 好像哪里着火了。 那老人却没理他,仿佛没听到一般,又问道:“你怎么不喝呀?” 楚问没解释,只是将酒壶放在了自己脚边,说道:“我不喝酒。等我那徒弟回来了,他可能会喝。” “不喝?”那老者一边缓缓说着,同时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极为阴森的笑意,“我这壶里的酒乃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喝了能看见天上的神仙,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老人笑意渐浓,喉咙发出令人不适的挤压声音,尖声道:“而且你们这室内的佛像里面早就下了毒,吸入这毒超过半炷香,若非至纯之体,定会目不能视。今日你既然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该把命留在这里!” 楚问起身,长眉轻蹙。 下一瞬尘霜剑出,剑身反射着窗外惊雷的亮光,凌厉剑气划过,只听唰地一声刺响,供奉神像的香火被齐齐斩断。 而那神像之上,也赫然出现了一道半掌深的剑痕。 老人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渐狰狞的神情,他眼中闪烁着疯狂且偏执的光,拖着僵硬且沉重的步子,手中提着黑铁重刃,拖着地向楚问走过来。 楚问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是那微弱的声音在雨夜中完全听不清楚。 世间百毒,大多是挑了经脉的空子趁虚而入,而若经脉灵气至纯,毒物便难以侵入。这也是为何刚刚那老人说道“若非至纯之体,必然目不能视”。 灵气至纯之人固然难得,整个修仙界历来也找不出几个。 而楚问便是其中之一。 况且,对于他这种境界的剑宗来说,纯粹的视觉已经不重要了。 他将尘霜剑收回鞘中,腾空躲过那老人的铁刃,随即白袖轻挥,那老人连带着铁刃都重重向后摔在地面上。 但却不致死。 他刻意没用武器,且避开了关键部位。 楚问垂眸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那老人身形停滞了一瞬,随后更加可怖的恶意在脸上显露无疑,他咬牙道:“我没有妻子,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去死!” 楚问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那老人又拿起刀刃向他冲来,他却站在原地并未躲闪。 只是手中掌风势成,一击即可毙命。 与此同时,他听见窗外的喊声。 是宿回渊回来了。 宿回渊远远看到冲天火光从屋内升起,汹涌的热意扑面而来。那大火在倾盆大雨中势头丝毫未减,诡异无比。 他认得这是“阴火”,以骨灰为粉、冤魂为引、咒术为符点燃,寻常的水源不起作用,只有特定的灵水才能扑灭。 内力再高深的人,面对此等火势也只能束手就擒。 但这本不该是人间的东西。 他听见屋子内有重物拖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音。 唯独没有楚问的。 情急之间,他顾不上措辞,大喝道:“楚问!” 而此刻,老人手中那柄重刃已经直冲楚问面门而来,楚问掌风欲出。 下一瞬,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屋侧整块墙体被宿回渊一剑劈开,乱石与烟尘滚了一地,但即刻就被瓢泼的大雨压回地面上。 宿回渊微喘着气,面色苍白,凤眸映着火光,长剑斜在身侧,雨水混着脏污顺着剑刃垂落下来。 晦暗的光线打在他侧脸,明暗交界处,是混着雨水淌下来的血。 宿回渊一眼就看见了角落中被劈成两半的神像与佛香,霎那间猜测到了什么。 起死回生的神丹、水不能灭的阴火、还有目不能视的鬼香…… 剧烈的风声响起,纯黑的铁刃朝楚问劈过去。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宿回渊根本来不及细想,他凭借本能冲过去,挡在楚问身前。 是兵刃刺进肉.体中的闷响。 他故意卸掉了全部内力防备,那道铁刃便生生便砸进了锁骨处,霎时间鲜血迸溅,他不由得闷哼一声。 而就在同时,楚问一掌推出,那老人仿佛一个漏了气的皮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宿回渊痛得眼前发黑,他用力咬了下自己的嘴,直到血腥气散出来,这才清醒许多。 无论如何,要先想办法出去…… 刚刚进来的时候火势尚且寻常,但在那老者死后却火苗仿佛变本加厉一般,将整个屋子环绕起来,瓢泼大雨也浇不灭,诡异得很。 “这火寻常的水灭不了。快走,这边。”宿回渊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了拉楚问。 楚问却纹丝不动。 那双琉璃般浅色的眸子氤上交错的红血丝,直直地看向宿回渊肩部流血的位置。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从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发散出来,室内充斥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满天火光中,他只能看见宿回渊的肩头,大片大片血红的痕迹。 刺目得很。 楚问伸出手,想去替宿回渊擦掉上面的血,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净。 如若宿回渊稍微仔细些看,定是能发现楚问的指尖在抖,指节泛白。 “你怎么……” “你什么你……快走。”宿回渊故意打断,拉着楚问抬起的手就往外走。 话语未尽,支撑的木梁倒塌,将唯一的出口堵上了。 宿回渊骂了一句。 就在此时,有喊声破空而来—— “师尊!师弟!你们在这里吗?我这就来灭火!坚持住!” 宿回渊从来没有觉得宁云志的声音这么顺耳过。 只见有涓涓细流从宁云志袖口中流出来,不出片刻,满屋子的火势竟然灭了大半。 宿回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宁愿被乱剑扎死,也不想被这火活活烧死。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楚问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攥着。 但他装作没发现,也没松手。 那人铁刃砸得极深,每走一步都感觉伤口在撕裂,如今火灭了,这才更显现出它的痛来。 宿回渊并不在意,他受过太多次比这更重的伤,但不在意并不代表他喜欢疼。 而且,毕竟这伤多多少少也是因为楚问。 宿回渊心下一动,嘶了一口气说道:“好疼啊师尊。” 手中,那人掌心冰凉。 他继续怂恿道,“而且我也看不见。要不,师尊抱我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想和师兄贴贴又有什么错呢,摊手 第7章 第 7 章 楚问,你真狠 第7章 宿回渊说完才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楚问刚刚收下的新弟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桀骜不驯了。 若是楚问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师门”了,那可就得不偿失。 想到这,宿回渊打算自己走出去。刚迈出一步,又疼得吸了一口气。 “站着,别动。”楚问轻声道。 宿回渊一愣,便站在原地等着。 下一瞬,只觉得整个人转了个半圈,竟然真被楚问打横抱了起来。 本来是想耍个嘴皮的宿回渊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半是被惊的,一半是被吓的。 “不是。”宿回渊开始挣动起来,“宁……宁云志还在外面,师尊你这样不成体统!” 楚问低下头看他,动作没变。 “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其实没有那么疼,我自己也能走!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我倒是没事,那师尊的一世英名都要被毁于一旦了……” 大雨落在面颊上,楚问抱着他就这样走了出去。 宿回渊果断闭嘴闭眼,靠在楚问肩上装死。 雨只打在脸上一瞬,随后便似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一阵冷香传来,是楚问衣袖上的味道。 宁云志见状吓了一跳,匆忙从远处跑过来,颤巍巍道:“宁师弟他这是怎么了……对了,我这里带了药,还带了伞!” 宿回渊没忍住,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想看看宁云志是怎么带下这么多东西的。 一看吓一跳。 只见宁云志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乾坤袋,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数不过来。 宁云志从里面掏出一把大伞给几个人遮雨,然后是三桶水,他解释道:“刚刚屋子燃的是阴火,所以寻常雨水浇不灭,我爹特意让我带了三通灵水来,专门克制阴火。” 然后是能防刀剑的衣袍,够吃半个月的包子,各式各样的武器刀剑…… 掏到底,才找到那一瓶不起眼的药罐子来。 “师尊,师弟受伤不轻,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休息一天。”宁云志看着宿回渊不断流血的肩头,有些担心。 宿回渊觉得宁云志说话越来越顺耳了。 正合他意。 楚问接过药瓶,几人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夜深,店小二头不断磕着桌子,看见几人进来,热切招呼道:“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麻烦帮我们开……”宁云志转头看了看被楚问抱着、不省人事的宿回渊,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楚问,目光梭巡几圈,犹豫道,“两间……” “三间。”不省人事的宿回渊忽然开口说话。 “好嘞,三间客房,几位客官跟我来!” 店小二将三人带到空客房门口,宁云志看了看宿回渊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试探道:“要不我先帮师弟把伤口处理了,再……” “不麻烦你了,药给我就行。”宿回渊拿过药瓶,轻声道,“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有点困。” 语罢,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房中,略显仓促地将门掩上。 关上门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他阖眼,背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然后紧捂心口,痛苦地缓慢滑坐到地上。 手中的药瓶滚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出一会的工夫,额头与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月上三更,子时一过,便是阴七。 他自生便体质特殊,阴气过重,虽是被楚问救了下来,但每到阴七月圆之时,便会经脉烧融、内力尽失、痛不欲生。 刚刚在那老人家中,他故意受伤,就是为了有独处和休息的机会,否则忽然内力全失,必然会惹人生疑。 后来他回去看见被楚问劈成一半的佛香,也立刻意识到那是鬼界的毒香,因此假装失明。 只是没想到那人下手还挺狠。 宿回渊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皮肉绽开处,隐约可见白骨。 只是在经脉的灼痛感面前,肩上的伤已经无足轻重了。 之前在清衍宗的时候,唯有楚问至纯至阳的血可以救他。 之后到了鬼界,每月鬼医秦娘都会为他准备兽血凝熬成的汤药,但效果相差甚远,只能缓解痛苦,无法治其根本。 开始的时候宿回渊忍受不了那股血腥气,喝多少吐多少。 秦娘在他身边看着他把血水吐光,告诉他:“你现在能感受到痛苦,是件好事。” 宿回渊脸色有些苍白,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体内戾气强盛,兽血治标不治本,若无至阳内力加以抗衡,你的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秦娘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每次发作时候会越来越痛苦,但是最后,当你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 宿回渊懂了她的意思。 最后感受不到痛苦的时候,就差不多要死了。 但他仿佛对此丝毫不在意,拿起一旁的绸布轻轻擦拭了手上残存的血迹,末了还不忘欣赏一下手指上带着的骨戒。 “知道了。”他朝秦娘点了点头,“下去吧。” 秦娘站在原地没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看着面前的人百无聊赖地斜躺着,作为万鬼之主,他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 “可是你何不……”秦娘终于开口。 “什么?”宿回渊淡淡抬眼,恍然道,“哦……你是说,去找他。” 他目光瞥到一旁随意扔在地面上的鬼王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恨我入骨,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宿回渊靠在门背上,窗外的雨声逐渐消弱,意识逐渐模糊。 直到他听见有人在敲门。 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宿回渊想站起来去开门,却不想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有汗珠从苍白且颤抖的眼皮上淌下来,顺着下颌的角度坠到地面上。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身体往一旁挪了挪,下一瞬,木门从外面被暴力劈开,砸在地面上。 ……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 宿回渊的目光垂着,能看到来人的鞋履和袍角,那衣裳纤尘不染,是十分干净的,朦胧间能看到袍角上刺绣的银色暗纹。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楚问。 剧烈的疼痛与混沌的意识让他变得无比迟钝,迟钝到丝毫没感受到气氛逐渐变得凝固,也丝毫没感受到楚问身上压抑的情绪。 楚问生气的时候就是会这样。 话很少,全部用动作取而代之。 宿回渊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提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床榻上,动作完全算不上温柔,但床榻很软,不疼。 下一瞬,是布料扯碎的声音响起。 宿回渊顿时感觉上身一凉,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上衣被生生扯掉了。 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下意识挺直腰背,试图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却被楚问一手按住了。 “别动。” 宿回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乖乖坐在那没动。 随后刺鼻的味道传来,楚问将瓶中的药粉撒在了他受伤的肩头。 “唔……”宿回渊痛得眼前一黑,咬牙将喉中的闷哼咽了回去,一口气没喘上来,又有一层薄汗从苍白的皮肤中渗出来。 直接往见骨的伤口上撒药粉,饶是谁也受不住。 宿回渊咬牙道:“楚问,你真狠……” 楚问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该叫他什么? 宿回渊垂着头,丧失了大半思考能力,好久说不出一句话。 背后楚问冷然的声音传来。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要故意迎上去?为什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因为……我看不见。”宿回渊下意识答,“我怕你受伤。” 若他真是清衍宗平常的弟子,这句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偏偏不是。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说不出半句真心话。 “就算受伤,我也不需要你替我挡着。” 宿回渊意识依旧混沌,但听见这话的时候,心脏却莫名抽痛了一下。 过了一会,楚问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宁云志带过来的治伤药,把这碗喝了。” 宿回渊闻着味道就觉得有点恶心,不知道是多少种草药杂糅在一起,皱眉道:“我不喝。” “喝下去。” 宿回渊闻着味道愈发暴躁起来,心里暗骂宁云志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面前的药推到一边,重复了一遍“我不喝”。 但是力道没把握好,那碗药直接被甩到了地上,伴随着瓷器破裂的脆响。 洒了一地。 宿回渊瞳孔无声睁大,这回彻底清醒了过来。 好像闯大祸了。 楚问对一个相识没多久的弟子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而他过于不识好歹。宿回渊没敢看楚问现在的表情,脑子里快速浮现着两人刚刚的对话,试图说些什么来救场。 唯一的问句,便是那“你该叫我什么”。 宿回渊放低声音,试图讨好。 “……师尊” 只是嗓音又轻又哑,也不知道楚问听没听见。 过了很久,就当宿回渊觉得楚问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 “过来。” 声音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宿回渊顺从地从床榻的这边挪动到另一边。 “背过来。” 宿回渊安静如鸡,沉默转身。 背对着别人总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尤其是在没穿上衣的情况下。宿回渊感觉有些不自在,却忍住没去回头看。 片刻后,他感受到冰凉的手指点在自己肩骨的位置。 轻微一抖,背部不自觉地紧绷。 楚问的手指停在那里没动。 有强劲却温和的内力从那微凉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渡过来,流向经脉与四肢百骸。 那灵力仿佛对宿回渊的经脉纹路十分熟悉,近乎温柔地平顺接通经脉,灵力凝聚在肩部的伤处,已见白骨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起来。 宿回渊无声舒了一口气。 内力逐渐重新在体内游走,他缓了好一会,恍然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宿回渊便觉得自己颈部有冰凉的触感,继而逐渐变沉。 心里骤然一紧。 ——那是之前他刚拜入清衍宗之时,楚问给他带上的颈锁。 楚问微抬手,那颈锁上便仿佛牵了一根无形的线一般,宿回渊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拽到了楚问身前。 他衣衫凌.乱,身上冷汗未干,睫毛浸着潮意,形状好看的凤眸无端生出几分脆弱的旖.旎来。 而楚问干净白衣一丝不苟,严整坐在他面前,垂眸凝视着他。 “下次再敢如此自作主张,我就把你锁在清衍宗的后山,罚你在冰泉里待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3-10-2820:17:00~2023-10-3110: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 8 章 楚问之前从不碰酒的 第8章 宿回渊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似乎在楚问给他传过灵力之后,整个身体便极其舒服地软了下去。 意识即将消失之际,他忽然想:在冰泉里泡三天……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早就不怕冷了。 只是一如既往地有点怕黑。 说起来有些丢人,鬼主的居室里面,有人骨、兽皮、鲜血,那幽冥深处有厉鬼、有冤魂,有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这些宿回渊都不在意。 唯独床前的几簇阴火,必须是要始终亮着的。 早晨宿回渊是被说话声音闹醒的,他揉了揉太阳穴,蹙眉坐起身来。 楚问不在,宁云志和店小二站在他的门口。 他往门口扫了一眼,瞬间明白了。 昨晚楚问把门劈碎了。 “你们把门弄坏了还不承认,今天不把二十两钱赔了别想走!” “不是,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我们弄坏的一定会赔偿给你的。”宁云志从小到大都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见过这场面,急得不行,见宿回渊醒了赶紧跑过来问,“师弟,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那木门躺在地上惨不忍睹,宿回渊看了一眼就别过目光,淡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受了伤哪来那么大力气。大概是师尊弄坏的吧。” 宁云志如遭雷击:“师……师尊弄坏的?师尊昨晚来找你,劈门进来的?” 宿回渊如实答:“我没力气开门。” 宁云志呆若木鸡,花了有生以来最冤枉的二十两银子。 宿回渊想了一会,觉得宁云志刚刚的话有点奇怪,问道:“你知道昨晚师尊来找我?” “是啊。昨天我们都很担心你,在门口等了一会,后来我回房了,但师尊没有。”宁云志在床榻边找地方坐下,皱眉道,“你一个人,怎么做到把床睡这么乱?” 宿回渊也有点纳闷,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至于是怎么套上的…… 昨晚的事情,他只记得小半,到了楚问要罚他泡冰泉那里戛然而止,后面就完全不记得了。 “那师尊呢?”宿回渊问。 “你也不知道?昨天师尊来看你之后应该一直没回房,我一宿没睡好,没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宁云志疑惑道,“或许是早上出去了吧。” “师尊待你真的很好。”宁云志感动道,“你受伤那么严重,师尊守了你一晚上,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宿回渊回答得漫不经心,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昨天你在那间着火的房屋里,有看到一个老妇人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我从外面往里看的时候,只见客房外有一个老妪的身影,手中握着火点燃的柴,火应该就是她放的。” 宿回渊微蹙了蹙眉。 罡石村里有能起死回生的医者,老妪白日里刚刚被医者从鬼门关里捞回来与老人家团聚,不似有异,但夜里竟然放阴火将自己与整间房屋葬于火中。 昨天夜里他在赶到之后,无意听见楚问与那老人讲话,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这是检验人是否存有正常心智的方法,将那人最在意的事情拿出来问,就算不回答,表情上也会有所变化。但那老人的反应,明显就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妻子这一回事。 很显然,他那具身躯里的魂魄,也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被那能起死回生的医者救治后,两人竟在当晚便失去神智,暴毙而亡。 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两人正在谈话间,只见楚问刚刚从门外走进来,他淡淡的目光越过宁云志扫了一眼宿回渊的肩头,却没说话。 宁云志不知昨晚两人的尴尬,大声道:“师尊您回来啦!” 楚问轻点头,“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宁云志回房收拾东西,房屋内便只剩下宿回渊和楚问两人,一.股微妙的氛围缓缓在两人之间升起,尤其是在木门破损,床褥凌乱的情况下。 但宿回渊并未在意,他十分确信两人如今师徒关系的纯洁性。他只是在想,楚问昨夜是否发现他经脉断裂异象,是否怀疑他身份有假。 不过以目前的状态来看,楚问定未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现在尘霜剑大抵已经扼在了他的喉咙侧。 这也就证明,他在回到鬼界前,还有一些时间可以混在清衍宗中。虽然十分有限。 楚问开始迈步向外走。 “师尊。” 宿回渊忽然叫住他,但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昨晚本就意识混乱,发生的事情又太多太杂,显得无从问起。 楚问停下步子回头,用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问道:“何事?” 宿回渊试探问道:“昨晚……” 楚问没开口,似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宿回渊没从楚问口中套出想要的话,亦不知道昨晚楚问都做了什么。 “你把门弄坏了。”他终于开口。 宿回渊向前走了一小步,两人距离便更近了些。 他指着地上被劈成两半的门板笑道:“店小二要了二十两银子赔偿,宁云志给的。” “我回去会赔给他。”楚问轻声道,“昨晚你受伤太重,情况紧急。” 从这句话,宿回渊便大概猜出个七八,大抵是昨晚楚问只注意在他肩上的伤口,给他撒了药粉疗伤,今日一见面便盯着他肩部的伤看,大概是想知道伤势是否好转。 想到这,又不禁失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问还是老样子,还是那样风光霁月,胸怀坦荡。 只是他以真心待人,又有多少人回他哪怕半分诚意呢。 无非是名誉相勾、利欲熏心,最后留一句身不由己,造化弄人,何等荒唐。 宿回渊笑意淡了些,随后坦荡地解开自己的腰带,扯开胸前衣领,将肩部的伤口拉开给楚问看。 苍白的皮肤忽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有下意识的紧缩,昨晚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大半,现在只剩一道淡淡的红痕,延伸在颈线与锁骨交界处。 红痕之上,还有那道极细极浅的银线。 乍然,却又有种破碎的美感。 几乎是在他扯开领口的瞬间,楚问便错开了目光,目光隐在眉骨垂下的阴影间,不见神色。 宿回渊微偏了偏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楚问的侧脸。 “师尊,不用检查一下吗?”他明知故问。 楚问身形似有一顿,然后转过身来,单手替宿回渊把衣服拉好。目光轻点在肩处红痕,却不过一瞬,随后便倏然错开了。 “天冷,穿好。”他垂眸淡道。 肩部有刹那间微凉的触感,随即便被温暖的布料所覆盖,宿回渊顺着楚问的动作系好腰带,却难得地有些恍惚。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楚问也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只是那时年龄尚小,满心只有憧然,无关风月。 屋外传来了木门开合的轻响,宿回渊收回思绪,对楚问说道:“宁云志出来了,我们下去吧。” 脚步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急。 几人出了客栈,打算吃过午饭,正好附近有个口碑不错的酒楼,他们便进去选了二层一个位置极佳的临窗位。 虽然宿回渊身上半文钱没有,但楚问和宁云志都带了不少银子,他也算沾了光,每天蹭吃蹭喝。 店小二拿了几张单子跑过来吆喝道:“几位客官,看看想来点什么,我们这里松鼠鳜鱼、莼菜银鱼、桂花糖藕都是必点招牌,鱼都是渔民从河里刚打捞出来的还蹦跶着,保准新鲜。” “哇,你们这里怎么都是姑苏菜系?”宁云志抬头问。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掌柜的家乡在姑苏,后来迁到这边开了这家酒楼。菜味鲜甜,整个清衍城啊,你再找不出第二家姑苏菜系了。” 宁云志听着来了兴趣:“那你说的这些招牌菜全都来一遍。” 宿回渊不禁一哂。 想来鬼主之称听起来好听,但这些年却连些像样的东西都吃不上,整个鬼界没有一个人会做点能吃的东西。现在唯一的一次,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之前秦娘想给自己过生辰,花了大半天时间试图烤熟一条羊腿。最后端上来的时候外表已经焦糊得没法吃,咬开里面却还有汩汩血水涌出来。 秦娘苍白的鬼脸上写满了委屈,她幽幽道:“屠户跟我说的,千真万确,就是这么烤的。” “想必阴火和寻常火种也是有区别的。”宿回渊无奈笑道,“没事的,反正我也不过生辰。” “那些小鬼都喜欢过生辰。”秦娘道,“这地方半点人气都没有,待久了都快烂成土了,总要在人间有点念想吧,你还年轻,真一点也不想回去了吗。” 宿回渊手中没熟的羊腿还滴着血,他似是沉默想了一会,随后说:“不知道。” 连心细手巧的秦娘都没成功,后来整个鬼界便再没人张罗着做东西吃了。 “师弟,师弟!”宁云志叫他,“你还想吃什么菜?” “我都行,你们点。”宿回渊把菜单往前一推,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确实没什么不吃的东西,若是说偏好,那他喜欢甜食,小时候总是管楚问要糖吃。 若是说讨厌,那他不喜欢葱花,觉得味道呛人得很。 “再来三碗蟹黄面,就这些!”宁云志点了一大堆,最后搓了搓手,将菜单还给店小二。 “客官,我们这里还有上好的桂花酿,要不要来一些尝尝呀?” 宁云志跃跃欲试地看向楚问:“师尊,可以吗?” 楚问没拒绝,只说:“不可误事。” “那帮我把这扁壶满上!”宁云志开心地从腰间解下递给店小二。 宿回渊也有点想喝,不过自知酒量太差,属于喜欢喝又喝不多的类型,而且身上也没带什么能装酒的东西。