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祭天后我飞升了》 第1章 我死了 也要拉你们垫背 为您提供大神 谢茶 的《前夫祭天后我飞升了》最快更新 第1章 我死了 也要拉你们垫背 免费阅读.[] 第2章 就让她来 送他归西 江寻真是在一阵灼烧感中清醒过来的。 好像有烈火将她在一瞬之间燃成齑粉,灼痛感遍布四肢百骸,然而很快,这感觉就渐渐消退了。 最后只剩下一点热意笼在周身。 头好痛。 江寻真咬了下牙。 她强忍着晕眩感睁开眼,却发现自己靠在树下。 入目所及是一片艳阳,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嘶”了声,按了下眼睛,等适应这光线,才再睁眼看。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净明院的山门处的大殿入口,两侧供奉着好几人高的巨大神兽雕像,很是肃穆压抑。 视线再往远,就见她爹和宗门不少长老坐在远处大殿尽头的高台上。 他们身前还有个水晶球悬浮在半空中。 是用来测灵根的。 江寻真眨了下眼,低声喃喃:“招生会?” 只有在每年招生会的时候,净明院才会开水晶球。 可是怎么会呢。 她已经死了,净明院也覆灭,父亲、长老们谁也没活下来。 怎么会一睁眼,回到了净明院的招生会呢? 她靠在树上,再一次闭上眼。 有点恍惚。 这时候。 身边传来个温和的声音:“阿寻要陪我登天梯?” 这声音温和清越。 江寻真的手却霎时间收紧。 她一下就清醒过来,侧目看,就见旁边说话的青年正淡笑看她。 他腰背笔挺,劲竹似的,穿着一身青衫,头发用玉簪束起。 虽全身上下并无显眼的昂贵之物,却有种清贵风骨,人群中很显眼。 ——这是谢煊! 青年时期的谢煊! 江寻真掀起眼皮:“登天梯?” 这话滚过喉头,紧接着,她倏然清醒过来—— 陪谢煊登天梯。 这是她十六岁那年做过的事! 她十六岁这年,谢煊二十一岁。 这一年,谢煊全族被人一夕之间杀尽,谢氏满门只剩下谢煊一人活着。 谢家是修仙大家,在整片大陆最北边的北荒,平日里掌管北荒大小事宜,保北荒凡人平安,放眼整个天下都是举足轻重的地位。净明院则在大陆中部的瀛洲。 江道衍和谢家家主交情不错,所以江寻真和谢煊也是自幼定亲。 北荒谢氏覆灭,谢煊在这一年年中参加了净明院的招生会。 净明院招生并不在殿上考试,而是在山门外设障,只有通过重重难关来到山门处大殿的,才算通过考核。 登天梯是考核的最后一关,这天梯从大殿入口直通大殿尽头的水晶球,看起来只是几千阶台阶,但实则暗藏玄机,只有资质足够好、心性足够坚定的人能登上。 彼时她听说谢煊要拜入净明院,于是陪谢煊登了天梯。 但她经脉堵塞,修为不佳,无法堪破天梯上的层层迷障,落在了最后。 路过的不少人都议论纷纷,说她不过是个出身高贵的废物,配不上谢煊。在天梯之上,心智本就容易被影响,她因此差点入了魔,事后大病一场。 她名声本就算不上太好,这事之后,更成了修真界的笑柄。江道衍虽宠她护她,但也彻底歇了让她继承净明院的心思转而专心培养谢煊。 之后年复一年,谢煊成了修真界的一方霸主。 最后的最后,恩将仇报,血洗净明院。 江寻真想到这,攥了下指尖。 所以她这是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这时候。 谢煊看着她,温和笑:“嗯。阿寻下来这里,是来陪我登天梯的吗?” 周围还有不少准备登天梯的人。 众人听见谢煊的话,都看向江寻真。 就见少女靠在树上,身上穿着净明院的道袍,一身白,头发却乌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刘海从额前松散垂下来。这一身很素净,但她在头发上插了根极珍贵的血玉簪子,看起来就很矜贵了。 再看她的脸。 她瓜子脸,远山眉,杏眼偏长,左眼眼角下一指处有粒小小的红痣。 看清她的脸,不少人都怔了一瞬—— 她很漂亮,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难以触碰的漂亮。 即使就近在眼前,但却像天际的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这时候,有人低声说:“这就是净明院那位大小姐么?” 还有人说:“确实是天人之姿啊……” 这话方落。 却有人低声嘲笑: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不也一样是个花瓶么。各种天材地宝都用了,结果还八年未破筑基一境。” “她不会以为谁都能登上天梯吧?就和走普通楼梯一样。” “我听说她特别黏谢公子,肯定是因为谢公子才登天梯。但谢公子和她能一样么?人家可是天之骄子。” “谢公子和她有婚约吧。哎,我要是谢公子我要难受死了,明明这么强,结果以后要娶一个高贵的花瓶供起来。” 这边众人议论纷纷。 他们还未正式拜入净明院,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即使不喜欢江寻真,也不敢当面议论。 那边江寻真听着这些话,倒没什么情绪波动。 她情绪一直挺淡,这些话她前一世也没少听过。 她按下思绪,没继续思索重生的事,只是看着谢煊,漫声道:“我为什么要陪你登天梯?” 声音不小。 众人闻言,都看向她:? 嗯? 不登天梯你下来干什么? 也对。她这修为,怕是也不敢登天梯。 谢煊也愣了下。 他倒是没想到江寻真会是这么个答案。 他顿了下,说:“无事,那阿寻去上面等我。” 江寻真哦了声,就转头要走了。 然而刚往前走一步,却发现周围的结界已经生效了。 也就是说,考核开始了,她没法直接回到主殿尽处,这天梯她不登也得登! 江寻真:。 江寻真脚步顿了下。 这时候。 周围人也发现考核开始了。 不少人视线又落在江寻真身上,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谢煊走过来:“考核开始了。” 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下。 但这情绪很快,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然后他侧目看向江寻真。 他心想,江寻真修为低,登天梯必然是登不上的。 但到底是他的未婚妻。 谢煊心想。 他按下思绪:“阿寻不用怕,可以等在这,考核结束我下来接你。或者你跟在我后面,我带你上去。” 然而这话一落。 江寻真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谢煊:? 谢煊觉得有点奇怪。 若换做平时,她肯定会笑一下,然后抓住他袖子,跟在他身后。 她素来情绪淡,眼里大多时候只能装下他一人,会对他真心实意笑。 他许久不见她了。 这一会儿,看见她这样,倒是难得地有点想看她笑。 他说:“阿寻?” 江寻真慢条斯理说:“我去年正式拜入净明院的时候,走过一回天梯。” 净明院规矩森严,且入院必须年满十五岁。 即使她是宗主的女儿,也得等满了十五岁,通过考核才能当净明院弟子的。 谢煊:? 所以呢? 江寻真说:“我走得会比你更快。” 她语气有点轻慢:“所以只可能是你跟在我后面。” 这语气。 她确实经常用这语气和旁人说话,但从来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谢煊哽了哽。 一股子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江寻真倒是不再说话了。 她直接一抬脚,登上了第一阶台阶。 众人这时候都还没开始登天梯呢。 他们站在后面,就看见她背影拾级而上,身影越来越远,被周围云雾遮得朦胧。 这时候,有人开口了:“她怎么敢?” 还有人道:“我听说她是净明院内门弟子,可她这修为,怎么可能入内门?” 另一人说:“作弊的吧。毕竟是净明院大小姐,走走后门多容易?” 听见这话,有人幸灾乐祸:“那她惨了。去年她登的天梯说不定是走后门版的,咱们今年这天梯才是货真价实的。吓死她!” 谢煊听后面一众人议论,眉头不着痕迹皱了下。 抬眼看,就见江寻真的背影几乎已经完全隐入云雾。 他心说,如果像这些人说的,她去年登的天梯是简单些的,那今年的天梯她登不过的。 或许半道上,还是会害怕地四处找他,躲到他身后,拽他袖子呢? 他想到这,表情恢复如常。 如果是这样,他会带她走出去的。她是他的未婚妻,他责任在此,就是要多照顾些的。 他按下思绪,抬脚,也走上了天梯。 * 另一边。 江寻真走了几节阶梯,直接在脚边画了个阵法。 她修为不高,但精通阵法,去年整个入山挑战,她是直接画阵法破了迷障,以第一名的成绩到的大殿尽处。 然后进了内门。 所有人都说她这有点投机取巧,是作弊。 可是哪条规则规定不能用阵法了呢? 江寻真心里想着。 只是上一世的自己,陪谢煊登天梯,一直追着他的脚步,根本没想过画阵法先到终点。 最后差点入魔,大病一场。步步皆错。 这一世谁还追着他呢? 江寻真想到这,掐破手指,一滴血滴在脚边。 她活了两世了,如今布阵的速度也比上一世过入山挑战时的自己快得多,所用的阵法也更高明。 入山挑战这种级别的迷障,本就只是为了筛选合适的弟子而设,不是为了把人往死里整。 所以成阵很快,不过几息,阵法成。 四周一阵明光亮起,紧接着,迷障皆破! 她一抬脚,直接走出了迷障。 不过是眨眼间,她直接出现在了大殿尽头。 江道衍坐在上首,看见她,愣了下:“阿寻?你怎么会在招生会?” 江寻真抬起眼。 隔了一世,再看见江道衍。 她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她向来情绪淡。 这是一种她没经历过的感觉,有点像委屈,有点像高兴。 是失而复得。 她按了下鼻尖:“爹。” 江道衍赶紧起身:“怎么了这是?” 江寻真摇摇头,走到他身边落座,拿了个茶盏,低声道:“能再看见爹真好。” 江道衍直接敲了下她脑袋,气笑了:“你爹是忙了点,但这不是一有空还会陪你吗?” 江寻真嗯了声。 江道衍说:“哦,你是来看谢煊的?” 他说到这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说有东西要送给他,你是来这等他,给他送礼物的是不是?” 江寻真把玩茶盏,倒是没答话。 她坐在高台上首,往下看,能看见众人登天梯。 她于人群中找到谢煊的身影,心说,送礼物? 或许前世的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但是她现在只想送谢煊归西。 她手下意识摸自己左手腕上的红豆手绳,然而手指刚搭上去,却摸了个空。 她有一瞬怔愣。 这么多年,摸红豆手绳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这会儿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十六岁这年,谢煊还没送她那根红豆手绳。 不对。 不是谢煊送的。 那是谁送的? 想到临死前和谢煊的对话,她搭在左手腕上的指尖下意识用力,在腕间留下指甲印子。 然后她手往上探,摸了摸袖子,摸到个暗器。 她唇角提了提,恶劣地想:好啊。 就让她来送谢煊一份大礼。 另一边。 谢煊走在天梯前几位。 有几个人跟在谢煊身后,一路上和他说话。 这样也能减少一些迷障的影响,走得快一些。 谢煊倒也礼貌性地搭话。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回头看两眼。 这时候,有人问:“谢公子,你在找江寻真吗?” 谢煊敛眸:“阿寻修为不高,我有些担心她。” 身后的人说:“可咱们这也快走到尽头了,也没见她身影啊。” 另一人问:“她有可能已经到尽头了吗?” 有人回答:“不可能吧,谢公子精于傀儡术,是放了傀儡探路的。咱们几乎走在最前面了,一路上也没看见人啊。” 还有人道:“更大的可能,她已经迷失在后面了。” 谢煊脚步一顿。 身后人问:“谢公子?您要去找她?” 谢煊眼神一动:“罢了,等考核结束,我回头去找她。” 身后众人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谢公子记得正事,没有考核到一半下去找人。 这江寻真就会给人添麻烦,好险,他们差点就要丢掉一个大腿! 正想着。 他们已经走到天梯尽头,远远地,能看清大殿高台上坐着的长老们。 有人抬起眼:“坐在正中间主位的就是江道君吧?听说他今年收一个亲传弟子,也不知……” 他话说到这,突然顿住。 旁边的人察觉异样,也往上看去。 这一看,就发现江寻真正懒懒散散坐在江道衍旁边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哎,话说这篇文的文名我想了好久,但是想不出什么太好的,我起名真的太废了。有没有灵感棒棒的宝贝帮俺想想(bushi 第3章 你别光打我呀 也连他一起打 这时候。 江寻真注意到他们的目光。 她也抬眼看向他们,然后漫不经心笑了下。 众人:??? 怎么可能?! 江寻真放下茶盏,比了个口型。 天梯上,众人一字一句,念出她口型比的几个字:“说了,我比你们走得快。” 这话落。 谢煊一愣。 他心底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脸上表情未变,眼眸敛下:“阿寻很厉害。” 而他身后一群人脸色铁青,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 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怎么还敢在这耀武扬威! 而这时,江寻真手再一次探到袖子里。 她看见谢煊走上最后两阶,马上就要破开迷障出来了。 然后她抓紧袖子里那暗器。 这暗器很小,长得像石子,威力也很大,叫斩仙石。 宗中长老知道她修为不高,炼给她防身用的。 现在谢煊在迷障里,灵力被限制,斩仙石打到他身上,不死也得残。 当然,打死最好。 江寻真想到这,盯住谢煊,无声笑了下。 她眼睛是杏眼,又微微上挑,娇憨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高傲和娇矜,像猫。 理论上笑起来是十分讨喜的。 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她眼神死死盯着人,皮笑肉不笑的,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下一秒, 她指尖一晃,用了十足的力道,直接把斩仙石掷了出去! 作为保命的暗器,斩仙石掷出去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动静的,即使净明院的长老也未必能在它近身前感觉到它的存在。 江寻真扔东西准头很好,基本是百发百中,这一下几乎是下了死手。 即使谢煊反应迅速,但也有点晚了。 斩仙石已经掷过来了,划破周围空气,就要直接打在他丹田处。 他反手把斩仙石一挡,手心拦住石子。然而他被这石中灵力一击,直接后退两步,要倒在地上。 还是用手撑住,才勉强半跪着。 他手心也蹭出一道很深的血痕,鲜血汩汩落下,连带着斩仙石也要一起摔落下去,他手又收紧,把那斩仙石握在手心。 周围人都愣住了。 无人察觉江寻真的小动作,四周一瞬之间嘈杂起来。 谢煊倒是知道这斩仙石是江寻真丢的,他抬眼看向江寻真,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江寻真恶意笑了下,垂下眼玩茶盏去了。 可惜了,没死。 但他一时半会动不了了,这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恐怕没他的份了。 净明院弟子分三等。 亲传,内门,外门。地位天差地别,所学之物也天差地别。 席间有个长老开口:“这——怎么回事?” 江寻真慢条斯理:“可能强撑着走到这,强弩之末了吧。” 江道衍开口:“按他的资质和修为,这天梯应是很简单才对。” 江寻真闻言,伸个懒腰,笑了:“天之骄子,名不副实啊。” 这时候。 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登顶天梯,来到大殿尽头。 听见她这话,众人目光就有些变化了,有些是唏嘘,有些是不屑。 江寻真起身走到谢煊面前蹲下。 她在楼梯顶端,谢煊在下面两三阶,就这么点距离,却像隔了天堑。 他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抓住楼梯边缘,似乎想借力爬上来。 看见江寻真,他盯住她:“阿寻这是做什么?” 江寻真没回答他。 她蹲着看他挣扎,慢声说:“你好像很想进净明院。” 谢煊平素情绪也很淡漠。 但这会儿,各种情绪都冲上来,有茫然,有惊讶,还有愤怒。 他是真有点看不明白了。 为什么呢。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对他这样。 他压着情绪,维持温和假面:“嗯。所以阿寻为什么丢暗器?” 江寻真点点头。 她觉得谢煊进净明院,多半是找到了什么线索,想调查谢氏灭门的事。 至于其他目的,她就不太清楚了。 但他是聪明人,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进净明院,就暂时不会动她。 意思是。 她就算现在差点把他杀了,他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她根本就没打算和他解释暗器的事。 反正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她顿了顿,慢声说:“外门弟子进宗后,就得负责执勤洒扫了。今晚你得去打扫卫生,别忘了。” 这话一出。 谢煊直接气笑了。 那股子火气终于有点压不住了,低声道:“江寻真!” 江寻真和没听见一样。 她站起来,拍拍袍角,转头就走人了。 过了会。 谢煊爬上来,众人开始测试灵根。 江寻真就坐在上首玩茶盏,等测完灵根,稍微关注了下结果。 今年没有灵根特别出众的,所以也没有亲传弟子。 其余的,内门弟子收了三人,外门弟子收了十七人。 谢煊按照考核结果分配,即使灵根出众,但最后一名登完天梯,只能当外门弟子。 江寻真看见这结果,心满意足走了。 * 离开招生会,江寻真没回去休息。 她先去膳堂吃了口饭,然后去了藏经阁。 到藏经阁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散了。 已经过了戌时,藏经阁到戌时后就不对弟子们开放了,大门紧闭。 江寻真上一世嫁人后,算净明院的长老夫人,算不得弟子,这规则对她没什么用。 重活一世,等走到地方才突然想起来门禁的事。 她现在倒没什么特权。 所以闭阁期间,她是不能进藏经阁的。 藏经阁是净明院重地,平时有专人看管。 这会儿从外边能看见里面的灯火,管理员关了大门后,正在核对书籍出借情况。 江寻真舔了下唇,心说来都来了,你说不进就不进么? 想到这,她饶到后面,直接翻窗进去了。 她爹守规矩,但她不爱守规矩,虽然经常事后被抓个正着,然后扭送去戒律堂领罚。 外头都说,她被江寻真骄纵坏了,目无尊长、规则。 但其实江道衍虽宠她,但也不会让她坏了规矩,做错了事该罚还是得照章罚。他先是一宗之主,然后才是她爹。他会心疼她,会在她罚跪的时候分一缕神识陪她跪,会在她被罚打手心后给她最好的药。 