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店小二看他欲言又止,问他:“这位客官要不要也尝一壶,绝对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桂花酿,不好喝不要钱!” 他咽了咽口水,说:“不用了。”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他面前伸出去,递过一个暗红色木纹酒壶,壶口嵌着银边。 袖口处有冷香传来,宿回渊一愣。 “好嘞好嘞。”店小二从楚问手中接过来意会道,“这就去给二位客官满上。” 宿回渊的目光顺着那袖口向上,在楚问眉眼处徘徊一周。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想。 他记得楚问之前从不碰酒的。 第9章 第 9 章 师尊太大了,钻不进去 第9章 趁着等菜的间隙,宁云志问:“关于松山真人‘闹鬼’一事,师尊师弟可有发现?” 宿回渊便把两人自下山到宁云志来之前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自己半夜偷溜出去的事情一字没提。 幸好,楚问也没问。 “原来是这样。”宁云志点头沉思道,“那如果说这两个老人是被调换了魂魄,当晚暴毙,那师弟的死因会不会也是这个?那个所谓能医死人肉白骨的医者肯定有问题。” “尚不能定论死因是否一致。”楚问淡声道,“我门弟子身受重伤被救治,数日后旧伤重犯身亡;老妪身死又复生,他和老翁同时在当晚身亡,且神志不清,戾气极强。”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还有仙界松山真人死而复生的传闻,自师尊死后,他的遗体便一直保存在清衍宗后山顶,万年冰雪,音容仍在。” 宿回渊从这段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些自己并不曾知晓的细节,问道:“所以松山真人死后并未葬在陵墓中,而是置棺于山顶冰雪中,那现在遗体呢?” “师尊遗体在一月前消失不见,怕引起江湖恐慌,因此清衍宗并未向外透露。”楚问长眉轻蹙,“只是那不久后,便有弟子说后山闹鬼一事。” 窗外阳光正盛,宁云志却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偷遗体?也太……” 他继续猜测道:“那这么说来,是有人偷了松山真人的遗体,然后被那神医换魂,做成死而复生的假象。” “我看未必是换魂。”宿回渊单手转着手中的酒盏,良久沉默后终于开口。 “对于死后魂魄尚在的人来说,才能有换魂的机会,但对于死了那么多年早已魂飞魄散的人来说,便是借魂了。除非当时松山真人的魂魄被人特意用术法保留下来,否则……” 但他知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下的手,再清楚不过,人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 “魂魄又不是路边的野草,随便想要就有,要多少有多少。”宿回渊一哂,“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医者救治过却又身亡的人,他们的魂魄去哪了?” 宁云志哆嗦得更厉害了,急忙掏出刚刚的酒壶猛灌了一口,这才找回点温度来,颤声道:“而且如果那神医也参与其中,那他为什么会特意告诉我们他给松山真人还魂的事情呢?” 不错,宿回渊想。 孺子可教。 只是闻着那酒壶里飘出来的桂花酿香气,馋得有点牙痒痒。 “三位客官,上菜咯!” 店小二的吆喝声瞬间把宁云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紧忙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看。 只见店小二一手端着莼菜银鱼羹,另一只手端着三碗蟹黄面。 “客官慢用,剩下的菜马上给您端上!” 宿回渊瞥见那碗蟹黄面,表情僵了僵。 ——只见黄嫩飘热气的面条上面,撒了一整层切碎的葱花。仅是看着,他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是怎样呛人的味道。 算了,也懒得挑出来,不吃就得了。 宁云志专注吃饭,不管不顾;宿回渊专注挑菜,一言不发。几个人十分沉默。 吃了好一会,离宿回渊最近的蟹黄面一口没动,他却仿若未觉。 他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想刚刚楚问说的话,松山真人已经死了十年,有人在这个时候偏要故意让天下人再次关注这件事。 他目光微沉。 必然还是因为十年前那桩悬而未决的旧事了。 也不知怎得,竹筷没夹住,鲜鱼肉掉进了蟹黄面里。 鱼肉上沾着些许油脂,缓缓浸透在面汤里,漾开一圈圈的波纹。乍看起来,更没了吃的欲望。 宁云志见状立刻就想给他再点一碗,被宿回渊眼疾手快制止住了。 宿回渊正好有了不用吃的理由,心里还挺开心,道:“不用,我不吃也……” 话未尽,只见自己的碗被抽到一边,另一碗蟹黄面被推到面前。 宿回渊一愣。 只见新递过来的蟹黄面里面,葱花被挑得干干净净。 “换一下吧。”楚问轻声道,“如果你不介意。” 宿回渊手一僵,似乎很久才反应过来楚问在做什么,他下意识答“我不介意”,随后才后知后觉。 “不,其实不用。” 他低头,那碗被挑去葱花的蟹黄面却已经摆在了他面前,金黄的蟹肉泛着粼粼的亮色,手擀面白皙清透,碗侧摆着白瓷勺子,边缘处沾了一小块尚未挑干净的葱花。 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应付楚问似乎要比鬼界那些生杀予夺的残忍还要难得多。 没想到楚问对徒弟这么好,他忽然有点羡慕宁云志。 毕竟那人才是他正经的徒弟,而他,早晚要离开的。 “谢谢师尊。”他笑着开口,侧头看着楚问,“师尊不喜欢葱花吗?这碗我帮你挑。” “要不我来……” 宁云志话没说完,就被宿回渊瞪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悻悻闭嘴。 楚问垂着眸,还未来得及回应,宿回渊便擅自帮他挑起了碗里的葱花。 他并未将碗抽回来,而是整个身子向楚问那边倾斜着,手中拿着那把瓷白的勺子,两个人的距离便忽然变得很近。 余光能看见楚问眉眼间最细腻的颜色,窗外的阳光打进来,将肤色镀上极浅的淡金。 呼吸下意识变得很轻,仿佛稍微重一些,楚问鬓侧的长发便会随着起伏流动起来。 蓦地有些烦躁,或许是窗边太热,没有缘由。 宿回渊有些潦草地将剩下的葱花用勺子一揽,全部扔在了一旁的空碗中。 然后他坐正回来,顿感周遭空气变得凉爽。 抬头,只见宁云志吃到一半,忽然从乾坤袋中掏出纸笔,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宿回渊问。 “啊……没什么。”宁云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爹让我跟师尊和师兄弟们多学学,多观察,我脑子笨,他就让我全都记下来。” 宿回渊站起一半身子,往对面一瞥,只见那干净的书页上工整写着两行字—— 师尊不吃葱花。 师弟喜欢给师尊挑葱花。 宿回渊确信这人脑子有病。 刚想嘲笑几句,却只听街上有奏乐声响起。 几人往下一看,只见一群身着红衣的人正抬着新娘花轿,花轿边缘有薄金镶嵌花纹,光是装着金银玉钗的箱子就有十余个。前后数十个壮丁敲锣打鼓,街边人皆驻足观看,好不热闹。 “哇,这是哪家大户人家大喜的日子,好大的排场。”宁云志感慨。 “清衍宗虽少问世事,却富贵得很,你是内门弟子,到时候娶妻也能有弄这么大的阵仗。”宿回渊打趣道。 楚问朝这边淡淡瞥了一眼,没说话。 宁云志疯狂朝他使眼色,小声道:“师尊都没娶姑娘,我怎么能……” 宿回渊冷笑道:“你看他会有闲心做这些?” “也是。”宁云志若有所思,“真不知道何方神仙能入得了师尊的眼,你说师尊有没有喜欢的……” 宿回渊冷冷打断他:“不知道。” 宁云志被呛得一愣。 “刚才还好好的,我又怎么惹你了?”他低声嘟哝着,见没人搭理自己,便也低头专心看街道上迎亲的队伍。 宿回渊深吸一口气,刚压下去的烦躁又无端升起来。 他忽然希望那花轿中坐着的是楚问,他只需要把其他人都杀光,就能把想要的人带走。再废去他全身功力,把人锁在兽皮缝制的鬼王床.上。纵使那人千万般恨他,也无济于事。 动动手指的事情,多么简单。 但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连那人一根发丝都不舍得动。 “但是……那个花轿好生奇怪。”宁云志忽然道,“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宿回渊定心往下一看,确实不对劲。 花轿中心其实很小,仅能堪堪坐下一个孩童,周遭的红布用木条向外撑出去,乍一看显得与正常花轿无异。 “难道新娘子是个小孩?”宁云志大受震撼。 店小二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听见几人谈话,便小声道:“不是,客官有所不知……” 他叹了口气道:“这今天的新郎官是前年科举的状元,风光无限,他与知府家的小女儿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早早就定好了婚期。可不想世事无常,就在婚期的前一周,知府家的女儿忽然因病去世了。” 宿回渊皱眉:“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忽然生病。” “天妒英才哎……那姑娘死之后,状元痛不欲生,却并未取消婚约,便把新娘的骨灰盒放进花轿中,依旧是明媒正娶将人带回家。” 娶骨灰,纵使宿回渊当了这么多年鬼主,也没见过这样的情景。 有种说不上的奇怪。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隐隐有种直觉,这件事并非店家说的这样简单,反而处处透露着诡异。 知府女儿为何恰巧在婚期一周前发病,状元将新娘的骨灰大张旗鼓娶回家,究竟是真心相付,还是只为了掩人耳目。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接近薛方的进一步线引。 “我倒有个办法。”宿回渊淡道,“跟着花轿走进新郎官的家里,去搜一圈,不怕找不出什么东西。” “这怎么进,府里戒备森严,可能还十分凶险。”宁云志一想起那夜的大火就吓出一身冷汗。 过了一会,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震惊道:“你不会是想……” “如果想光明正大进去,且有足够的时间,只有一种方法——就是躲进花轿里溜进去。” “不可,太危险。”楚问肃声道。 天下第一剑尊的气场过于强大,虽多数时候温敛,却依旧有不容置喙的魄力,大概极少有人能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地唱反调。 宿回渊便是其中之一。 “我是师兄,我去吧。”宁云志鼓起勇气道。 “你内力不够,容易死。”宿回渊丝毫没掩饰骨子里天生的戾气。 “师尊也不行。” 他的目光在楚问身上肆无忌惮地扫过一圈,轻道:“师尊太大了,钻不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宁云志:他们的对话听起来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第10章 第 10 章 爱恨贪嗔痴转成欲念,便…… 第10章 “这个姑娘很可能因薛方而死,而那个新郎也未必是什么好人,只有跟着花轿进去,才有可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宿回渊道,“而且寻常东西也伤不了我。” 目前薛方与松山真人一事有着细密联系,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若是发现松山真人仍然活着,他便再杀一次。 宿回渊耐着性子劝道:“师尊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抽一缕神识在我身上,万一有险,也能有个照应。” 楚问垂眸凝视着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宿回渊觉得对方看进了自己心底,一切隐秘细碎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他以为楚问会拒绝。 但楚问终究只是说了句“下不为例”。 浅淡灵力从楚问指尖涌出,汇聚成一个白玉状戒指,他不由分说地扯过宿回渊的手指,将其扣在了指节处。 指尖的触感微凉,戒指的束缚感却强烈,那白玉隐隐传出冷香,与楚问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给宿回渊一种他把楚问留在指间的错觉。 有一瞬间他想把手抽回来,却生生忍住。 “有任何事情通过它叫我。”楚问沉声道,“我就在你身后。” 就在你身后。 宿回渊胸腔中倏然一热,但很快他便敛了神色,仿佛刚刚短暂的恍惚仅是错觉。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若无其事笑道:“信我。” 可他自己都不信自己。 天还没亮之时,花轿便从罡石村外缓缓抬来,如今已快晌午,壮丁们在村口卸了花轿,靠在树边稍微休息了会。 宿回渊便是趁着这个时候,偷溜进了花轿中。 那花轿里面逼仄得很,他蜷缩起身体才能勉强进去。明明外面是正午的阳光天气,轿内却莫名有种阴森寒气。 轿内散发着木头霉味,宿回渊眉头微皱,目光却是一顿。 只见座位上放置着一个朴素的木盒子,漆黑,小巧。 艳红的嫁衣垫在孤零零的骨灰盒下面,花轿轻摇,有珠玉碰撞之声清脆响起。 青冢着红纱,骨灰沉花轿,有种奇异的诡秘感。 那些人没休息多久,很快便抬起花轿继续向前走去。 宿回渊用灵力尽量托起自己的身体,没把过多重量压在花轿上。空间太小,他蜷缩着不太舒服,已经出了罡石村,周遭早就没了围观的人群,花轿还在缓缓前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 他百无聊赖,最后实在忍得受不了,忽然想出了一种消遣方法—— 楚问的神识。 修士的神识除了不能行动之外,与本人无别,可以短暂附着在一件事物上面,他人可借由此物视本不能见之物,闻本不能听之音。 而现在,这件宝贝权当用来解闷了。 宿回渊右手不断缓慢摩擦着指节处的玉戒,直到冷玉泛起暖气来。 脑海中传来楚问清冷的声音:怎么了。 宿回渊说:没事,有点无聊。 楚问那边安静了好一会,虽然宿回渊看不见对方,但此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楚问此刻的神色。 大概是无奈至极。 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痛不痒。 没过一会,宿回渊又开始搓玉戒,这次用的力气大了几分,直到周遭的皮肤都有些泛红。 楚问又问:怎么了。 宿回渊:从客栈带回来的桂花酿你们喝了吗? 楚问:…… 宿回渊:记得给我留一点。 楚问那边又没了声音。 宿回渊只是随口乱说,根本没希望楚问能回答什么,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花轿摇得他有些头晕。 而不知过了多久,楚问的声音轻声响起。 “好。” 宿回渊刚想说些什么,花轿骤地一停,宿回渊顺着木缘缝隙向外一瞥,只见周遭景色荒凉,四面环山,西边有轻微水声传来,似是有河流与深井。 天光俱暗,小路的尽头却是有一栋府邸,牌匾气派,装饰富丽堂皇,却偏偏坐落在这不见人影深山老林之中。 而刚刚抬花轿的数十人,也不知何时忽然消失了。 宿回渊心下意会,这附近大概是设下了某种结界,一旦入了结界,所见之物便都由施术人来决定。 只是结界之术繁杂,大多都局限于一隅,像这种漫山遍野都在其中的,倒是极为少见,足以看出施术人的修为极高。 宿回渊缓缓摩梭着玉戒,却是毫无反应,他想用灵力托起自己的身体,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心下微震。 这个结界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最致命之处在于进入结界之后灵力尽失,与普通修士无异。 花轿一震,在并无人牵引的情况下,忽然自行缓缓向前驶去。 不知楚问何时能找过来,宿回渊拿过骨灰盒下的红色喜服,将一侧撕裂,扯下几根布条,顺着车辕一路扔在了地上。 直到花轿进入府邸,抬进室内,停在一间屋中。 屋内有浓重的脂粉气味,光线昏暗,暖烛摇曳,床榻上皆铺满红色吉纹被褥。另一侧有一张桌案与木椅,桌案上铜镜暗黄,已蒙尘灰。 是一间正常的布置成洞房的屋子无疑,只是这屋子并不像今晚成亲的样子。 红布铜镜皆被尘灰所覆,可见这件房间至少布置了数月有余,且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 可这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宿回渊微抬头,只见房梁之上,赫然悬着一根系好的白绫。白绫下方有一丝若有若无、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白布随着凄厉风声缓慢摇动着,仿佛无法安息的冤死魂灵。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步子很沉,像是成年男子的步伐,却是像没什么力气一般,每走一步都有摩擦的声音,在地面上蹭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那男子同样身着喜服,眼中却没有丝毫要成亲的喜悦,眼周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他抽噎着,颤抖着,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屋内,却是在花轿前停下,没再向前走半步。 他颤着手想要去触摸花轿边缘,却立刻倏地缩了回来。 是恐惧,不敢。 “对不起,清浣,都是我不好……”他抽噎着说,“是我害死了你,但是今天我还你一个大婚,我们以后两不相欠好不好……” 一阵阴风吹过,室内烛火倏然熄灭,漆黑夜色中的艳红映着迢迢明月,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在这风声中,男子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霎时吓白了脸。 “是你吗清浣……”他缓缓向后退着,声音越来越小,“你也不能都怪我,都是‘他’逼我这样做的,你那时候性命垂危,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 一声更为讥讽的轻笑响起,男子整个身体顿时僵住,双目骤然睁大。 只见那本应装着清浣骨灰的花轿中,竟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喜服、蒙着红纱的新娘。 男子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神志不清,并未发现眼前新娘体型高大,喜服堪堪遮到小腿,也并非是女子声线。 “我是真的想救你!”男子哆嗦着向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壁上,“当时你小产流血,几乎没了气息,是我!是我求着神医给你续了寿命,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新娘又幽幽道:“那这屋里白绫上的血迹缘何,你当真不知道么。”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当时我们尚未成亲,你却怀有身孕,可我当时一心在仕途上,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耽误自己,我当时想着或许你死了,就没人会发现了。我真的糊涂啊清浣……” 说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十分明晰了。 数月前,女子怀有身孕,男子却并不想与之结亲,女子内心悲痛,小产濒死。男子畏惧,为了掩人耳目,将女子吊在房梁上营造出上吊自尽的假象。 可后来不知为何良心发现,又带着女子遍访神医,终于找到了薛方,将未婚妻‘起死回生’,继而定下婚期。 可这女子终究如薛方救治过的众多病人一般,在不久后身亡,未能幸免。 男子将女子的尸体焚成骨灰,迎娶回家,终究只是填补私欲,饮鸩止渴罢了。 宿回渊又问:“刚刚你说的‘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是那神医身后的人,是个神仙。”他说到一半,又猛地摇头,眼球血红,凄厉道,“不对,是厉鬼!不过他留给我一些东西,就在屋子下面的暗室里,我可以带你去。” 新娘的红纱华丽,口中说出的话却冰冷可怖。宿回渊垂眸看着地面上跪伏着的人,冷淡到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我只听闻人心如鬼蜮,爱恨贪嗔痴转成欲.念,便是把能杀人的刀,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他冷笑道,“人往往比恶鬼更会害人。” “清浣这次回来,是来看我们成亲洞房的吗?”男子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回来,是来要你这条狗命的。”宿回渊冷声道,“刑部律法或许会判你无罪,但我不一样。” 有风过,艳红色的面纱从他头上一寸寸滑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 冷冽的寒意从他身上缓缓蔓延开来,尽管他未持尖刀,甚至没有灵力。 那是从无数尸体与鲜血中锤炼出来的,刻进骨子里的、上位者一般的杀意。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男子,一字一顿道:“我想杀的人,一定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即看宿小鬼穿着婚服见师尊(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严肃的鸽子ovo30瓶;姜桑晚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第 11 章 是心猿意马,是久别重逢…… 第11章 宿回渊进入结界不久后,楚问便发现了神识失效,他们原本跟在那花轿后面不远处,如今顺着地上留下的喜服碎片也并不难找。 夜色已至,结界内是漫山遍野的无尽黑暗,半分声响也无,安静得有些可怖。 随着他们逐渐深入,碎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偶有几片上面沾着血迹。 宁云志一见心凉了大半,犹豫道:“上面为何会有血,师弟不会……” 楚问偏头看他,“不会。” 宁云志不知楚问为何这样说,但却从这句话中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鼓起勇气,继续跟着楚问向深处走去。 直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府邸出现在面前,与此同时,血腥气骤然变重。 府邸大门完全敞开,阵阵妖风穿堂而过,依稀可见屋内红色卷帘漾起,带着几分血气的缱绻。 二人走进室内一看,见一个身着吉服的男子双目圆睁,半躺在地面上,人已经没了意识。一把玉簪插在腰侧的位置,汩汩鲜血从伤口处流淌出来。 宁云志赶忙跑过去,伸手谈了谈鼻息道:“还有气!伤不致死,能救。” 楚问目光环过四周,只见整间屋子被布置成大婚的红色,只是灰尘遍布,但床榻旁边的地面上却是极为干净的。 大抵是刚被人移动过。 他走到床榻面前,将艳红的鸳鸯被隔空划破—— 只见床板之下,赫然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深不见底,有潮湿气息从下传来。 洞口并不平整,有尚未磨平的尖锐石块,楚问抬手在石峰处轻微一抹,瞥见有红纱残片挂在上面。 他转头对宁云志道:“你留在这里救人,我下去找他。” 宁云志恍惚一瞬,随即用力点头。 - 于此同时,地面之下。 与其说是暗室,更像一个硕大的迷宫,暗道相互交错,地形诡秘异常,机关遍布,他拿着从男子身上找出的地形图,找到路并不算太难。 但要命的是无边的黑暗。 暗道中潮湿、阴暗,间隔很远偶有一处火柱,闪烁着黯淡的光,将人的影子映得很大。 作为一个居室内必须阴火长明的人来说,他本能地抗拒这里。 黑暗给他带来无边的恐惧,以及那掩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不知何年何月的痛苦回忆。 他在第一处烛火处停驻许久,随后用力咬了咬自己的手臂,直到腥气充斥鼻息,稍微清醒了些,继续向前走去。 楚问随时可能会来。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算太多。 漫长的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冷汗浸出额头。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路径尽头看见了所要找寻之物。 像是一间藏宝室。 密密麻麻的架子整齐几排,前三排摆放着各种名家兵器,后三排遍是武功秘籍、宝贵心法。 宿回渊略过这看似价值连城的经宝,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角落里抽出一本普通至极,不可能会引人注目的书。 ——《上古秘闻录》 书页已经泛黄,纸片分外脆弱。 这本书与市面上传阅的秘闻录不同,所记录并非奇闻轶事,而是从天地伊始的洪荒万象。 世界混沌,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继而有风雨、江川、草木。 神君珍恋人间山水,在江海交汇处集天地之气,耗费三万年炼就神丹,神丹凝集了至纯至阳之精气,可使凡人不老不死,可使修仙之人得道飞升。 神君登仙后,并未将神丹带走,而是将其留在人间。千万年来,引得无数人争夺找寻,每次都避免不了血流成河。 后来神丹下落不明,再鲜有消息。 宿回渊深吸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情绪,良久,缓缓睁眼。 他目光垂在将那页有关神丹的纸页上,随后伸手将其一把撕掉,下意识想将它焚毁,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目前并无灵力,便折了两折,塞在自己衣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 - 楚问远远看见书柜下有模糊的人影,唤了他的名字,快步走过去,却在看见人的一刻微怔。 宿回渊半靠在湿冷的墙上,周围遍地散落着碳化发黑书页,像是无数次尝试点起火来,但未能如愿。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花轿中的喜服,面纱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暗红色的外袍上沾了些许血色,很大一部分都被他扯掉当作引路的布条,但周身气质又与褴褛扯不上半分关系。 却是有一种凌乱且破碎的美感。 黑暗显得他的面色分外苍白,黝黑的眸子深邃得宛如不见底的深潭,若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他的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状态很差。 看见楚问,宿回渊有些费力地抬眸,淡笑道:“你来了。” 楚问没说话,走近,俯身,有清隽的冷香从鼻息飘过,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宿回渊一愣,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下意识挣动几下说:“等下!” 可楚问却并没有将他放下来,他的肩线紧绷,显然在克制什么情绪。但除了冰冷到了极点的氛围之外,他的动作堪称轻柔。 宿回渊张了张口,试探道:“这里的东西,你确定不看看?” 楚问淡声开口:“先送你上去再说。” 宿回渊内心瞬间一个大起大落。 若是楚问没看到那本书,那他岂不是白下来演这么一出戏。 他原意想要楚问下来之后,看到残页被撕掉的秘闻录,看到‘因过度惊吓而十分虚弱’的他,以免生疑。 但楚问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楚问抬步就要向外走,宿回渊心底一急,下意识想拦他,但脚底浮空踩不上力,手下意识攀上楚问的肩部,手指微蜷,刹那间触到那人脖颈间冰雪一般的皮肉。 两人皆停顿了一瞬,刹那间万籁俱寂,只闻心若擂鼓。 随后那只手宛如触电一般收回来。 楚问步子顿住,垂眸看他,“你当真想让我看?” 当然。 但宿回渊没懂他这问话是什么意思,故而没作答。 楚问弯下.身,将散落在地面上的那本《上古秘闻录》拾起,转身便要走。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长叫,宁云志的声音从石壁另一侧传来,回声在弯绕的石壁里面不断震荡,宿回渊下意识堵住耳朵。 “师兄,师弟,你们在那边吗!” 宿回渊应了一声,此刻对这个乳臭未干毛小子的讨厌之情达到了顶点,随后低声问道:“他怎么也下来了?” 楚问难得地沉默片刻,道:“我本让他在上面等。” 宿回渊心下一沉:“但他不知此处机关遍布,一旦……” 话音未尽,巨变陡生。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不知哪处阵眼被砸断,整个石道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摇得宿回渊有些头晕。 巨大的碎石从石壁侧方不停断裂砸到下方,烟尘四起,一时叫人喘不上气来。 良久,四周才归于宁静。 再睁眼,是彻底的、不见一丝光的黑暗。 他伸手向四周摸去,皆是坚硬嶙峋的石块,他和楚问被圈在一方被乱石围起来的空间中,极其狭小,连四肢都伸展不开。 有些尴尬的事情是,楚问刚刚并未放开他,因此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几分古怪。 宿回渊整个人躺在地面上,楚问身体撑在他正上方,用四肢关节支起小小一方空间。 从脖颈、脊梁、腰背,继而向下,两人间隔距离不过数寸,恰被楚问保持在一个最为合理的范围内。 当然,这远远不够。 若是随便的别人,他当然不在意,但这是楚问…… 是心猿意马,是久别重逢,是他经年日久的欲望与罪业。 狭小的空隙接近窒息,无边的黑暗仿佛有吞噬的力量,宿回渊感到对方的鼻息打在自己的额前。他们距离是那样的近,以至于一切细微的表情、动作都显得无所遁形。 冷木的清香前所未有地浓厚起来,他整个人都忽然有种不真实的虚玄感。 仿佛在独木桥上摇荡,一不小心就要坠进万丈深渊里。 宿回渊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现在能用灵力吗?” 楚问的声音显得有些闷,“能。” “能把石块震开吗?” “并非不可,但阵法若不从阵眼破开,恐生事端。”楚问声音很轻,“我们这边尽量不要动。” 楚问讲话时的热气便这样肆无忌惮地打在耳侧,仿佛是一絮黏软的棉,无孔不入地徘徊在耳骨边。 他没法侧头,这感觉,说是折磨也不为过。 “我试试往旁边挪动一下……”他艰难开口。 宿回渊试着侧身,距离却并不允许,两人的身体反而由于这个动作而紧压在一起,用力地摩.梭几寸。 石块没给他们留出半分转圜的空隙,他想翻身移动,四周通路却都被碎石堵死。最下面的石块被一人高的重物压制,根本难以拨弄半分。 没一会,便有一层层薄汗渗了出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过分的燥.热,仅有不到一半是出于纯粹的温度。 “别动了。” 楚问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传来,气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重。 他只能放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合上眼,调整着气息。 只是心跳一直很快。 周遭霎时变得安静,但宿回渊却半分睡意也无,楚问的存在感着实太过强烈。 气味、鼻息、触感,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偶有几声乍响,是宁云志那边尝试破阵传来的声音。 宿回渊此刻忽然希望自己变成一棵无知无觉的枯树,也好过这漫长得无边无际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楚问开了口。 “来时带的桂花酿,你要实在觉得闷,自己拿。” 他一愣,没想到花轿中权当解闷的无意之言“桂花酿给我留点”,此刻却阴差阳错成了真。 第12章 第 12 章 都是男的,抱一下又少不…… 第12章 “……好。”宿回渊哑声笑道。 他费力地将手从石块里抽出来,去寻楚问腰间的酒壶。 只是黑暗中难以辨别位置,又因为身处狭小施展不开,他在对方腰腹处梭巡许久。 但隔着厚厚的衣料,并未察觉出对方的腰部一寸寸变得紧绷。 “在右后……”楚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讲。 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个提议。 宿回渊现在脑子也乱成一团,甚至有些暗自庆幸有黑暗作为掩饰,他仍然可以假装是清衍宗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弟子。 他终于把酒壶扯下来,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是重量。 酒壶提在手中,有几分沉甸甸的感觉,像是完全没喝过。难道是来时路上时间太紧,因此楚问还没来得及喝? 但在这个气氛危险的节点上,他很识时务地没有开口,没有问任何问题。 壶口被拧开,阵阵醇厚的酒香从里面飘出来,还带着香甜的桂花气,甜而不腻。 他喉咙无声动了动,刚想将壶口放至嘴边,却忽然想起什么般,又将其抬起几寸,就着这个并不会碰触到瓶口的姿势将酒倒入口中。 楚问有洁癖,他这样做十分得体。 但太过得体了。 仿佛他们曾经的那些亲密无间的种种,都想一场无源的荒唐梦境。 他喜欢喝酒,但实际上酒量差得很,小时候在仙门大典上偷喝了几口给宾客的白酒,便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这些年过去,也不怎么有长进。 一口桂花酿下肚,有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向下,整个胃都有灼烧的感觉。但浑身上下因此泛起热起来,倒是有几分舒服。 辣过之后,口中有几分清甜的余甘。 他很喜欢这味道,仿佛酒都没有那般烈了。 便又喝了几口。 直到有些微醺的感觉缓缓冲上头脑,面颊忽然变得很热,意识变得没有那么清楚,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无尽的深海中,听什么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这将他暂时从‘与楚问近距离独处’的场景中脱离出来。 手有些许不稳,好几次酒都倒偏,洒在脸上,顺着面颊和脖颈淌下来,狭小的空间中瞬间充斥了桂花与烈酒的香气。 他有些不耐烦,终是将酒壶挪到嘴边,喝下了最后一口。 干裂的唇触上酒壶边冰凉的银口,有战栗的快意。 这酒壶一定被楚问用过很多次吧,他忽然无端地想。 壶口没有任何味道,但他偏偏觉得这一口喝得最美味,最舒畅。 “别喝了。”楚问忽然道。 宿回渊下意识回了句:“你别管。” 话虽如此,但他端着酒壶发了一回呆,还是将酒壶盖紧,塞回了楚问腰间。 这次位置掌握得准确,一步到位。 宿回渊的酒品还算不错,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纵使偶尔喝多之后也不吵不闹,只是很能睡觉。 意识逐渐朦胧,他听见似乎有周遭有不规律水滴坠下来的声音,但碰触之时却并非打在石壁上的脆响。 有点闷。 没有太多精力去思索,或许是潮湿石道里的水滴垂下来,他迷迷糊糊地想。 “我先睡一会,等会宁云志破阵了叫我……”他喃喃道。 没等到楚问的回应,便沉沉睡了过去。 还是很冷,纵使是在梦里,情况也没能得到丝毫的慰藉。 ——他第无数次做了那个梦,只是这次大抵由于酒精的作用,场景与感受都比曾经真实许多。 那是他与楚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清衍山,初雪。 他半靠在山脚下的枯树上,血迹顺着浑身上下流下来,浸透了周遭一大片血迹。 日久经年,已经忘了重伤缘何,只记得那漫无天日的冰冷与黑暗,大雪将他的双.腿埋没,他浑身被冻得无知无觉,却再没了拂去那雪的力气。 日薄西山,雪愈下愈大,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在明早睁眼醒来。 意识逐渐模糊,他却倔强地撑着没有闭眼,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直到天色渐黑。 有脚步声靠近。 宿回渊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的鞋履,纵使在初雪的泥泞山路中,依旧整洁如初。有暗色银纹精巧地绣在侧方,该是哪家门派的弟子。 他没有犹豫,立刻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抱住来人的腿,宛如濒死之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哑声道:“救我……” 来人淡声道:“你是谁?为何在这?为何受伤?” 是个清隽少年声音,宛如山川边的溪涧,但宿回渊却没心情欣赏,有他回答完这些问题的功夫,他能彻底冻死在这里。 他抬头咬牙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当真见死不救。” 这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却难得呆愣了片刻。 纵使在夜色掩盖下,也依旧不难看出,那是一张极为惊为天人的面孔,他这些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仿佛是冰川雪原中最后一方净土,继而冰雪消融,心意摇荡。让人不忍触碰,不敢亵渎。 他是遇到了小神仙吗。 小神仙看见他满是血污的脸,没表现出半分嫌弃,但语气依旧是淡然的,“那你跟我上山,我请师叔为你医治。” 宿回渊立刻抓住那人的衣角起身,却因为腿部麻木没站住,又立刻跪了下去。 “帮人帮到底,你把我抱上去吧,实在不行背我也行,我很轻的。” 小神仙垂眸看他,只淡淡说了声“不”。 “那你这跟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都是男的,抱一下又少不了你一块肉。哎!你别走啊!我自己走还不行!” 宿回渊站起身,却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人身上,小神仙顿了顿,却也没拒绝。 两人就这样一瘸一拐地慢慢上了山。 两人到达山顶之后已经是后半夜,清衍宗很大,绕了很久才到后山。远远看见一个青灰色衣袍的人立在门口,小神仙走上前去,恭敬道了声“师尊”。 便是松山真人了。 松山真人严肃问道:“如今宵禁已过,你作为内门弟子,怎可知错犯错。” 小神仙道:“弟子知错,但并非有意,在山下见到此人,失血过多,性命垂危,故而晚归,自会去领罚。” 说罢,便要转身向外走。 “罢了罢了。”松山真人叫住他,“今晚你先照顾这孩子,于情于理,理应通融。” 小神仙回头看了看宿回渊,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宿回渊气得直跺脚,只是这轻微的动作又牵动伤口,一.股股鲜血流了下来。 “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宁愿去挨罚都不能管我一会!”他怨愤道。 松山真人似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对宿回渊笑道:“不妨事,你先暂住在楚问隔壁的房间,我去为你疗伤。” 宿回渊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两个字眼上—— 楚问。 原来他叫楚问。 怪好听的名字。 他被带进了客房,虽然很久无人居住,但也是极为整洁的。 松山真人不断将真气输送给他疗伤,纵使已经十分克制,但他薄弱的身体还是很难承受住如此纯净强烈的真气,一边流血一边吐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怪物。 松山真人缓缓收手,额头甚至渗出了薄汗,“我活这些年,医过无数人,从未见过你这么重的伤,从内到外,无一处健全的地方,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宿回渊认真想了想,却只觉头痛欲裂,之前的事情半分都想不起来了。 他坦然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你来了清衍宗之后,自是再没人敢伤你。”松山真人起身,“你先休息,明天我再让医修替你疗伤。” 宿回渊点头:“多谢。” 临了,他又问了句:“若是犯了宵禁的弟子,会在哪里受罚?” “在山腰扫石阶,或是在后山冰泉里。”松山真人想了想道,“楚问应该是后者。” 松山真人走出客房,迎面撞上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人。 那人名为华向奕,为华山医修掌门,两人多年好友,亲密无间。 华向奕问:“情况如何?” 松山真人缓缓摇了摇头,“只能靠你了。” 另一人笑:“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人?” 他叹气:“那小孩浑身上下遍体鳞伤,外伤倒是好办,静养半月便能好个大半。只是那内伤来得十分奇怪……经脉完好,却不走灵力,周身血脉至阴,稍有不慎便会经脉破碎而亡。” “我明天去看看,世间珍奇宝药只要我能寻到,定都给他用上。”华向奕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世间苦命之人不少,你不可能把每一个都救回来。” 松山真人苦笑道:“既然来了即为有缘,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他们交谈许久然后一起离开,不一会,宿回渊从一旁的古木后探出了头。 他刚刚溜进楚问房间,找到清衍宗的地形图,循着冰泉的大致方向走过去。 冰泉位置并不难找,距离尚远,便有入骨的冰凉寒意传来。 那晚月色凄凉,朦胧雾影中,依稀可见水中心的身影。 三千墨丝轻垂,皮肤苍白胜雪,氤氲寒意中,可见那人掌心水痕。 宿回渊整个人定在原地,一时竟忘了自己要来这里的理由。 少年懵懂心智怦然,不似惊恐,不似紧张,可心脏却鼓动得不似往昔。 他想,那人或许当真是个神仙。 第13章 第 13 章 “走吧,小孩。”…… 第13章 楚问闻声,一寸寸转了过来。月色映着他眉眼间尚未凝结的氤氲水汽,不似人间。 宿回渊道:“你真好看。” 楚问听见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没有被夸奖后的喜悦,也没有被称作‘好看’后的冒犯。 他淡淡点头道:“多谢。” “喂楚问!你这人好奇怪!”宿回渊身上伤还没好,痛得呲牙咧嘴,却半点不影响他嘴上功夫,“我告诉你,我这可是第一次夸人!” 楚问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不应该先介绍下自己吗?” 宿回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叫了楚问的名字。 他其实很想告诉楚问自己叫什么,被这样好看的人认识似乎是一种荣幸。 但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包括自己是谁。 他耸肩:“不知道。” 楚问冷冷斜他一眼,却是背过身去,再不理他了。 宿回渊又说道:“我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不麻烦你们了,但是今天……” 后面的字似乎对他来说很难启齿。 “还是要谢谢你。” 这句话成功让楚问又转了回来:“要走?你不想留在清衍宗可以,但你伤还没好,下去等于送死。” “我刚刚听到你师尊跟别人说话了。”宿回渊坦然道,“你师尊都救不回我,你就放弃吧。最后些日子让我下山去喝点小酒,也比在山上闷着整天吐血强。” 楚问右手微抬,放置在岸边的衣袍便顺势而起,宿回渊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对方已经衣衫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 若是忽略那尚在垂水的长发。 楚问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行不行用得着你管?” “那你大可试试,能不能在我眼皮下走出去。” “你……” 宿回渊气不过,抓起一旁的泥巴就想往楚问身上甩,但却潜意识地停住了动作。 像是忽然发现,他一向擅长的撒泼无赖,在楚问面前都彻底失去了效用。 那人冷静、善良,且强大。 若是自己能活得够久,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就算师尊没有办法,门派还有其他师叔、长老、医修,有采于冰山的珍奇宝药,总要一试。”楚问垂眸看向他,“就算他们都没办法,我清衍宗后山有藏书阁,万卷宝宗,我挨个去找,总会有办法。” 宿回渊自出生以来就没什么记忆,没什么朋友,没什么生活,对活着并没有什么执着的欲望。 此刻面对楚问的认真,他忽然哑口无言。 楚问沉声说:“清衍宗向来不避世,以天下大义为先,我楚问既活着一日,就不会任由无辜之人丧命。” 宿回渊不知如何作答。 “走吧,明天带你去找医修师叔,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楚问从他身侧走过,带来一阵极为好闻的冷香,他很难用贫瘠的语汇描述那种香气,满脑子只想着“好闻”。 直到那人轻飘飘的声音顺着山间清风传过来,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 “走吧,小孩。” 宿回渊气得脸瞬间通红,喊道:“你说谁是小孩,我才不是小孩!” 他朝着楚问的背影跑过去,像是追逐着荒原中最后一捧燎原的火种。 直到一不小心,绊在挡路的石块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轰隆。 梦境中的响声一时和现实中相重合,宿回渊慢慢睁开眼睛,尚有几分茫然。 他依旧身处在石洞当中,周遭却不再是一片漆黑,有一束亮光从石壁深处传来。 继而是更大的一阵巨响,似是天地俱碎,周遭石壁一寸寸破裂,光亮渐明。 他问道:“宁云志找到阵眼了?” 楚问答了一声。 宿回渊顺着声音抬头看向楚问,目光却在瞬间僵住,刹那间呼吸声音都显得轰然。 ——映着淡淡的光亮,只见楚问肩头处,有着大片刺目的血迹。 那鲜血浸透了对方那纤尘不染的白衣,外袍终究难以承载,血珠穿透布料,一滴一滴垂坠下来。 滴到了他的脖颈上。 “怎么回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宿回渊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缓缓上移,只见石壁顶端有几处水滴淌下。 没一会的工夫,被水滴浸润的岩石,瞬间被侵蚀出一个极深的凹陷来。 顿时想通了醉酒之时,那沉闷的水滴声来源于何。 根本不是什么清水滴在石面上,而是岩壁下经年累月产生的侵蚀性极强的酸水,滴在楚问的肩背上。 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惨淡,宿回渊觉得这石壁间瞬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却难以从那伤口上移开目光。 其实楚问本可以躲开的。 但是两人所能移动的空间过小,若是楚问侧开身体,那水滴便会尽数落在他身上。 “你不是说,你能用灵力吗?”宿回渊问。 楚问未答,可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宿回渊不愿去想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楚问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他是如何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撑起那些难以撼动的石块;又是如何替他遮挡侵蚀的水滴,没发一言。 依旧是因为那句“清衍宗以天下大义为重”吗? 无论对谁,都会这样傻到可笑吗。 现在他对楚问的感情,早已不是年少懵懂的一腔赤诚。曾经楚问救他一命,但他已经将这份恩情还得彻彻底底。 现在的两人,不过是两相恨意的宿敌,形同陌路。 楚问正义凛然、心怀大义,被天下正道所追捧,而自己身居鬼王,大抵现在落个食人饮血、祸乱人间、欺师灭祖的罪名。 除了在你死我活的厮杀中,他们或许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目前的平和不过是再虚幻无比的假象,早晚有一天会破碎得丑恶不堪。 到时候楚问会不会后悔。 后悔没早点杀了自己,甚至还替自己挡了伤。 可是,他常听人说,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白驹过隙,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没人记得谁。 而他大概也没有几年剩下。 心境终究不如从前,如果重新来一次,他一定会在多年前那个清衍宗的夜里下山,不会跟着楚问走。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宁云志那边阵眼已破,石壁之间现出一道一人宽的通路。宁云志气喘吁吁立于石壁另一侧,连拿剑的力气都不太有。 在这最后的机会,他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楚问,你就不担心别人会骗你吗?” 这句话问得无缘无由,毫无来头,连宿回渊自己都愣了一下。 果然饮酒误事,口无遮拦。 但他并未想到楚问似是思索了片刻,随即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不会,我一人之身,没什么可以值得骗的东西。” 宿回渊呼吸微滞。 彻底破开阵眼之后两人看清了宁云志此刻的表情,只见他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白色的衣袍尽数被灰尘染脏,身上有数处被碎石划出的伤痕。 他眼眶很红,看见两人走出来,尤其是楚问肩上那骇人的伤口,又有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我看师尊太久没上来,实在着急才想着下来看看,没想到……” 宿回渊懒得搭理他。 宁云志声音颤抖道:“师尊,您的伤……” 楚问拍了拍他肩上的浮灰道:“不妨事,今后切不可擅自莽撞。” 宁云志用力点了点头。 “还有,我刚刚破阵的时候,看见了这个东西。”宁云志潮湿的右手张开,其中是一张纸张泛黄的地图。 上面标注了山峦、村庄、河流,详尽周密。 宿回渊蹙眉道:“这有点像是罡石村附近的地形图,不确定有什么用,先拿着吧。” 阵法已破,便有一处长梯在升起,顺着梯阶而上,几人便回到了那间诡异的婚房之中。 地上有一滩血迹,那男子却已经不见了,大抵是逃走了。 宿回渊一哂。 楚问偏过头看他:“那血玉簪是你插.进去的?” “花轿刚进室内他便察觉到了不对,我只是为了自保。”宿回渊扯谎道,“幸好我手疾眼快,不然没有灵力,差点被他算计在这里。” “那为何玉簪并未插在胸口?” 宿回渊闻声,脚步微顿。 以他的风格,确实是要插在心口,插.进喉咙,若非刻意折磨,便一击毙命。 但他在下手的前一瞬,却难得犹豫了片刻,不为其他,只是想到楚问等下会来。 血腥气和楚问身上的清冷冰雪香气并不搭。 他不确定楚问是否看出了什么,便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我灵力尽失,没想得那样周全。而且留人一命有何不可,以免脏了师尊的眼。” 楚问垂眸看他,神情有些复杂,却是没再追问下去。 几人回到前夜里住过的客栈,打算先清理一下.身上的灰尘和伤口,然后明日便先回清衍宗。 现在虽然前因后果尚未明晰,但线索的指向性却极为强烈。 还魂的神医,离奇的暴毙,死而复生的松山真人。 宿回渊是三人当中唯一一个没受伤的,他回客栈里冲了个澡,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任何血腥气之后,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外袍。 那被扯得破烂的婚服和红纱被他随意扔在地面上。 他出了房门,敲了敲楚问的房间。 楚问没回应。 宿回渊想了想道:“师尊需要我帮忙清理伤口吗?” 片刻后,楚问淡淡的声线从里面传来:“不用。” 就猜会是这样。 “几日前师尊帮我疗伤,弟子感激不尽,如今为何不让我帮忙?”宿回渊嘴上说着,手上却用力推了推楚问的房门。 大概是情况紧急,楚问也没想到有人会来,因此房门未锁,发出吱呀一声响。 开门的瞬间,宿回渊和楚问俱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存稿时间不定,雷和营养液的感谢名单会有不定期滞后~~感谢小可爱们的观看与评论!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感谢在2023-11-0223:33:35~2023-11-0317: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 14 章 会有些痛,你忍一下 第14章 楚问正背着门处理肩膀上的伤口,没想到有人会进来。 而且没有人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会穿衣服。 刹那间宿回渊仿佛整个人被钉在门口,他所有的目光都被那肩上的血迹吸引。血流已经干涸,却有深褐色的血纹凝在那苍白的皮肤上。 除去血迹之外,是极具生命力的腰背线条,顺着两侧肩胛侧弯向下,消弭在那随意搭在腰上的白纹长袍。 窗外的阳光映进来,依稀可见楚问腰间的细小红痣,显得微垂脖颈的曲线都充斥了张力。 宿回渊喉咙微动,一时竟哑声,不知如何做。 楚问低声道:“出去。” 对,现在应该出去。 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迅速出门再把门带上,但宿回渊不知怎么想的,迅速闪身进来,然后将门砰然阖上。 仿佛晚关一瞬,是多么要不得的事情一般。 木门与门框的碰撞巨响将他的意识拉回一些,两人的距离更近,共处一室,气氛无比微妙。 楚问看着呆愣在门口的宿回渊,极其克制地深吸一口气,随后妥协。 “罢了……你过来帮我。” 宿回渊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楚问端坐在木凳之上,旁边有一盆温水,一条长巾,还有宁云志拿过来的一些外伤药物。 见宿回渊良久没动作,楚问侧过头:“不会?” 宿回渊从小到大从没怎么处理过伤口,小时候都是楚问帮他,后来身居鬼主,便很少受伤,鬼医秦娘也会替他将大小事情安置妥当。 “……这有什么不会的。”他嘴硬道。 宿回渊取来一旁的布巾,浸了温水,去擦楚问肩部已经凝固的血迹。单手很难施力,便将另一只手搭在楚问的后肩上。 手下的肩线紧绷,有氤氲水汽从温热的布巾中窜出来,视野也有些朦胧。 温水掺杂着血迹,从伤口边缘一滴滴淌下来,后来顺成一道滑腻的水流,穿过宿回渊的指尖,沿着那蜿蜒的肌肉纹理,绕过那颗浅淡的红痣,最后没入衣袍中,形成一道微深的水迹。 布巾上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擦一个地方许久,直到那苍白的皮肤泛起隐约的红。 宿回渊有些仓乱地错开视线,将布巾重新浸入水中。 不一会,盆中的水就变成淡红色。 他抬起搭在楚问肩上的手,这才发现掌心已渗出丝丝的薄汗。 拿开的瞬间,竟无声舒了一口气。 周遭血污已经被擦去,露出伤口原本的样貌来。伤口足足有巴掌大小,由于是水滴造成,周遭皮肉已有些溃烂,伤口深处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宿回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拿起桌面上宁云志带来的药粉,想起自己上次假装受伤之时用过,挺痛。 他指尖飞速点过楚问后背几处,暂时封住伤口附近的经脉,如此便能最大程度上杜绝痛感的蔓延。 拿起药粉,却犹豫一瞬。 “会有些痛,你忍一下。” 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身为修仙之人,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大多数时候咬咬牙冲冲水就过去了,况且有灵力傍身,感受到的痛觉本就要比常人弱一些。 在楚问身上,他竟有些不忍下手。 楚问淡答:“无妨。” 宿回渊拧开瓶口,手腕一抖,药粉便均匀撒在了伤口上,当触及伤口见骨之处时,楚问闷哼一声。 他垂着头,拿起桌面上干净的白布条,给楚问包扎伤口。 这对他来说便有些难度了。 他想了想,决定从肩胛处入手,在背部打斜缠一圈。 在密道中的动作太大,楚问一丝不苟的长发微乱,有一缕挡在了绑带的必经之路上。 宿回渊指尖将那缕长发挑起来,挽到头顶,手中还余着潮湿的雪香。 宿回渊曾经很乐意给楚问束发,这是他难得能帮到楚问的地方,他喜欢小神仙身上清冷的气味,仿佛山上的第一场月下初雪,那味道在微湿的发丝间尤其重。 只是机会不多,楚问的束发永远工整,他只能捣乱把头发拆乱。 自然,那严谨工整是除了极少数的,某些时刻。 宿回渊忽然开口:“其实你不需要帮我挡的。而且也怪我,那时候应该少喝一些。” 楚问没搭理他前半句,却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能喝多少?” 宿回渊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怔愣一瞬,说:“不知道,其实很少……” “你在密道里喝了小半壶,睡了两个时辰。” 宿回渊干笑道:“那就是比小半壶更少点。” 楚问拉好衣服,将一旁的酒壶递给他。 “啊……?” “这次试试小半壶的一半。” 宿回渊接过桂花酿,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匪夷所思。 “为什么非要确定我能喝多少?”他问。 “避免下次情况紧急,你再睡两个时辰。”楚问淡淡道。 宿回渊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他拿过桌面上的小酒盏,斟了一盏。 酒香醇厚,顺着空气飘进鼻息里,店家果真没说谎,方圆几里,都再找不出更好喝的桂花酿了。 宿回渊转头看楚问道:“真的要现在喝吗?咱们不是明天还要回……” 楚问道:“我在这,不会让你回不去。” “那你怎么不喝。”宿回渊忽然反应过来。 “为师不喜饮酒,但是……”楚问抬起眼皮,眸中似有戏谑之意,只是宿回渊还没来得及确认,那微妙的神情便一闪而逝了。 “但是灌醉你还是绰绰有余,所以莫要动什么非分之想。” 在这种事情上被比下去,宿回渊刹那间竟然有种羞愤之感,顿时想起来刚刚楚问的神情熟悉在何处。 在数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里,楚问对他说“走吧,小孩”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语气。 他跟楚问是平辈,对方却总觉得他还小。 宿回渊冷哼一声,随即拿起桌上杯盏,将其中桂花酿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呛得他有点想咳,却又生生忍回去,直到眼眶微微泛红。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他面前经过,提起那酒壶,又替他倒了一盏,随即捻住那盏杯,递到他面前。 宿回渊没看那杯盏,只看到了楚问那修长且干净的指节。 一怔,瞬间觉得连那酒杯都被那只手衬得名贵了起来。 “这才算得上是一半。”楚问似笑非笑。 宿回渊失笑道:“师尊给我倒的,岂有不喝的道理。” 说罢,他接过楚问手中的杯盏,仰头喝尽。 交接间,堪堪擦过那人指背,似是无意,但借着几分醉意,颇有些肆意妄为之感,酥麻的感觉触电般传过手掌之间。 酒盏被他落在桌面上,传出清脆的敲击声音。 宿回渊说:“没什么感觉,现在挺好的。” 好到步子虚浮,眼神发飘,只是他不想承认。 楚问道:“既然如此,不如陪为师下一盘棋。” 宿回渊用力睁了睁眼,懵道:“哪里来的棋?” “宁云志乾坤袋里的。” “……” 楚问跪坐在窗边桌案旁,张手摆开棋盘,袖口轻拂过桌角,有几分缠绕之感。 大概是微醺之人,看谁都觉得多情。 宿回渊迟钝地盯着看了会,然后坐到了楚问对面。 与楚问的正襟危坐相反,他敞着腿斜靠在窗边,手肘百无聊赖地杵着腮,整个身子又歪又斜,偏着头看楚问。 不知何时起,眼尾处又泛起了红,像是晚春泥泞间垂落的桃花残瓣。那抹淡红随着眉睫开合间不断加深,仿佛那眼中轻微的水雾都是桂花酿的味道。 楚问盯着那抹颜色看了一会,良久移开目光。 他垂着眸,不见神色,将黑子罐推给宿回渊:“你先来。” 宿回渊修长的指捻着晶黑透亮的棋,侧头沉思了片刻。弈棋对他来说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遥不可及。 最后,他干脆将第一颗棋子明晃晃地摆在棋盘正中间。 “到你了。” 楚问抬眼:“你当真要这样落子?” 宿回渊刚想作答,心血来潮,笑道:“光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赌些什么。” 出乎意料地,楚问并未生气,只是问道:“赌什么。” 他想了想:“那就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 又觉得不妥,毕竟自己瞒着楚问的事情太多,便改口道:“就答应帮对方做一件事情。” “可以。” “那刚刚这个不算,我们重新开始。”宿回渊说着就要去够刚刚摆在棋盘中央的棋子。 