只不过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江寻真都不太在意那些惩罚。 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现在她想进藏经阁,看一看有没有和重生有关的书。 藏经阁前两层都是基础的修行书籍,从三层开始,里面的书籍就诡谲起来,多是一些禁术异闻。 江寻真前世修为不高,但心里不甘,总想着学点别的来弥补,所以把前两层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前两层的书里没有她要找的,于是一进藏经阁,就直奔第三层。 第三层是净明院弟子的禁区,外面设有结界,只有长老们知晓密令才能进去。 除此之外,宗主江氏一脉的血也可以破解结界,进入第三层。 江寻真直接划破手指,血挨了下结界,然后进了第三层。 她从最角落的书架开始找书,弯着身开始查阅。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却也没看见什么关于重生的。 唯一相关的线索,是谣传有个从未现世的上古秘境,里面有个灵宝,似乎有回溯时间的效果。 不过这消息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江寻真看这么久书,也有点累。 刚准备回去休息,就听见隔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立马响起一阵打斗声! 江寻真攥了下指尖,悄悄走到架子旁边往外看了眼。 就见不远处的走廊上有两人交手。 一个是藏经阁的管理员,无方师叔。 另一个是个面生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 少年束着个高马尾,两缕刘海从额前垂落下来,他穿着净明院的制服,然而却不如寻常净明院弟子那般规矩。他嫌制服的广袖累赘,直接把袖口给束起来变成了窄袖,一身规规矩矩的广袖制服被他穿成白色劲装。 眼下, 他和无方师叔正堵在楼梯口那边,江寻真倒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轻轻把书放回去,倚在架子边上看那两人什么时候打完。 这一幕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她记性不好,看了一会才猛然想起来,前世招生会结束后不久,她来藏经阁,也遇见这少年在和无方师叔打架。 那时候她是和谢煊一起偷溜进来的。 彼时她听说谢煊想进藏经阁三层看看,于是直接用血破了结界,带他进来了。 谢煊来三层找书,中途让她下楼等,她就佯装走了,实则躲在谢煊身后那排架子后等他。 那时候正好遇见这少年。 他应该也是偷偷上了三楼,被无方师叔逮住了追着打。 他一边还手一边躲:“哎,你别光打我呀,我跟着他上来的——” 然后他转头指了角落的谢煊一下。 谢煊本来躲得好好的,被他一指,也被发现了。 然后紧接着,无方师叔去拽谢煊,正好逮住后面那架子后的江寻真。 这下好了。 无方看他们一个两个都不守规矩,气得当场把他们扭送戒律堂。 擅闯藏经阁三楼,惩罚很重,要罚跪,还要抽藤鞭。 她挨完罚,江道衍直接给她送了药过来,又用灵力帮她疗伤,所以她伤势不太重。 倒是那少年从戒律堂出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浸了血痕。 他嘴角也是血,看见她,他抬手抹了下嘴上血迹:“对不住啊。” 她问:“对不住?” 他点了下头,声音清朗:“嗯。我不知道你还偷偷跟着谢师兄,连累你了。我要知道你还在,那我大不了不出声,多挨无方师叔几下。” 江寻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她眼梢抬了下,问:“为什么?” 少年道:“我听人说你修为滞塞,这样的话,伤口恢复很慢。” 彼时她轻轻嗤了声:“抽都抽了。” 说完就转身准备走。 然而少年又突然叫住她。 他刚挨完罚,从戒律堂领了伤药,这会儿把自己那份药递给她:“给你。” 江寻真有点疑惑,看着他那一身伤:“你不用?” 他无所谓道:“哈哈,我皮实得很,用不着。” 江寻真又说:“但我伤已经快好了,你看不出么?” 他脸上还有血痕,微抬下巴点了下她手臂上的伤口,笑意明朗:“这不是没完全好吗。” 江寻真说:“不用。我爹会给我准备更好的。” 说完就走了。 少年在后面抱着药材。 看她走远,半晌笑了下:“行吧。” 之后好像再没见过这个少年,或许又见过几次。 江寻真记不清了。 她唯独记谢煊的事记得清楚,记学过的知识记得清楚,除此之外,别的记忆都很模糊。 或许是注意力不在其他事上? 江寻真自己也疑惑过,为什么记性这么差。 但净明院弟子这么多,总归这少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无需特地去记着。 眼下少年和无方师叔还在打。 两人砸碎了个花瓶,声音尖锐,又把江寻真从回忆中拉回来。 江寻真抬头看去,就见无方师叔追着少年打,少年没用攻击的招式,基本都在防御。 被逼急了,才会攻击一下。 眼下。 无方师叔似乎生气了,一道灵力朝着少年挥过去。 无方是净明院客卿长老,修为高深,这一招强度控制得当,不会伤少年性命和修为,但会让他好几天起不来床。 少年见状,下意识抬手掀了个花瓶。 花瓶里有水,在水泼出来的那刻,他也不知道用了个什么招式,以水为刃,直接将那道正袭过来的灵力撞碎了! 刹那间,水花四溅。 花瓶在半空中就碎了,碎片四分五裂,其中一片朝着江寻真藏身的地方快速飞过来。 江寻真赶紧旋身躲开。 这一躲,直接从架子后露出身形。 紧接着,花瓶里的花碎成一团,还有点湿漉漉的泥水,随着瓷片一起落在她裙摆。 动静不小。 无方转头看见她:? 那少年也转过头。 他收了灵力,语气略有意外:“你还没走?” 第4章 本能 就是纵容 还没走? 江寻真心里重复了下他的话,心说那您这是跟着我上来的? 他倒是不太像怕被她发现的样子。 这话也没遮掩,反倒惊讶的意味更多, 像是以为她已经走了,所以才和无方师叔打起来的。 她这边正思忖着,那边无方师叔就怒气汹汹走过来了。 于是她按下思绪,也没再躲了,提着裙摆往前走两步,打了个招呼:“无方师叔。” 无方是江道衍的师弟,如今是净明院客卿长老,算看着江寻真长大的。 见她这样,他眉头皱起来:“你在这干什么?” 江寻真漫不经心答:“看书。” 无方没好气道:“我是问你,为什么在闭阁时间偷偷溜进来,还是三楼!” 江寻真说:“因为在闭阁时间想看书。想看三楼的书。” 这个回答就很字面意思。 无方:“……?” 我是问你这个吗? 哦好像确实是。 无方都气笑了。 呸!他问这个,是让她这么回答的吗? 他薅了把胡子,看着江寻真,一时间所有话全哽在喉咙里。 旁边那少年也听笑了。 他目光落在江寻真身上—— 传言这位净明院大小姐,骄纵淡漠,目中无人。 上午招生会,他远远看她一眼,觉得她是那种不太爱搭理人的。 谁知道一说起话来,这嘴皮子还挺……气人? 江寻真这时候也侧目看那少年。 她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点愕然:“啊?” 他没想到她转头来问自己名字了。 短暂地愣了一瞬,然后他回过神,朗声笑道:“哦,我叫薛溯。” 江寻真似乎也就只是随口一问。 听他说完,她就也不再说话了。 裙摆被泥水溅上,有点湿漉漉的,贴在腿上非常难受。 她挪开视线,提了提裙摆,露出一小截脚踝来。 薛溯目光顺着她动作,落在她那一截脚腕上。 露出来的那部分皮肤白皙莹润,久不见光似的,让人想起被珍藏在高阁之上的珍贵瓷器。 有种易碎的、高高在上的美感。 他收回目光。 然而就是这一下,他瞧见她裙摆上有点血渍。 受伤了? 他刚弄碎的花瓶划的? 薛溯视线又落回她脚踝上,然而裙摆晃动,看不清她脚腕究竟有没有伤。 于是他问:“对了,你的脚……” 江寻真闻言,再一次分了点目光给他。 她不等他说完话,突然打断他,慢条斯理问:“你跟着我上来的?为什么?” 薛溯:。 薛溯和没听见她这话一样。 他眼中笑意明亮,把刚没说完的话补完:“你脚是不是受伤了?” 两人各说各的,鸡同鸭讲,旁若无人。 无方在旁边听了两句,眉头拧起来:“你们还有闲心聊天?” 真是不把宗门规则放在眼里! 他袖子一拂:“行,那我只能找戒律堂的人来收拾你们了!” 现在时辰太晚了,都不知道戒律堂还有没有人在了。 无方原本打算直接把人扭送到戒律堂去,但藏经阁不能没人看守,于是最终他掏出玉书,准备直接叫戒律堂的人来。 藏经阁里不让用玉书,即使拿着玉书发传文,也会被藏经阁里的结界屏蔽。 所以无方掏出玉书后,看了眼江寻真和薛溯,就在楼梯口布了暂时的结界,以防他俩继续在三楼乱翻,也防止他们逃走,然后这才拿着玉书往藏经阁外走。 他一走。 周围又安静下来。 上一世,这一世,薛溯都来了三楼。 江寻真心说,那这就是处心积虑来找东西的了。 找什么呢? 江寻真有点警惕,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先开了口:“来三楼找什么?” 薛溯一哂:“哈哈,不找东西。” 他摊摊手,看着她眼睛说:“就不小心进来的。” 假话。 江寻真心说。 薛溯扭了扭脖子,又要说话,但余光瞥见她鞋袜沾了血迹。 刚才还没这血渍的。 于是他改了口,下巴轻抬,点了下她脚踝:“你脚是不是流血了?” 江寻真闻言,对上他目光,发现他眼睛亮亮的。 有种恰到好处的清澈。 她突然有点烦躁。 这人是怎么说谎还能看着她眼睛说的? 她语气略有点不耐:“你问第二遍了。” 薛溯啊了声。 他按了下鼻尖,眼里有两分好奇打量:“你生气啦?” 他手腕微动,掌中聚了点灵力,隔空从地上取了片碎瓷片,连腰都未弯。 然后他把那瓷片举到面前,笑得阳光:“你别生气,就是我刚砸碎了花瓶,瓷片飞得到处都是,我怕划伤你。” 江寻真漫不经心理了理袖子:“是吗?” 薛溯点头:“当然。” 他指了下她鞋袜:“你都流血了,那我肯定得问你啊。” 江寻真撩起眼皮子,看了他半晌,突然弯唇笑了下。 这笑意懒散,还有点敷衍,一股子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但她那双淡琥珀色的眼里映着他倒影。 薛溯是头一回见她笑。 他以为她都不会笑呢。 他手心突然有点热,有点无所适从。 于是他捏了捏那碎瓷片,出声问:“你笑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会看着人的眼睛说,给人一种很专注认真的感觉。 江寻真迎着他的目光,说:“笑你。” 她讥诮道:“你要是真这么关心那碎瓷片有没有划伤我,不是应该自己蹲下来看吗?” 薛溯指尖一顿:“啊?” 碎瓷片被他这么一压,刺破他皮肤。 一点刺痛蔓上来,他不着痕迹搓掉指尖血迹:“不唐突吗?” 江寻真斜斜靠在结界上:“不然呢?难道要我把腿翘起来给你看?” 薛溯眼皮重重一跳:“别。” 他垂下眼。 这角度只能看见她脚腕上有血色,甚至看不见伤口在哪,更不知道伤口深不深。 他盯住她,想问她不疼吗。 然后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巴张了张,又想到她这脚腕,是被他弄碎的花瓶划伤的。 他捏了捏指尖,最后道:“那唐突了。” 说罢。 他蹲下身,一只手轻轻提起她裙摆,露出一小截脚腕来。 她脚腕很漂亮,骨肉匀称,但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皮肉都有点外翻。 伤口还在流血,猩红的血滴滴答答往鞋袜里淌。 他攥着她裙角的手指微顿,又抬眼看她:“你不疼吗?” 传闻净明院这个大小姐,娇生惯养,按理说应该是吃不了什么苦的。 但这么深的伤口,她居然眉头都没皱一下? 江寻真没答。 她把裙摆从他手里扯出来,脚收回去:“是受伤了,然后呢?” 然而脚还没全收回去。 薛溯突然抬手,轻轻卡住她脚跟:“等会儿。” 他下巴微抬,点了下她脚上血迹:“至少得包一下吧。” 话音刚落。 江寻真脚下一个用力,直接把他手往地上一压。 这动作太突然了。 薛溯没反应过来,顺势一歪肩膀,半边身子侧俯下来。 他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江寻真居高临下,语气仍漫不经心:“你唐突到我了。” 抓裙摆是一回事, 卡脚跟是另一回事。 她踩着他手,脚尖不轻不重碾了下他手掌:“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这一下倒不算疼。 薛溯手掌却忍不住抽搐了下。 他最大限度地直起身:“那你——自己能包吗?” 江寻真自己当然能包扎。 但她没有回答。 她微微俯身,两人距离就拉近了些。 他抬着头,她垂着首,一缕发丝跟着垂落下来,蹭到他侧脸。 有些痒。 他喉结动了下,重复道:“你自己可以吗?” 江寻真不答反问:“我这样踩着你,你不生气吗?” 薛溯说:“有一点。” 江寻真哦了声:“那你跟着我来三楼是做什么?” 薛溯轻轻耸肩,看着她的眼睛:“是真的走错了。” 他摊开另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我什么也没拿。” 江寻真漫声道:“是吗?” 她不喜欢直接触碰别人,也不想弯下腰翻他的袖子。 她也不对偷闯藏经阁的人维持礼貌。 于是有点恶劣地脚尖微动,直接碾上他的袖子。 这是很快的一个动作, 不过她没有用特别大的力气,所以并不疼,只是这样的触碰存在感很强,顺着手掌蜿蜒而上。 碾过他的手腕、小臂。 他忍不住绷紧了浑身肌肉,隔着衣物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小臂上必然是青筋绷起。 衣物摩擦甚至带来一些细微的麻痒,混着不轻不重的按压感,渗入筋脉和血液。 他额头出了点汗,不悦中透露出点无奈:“真没拿。” 袖子里没藏东西。 江寻真脚尖碾了一圈,隔着一层薄薄的鞋底,还有他的衣袖,没发觉他袖子里有任何东西。 只能隐约感知到他小臂很结实。 她脚压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把他束在袖口上的锦带一抽。 下一秒。 被束成窄袖的袖口垂落下来,成了广袖。 她用自己袖子拢住手,隔着袖子往他袖中探了探。 袖袋里空空的。 薛溯感觉很痒。 他忍无可忍,反手攥住她手腕,扼住她动作:“可以让我起来了吗?” 江寻真目光落在他手上。 是要他松手的意思。 薛溯直接绷不住气笑了。 他这会儿不高兴,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不行,你先松。” 他说:“我也不喜欢你踩在我手上。” 江寻真确认了他没拿走任何东西,但还是不太高兴。 她说:“那我要是不让你起来呢?” 薛溯:“那我可能会生气。” 江寻真:“你不是已经在生气了吗。” 薛溯:“……” 薛溯眼皮重重一跳。 他又好气又好笑:“行,那我要自己起来了。” 他话音一落, 下一秒,他直接用力把手抬起来。 与此同时, 江寻真感觉自己脚被往上抬,于是她一用力,又一次踩下去。 薛溯掌中迸出点灵力, 于是江寻真一旋身,避开那道灵力,体内灵力流转,脚尖同时一动,再一次锁住他手臂。 两人灵力也在此刻相互碰撞,然后相互抵消。 最终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薛溯抬眼看她。 她身法很敏捷,这样的身法,习剑很久才能有。 灵力也不错,绝不像是别人说的修为滞塞。 他这边想着。 那边江寻真也不着痕迹看了眼自己掌心。 她发现自己重生回来这一遭,修为虽也跟着回到了十六岁时的筑基中期,但筋脉通了。 往日用灵力时,体内好像有东西在压制她,运一百分灵力,只能用出五十分,吸纳灵力也极为困难。 修为境界因此极难提升。 她按下思绪。 垂眼问薛溯:“你不是要自己起来?” 薛溯:“……” 他另只手抬起来,按了下额角。 他整个人都蔫了点,皮笑肉不笑:“那怎么办,就这么点地方,我还要和你打一架吗?” 江寻真理了理袖子,淡声问:“不生气了?” 薛溯:“……” 薛溯心说,我这都气过头了,现在也气不动了啊。 薛溯都觉得自己脾气莫名其妙变好了。 是因为我也算间接弄伤了她的脚吗? 他想。 是因为我还有点内疚吗?怎么连这都能忍! 偏偏他还真就莫名其妙忍住了。 这要是换个人他就揍上去了! 他心里想着,还是无奈地动了动手掌:“行了,你就说。怎么才能让我起来?” 他的所有情绪都太外放了,江寻真很容易就能读懂他的情绪。 但她是情绪很淡的人,心绪起伏一直都不大,即使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但不太理解。 她没什么真的高兴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也不多。 上一世拉着谢煊同归于尽算一次。 她垂眼看着薛溯。 少年人跪在地上没什么动作,是静止的,但表情有些微妙。 他情绪很多。 即使静止地跪在这,也是生动的。 江寻真忍不住想, 他生气起来就只是这样吗? 她不喜欢他擅闯藏经阁三楼。 她戒备他心怀不轨。 她对他怀有恶意。 她踩着他的手臂,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流速变快了点。 有压不住的恶劣从骨缝里溢出来。 她说:“怎么能让你起来?” 薛溯嗯了声。 江寻真心说,那就让你再生气一些吧。 她弯了弯唇,指了下自己的脚踝。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是血迹挂在脚踝上,黏哒哒的。 她语气轻轻巧巧,漫不经心,但恶劣: “舔干净就让你起来。” 薛溯表情一顿。 先是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刚压下的火气再一次冲上来,烧得他耳朵都有点热。 他想抬手直接自己起来。 但手抬起来的那一瞬,却有种奇异的感觉萌生出来。 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想法爬上心头。 像是—— 他应该顺从她。 好像他已经包容过她千千万万次,该心甘情愿纵容她,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这更像是一种本能。 人是无法对抗本能的。 他的手确实在用力,也确实把她的脚掀了起来。 但手指却不受控地轻轻扣住她脚踝。 然后弯身垂首,唇缓慢凑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您那 也叫捆吗 因为离得近。 脚腕上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落在伤口上,痛里掺了点细微的痒。 还没碰到。 但快了。 饶是江寻真也怔了半秒。 然后她手指微动,抵在他额间,阻止他继续往前。 动作就此顿住。 薛溯猛然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这攥着她脚踝,离她很近,就好像真的要亲吻她的脚腕一样。 抑或是,马上要舔干净她脚腕的血迹。 他甚至能闻到轻微的血腥味。 是她的血液的气味。 但他身上的血液却好像在这一刻冲上脑袋,炸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都短暂响起心跳的轰鸣。 手指就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飞速松开手。 