却倏地被一只手按住。 楚问只虚虚搭了一指,宿回渊却很难再将自己的手指抬起来,只能被迫抬头看向楚问。 “落子无悔,没有重新开始这一说。”楚问淡声道。 本是讲下棋,但宿回渊却无端从对方的话中品出一层言外之意。 没有重新开始。 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宛如被搅烂的残破棋局。 宿回渊原本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缩回了手,示意楚问继续。 “但是,毕竟你我师徒一场……”楚问轻声道。 宿回渊长睫微颤,抬眼。 只见楚问将一颗白子落下,却正巧也在棋盘正中间,白棋顺着外围轻绕几周,最后戛然而止。 竟是与自己的黑子紧挨,边缘相搭。 空荡的棋盘中唯有伶仃一黑一白,像是深海中漂行的舟,乍看上去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势。 他心下微动,听见楚问没说完的半句话。 “毕竟你我师徒一场,我想让你几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3-11-0317:45:42~2023-11-0423:5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章 第 15 章 明明是那样高的人,抱起…… 第15章 宿回渊盯着棋盘中央的两枚棋子,重复了一遍楚问刚刚的话:“让我几步?” 他伸手从棋罐中拿出几颗黑色棋子,将其安置在棋盘的四角。 这下,想赢的意味便十分明显了。 他抬眼笑着看向楚问道:“师尊,该你了。” 楚问又不紧不慢地将一颗白棋下在边角的黑棋旁边。 宿回渊太久不下围棋,甚至连细微的规则都有些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大抵是上次与楚问下棋的场景。 天光,风月,一如此刻。 酒精带来的醉意渐浓,意识逐渐变得缓慢而不清晰,但他走棋依旧很快,一向不喜欢作需要过多思考的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眼睛不住打架,最后只能随意下子,盯着楚问的手看。 看着那只手不断收棋盘上被围死的黑白棋,一边放一半,相差不大,一时竟不知谁胜谁负。 他闭着眼喃喃道:“这局……不算,我……” “确定吗?”楚问的声音顺着耳朵传过来,像是隔着看不见的膜,却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宿回渊微微睁眼,看着桌面上的棋局,怔愣片刻。 “你赢了。”楚问轻声道。 他瞳孔无声放大。 虽然只胜了几子,但确实是自己赢了。 只是楚问棋技一向高超,自己曾经尚且未能赢过楚问,更何况是如今头脑不清醒、多年未碰棋的情况下。 赢得简直匪夷所思。 宿回渊一笑,迷糊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楚问说:“我不反悔。” 宿回渊费力地在脑子里搜索,自己在设下赌局的时候,是想让楚问帮自己做什么。 自己身居鬼主,手掌万千恶鬼,想要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不过是动动嘴皮和手指的事情。 楚问除外。 这实在很难说。 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喜欢或者憎恨来形容。 十年的时间,让他们彼此都不再熟悉。 “算了。”他放弃思考,干脆一头趴在桌面上,闷声道,“先欠着,等以后我想到再告诉你,到时候你可不能反悔。” 片刻后,楚问说:“好。” 似乎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情绪,只是宿回渊意识不清,未能分辨出来。 宿回渊就这样趴在棋盘上睡了过去,不一会觉得手臂有些发麻,便换了一个继续趴。 手臂的动作将棋子扫落了几颗,咕噜噜滚到地上,停在楚问脚边。 楚问俯下.身,将几颗棋子拾起,重新摆回棋盘之上。等一切都收拾好了,终于抬眼,去看桌面上睡熟的人。 那人发丝微乱,墨色长发铺满棋盘,黑白双色点缀在发丝之间,宛如石子投入湖水泛出的涟漪。 他面色泛着不真正常的绯红色,凤眼紧紧阖着,纤长的睫毛微颤,在下睑处打上一层细密的阴影。 长眉温柔垂着,太阳穴上还有一处棋子压出的圆纹。 楚问只是用目光浅浅勾勒着那人眉眼,良久,无声轻叹。 他走得离宿回渊更近了些,轻捞过那人手臂,随即从对方袖口中掏出一张折了两折的书页。 正是在密道之下,宿回渊故意扯掉却没能立刻烧掉的残页。 宿回渊大抵是感受到了楚问的动作,轻喃了一声,但没醒。 楚问俯下.身去,轻声问他:“你说什么?” 若是此刻有旁人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显得亲密无间,楚问甚至能嗅到对方鼻息间吐出的淡淡桂花酒气。 宿回渊张了张嘴,哑声道:“麻。” 楚问了然:“去床榻上睡吧。” “走不动……” 声音带着些酒醉后特有的、无意识的粘腻,像是桂花酿出的蜜糖。 楚问呼吸微滞,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我帮你。” 他一手扶住宿回渊后肩,另一只手环过腿弯,将人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明明是那样高的人,抱起来却这样轻。 那人在他怀里并不安生,似乎是忽然的悬空让人感受到下意识的恐惧,宿回渊一手抓紧了楚问的前襟,将头也凑了过去。 宿回渊的头侧靠在他的肩侧,一丝不苟的前襟被抓乱,那人呼吸喷出的灼热酒气也尽数打在颈侧。 像是火苗经一起势,便燎尽数过每一寸皮肤。 楚问克制住自己没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低声道:“别乱动。” 宿回渊唔了一声,却是真的没再乱动了。 “两盏也太多,下次再减半试试吧。” “嗯……” 从桌案到床榻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走了很远很远。 直到楚问将宿回渊轻放在床榻上,对方紧攥的手依旧没松开,楚问只能就着这个姿势俯着身子,两人之间距离不过数寸。 宿回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眸中朦胧,含着水雾,不见半分清醒。 “楚问?”宿回渊的瞳孔微张,喃喃道,“你怎么在这啊。” “……你先把手松开。” 宿回渊目光迟钝地向下移动,随即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们下棋,你输了……” 话音却倏然顿住了。 因为顺着楚问脖颈与衣襟处的缝隙,他看见蜿蜒向下的颈线,突出的锁骨,紧实的胸膛,以及…… ——以及心口下三寸处,那骇人的疤痕。 疤痕在平滑的胸腔上显得格外扎眼,让人不禁去想,若是那道疤不存在,该是怎样完美的一副身躯。 十年过去,他似乎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手中长剑刺进楚问心口之时,骨肉破裂的声音。 那样浅淡,在他耳中却仿佛惊雷乍起。 莫名的酸胀感,像是要将心脏都生生撕扯开。 宿回渊的眸子暗了暗,手上的力度也减轻几分。 楚问便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领。 那唯有窥视才能瞥见的角落倏然消失,又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幻觉。 宿回渊忽然道:“楚问,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有些过于熟了。” 楚问转头看他:“此话怎讲。” 他闭上眼睛,缓缓问道:“你跟多少人下过棋?” “不过三人。” “那我能有幸成为其中之一,看来还是挺熟的。”宿回渊笑了笑,“不过你棋术这么好,跟你下棋不是找死吗。” 楚问沉吟片刻说:“弈棋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输赢。” 却没等到那人回复。 已经睡熟了。 - 宿回渊醒过来的时候已近傍晚,除了头稍微有些晕,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下意识伸手去探袖中的残页,见还完好无损,这才放心。 环顾四周,楚问没在,桌面上棋盘已经被收整起来,窗外夕阳打进来,给整间房屋镀上一层浅浅的薄金。 他翻身.下床,却感觉脚底冰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鞋履被脱了下来,现在光脚踩在地面上。 自己的鞋呢? 木门吱呀一响,楚问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数个蒸笼,与此同时飘进来的,还有饭菜的香气。 宿回渊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睡了一天,终究觉得饿了。 楚问将手中饭菜放在桌上,看他已经醒了,道:“过来吃吧。” 宿回渊循着香味走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饭菜汤俱全,没有葱花,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可只有一双筷子。 他问:“你不吃吗?” “我刚刚和宁云志在下面吃过了。”楚问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就把你的一份带了上来。” 宿回渊看着桌面上满满的一片,心想:楚问管这叫一人份? 楚问看着他赤着踩在地面上的脚,无奈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提出一双鞋,放到他脚边。 “原来在床下。”宿回渊往自己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口齿不清道。 楚问不解:“那依你平时放在哪里?” “随便往地上一丢啊。”宿回渊坦然。 “……” 宿回渊蹭了满手油,一时没有多余的手去穿鞋,便就搭着没管,打算等吃完再说。 余光瞥见楚问在他身侧蹲了下来,他吃饭的动作一顿。 楚问一手撑开靴口,另一只手握过他的脚踝。 “哎!”他下意识将腿往回缩,可楚问的手劲极大,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脚踝凸起的骨骼,束缚感极其强烈,他没挣脱半分。 宿回渊急了几分,正打算将手上的油胡乱抹在衣服上,楚问并未抬头,却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淡淡道:“带的几件衣服都被你弄坏了,再没多余的了。” 试图擦油的手顿在原地。 楚问的掌心微凉,带来一阵阵战栗,从宿回渊的角度,正巧可以看见楚问发顶的银簪。 楚问握着他的脚踝塞进黑色半靴中,末了还不忘将长裤捋顺平整,末端塞进长靴边缘里。 宿回渊安静垂眸看着,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几分。 纵使他有些许迟钝都不难感受出来,楚问对他这个“新弟子”有些过于照顾了。 曾经他跟楚问太熟,并没在意楚问对别人的态度,如今看来,他大概对谁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在同辈中算是天赋异禀,楚问喜欢他也是正常的。 就像当年松山真人格外偏爱楚问一样。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便不再去想。楚问替他穿好了靴子,起身坐到他对面。 “多谢师尊了。”宿回渊笑道,末了也没客气,继续将桌上的饭菜风卷残云般消灭掉了。 吃完之后擦了擦嘴,这才发现楚问的酒壶放在桌面边缘,抬起手提了提,竟发现比较刚刚又沉了不少。 便疑惑问道:“这是满的?” “看你喜欢,便叫店家又满上了。” 宿回渊干笑了笑。 这得喝到何年何月去。 第16章 第 16 章 视线交接的一瞬,念头如…… 第16章 宿回渊吃完,帮楚问把桌面上的餐具收起来,忽然被一个瓷器小碗吸引了视线。 那小碗形状圆润,外表有青蓝色烧制纹理,纹路还有些奇怪,从一点开始蜿蜒向下,行过并不规整的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他看得发呆,不禁问道:“这瓷器花纹有点意思,画的是什么?” 楚问答:“民间瓷器花纹随机,各不相同,大概并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取过另一只瓷碗端详道:“这只纹理也全然不同,怎么突然问这个?” 宿回渊盯着那花纹,却福至心灵般忽然联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说:“宁云志在密道下面发现的那张地图在哪?我隐约有一种猜测,但尚不能确信。” 楚问从袖口中拿出来递给他。 展开图纸,正是罡石村方圆数里的地形图,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点问道:“清衍宗是否位于此处。” 楚问点头:“正是。” 宿回渊伸手蘸了蘸杯盏中的酒,点在清衍宗那个点上面。 “这里是我们发现的第一桩,清衍宗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身亡,当然,可能不是真正的第一桩。” 言罢,又在图纸上点下第二处痕迹。 “这里是那老人的家,算是第二处。” 又把那诡异的婚房点出来道:“第三处。” 他长指划过纸面,将这几个点连成一道曲线,“你看这形状,是不是有些熟悉。” 楚问蹙眉道:“招魂阵法的阵眼图案。” “我也觉得像。”宿回渊说,“但我也不能确定,目前三个点还是太少了。招魂阵眼从一点为始,经过两处转折,最后周回起点。所以如果这真的是阵眼图案,那事情应该还没有结束,最后一处应当与第一处在同一个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第一处确实在清衍宗,那么清衍宗的命案应该尚未结束。”他缓缓道,“还有一起。” 楚问凛了神色道:“事不宜迟,先回清衍宗再议。” 几人迅速回了宗门,与门内长老描述山下所见之事。 “此事确实蹊跷得很,不过依你们的描述,倒是很像传说中的一个禁术。”长老捋了捋尽白的胡须,沧桑道:“救人一命,将人起死回生,但作为代价,凡人需以魂魄相饲,这也可能是为何薛方医治过的人忽然暴毙的原因。” “但是此术法诡谲,需要高强的灵力,否则定会被邪术所反噬。可听你们的描述,我又觉得薛方并非像是灵力高强之人,他声音与容貌的年纪并不相符,反而像是被人强行延长了寿命。” 长老道:“所以恐怕,薛方的背后另有其人。” 楚问点头:“师叔所言有理,薛方是个医生,最适合当引子。他背后之人吸取他所医治之人的魂魄,作为代价,分出那些人的阳寿给他。” 宿回渊冷笑道:“那些人以为自己遇见了神医,却不想终究是卖人魂魄的怪物。” 长老叹了口气问道:“那你们此次下山,可还有什么奇异之事?” 楚问将骨灰新娘与密道之事告知。 长老问:“我能否看看那本书和图纸?” “师叔轻便。” 长老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神色愈发严峻,“无论猜测是否为真,宗门都必须严阵以待,等下我便召集宗门弟子设阵。” 语尽,又犹豫道:“楚问啊,虽然你可能并不想回忆此事,但是现在的种种线索确实……” 楚问答到:“师叔是想问师尊之事吧。” 宿回渊翻书的手指微顿。 “当年松山真人还在世之时,接济天下受苦受难的穷人家孩子,把他们带到清衍宗,教他们习剑书画,受天下有义之人所敬仰。你是他的大弟子,他最欣赏的便是你,你们一向关系匪浅,只是可惜后来……” 长老知道后面的事向来是楚问的心结,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叹了口气:“如今他死去已经十年有余,可前些日子他的尸身失窃,随后便有后山鬼魂杀人的传闻,接着又是鬼医,招魂。对于这些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仅有猜测,不敢妄言。”楚问道,“盗窃师尊尸身、传播魂魄闹鬼、以及薛方背后的招魂之人,未必为同一人。但晚辈觉得,至少其中一人定与师尊是熟识之人。” 他语调平静,此话却宛如惊雷乍起。 “与真人熟识之人?此话怎讲?”长老问。 “清衍宗弟子暴毙当晚身侧有纸条,上面用西戎字体写着‘寻仇’二字。此人为了让大家坚信是师尊鬼魂作祟,是别有用心。毕竟,并没有很多人知晓,师尊是西戎之人。” 这跟宿回渊之前的猜测完全一致。 此人需要知道当年旧事,知道松山真人的尸身藏地,知道他曾经喜欢穿的衣服,知道他之前的住所在后山。 但这些都不难得知。 真正的玄机,恰是在于那鲜血绘成的字体。松山真人年少便来到清衍宗,在中原一带生活,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 “当然,宗门内戒备森严,他也可能有门派内的接应,方能将师尊尸身偷窃到手。”楚问话音一顿,“之前只顾着将师尊尸身保存完好,并未想过可能会有人偷窃,也并未设防,是我之过。” “这不怪你。”一直未讲话的宿回渊忽然开口。 “宗门祭祀先祖向来讲究一个自由自在,心诚则灵,与严加防范本就相悖。明明是盗尸之人丧心病狂,跟你无关。” “这……”长老视线在两人只见梭巡片刻道,“他说得直白,但确实是这个道理,错不在你。” 楚问起身道:“如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晚辈先回去准备阵法一事。” “去吧去吧。”长老道,“你们刚回来,注意休息。” 宿回渊跟在楚问身后走了出去,对方步子很快,他小跑几步才跟得上。 大抵是由于刚刚提到松山真人的事情,楚问心情不太好。 直到他们走到后山弟子住处,楚问忽然回头道:“你一路上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确有一事……”被楚问一眼看出来心下所想,宿回渊便干脆开口道:“关于你说的‘与松山真人熟识之人’,你最怀疑谁。” 这算是个十分主观且私密的话题,宿回渊一直没开口询问,就是觉得以楚问的性子,定不会讲出来这般不确定的事情。 停顿良久,就当他打算另起话题盖过去的时候,却听见楚问的声音。 “师尊旧友,华向奕。” 宿回渊一愣。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华向奕家里世代医修,曾经与松山真人是至交好友,两人常常互相往来于对方门派之间,无话不谈。 自己刚被捡来门派的时候,华向奕还给自己治过病。 只是后面,两人忽然便不欢而散了。 没人知道原因,但昔日形影不离的好友却在一夜间再也没了联系。 如今想来,确实是有些奇怪。 宿回渊点头:“看来有空是要去拜访一下老前辈了。” 楚问没再答话,微垂着眸子,浅淡的瞳孔仿佛月明星稀下无声的影。 宿回渊忽然从对方身上体会到一种感同身受的孤独,那人喜欢将一切情绪隐藏在心里,是不愿谈及,更是无人倾诉。 无言的沉默,仿佛清衍山上不化的积雪,人人皆高以仰止,却都望而却步。 虽然对于松山真人的事情,他是最没有安慰人发言权的人。 但他还是难以自抑。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竟是楚问。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现在在想什么?” 楚问无声轻叹,尾音消弭在清寒霜雾之中。 “十年前师尊刚仙逝之时,我曾万分自责,心中燥郁,夜不能寐,便每天夜里去冰泉,聊以清心。” 这是宿回渊第一次亲自从楚问口中听到当年的往事,那段他错过的、不为人知的、尘封许久的记忆。 楚问说得轻飘飘,但大概只有他懂得,那句“万分自责,夜不能寐”究竟是怎样漫长且痛苦的折磨。 像一把悬在头上,缓慢凌迟的刀。 楚问继续说:“我曾一心妄想救活师尊,将藏书阁内古书翻了个遍,却都未能成功。我曾经觉得只要师尊活过来,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了。但是很久以后,我发现并非如此。” 他转头,看进宿回渊的眼睛里。 “你知道,我最意难平之事为何?” 迎着如此近的赤.裸目光,宿回渊心脏漏跳半拍,有种隐隐的猜测从他心底升起,本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但是在那视线交接的一瞬,那念头如野草般疯长。 ——是因为自己。 令楚问真正难以放下的,并非是所谓的大义、苍生,而是自己。 楚问继续逼问:“你知道吗?” 那目光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宿回渊迎着那双眼,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缓缓道,“还望师尊指教。” “师尊”二字脱口的瞬间,那压迫的氛围骤然消失了。宿回渊舒了一口气,仿佛如此便能将自己从那极其强烈的代入感中暂且脱离开来。 像是从虚飘飘的地方倏然坠下来,直到摔在地上,他才反应过来。 事到如今,曾经的感觉、纠缠已经不重要了。 他唯一想要的,只有一个真相而已。 如此,他便答:“师尊所思所想,我并不知晓,但当时之事尚未查明,想必那弑师的弟子本意也并非如此。” 楚问:“我……” 话音未尽,却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师尊,该去布阵了!” “好。”楚问答,随即转头向宿回渊道,“我们去后山那边。” 阴差阳错,宿回渊并未听见他的未尽之言,那句话本应是—— 我信。 一如十载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ber12瓶;姜桑晚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 17 章 “师尊,借您银簪一用。…… 第17章 夕阳西下,日暮薄金,清衍宗全部内门弟子立于堂前,神情严肃。 “如今清衍山角下罡石村有妖邪做歹,食人魂魄,全宗门上下所有弟子需警惕于心,日夜值守,切勿擅自离岗。”发须尽白的长老声如洪钟,立于高台之上。 他的目光向下,淡淡扫过每一位弟子的脸,问道:“据目前推断,妖邪以神医为引,施展招魂之术,活死人肉白骨,但却以魂魄为代价,不日之后定将暴毙而亡。近一年之内,还有谁曾下山见过薛方?”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惊恐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以医者为引,食人魂魄,好恶毒的法子……” “那医者也未必是自愿的,那妖邪甚恶,杀死一个普通人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所以上次去寻松山真人的弟子,就是因为之前找过薛方治病才会死的?” “那松山真人闹鬼一事又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呀?” 长老伸手用力一拍桌面,所有弟子瞬间安静下来。 如此,一阵极其隐晦的轻微啜泣声音便被听闻得仔细。 众人顺着声音一看,只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弟子,身材相比于其他人有些瘦小,整个肩背颤抖着,止不住地抽噎。 是个陌生的面孔,宿回渊不禁微微皱眉。 “是三年前拜入清衍宗的新弟子,名叫温澜。”楚问低声说道。 “我……我一月之前去找过罡石村的神医。”温澜颤声道,“我不想死,求长老救命!” “你无伤无病,为何要去求访神医?”长老不禁问道。 “一开始,就在一月之前,我夜里忽然梦见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袍的道者,他满脸带血,神情凄厉,胸口处还有个……” 他颤声说出后半句话:“一个很大的空洞。” 众人惊慌议论道:“青灰色道袍?那不就是松山真人吗?” “正是,但我进门派的时间晚,并没见过真人本人,也是后来得知真人闹鬼的传闻,才得知那人便是松山真人。”他啜泣说道,“而且从那之后,我每晚都要做相同的梦,受梦魇所扰,夜不能寐。” 宿回渊忽然低声对楚问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师尊能否问一下,做这般梦境的是否只有他一人。” 楚问琥珀色的眸子垂下来看他。 宿回渊知道楚问为人严谨,从不做无由头之事,目前此事尚且只是他的一个猜想,只是情况紧急,来不及详细解释。 他放轻了声音道:“我之后跟你解释。” 楚问微点头,随后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中:“还有谁做过类似的梦。” 有片刻的沉寂。 随后,有弟子慢慢抬起了手,小声道:“我做过。” 另一边,也有几个人同时举起了手。 下一瞬,仿佛再也没什么顾忌一般,几乎所有小弟子都举起了手。 “我也做过!” “我也是。” 宿回渊神色微凛。 有人让这些弟子做特定的梦,结合上松山真人闹鬼的传闻,很容易令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而事实上,真正见过松山真人,并且确定样貌的却微乎其微。 这件事情比表面上复杂得多,去薛方处求医的人并非完全自发,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薛方一事,更是与松山真人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楚问看向温澜道:“你继续。” 温澜颤声继续开口道:“本来我觉得做梦也没有什么,直到有一天夜里,我梦魇醒后吓得一身冷汗,想坐起来喝口水,却看见漆黑的窗外有灯影闪过。” “清衍宗半夜很少有提灯的人,我觉得奇怪,便去开了门,没想到……”温澜瞳孔微张,浑身发冷,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晚骇人的景象。 “没想到看见了松山真人,但他已经不像人……他手里提着灯,身上全是血,面容诡异地笑着,那场景跟梦魇中完全一致!就像,就像我刚刚醒过来,就又进到了另一个噩梦里。” 众人没发声,却都觉一.股冷气从脊梁骨直窜上来。 “然后呢?”楚问道。 或许是楚问的声音过于冷静,让人不由自主地踏实下来,温澜缓了几口气,终于继续说道:“然后我忽然听见哪里来的木门响声,下意识往那边一看,确实什么都没有。再回过头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什么也看不到了?”宿回渊没忍住问道,“人可以跑,那血迹,灯笼,也全都瞬间消失了?” “正是。”温澜瑟瑟开口,“这也是我觉得蹊跷的地方,就一瞬间,全部都没了,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幻象。” 幻象。 宿回渊在心底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觉得自己所梦所见皆是幻象,难以忍受,故去求医问诊?”楚问道。 “对……听说罡石村薛方神医医术了得,我便下山去看,果真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做过那些梦,也没再见过松山真人了……” “此事你可与别人讲过?” 温澜摇了摇头,“不曾。” “师尊生平一向光明磊落,救济贫苦,死后也定不会化成厉鬼害人,此事应是有人刻意为之。”楚问淡声道。 温澜一噎,紧忙道:“弟子不是那个意思……” 长老无声叹了口气道:“此事之后还需再议,眼下曾到薛方处求医的弟子恐有性命之忧,所有弟子即刻布阵。” 又转头对楚问说:“还要麻烦你带好温澜,带十余名弟子守住阵眼。如若温澜真的出事,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楚问点头道:“好。” 驱邪阵法以深厚灵力为阵眼,阵图以清灰在地面上绘制,错综复杂,由于清衍宗设阵需要涵盖的范围巨大,因此每处阵形拐点都需要弟子以灵力维持。 阵成之后,一切鬼魅妖邪皆被阵法拦在外,且有追踪轨迹之效。 宿回渊随楚问来到后山山顶,此处地势最高,背临冰泉,最适宜做阵眼。 众弟子皆将灵力源源不断输进阵中,有浅淡的蓝色灵力在清衍山地面上蜿蜒前行,各自连接,形成四散状的射线。 楚问盘坐在阵眼上,两指轻捻搭于膝上,他长眸微阖,随后两指慢慢放开,刹那间有磅礴且不可抗拒的汹涌灵力从阵眼处迸发。 倏然风起,吹动楚问的长袖与额前发丝,阵法随着灵力涌动宛如经脉般瞬间相连,整个清衍宗都被笼罩在淡色光晕之下,有波光流转。 阵眼既定,阵成。 足够撑起整个清衍宗的阵眼需要巨大的灵力,数十年前清衍宗曾设过此阵,彼时需得松山真人与数名境界高超的剑修方能阵成。 如今楚问仅凭一人之力便撑起阵眼,虽力所能及,但额头仍不可避免地渗出一层薄汗。 宿回渊目光一直粘在楚问身上,一时有些怔愣。 就在此时,一旁温澜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宿回渊扭头一看,只见他痛苦地半跪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当即吐出一大口黑血。 身上却并不见伤口,宿回渊简单探了探脉,只觉脉象细微,气息虚弱。 温澜还在一直吐血,不一会身.下已经一片深黑。 “你们看外面!”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是松……松山真人……又闹鬼了!” 宿回渊艰难抬眼看去,只见层层树林掩映的背后,在冰泉一侧,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灰色身影。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孔。 “阵法已成,为什么他的鬼魂还在里面?”有人问道。 “可能是松山真人一直未从清衍宗离开。”有人颤声答,“所以他一直在阵内。” 宿回渊轻眯了眯眼。 他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手扶着不停吐血的温澜,唤道:“楚问。” 楚问抬眼看了看那边的青灰色人影,果断道:“你去追,我来救人,切记在半炷香内返回,我不能离开阵眼太久。” “放心,很快。” 楚问起身脱阵,用灵力给温澜平息体内乱窜的戾气,连接断裂的经脉。 余光只见宿回渊速度极快地追了过去,身形几乎化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路过自己身侧的一瞬,只觉发顶一松—— 下一瞬,万千墨色长发倏然垂落,铺了满身满肩,又被带起的风飘起,遮住他一霎眉眼。 宿回渊的声音响在耳边,含着几分笑意:“师尊,借您银簪一用。” 宿回渊手中并无趁手武器,比试时候用的木剑早就不知所踪,情急之下只能抽出楚问发间的银簪。 银簪与长发摩擦掉落的一瞬,有暗香充盈入鼻息。 他将内力注入银簪,手指微张,银簪骤然射.出,仿佛一道无影的暗箭。 下一瞬,远山之外,那个青灰色身影应声倒地。 甚至鲜少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立刻有几名弟子跑过去查看情况。 宿回渊转头,只见楚问还在给温澜疗伤,而对方的目光却直直钉在自己刚刚捏住银簪的手上。 楚问长发披垂,有半缕遮了眉睫,乍看上去有种莫名温情的错觉。 宿回渊不舍得让别人去看。 他站在楚问身侧,将一切探寻的目光遮挡起来。 伸手,停顿片刻,随即替楚问拨开眼前的发丝,手指力道很轻,连对方皮肤都没擦过一毫。 像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搭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小亭子。 “……我替你把头发梳好。” 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转瞬间消散在山顶的狂风中。 第18章 第 18 章 处理好了正事,终于有空…… 第18章 “松山真人”已然出现,阵法便没有了再维持下去的必要,楚问掌心合拢,整个笼罩在清衍宗上面的结界阵法便倏然消失了。 万千灵力倏然合拢,回归到众人的掌心中。各个节点处的弟子已经是满头大汗,纷纷倒在地面上喘息。 楚问便专心给温澜疗伤,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温澜终于不再吐血,情况好转了不少。 “多谢……咳,多谢剑尊救命。”温澜呛咳着说。 “你内力自焚,经脉皆断,我暂时捋顺你体内经脉中的戾气,还需你静养数月才能完全恢复,若有所不适,可以随时来找我。” 温澜跪坐在地面上,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有几名弟子跑过来,身上背着一具身着青灰色长袍的身体。 在看到那身体面孔的瞬间,宿回渊瞳孔骤然紧缩,身体下意识绷起,多年前已经尘封的记忆倏然窜出头来,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宛如附骨之疽。 ——那分明就是松山真人。 纵使刚刚的距离极远,但宿回渊对于位置的把控力极佳,刻意避开了心口的位置,银簪扎进了身体的右侧肩头。 但却一滴血都没有流。 那具身体肤色惨白,除了并未腐败之外,分明像是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这边的动静不小,整个宗门的人都赶了过来,看见这幅场景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松山真人的尸体不久前失踪,而今却被一支银簪“钉死”在这里。 “这是否是失踪的松山真人尸体?”长老问道。 “可以确认是师尊的尸体。”楚问答,“但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想将师尊的尸体带回细察。” “松山真人十年前已经仙逝,这十年间尸体并无变化。”长老不解。 “师尊仙逝之时情景太过混乱,并未深究过尸身细节。”楚问抬眸,“如今弟子对此事尚有疑虑。” 仙门修士不比寻常百姓,十分看重魂魄轮回。肉身虽亡,魂魄却有可能存在。因此以表尊敬,很少会在修士仙逝后从尸体上细察死因。对于一些德高望重的修士,还会将尸体在冰棺中封存,百年后依旧是曾经的样貌。 长老有些为难:“这……” 他叹了口气:“我倒是可以,但是还是问问楚为洵的意思吧……” 楚为洵最后赶来,他左右各有一个侍女搀扶,一手拿着手帕捂住呛咳的嘴,不时手帕上已经泛有血痕。 他眸色通红,远远看到了地面上松山真人的尸体,快步跑过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当初松山真人离世对他打击巨大,卧床病了数月,后来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又有松山真人尸身失踪,他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众人看见楚为洵这副样子,都纷纷错开目光不忍看。 见他如此,楚问也没立刻开口。 但楚为洵刚刚已经听见几人对话,他颤声抬头对楚问道:“我爹当时是被一剑穿心捅死的,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剑尊可是有何疑问……” “不错,但尸体上可能会有其他线索。毕竟十年后再次有人利用师尊的尸体兴风作浪,使其魂魄难以安息,怕是此事另有隐情。”楚问轻道,“只是此事疑点颇多,尚不能定论,你若实在不愿,我也理解。” 楚为洵眼睛通红看着地上的尸体,沉默良久,最后终于道:“也好,我也不想让他背负冤魂作祟的名声……” 楚问朝楚为洵颔首,随后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走到宿回渊面前之时,他微停步,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跟我来。” 那眼神看得宿回渊周身一凉,仿佛是处理好了正事,终于有空找他算账的感觉。 宿回渊顺着那脚步跟了过去。 楚问身后长发尚未束起,随意散于腰间,这与平日里一向严谨、一丝不苟的风格截然相反,宿回渊忽然有种隐约窥视到对方更内在部分的感觉。 两人穿过层层密林,来到那处僻静的住所附近,这是宿回渊近期第二次来这里。 轻推开门走进去,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依稀记得上次进来的时候,桌案处摆着墨迹未干的字画,但如今已经全部收了起来,桌案上整齐空无一物。 楚问坐在桌案旁,淡声道:“过来。” 宿回渊朝那边走了几步,问:“做什么?” 楚问抬眼:“不是你说替我束发的吗?” 宿回渊一愣,随后失笑。他走到楚问身后,双手拢起对方的万千墨丝,用木梳束于发顶,用发冠缚住,再用一旁的木簪固定起来。 只是可惜,如今的木簪终究是没有之前的银簪配楚问,他不禁有些可惜,轻声道:“等以后若是遇到好看的银簪,一定再赔你一个。” 如果还来得及。 楚问并未纠结银簪,反而问道:“你来清衍宗后,是不是没有趁手的武器?” 听上去有些过于寒酸,宿回渊只能硬着头皮道:“对。” “那你入门比试用的什么?” “山下随便捡的破木剑。”宿回渊说,“不过后来跟师尊比试,被劈碎了。” 楚问并不记得还有这一茬。 楚问站起身,“带你去挑一把。” 宿回渊怔愣,想着清衍宗什么时候多了一套兵器库出来,却只见楚问抬手掀起床榻边挂着的山水画,画幅后竟是有一处细微的小旋钮,楚问抬手轻轻一按。 此处竟是有一处暗室! 似是看出对方的惊讶,楚问主动解释道:“五年前起门派每年招纳内门弟子变多,不少房间都分了出去,便给一些居室下面修了暗室,置放器物所用。” “原来如此。”五年前的事情,怪不得他一无所知。 宿回渊又问,“若是房间不够分,为何不两人住一间?” 楚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字画后,暗门缓缓旋开,是一个略微陡峭的楼梯,下一层是暗室,结构错综复杂,但竟是比房间还要大上一圈,四周点着火烛,照亮各处角落中的模样。 宿回渊缓缓走下去,目光梭巡于四下,感叹道:“你竟然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只见入口几排有通体黝黑的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长剑。 宿回渊随便拿出一把查看,只见剑鞘处镶嵌白玉,剑身修长锋锐,刻纹的银质剑身映着幽幽烛光,折射.出他微眯着的凤眸。 纵使他这十年间看到过无数名贵兵器,也是头一次见这等场面。这些宝剑虽不如楚问佩剑尘霜名贵,但也都是天下剑修求而不得的宝物。 “挑一把送给你。”楚问的声音传过来。 宿回渊笑着将手中那把剑放了回去,似有自嘲般说道:“这些名贵宝剑送给我岂不是浪费。” 要知道很久之前楚问曾送过他一把长剑,清衍宗主习剑,众弟子都喜欢寻觅四方宝剑。 而在他十六岁生辰那年,楚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那把剑,封装进精美的玉盒子里送给了他。 他自然是极喜欢的。 只是命运弄人,他自从离开清衍宗之后,改用鬼王刀,再也用不到长剑。 扔自然是舍不得扔的,只能将那把剑放在床褥旁,每天入睡时候都能看见。 这么好的长剑若只是当作枕边摆设,未免过于奢侈浪费了。 “有何浪费一说。”楚问反问他,“你如今尚无佩剑,万一有紧急情况无法御敌。你若不想要,放在一旁便是,也比在这里接灰要好。” “若是在一边放着,我为何不每天来这里看它?”宿回渊笑。 楚问转头看他:“每天?” 宿回渊觉得楚问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奇怪,便也沉默没再说话。 他继续顺着两侧的火光向前走,只见两侧长柜就此断开,中间留出一块巨大的空地,其间除了几张简单的木椅并无其他摆设,地面上大概是许久没有打扫过,已有轻微积灰。 “这么大块空地,做什么用的?”宿回渊的声音在空室内回荡,“这地方都能练剑比武了。” “没用。”楚问答,“所以空下了。” 他失笑,觉得楚问说得也不无道理。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暗室寸土寸金的地方,没人会修建这么大一个“没用”的暗室。 或许是其中机密,楚问并不愿告诉他罢了。 前面还有路,但火光却到此戛然而止,前面似乎还有些东西,但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就当他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目光却偶然间瞥到一把黑色短剑,刹那间周身宛如触电般倏然止住,他一寸寸回头,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东西。 那把黑剑看上去平平无奇,边缘有些粗糙,跟外面那些宝贵长剑相比,堪称粗制滥造。 但却唯有这一把剑,被珍藏在了透明的外盒中,沉默地摆放在了密道的最里端,像是一件等待被遗忘的旧事。 这把短剑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些他以为早就忘记的回忆翻江倒海般涌来,瞬间充斥了他全部心神,像是灭顶的潮汐。 他尽力稳了稳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楚问笑道:“我觉得这把剑不错,可以送我吗?” “这把剑?”楚问向这边走过来,顺着宿回渊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淡淡道。 “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阅读和评论~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18瓶;69674283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 19 章 把我自己送给你,怎么样…… 第19章 关于这把黑剑的故事过于久远,若是今天没在这里见到,宿回渊或许早就忘了这茬事。 那是很久之前,他送给楚问的短剑,如今想来,对于那时候的楚问来说,大概是连个像样的礼物都算不上。 在他被楚问捡回去的那天夜里,本来想下山自寻死路的他被楚问拦下,只能跟着楚问回到住所。 许多年来,楚问的住处并没有发生变化,也就是说,楚问住所的隔壁就是他曾经住过十余年的,那个或许能称作“家”的地方。 只是他以新弟子的身份回到清衍宗之后,从没看那地方一眼。 或许是已经分给别人住,或许是长老觉得此处风水不好,早就荒废掉了,他并不知晓。 那天夜里楚问将他带回来,让他回房睡觉,说师尊和师叔明天一早就会来给他治病。 宿回渊靠在门上却没进去,嬉笑道:“那你不怕我趁你睡着,半夜跑了?” 楚问竟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我教你一个法子。”宿回渊说,“你让我去你房间里睡,我一跑你就醒了。” 楚问蹙眉严声道:“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们修的是剑道,又不是什么无情道童子道,再说了,我就进去睡个觉,又不做什么。”宿回渊恶趣味甚浓,看着楚问愈发生气的样子道,“要是有床睡最好,不过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睡地板上也中。” 楚问的目光锐利如剑,一点点转过来看向他。 少年之前身高差距本来就大,更何况那时候宿回渊身负重伤,居无定所,本就要比同龄人矮上一些。 这个高度差下,他甚至很难抬头跟楚问对视。 “睡床也可以啊。”楚问一字一顿道。 本是清冷如常的声线,温柔的字句,但从此时的楚问口中说出,莫名地有种令人毛骨悚然之感。 宿回渊一时竟没能答话。 下一瞬,只觉脊背一紧,有微凉的触感按住自己的后颈。 他被迫俯下.身去,双手被楚问扣在身后,艰难地转头,却只见楚问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纤长如玉。 他曾很好奇,那样修长好看的手指,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哪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宿回渊吼道,“明天你师尊来了,我跟他告状,看他不把你……唔!” 楚问另一只手终于屈尊降贵地舍得抬起,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你尽管去。” 宿回渊心道对方看上去是个风光霁月的小神仙,看上去温文尔雅不会动粗,没想到是个只动手不说话的主。 那时候楚问尚年少,心性直白纯烈,哪里懂得那些礼数与克制。 一夜安生。 第二天一早,松山真人和华向奕便提着大小药箱,敲了敲楚问旁边的客房门,却无人应声。 “难道是睡过了?”华向奕笑道。 松山真人不确定,敲了敲楚问的门,不一会,门从里面被打开。 两人看见门内景象的瞬间,整个人呆愣成了一块木头。 ——只见昨天被楚问捡上山的那个小孩,被绳子五花大绑捆在床尾,连嘴也被堵了起来,故而没说一句话。 松山真人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楚问:“你干的?” “回师尊,他身上伤口过多,绳索可止血用。” 宿回渊气得眼珠一翻,使劲蹬腿。 “那为何要堵上嘴?” 楚问转头看了看床尾可怜兮兮的少年,淡声道:“太吵。” 大概是楚问平日里一向懂事,松山真人也并未对此事过于深究,只是帮宿回渊解开身上绳索,叫华向奕过来看。 华向奕摸了摸宿回渊的脉象,神情却是越来越严肃。 “真是奇怪。”他低声道,“孩子你可记得如何受的伤?”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叫什么。”松山真人叹了口气。 华向奕从药箱中掏出珍藏千年的白莲花和灵芝,咬了咬牙喂到宿回渊口中。 一炷香之后,又探了探脉象。 他颓然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低声叹了口气,“此病诡异得很,世间珍奇药物都难以治其根本,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宿回渊却无所谓,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在两人走出不久后,楚问也出门了,他问楚问去哪里、做什么,对方却没应声。 他便干脆在楚问床榻上睡熟了,心里还有点庆幸,想着昨晚叫你不让我睡,这床早晚还不是被我睡。 一觉到天黑,楚问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楚问还是没回来。 他有些急了,推开门去看,周围却并没有什么人可以询问。他在附近乱逛,却在树根下找到一块黑铁。 大抵是谁不要的,随意丢弃在这。 不知为何,宿回渊竟有同病相怜之感,想了想,干脆决定拿这铁块铸就一把短剑。 之前在山下,他略学了些铸剑的手艺,如今没有合适的炉子器具,便只能生生磨。修真之人善用内力,就算是想把铁杵磨成针,也不过几日的工夫。 又过了两天,他坐在门口磨剑,抬头,却倏然止住动作。 不远处有一白色身影,被夕阳微黄的光晕渡上了些颜色,正是楚问回来了。 他站起身问道:“你去哪了,这么久没回来?” 仔细看过去,不难发现楚问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像是许久没睡了,眉眼间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惫,脊背却依旧直挺。 比他手中这把歪歪扭扭、做了一半的铁剑还要直。 楚问并未回答他。 他径直走向屋内,顺手带上门,长袖抚过屋外风霜,沾染了些许薄暮的寒意。 下一瞬,楚问取过一旁杯盏,握起桌案上短刀,用力在自己手腕上一划—— 如玉的肌肤瞬间被刀刃割裂,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很快便将杯盏填满。 宿回渊双目骤然睁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动,只觉得下一瞬便到楚问身前,伸手紧紧握住了对方手腕上的伤口。 掌心涌动的血液宛如火焰般灼人。 “你疯了吗?”宿回渊瞳孔微红,咬牙道。 楚问长眸淡漠垂着,仿佛那些骇人的鲜血并非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他并未解释,只是端起盛满血的杯盏,递到宿回渊面前。 “喝了。” “不是楚问,你**的有病吧?”宿回渊一把甩开对方的手,“你师尊师叔都说没治了,你发什么神经,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你的血能救人?” 楚问动作忽然一顿,浅淡目光微垂下来,其中透露着无可避免的憔悴,与鲜有的迷茫。 乍然失血使他手部的皮肤更为苍白,几乎要与他手中紧捏的白玉杯同一颜色。 宿回渊纵然任性偏执,但也自然知道楚问对他并无表面那般的恶意,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叹了口气,无奈妥协道:“喝就喝,你别这样一副我要死了的表情。” 说着,他拿过楚问手中的杯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人.血的味道,本以为会腥臭难以下咽,但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 腥味极淡,夹杂着冬日初雪的清甜,仿佛楚问的血就该是这个味道,无论是他身上的什么部位。 那感觉出乎意料地奇妙,那瞬间他似乎有了血脉交融的感觉。 从此无论路远天寒,却不再孑孑。 他放下杯盏,杯壁上仍有浅淡的血色,顺着光滑的盏口一点点流下来,重新在底部汇成浅浅的一滩。 宿回渊忽然觉得这有些荒谬了。 不止是楚问,还有他。 “你这几天去了藏经阁?”宿回渊忽然问,他记得楚问前几日说过,若是师叔也没办法,他便去藏经阁一本一页地翻,总能找到办法。 当时他觉得这不过一句戏言。 楚问点了点头。 宿回渊想:什么狗屁经书想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奇怪法子。 但却没说出口。 他拿起一旁床榻上放着的尚未成型的短剑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作为回报,这是我送你的。现在还没做好,我便做到我死的那天。” 宿回渊觉得,楚问应该至少有一点感动吧,至少有句谢谢吧。 楚问的目光冷淡瞥向了床榻,开口:“你睡我的床?”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宿回渊明知故问,“我洗过澡的。” 楚问咬牙道:“我的床榻别人不许碰。” “那我怎么能是别人呢,我都喝过你的血了。”他只笑,虎牙边还有些许未擦拭掉的血迹,更衬得少年眸若星辰。 眼看楚问要发作,宿回渊赶忙道:“你先别生气,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他从一旁掏出一个木匣子,里面竟是有一朵洁白的莲花,和一块整齐的檀香木。 莲花极其清淡的香气顺着冷然木香飘出来,混合在一起竟有种浑然天成之感,那味道淡雅卓然,像是雪原中晨光乍现的第一抹融化的流水。 “我找了好久,觉得这种香气很配你。”宿回渊说,“你可以把它们混合在熏香里面点燃,怎么样,喜欢吗?” 楚问错开目光,淡声说:“我不喜熏香。” “你不喜欢短剑,也不喜欢熏香,那你帮我治病,我总要送你点东西。” 宿回渊认真沉思,终于一拍脑袋道:“有了!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楚问脚步骤然一顿。 宿回渊没注意,依然在喋喋不休:“我能干活,会扫地,身体好,除了容易死没缺点。怎么样小神仙,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第20章 第 20 章 “我可以喜欢你吗,像凡…… 第20章 楚问微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宿回渊没察觉有任何不对,“我帮你打扫房间,你帮我治病,你稳赚不赔。” “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打扫卫生。” 宿回渊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道:“好像也是,你这里整洁得一点灰也没有,都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但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没什么用”这件事情。 他想了半天,从屋顶看到地面,从桌案到笔砚,最后到了床榻边。 于是他试探性地说了两个字—— “暖床?” 楚问的耐性几乎已经达到了极致,“我那天晚上就不该救你,应当任你自生自灭。”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们清衍宗都以天下苍生为重,怎么你这个大弟子反倒见死不救?”宿回渊道,“而且冬天刚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很冷的……” 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了。 他又想起那晚他去找楚问的场景,那人背对着自己立于冰泉中,冰雪在他身边冒过蒸蒸热气,那是能把人冻个半死的温度,楚问却仿佛没什么感觉。 性子冷,手冷,且不怕冷。 这是宿回渊给楚问打上的三个标签。 * 时光飞逝,转眼间,宿回渊就在清衍宗待了三个年头。 他照常把骚扰楚问当成最大的乐趣,一切跟初遇的那天晚上似乎都没有区别,自然而然。 他身体稍好之后跟其他弟子一同练剑,一起拜师,楚问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师兄,松山真人也对他格外照顾。 曾经松山真人和华向奕都断定活不过一个月的小孩,竟然这样奇迹般地一年年活了下来。 转眼间,已经快赶上楚问的身高。 当然,每月阴七,楚问都会喂他一盏血。 他已经离不开楚问,物理上的。 这一切顺利得甚至出乎宿回渊本人的意料,他想自己一定是攒了几生几世的好运气,才能在那个雪夜遇见楚问。 那将是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的小神仙,在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时候,独自在漆黑的藏经阁内茶饭未进地翻了三日,终于查阅到了些许治病的苗头。 那盏鲜血,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从未放弃过他。 经年日久,情愫究竟从何而起,早就难以分辨了。 或许是因为楚问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的糖人和糖葫芦,或许是每天深夜楚问对他剑法的“重点照顾”,或许是每次最痛最难以忍受的时候,总有那人在身边,用最温和的灵力卸去他全身尽数伤痕。 少年人的心性懵懂单纯且直接,一旦意识到情愫为何之时,却已经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无心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他可能再也不敢当着楚问的面大剌剌地讲出类似“把我自己送给你”这种话了。 他知道楚问待他终究是不同的,那个一向淡漠的人,总会在他面前露出最坦诚的一面。 毕竟他们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师兄弟,经年日久,情根深种。 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他生病歇了好几天,楚问过来找他,问他上次的剑法练得如何。 宿回渊盯着楚问逆着月光的隽秀面孔,喃喃道:“这几天好累,什么也没练,师兄别怪我嘛。” 楚问并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拔剑,起身。” “你总是对我这么严。”宿回渊干脆耍赖,侧身抱住了楚问的腿,“今晚月亮这么好看,练剑可惜了。” 楚问垂眸蹙眉,只觉得对方今天有些反常,继而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一.股极淡的气味。 像是被月光稀释无数遍的酒香。 “你喝酒了?” “就……一点。”宿回渊抬头,张开手比了一下,“只喝了这么高的杯子,今天楚为洵下山带回来的,我们偷偷……” 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好兄弟卖了,悻悻闭嘴。 “我明天再去找他算账。”楚问蹲下.身来,一手抬起宿回渊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什么时候喝的?”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我不太记得了。” 宿回渊抬眼盯着对方月色下浅淡的眉目,宛如浅墨绘制的山川秀毓,一时入了神,言语先于意识从口中吐出: “楚问,你真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楚问时就说出的话,但两次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次无心调笑,一次有意彷然。 楚问倏地缩回手,仿佛是被对方面部灼.热的温度烫到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宿回渊忽然捉住对方尚未完全抽走的手。 刹那间温度相融,一处冰冷,一处滚烫,连带着相触的浅浅皮肉都一并灼烈起来。 他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但越是抖,他指尖的力度便越大,仿佛如此便能从这荒诞的气息中找回一丝丝信心回来。 “当然我不是喜欢你的脸,不对……我不是只喜欢你的脸,也不对……”宿回渊晃了晃头,越是怕楚问误会,越说越错。 不对,他刚刚说了什么? 喜欢? 坏了。 但酒精似乎有着致命的催促力,逼迫着他将那些敢想不敢言的、内心深藏的隐秘心思尽数宣之于口。 毕竟谁会在乎一个醉鬼的话。 是不是喝醉了,便可以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宽恕,被原谅。 经年的情愫汹涌着,在此刻忽然找到了出口,轰然破堤,吞没一切理智。 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震颤的心跳。 “楚问……”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并非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可以喜欢你吗”。 少年的感情.热烈而纯粹,不吝于将最纯粹的爱慕尽数抛洒。 楚问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小神仙,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明。在那个冰雪交加的永夜朝他伸出手,给他温暖的家。 但凡人不能亵渎神明。 他也无法要求楚问给予他任何反馈。 他唯一想要的,便是让楚问知道他的感情,那便是他全部的私心。 话语止于长夜,此后每分每秒的沉默都无比煎熬,他宛如虔诚的信徒,跋涉千里唯独想听对方说一句话。 什么话都可以。 只要能打破这无声的沉默。 楚问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生涩到喑哑。 他该如何回应。 他要如何解释。 他为对方做的那些事,远远超出了师兄对于师弟应尽的职责范畴,他并非迟钝,心知肚明。 出于多少偏心、私心,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知那句“把自己送给你”不过是少年不经事的无心之言。 可在那之后,总有人在他历练上山后远远坐在屋顶向他招手,然后跳下去,向他跑来。 总有人在夜里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愁眉苦脸说自己怕黑怕冷,然后十分不要脸地蹭到他的床榻上。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无情赶走。 从此每一次见面都有了温度,从此那一向不准人碰的干净床榻,渐渐染上别人的气息。 明明是对方主动招惹,是他一向克制。 可转眼间那人已然长大,紧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该如何回应。 没有言语能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单纯的应许或拒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闭了闭眼,无声叹道:“只要你能活下去……” 感受到少年紧握的手再次用力,几乎要将他手骨折断。 “我就答应你。” 几字从楚问口中轻声吐出,却震声落地。 宿回渊感觉自己仿佛被天上的大馅饼狠狠砸了一下,头脑晕乎乎的,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当然能活下去。”他紧忙说道,“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舍得死。” 楚问只说“只要你能活下去”。 然而什么时候算是“能活下去”,如何算是“答应”,并没有讲。 宿回渊自然懂得,但没有问,他宁愿把这当成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甚至是一颗哄人的蜜糖,他都甘之如饴。 他从身侧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双手递出送到楚问面前:“之前的短剑,做好了。” 又倏地想缩回来。 毕竟这短剑并不算精致,也并不是一个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只是之前答应了楚问,如今做好了便要送给他。 可万万没想到,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下,他无端想到了“定情信物”这个词语。 这把短剑若是有这样的意味,便显得尤为寒酸了。 但在他缩回手之前,楚问已经伸手接过来,打开木盒子。 