江寻真顺势把脚抽回来。 她手指也收回来,拿帕子擦了下指尖,表情有点微妙:“……你没脾气吗?” 薛溯:“……” 薛溯眼皮狠狠一跳,心说我那哪是没脾气。 他脑中蓦地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只是对你发不出脾气。 他沉默片刻,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只是垂眼理了理衣袖。 他一只袖子还束着,另一只袖子上的锦带被抽走了,于是现在看着有些不协调,一只窄袖,一只广袖。 那根锦带还在江寻真手里。 他抬手,一言不发捏过锦带一端,手上略略一用力,把锦带抽回来。 江寻真手里一空。 她靠在结界上,掀起眼皮子看他。 就看见他低着头在束袖子。 他生得其实很好看。 肤色介于白皙和小麦色中间,肤色均匀健康。五官俊朗,眉毛下面是双漂亮的桃花眼,嘴唇也薄厚适宜,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阳光爽朗的感觉,好像隔着很远就能被他的光芒照耀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他。 生动而鲜活。 但他现在没有在笑,抿着唇。 有股子压不住的冷感。 还真奇怪。 一个人笑和不笑的时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冷热两个极端。 江寻真正想着。 薛溯束好了袖子,抬起手,掌心蓄了点灵力。 然后他手腕一动,似乎要直接打破周围的结界。 江寻真按下思绪:“干什么?” 薛溯说:“有点闷。” 这里的空气太粘稠了。 他到现在鼻息间似乎还能闻见清淡的血腥味。 江寻真说:“所以你要把结界打碎?” 薛溯抬起眼,正好对上她略微不悦的目光。 他心底那点郁气莫名散了一点点:“我就在外面站站,不跑。” 江寻真哦了声。 下一秒,她一抬手,直接把结界打碎了。 薛溯:? 他忍不住说:“你这也不像筑基中期啊。” 江寻真没回话,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束缚绳。 紧接着,驱动束缚绳,隔空把薛溯的一只手腕绑住了。 薛溯:?? 他用灵力要把绳子弄断。 然而这绳子上有封灵术,束缚上手,他就无法用灵力了。 他额角跳了跳:“你又干什么?” 江寻真攥着绳子往外走:“去受戒堂领罚。无方师叔玉书叫人,他们来得太慢了。” 她顿了顿,漫声说:“怕你跑了。” 薛溯:“……” 怎么说得和只有他一个人犯禁了一样。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贼”对另一个“贼”说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手腕间,一根束缚绳牵着彼此。 薛溯手腕有点不舒服,他抬了抬手:“你能不能松开?我真不跑,刚才就是想在外面站一下。” 江寻真懒散回了句:“无方师叔就在外面,你也跑不了。” 薛溯啧了声:“那你不松开?折辱我呢。” 江寻真说:“是啊。” 薛溯:? 他手腕拽了下:“折辱我做什么。我惹你不高兴了?” “我刚花瓶不是故意砸你那的,我以为你走了呢。我连累你受罚,还把你脚腕划伤了,你要是因为这两件事生气,刚才踩我手臂那会儿也算出气了。” 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说到这,心里郁气反倒全散了。 到底也是他不对在先。 她不高兴也正常。 他想到这,又晃了晃手上绳子,语气又支棱起来了:“你这是还没出完气?那我——” 江寻真轻飘飘打断:“不是。” 她觉得有点好笑,心想, 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可太荒谬了。 可她折辱他,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不是因为有苦衷,也不是因为气他连累她,弄伤她脚腕。 只是看他擅闯藏经阁三楼,早已经在心里对他下了定义。 她戒备他。 她对他怀有恶意。 认为他行迹鬼祟,心怀鬼胎, 是个不需要礼貌对待的人。 而她恰好是个骨子里就有点恶劣的人。 所以对他做恶劣的事。 仅此而已。 那边薛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听见她打断,他道:“嗯?” 江寻真道:“我没生气。” 薛溯说:“是吗?” 这时候。 他们已经走到藏经阁一楼了,周围灯火通明,远远的,能看见无方师叔在外面等戒律堂的人。 江寻真听见他问话,道:“是啊。” 她晃了晃手里的绳子:“我只是单纯想折辱你罢了。你要是问,那只能说——” 她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然后于灯火中回眸,补全刚才那句话:“我人不好。” 这可太理直气壮了。 薛溯哽住一瞬。 他掀起眼皮,正好对上她回眸。 他看见她眼中映了星星点点的明亮灯火,还有他的影子。 有种熟悉感自心口一瞬蔓延开。 篆刻进灵魂深处的熟悉感。 * 江寻真拴着人走到藏经阁外面的时候,戒律堂正好来人了。 那人正和无方师叔说话。 江寻真就往旁边绕了下。 这一下,看清戒律堂来的人是谢煊。 应该是他入了外门,今天任务是在戒律堂执勤。 江寻真心说真晦气。 旁边谢煊也看见她,早前的那股火气已经压下去了,这会看见她,朝她温和笑了下:“阿寻。” 他话音一落,目光一动,看见她后面的薛溯。 她和薛溯距离不远,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 但是两人手腕间,一根绳结把他们牵了起来。 谢煊:? 他脸上那点笑容再一次凝固。 她怎么能这样牵别人呢? 这姿势固然不算亲昵,更无法让人生出遐想。 但要知道,她这样目中无人的淡漠性子,换做以往,根本不可能和别人有这样的接触! 谢煊感觉胸口梗了一下。 他问:“阿寻这是在闹什么?” 他往日里,偶尔也会这样和她说话。 这话一惯管用,她只要听见他这么说,就会乖乖地不闹了。 他话说到这,就盯住江寻真,等她把绳子松开。 江寻真闻言,倒是松了松手。 谢煊见状,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散了点。 他心说,上午那些不过是小姑娘闹脾气,觉得他忽略她了,想吸引他注意罢了。 只是下手没个轻重。 但他现在说话,她不也还是好好听话呢吗? 他性子的确淡。 但或许确实对她也太淡了些,往后或许可以多关心些。 正想到这。 江寻真却没继续动了。 她抬眼看谢煊:“你这话说的,我闹什么了?他擅闯藏经阁三楼,我怕他跑,捆他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谢煊:? 胸口那口气又梗回来了。 旁边无方闻言,倒是解释了句:“他们一起进了藏经阁三楼,而且是闭阁时间进的。” 谢煊心里有点微妙不虞,他看着江寻真,半晌说: “阿寻还不是在闹?你与他同样犯禁,却只捆……” 他话没说完。 江寻真不耐烦地抬了下手:“我也捆我自己了。” 她刚才其实是抓着绳子,但绳结擦过她手腕,也勒出点红痕。 薛溯这会儿正在后面试图解绳子。 乍一听她这话,直接听笑了,心说您那也叫捆? 然而刚要说话,一垂眼看见她手腕的红痕,话又哽喉咙里了。 就抓个绳索,能把自己勒成这样。 这一身皮肉是水做的吗? 那一会去戒律堂领了罚,若要打手心抽鞭子,她能受得了? 他解绳结的手指微顿。 罢了。 也算是他连累她。 她不高兴也正常,就捆他两下,他还能掉块肉不成? 他指尖松了下。 没继续解绳子。 这时候。 前面无方师叔和谢煊说:“好了,不多说了,你把他们带回戒律堂。今日是你执勤,回去翻翻宗门规矩,看看该怎么罚他们!” 江寻真这时候却动了动手腕。 她不想和谢煊走这一遭,想想都觉得晦气。 然后她道:“不用看了。闭阁期间擅闯藏经阁,按规矩,罚跪十个时辰。擅闯藏经阁三楼,按规矩,罚藤鞭二十下。” 她记性不大好,但上一世挨过的罚,仔细想想,还是能想起来。 她这边话音刚落。 无方低声嘀咕了句:“罚这么重呢?” 他到底看着江寻真长大的,看不得她一副不守规矩的样子,也看不得她受这么重的罚。 他板起脸看江寻真:“知不知道错了?以后还这么不讲规矩吗?” 要是她现在认个错,他就和管戒律堂的长老商量商量,惩罚给轻点。 这话说完。 江寻真还没说话呢。 薛溯忍不住道:“哪有那么不讲规矩?” 无方摸了把胡子:“闭阁时段擅闯藏经阁是一,擅闯藏经阁三层是二,你说说哪里讲规矩了?” 薛溯抬抬手,给他看手上的绳结:“这不是要主动去领罚吗。” 他说到这,话音顿了下。 转眼又看见江寻真手腕上那道红痕,于是补了句:“态度端正能罚轻点吗?” 江寻真闻言,目光微动。 她掀起眼皮子瞧薛溯。 薛溯正和她对上目光。 不知道怎么回事。 薛溯感觉她脸上的表情,略略丰富了些。 那边无方闻言,薅了下胡子。 一边觉得薛溯这小兔崽子挺会胡扯,这态度哪端正了? 一边他确实也不想罚江寻真这么重,这话也算正中他心意。 他干咳一声:“宗中倒是没有这么主动领罚的先例。这样,你们先回去,我明日和三长老商量一下该不该轻罚。” 三长老主管戒律堂,弟子们的刑罚问题,三长老是能做主的人。 江寻真却说:“明日分级考。” 无方道:“那就分级考后再商量,再罚。你们这少不得要罚罚跪关关禁闭,就算罚,也要等到考完分级考啊。” 净明院每年招生会后,第二日就会举行分级考。 除了亲传弟子以外,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都要参加分级考,以分级考的成绩来决定接下来一年要上的课程等级。若是成绩达标,便能上更高阶的课,若是成绩不达标,就需要把去年的课业重修一遍。 对于招生会上新招的弟子,分级考相当于摸底测验,借着这个成绩给新弟子安排第一年的课程。 分级考算是净明院的大事了。 无方看了眼薛溯。 他心说,薛溯还是今年新生呢,如果错过了分级考,之后一年要上什么课? 他想到这,直接摆摆手:“那行了,先回去吧。至于你们的惩罚,明日我和三长老商量了再议。” 无方说完话就又回到藏经阁里去了。 他一走。 薛溯抬了抬手,露出手上绳子:“喂,都先不罚了,那不能再绑着我了吧?” 江寻真手松了松。 下一秒,她手中那边绳子掉地上了:“你自己解吧。” 她刚才都看见他在后面偷偷解绳子了。 虽然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他又停住了。 但她不在意。 她要回去睡觉了。 薛溯:? 他两只手都绑着,这是他能自己轻轻松松解开的吗? 他都听笑了:“这怎么解,你教教我?” 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但江寻真不太吃阴阳怪气。 她侧过头,慢条斯理:“你记得刚下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薛溯:“嗯?” 他想了下:“你人不好?” 江寻真点头。 她散漫笑了下:“我人不好,所以不会教你。” 说完就转头走了。 薛溯:?! 草! 这时候。 自认已经没脾气的薛溯终于忍不住,又一次怒极反笑。 他绝对! 不会!再!理她了! 第6章 你 看我干嘛 从戒律堂回去后,江寻真没有立刻睡下。 她闭上眼,再一次催动灵力,感受灵力在体内流转。 下一秒,她抬了抬手。 紧接着,她掌心出现一个金色的光团,然后她手腕一翻,金光从掌中打向烛火,快如闪电,精准地扑灭了烛火,一点风都未曾带起。 若换做以前经脉不通时,她能用灵力扑灭烛火,但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去一样,周围的东西也会晃动。 但现在经脉莫名其妙通了,她扑灭烛火,没激起周围任何涟漪。 这已经是金丹中期的修为才能做到的了。 江寻真的根骨其实很好。 她流着神族后人的血,出生即结丹,虽出生时有内丹无修为,但她八岁时就已筑基,外人都说她是天才。 然而到了筑基期后,修行速度就慢了下来,甚至比普通人还慢,到了十六岁,还在筑基中期。 这内丹有和没有一样,根本打不过其他金丹期修士,修为只能和同级筑基期的修士勉强打平。 藏经阁的书看了不少,课上的知识也都一字不落记下来。 但这身体不争气,筋脉堵死,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偷偷叫她“废物”。 可现在不过是重生一遭,经络通了,实力竟莫名其妙能比肩金丹中期了? 但按理说, 筑基升金丹应该有雷劫在的,但眼下也没有雷劫降下。 所以现在她算是筑基期修为,金丹期实力。 她前世经脉滞塞,但也因此苦练身法和各类阵法,如今有金丹中期的实力,加上前世所学, 若是和人实战,至少能越级和金丹大圆满修士打个平手。 江寻真按下思绪。 再次运起灵力,尝试内视。 然而这一内视,却发现—— 她的内丹只有半颗! * 翌日辰时,晨钟准时敲响。 净明院的晨钟足有两人高,被放在净明仙山最顶峰的鼓楼里,一响起来,整个净明院都能听见声。 江寻真夜里一直想着自己半颗内丹的事,后半夜才睡着。 她睡得不好,然而听见钟声,还是直接爬起来。 分级考分为文考和武考,早上考文,下午考武。 内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一起考,外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一起考。 若是文武两考的综合成绩足够,外门弟子有机会成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亦有机会成为亲传弟子。 只不过成为亲传弟子的标准极为苛刻,每年靠着分级考成为亲传弟子的人寥寥无几。 辰时三刻,文考开考, 江寻真坐在考殿上,四周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每个人桌上摆了几张考卷。 她视线飞快掠过考卷。 卷子上的内容从数术占星到摆阵思辨,应有尽有,内容又多又杂。 然而这试卷上的东西,她前世就学过一次了。 她记性很差,独独能将两样东西记得清楚,一样是和谢煊相关的事,另一样就是和修行相关的。 所以这卷子上的问题对她来说,不难。 她花了半个时辰就答完了所有卷子。 然而答卷时间是两个时辰,为了杜绝作弊的可能性,文试禁止带玉书,也禁止考完试先走。 即使提前做完卷子也得在考殿内等到两时辰过去才能走。 江寻真半个时辰答完卷子,还得再在这坐一个半时辰。 她坐了一会,就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撑着头,视线在周围乱转。 过了一会, 她目光突然停在斜前方的一个身影上—— 隔了约莫四五个座位,斜斜前方,坐了个少年。 他束着高马尾,正弯身写卷子,身上净明院的白色制服穿得规整,但宽大的袖口被他嫌麻烦束成了窄口箭袖。 是薛溯。 他们昨天刚见过的。 江寻真歪了歪头。 薛溯居然是神息门的,和她是同门? 她倒是知道薛溯是昨天招生会招来的内门弟子,但没关注他拜了哪个长老为师。 净明院内门弟子的文考并非是所有宗内的内门弟子都一起考,而是每个长老门下的同门弟子一起考。 她去年满十五岁,在招生会上用阵法过了入山挑战,是第一名。 靠着这名次,得了入内门的名额,拜了五长老为师。 五长老主管神息门。 神息门主修刀剑之法。 她重生回来,就回到十六岁这年。 十五岁的事,对她来说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回想起上一世的事,却觉得对薛溯没什么印象。 唯一和这人有关的记忆,就是上一世藏经阁初遇,此后漫长的一生里,再也没见过。 她甚至是昨天重生回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薛溯。 怎么可能是同门? 是同门的话,多少该有点印象的。 他上一世没入神息门么? 还是其实是她记岔了? 江寻真这边正想着。 前面巡考的宋轻突然出声:“江寻真!” 考殿内很安静,宋轻这一声很响亮。 众人闻声,霎时间都停了笔,扭头朝着江寻真看过来。 薛溯听见江寻真的名字,也转头看。 一回头,正和江寻真对上视线。 江寻真撑着脑袋看他, 两人视线对上,她非但没有别开视线,还懒懒散散朝他笑了下。 然后她视线在他手腕绕了圈,无声比了个口型:解开啦? 薛溯:? 薛溯被她这一句直接干上火了。 他压了下手指,指骨发出“咔”的一声。 这时候。 宋轻出声问江寻真:“你一直盯着别人看干什么?这是分级考,收起你的歪心思!” 一直盯着? 她刚才一直盯着我看? 薛溯对上她眼睛,突然感觉身体有点僵硬起来,手指下意识松了松。 他手里还握着笔呢,这一松,毛笔就脱手往地上掉。 他“嘶”了声, 赶紧伸手一抓,笔尖蹭过他手心,在他手心留下一道墨痕。 宋轻看大家都走神了,又朗声道:“都看什么?再左顾右盼就按照作弊处理,好好写卷子!” 这一声很有威慑力,众人瞬间又转回头去,考殿内立刻响起唰唰的写字声。 只不过不少人答题速度都慢了,偷偷支着耳朵听动静。 宋轻这时候才挪动步子,往江寻真那走:“内门的东西如果你学不会,就好好去当个外门弟子打基础。这些东西不是你投机取巧就行的。” 宋轻是五长老的女儿,也是五长老的亲传,修为高,能力强,在整个净明院弟子中都排得上号。 但她不太喜欢江寻真。 江寻真这样的修为,怎么能进神息门呢? 神息门是净明院六门之中杀戮最重的一门,能入神息门的弟子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 宋轻心想,怎么就放了江寻真这个废物进来? 江寻真入山挑战上用阵法破了迷障,拿了第一,但这不是投机取巧吗? 江寻真在这种小事上很难有情绪波动。 听宋轻这么说,她也没生气,还散散漫漫撑着脑袋。 她目光落在宋轻脸上,弯唇笑了下:“师姐说得对。” 敷衍,太敷衍了。 宋轻和她对上目光,被她这话堵得直接嘴瓢了。 她心想,江寻真怎么不辩解呢? 这样的态度,她连训斥都不知道怎么训斥。 这会儿考殿里的写字声又都停了。 没一人回头看,但所有人都偷偷在听。 宋轻看心里堵了口气。 她手一抬,抽走江寻真的卷子:“话说得倒好听。我倒要看看你作没作弊,要是被我抓到——” 话没说完。 宋轻看见手里的卷子写满了字。 她略有些诧异地翻页,发现三张卷子竟都已经写完了! 再回头看,殿前用来计时的香才燃了四分之一。 这才半个时辰多一点啊!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江寻真。 江寻真坐在那,抬眼和她对视:“师姐,我写完了。” 别人才写了半张卷子呢,她就全都写完了,这怎么作弊? 就算作弊,也得是别人抄江寻真的答案啊。 宋轻这时候直接闭嘴了,心说江寻真这有点东西啊。 这卷子放在她手上,都不能保证半个时辰写完! 是认真写的吗? 就江寻真平时那懒散样,也不像是个好好学习的啊? 怕不是整张卷子都在乱写吧? 她想到这,又翻动卷子,开始看江寻真的答案。 原是想找个错处,结果这一看,发现她每一道题都答对了。 甚至连五长老故意出的一道难题也写出来了。 宋轻看卷子的时候也没答出这道题呢。 当时她还说,内门弟子不可能有人能答出来。 结果现在,江寻真写出来了! 宋轻有点臊。 抓着卷子,彻底没话说了。 旁边众人支棱着耳朵听不见动静,都有点焦急。 有几人大着胆子,又扭头去看。 宋轻一记眼刀过去:“看什么看?人家做完卷子了乱看,你们做完了吗?” 