宿回渊囧声道:“其实这个礼物……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没有其他的……” “没关系。”他听见楚问含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极其快速地抬头,试图用眼神捕捉到对方眼中尚未消散的笑意。 只揪到了一点尾巴。 他撞见了他微弯的眼角,像是天边湿漉漉的下弦月。 他却妄想,把对方这副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要是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他心里想。 那时的他未曾料到,仅在数年之后,清衍宗事变,他亲手杀了师尊松山真人。从此两人一夜间从亲密无间变成了分道扬镳的宿敌。 从此人间鬼界,山河路远,再无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时间线回归现实,感谢阅读与评论~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ber1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 21 章 你如何喊叫,也不会有人…… 第21章 楚问暗室内,宿回渊盯着那把黑色的铁刃,意识逐渐飘远。 当时他尚且落魄潦倒,一把自制的黑色短剑已经是他最宝贵的礼物,如今他富有权力、地位、无数金银秘宝,再也不会看这种粗糙的兵器一眼。 时过境迁,纵然回首,他当时别无选择。 之前,他问楚问能否把这把剑送给他,楚问说“不可以”。 他又问:“为何不可?你有尘霜,有这一屋子的名贵兵器,能用上这种东西?” 留着也是无用。 楚问答:“这短剑为故人所赠,没有转赠之理。” 好一个所谓的故人,宿回渊嘲道:“既已是故人,就更没必要在意。或许师尊那位‘故人’本人都忘了这茬事情,你又何必纠结许久之前的恩怨。” 这话单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唯有局中人才懂得,有时候要求对方放下,比恳求对方坚持更为残忍。 藕断丝连的温柔刀未尝不是一种凌迟。 “这样吗……”楚问轻声叹道。 清衍山极高,至寒之处四季覆雪,楚问居室便在这附近,尤其是潮湿阴冷的暗室中,每当楚问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有丝丝缕缕的热气飘出来,在渺远的漆黑中凝聚成水。 他转过身,垂眸看着宿回渊,问道:“你觉得,他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淡色的眸子流转着他看不透的情绪,他不想去看,也不想跟楚问对视。 每次眼神碰撞,那汹涌而来的记忆都叫他喘不过气来。 “师尊故人如何想,我又怎会知道,只是劝师尊取舍。”宿回渊摇了摇头,“若是不能送,我便也不夺人所好。” 他转身便欲向外走。 一.股巨大的力气忽从背后窜起,直直抓起他后`颈处的布`料,向后按在了兵器架边。 宿回渊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脑磕碰金属的痛感让他眼前很短暂地倏然一黑。他潜意识里多少是心疼那些名贵兵器,因此并未凭借潜意识第一时间还手。 尤其是不忍碰碎那把黑色短剑,话再怎么说,那也是他没日没夜数个月才做出来的,不心疼是假的。 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轰隆。 木柜倒塌的巨响炸在耳边、随即兵器散落一地的稀稀拉拉声音纷然响起,散落一地,遍地狼藉。 而他甚至连扶额的动作都做不到。 因为这个姿势下,他背抵在木柜上,而楚问封住了他面前所有的空间、所有的退路。 面前的氧气变得稀薄,甚至连伸展开手臂都如此艰难。 暗室中,楚问近在咫尺的眸子神色不明,却依稀见到一抹血色,像是情绪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宣`泄。 “不知道?”他手上力气重了几分,咬牙道,“你既然不知道,为何非点名要那把显然不能用的短剑?你告诉我,你又为何……要来招惹我?” 领口被楚问攥得太紧,喉咙处的束`缚感便显得尤为强烈,他竭力抬头,去争取上方的气息。 只是四面八方都被那檀木雪香所尽数侵`占,无孔不入。 那气息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而是带着极其强烈的情绪和侵`略感。 “你……”宿回渊面色由于缺氧变得薄红,艰难道,“放开。” “不放。”楚问手上力气进一步加大,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全然没了再与楚问周旋下去的念头,他手中现在并无兵器,与楚问打架无疑是最不理智的选择。 他偏过头,用尽全力在楚问腕上咬了一下。 尖锐犬齿刺没皮肉,直到血`腥气味充斥口腔,那微甜的味道与记忆中相重合。在混`乱与彷徨中,不知今夕何夕。 在这种情景下,说不上什么是清醒,什么是癫`狂,就连夹杂着清雪的寒气都似乎沁了酒香。 楚问手上力道终于松了几分。 宿回渊一把扯开楚问的手,俯身咳了起来。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有清脆的水滴声打在地上,是鲜血顺着楚问的腕口淌了下来。 宿回渊无端想到了在骨灰新娘的密道中,楚问将他护在身.下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景,有腐蚀性的水滴打在那人身上,留下透出白骨的伤痕。 有相似的缄默,相似的血迹,相似的黑暗与密不透风,令人几近窒息。 宿回渊越来越觉得,楚问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有毫不掩饰的偏爱,毫不犹豫的庇护,以及忽晴忽阴的态度。 说实话,这些年来,楚问堪称“失控”的时候并不多,刚刚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关于楚问是否认出他的事情,他并非没有怀疑,只是他着实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哪漏出马脚。而且若是楚问当真有疑,对他也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而若是自己的易容恰巧与楚问熟识的某人十分相像,也未免过于巧合。 最大的可能,大概是楚问看到黑色短剑,对之前的事情有所回忆,又因自己索要短剑,所以一时情绪激烈,动作过激,也不难理解。 自己也确实不当如此冲动的。 以后与曾经的自己相关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好。 楚问下手不知轻重,宿回渊缓了好久才感觉自己喉咙稍微好些,他喑哑道:“楚问你这是要在这里杀人灭口……咳。” “如你所见,这里封锁严固,密不透风。”楚问轻叹道,“所以就算我真的想杀人灭口,你如何喊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虽然感觉楚问此话不真,但还是有一.股冷气从脊梁骨径直窜上。 宿回渊干笑道:“师尊可真会开玩笑。” 又凑上前去抬起楚问的腕,“如今没有宁云志的乾坤袋,师尊莫嫌弃,先随便包扎凑合一下吧。” 他下意识想撕一道袖口的布料,又觉得过于粗鲁,便解下自己的腰带,覆在楚问尚在流血的伤口处,然后一圈一圈包裹缠绕了起来。 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刚刚的事情。 宿回渊腰带为藏蓝色,配上楚问周身素白长袍,竟莫名有种画龙点睛之感。 “师尊还是穿着些颜色比较好看。”宿回渊感慨道。 楚问并未答话,盯着宿回渊从头到脚看了一会,然后从一旁取过一根捆长剑的绳子来递给他。 “把腰束起来。” 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宿回渊极不情愿地用绳子当腰带用了一会,“我这如今算是越来越简陋,连个像样的腰带都不曾有。” “上去吧。”楚问淡声说,并未再去看他,“他们该把师尊的尸身送过来了。” 两人顺着台阶走上去,到了上面,宿回渊只觉得顿时视野透亮,脑清目明。 松山真人的尸体果真已经摆放在了屋子正中央,放置在冰棺之中,被一道白色长布盖着。 楚问微阖了眸子,多种复杂的情绪集于一身,反倒显得不见喜怒。 他缓步走上前去,先深深朝尸体行了一拜,随即慢慢掀开棺盖。 十余年间一直被保存在冰面中,因此尸体保存尚且完好,胸前心口处有一穿透的血洞,这便是当时的致命伤。 宿回渊站在楚问身后,不解问道:“师尊对尸体可还有何疑点?” 当初他杀了松山真人,这是他自己都承认的事实,楚问究竟想要在尸体上找到什么? 楚问的手按在松山真人的脖颈上,沉声说:“你看此处。” 宿回渊凑上去,只见尸体右侧后颈的位置,有一处形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出来的针孔。 他瞳孔倏然放大。 若是细看,针孔四周还有些许青紫色痕迹,尸体后领处沾染着些许绿色粉末。 “这是……” “我不能确定。”楚问蹙眉道,“针孔像是在死前刺上去的,从这个角度和深浅来看,并不致死,但首先需要探明这粉末是什么东西。” 楚问取了小瓷瓶,将粉末仔细取进去。 “这粉末并不常见,恐怕要下山之后慢慢询问了。”楚问转头看向他,“正好此行要下山找薛方,不如一并去办。” 宿回渊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好。 却是心中巨震。 如今的证据表明,十年前,在他动手之前,已经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松山真人后颈刺了一针。 若他心中隐隐猜测为真,至少证明在当时,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想杀松山真人的人。 也就是说,除了他还有别人知晓当年真相,这才可能对松山真人动了杀意。 又会是谁呢。 他仔细回想十余年前那个清晨,他手中握着剑,战战兢兢走到松山真人屋内,然后从背后猛地一剑穿心,一击毙命。 鲜血喷薄而出。 但是现在若是想要推敲,又确实有不合理之处。 松山真人当时境界已近大成,即将成功飞升,他纵使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如何能够在对方毫无察觉,毫无反抗的情况下,将其一剑穿心。 未免容易得有些反常。 他当时走进去的时候,松山真人是什么状态,坐着,斜靠着,侧躺着? 是活着,晕着,还是已经死了? 头痛欲裂,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一点,当时他太紧张,太害怕,没注意到任何东西。 他想不起来了。 宿回渊一手撑在冰棺之上,痛苦地捏着眉心。不断嘶吼着的回忆一遍遍冲破他的理智,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整件事情的真实性。 多年以来,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确信是他杀了松山真人。 但亦有一种可能,松山真人已经死于他人之手,他不过是在众目睽睽面前,朝着尸体刺了一剑。 到底是怎么回事—— 理智即将破堤的边缘,忽然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背,刹那间那不知何处起的暴躁戾气竟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满息清雪。 楚问并没说话。 却尽在不言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与评论~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姜桑晚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师尊,能不能……”…… 第22章 宿回渊和楚问决定下山先去找薛方,彻底查探出幕后之人,然后前往华山寻华向奕。 华向奕曾与松山真人是至交好友,但不知为何忽然生疏,从此江湖不见,十分可疑。且无论如何,华向奕或许了解之前与松山真人相关的事情,也方便他们进一步探明松山真人的死因。 楚问先出门一步,宿回渊被勒令换一身衣服,配一条成套的腰带,因此晚出去片刻。 在他即将向外走的时候,目光又不禁飘到楚问的桌案附近。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注意到这里,却从未接近。 如今楚问不在,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好奇的心情,偷偷往那边瞥了几眼。 他有点想看看,楚问平时在桌案上都在做什么,是否还在抄那些无聊的功法招式和心经,画那些无聊的山水花鸟。 只可惜,字画笔墨被收得彻彻底底,他丝毫痕迹也没看见。 却是被桌角处一个径直的小香炉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精致的银制小炉,有三个尖细高脚,炉体圆润,周围刻有龙纹图案。小炉上有一小巧盖子,盖上有数孔洞,做透香透气之用。 楚问身上一向淡雅的香气,在这里变得尤为浓郁。 ——那正是楚问身上淡香的香源。 并不难联想到,曾经自己刚认识楚问的时候,除了那把黑色铁剑,还送了他莲花和檀香搭配在一起的盒香。 当初他说:将这两种香料搭在一起点燃,定会很配楚问。 楚问回答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他不喜欢熏香。 经年的记忆怦然作响,他忽然有种迫切地、无法抑制的冲动—— 他伸手轻按住炉盖,缓缓抬起,动作极其轻缓,仿佛稍一用力,就会震飞那弱不禁风的香灰,倏尔便飘散了。 呼吸倏然止住。 小巧容器内,只见有香灰静静躺在银质香炉中,一旁依稀可见尚未烧尽的檀香木片。 和一片白莲残瓣。 记忆中一直存在的,楚问身上独有的味道仿佛忽然找到了源头,那清淡冷冽的香气在初始的记忆中便已经和那人联系到了一起。 关于味道的记忆总是最长久,最不会骗人。 所以那个时候,楚问其实是说了谎的。 那时他喜欢熏香。 大概,也会喜欢自己。 - 宿回渊并没在屋子里耽搁太久,很快便赶了出去。 此行虽不算凶险,但路途艰辛遥远,楚问没带很多人。 除了他们两个,自然,宁云志也一同前往。 宿回渊对于宁云志的评价十分复杂,脑子不足,善心有余,大多时候没用,少部分时候又十分有用。 比如现在,由于宁云志御剑飞行尚不熟练,三人便各自骑马前往罡石村。宁云志一边走,一边掏出那个小本子不知道在写什么。 宿回渊还记得上次看见小本子的时候,对方写了什么不爱吃葱花,爱挑葱花之类的屁话。 但就算明知没用,还是有些好奇,凑上去看。 宁云志眼疾手快地将小本子缩了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宿回渊看见上面写着—— 师弟喜欢吃甜的。 师弟喜欢将腰带打成很漂亮的结(很复杂,学不会)。 师尊跟我一样,都喜欢喝桂花酿。 宿回渊觉得好笑极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宁云志红了脸,缩了缩脖子:“师尊说的。” 宿回渊不正经的笑意逐渐消散了。 “之前在罡石村去下馆子的时候,你动筷子的几乎都是带糖的饭菜,而且桂花酿也是甜酒,后来你喝醉,师尊给你带上去的饭也都是加了糖的。”宁云志说,“师尊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听起来确实很明显,很有道理。 宿回渊暂时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又问:“腰带结?这你也要记,你爹让你多观察多记,可不是写这些。” “正事我也记了的。”宁云志往前一翻,只见笔记上密密麻麻,宿回渊瞥一眼就蹙眉移开了目光。 谁想看这东西。 便又笑道:“那腰带结,我教你?其实很简单的。” “这……不,还是不了吧。”宁云志小声说。 几人到了罡石村,找到上次薛方的住处,却发现大门紧锁,门口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家忙,关门。 宿回渊随便留了个路边经过的姑娘,笑问道:“这位姐姐,请问下薛神医为何不在?” 那姑娘看宿回渊眉眼俊俏,笑答道:“我也不知道呦,不过说来确实奇怪,薛神医在村子里行医十余年哩,刮风下雨,逢年过节都没停过,如今怎得就忽然关门了。” 宿回渊又问:“那姑娘可还记得,薛神医是什么时候开始关门的?” “大概三天之前吧。” “那多谢姑娘了。” “没事哩。”姑娘笑道,“小公子家住何方,可曾娶妻呀?” “在下南方人,已经娶妻,有两子。” 姑娘惋惜着走远了。 宁云志满脸震惊地盯着宿回渊看,慌道:“师弟,你……你当真有两个孩子。” 宿回渊用一种无奈到极致的表情看着他,正常来说,以他的性子,是很喜欢开玩笑逗人的。 但宁云志实在过于单纯,以至于他忽然连开玩笑都不太忍心。 “不是的。”他深沉道。 “在罡石村十余年从未关门,如今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又恰好是赶在这个时间点,八成出了什么事。”宿回渊后退了几步,用剑柄抵着门,转头看向楚问道,“师尊,可以吗?” 楚问点了点头。 还没等宁云志问出口“什么可以吗?”,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木门被剑柄用力砸碎,那块“家忙”的招牌也砸落在地上,溅起一身尘土。 宁云志被这种粗暴的开门方式弄得有些沉默。 “走吧,进去看看。” 院子里面还颇有生活的痕迹,一口锅翻倒在地上,旁边还有洗净的蔬菜,显然是正要打算做饭。 但整间院落又显得格外安静。 太.安静了,连一声蝉鸣,一声鸟叫都没有。 宁云志小声道:“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这里有些……奇怪的气味。” “大概是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宿回渊蹙眉,单手将屋内木门拉开—— 里面的景象让人不禁起一身鸡皮疙瘩。 薛方就坐在饭桌旁边,一手准备拿起空碗,另一只手举着双筷。 但就以这个诡异的姿势定在了这里。 没有冰棺的保存,他的肉身已经开始腐烂,吸引了蝇蛆在他身上结卵,那股奇怪的腐臭味道便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 薛方皮肤完整,没有任何伤口,他整个人就像是上一秒还在好端端地收碗,下一秒忽然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位置,再也没了气息。 这个死法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宿回渊用手遮住了口鼻,然后走了进去。 “大概是薛方背后的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怕事情败露,因此先把薛方给解决掉了。”他说道,“看这个死法,跟夺魂也没什么差别。” 楚问淡淡“嗯”了一声。 大概是味道太顶,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地面上的角落里散落着一本书,宿回渊捡起来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一条条都是记录着薛方在罡石村的十年间,曾经救治过的患者。 或者说,交易过魂魄的受害者…… 巴掌厚的账本,每一条白纸黑字,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最开始的老弱病残,到最后的百无禁忌,成千上万条鲜活的魂魄,便永无见光之日,终究成了薛方延长寿数的一份基石。 最后,他还在上面看到了温澜的名字。 他回头看了看薛方死相,竟觉得他死有余辜。 账本最后一页,记录着一个地址,宿回渊将其念给楚问听,问道:“师尊,这个地方你可有所耳闻?” 楚问沉思片刻答到:“此地处华山正东数里,为华山派管辖范围。华向奕作为华山掌门,大抵比我们更清楚。” “这会不会是薛方和那个谁的交易地址啊。”宁云志问,“薛方把账本上交给那个人,他便能按照账本上的信息收取魂魄,然后再给薛方……分成。” “很有可能。”楚问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前往华山,若是凑巧,便能在华山派之前将此事查明。” 走出门的时候,宁云志有些情绪低落,大抵是第一次见过如此多的人心险恶、生杀予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薛方害了这么多人,竟然让他这样便宜就死了。”他气愤道,“修真界向来将鬼界视为眼中钉,但就算鬼主手下的人命,怕是也没这么多。” 宿回渊一愣,没想到话题能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失笑道:“你们平时这么喜欢讨论鬼主吗。” “清衍山下的说书先生最喜欢讲这段了,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我都能背下来了。”宁云志说,“印象里他除了初入鬼界的时候,屠了朱氏满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穷凶极恶的事情。” 朱氏满门,确实是他的手笔。 他手下的每一滴血,都有名有因,记忆铭心。 楚问步伐微顿,回头冷声道:“道听途说之事,不可妄言。” “知道了。”宁云志有些委屈。 宿回渊倒是无所谓,世人对他的评价又不能当饭吃,或好或坏,都听个笑话,当个屁给放掉了。 如今有人不那么恨他,还怪新奇。 走出薛方住处后,三人步伐齐齐定住了。 刚刚进去得急,宿回渊忘记了拴马,结果本来三匹骏马,现在就只剩下两匹。 宿回渊只能将目光再次投向楚问:“师尊,能不能……” 楚问单手撑马背,一跨而上,雪白骏马温顺垂头,缓步走到宿回渊面前,马头上玉坠清脆作响。 一人一马的高度遮住他身前全部的光亮,楚问的面孔背着光,不见神色。 他微倾身,十分自然地伸出一只手。 “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 宿回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拴马的,我才不想跟楚问坐一匹马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mber16瓶;姜桑晚3瓶 第23章 第 23 章 却微微俯身,封住了他的…… 第23章佳作 猎猎风声中,楚问将手伸给他,他却有一刹的迟疑。 在经历了暗室内的失`控,尤其是他发现了那黑剑和熏香的事情后,他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应当多少夹杂着些暧`昧与尴尬的。 当然,很有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觉得,毕竟楚问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与鬼王半点关系没有的新弟子。 他心下有些想回绝,但楚问并未收手,有种无声且温柔的强硬。 他只能回握住对方的手,翻身坐在了楚问身后。 白马缓缓前行,那汹涌的风声似乎忽然尽数消失了一般。 被楚问的身体挡了个彻底。 他只听见马蹄踏地的轻响,并且将身体尽量向后移,避免与楚问贴得太紧密。 只是这属实有些难度。 毕竟这不过是从清衍山脚下随意租借的马,虽说不上瘦弱,但承载两个成年男子还是过于困难。 前路似有阻碍,白马倏地停步,宿回渊便顺着惯性用力撞到了楚问背上。 他试图向后移过去,但就算即将要从马背上掉下去,也只能从“紧贴”变成“相贴”。 他无奈道:“要不我还是……” “怎么了?”楚问回头,认真问道,“不舒服吗?” 宿回渊:…… 他根本分不清楚问是否是故意的。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到了那账本上所记位置附近,宿回渊忍受了一路的煎熬终于下马,此刻已经是腰酸背痛。 早知道还不如跟在楚问马后跑过来舒服。 翻身.下马的瞬间,来自胸`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有清风吹过,顺带着把那点相贴的温度也系数带走了。 宿回渊本来觉得那个地址过于宽泛,定要好找,却不想完全无需担心。 来路数里荒无人烟,寸草不生,但此处于周遭荒岭之中,竟然有一座气宇轩昂、香火旺盛的寺庙。来往香客络绎不绝,祈祷声不绝于耳。 他们从门外看过去,只见寺庙中供奉的并非寻常神邸,那神为一女子形象,慈眉善目,朱唇远黛,赤着脚,手中提着一个布袋。 宿回渊问道:“师尊,你可知这是什么神仙?” 楚问摇头:“未曾听闻。” 寺庙门口的一个老者向他们这边凑过来,大声道:“几位香客,可是要买香,一枚铜钱一束香,三束只收两枚。” 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数十个袋子,还有几张符纸塞不下,堪堪别进了衣襟前领中。 宁云志回答:“我们不是来上香的。” “不是香客?”老者把燃香收了回去,从衣襟中掏出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来,“那是不是来请符文的?我这里升官发财求子,应有尽有,一枚铜钱两枚符。” “我们也不是来求符的。”宁云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想问下,这寺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呀。” “那您可问对人了,寺庙周边数里天上地下没有我不知道的消息,一两银子问一个。” “这……” 楚问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放到他手中。 老者张口咬了咬银子,道:“几位公子看上去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这寺庙之前供奉的确实是寻常神仙,附近村里的百姓经常来这里供奉,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安康。” “可是我们走过数里,没有看见一个村庄。” “正是如此。”老者道,“就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雷鸣电闪!这寺庙忽然被一道惊雷劈下,瞬间裂成了两半,然后熊熊大火升起,火光齐天,周遭的村民全都来救火,加上大雨倾盆,但你说怪不怪?竟也扑不灭!后来方圆数里的村庄一夜之间竟全都烧成了废墟,一点生机也不剩。夜里能逃的人逃了,至于那些逃不走的老人家……” 暴雨也浇不灭的大火…… 宿回渊极快地与楚问对视,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雨夜诡异的阴火。 此事大概并非像此人说的,“一道雷劈下来”这般偶然。 “后来还留下的村民们憎恨这座庙,觉得是神仙触犯了天条被降罪,波及了他们,便一起把庙毁了砸了。如今供奉的这位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当时和村民们一起救火的英雄。”老者说,“别看她只是一个瘦弱姑娘,当时得亏有她带领大家救火,才最大程度地阻隔了火势。” “那这位姑娘如今住在何处?” 老者轻叹了口气:“死在救火的那天晚上。” 宁云志微红了眼眶道:“可怜的好姑娘。” 老者叹了叹气,又问:“公子付了二两银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问?” 楚问点头答:“不知附近是否有一些怪事发生,或者较为偏僻的地方。” “这还真有,就在寺庙后面走几百步,有一处森林中的山洞,常年迷雾缭绕。”老者压低了声音,阴恻恻道,“不过我劝几位公子还是莫要前去,之前也有不少名门修士好奇前往,结果都有去无回,据说那山洞里面,有能吃人的怪物。” “听起来倒是像薛方的交易地点。”宿回渊转头道,“走吧。” “哎几位公子!”老者冲他们的背影喊道,“此地凶险,买几个辟邪符文吧!给你们一枚铜钱卖三个!哎!” 几人向寺庙背后的树林走去,寺庙周围的嘈杂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迷雾。 “这雾有些奇怪。”宿回渊轻轻吸了一口气,竟觉得味道清凉且甜,像是稀释后桂花酿的气味。 “师尊,你对三年前那场火,还有他们供奉的姑娘怎么看?” 雾气太重,直到楚问开口,宿回渊才勉强看清对方的身位,在自己左前方几步路的位置。 “他们敢于推翻传统意义上的神邸,供奉自己心中的神明,未尝不是件好事。”楚问的声音隔着雾传来,“但那场火的原因仍需细察,定非普通火种。” 宿回渊思索片刻说道:“我也觉得,而且我还认为,他们新供奉的神邸,恐怕也不如那老者说的那般简单。” “不错。”楚问的声音再次传来。 宿回渊的步子却陡然顿住。 不知不觉间,浓雾已经厚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 并非楚问的声音有问题,而是声音的位置不对。 片刻前,对方还在自己左前方,而刚刚的声音,却是从正后方传过来的。 就在此时,一只手轻缓地搭上他的后肩,伴随而来的是楚问身上独有的香气。 “不过关于此事仍需慎言,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我之前教过你的。”楚问轻声道。 宿回渊僵硬地一寸寸转过身去。 对方眉眼淡笑,低头看着他,依旧身着清衍宗的白色长袍,只是小了一圈。面容依旧清隽如仙,但尚带着些少年人的稚嫩。 ——这不是现在的楚问。 这是十年前,他还在清衍宗期间,少年时的楚问。 宿回渊下意识地伸手往对方身上摸了摸,确实是实体,还是温热的。 楚问长眉轻蹙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动手动脚。” 却并未出手阻拦。 宿回渊怔愣道:“你是怎么认出我……” 低头,竟发现自己也换了一身装扮,却也是小了一圈。他伸手往脸上一摸,发现易容的假面也不见了。 ——所以现在是少年时的楚问,遇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他从未听过有时间转移的术法,大抵他们触发了这迷雾中的什么幻境,将他的回忆转变成实体呈现在面前。 但若真是迷雾幻象……却又甚得他心意。 真假也好,喜怒也罢,这个幻境毕竟在他即将再次离开清衍宗之前,奢侈地还了他一段无比珍视的,却再也回不去、得不到的时间。 哪怕迷雾一旦散去,他面前实际站着的是一个骷髅,一个怪物,都无所谓。 他心甘情愿,清醒地沉沦进这个幻象之中。 幻境之中,可以无所不为。 “怎么就不能碰?”宿回渊不但没放手,还将手肆无忌惮地上移,捏了捏对方的脸。 软的,热的,还挺逼真。 “我们多年师兄弟,亲密无间,之后还会做更加、更加亲密的事情。”他着意强调了那个‘更’字,缓缓道,“你要习惯。” 楚问淡色瞳孔微颤,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雾气凝结成水珠沾染在他的眉睫之上,如仙露低垂。 他低声问:“如何习惯?” 宿回渊想了想说:“你不需要习惯,你本就不会拒绝我。”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楚问的手腕。 有微凉的触感。 