众人原本还想看戏,这会儿听见宋轻的话,都有点难以置信。 不是作弊吗?怎么就突然变成做完了?! 那边宋轻又看向江寻真:“你——” 江寻真:“嗯?” 宋轻:“……” 宋轻说不出话了。 她沉默片刻,把卷子按回江寻真桌上,但还站在原地不走。 江寻真问:“怎么了?” 宋轻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正派教养不允许她冤枉人,半晌才咬着牙闷声说:“你没作弊,是我误会了。” 江寻真“哦”了声,这次没乱看,而是看着宋轻发呆。 宋轻有点不自在:“你看着我干什么?” 江寻真语气轻飘飘的:“师姐。” 记忆里的宋轻每天板着个脸,盯着江寻真挑错处,又是个守规矩的小顽固,不允许任何人触犯规则,被她抓到就会被送去戒律堂,宗门里的人都有点怕她。 但其实,她人是顶好的,刀子嘴豆腐心。 江寻真记性不好,只好像隐约记得: 上一世宋轻和人出去历炼,危险来临的时候,宋轻为了救人,自己丧了命。 她这边思索着。 那边宋轻有点不自然:“嗯?” 江寻真眨眨眼,实话实说:“你人还挺好的。” 宋轻脸“腾”一下红了:“你——!” 江寻真歪头看她。 宋轻羞恼说:“你无不无聊?!” 江寻真手指点了点桌上做完的卷子,哂笑:“那是挺无聊的,师姐。” 宋轻:“……” * 武考安排在下午,依然是内门弟子和同门切磋。 然而神息门的武考略有些不一样。 净明院管事的一共六个长老,每位长老所精通的术法不同,所教授的功法也是不同的派系。 五长老的神息门专精刀剑之法,弟子们都是群舞刀弄剑、武力值爆表的人。 所以神息门的弟子,武试不是和同门切磋,而是去和外门弟子对擂。 外门弟子学的都是些基础的知识,没有专精种类,身手大部分也一般。 所以武试如果让他们互相交手,是无法得知他们的具体水平的。 神息门弟子去和他们对擂,既能锻炼神息门弟子,也能测试外门弟子的身手情况。 外门弟子人数非常多,少说有几千个。 神息门弟子约莫几十个,三四人一队,按实力分组,分别去对外门弟子进行测验。 江寻真修为是公认的低。 所以五长老把她和新来的薛溯分在一块,加上另外两个实力稍弱的内门弟子,四人成一组。 宋轻带队监考。 路上。 薛溯忍不住抬眼看江寻真。 江寻真目不斜视,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薛溯搓了下手上没洗掉的墨迹,忍不住问:“哎,你。” 江寻真没回头。 薛溯又走到她旁边:“喂。” 江寻真终于侧目看他。 薛溯脚步顿了下。 他两只胳膊随意地交迭着,抱在胸前,怀中是一把长刀。 她没说话,示意他先说。 薛溯问:“你今天文考的时候,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江寻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哎。” 薛溯没懂:“嗯?” 江寻真又重复:“喂。” 薛溯还是没懂:“啊?” 江寻真慢声问:“你挺讨厌我?一会儿哎,一会儿喂。” 薛溯一顿。 他说:“那也没有。但你昨天做的事——” 他说到这,停了下,似乎在酝酿个不太伤人的措辞。 江寻真替他说:“你真的不喜欢。” 薛溯连连点头:“对!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那样,咱们还是……” 江寻真打断他:“你擅闯藏经阁三楼,我也不喜欢。” 若是任何值得信任的人擅闯,或许她都不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可偏偏是个新弟子,或许进净明院就别有目的。 她总想起背叛净明院的谢煊来。 薛溯心说,原来她态度恶劣,不是因为他连累她挨罚。 而是因为他闯藏经阁吗? 他倒是不爱撒谎。 确实是故意跟去的,现在再说走错了,也没意思。 半晌,按了下鼻尖,解释了句:“小师姐,我没恶意的。” 江寻真问:“小师姐?” 薛溯点头:“你别误会,我不讨厌你。” 昨天那股子气早就生过了,现在倒也没继续别扭的必要。 他眼睛亮亮的:“你要是不喜欢我那样叫你,那我叫你小师姐。” 他原本怀中抱着把长刀,这会儿腾出一只手来,竖起两根手指给她讲原因。 少年声音清朗:“你比我入门早,是师姐。” 薛溯说到这,晃了晃手指。 他心说,咱们也还是想要点辈分的。 他咳了声:“但你年龄比我小,所以是小师姐。” 这样显得他辈分没那么小。 江寻真哦了声:“我没答应你。” 薛溯:“嗯?” 江寻真慢条斯理:“没答应你,以后不做你讨厌的事。” 第7章 挺歹毒啊这嘴 杀人诛心 薛溯:……? 薛溯直接哽住了。 再转眼看江寻真。 江寻真已经走远了,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薛溯那口气直接卡胸口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不该和她说话。 他心里想道。 *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考点。 江寻真这组人和今年新招的弟子对擂,今年新招的人不多,外门弟子的人数不到二十。 算下来,每个人只需要打四场上下。 很轻松。 为了方便安排比试顺序,外门弟子们身上都带了编号,宋轻监考时就叫号比试。 她拿了个小册子,先把每人的名字后写上对应编号,然后道:“外门弟子按编号顺序比试。” 说着,她又看向内门几人:“你们谁先?” 江寻真站着没动。 另外两个师兄有点怕宋轻,在宋轻眼皮子底下,莫名不想先站出来。 薛溯看大家都不动,倒是按了按腰间的刀:“师姐,我先。” 宋轻眼角抬了抬:“你是今年新来的,知道怎么比吗?” 薛溯顿了下,笑道:“那还真不知道。” 他说着,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擂台:“站上去直接打吗?” 宋轻:“……” 她打量了眼薛溯。 薛溯修为至少元婴,按他的修为,本身不该和江寻真一起分在这个“老弱病残”组,但他到底是新来的,所以分在这组。 她心说,那倒也不是站到擂台上就打,还是要让招的。 而且……元婴期新生不知道规则,会不会一下手没个轻重,直接把外门弟子打废了? 她想到这,摇摇头,点了下江寻真:“江寻真,你先来。” 江寻真原本站在树后。 闻言,她从树后走出来:“师姐,我也不知道怎么比。” 她语气不急不缓:“我之前没参加过武试。” 她从不参加武试。 虽入了内门,但经脉滞塞,修为是远远比不上内门其他弟子的。 出来和外门弟子对擂,若遇见比她修为高的,大概率还是会输。 若是输了,怕是很多人不服她这修为能进内门,要因此生出不少麻烦来。 她不想给净明院添麻烦。 但这都是上一世的事了,江寻真心想。 这一世她经脉通了, 所以以后的每一次武试她都会参加。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外门弟子们听她这么说,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她说这话是不敢先上来对擂吧,怕输了丢人,毕竟她也就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那昨天登天梯她怎么上去的?” “说不定哭着求她爹了吧,毕竟是江道君的女儿,这修为都能被塞进内门,帮她过个天梯算什么?” “哎,筑基中期都能入内门,那我筑基后期凭什么还是外门?都怪我没有个宗主爹。” …… 众人七嘴八舌,虽声音都不大,但能听清。 江寻真这种话以前没少听,她也不往心里去,心绪没什么起伏。 倒是宋轻皱了下眉,拔高声音:“都安静!管好自己,少在背后非议别人。” 这话一落。 众人都收了声,心说,怎么就非议了? 净明院都敢徇私让江寻真一个筑基中期进内门了,还不敢让人说? 瞧瞧,江寻真都不敢出来比试,心虚成这样,堵嘴又有什么用呢? 而这时,宋轻又开口了。 她对那群外门弟子道:“一号在哪?先上擂台。” 一号不情不愿地站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四处看了圈,目光落在内门四个弟子身上。 他心说,内门弟子,个个都是金丹期,薛溯还是个元婴,他怎么打都不可能赢。 虽说让内门弟子来和外门弟子对擂,目的本就不在输赢,而在测试水平。 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谢煊,都不可能赢。 但一号好胜心强。 他在新来的外门弟子里,是除了谢煊外修为最高的,筑基后期。入门短短一天,就已经很多人对他马首是瞻。 呼风唤雨的滋味太好了,如果能在这赢了内门弟子…… 一号光是想想就激动。 他忍不住看向江寻真。 哈。她一个筑基中期的废物,他对上她肯定能赢。 如果赢了,说不定还能和别人说道说道,他都赢了内门弟子,怎么不能也进内门呢? 他想到这,出声阴阳怪气:“江师姐之前不参加武试,今年难不成也不准备参加?” 江寻真站在擂台下,掀了掀眼皮子:“怎么?”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好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号被她这无所谓的姿态弄得心头火起。 一个筑基中期,凭什么看不起他? 他捏紧剑,打量江寻真,发现她甚至空着手:“师姐都没带剑。看来真的不打算参加武试,是不敢?” 江寻真“唔”了声:“不敢?” 一号扬扬脖子:“是,你怕输给我。你这修为本不符合进内门的标准,若你输给我,就代表净明院徇私,不管是让你当内门弟子还是让我当外门弟子,都难以服众。” 宋轻皱了下眉:“净明院的规矩如此,入山挑战第一名就该进内门,怎么就是徇私了?” 她也不算为江寻真说话,毕竟她也觉得江寻真实力不高,不适合进内门。 但人家在入山挑战拿了第一,不管所用手段是否投机取巧一,进内门都在规则之内。 而这些人—— 宋轻不悦地看了眼下面的外门弟子们。 明明自己能力不够,却非要觉得是命运不公。有本事也投机取巧在入山挑战拿个第一啊? 宋轻这时候已经完全忘了,她之前最鄙视江寻真用阵法过入山挑战的事。 一号被宋轻问得无言,梗着脖子不说话。 这时候,江寻真慢条斯理问他:“那要怎么才能服众?” 她唇角提了提:“我现在上来揍你一顿?” 一号气笑了,心说就你也配揍我? 一个筑基中期罢了! 他压住骂人的冲动,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话:“你和我对擂,若我赢了,让我进内门。” 他说完话,就偷偷看着江寻真,生怕她不上来。 之前说那些话也是激一激她,想她和他对擂。 他的目的就是借着打赢她这事做文章,把事闹起来,借此进入内门。 他打她,简简单单,必定会赢。 就怕她不和他打! 他这边心里正想着。 那边江寻真多看了他两眼,表情有点奇怪,似笑非笑的:“行啊。” 这不是找揍吗? 她心说。 一号:? 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你确定?我可是筑基后期。” 江寻真点头:“嗯。我筑基中期。” 她说着话呢,脚尖一点,一个飞身就站到擂台上去了。 一号:? 这么迫不及待上来挨揍?给他送内门名额? 下边众人见状都神色古怪—— 她自己都说了自己是筑基中期,这哪能打得过筑基后期! 怕不是靠着她爹的关系被塞进内门,根本没什么实战经验,不知道中期对上后期会输得多惨吧? 不知天高地厚! 一众人中, 薛溯抱着刀,懒懒散散靠在树上,目光掠过江寻真裙角。 他想起昨天晚上她打破无方师叔的结界。修为明显不止筑基啊。 啊。 她好像还挺迫不及待上去揍人的。 薛溯抬抬下巴,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转眼又看见周围人对她略带鄙夷,他心里竟生出些微妙的感觉。 好像只有我知道,她没有传言中那么弱。 他想道。 江寻真不知道他们的想法。 她站在擂台上,转头问宋轻:“师姐,武试规则是什么?” 宋轻说:“各自用自己趁手的武器对战,尽量不伤人,点到为止,谁的脚先离开擂台范围就算做输,十个回合内不分输赢算平手。内门弟子要先让外门弟子一招。” 她顿了顿,想起两人修为差距,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先来?” 江寻真点头。 宋轻就没再说什么。 她见江寻真空手,想了下,还是把自己佩剑抛给她:“拿着。” 江寻真闻言,有点意外:“嗯?” 宋轻说:“公平比试,别人有剑你没有,这像什么样子?” 这时候,剑已经落到面前。 江寻真伸手接住。 借剑并非宋轻的职责,她却愿意把剑拿给她。 而且净明院众人皆知,宋轻爱这把剑如命。 她看了眼宋轻,散漫的语气认真了点:“师姐。” 宋轻:“还有事?” 江寻真唇角弯了弯:“你人真的很好。” 宋轻:! 宋轻脸有点红。 江寻真这是今天第二次夸她了! 宋轻不习惯被夸奖,干咳一声:“可以了。比试开始。” 她话落, 比试就算是开始了。 江寻真按规矩让了一招。 一号想趁着让招直接解决江寻真,一上来就全力以赴,提剑冲来。 江寻真闪身躲开。 她身后的木桩被一号劈开条细小裂缝。 这就算是一招了。 第二招开始,江寻真就可以动手了,然而她却没动手。 甚至一连好几招都没动手,都是一号在朝她放招,而她就一直躲避。 眼看都第五回合了。 一号出招,再一次被她躲开。 一号忍不住说:“江师姐,若是接不住招可以认输。” 下面的人见状也忍不住嘀咕:“不行啊这。不会一招都接不住,只能躲吧?” 还有人低声道:“不会连筑基中期都没有吧?而且宋师姐给她的剑她都没拔,难不成不会用剑?” 一号听见下面人议论,心里更得意了。 他看江寻真不回话,于是又一招攻上去。 然而还不等他招式出完。 下一秒,江寻真脚步微动,一抬手,一道灵力打在地上。 紧接着,那灵力融入擂台地面,突然发出“轰”的一声。 一瞬之间白光乍起! 一号感觉到一阵极强的灵力,双眼瞪大。 与此同时,众人眼睛都被光晃了一瞬。 空气随之安静下来。 等光散去,再睁眼,就见—— 擂台上只有江寻真一个人。 一号被震出擂台,整个人摔在地上,剑掉在旁边,直接碎成两截。 而江寻真根本没动手。 她赢了,毫发未伤,赢得很漂亮。 众人错愕片刻,过了会才反应过来。 江寻真刚才躲避的那几下,是在布阵法,最后一点灵力是启动阵法用的。 有人道:“这……” 另一人先出声:“这阵法很难,我以前在书上看过,不少元婴修士都布不出来。” 还有人看向一号:“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一号表情很是僵硬。 他剑断了,但人却毫发无伤。 江寻真这分明是在羞辱他! 他挤出句话:“用阵法算什么歪门邪道?” 江寻真问宋轻:“师姐,武试不能用阵法吗?” 宋轻说:“规则里没有说不能用阵法。” 一号不甘心,又盯着江寻真说:“你就不敢堂堂正正用剑?” 宋轻也很好奇,同样问:“是了。你为何不用剑?” 江寻真漫声问一号:“你受伤了吗?” 一号臊道:“没有。” 江寻真手指蹭蹭剑鞘,很无所谓地笑:“那就是了。用剑怕伤到你啊。” 一号一口血哽在喉咙口。 他觉得自己没受外伤,但被她气出内伤了。 薛溯站着观战无聊,这会儿已经大剌剌蹲下了。 听见江寻真这话,他“嘶”了一声。 挺歹毒啊这嘴。 他又看她。 她拎着剑,身上穿着净明院的制服,白袍广袖,很是素净,但头上别了支昂贵的红玉簪子。 分明是偏清冷的长相,远山眉,高而直的鼻子,薄厚适宜的嘴巴,然而她眼睛是甜甜的杏眼,眼尾拉长,略略上挑,左眼下还有一粒红色泪痣,有种高高在上的娇矜感。 远了看是冷淡高傲,近了看却有明晃晃的利爪,薛溯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娘养的猫。 平日里不怎么理人,但时不时挠人一下,挺疼。 江寻真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没看他。 她目光扫过其他外门弟子们:“还有人要和我比吗?” 众人脸色都很难看。 江寻真心里泛起一股恶意来,散漫笑道:“我也就是筑基中期,诸位要打赢我应该不难吧。” 下面人面面相觑。 宋轻说:“外门弟子按顺序来。一号到四号和江寻真对擂,二号是谁?” 众人闻言,又松了口气,看向二号。 二号是个少年,见众人看向他,他缩在后面,像个鹌鹑:“能不能三号四号先来?” 宋轻说:“可以。二三四号,自己做决定,谁先上来。” 众人目光又游离起来。 一号目光转来转去,看见谢煊的编号是四。 一号这会儿特别生气。 心想不管怎么样,都要让江寻真丢人丢个大的! 谢煊年少成名,是个天才,如今已破元婴境,总能揍江寻真一顿吧? 他咬咬牙:“谢师兄,你是四号,要不你先来?” 谢煊没说话。 江寻真站在擂台上。 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好像不再属于他了。 谢煊抬头看着。 过半晌,他点头,脚尖一点,飞身上擂台:“嗯。我先。” 这时候。 江寻真的目光才落在他身上,她眉头轻轻皱了下。 谢煊心想,他修为高,她哪儿打得过他呢? 她该怕了吧。 他想到这,朝她颔首:“别怕。” 就算她最近对他爱搭不理,屡次惹他生气。 但到底是他未婚妻。 她修为那样弱。他不会伤到她的。 谢煊想道。 江寻真:? 怕什么?怕你不死? 她抬着下巴,没说话,动了动手腕。 一阵风吹来。 擂台上二人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下面人原本嘈杂,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大家都收声了,四周也只剩下了风吹衣袍的声响。 众人盯住擂台,呼吸都不自主放轻—— 这可是北荒谢氏的谢煊,年纪轻轻已突破元婴。 这回该江寻真输了吧? 也不知道她侥幸赢了一号,在那骄傲什么。 就算会阵法,那也只是筑基中期,遇见元婴修士只有求饶的份! 所以江寻真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有什么好傲的呢?不过是打赢了一个筑基后期的废物罢了。 等一会儿输了,看她还有什么脸面! 第8章 她很适合 站在高处 擂台下面气氛紧张。 然而擂台上,江寻真看着还是懒懒散散的,没什么紧张的样子。 她把宋轻借的剑拔出来,掏出帕子擦擦剑:“可以开始了吗?” 宋轻拿着册子:“行,那开始吧。” 江寻真点头,把帕子收回去,剑背到身后。 她看了眼谢煊,轻飘飘道:“你先。让你一招。” 这话一落。 擂台下面,众人心说这可太不要脸了! 明明是内门弟子按规则要让外门一招,这话却怎么说得像是她比谢煊强很多所以主动让招一样! 台下众人这般想着,面色各异,有些鄙夷,有些幸灾乐祸,等着看江寻真被谢煊一招击败。 台上谢煊朝江寻真轻轻点了下头,手腕一翻,掌中就凝聚出一道灵力。 他甚至没拿武器。 台下众人见状,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谢氏可真够傲的,连武器都不用!” 有人说:“你们不懂,这是放水呢,江寻真可是他未婚妻。” 另一人说:“放什么水?我可听说他不喜欢江寻真呢。我看纯属是对手太弱,不值得他用武器吧。” 不少人附和:“就是就是,元婴打筑基要什么武器?随手一道灵力就够了。” 下边声音嘈杂, 江寻真听着,撩起眼皮子看了谢煊一眼,又冲下面众人说:“那你们谁借他把剑用用?” 众人闻言,议论声陡然顿住。 有人抬眼看她,心说这是疯了吧,还敢让谢煊拿剑。 不要命啦? 宋轻也皱了下眉头:“江寻真!” 江寻真侧目看她:“师姐?” 宋轻低声说:“他是元婴修士。” 江寻真点头,有点浑不在意的:“我知道。” 她把宋轻借的剑拿起端详,手指在剑背敲了敲:“师姐的剑是好剑,他不拿武器,我怕别人说我胜之不武。” 这话狂得没边,说话的语气也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把一个元婴修士放在眼里。 一个筑基修士说这话,简直就是荒谬了。 下面众人听见这话,先是愣了下,然后不少人笑出声。 有人出声道:“她凭什么说这句话?凭她打败了一个筑基后期?” 还有人直接对着江寻真讥诮喊道:“江师姐,您可快别开玩笑了!” 一众嘈杂声里。 薛溯靠在树干上,他一抬眼,就瞥间江寻真站在擂台上。 他看不清她表情,只能看清风吹动她衣袍,光落在她手中那柄剑上,氤氲出一层耀眼光晕。 她高高在上, 她很适合站在高处。 薛溯眼睛被晃了一下,周围的嘈杂声有一瞬远了,耳边隐有心跳轰鸣。 他心底里蓦地生出个念头—— 她不会输。 他不自主地直起身子,然后弯了弯唇,出声道:“谢师兄!” 人群中没人料到他突然出声,众人都转眼看他。 谢煊也转眼看他。 薛溯露齿一笑,手一抬,把自己刀抛给谢煊:“给你。” 刀在空中划过道抛物线。 谢煊抬手接住,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是?” 其他人也纷纷凑到薛溯跟前:“你这是要江师姐死啊!”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您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怕她输得不够惨啊。” 薛溯一只手抵在那人肩上,把人推开了点:“当然不是。” 那人道:“不是什么?” 薛溯足尖一点,直接飞身跃上高处的一根粗壮树枝,然后翘起腿在树枝上坐下。 阳光透过树缝落在他身上,他垂眼冲众人露出个爽朗笑意:“我是觉得她能赢。” 众人:?? 你脑子坏掉了吧! * 台上江寻真和谢煊都拿了武器,现在正式开始比试了。 谢煊提刀,第一招是让招,他只用了一点点灵力,反手使了一招。 江寻真抬剑挡了下。 谢煊抬眼看她。 他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心想,倒是头一回和她对擂。 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看见以前都站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站在自己对面。 谢煊这边想着。 江寻真那边拿着剑,手腕一动,把他压在这的灵力尽数挡回。 谢煊往后退了一步,步子轻盈,避开那道被挡回的灵力,又是一招过去。 这一回。 江寻真旋身一躲,没出招,没格挡,就只是躲。 谢煊心说,他刚才这一刀其实很好格挡,甚至可以借势回击。 像她这样只是躲避,反倒很容易被刀风波及导致受伤。 他又看了她一眼。 心想,罢了。 到底是江道衍娇养出来的花。 高贵娇弱,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即使她从小学剑,但这样的修为又能再打出什么招式呢。 昨日登天梯,丢暗器,不过是他纵容着她罢了。 她若这次输了,也可以搓一搓那点傲气, 他想到这,于是又是一招,这一次他足尖一点,直接近身攻击! 刀势又猛又快,直冲着江寻真袭去! 江寻真反应也很快,在他刀锋击过来的那瞬,再一次转身。 然后又堪堪躲过这招。 她这么一躲,身体撞到擂台桩子上,只差一步之遥就被逼出擂台,身体都有点摇摇欲坠。 谢煊出声道:“小心!” 这擂台高,她若摔下去必定要受伤。 他低声道:“阿寻,若实在不行就认输罢。” 他心想,这样的比试,他也是无法明目张胆放水的,但她一直都在闪躲,这才三招,就差点被逼出擂台了。 若是撑满十招,必然也会受伤。 到底是他的未婚妻。 年纪小,性子高傲些罢了。 他日后或许可以多教一教她,比如这样的刀法要如何闪躲,要如何格挡,再比如如何将她少时学的那些剑法用起来。 他这边想着, 台下众人看江寻真摇摇欲坠,也面面相觑。 有人直接笑出来:“她行不行啊?不行还敢叫人家拿武器,多少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还有人说:“就是啊,都三个回合了还没出过手,一直在躲。还不如直接认输呢。” 另一人说:“怕不是又要用阵法……” 议论声到这里,突然又停下了。 因为江寻真直接剑锋撑地,站稳了身子。 她唇角提了提,拎起剑,顺手挽了个剑花。 下一秒。 她直接提剑蓄力,一剑劈向谢煊! 这一剑灵力充盈,带起周围的风形成一道无形巨刃,裹挟着周围落叶,迅猛无比!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谢煊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赶紧提刀挡住这招,还是被逼退两步。 与此同时,他一挥刀,反斩了一刀过去! 这一刀也是势不可挡! 直接斩碎江寻真刚那一招带起的风刃,一瞬之间,落叶纷飞,气流乱涌。 台下众人心提到嗓子眼—— 这一刀至少有谢煊七成功力。 元婴修士的七成功力,江寻真一个筑基中期如何能挡得住! 宋轻动作很快,直接折了根树枝攥在手里,随时准备出手干涉。 然而还不等她出手。 江寻真足尖一点,下一秒,竟直接站在谢煊那刀锋之上,躲开了余下刀气。 然后她飞身一跃,手中剑动,剑尖直接朝着谢煊的丹田刺过去! 这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谢煊也没料到她突然来这招,赶紧从攻击转为防守,但还是被逼得连退十几步,半只脚直接踏出擂台,踩空了。 紧接着,江寻真剑尖一偏,手腕用力,往旁边一打,直接把谢煊手中的刀震掉了。 “咣当”一声。 武器落地。 谢煊摇摇欲坠,直接脚后一蹬,飞身下了擂台,也站定在地上。 全场噤声。 良久,才有人低声说:“江寻真……赢了?” 筑基中期赢了元婴中期! 这……太荒谬了! 不,不对。 江寻真最前面那几个回合的闪躲,分明是在观察谢煊的刀法弱点,最后那两剑势如破竹,身法凌厉,才是她出手的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这哪里是筑基中期? 这说是元婴修士都有人信! 有人出声:“江师姐,你真是筑基中期?” 还有人道:“是谢煊放水了吧……这怎么可能?” 还有人说:“放什么水?你们没看见他刚才那一刀吗?用了七成功力,宋师姐都差点上去帮忙,那一招完全不顾江寻真死活啊!她反应居然那么快……” 众人这边议论着。 江寻真没说话。 她刚那两招用了全部功力,但用完就感觉到内丹一阵裂痛。 她直接转头跳下擂台,走到谢煊身边。 谢煊这时候也看着她。 他刚才还叫她认输,现在却是他输了。 他目光微动,想起她直直刺向自己丹田的那一剑,又想起昨天她丢暗器的事。 她对他,真有杀心? 还是气他前一刀用了七成功力? 他那一刀,是感受到威胁后下意识挥出去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下:“阿寻。” 江寻真都没抬眼看他。 她一抬手,拔出地上薛溯的刀,然后转身走了。 谢煊话音顿住。 不过是一阵子没见,她好像变了许多。 往日她的视线会一直停在他身上。往日是她跟在他身后,看他的背影。 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谢煊心底有种微妙的不悦。 * 另一边,江寻真下了擂台,走到内门弟子那边。 她把刀抛给树上坐着的薛溯,然后转身一只手撑了撑树干。 紧接着,她捂住丹田,轻声咳嗽两下。 薛溯接过刀,跳下来,正要过去和别人说话。 结果听见她咳嗽,一转眼,看见她唇角溢出点血色来。 他脚步顿了下。 之前还觉得和她说话就是自己找气受,心里想着不和她说话了。 这会儿见状,还是忍不住走到她身边:“你怎么了?” 江寻真敷衍了句:“没事。” 她擦了下唇角血迹,直接内视,紧接着,就发现只剩下一半的内丹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是她出后两剑的时候,丹田开始裂痛的。 所以是因为她用大量灵力和人交手,所以内丹裂了? 江寻真心说荒谬。 这一世筋脉通了,修行不受阻,但动用太多灵力,仅剩的半颗内丹会裂。 这意味着她日常可以正常修行,也可以用灵力做小事, 但一到对战的时候,她若用全力打斗,内丹便会继续开裂。 她这边想着。 一抬眼,就看见薛溯站在边上。 她按下思绪:“你看着我干什么?” 薛溯冷笑了声:“怕你死了。” 他这话说得有点夹枪带棒,阴阳怪气的。 但目光落在她唇角那点血迹上,又心说,这人都受伤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和她在这怄气。 他从袖袋里翻了个干净手帕出来,把手帕抛给她,语气都有点无奈了:“行了,擦擦吧。” 江寻真身体不太舒服,这会儿也不想说话。 她接了帕子,简单说了句:“多谢。” 她这边擦了擦嘴。 那边二号已经主动站上擂台,面无表情道:“江师姐,这轮该我和你打了。” 台下众人闻言, 都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二号也是胆子大。 江寻真连着打败一个筑基后期,一个元婴中期,猛得不像个筑基修士,现在居然还有人敢主动上去和她打。 江寻真闻言,倒是抬眼看了下擂台上的二号。 二号眉眼都是死气沉沉的,声音也没波澜,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 江寻真皱了下眉头,捏了捏剑,然后也回到了擂台上。 然而她刚一站上擂台,还不等宋轻喊开始,二号就直接挥刀朝她劈来。 这一击灵力浑厚,招式诡异,避无可避! 场下众人呼吸都屏住了。 宋轻瞧着情况不对劲,正犹豫要不要叫停。 江寻真下意识觉得不对。 她捏剑抬手,压着丹田处的剧痛抬手要格挡。 然而就在这时,薛溯猛的一道灵力也甩上来。 他跃上擂台,挡在江寻真身前,对二号道:“你怎么——” 然而话没说完,薛溯的话音就突然顿住。 就见二号的灵力被撞碎后,立即散成一阵黑雾弥散开来,笼罩住所有人的视线。 雾散后,二号原地消失。 薛溯拎刀的手倏尔收紧:“傀儡术?” 第9章 和疯狗一样 死死咬着不松口 傀儡术是一门相当特别的法术,诡谲,强大。 施术者可以操控所有没生命的物体,若修为了得,甚至能在千里之外操控着木偶、草人这类东西玩意进行攻防。 若是有心发展邪术,傀儡术甚至可以用在鸟兽甚至活人身上,在一段时间内操控别人的行为。 傀儡术晦涩难学, 其中又分正路和邪路。 正路只操控无生命的物件,邪术则操控万物,包括活人。 * 二号原地消失,薛溯直接追了上去。 这傀儡术是冲江寻真来的,于是她也追上去。 两人一路到了净明院鼓楼。 鼓楼建在净明院仙山最高的一峰顶上,这是座孤峰,平时人迹罕至,更没有任何一门的长老或是弟子住在这。 峰顶也就只有这一座鼓楼,朱漆绿瓦,周围云雾缭绕,地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身前则是望不见底的断崖。 薛溯追人追到断崖前。 再往前就是断崖,二号不得不被逼停,回过身来看着薛溯。 那副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点嘲讽:“这么多年怎么还像条疯狗一样,闻见点味就追着不放。” 薛溯懒得和他多说,提刀朝人斩去:“你说谁疯狗?” 二号回身闪避,嗤笑:“当然是你。” “草,”薛溯气笑了,低声骂了句,手腕翻转,又一连好几刀横过去: “疯狗就疯狗,咬的就是你。” 他整个人变得有点戾气横生的。 江寻真在后面看着,心说,就好像和对面这人有血海深仇一样。 看着不似平日那样明朗。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薛溯又出几招,招招狠戾,把二号的衣角都劈碎了。 然而二号并没有攻击,只是不停闪躲。 江寻真看出端倪,出声道:“薛溯,他在布阵。” 薛溯手腕一顿。 理智渐渐回笼,他垂眼看,发现地上确实布了个阵法,将将要成阵了。 这时候, 二号也把目光转到江寻真身上:“能看出我的阵法?” 他说:“倒不像传言里那么废物,背地里偷偷学了不少吧。” 他说到这,笑出声来:“但看出来了又如何?晚了!” 说罢,他一挥手。 霎时间,周围一阵黑雾乍起! 四周的枯枝杂草在这一瞬似乎有了生命,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人影,四面八方地涌过来,朝着江寻真围拢过去。 阵法隔开一个空间来。 江寻真被困进去, 而薛溯在外面。 二号朝着薛溯笑:“这次来不是针对你,我这阵法只困她一人。” 他伸了个懒腰:“既然任务完成,那我就先走——” 他话没说完, 薛溯一刀上去,刀势迅猛,措不及防,直接劈穿了他肩膀。 他冷声说:“撤阵,放人。” 二号闷哼一声,捂住肩膀。 他抬眼看薛溯,语气稍微认真了点:“关你什么事?” 薛溯冷着脸的时候,身上的气场有点压人。 他刀仍抵在二号肩颈处,手上微微用力,重复道:“放人。” “还是这么爱管闲事啊你,”二号抬手,露出满掌血迹:“不放又如何,你能杀我吗?这可不是我的身体,你就算杀,死的也是这外门弟子。” 薛溯绷不住气笑了:“行啊傀三。” 二号被傀儡术操控住,背后控傀的人叫傀三。 傀三并不是个名字,更像是个代号。 薛溯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他与傀三过节很深。 不需要知道名字,只凭借气息就能认出来。 傀三闻言,啧了声:“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名字呢。” 薛溯盯住他,把刀收回来,擦去刀锋上的血迹:“我不下杀手。” 傀三刚那话没说错。 他即使下杀手,死的也不是傀三,而是二号。 而傀三顶多受重创,躲起来疗伤一段时日。 薛溯回身看了眼被阵法隔开的空间,然后和傀三说:“但你不放她,我也不放你。” 说罢,他手腕一动,再一次出招。 招式以缠斗消耗为主,但依然凶得很。 傀三使用傀儡术,又是控制活人,又是布阵,本就消耗良多,方才不与薛溯交手也是因为领灵力消耗太多,难有余力。 现在若是和薛溯交手,灵力耗到这儿,支撑在阵法上的灵力就会变弱。 薛溯平时性格明朗,很少有这样又凶又疯的时候,出的招式刁钻得很,全都在逼傀三出招抵挡。 傀三暗骂一声,只能被动分出心思来格挡。 原本傀三想走,但若要离开傀儡的身体,也需要找安静无人的地方。 薛溯这么一打,傀三也被迫和他缠斗起来,走也走不成。 * 此时,阵法内。 幻影们使出的招式不算太强劲,单拎出来杀伤力也不强,然而这儿所有的草木全化作人影,成百上千个分身围在一起同时发动攻击,就算是用最劣等的攻击招式,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傀儡邪术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就在这,周围一花一叶全可以变作傀儡,若是真要打起来,是根本没有赢面的。而操控傀儡的人或许远在千万里之外,这边人都被傀儡的分身打成筛子了,却无法得知幕后控傀者的真实身份。 这次不光是被傀儡术控制的二号,还有二号做阵幻化出来的影子,这些全是冲着她来的。 江寻真略有不解。 上一世她没参加武试,记忆中,她也并未经历这样的事。 怎么这一世突然就有人要杀她? 然而来不及思索,周围幻影的攻势应接不暇。 江寻真不得不抬剑格挡,她运了灵力,丹田处再度袭上一阵裂痛。 嘴里一阵腥甜味,额头也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她快速一闭眼,挡过周围袭上来的攻击。 下一秒,她改用双手握住剑柄,把灵力集于剑尖,闭上眼念了个剑诀,然后双手执剑,往下狠狠一劈—— “轰”的一声! 剑意汹涌如海浪,朝着周遭幻影席卷而去,最靠近江寻真的那几百个分身一瞬之间全数被斩灭,变回了花叶本体,洋洋洒洒从空中飘然落下。 周围幻影少了一半,视线变得清晰起来,笼罩在阵法外面的结界似乎也松动了。 与此同时,江寻真喉头也涌上一口血来。 她深吸口气,把反到喉咙里的血腥气咽下,分出神来观察这阵法。 这是个傀儡阵,只有懂傀儡邪术的人有法子布阵。 若是用这个思路去解阵就很难解。 但江寻真精通阵法。 这世上大部分阵法的本质都万变不离其宗,破阵眼则破万法。 她只需要找阵眼在哪就好。 面前还有幻影攻来,只是攻势放缓了点。 她抬剑把迎面而来的影子斩碎,却突然发现有些影子还不等她攻击就消失了。 数量虽然少,但聊胜于无。 这说明布阵的人把灵力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江寻真稍加思索,靠到结界边上,低声试探:“薛溯?” 阵法外,薛溯听见声音,有点意外。 他先前看见江寻真靠在树上吐血,以为她进了这阵法凶多吉少。 没想到这会儿还能听见她声音,薛溯说:“你还好吗?” 不过也就是这略一分神,前面傀三找到机会,一道灵力击到他心口。 薛溯顿时稳不住身形,往后撞到鼓楼柱子上。 他闷咳一声,唇角溢出点血迹来。 傀三抓住机会就要跑路。 薛溯抬袖随意擦干血迹,反应很快,随手抓了把枯叶朝傀三掷过去。 枯叶沾了灵力,和飞刀一样,直直要钉住傀三,他转身一躲,走位偏了,再次进了薛溯的攻击范围。 薛溯提刀又来。 傀三额角不停冒汗:“你有完没完?” 薛溯喘了口气,分明也有些灵力不支了。 他看了眼阵法,见外面黑雾开始有点散了,便咬咬牙,嗤道:“你这阵法可要从里面被破了,破阵之前,你觉得我会放你走?” 傀三很少见到薛溯这样子,知道薛溯这样是真生气了。 薛溯对仇人生起气来是有些疯的,真就和疯狗一样,就算到了两败俱伤的境地也死死咬着不松口。 知道多说无益,傀三啐了口血沫子,打起精神和薛溯缠斗。 外面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里面阵法的效益又变弱了点。 江寻真心里也略微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薛溯还会在外面,听声音,似乎还在和人缠斗。 但再想想,按照薛溯这性子,看人在眼前被困,似乎也不会坐视不管。 她摇摇头。 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她一边斩灭幻影,视线一边快速在阵法里游移,最终在前面的草丛里看见一根不太起眼的血色丝线。 这丝线是用来控傀的,很韧,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斩断的。 傀线为阵眼,看起来是真的对她起了杀心的。 但也正因这阵法是傀线布置的,所以斩断这傀线,不仅能破阵,还能解除二号体内的傀儡术,甚至重伤幕后控傀之人。 江寻真蹲下身,手指在傀线上虚虚掠过。 下一秒,她起身,手中再一次蓄满灵力,同样以双手执剑的姿态并重重斩下。 带着强烈灵力的剑气碰到丝线,竟震荡出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极为强烈的灵力裹挟着杀意从丝线断口迸发出来! 手中剑在一瞬之间被震断,江寻真拿剑的手都被震得颤抖不停,虎口一阵生疼。 那灵力波把她整个人震离好几步远,与此同时,结界也瞬间碎裂。 法阵被破,外面也被灵力余波扫荡,鼓楼之上的晨钟晃动起来,亦是发出悠远连贯的声响。 