他并未点到即止,下一瞬,修长的手指顺着对方的掌心抚`摸向下,摩`梭过彼此掌中纹路,分开对方有些僵硬的指尖,感受到那因常年握剑而磨出的薄茧。 继而顺势十指相扣。 一切尽在轻`颤,像是清衍山最温和的夜。 他失笑道:“你看,你曾经从不会拒绝我,不管是我刚到清衍宗的时候,还是现在。” 楚问薄唇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没说任何话,亦没有松手。 “我猜,你肯定马上就要说: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清衍宗了……” 宿回渊无声轻叹,轻微宛若呓语。 “不要这句,说点别的,说点……能让我开心的。” 楚问喉咙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未能开口。 无数次欲言又止。 宿回渊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等他。 甜言蜜语也好,气愤怒骂也罢,甚至对方现在忽然变成鬼人冲上来咬他,他都做足了准备。 但唯独—— 唯独没想到,楚问总是那样出乎意料,让他的心脏都停跳了一刹。 楚问并未开口,却微微俯身,封住了他的唇。 冰雪般冷淡的气息熔成灰烬,侵城掠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阅读与评论!么么啾!本文将在下章入V,下章万更,下章更新时间略微延后至周五晚24点,V后争取日六请不要养肥我!下章评论区会掉落小红包,还会有订阅的抽奖,希望大家看文开心,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笔芯~~顺便带一下我接档文的预收《诡码编译[无限流]》,我争取很快开文!时屹是个暴躁实验品机器人,他发现构成世界的代码崩了。毫无逻辑的丛林法则中,他看见鲜血淋漓的狗类残肢,随机重组到了无头丧尸的脖子上;荒诞颠倒的时空夹缝中,每位队友都经历着迥然不同的时间线,而他的通讯仪不断接收到诡异图片……时屹冷笑将拳头按响,他要炸了世界的中央服务器,砍了编写世界代码的程序员。进入副本的前一天,传闻中的all-win神级玩家空降在众人面前。他对众队伍狂热的邀约不为所动,却在众人惊叹畏惧的目光中,自来熟一般朝时屹伸出右手。“幸会,我叫秦荆,也是实验品机器人。”*炸掉中央服务器当天,气流翻涌,时屹感觉到秦荆带着血气的鼻息打在颈侧,灼热而危险。“这位机器人小朋友,你黑掉了我辛苦写出来的中央系统,来选一个。”他声音轻而低。“是你自己主动喜欢上我,还是我去改了你的情感数据库?”#我想砍的程序员就埋伏在我的身边!#——秦荆的男朋友在一起爆炸中成了植物人,醒不来,脑子里还误认为自己是个机器人。医生建议意识引导疗法,但目前并无任何成功先例。秦荆花费三年的时间,用代码造出一个世界,只为接一个人回家。智商超群·单手锤爆系统狗头·清冷美人时屹(受)人狠话多·无条件护着男朋友·强势大佬秦荆给个收藏吧!(恳求脸) 第24章 第 24 章 叶谦被吓了一跳,嗯?他突然发现,这家伙,自己一刀斩下去,竟然没有把这,明月谷主给杀死,他变成两半,反而显得更加的活跃了。 明月谷主朝着叶谦怒吼:“混蛋,你竟然敢朝着我下手,这个混蛋!你到底是谁!” 叶谦皱了下眉头,看着明月谷主开口说道:“你挺不简单呢,一刀下去你竟然都不死,反而显得更加的活跃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明月谷主听到叶谦的声音愣了下,说道:“你,你他妈竟然是个男人?!” 叶谦哈哈的笑道,“你特么终于发现了,我憋的都快不行了。” “找死!你竟然敢伤我!”明月谷主说着,他的身形突然间散发出阵阵的黑气,轰的一下,明月谷主的上半截身体和下半截身体同时变成了一种,像是**一样的东西,肉妞妞的在地上滚动的,接着咔嚓一下重新合在了一起,朝着叶谦就扑了过来。 叶谦愣了下,随后明白过来,这个明月谷主果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身体竟然能够自由的组合,看来应该是像是蚯蚓一样的东西。 “你他妈到底是人是妖?”叶谦朝着明月谷主吼了一句,随后丑陋的大白再次出现,朝着明月谷主“咔嚓”一下斩了下去,这一次叶谦不再留情,咔咔咔咔,瞬间十几刀下去,明月谷主直接被斩成了十几节! 只是让叶千惊讶万分的是,明月谷主竟然依旧没有死,他嘴里依旧怒吼着,然后,一团团的黑气朝着叶谦包裹去。 叶谦大手一挥,随后冰霜领域展开,接着,巨大的灵力直接把那些黑气,全都给包裹住了。 明月谷主大声的叫着,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自己完全不是叶谦的对手,叶谦这王八蛋竟然是一个圣人。 “你是圣坛的人,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明月谷主朝着叶谦叫道,随后,他整个身体所有的分段,都朝着潭水中爬过去,想要滑进潭水中,不过叶谦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叶谦的大白随手一挥,接着,冰霜领域展开,把所有的明月谷主的身体全都给冻住了。 明月谷主一时间无法动弹,无法进入黑潭之中,他不停的大叫着,朝着叶谦愤怒的吼着:“我和你们圣坛无冤无仇,而且每年我都还会向圣坛进贡很多的美女和宝物,你竟然恩将仇报,过来击杀我!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 叶谦哈哈大笑说道:“当然是因为你偷了圣坛的圣战盔甲护膝了!而且,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妖怪,竟然这样都杀不死你?” 说到 这里的时候,叶谦忽然一亮,他看着明月谷主,开口说道,“我知道了,原来你这家伙竟然是一个蚯蚓怪,只是你为什么能够化成人形呢?你的实力还不足以让你拥有人形,并且可以自如地开口说话吧!” 明月谷主躺在那里,全身被冰冻住,想要逃也逃不掉,他只能无奈的大声说道:“好,我认输,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们俩无冤无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饶了我这条性命吧!” 叶谦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你首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明月谷主开口说道:“我的确是蚯蚓,不过我是人类武者和蚯蚓妖兽的后代,我的父母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应该既有妖兽的基因,也有人类的基因,而且我因为盘踞在这个地方,灵气非常丰富,本来我是无法化成人形的的,但是现在因为修炼的时间太久,而且有黑潭在这里帮助我,所以说,我现在才能够成为现在的样子。” 叶谦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原来是这样,嗯,不过,这附近的居民无法生存,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是不是你让妖兽过来定期骚扰附近的居民的?” 明月谷主没想到叶谦连这些也知道,他只能点了点头,承认说道:“是,的确是这样。” 叶谦嘿嘿一笑,说道:“既然你承认了,那我就不留你的性命了。”说着叶谦手中的大白,砰的一下朝着明月谷主的各个身体砸了下去,虽然说他的确无法直接砍死明月谷主,他是蚯蚓它的基因决定了,即使分成几半也能够活下去,但是现在每一节身体都被冰霜领域冰冻住,大白每一次斩下,都会让明月谷主的身体直接碎成无数的冰渣渣,很快,明月谷主化成了无数的碎块,彻底彻底的死掉了。 叶谦看了下这明月谷主竟然没有妖兽丹核,他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有在意,而是把明月谷主的尸体,一把火全部烧掉了。 很快,叶谦在明月谷住的房间中,找到了圣战盔甲的护膝,他点了点头,不过想一想,这明月谷倒是挺好的,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只不过,这明月谷主算不上一个正常的男人,所以说他还是没法享受到这其中的乐趣啊! 想了一下,叶谦决定先继续在这里玩两天再说,他走出来密室,然后朝着外面的侍卫说道:“嗯,再一次让那些圣女过来,随后,还有记得让吉吉圣女把风影也带过来。” 那个女侍卫奇怪的看着叶谦,不知道叶谦是什么意思。 叶谦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自己现在还没有说明自己是什么身份 呢。叶谦朝着那个女侍卫开口说道:“是谷主吩咐的。我现在就是谷主唯一的代言人了,我的话就是谷主的命令,快去。” “是,大人!”那个女侍卫不敢违抗,更不敢怀疑,她朝着外面就飞快的跑去了,对于谷主的命令,她一向都是执行的,非常的彻底执行,她知道谷主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一旦得罪了谷主,还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没有多久,十二个圣女就再次集合在了这个大厅前面。叶谦站在前面,朝着吉吉圣女说道:“吉吉圣女,你做的很好,嗯,现在风影你过来吧。” 随后,叶谦朝着众人说道:“我宣布,以后我就是谷主以后唯一代言人,谷主现在很喜欢我,他说我长的很漂亮,当然了,你们可能不这样认为,但是,我告诉你们,谷主才是最有眼光的男人!” 十二个圣女站在下面,听着叶谦的话,心里都有点小小的郁闷,这个谷主的眼光果然不同凡响啊。 叶谦开口说道:“风影,你以后就在这里陪我就行了,以后整个山谷,我的命令就是谷主的命令,谷主的命令也通过我来传达,总之,谷主在修炼期间,我就是他唯一的代言人,知道了吗。” 十二圣女全都朝着叶谦开口说道:“好,我们知道了。” 叶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们先退下吧到,不要再打扰谷主修炼了。” 十二圣女全都退走,只剩下风影留了下来,风影疑惑的看着叶谦,他现在并不敢乱说话,但是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叶谦朝的风影哈哈一笑,开口说道:“好了,现在他们都走了,这里也安全啊,这里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风影一听,松了口气,无语的说道:“你已经把谷主给咔嚓了吗?” 叶谦点了点头。 风影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你动作还真够快速的,这么快就把谷主给杀了。” 叶谦耸了耸肩,开口说道:“你知道谷主是什么吗?他其实是人和妖的合体,估计是人妖或者是妖人,总之不是一个正常人。” 风影立即开口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正常人了,如果是正常人的话,他会选你吗?会觉得你长得漂亮吗!” 叶谦无语的瞪了眼风影,然后说道:“这个地方倒是不错,我们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吧。” 风影一听,立即明白了叶谦的意思,她白了一眼叶谦说道:“果然呀,你是色心不死啊,你就想留在这里,和这里的女人一起玩耍呗,然后可 以光明正大的占便宜,对不对!” 叶谦说道:“那可不只是这样,周围的妖兽果然是和谷主串通起来,合起伙来,欺骗这些明月镇上的人。我决定接下来几天,带着明月谷的人四处出击,彻底的把妖兽给打散,也算是给这边的人做了一件好事情吧。” 风影立即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你恐怕首先要过的是眼瘾吧,你不如直接下命令,干脆让这些女人连薄纱都不能穿,这样不是更符合你的意思吗。” 叶谦挠了挠头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挺不错的,我决定先把这个命令给传达下去。” 风影拿起旁边的东西朝着叶谦给砸了过去,“你个色胚子。” 叶谦哈哈的大笑,然后说着:“好了好了,我留在这里,可不仅仅是为了过眼瘾的,这里的灵气很丰富,而且,这个护山灵阵,应该是很早之前的某个人留下来的,很有研究价值,可惜我对灵阵懂的知识太少了,无法去得知些什么,不过这个地方的灵气如此的丰富,很适合修炼,在这里修炼两天,然后找一找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也是好的。” 风影看着这个地方,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不如我也修炼一下灵力吧,成为一个武者也是挺好的,以后如果万一你离开了,我留在这个灵力大阵中,做一个明月谷主,倒是不错!” 第25章 第 25 章 “新衣,进来!”李汐高声叫道,守候在外面的新衣进来,见到李汐正把凤尘放在床上,她望着风尘的目光缱绻温柔,仿佛要把凤尘印在自己的心上,她知道此行的凶险,但是,就算是刀山火海,她都义无反顾前往。 “主子,你真的决定要去了?”新衣见到李汐的眼光深处带着一丝的凄凉,心中也觉得悲苦,李汐身为护国公主,外人都以为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不想这个女子的境遇并不如她的封号一般美好。 “我说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不会改变,你准备一下,我们立即出发。”李汐转头看着凤尘,他一定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此刻最需要他的不是自己,而是炎夏国。 李汐目不转睛地盯着凤尘,凤尘醒来之后整理仪容,他又是以前那个俊美飘逸的将军,又是那个笑起来足以迷倒炎夏国所有少女的美男子,李汐想把凤尘的样子记清楚,自己以后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可以从中汲取力量。 沈清鸣得到消息立即赶往西宫门,李汐已经换过一身男装,秀发用玉冠束起,她坐在马上,见到沈清鸣一路飞奔而来,走的太快,被自己的长袍绊倒,摔倒在地上,李汐还没有来得及下马扶起他,他已经赶着起来,气喘吁吁地奔到李汐面前。 “汐……儿……你……”沈清鸣跑得过急,来到李汐面前,反而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怪你,你是不想我冒险,你对我的朋友之谊,我会放在心上,我只想拜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皇兄,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尽早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确保皇兄活着,你答应我,好吗?” 李汐对他微微一笑,和在凤尘面前可以流露所有的情绪不同,沈清鸣只能算是朋友,虽然李汐心里对他没有告诉实情还是有点怨气,想通之后,也明白沈清鸣是担心自己,况且李铮的病还有待沈清鸣的照顾。 “你也要答应我,要好好回来,这里是我调制的解毒丸,虽然不及你要找的那株草药,总可以应付一些不时之需,你拿着。”沈清鸣觉得眼眶刺痛,他本来是想赶着前来向李汐谢罪,没有想到李汐居然自己先说,他心里很内疚,这些解毒丸是他花尽学医数年采集到的草药研制而成,非常珍贵,此刻为了李汐,他毫不犹豫地全部拿出来送给李汐。 “这个好,主子,有了这个,我们就不用担心风凉山的瘴气了。”新衣从沈清鸣的手里夺过装药的瓷瓶,高兴极了。 “谢谢你,你回去好好照顾皇兄,一切就拜托你了。” 李汐对新衣微 微摇摇头,再回头看看沈清鸣,对沈清鸣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清鸣看着李汐在自己的目光中渐行渐远,他的心里最重要的一块被挖走,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李汐飞走了。 “怎么不跟着去?太可惜了,你有机会可以表现英雄救美。”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沈清鸣身后响起,白芳随着李汐的消失而出现在沈清鸣的面前。 “你不是做了宫女了吗?怎么还可以出现在这里?”沈清鸣依然凝视着李汐远去的方向,他对白芳已经是毫不在乎。 白芳的牙齿咬到发痒,沈清鸣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他的眼里只有那个人,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文不值,令她更为气结的是,安佑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本来以为自己的计划可以成功,她本来就是白芳,在安佑面前施展以前的伎俩,轻易就可以使安佑想起深爱的那个人。 本来以为只要可以勾起安佑的回忆,就可以嫁给安佑,展开自己的复仇大计,不想李汐回来,见到自己,好似看穿自己的用心,她三言两语,就使安佑把自己送走,虽然工作比以前的轻松很多,安佑却是再也不召见自己了。 想到自己在李汐出现之前一切都好,李汐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她对李汐的恨意更深。 沈清鸣如此,安佑也是如此,沈清鸣心有所往,安佑明明喜欢的是自己,还是听从李汐的意思,白芳发誓,绝对不会放过李汐。 “要是不出现在这里,怎么可以看到我们一向冷漠,好似圣人一般的沈大夫动情?”白芳也不顾往日的情分和沈清鸣的顾忌,她的心里只想着要刺激沈清鸣,才能得到一丝的快感。 “就算我对任何人动情,也不会对你动情,白芳,你的手段不错,可惜还是有点错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我背后使出的刀子不少,可惜没有一招命中红心,你以后要看准再出手,随便出手,只会让自己输得更惨。” 沈清鸣看到扬起的烟尘都平静下来,他才转头信步回去皇宫,他看都不看白芳一眼. “你说什么?”白芳追上沈清鸣,如今她是孤立无援,不能再让沈清鸣抓住自己的把柄。 “你在我那里偷了什么,我都知道,不过念在往日的情分,我不会追究,这也最后一次,要是我发现你再去我那里偷东西,把从我这里偷去的东西做任何不利于……不利于我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你,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 沈清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语气依然是冷漠疏离,他对白芳的愧 疚在发现她偷走的东子之后一扫而空,她对自己做出了最狠毒的报复,他和她之间的情分也彻底完结。 “我喜欢你,我的心里只有你,我有什么比不上她,她这辈子都不会看上你!”白芳看着沈清鸣清冷的背影,想起自己无数次晚上偷偷去看他一眼,忍受种种的折磨,想不到换来的是沈清鸣依然冷漠的回应。 “我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你早就知道,是你自己忘记了我的规矩,自己越规,怨不得人,按照规矩,你应该早就不在人间,我放过你一马,以后好自为之。” 沈清鸣说完,就连背影都不想留给白芳,脚步加快离开。 白芳把自己的嘴唇咬穿,鲜血沿着她的嘴角流下,鲜血不是鲜红色,而是深深的黑色,如果沈清鸣在此刻回头,就会发觉白芳嘴角流出的鲜血和李铮的身上流出的黑血非常相似。 或者李汐就不需要再前往风凉山。 新衣提前准备了地图,李汐直奔目的地,一路风尘仆仆,李汐不顾身子的疲累,只想尽快赶到风凉山,她已经陷进一种无形的担心,生怕当自己赶到风凉山,找不到草药,或者草药被人采走。 日夜兼程,距离风凉山的距离越来越近,即使如此,还是需要三天之后才能达到风凉山,新衣一直跟着李汐奔波,到了这天,新衣实在忍不住了,一路上李汐都是在吃馒头和凉水充饥,连住宿也是到了哪里就席地而睡,根本就不讲究公主的身份,只想快点到达风凉山。 炎夏国的风光秀美,一路上都是山清水秀,李汐也是无心欣赏。 新衣不忍李汐如此辛苦,而且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这次的奔波加剧了她身体的疲惫,她的眼眶显出深深的黑眼圈,她还是不知疲倦地只顾赶路。 “主子,我不想走了,我想吃碗热饭,累坏了。”新衣眼珠一转,想到办法,李汐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李汐看到新衣脸上的灰尘,被汗水冲到一道道的污渍,她也是于心不忍,放松手上的缰绳。 新衣心中暗暗得意,灰尘和水都是她刚刚在地上捡起泥土抹在脸上,至于水,则是从水囊里倒出来随便乱摸,她算准李汐一定会因为心疼自己答应自己的要求,从而可以使李汐好好休息,不用再在马上奔驰。 李汐答应新衣的要求之后,两人就开始放缓速度,看看哪里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少爷,我们已经预备好了。”凤清从远处疾驰而回,他在一匹白马之前停住,握住缰绳,对 坐在马上的凤尘说道,凤尘也是一身百姓打扮,刻意选择的平民衣裳没有可以掩盖他天生的贵气,他身上的青色衣衫显得他长身玉立,挺拔的身姿透出多年的训练有素的身姿。 “不会让公主看出破绽吧?”凤尘也是举目远眺,这里看不到李汐的身影,但是李汐的行踪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会,我们一路上都是这么做的,请少爷放心。” 凤尘听罢久久不言,他再醒来之后就发觉李汐私自出宫,他立即去见凤铭,凤铭也是要凤尘马上出宫追赶李汐,凤铭看着李汐和李铮长大,他理解李汐对李铮的深厚感情,他只是担心李汐过于关心和担心,会扰乱她的心情,特别是匆忙之间,她只带了新衣出去。 凤尘在出宫之前,也用李汐的名义下了密旨,要求安佑在一天之内回到皇宫,至于回来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凤铭告诉他。 凤尘布置好一切,还是对凤铭表达自己的歉意。 “孩子,只要你和公主好好的,就胜过一切,我这把老骨头对你们还有用,就是最好的了,爹在这里为你们镇守,放心,等你们回来,炎夏国还有皇上,都是好好的。” 凤铭慈祥的眼神使凤尘心里一酸,更加坚定要尽早找回李汐,回来之后好好孝顺凤铭的决心,他和凤鸣之间从来没有说起自己真正身份的话题,在凤铭和凤尘眼里,他们从来都是两父子,凤尘也不会为了北狄的王位放弃李汐和凤铭,相反,他愿意为了李汐和凤铭,放弃北狄的王位。 在凤铭鼓励的目光里,凤尘纵马急追,和李汐匆忙而去只带走新衣不同,他带走了凤府一半的精卫,这些人训练有素,是得力的助手,完全可以以一敌十,武功一流。 他很快就追赶上了李汐,李汐过于匆忙,她也没有经验,所走的道路按照地图的指引,不若凤尘有多年行军经验,很快就通过捷径追赶上李汐,他和李汐一直保持适当的距离,自己可以掌握李汐的行踪,而李汐又不会发觉自己。 他太了解李汐了,如果李汐知道自己没有留在京城,而是追随她而来,她不会感动,只会激动,和自己断绝关系,她从来都是为炎夏国着想,为别人着想,在她的心目中,她自己永远是最后才予以考虑的那个人。 一路上,他为李汐在荒山野岭设置了无数的茶馆,就是想她可以停下脚步好好歇息,但是李汐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总是赶路赶路再赶路,跟踪了好几天,凤尘心里都是焦急异常,自己又不能露面,他甚至想设法接近新衣,想打动新衣劝说李汐休息 ,又担心新衣会泄露自己的行踪,他只能一路尾随而来。 幸好,这一次的辛苦没有白费。 “你们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东西吧?”凤尘忽然想起身边的侍卫都是大男人,对于饮食没有研究,万一在荒山野岭的茶馆出现宫廷的点心,自己的行踪就要彻底泄露了。 “少爷放心,我们准备都是白馒头,其实……也准备不了其他的,我们能买到的只有白馒头。”凤清也是勉为其难,凤尘既要求饮食要新鲜,又不能出格,就只有白馒头和茶水了。 凤尘听了才放心,这些才是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他心疼李汐,更加担心她发现自己的存在,他想了一会,下命众人把马匹停留在树林,众人施展轻功,从树枝之间穿行,运起轻功追踪李汐,一旦李汐停留,超过十匹马的马蹄声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李汐和新衣纵马缓行,走过了一里路,就见到路边有一个茶铺,挑起高高的布条,她和新衣下马进去,新衣早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去,随即要了十个馒头和四碗白粥。 “你这么饿?”李汐看到新衣两眼发光,不禁暗笑,她在宫中吃惯了御厨所做的膳食,一路上跟着自己吃干粮喝凉水也是委屈她了。 “不是,好不容易才能吃上热食,不好好吃一点怎么行?这里的馒头肯定比不上我们宫里的馒头,不过是热的,就行了,主子,好好吃一点,吃完之后我们再歇一会再赶路。” 新衣把馒头塞到李汐的手里,自己拿起一个就大口吃起来,李汐看着新衣吃得很香,自己没有胃口,她看着馒头,想到就算是粗粮馒头,如果李铮能够醒来康复,她就算这辈子都不吃热食都无所谓。 第26章 第 26 章 不怪李元娘这么愤怒, 上辈子袁夫人那番诛心之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这辈子儿子竟然直接成了袁夫人的亲生儿子,这是在抢她的儿子啊! 就算袁朗说得再好是为了孩子的前程,她也无法接受。 再有, 她怎么就变成孩子乳母了?什么叫做将孩子托付给李家帮忙抚养,周耀祖也成了养父了?这是活生生地将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啊! “只是一个说法而已,防着以后有人问, 只是一个搪塞的借口。我与周耀祖那边也谈好了,他同意配合,契书与封口费他也收下了。元娘, 周耀祖也不似你说的那般不近人情,无理取闹, 我与他见面两次, 他虽有些市侩贪财,但市侩贪财的人有弱点,易于掌控。” “你都想好了,也安排好了,如今再与我说,我又能说什么呢?”李元娘低头拭泪,“为了继贤, 我什么都能接受,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将要怎么安置我?我放心不下继贤, 他从未出过远门, 我得照顾他。”既然事实无法更改, 她就得接受, 再找别的出路。 袁侍郎叹气:“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不然我也不好做。我是这样想的, 你自然先跟着我们一起去京城,我再给你置一个宅子,说出去就说是感谢你对继贤的照顾,毕竟你是他的乳母嘛,我们答谢你并不为过。以后、以后你要是遇到合适的男子,想要再嫁的话我会给你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原先他的确想要将李氏纳入后院,但妻子从未给出这个选项,开口便是让李氏做乳母,理由都很有说服力。李氏如果入后宅做妾,日后继贤该怎么对待她?要是母子之情流露于表被别人看出来,那就是说不清的麻烦。要是将感情藏得深,一个嫡子过分关注父亲后院的一个妾室,那么流言蜚语就更加可怕了。 母子之情,如何隔断? 不如让李氏做乳母,将人安置到外头去,继贤想见李氏了就能去见,对外只说是看乳母,外头的人能多说什么呢?其实,将儿子的乳母接进府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袁夫人也说了,后宅人多嘴杂,到时候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将李氏认出来了,还是放到外头安全些。 其实他看得出来,妻子这样安排有私心。但还是那句话,所谓私心都有理有据,也是为了孩子好,他自然顺水推舟。妻子娘家帮助他良多,他不会在小事上让妻子没面子。当时他起过心思重新纳李氏为妾,可是见过周耀祖后,那份心思就淡了很多。等忙过那一阵子,那份心就彻底没了。妻子一提让,他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 他们夫妻俩倒是商量好了,又跟儿子说了一声。袁继贤也没有意见,他无法接受他娘做妾,那太委屈了!他听小厮说了,京城的宅子庭院深深,分前院后院,出入严格,他已经长大,除了跟母亲请安不能轻易上后院。他娘如果在后院,名义上又是父亲的妾,与他这个“嫡子”看起来毫无瓜葛,他去看她也不方便。住在外头挺好的,他能常过去探望,母亲逃脱死刑,是得低调些。 这边新的一家三口都同意了,李元娘得到通知,只能暗自吞下苦果,掐着大腿肉强迫自己做出顺从善解人意的模样。 “都听朗哥你的,你肯定都是为了我与继贤好。” 袁朗叹气:“你知晓我的苦心就好了。” 等袁朗离开,李元娘将手帕狠狠撕碎。 这算什么?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能过得比上辈子还不如? 可李元娘不敢多说什么,人家都将利害与她说清楚了,她能再坚持入府做妾吗?那样的话不止袁朗会厌烦,连儿子都会看不起她。无奈,她只能劝自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又拿前朝有书生做大官后为自己的乳母请旨的事迹安慰自己,做乳母也好,以后儿子能为他请封诰命,可若是做了庶母,那就跟上辈子一样无法明着沾儿子的光了。 如此几般的自我劝慰,李元娘终于冷静下来,说服自己这条路也不错。 袁家人离开县城时,瑞和也去送了。他许久没有见到袁继贤了,一应手续都是袁家派人来办的,他给李君年收拾了两套新衣服,又往里面放了五百两。原先袁朗是不让儿子见瑞和的,是袁继贤自己说想见。 他愧疚地看着瑞和,瑞和更能确定李元娘没死了。这孩子的心思真的很简单,李元娘没死,他就觉得对不起周耀祖这个养父了。 “此去一别,以后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见面了。”瑞和将包裹给他,“都是些你在家中的旧物,不值什么钱,你拿去做个纪念吧,若是有空闲就回来给你爷爷磕个头,他要是知道你能有这般好的前程,一定也会高兴的。” “爹,谢谢你,爹,是娘对不起你。”袁继贤低着头说。 “她也用她的命赎罪了,好在她已经走了,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你父亲说了,酒楼以后都归我,也就不分给你了,我已经答应下来,以后你莫要怨我。” 袁继贤忙摇头:“我不会的,那是您应得的。” 瑞和又勉励几句才离开。 回到马车上,袁继贤打开包裹看到 里面的东西,忍不住红了眼眶。娘上次还说养父的坏话,父亲也说爹市侩贪心,可是养父还是对他很好的,就算自己不是亲生儿子。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重塑认知,想来想去,人人都有错,始乱终弃的生父有错,珠胎暗结却又栽给养父、还下毒害爹的娘有错,他、他攀附权贵抛弃养父也有错,只有养父是没有错的。李家要找赘婿,养父家中贫寒入赘李家,那并没有错,这些年爹兢兢业业经营酒楼供他读书,临到现在还呵护着他。 