余波荡过,薛溯撞到树上,又是一口血咳出来。 前面的傀三也是一口血吐出来,他不是本体,而是操控着二号的身体,在这一秒,一阵黑雾从二号身体的头顶掠过。这便是傀三的神识,离开了二号的身体后,二号白眼一翻,也躺地上了。 江寻真眼前发黑。 她撑着手边鼓楼的柱子,缓了缓,才喘着气再次睁眼。 就看见剑断了。 于是她又弯腰去捡脚边那半截断剑。 薛溯看见傀三的神识化作黑雾飘出来,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血,直接借刀撑起了身子。 他手还在发抖,但仍然是拔刀追上去,借力跃起,靠近那黑雾,用出了全身灵力往黑雾上劈! 他刀上的灵力也在这一瞬迸发出血色来。 江寻真抬眼,难得惊愕。 ——血色的灵力是杀孽极重的人才有。 薛溯的业障竟这么重?怎么会? 另一边。 薛溯一刀劈过黑雾,黑雾在一瞬间四散而逃。 能看出傀三虽没死,但受了重伤。 薛溯啐了口血,满眼戾气,同那黑雾哑声笑骂:“你还真是难杀。” 他这一招自损八百,劈完以后,他也从半空跌落在地。 还好手快用刀尖在泥地里撑了下,这才双膝跪地稳住身形,没摔得太难看。 发觉江寻真在看他, 他也抬眼朝着她看过去。 视线相接,他咧嘴笑了下,又是平日里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就是声音有点哑:“嗨。” 他说完话,想到江寻真不喜欢他这样称谓不明地叫她。 于是很快,他又补了句:“小师姐。” 第10章 自己生生闷气 差不多得了 晨钟被阵法的余波震荡,无风而动,声音响彻整个净明院。 此刻,所有身在净明仙山的人都听见钟声。 仙山上,不知哪一峰的某处宅院中,云雾缭绕弥散进院里,在院中花木上都盖上层白雾。 院子最东的角落有个房间,门窗都被云雾和茂盛的花树掩着,不见日光。 房间里很暗。 随着钟声不停地响,床上有个身影动了动。 床上那人一只手从床沿垂落下来,手指有种病态的苍白,指节上缠着的血色傀线断了几根。 他艰难咳嗽几声,血从嘴里涌出来,把衣领染红,低声道:“我难杀?” 因为力气耗尽,所以他没睁眼,只是在自言自语:“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呢,薛溯。” 声音嘶哑尖锐,如古琴弦断。 * 鼓楼边。 江寻真听见薛溯叫她,轻轻撩了下眼皮。 他之前被她弄得不高兴, 可是一口一个“喂”字地叫。 她咽下喉间血腥气,哂笑道:“还记得要叫师姐呢。不生我气了?” 这语气倒是一如既往有点懒散在,像是根本也不在意他怎么称呼,只是随口问问。 薛溯闻言,纠正道:“小师姐。” 他把刀从泥地里拔出来,小心翼翼把刀尖上的泥土擦干净,补充道:“你比我小。” 修士间确实也是这样的,唤入门早的师兄师姐,入门晚的师弟师妹。 若是入门早但年纪小,确实少不得唤一声小师姐、小师哥。 江寻真哦了声。 薛溯蹲下身,平视她,笑道:“我又没那么小心眼,就那点气,我一会儿就把自己哄好了。” 他心说, 她也就是嘴巴气人了点, 说到底,他和她又没隔着像他和傀三那样的仇怨,他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她年纪还比他小,他和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自己生一会闷气差不多得了。 他指了指她衣服上的血迹,又指指自己身上的伤:“而且咱们现在也算过了命的交情了吧,我和你怄那点气做什么。” 说着,他又朝她伸手:“行啦,我早不生气了。来,扶你起来。” 江寻真没伸手。 薛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很脏,上面全是血,于是用了个净手诀:“你还能走吗?” 江寻真拿着两截断剑,思索了一下,然后背往后一仰,直接靠在鼓楼的柱子上了:“走不了。” 薛溯:“……” 薛溯说:“那我背你?” 江寻真又指了下昏迷着的二号:“这还有个人呢。你背我走,他怎么办?坐这儿等人来吧。” 薛溯点点头:“也是,闹出这么大动静,大家应该都听见钟声了。” 江寻真闭上眼,没说话了。 薛溯蹲在她旁边,蹲了一会,感觉二号弟子晕在断崖边上不太安全,又过去把人拖到鼓楼下面。 江寻真还是没说话。 她安安静静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薛溯一屁股坐在她旁边,支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又叫她:“喂,小师姐。” 江寻真惜字如金:“说。” 薛溯忍不住问:“你刚才看见我身上的业障了吗?” 江寻真睁开眼睨他:“我没瞎。” 薛溯下巴撑在刀鞘上:“那你不问我?” 江寻真散散漫漫笑了:“你这话说的。我问你,你会和我说实话吗?” 薛溯伸个懒腰,呲牙冲她笑了下:“好像也是,问了我也不会说。” 他语气轻轻的,不经意间就带了点少年人身上独有的朝气和痞气。 江寻真闭上眼不看他:“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薛溯伸懒腰扯到伤口,“嘶”了声。 他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捂住伤口,又想说话。 不过这次江寻真先开口了:“你好像和刚才控傀的人很熟?” 薛溯思索了一下:“你说傀三?” “他好像是专门冲你来的,”这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他擦擦刀鞘道:“但我和他有仇,见他一次打一次。” 江寻真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知道傀三为什么冲着她来,也不知道薛溯过去和傀三有什么恩怨。 但是她也没继续问。 她有点难信任他,毕竟来的第一天就跟在她后面鬼鬼祟祟进藏经阁,浑身业障,还认识这个傀三。 怎么想都很奇怪。 她有一瞬想过和长老们举报薛溯进净明院动机不纯,但这种事关乎是否除名薛溯,净明院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谨慎,就算告诉江道衍,江道衍也会和她说要讲证据。 但她手上又能有多少证据呢?没多少。 她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至于傀三为什么冲着她来,她自己会慢慢查清楚的。 事情太多,她无法兼顾,只能分个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内丹的事。 江寻真闭着眼睛思索,手指下意识抚上左手的手腕。 重生回来后,手腕上并没有那根红豆手绳,可是摩挲红豆手绳已是习惯。 即使如今手腕空无一物,她还是会下意识抚摸。 鼓楼在仙山最高的孤峰上,这地方终年云雾缭绕,但山顶荒芜,灵气稀薄,不利修行。 所以这整座峰都没什么人来。 甚至玉书那些传音的功能都多多少少要用灵力来驱动,但这地方灵气稀薄,很难用玉书将消息传出去。 薛溯拿着玉书把玩了会,又没事干了,觉得有点无聊。 他支着下巴看江寻真,江寻真闭着眼,脸色苍白,很虚弱。 他思索了一下,没去打扰她,又去看昏迷的二号。 二号刚才被傀三控制,薛溯和他交手,刀子在他肩膀上捅了个血洞来,现在血还没完全止住。 薛溯想了下,从衣摆撕了块布条下来,给二号的肩膀简单包扎止血。 他系了个很丑很丑的蝴蝶结。 * 另一边。 江寻真和薛溯一离开,宋轻就用玉书传消息给长老们了,然后也跟着追人。 然而薛溯能追上傀三是因为太熟悉,江寻真当时是立即跟上薛溯的。 但宋轻不同,考点还有别的弟子们,大家都很惊慌。她先主持了大局,又传音给长老们,所以等她上去的时候,江寻真和薛溯早就没影了。 直到钟声响起,她才和长老们一起找到了鼓楼。 众人刚到峰顶,就看见江寻真和薛溯靠在鼓楼柱子上,二号昏迷躺在地上。 宋轻赶紧走上去:“可有受伤,那邪术是否……” 她话说到这,目光突然落到江寻真身上,然后话音猛然顿住—— 她借给江寻真的剑断了! 江寻真听见声,睁开眼瞧她。 宋轻手指紧了紧,语气都能急了,声音拔高两个调:“我的剑……?!” 宋轻很爱惜这把剑。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 江寻真手指捻剑锋,低声说:“抱歉师姐,但刚才情况确实危急。” 宋轻盯住断剑。 她的剑是用玄铁灵石铸的,可以说是无坚不摧,连这剑都断了,可想而知刚才有多危险。 这事说江寻真也不是,不说江寻真,心里又堵着口气。 沉默一瞬。 江寻真刚要说话,然而还没张口,后面几个长老过来了。 五长老走过来严厉道:“宋轻!你师弟师妹命都差点没了,你为一把剑负气,像什么样子?” 宋轻不高兴道:“爹!” 五长老说:“送你这剑的人早就死了,你也该放下了,结果你每天就知道抱着这把破剑,也不成亲,难不成还想嫁给个死人不成?这把破剑早该丢了!坏了正好!” 宋轻抿着嘴不说话了。 眼睛红红的,不太高兴的样子。 五长老骂完,又看向江寻真和薛溯:“你们两个伤势如何?” 无方长老也一起来了,看见江寻真靠在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走上前去扶她:“自己什么修为自己不知道?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敢追过来!我看就是罚你罚得不够,不长记性!” 三长老说:“无方,先别骂孩子们。” 他看着江寻真:“阿寻,告诉师叔刚才都发生什么了?” 这一次事情大,手头没事的长老们都追过来了。 江寻真看了一圈,问:“我爹呢?” 无方说:“瀛洲和南泽边界有个封印松动了,不少邪祟逃出来,你爹赶去加固封印了。” 江寻真“哦”了声。 她把刚才的事大概说了一下,原本想把自己被关进法阵的事说了,但是说话间,抬头看着众长老,话音突然又顿住。 那个傀三,能在这种时候袭击她,还能恰如其分选鼓楼这种地方,应该相当熟悉净明院了。 他会不会根本就是净明院的人? 江寻真试图去回忆上一世里,是否有类似的事发生过, 但有些记忆就像被人刻意从她脑海里抹去了一样。 她记性真的很差,为什么连这样重要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江寻真有点头疼,按了下额角,止住话头:“大概就是这样,没什么别的特殊的事情了。” 五长老点点头:“我们会查清此事的,先都回去疗伤吧。” 他指了指昏迷的二号,和宋轻说:“你把他带回去。” 宋轻一言不发去扶昏迷的二号。 众人再呆在这儿也没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该去查事的查事,该去疗伤的疗伤。 江寻真和薛溯也往回走。 等长老们都走远了,她轻声叫住宋轻:“师姐。” 宋轻回头看她。 江寻真把两截断剑揣进袖袋里:“这剑能修,你想让我赔你一把更好的,还是找人修好这一把?” 宋轻脚步一顿,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薛溯跟在旁边,也有点意外,侧目看江寻真。 江寻真这人平日里对什么都有点轻飘飘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 断剑这事也是情非得已,主要责任不在她,原以为以她的性格,会浑不在意。 但她却还是和宋轻提起来这件事。 宋轻说:“我不要别的剑。” 江寻真承诺道:“那我找人修好。” 宋轻板了半天的脸上表情终于松动:“好。” 她眼睛还是红的,补了句:“你自己答应的,若是修不好,你给我等着。” 江寻真笑开了:“好。” 宋轻说:“你笑什么?你还要挨罚呢。” 她转眼看薛溯,下巴抬了抬:“还有你,你也要去领罚了。擅闯藏经阁三楼,你俩是一起的。” 薛溯“啊”了声,有点不情愿:“都受伤了还得挨罚啊?” 宋轻说:“三长老说照样罚,不过看在你们都受伤了的份上,无方长老给你们改成禁闭思过七日,藤鞭不抽了。” 她看了眼江寻真,难得多说了句话:“无方师叔虽对你严厉,但还是疼你的。” 江寻真“嗯”了声。 薛溯凑上去,把掌心伤口露出来给宋轻看,眼睛亮亮的:“师姐师姐,要不你帮我能说说情——” 宋轻抓着二号快速溜了:“不可能!” * 虽说受伤也要挨罚,但罚跪和抽藤鞭改成了禁闭,也算好事。 江寻真和薛溯被分开关在戒律堂相邻的两个思过室里。 作为体罚,禁闭思过算是不用受皮肉之苦的,但思过室内太安静,无法使用玉书,也无法和人说话,甚至思过期间要辟谷,就这样持续七天,精神上还是有些折磨的。 这里没有窗户,所以看不见外面的光景,无法得知现在是一天里的哪个时辰,更不知道进来了多久。 江寻真靠坐在角落里,起初还能想些事情,后来索性闭上眼开始运灵力修炼。 屋子角落里燃着蜡烛,所以屋子里倒是亮堂的。 金色的光影倒映在她侧脸,给她睫毛上晕上一层浅金。 她身侧的影子被拉长。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缝里突然挤进来另一道影子。 那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后牵着几根细细的傀线。 第11章 怎么 没连你一块灭 江寻真闭目凝神修炼,但始终留了一丝灵力游散在外面。 察觉到身后有异动,她猛然睁眼,就看见那被傀线牵着的影子已经到了自己身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手中凝聚灵力,手腕一翻,紧接着就朝那道影子发起攻击! 那影子反应也极快,电光火石间抬手拦住她的攻势:“是我。” 是谢煊的声音。 因为刚抬手拦下了她的攻击,两人手腕是错位相抵的,腕上骨节轻轻碰了下。 影子傀儡一触碰到真人便会现出控傀者的模样。 于是灯光下,黑影逐渐凝成谢煊的模样,半透明的,长身玉立站在江寻真身前。 他无意隐瞒身份,所以现出模样也无所谓。 说话间,他把手腕微微别开,和她拉开了些距离。 江寻真刚才那道攻势被他拦下,灵力没打出去,还凝聚在手心。 她倒是没把手收回去,掌心金光跃起,只冷冷睨了他眼,然后手腕一动,紧接着就朝着他打过去。 谢煊没想到她突然攻击,肩侧硬生生挨了一击。 他捂住肩膀,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阿寻为何如此?” 江寻真刚那一掌下去,丹田处又有些不舒服了。 总归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再下手也杀不死谢煊,于是她放下手,靠坐在旁边椅子上,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手腕:“你又为何过来?” 谢煊闷咳了下,嘴里反上来一点腥甜,倾首看她:“你好像突然很讨厌我。” 他眸光略有些暗,分明是有些不悦:“为什么?” 谢煊这人就是这样,即使不悦,也不会像薛溯那样明明白白表现出来,最多语气稍有变化。 他冷静得可怕,所有情绪都是压抑着的,素日里一副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对谁都是一副温和体贴的假面,然而实际上自视甚高,就算家道中落也盖不住他骨子里那股高高在上的味。 江寻真随口说:“没为什么。” 她语气听着有些无所谓:“你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谢煊身形一僵。 是为了问这个,又不完全是。 他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与一个女子成婚了, 后来他带人血洗了那女子全宗,还提起剑,要取那女子内丹。 梦中画面零碎,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只隐约记得,最后那女子拉他同归于尽。 可这梦又很真实,就像这些事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这太荒谬了。 谢煊想,他与江寻真自小有婚约,他怎么可能与别人成婚? 可他又想起江寻真近期的异样来。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过来了。 更荒谬了。 谢煊心说,不过是个梦, 他怎么会想起江寻真,还过来了。 他按下思绪,又把目光转向江寻真。 她就那样百无聊赖坐着,好像他问的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甚至不够资格让她认真思索一下。 他不知道她态度为何突然变得恶劣, 但总归不可能和那场没头没尾的梦有关。 或许是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说她配不上他,说他不喜欢她,但她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净明院大小姐,心高气傲,又如何受得了别人这样说? 大抵就是同他闹脾气,想引起他注意吧。 又或许只是在人前怄着口气,想证明她能配得上他,或者好面子,赌气想让人觉得她不喜欢他吧。 谢煊想着,道:“没别的事,只是来看看你。” 江寻真哦了声,指尖酝酿出一小撮灵力。 她手指在虚空中随意晃了晃,然后切断他身后一根透明傀线:“我以为要来杀我呢。” 谢煊想到下午分级考上有人用邪术的事。 他有点无奈,解释道:“你误会了,下午不是我。” 因为她坐在椅子上,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屈身:“谢氏就是被傀儡邪术灭门的,我此生痛恨邪术,更不会修习邪术。” 江寻真百无聊赖又割断一根傀线。 她心里想,原来谢氏是被傀儡邪术灭门的。 上一世她没问过,谢煊也从不对外提及此事,所以她这是第一次知道谢氏灭门的原因。 她“啧”了声:“可惜了。” 谢煊问:“可惜什么?” 江寻真和他对视良久,突然恶意笑了下:“可惜没连你一起灭了。” 谢煊目光霎时间凉了下来,声音凉得像在冰水里过了一遍:“江寻真!” 他瞳仁很黑,眼皮也薄,光看眼睛就有些凉薄,只是平时他都是淡笑着的,行为举止也规矩温和,所以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翩翩君子、矜贵温和。然而他生气起来,脸上面无表情,有些吓人的。 然而江寻真没什么害怕的意思,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笑吟吟说:“开玩笑的。” 北荒谢氏百年来庇护一方百姓平安,一夕之间被邪术灭门,何其无辜? 谢煊深吸一口气:“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江寻真淡淡补完刚才的话:“只灭你一个就行了。” 谢煊:? 谢煊一口气直接梗在喉咙口。 他有点没耐心了,压着情绪,再一次问:“阿寻,你往日并不是这样的,近日真的有些奇怪,对我像起了杀心一样。招生会是一次,分级考是一次。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江寻真被他问得烦了:“那你死了吗?” 她不耐地摆摆手:“这不是没死吗,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没事就走,你不走我送你走。” 说着,她指尖又跃起一簇灵力来,手指一动,就要切断他身后的傀线。 控制影子的傀线有四根,刚才被她百无聊赖切得只剩下一根了,若是四根线全断,傀儡自动收回。 谢煊道:“等一下。” 江寻真掀起眼皮子:“又怎么了?” 谢煊从袖袋里掏出一包桂花糕来:“带给你的。” 他把外边的油纸揭开,桂花糕的气味在思过室里飘散开:“禁闭七日,总要吃点东西,不然该饿坏了。” 他把桂花糕拿到她面前, 又想起来那个梦。 梦中那女子似乎喜欢吃桂花糕,他就鬼使神差买了一份。 是很荒谬,谢煊心道。 他并不记得江寻真喜欢吃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把桂花糕带过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她喜欢又怎么样?喜欢就和那场梦有关了吗? 她不喜欢又怎么样? 他思绪有点混乱,眼睛不着痕迹地审视她。 江寻真:? 江寻真将桂花糕接过来。 谢煊呼吸放慢了些:“阿寻喜欢吃桂花糕?” 江寻真心说,是喜欢啊。 但不吃你给的。 她把那桂花糕包起来,扔到一边:“不是。” 谢煊:。 不喜欢? 谢煊心想,梦里那女子喜欢。 所以或许,那梦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梦。 他就说呢,怎么可能和江寻真的态度有关联,那得多荒唐。 他心中甚至有种难以察觉的轻松感。 这时候。 江寻真抬眼,指了下角落的桂花糕:“这个,等我出去了拿给戒律堂执勤的看,连你一起罚。” 谢煊:“……” 江寻真指尖金光晃啊晃,靠近最后一根傀线:“你还不走吗?” 谢煊也知道没什么由头再留在这,于是道:“就走了。” 他收回傀线,影子转了个身,往门口走。 等他要穿过门口时,江寻真突然叫住他:“谢煊。” 谢煊没想到她这次会叫住他。 突然之间, 有些往日细碎的回忆浮上来—— 江寻真以往也会在他离开时叫他一下。 好像又有点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谢煊以往是不会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上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忆起从前相处的细节,却又都能记得了。 他心里软了下,回过头看她:“阿寻?” 然而那点隐秘的欣喜还没来得及让他察觉到,就听见江寻真说:“等我爹回来,我会让他想办法把婚约取消。” 她眉眼恹恹,眼角朱砂痣像心尖血一样。 她是真的一丁点的纠缠都不想和他有了,这一世最好再无交集,然后让他安安静静死,别再来祸害她和净明院。 谢煊唇角笑意瞬间僵滞下来。 他连手指都僵硬了点,好像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 凭什么? 他心里有点微妙的不悦。 然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江寻真就只是在通知,懒得听他多说,手指一动,灵力割断了那根傀线。 下一秒,影子变得透明,消失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听说我是男主的早逝白月光》求收藏~文案: 庾妙珍是西昌王的早逝白月光。 逝得有多早呢? 西昌王五岁的时候,还是平民稚童,曾远远看着她乘车舆经过,那时他指着庾妙珍说:我长大也要娶她做新娘子。 那一日是庾妙珍出嫁,然而还未拜天地,就被夫家一杯毒酒杀死。 庾妙珍是昭国帝姬,身份尊贵,命格无双,于是她夫家前脚毒死她,把她的尸骨埋在地底,后脚就攻入昭王宫,再杀她父兄姐妹,靠着她的无双气运,成了昭国新王。 而庾妙珍化成厉鬼,魂魄困囿于昭国。 她死后的第二十年。 那传闻中平民出身、一代枭雄的西昌王攻破昭国边城。 当晚于大宴之上,昭国献出美人无数,想要攀亲求和。 西昌王高坐于主位,不屑嗤笑:“想和孤攀亲?这些算什么东西,比不上你们昭国前朝妙珍帝姬的一根脚趾头。” 众人冷汗都下来了:“妙珍帝姬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您总不能结阴婚吧。” 西昌王听笑了:“行啊。你要能把人尸骨挖出来和孤结阴魂,孤封你一个大元帅。” 他开完玩笑,耐心耗尽。于是脸色一变,摔了杯盏,直接撵人:“还不快滚!” 乱世之中,群雄纷争,旧昭国已覆灭二十载。 庾妙珍的名字只在史册上记了草草一笔,众人只记得她国色天姿,却已无人记得她具体容颜。 西昌王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幼时曾匆匆一瞥过。 而在大宴提起上庾妙珍,也不过是拒绝和亲的托词。他的部下中,亦有无数旧昭国将士,可借庾妙珍这名字凝聚军心,一举攻下昭国。 然而等到宴席散去。 血气之中。 庾妙珍缓缓现出身形。 她容颜定格在死的那日,风华灼灼,一身嫁衣。她偏头凝视西昌王:“听说你要和我结阴婚?” 第12章 隔着衣袖 拢住她双手 江寻真把桂花糕扔在角落就没动了。 内丹还有点裂痛,她摇摇头,闭上眼又靠坐回椅子上。 重生回来不过一两日光景,但为何许多事都和前世不同。 她有些茫然。 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按理说即使闭着眼,脑子也该很清醒,但或许是因为这两天灵力消耗太多,身体急需修复。 闭目几息后,她竟莫名困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里没有窗户,门也紧闭着,屋内四角的烛火却跳动着,好似有风一样。 紧接着又是几息后,屋内烛火跳动得更厉害了,四周结实的墙面上也荡起了轻轻的涟漪,像风过水面一般。 * 江寻真做了个梦。 梦中似乎回到了上一世,彼时漫天风雪,入目皆是一片白。 她和一群人走在茫茫雪原上,前面几人在打打闹闹,宋轻和她安安静静走在后面。 积雪太深,江寻真突然一脚踩空,整条腿都陷进雪地里。 宋轻也停下步子,皱皱眉头:“就这点修为,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内门弟子。内门这种试炼多了去了,今天在雪原上摔跤,明天若是摔在火海里,我都怕你死了!” 江寻真手指扣进雪地里,用力撑起身体,试图从雪坑里爬出来。 宋轻看不下去,蹲下身来朝她伸手:“行了。赶紧出来,我拉你。” 江寻真手上猛地一个用力,从雪坑里爬出来,没叫宋轻扶。 她脚崴了下,勉力站起来:“师姐先走吧。” 宋轻没好气地说:“我当然会先走,你不会以为我要等你吧?” 她把佩剑丢给江寻真:“雪原试炼要自己走到出口,我帮不了你。你拄着我的剑走吧,脚都崴了,要是中间倒下就算试炼失败了。” 然而这时候,薛溯从前面跑回来。 他之前在最前面,和人勾肩搭背的,一边走路一边说笑,也不知道是怎么注意到后面动静的。 他似乎有点冷,双手凑在唇间,哈了口气暖手,问江寻真:“小师姐,你脚崴了?” 江寻真“嗯”了声。 宋轻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薛溯摸了摸鼻尖:“我背她。” 宋轻皱眉:“薛溯,你这是违规的。雪原试炼就是测咱们的耐力和灵脉,这里有封灵术,大家都不能用灵力,灵脉好修为高的人御寒能力强,自然能走出去。江寻真修为不好还敢进内门,她早该想到会过不了试炼。” 她道:“但你能走出去,若是因为帮她而违规,你可就也算试炼失败了。” 薛溯点点头:“师姐,我知道。” 他摆摆手,大大咧咧笑:“如果换了你摔了,我也会背你出去的。雪原太冷了,如果中途倒在这,只能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了,长老才会来接没走出去的人。” 宋轻没说话了。 薛溯屈下身和江寻真说:“小师姐上来,我背你出去。” 江寻真从没见过薛溯这样好的人,清澈得一眼能看见底。 她没动,问道:“为什么?” 薛溯说:“雪原试炼有封灵术,不能用灵力御寒,你在这种温度下面冻几个时辰会生病的。” 江寻真有些不解:“你试炼失败也没关系?” 薛溯无所谓道:“嗨,我又不在意试炼名次,失败了就失败了呗。” 雪原太冷了,江寻真冻得脸色苍白,嘴唇也没甚血色,睫毛和发丝上都结了层薄霜。 薛溯都不在意自己的试炼结果,她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于是就让薛溯背她出去。 雪地里,薛溯背着她走得很慢。 她手臂搭在他肩上,手垂落下去,薛溯垂眼间看见她的手冻得乌青发紫。 薛溯出声道:“小师姐,你手紫了。” 江寻真:“嗯。” 薛溯有点好奇,垂着眼仔细看她的手:“虽然但是,我怎么感觉你血管都快结冰了?” 江寻真轻轻巧巧说:“是吗。我没知觉。” 薛溯又在那低声嘀咕:“嘶——这样的话就算出去了,你这手也得废掉了吧?” 江寻真没说话。 薛溯也没等她说话,又道:“小师姐,你手臂用力点,卡紧我肩膀,别摔下去。” 江寻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刚要开口问,就感觉薛溯原本为了稳定而抓着她手臂的手松开了。 一阵失重感传来,未免真摔下去,江寻真手臂用力,把他肩膀卡紧了些。 下一秒。 薛溯的手捂在了她两只手上。 他并没有直接捂她的手,而是隔着袖子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肌肤并未直接接触,温度却隔了两层衣料传到她手上。 江寻真手下意识动了一下,似乎要抽出来。 薛溯却说:“我感觉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刚才宋轻师姐要扶你,你都避开了。” 他侧头看她,眼睛很亮,略有歉意地对她笑,声音是少年人独有的爽朗—— “小师姐,你别介意。你的手再不回温就要废掉了,一会儿等你手有知觉了,我就松开你。” 风雪漫天,寒风也呼啸,他却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江寻真覆满薄霜的眼睫微微一抖。 *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 梦境倏然碎裂,江寻真猛然睁开眼。 眼前雪原消失无踪,四周是思过室密不透风的墙,屋里烛火不停跳动着。 江寻真揉了揉脖子,盯着烛火,回想起刚才的梦。 太奇怪了。 这梦中的雪原试炼,她前世是参加过的。 但是梦境里和薛溯的这一段,她记忆里根本没有。 甚至她前世的记忆中,薛溯这个人出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甚至不知道他是神息门弟子。 记忆中,前世那场雪原试炼她分明…… 等等。 分明什么? 江寻真原本想要回忆前世的雪原试炼,但记忆里只有她成功走出了雪原,至于她是如何走出雪原的,她却全不记得了。 她记性不好,很多时候回忆起事情,就只记得事情的大致轮廓,细节却都记不住,就好像被人刻意擦去了一样。 江寻真闭了闭眼,试图再回忆雪原试炼的细节,却突然一阵头痛欲裂。 她“嘶”了声,双手捂住脑袋,强行停住思绪。 又过了好一会,头疼才消散。 又一阵风吹过来,吹得她清醒了些。 江寻真再度抬眼看烛火。 烛火仍然明灭跳动着,但这时候,她却突然觉出不对来—— 这里分明四面都是墙,唯一一扇门紧闭着,那么风是从哪里吹进来的? 第13章 我背你 乌鸦嘴 江寻真仔细打量四周,这才惊觉周围空间早已经发生变化。 思过室还是那个思过室,然而四周墙面都好像活起来了一样,上面荡漾着浅浅的水波纹,仿若湖面。 宋轻的断剑还放在这保管,江寻真想了下,从储物戒里取出断剑剑尖那一截。 她把剑尖反握住,整只手藏进袖子里,然后往墙边走了两步,另一只手触碰墙面—— 下一秒,周围景物陡然生变,墙面就像是真的变成了水面一样,突然泛起剧烈的涟漪来! 眨眼间,空间扭曲。 再睁眼的时候,江寻真发现自己置身一座密林中。 这地方很陌生,周围都是参天大树,脚下是参差不齐的杂草枯枝,一不小心就会把衣服挂坏。 杂草丛中还有些颜色鲜艳的野草,看起来有毒,不像是净明仙山上的任何一处。 江寻真踩着空地往旁边走了点。 这里能见度很低,一打眼全是枯枝败叶挡着视线,甚至都看不见十米开外的光景。 她不自觉捏紧了断剑。 这时候,前面的树丛里也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这样的未知最令人惴惴不安。 江寻真呼吸都放轻了,然而手上断剑蓄力,紧接着,猛然一道灵力挥了出去。 破风之声骤起,剑意劈开前面树丛。 紧接着,树后闪出一个人影,那人快速旋身抵挡她剑意,手中也同时蓄力要朝她攻过来。 然而那人抬眼间,攻击的动作却突然顿住。 他手上灵力滞住,声音带点困惑:“小师姐?” 江寻真这才看清这人。 薛溯。 江寻真没说话,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刚才的梦。 虽则是梦,但梦中五感真实,他隔袖给她捂手的暖意好像在这一瞬又落在掌心。 掩在袖中的手指狠狠一抖。 下一秒。 手指蹭过紧贴着手腕的断剑剑锋,划开一道伤口来。 江寻真“嘶”了声。 薛溯赶紧走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江寻真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一步:“你别过来。” 薛溯脚步顿住:“哦哦,好。” 他略有些疑惑道:“不过你怎么也在这?” 江寻真是摸了下墙,周遭空间便发生了转换。 她与薛溯关在相邻的思过室,想来到这里的原因也大差不差。 听他这么问,她漫不经心回了句:“你猜呢。” 薛溯抱着刀,闻言往树上靠,站没站样:“也对,咱们都一起被关禁闭了,一起到这个鬼地方也挺正常。” 他说:“我觉得应该是思过室的墙有问题,我是看见墙上有水波,摸了下墙,然后就到这里来了。” 江寻真把断剑揣回去,伸手按压刚划出来的伤口。 她认真思索了下,语气难得没像平时那样轻飘飘的:“你进来之前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事?比如做梦。” “做梦倒没有,”薛溯用刀鞘撑着下巴:“不过突然觉得很困,看见了点乱七八糟的幻觉。” 江寻真没说话,眼睛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然而薛溯朝她眨眨眼,笑了:“小师姐,可快别管什么幻觉了。” 他从树上起来,伸了个懒腰,拿刀朝前一指:“这地方诡异得很,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出去吧。” 江寻真闻言,又细看薛溯。 少年人抱着刀,一只手抓着刀柄,正笑着看她,他眼睛很亮,像是装了星辰万顷。 然而他抓着刀柄那只手却是异常用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有点膨出来。 江寻真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薛溯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心事鲜少藏着,如今却有要回避的事情。 他看见的幻觉和她的梦境未必就有关,但这样的反应还是让她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薛溯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师姐?” 江寻真说:“你觉得要怎么出去?” 薛溯说:“我刚试了,玉书联系不上外界,可能得四处先走走,找点别的线索。” 江寻真点头:“可以。” 她指了个杂草最少的方向:“先往这走吧。” 薛溯一打眼看见她手指上的血痕,问道:“你手怎么了?” 江寻真是食指指尖被划破了,现在血还没止住。 她把指尖摊在他眼前:“薛溯。” 薛溯凑近看她伤口,闻言又抬起眼来瞧她:“嗯?” 江寻真有点轻慢地笑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明知故问。” 薛溯被她哽住一秒。 他看了她半晌,又好气又好笑:“小师姐。” 江寻真把手指收回去,没回话。 这血就像是止不住了一样,分明就是个小伤口,血滴滴答答流个不停,看起来像受了多重的伤一样。 她兀自从衣服上撕了块布条,往手指上缠,准备包扎止血。 薛溯见她不理人,憋了两秒,又忍不住把话说完:“你说话真的很刺。” 江寻真随意道:“是吗?那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薛溯:? 江寻真单手包扎,布条缠手指的时候还好,到打结固定这一步就有点吃力了。 她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薛溯憋着气呢,这次没上去帮忙,抱着剑在旁边看着。 好几次忍不住想和她说话,结果看见她专心打结,一点没找他帮忙的意思,又硬生生憋住了。 过了会。 江寻真艰难打结,刚要成功,结果手一滑,整根布条都抽掉了。 于是她又重新把布条紧紧缠在手指上,再次试着打结。 薛溯看笑了:“喂,小师姐。” 江寻真头也不抬:“说。” 薛溯这会儿心里那点气已经自己消了。 他走近她:“你这么弄要弄到下辈子去,我帮你。” 说着,他伸出手,没直接碰她,而是手掌在她面前摊开,似乎示意她自己把手放上来。 他手很大,手掌骨肉匀称,就这样在她面前摊开,江寻真下意识又想起刚才的梦。 大雪纷飞中,少年坚硬踏实的背脊,侧目看她时明亮带笑的眼眸,还有—— 隔着袖子触碰的手。 她呼吸顿了下,没伸手:“我自己来。” 薛溯好笑道:“等你弄好天都黑了。这种深山老林,入夜后很容易有妖兽邪祟,不太安全,到时候夜里看不清路,若是踩到泥沼、遇见毒瘴也是有可能的。” 他一只手还摊在她面前:“行了,我帮你包。” 江寻真:“我是手伤了,不是脚伤了,可以边走边包。你在前面走就行了。” 薛溯直接伸手过去了。 江寻真一个闪躲不及,手指上布条被他拎住。 她撩起眼皮子恹恹看他:“你到底干什么——?” 薛溯没直接碰她。 他只是用手指拎着布条两端,然后打了个结,笑她:“知道你不爱让人碰,我又不碰你。” 当时在藏经阁她就说过这事了, 后面抓他一起去戒律堂都是用捆仙绳隔空牵着他。 江寻真:“……” 薛溯收回手:“行了,走吧。” 江寻真眼睛却落在稍远些的地方,语气有点遗憾:“好像走不了了。” 薛溯:? 薛溯回头看。 江寻真手揣进袖袋里,把断剑拿出来。 她话音刚落下,不远处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树叶簇簇抖动的声音。 紧接着,几乎也就是几个眨眼的时间,竟有好几头妖兽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直直冲着她和薛溯扑过来! 江寻真手中灵力暴起,瞬间朝着前面几头妖兽攻击过去。 灵力化作风刃斩过妖兽,那些妖兽竟是一下就化成烟雾消失了。 薛溯也发现这点:“是幻象?” 江寻真丹田处开始隐隐作痛,但还是用灵力又杀几头妖兽:“算吧。” 她咳了下,喉咙里泛起一阵血腥味:“虽然是幻象,但如果真被它们攻击,我们也会受伤的。” 薛溯分神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又咳血,但周围妖兽太多,来不及废话,只能尽量把她挡在身后。 