想着,袁继贤红了眼眶。 袁家人走了,县城的人还津津乐道了小半个月。酒楼这一个多月来营业额剧减,熟客都知道东家家中出事了,这阵子都是徒弟在掌勺,徒弟能力也不错,但熟客还是喜欢东家亲自掌勺,东家不来,他们也就不来了。 等瑞和重新回酒楼时,有原身的朋友就说了:“可惜了,前一阵袁侍郎回乡来,咱们县里有头有脸的酒楼都被请过去做席面了,如果你当时能来,肯定能给你的酒楼涨涨名气,毕竟你的手艺我们都有数,那是真的顶呱呱。” 又有朋友问起李君年:“好些日子没看见了,是不是与你生分了?我劝你一句,君年是个读书种子,以后一定有出息,你得好生将他的心拢回来,日后他才能孝顺你。” 大牛村偏僻,消息不通,瑞和没有去通知,那边等到现在才从一个货郎口中得到消息。原身的大哥三弟听了父母的催促,连夜就从大牛村往县城里赶,赶着驴车行到隔天下午才到县城。 面对原身兄弟们的关心,瑞和一一回答:“回头跟老娘老爹说,我这头没事!让他们甭担心!” “这怎么能不担心呢?!”别说周老爹周老娘听到消息险些厥过去,几个兄弟也一个个目瞪口呆。老实稳重的周大哥叹着气:“家里秋收呢,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得闲了听说了你的事,娘都病倒了,一个是吓坏了,另一个是听说弟妹没了,惊着了。” 周老三左右看看:“君年呢?没在家啊?” “君年去外地读书了,我给他新找了一个新书院。”瑞和没有说出真相,不止是因为他答应了袁朗,也是因为李君年是无辜的,虽然之前李君年为了李元娘不停奔波,但他不至于为此而怨恨李君年。做儿子的想救娘,这没有错。 “这就去读书了?君年没有怨你?” “唉,别说那些了,我也不想再提。大哥三弟难得过来一趟,多住几天吧!” “不了不了,看你的状况还好,我就安心了,回头好给爹娘回话让他们放心!” 周大哥摆手,“我们带了些编织物来卖,喏,这几袋子是给你的,刚下来的红薯特别甜!这两袋是新下来的米,今年的收成真不错,你拿去吃吧!” 瑞和好说歹说,才留他们多住了几天。卖掉乡亲们托的编织品后,周老大与周老三就要走了。 “家里要秋种了嘛!今年你看看要不要回家过年,爹娘都想你了,家里靠着你才过上好日子,家里兄弟侄子都记着你的恩情,我都教狗蛋他们以后一定要孝敬你这个二叔。”临走前,周老大与瑞和说心里话,“爹让我与你说,续弦的事情不着急,李氏虽对不住你,可她也已经走了,你好歹为她守三年,早年间李家老爷对你很好,咱们不能忘恩负义。还有君年,他一定伤心着,你多关心他,以后即便续弦了,也要对他好……” “知道了。”瑞和连连点头,送他们出城去。 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李君年已经不存在了,有的只有京城侍郎府的袁继贤。 送走兄弟后,瑞和就开始经营酒楼了,他还没忘记原身的委托任务中有一个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酒楼。一年后,瑞和将李氏酒楼以市价五成卖给了李氏族人,徒弟柱子做了掌厨,他带着徒弟富贵离开了县城,开始在各处游历,进修厨艺,又过了五年两人进京。 ※※※※※※※※※※※※※※※※※※※※ 早早早!!! 昨晚终于下雨了,不然我担心又要停水了qaq 第27章 第 27 章 王亚欣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终究还是做不了她自己。 拒绝了方志强的求婚,对于王亚欣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她好不容易做到了,以为自己从此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可是却没有想到,除了方志强,还有两个自己最在乎的人,那就是孩子。 王亚欣心里也总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再也不能为自己而活了。 方志强不知道王亚欣心里这样的想法,在他的眼里,只希望王亚欣能够好好的配合治疗,因为在他的心里,从来都认为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不管是内心的想法也好,还是现实当中的生活也好,只有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此后遇到怎样的麻烦,都不是问题。 “好吧,我答应你。” 王亚欣缓缓抬起头,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看着方志强,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话。 方志强闻言,顿时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够说服王亚欣的例子,实际上,方志强原本并没有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最后居然能够成功说服王亚欣。 但是方志强不知道的是,王亚欣虽然答应了他,可她的内心却认为,现在的方志强已经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如果是以前的那个方志强,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从而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处境。 看着方志强脸上的微笑,王亚欣也跟着笑了笑。 “那我现在就跟徐医师说,然后就安排你回去的日子。” 方志强心情大好,这样一来,显然是最好的结果,王亚欣既能够回到那边,而且也能顺利的接受治疗,同时还能偶尔和孩子们见上一面,这对于王亚欣的治疗,也会起到一定的帮助。 可是,刚刚拿出手机,还没有来得及拨打出去,王亚欣再度说出口的一句话,却是让方志强顿时就愣在了原地,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我可已经接受治疗,但不能是在那边。” 王亚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原本心情大好的方志强猛然一怔,他显然不知道王亚欣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王亚欣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亚欣,你这是……” 方志强内心的疑惑太多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王亚欣就率先开口说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看到我病恹恹的样子。” 王亚欣只说出了一半的原因,还有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她现在也的确很想看看,方志强究竟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 从前的自己对他执念那么深,在他和李潇潇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一直对他无法自拔,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以为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好像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男人一样。 可就在刚刚,王亚欣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想法:两个人认识了那么久,可现在的方志强对自己却一点都不了解,他对于自己心中是怎样的想法,自己有哪些顾虑,他完全不知道。 之所以会让王亚欣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之前他们在婚姻期间,很多时候甚至能够达到一句话都不说,都能了解彼此想法的那个境界,那个时候的方志强,几乎知道自己内心的所有想法。 而王亚欣也非常享受那样的状态,更加向往那样的状态。 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自己和方志强之间距离那个状态越来越远了。 王亚欣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究竟是因为方志强已经不爱自己了?还是因为自己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爱他了? 王亚欣甚至怀疑,当自己决定要放弃和方志强这段感情,选择离开明珠的时候,是否真的已经决定要放弃这段感情了?是否已经决定,此生不再追求任何爱情了? 方志强在自己的心里住了那么久,现在突然感觉到他似乎要从自己的心里搬走了,王亚欣怎能突然接受? 所以,她想要找到这个答案,所以,她想要留下来,留在明珠。 而刚刚王亚欣的那句话,对于方志强来说,已经起到了非常好的说服效果,听起来,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辩驳的理由。 方志强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这正好也给了王亚欣一个思索的时间和空间,她仔细的盯着方志强的眼神,注意着方志强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只是想要搞清楚,自己和孩子,在他的心里,究竟谁更加重要。 但实际上,这一点根本不需要考虑就能够得出结论,不管是方志强也好,还是自己也好,在心里一定都是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王亚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试验,或许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吧,也或许,是她的心里,又萌生了一些之前没有过的想法。 曾经方志强和李潇潇在一起的时候,王亚欣从来都没有奢想过,尽管她想要靠近方志强,甚至是想要和方志强在一起,可李潇潇就在那里,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机会,所以,那个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的不甘心,也没有那么多的纠结。 可是现在,李潇潇和方志强突然分开了,方志强再度回归了单身的身份,这就意味着,王亚欣再度有了非常大的机会,可越是如此,王亚欣的心里就越是凌乱,当自己曾经所奢望的东西,就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自己反而会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会怀疑这个东西真正的价值,自己之前为什么就会对ta那么痴迷? 人的思维就是如此奇怪,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萌生出一个多么奇怪的想法,就好像是一趟列车一样,谁都不知道下一站,会有多少人上车,又有多少人下车。 方志强终于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王亚欣,王亚欣刚刚的话,方志强也总算是想通了,只要王亚欣能够接受治疗,那么至少最大的一个问题已经算是解决了,其他的都好说。 “亚欣是这样,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你的治疗时间会持续多久,如果时间太长,父母都不在孩子们身边的话,对他们的性格也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他们都接过来,可以不让他们见到你,我会照顾好他们,直到你出院的时候再让他们过来接你,你觉得怎么样?” 方志强自认为自己想出的这个办法挺好的,而且把孩子们接回来,也是方志强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情。 可王亚欣刚刚听完,就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可这个方法不行。” 方志强眉头紧皱。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而且小宇现在是重要的性格形成期,如果不断更换教育机构的话,会对他的性格形成造成很大的影响。”王亚欣一本正经的说道。 “可是亚欣,父母不在孩子们的身边,对孩子的伤害才是最大的呀!”方志强有些着急道。 “我一直都在他们身边。”王亚欣的情绪似乎是有些激动,连道:“即便我人不在,可我每天都会跟他们通电话,我也相信张姐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那样对待他们,我也经常跟他们的老师沟通,了解他们在学校的一举一动,我甚至……” 王亚欣的话戛然而止,可方志强已经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没有谁会比她更加思念两个孩子,她一直在明珠待了这么久,谁都无法理解她内心的泛滥的思念,她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现在的方志强似乎突然明白了过来,王亚欣顶着内心那么强烈的思念,却依然选择留在明珠市,当初可能是为了明达的那些事,可后来,明达已经不复存在以后,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 好了亚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虽然我很想把孩子们都接过来,但我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思,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好好的接受治疗。” 王亚欣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异常纠结,她也想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在接受治疗之前,哪怕是自己看起来还算是一个正常人的时候,再见孩子们一面,或者说,她也想过,让方志强把孩子们都接过来,其实她也很清楚,方志强之前所说的那些都没错,把孩子们接过来,一切都会方便许多,只是刚刚那一瞬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就说出了那句话。 …… 这几天里,李永贵夫妇二人对于李潇潇异常担忧,尽管她每一天看起来都朝气蓬勃的,尽管她每一天的表现都特别好。 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是担忧,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一旦开始做出巨大改变的时候,就说明她到了人生的转折点,而这个转折是至关重要的,最后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是越来越不如从前,要么就是越来越优秀。 他们之所以对李潇潇这么不放心,是因为李潇潇这一次表现的太异于平常了。 一个刚刚遭遇这么大事情的人,特别还是一个女人,他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阴影当中走出来,或者说,不可能这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以及状态。 可李潇潇的表现却让他们叹为观止,即便是年轻时候的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像李潇潇这样的境界。 甚至,潇妈还特意找李潇潇谈过一次话。 潇妈想要让李潇潇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这样或许就能够好受一些,可李潇潇却依然什么都没说,一个劲儿的说自己没有任何问 实际上,的确是李永贵夫妇二人多虑了,李潇潇心中的那些困惑,早已经对王霞说完了,而且,王霞做的也很好,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的去安慰她,因为那样反而起不到任何效果,反其道而行之,最后反而会获得更好的结果。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切,的确如此,王霞的那些话,对李潇潇的影响非常大,让她更快的纠正了自己此后的方向和目标,当一个人有一个明确目标的时候,就不会再迷茫,也不会再胡思乱想。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李潇潇已经在家里待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她每天都会为父母做一日三餐,可着他们的口味,可是李潇潇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在父母的脸庞上看到自己所期望的那些笑容。 似乎看上去,他们依然没有那么高兴,其实李潇潇想要的只是在自己离开之前,看到他们能够过的快乐一点,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吧。 而与此同时,王亚欣也已经正式接受了徐超的治疗方案。 说起来,徐超这一次做的的确不错,不仅专门从那边赶回来,而且在谈到关于医药费这方面话题的时候,他承诺所有的开销全部免费。 这对于现在的方志强和王亚欣的情况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或许,徐超只是想要弥补自己此前做出的安歇糊涂事儿,也或许,他有其他的想法,但现在的方志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因为最重要的,是王亚欣的身体。 第28章 第 28 章 当你开始担心 龙脉斩圣君! 即便圣血都化成瓢泼大雨了,依旧有人不敢相信,林云真的斩杀了圣君。 这可是圣君! 神龙纪元的武道修炼分两种,一种是人道,一种是圣道。 当成为圣君的那一刻就不是凡人了,昆仑有云,圣者之下皆是蝼蚁。只要没成圣,不管多强,无论是生死巅峰,还是星君神丹,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在圣者眼中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两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 就像蚂蚁和大象一样,不管蚂蚁有多强,永远都是大象被随意碾死的存在。 圣道强者修炼圣元,掌握圣道规则,炼化圣相沟通天地,呼吸之间可吞吐磅礴能量。 黑衣圣君之前也展现出了自己的强大实力,挥手之间,就让剑宗各大峰主全部重创。那些人都是生死巅峰,有的甚至还是半圣,可在他面前都没有任何反手之力。 一个衣袖全部扇飞! 就算是天玄子也是颇为震惊,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他身位圣尊自然知道圣君有多强悍,即便林云拥有至尊圣器,召唤出至尊星相顶多也就伤到黑衣圣君。 至尊圣器很强! 是昆仑界仅次于十大神兵的存在,尤其是林云手中的那件至尊圣器,应该还是一件古器有难以想象的来历。 一个大圣拥有至尊圣器,甚至能和帝境抗衡,将其重创都未必没有可能。 斩杀圣君更是轻而易举! 可那是大圣,龙脉境的林云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能发挥出千分之一就算相当了得了,怎么可能杀的了圣君。 所以天玄子一直都没有怎么担心,即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也从未想过黑衣圣君会真的陨落。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眼前这一幕,却彻底将他颠覆了,他脸上从未彻底消散的笑意,也在此刻凝聚僵硬了起来。 那张俊脸阴沉的可能,这怎么可能! 即便眼下杀了林云,也挽回不了一个圣君陨落带来的损失,天玄子的心在滴血!! 显然这帮人都低估了苍龙日月宝伞,这是连苍龙之主都忍不住赞叹的至尊圣器,这是苍龙一脉的祖器,陌氏一族亲手打造的至尊圣器。 也低估了大帝的紫冰神炎! 若大帝在全盛时期,这一滴本命紫冰神炎,就算是大圣也能烧成一堆残渣。 那黑衣 圣君被紫冰神炎点燃右手,就一直没有好受过,始终要维持一大半的圣元镇压这股火焰。不敢有丝毫放松,一旦分神火焰蔓延全身,怕是九条命都不够活。 那火焰看着平平无奇,可唯有黑衣圣君才知道有多难缠。 大帝又以九品圣音吹奏的龙凰曲,幸好她没有修炼龙凰灭世剑典,否则单单这一曲,凭借紫玉神竹箫就可以镇杀黑衣圣君。 而林云则以命相搏,解开三道枯玄封禁,利用枯玄大圣之力催动至尊圣器最后一重封禁之力。 将至尊星相召唤了出来,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才最终真正斩杀了圣君。 扑通! 血雨依旧在下个不停,林云忽然单膝跪在一块浮空巨石上,右手一划苍龙日月宝伞脱落下来。 咔咔咔! 他的身体表面出现一丝丝裂缝,这一刻,体内压制的种种力量彻底撑不住了。 之前他凭借着意志力,凭借着对黑衣圣君的必杀之心,方才苦苦支撑下去。 眼下对方一死,这股气顿时稍稍松懈了些许,体内被压制的力量瞬间暴走。 唰! 小冰凤放下紫玉神竹箫,来到林云身边,眼中出现一丝心疼。 “死不了。” 林云抹了抹脸,挤出一丝笑意。 小冰凤却是没有反应他,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的道:“坐下。” 林云点了点头,盘膝而坐。 轰! 小冰凤坐在他身后,催动一缕缕寒冰凤元渡入林云体内,半响就看到林云体内伤势极为糟糕。 五脏六腑都已经溃烂,骨骼全都出现丝丝裂缝,甚至心口都还在不停的滴血,血液则像是岩浆般在燃烧。 至于紫府处的龙元早已干涸,唯有魔鼎仍在肆掠,紫府上的幽冥花早已枯萎无法镇压。 连续解开三次枯玄封禁,每一次都还来不及消化,枯玄之力就叠加在了一起。 三次叠加后,那等枯玄之力达到了极为恐怖的境地,以林云的肉身完全无法支撑。 林云的肉身此刻就像是腐朽的枯木一般,甚至不需要外力,就会自然腐朽化成灰烬。这不是受了伤,遭受了重创,而是生命本源都受到了重创,像是油尽灯枯一般。 除了大脑和青龙神骨外,没有任何一处完整的器官。 可青龙神骨也沉寂,它被透支的太过厉害,陷入沉睡之中。 小冰凤看的倒吸一口冷气,完了。 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这具肉身已经没法用了,龙脉之境一再强行催动至尊圣器,这具肉身的根基都都被毁了。 就像是一颗撑天大树,表面上看去枝繁叶茂,实际上里面全是腐朽的虫孔。 小冰凤当即就差点晕过去了,冰凉的小手,在林云背后不停的颤抖。 她轻咬着嘴唇,脸颊微微颤动。 “你这渣男……” 小冰凤喃喃自语,有眼泪无声滑下,一时间竟然出奇的平静,既无悲伤也无痛苦,更没有怒火和仇恨。 唯有无尽的孤独,充斥在内心深处,她的心……死了。 这世间有一种痛,痛至巅峰,无心再痛。 “将你这凤元注入青龙神骨,苍龙之主给了我一滴青龙神血,死不了的。”就在此时,她的耳边响起了林云的声音。 小冰凤一怔,眼泪顿时唰唰唰不停的流了起来,骂道:“你这混蛋,不早点和本帝说,本帝被你吓死了!!” 她真的生气了! “别哭啦,你可是凤凰啊,快点吧,我感觉掌教他们未必能拦得住天玄子。”林云轻声道。 “嗯嗯。” 小冰凤乖乖的点了点头,赶紧将凤元深入到青龙神骨的深处。 嗡嗡嗡! 数不清的凤元深入神骨深处,神骨内部是极为庞大的世界,有诸多古老的纹路萦绕而成。 那是原始神纹,只是这些神纹此刻也黯然无光,在这神纹的最核心处,一滴青色的液体依旧在闪闪发光。 找到了! 小冰凤心中一喜,连忙将凤元注入青龙神血中。 伴随着凤元的注入,青龙神血不断释放出磅礴生机,那些青色的能量注入到黯淡无光的神纹中。没多久,神纹开始复苏,沉寂的神龙骨也渐渐苏醒。 林云的身体像是老树开出新芽,腐朽的内脏一点点脱落,绽放出新生的器脏。 过程极为缓慢,可终究是活过来了! 到了此时,无需小冰凤在做什么,林云的肉身会渐渐恢复,苍龙圣体重获生机。 “你这家伙,若是本帝不在……” 小冰凤气的眼睛通红,轻声埋怨,声音哽咽,却是说不出你就死了这四个字了。 毕竟不是谁都拥有凤元,也不是谁都能这么快来到他身边,稍稍慢上些许……林云就真的死了。 林云转过来,看了看一头银发,容颜绝美的小冰凤,道: “但你没有想过,你若不在,我还会有这样的勇气吗?正因为知道你在,我才有将生死都抛之脑后的勇气。” 小冰凤闻言微怔,被林云的话给惊讶的呆住了。 “为什么……” 小冰凤银眸中露出不解之色,十万年悠久的性命,她好像从未被这般信任过。 “因为你是凤凰啊……” 林云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可是凤凰神族四海八荒三十六天七十二山至尊无上屠天大帝,我可都记得呢。” “你……你说我吹牛呢!” 小冰凤愤愤的道。 林云笑了笑,其实现在也觉得是吹牛。 小冰凤抬头看了眼,还在混战的五大圣尊,道:“我们走吧,现在没有圣君插手,可以走的了。” “不能走……” 林云摇了摇头,缓缓起身,道:“不说我是瑶光弟子,此事因我而起,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你知道我有苍穹圣衣,若真是他对师尊布的局,我绝不能走。” 何况走的了吗?也未必。 就算真的能走,其他师兄弟怎么办,以天玄子的性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冰凤迟疑道:“本帝不是说瑶光坏话,本帝是担心,万一瑶光一直不来怎么办?” 林云看了她一眼,小冰凤没有躲闪,她确实再说瑶光坏话。 她的心很小,当今之世,只能装下一个人,她也从未回避过。 林云看向她,神色平静,道:“这世间无论是爱情,友情,或者师徒之情,当你开始担心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就像我从不担心你不会来一样,如果不来肯定是困在万魔峰了,我师尊也是如此,他若不来定有不来的理由。”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天玄子布下的这一劫,我替他挡下便是。” 小冰凤内心一顿,二人目光对视,她看着林云澄净的双眸,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能从第九天路杀出来,为何又能得瑶光青睐。能让苏紫瑶为他在浮云剑宗等上一年,能让月薇薇赠予紫玉神竹箫。 “嗯,那就不走。” 小冰凤点了点头。 林云回头看去,天上五大圣尊混战,圣君之死让天玄子陷入暴走之中。 可他几番杀招出手,看似石破惊天,却终究还是被四大圣尊挡住了。中年美妇吹奏出了九品圣音上的大帝之音,玄谷圣尊衍化成一尊有神纹绘制而成的至尊 圣图,沐玄空和辰御则各自将刀剑意志发挥到极限。 四大圣尊无任何保留,竭力挡住了天玄子。 “天玄子,放弃吧!” 玄谷圣尊道:“你这等资质,在等上百年,荒古域中谁能是你对手?我四人确实不如你,可联手之下,你想要拿下林云,也绝无半点可能。” 其他三人死死盯着天玄子,在后者身上感受到莫大压力。 方才暴走之下,那恐怖的实力,让沐玄空等人都心惊不已,同为圣尊天玄子强出他们太多了。 “放手?呵……” 天玄子眼中闪过抹嘲弄,他肩膀上的紫色奇花忽然升空,化作漫天花瓣四散出去。 轰! 每一片花瓣上都烙印着一缕神纹,当奇花飞起来的刹那,天玄子体内似有某道禁锢被打开了。有恐怖的气势在他身上狂飙不止,沐玄空四人顿时心中大惊,那股气势很快就超越了圣尊。 玄谷圣尊惊愕的道:“你不是圣尊……” 花瓣飞舞中,天玄子伸手摘住一片花瓣,笑道:“圣尊?我早已不是了!” 砰! 夹在手中的花瓣屈指一弹,天玄子俊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锋芒,冷然道:“我是玄天大圣!” 第29章 第 29 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最新章节、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舟人弈语、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全文阅读、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免费阅读、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 舟人弈语 《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简介: 简介:【预收 诡码编译[无限]、无情道师尊为我火葬场[重生] 抱抱收藏!】 楚问 vs 宿回渊,清冷仙尊攻vs疯子鬼王受,强强赛高 #鬼王今天掉马了吗!# #文案情节在后文,开篇鬼主将以楚问弟子的马甲形式出演# 众人皆知,天下第一剑修楚问心头有朱砂,多年不曾娶妻。 他继任岐山掌门当日,诸门来贺,祝其早日荡平鬼界,促天下太平。 却没想到来的人并非楚问身边精彩绝艳的新弟子,而是鬼主宿回渊。 他修长的指捻着人骨串的链,微弯的眸映着睥睨众人的森寒冷意。 只笑说:“师兄胸口下三寸处被我刺穿的伤疤,可口极了。 ——也不对。 …… 舟人弈语是一名出色的小说作者,可阅读其他作品。 《仙尊表面高岭之花[重生]》作者:舟人弈语 第30章 第 30 章 畅读模式无法获取章节内容,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章节内容获取中,请稍后…… 如果长时间获取不到章节内容,请刷新本页。 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最新章节、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舟人弈语、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全文阅读、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免费阅读、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 舟人弈语 《招惹宿敌仙尊后我掉马了》简介: 简介:【预收 诡码编译[无限]、无情道师尊为我火葬场[重生] 抱抱收藏!】 楚问 vs 宿回渊,清冷仙尊攻vs疯子鬼王受,强强赛高 #鬼王今天掉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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