江寻真重生回来这几天,一用灵力打架内丹就会继续开裂,然而偏偏这几天还一直都在打架。 她抹了把唇侧血迹,感觉自己吐血都快吐习惯了。 丹田的裂痛还在,但她尽量不受痛意影响,一边提剑杀妖兽,一边快速走位,在地上布了个杀阵。 她布阵的速度挺快,没一会,已经布了一半。 薛溯侧目看她,心里还有些意外。 传闻江寻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废柴。 筑基中期耗了八年,甚至八年间无法突破一境。 薛溯却觉得并非如此。 她修为不止筑基,精于阵法,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废,好像就是每次动太多灵力会吐血? 他一边杀妖兽一边想着。 江寻真因为分心布阵,所以杀的妖兽变少了。 她看了眼薛溯,难得主动和他说话:“专注。” 薛溯用灵力催动刀法,闻言,双手持刀狠狠劈下去。 这一刀威力很强,灵力斩过无数妖兽,迸发出一阵血光来。 薛溯周身业障又现。 与此同时,江寻真布下阵眼,手里断剑一转,接住薛溯那道满是杀孽的灵力,促使灵力往阵眼处一斜。 紧接着,杀阵初成,薛溯那道灵力被整个放大,血光从阵中迸发而出,横扫四周! “轰”的一声。 下一秒,周围花木被尽数荡平,源源不断的妖兽顷刻间全部化作飞烟。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 薛溯扭头看江寻真。 刚要说话,江寻真又咳一声,然后咳出一口血来。 薛溯:“……” 他翻了翻身上,没找到手帕,于是只能耸耸肩问:“怎么用点灵力就吐血啊?” 江寻真蹲下身,咽下喉间腥甜,闭了闭眼没搭理他。 薛溯叹口气,也一起蹲下身来:“还走得动吗?” 他问:“要不要我背你?” 江寻真又一次想起那场梦。 她刚要拒绝,谁料薛溯却直接屈身下来,一只手攥住她手腕,把她给扛起来了。 江寻真深吸一口气:“……你松开。” 薛溯摇头道:“你要是再拒绝我,咱们就都别往外走了。” 他换了个姿势,让她尽量舒服地趴在他背上:“都吐血吐成这样了,你也走不动啊。” 江寻真被他攥着手腕,一时间也动不了。 薛溯力气很大,但顾念她不喜欢别人触碰,还是隔着袖子抓她手腕。 走了几步,他又侧目看她,对上她发冷的目光,他无奈道:“行了小师姐,别这么看我。我不背着你走,难不成把你丢在这被野兽吃掉吗?” 江寻真确实也有点走不动了。 用完灵力后,丹田处的裂痛一阵阵袭上来,她腿整个都是软的。 这会儿薛溯走得很稳,她伏在他背上,倒也还算是舒适。 又走了一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江寻真突然感觉夜幕中一片灰白色的浓雾缓缓移过来。 她低声道:“薛溯。” 薛溯:“嗯?” 江寻真说:“你抬头看。” 薛溯一抬眼,脚步立刻也顿住了。 这样颜色的雾气并非寻常夜雾,而是毒瘴,若是再往前走,进了毒瘴里就很危险了。 于是他转身换了个方向走。 可是这地方却很奇怪,来时的路似乎已经消失了。 薛溯一转身,抬脚往前,觉得泥土猛然湿软起来。 他收回脚尖,借着夜里微光往前看去,身前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沼泽。 薛溯:“嘶。” 江寻真也瞧见沼泽:“妖兽,毒瘴,沼泽。” 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意思,还有心情慢声刺薛溯两句:“你觉不觉得自己是个乌鸦嘴?” 第14章 坐稳 我往前走了 其实并非薛溯乌鸦嘴。 而是这处山林本身就是幻觉。 山林是幻觉,妖兽是幻觉,毒瘴是幻觉,沼泽也是幻觉。 江寻真趴在薛溯背上闭了闭眼。 这里只有她和薛溯是真实的。 薛溯这时候没有继续走动,前面是泥沼,身后是毒瘴,已经是没有路可以走了。 江寻真出声道:“薛溯,闭眼。” 薛溯有些疑惑:“闭眼?” 江寻真道:“这里应该是个幻境,所有东西都是假的。” 她抬手遥遥指了下远处断了半截的树:“那棵树是刚才遇见妖兽,我布杀阵波及到的。我记得很清楚,它断了一半,上面剩下三根树杈。你已经背着我走了这么远了,按理说它不该出现在这,除非我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薛溯对幻境不太了解,他好奇道:“那路上我们看见的景物算什么?” 江寻真说:“妖兽毒瘴和沼泽,它们会出现是因为你觉得它们会出现。路上看见景物变换,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在往别的地方走。” 在幻相幻化出来的那一刻,这些相已经可以伤害到他们了,就像刚才的妖兽。 只是当时江寻真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个幻境。 否则根本不必废那么大功夫,只需要闭上眼不看虚相,那些妖兽就会自己消失了。 薛溯突然扭头看她:“那为什么幻化出来的都是我脑子里想的东西?” 他短促笑了下,觉得有点意思:“稀奇。你什么都没想?” 江寻真懒懒散散:“我需要想什么?” 薛溯耸耸肩,闭上眼:“行行,你什么都没想,知道啦。” 他拔高声音道:“坐稳了,我往前走啦。” 江寻真继续分析:“这里所有景物都在变,只有那棵断树没变,但它藏在沼泽后面。” 她道:“通常破除幻境的方法是找到制造幻境的东西,可能制造幻境的就是那棵树。它里面有什么邪祟也说不准,你闭着眼,什么都不要想,我们走过去看看。” 夜色里,她语调轻轻的,撇去了平日散漫,难得的认真。 声音慢慢落在薛溯耳际,因为贴得近,她鼻息也微微蹭过,像柔软的羽毛打着旋坠落,最后轻轻剐蹭了下薛溯耳骨。 薛溯背着她往前走,周围有点冷,但他隔袖抓着她胳膊的手有点微微出汗。 好怪。 这深山老林虽诡异,可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害怕,薛溯不明白自己突然在紧张什么。 他忽然有点庆幸,他的手和她的腕之间隔着两层袖子,这样不会让她察觉到他手心那点细微的潮湿。 因为闭上眼,看不见虚相,薛溯走出去的第一步很稳。 脚下是坚实的地面,而非软绵绵的沼泽。 他这才缓慢应声:“嗯。” 这一声和刚才说话隔得太久了,久到江寻真都没反应过来他在应什么。 她问:“你在嗯什么?” 薛溯说:“不是你刚才说的么,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啊。” 江寻真语调平平:“哦。” 四周又安静下来,薛溯再一次往前走。 江寻真倒是没闭眼,她既已知这是幻境,心中也没甚杂念,自然是没有闭眼的必要。 此时,四周所有虚相在她眼中都消失不见,只有那棵断树还在。 她目光停在断树身上。 断树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幻境失效了,树上几根枝条扭动起来,似乎有点愤怒。 随即,它开始说话,声音直传进江寻真脑子里,似乎在笑,笑声非常尖细,像有人用指甲来回在砂纸上刮:“我可不信你们真的能什么都不想!” 它的几根枝条都对着江寻真,似乎很兴奋:“我美味的食物——” 江寻真眉梢抬了抬,似乎觉得很无趣。 这表情触怒了断树,它身上的枝条猛然暴涨,像蛇一样舞动起来,直直朝着远处薛溯和江寻真身上袭过来。 薛溯闭着眼,只感觉起风了,好像有气流朝着他袭过来。 耳侧破风之声杂乱。 他下意识要睁眼。 人闭着眼睛的时候,其余感官会被放大,因为看不见,想象力也会达到巅峰。 风声扰了人心绪,似乎危险近在咫尺,薛溯似乎下意识开始警惕。 与此同时,与他脑海中的担忧一致,地面也开始震颤,甚至裂开好几道缝隙,四周毒瘴又悄然而至。 江寻真察觉到,一只手立刻抬起来,捂住他眼睛,另一只手抓着断剑,快速斩断袭过来的枝条。 手掌覆在他眼睛上,掌心微微凉,反衬得薛溯眼睛处的皮肤有点发烫。 这次没有隔袖子。 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之下血肉和筋络微微跳动。 薛溯原本脑中一根弦紧绷着,突然来这一下,那根弦骤然收紧,绷紧到极点,然后啪一下断了。 连呼吸和心跳都跟着停了半拍。 第15章 你紧张什么 怕我? 江寻真感觉到手掌之下他的眼睫轻轻颤动。 她轻嘲了声:“薛溯,脑子不好使可以不用,你倒是别乱用。” 薛溯脾气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开心了就和人当场打一架或者对骂一顿,打完骂完继续和人哥俩好。 也就是江寻真每次能让他憋着一口气,打也不行骂也骂不过,最终只能说两句话刺回去,完事等自己消气了,又跑去和她说话。 但这次薛溯连嘴都没回。 他脑子暂时停止运转,只是喉结上下动了下,带着他喉结处那道疤痕也动了动。 然后他下意识道:“小师姐。” 江寻真有点轻微不耐:“说。” 薛溯说:“你手好凉。” 草。 这次换江寻真愣住了。 她瞬时间又想到梦境之中,雪原之上,他背着她,隔袖给她暖手。 覆在他眼睫上的手顿时发烫,触电了一样收了回来。 她说:“薛溯。” 薛溯:“啊?” 江寻真想不明白。 她清楚记得梦中被他捂住手时的感觉。 心绪不稳,好像连呼吸都会慢半拍,现在亦是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样的感觉有点陌生,她不想细究,只下意识想回避掉这个感觉。 她语调却平平:“你把我放下来。” 薛溯有点疑惑,没松手:“可是你受伤了啊。” 他闭着眼,稳住心绪,这次没有乱想。 果然周遭风停,地面也稳定下来。 这时候大脑已经恢复正常运转了,刚那一瞬间的失控就像没发生过。 他背着她往前走,啧了声:“真要我把你丢在这啊?不是要去那棵断树那吗。” 江寻真这时候直接撑着他肩膀跳下来了。 薛溯惊得一个回头,睁开眼,迅速伸手要扶她:“诶你——” 江寻真腿还是很软,跳下来就差点摔地上。 她有点站不起来,更是走不动,手撑在地面上,没让自己彻底摔倒。 然后看见薛溯伸过来要扶她的手,她侧身避开,直接坐地上了:“不用过去。” 薛溯挠挠头,一起蹲下来:“啊?” 两人停在这不继续走了,这时候,周围地面再一次颤动起来,地上又开始开裂。 只是一眨眼间,地面上就出现些大大小小的深坑来。 远处的断树似乎生气了,枝条疯狂扭动起来,但很快,整棵树快速枯萎,又化作齑粉。 而一个黑影从树干里走出来,影子扩大,朝着江寻真过来,嘴里还尖声念着:“我美味的食物……哈……” 薛溯看着眼前这一幕:“哦,我懂了。意思是它想吃了你,你不过去,它会忍不住用真身自己找过来?” 江寻真“嗯”了声:“杀了它就能出去了。” 薛溯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江寻真回答了声,闭上眼不看他:“你离我远点。” 薛溯指了下旁边的地面:“除了这,旁边都是坑,我再离你远点就掉坑里了。” 江寻真唇角提起来,慢吞吞说:“幻觉。” 薛溯抱着刀,凑到坑边上往里看:“我有常识的好吧,制造幻境的邪祟真身出来了,那这地方就没法再产生幻相了。这坑是真的。” 江寻真撩起眼皮子恹恹看他:“反正你离我远点。” 他一凑太近,那种莫名其妙心绪不稳的感觉就出来了。 薛溯直接坐她身边:“那不行。” 他抬抬下巴,指了下远处缓缓移动过来的黑影:“这玩意要吃你,我离你太远怎么保护你?” 江寻真觉得好笑:“谁要你保护?” 薛溯看她这样,也没好气说:“你用点灵力就吐血,我都怕你死我面前。” 薛溯嘴巴本来也没这么刺,和江寻真呆在一块,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法好好说话了。 但到底是没法眼睁睁看她受伤的,嘴巴虽然贱一点,但还是坐在她身边,没挪地方。 江寻真抬眼看了他一会,心中一阵恶意陡然升起来。 她唇角忽地提起来。 薛溯有点警惕:“你干什么?” 那阵心绪不稳的情绪也就是刚才在他背上,很微弱的一阵。 江寻真想回避那感觉,才一时间慌神叫他离远点。 但叫他离远点他也不离,那种奇怪的悸动感也没再出现。 江寻真并不是会被一点奇怪情绪一直困扰的人,索性便直接忽略掉那感觉了。 她心里那股子恶劣劲这会儿就又冲上来了,没再叫他离远点,反而是凑近他,嗤笑:“那行。” 薛溯扬眉:“行什么啊?” 江寻真想起在藏经阁那天。 她懒洋洋把脚伸过去:“那你帮我——” 很不巧。 薛溯也想起来藏经阁那天。 靠得太近倒也没什么,但好像靠得太近的时候,她有什么无理要求,他也会控制不住地去做。 这更像是一种身体本能,好像他就应该无条件纵容着她。 薛溯一身冷汗,一想起那种被支配的感觉,就下意识弹起来,往后一退。 结果下一秒,一脚踩空,直接掉坑里了。 薛溯:?! 他倒是没摔,下落足尖一点,稳稳站在了坑底。 江寻真凑到坑旁边看他,弯着唇角笑:“你紧张什么,我腿软走不动,想让你帮我揉一下。” 薛溯:“……” 他咳了一声。 江寻真颇为恶劣,故作惊讶,慢悠悠道:“不会以为我要叫你给我把鞋舔干净吧?” 薛溯明显不高兴:“我又不是推拿师傅,哪儿会揉腿啊?” 江寻真眨眨眼,尾音拖长:“哦——” 这坑不算深,薛溯其实可以自己上去。 但他抱着刀往后面一靠,不高兴道:“这种时候你还惹我,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留你自己在上面?” 江寻真懒得理他,坐直身子,没再凑坑前看他了。 薛溯从这角度就看不见她了。 他拔高声音:“江寻真!” 江寻真声音慢悠悠从头顶传来:“稀奇。不叫小师姐了?” 薛溯撇撇嘴说:“你给我道歉,我就上来帮你杀那邪祟。” 江寻真这时候却不说话了。 那邪祟影子已经到了她身侧,自上而下将她笼罩,虽只是个影子,却有种阴寒怨毒的感觉,好像吐着蛇信子的毒蟒用冷冰冰的身体把人绞住。 江寻真手中金光乍现。 那邪祟影子紧紧绞住她,威压感自上而下:“你身上的气息——吃了你,吃了你,我的修为就能大增!” 江寻真没立刻反抗,问:“为什么想吃我?” 邪祟尖声笑了:“所有邪祟都想吃你。你身上的气味太香了,我在封印里呆了几十年,从来没闻见这么诱人的味道。” 江寻真问:“封印?瀛洲和南泽交界那个?” 邪祟正在慢慢吞噬她,看她不反抗,心情很好:“哦?那个封印竟然也松了?看来你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诱人。” 这些封印都是因为她才松动的? 还有气味。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邪祟的气味? 江寻真皱眉:“不是南泽和瀛洲交界那个,那你是哪来的?” 邪祟笑了:“问这么多干什么,你都要被我吃了。” 江寻真觉得头大。 重生回来一遭,到底为什么会生出这些变故来。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那邪祟身上的阴寒狠狠绞杀着她。 江寻真嗤笑声:“谁要被你吃?” 她手上灵力猛然迸发出来,一掌拍向邪祟最脆弱的地方。 邪祟没设防,被她这一招伤到根源。 江寻真乘胜追击,再次与邪祟交手。 薛溯这时候意识到不对,也不和江寻真耍嘴皮子了。 他皱了下眉头,借力跃起,一出深坑,就看见江寻真和邪祟打得有来有回。 还不等他拔刀帮忙,就看见江寻真身上一阵金光暴起。 下一秒,邪祟直接被她打散了。 然后江寻真摔在地上一口血呕出来。 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薛溯:“……” 他刚要上去看她伤势,但这时候,随着邪祟的死,幻境也倏然散了。 周围空间再次扭曲。 再睁眼。 江寻真和薛溯各自回到了思过室。 烛火森森,墙面恢复了原本模样,江寻真抬起头,看见房梁上一道黑影散了。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妖丹掉了下来。 江寻真抬手接住。 这时候。 墙壁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江寻真握着那妖丹,侧目看向墙壁。 须臾,薛溯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 他道:“不行你叫我帮忙啊,一声不吭伤成这样,你疼不疼?” 江寻真靠在墙上,闭上眼:“邪祟是我杀的。” 薛溯闷闷道:“我是不高兴,但这个情况我也不会真把你一个人留在上面啊。你叫我一声我就上去了——” 江寻真声音很虚弱,语气散散漫漫,打断他:“所以它的妖丹归我。” 薛溯本来又气又急,听见她这话,直接气笑了:“不能吧小师姐,伤成这样你就惦记个没什么用的妖丹?我又不和你抢。” 他说着说着,又叹口气:“下次真别这样了。” 江寻真哂笑问:“那我还要道歉吗?” 薛溯没好气说:“我早就不生气了。” 江寻真“哦”了声,又垂目看掌中那妖丹。 妖丹确实没什么用。 但江寻真想到那邪祟刚说的话,还是把这妖丹捧在手心。 她寻思能不能从这妖丹上研究出点什么来,于是掌心运起微弱的灵力。 然而下一秒,那妖丹却在她掌心金光中瞬时间融化。 紧接着,好像有一股黑气顺着经脉涌入身体,可那黑气最终却又化作暖暖的金光,融进了她内丹。 江寻真身上的伤一下子愈合不少。 内丹的裂痛也霎时间减轻。 她拧眉,运灵力再次内视。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内丹上的蛛网般的细细裂缝消失了好几条。 第16章 多大 点事 这世上,害人的妖魔鬼怪统称为邪祟,邪祟又分许多种,各有各的恶,各有各的作恶手段。 刚才那邪祟应当是只魇怪,喜食人类的七情六欲与记忆,擅长创造幻境。 靠近魇怪的人很容易看见幻觉。 不过这些幻觉并非虚构,而是真真切切的过往回忆。 薛溯靠在墙边,听见江寻真那边没声了,过了很久,他又低头看自己的刀。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乍一看像一把剑,却不如剑那样笔直,刀锋处略略弯出个弧度来。 刀被擦拭得很干净。 思过室里很安静,烛火明灭,映在刀鞘上。 薛溯用手指轻轻蹭了下刀鞘上的花纹,叹了口气,然后轻轻闭上眼。 他忍不住想起进魇怪幻境前,半睡半醒间看见的幻觉。 幻觉中,薛溯回到年幼的时候。 那是个乏善可陈的春日午后。 八岁的薛溯穿着一身锦衣,路过个小巷,日光洒落在青石地面上,照出头顶斑驳树影。 巷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猫叫声。 薛溯探头进去,就看见几个少年围着一只猫。 年纪大点的少年粗声粗气:“这畜生开了灵智,居然结丹了,把它内丹扒出来!说不定吞了它内丹,我们也能修行了。” 后面几个少年纷纷道:“先从肚子开始剖吧!” 另一人拿了把小刀提议:“从天灵盖开始啊,这畜生毛发这么漂亮,把它皮完完整整扒下来,还能给我做双手套。肉还能熬一锅汤呢。” 这话一出,少年们纷纷笑起来了。 薛溯探着脑袋看,正好与那只小猫妖对上双眼。 动物修行最为不易,即使修出内丹也极难化形,这猫妖遇上人类毫无还手之力,看见小薛溯,像遇见救星一样大叫。 少年们拎着猫妖短短的耳朵,用刀子刺破它头顶的皮毛。 薛溯一只脚走近巷子口:“你们别杀它!” 少年们闻言转过头:“哪来的小孩,滚滚滚,别多管闲事!” 薛溯大着胆子往前走,指了下猫妖:“它开灵智了,别杀它,它很可怜。” 少年们笑了:“就是开灵智了才要杀,赶紧滚小屁孩,耽误了爷爷们的仙途,爷爷们连你一起杀。” 猫妖还在凄厉惨叫。 薛溯握了握拳头走近:“我可以买下它,你们多少钱买的?” 猫妖是野外抓来的。 少年们闻言,注意到薛溯的衣着,于是道:“还是个有钱的小屁孩,兄弟们,把他身上的钱抢过来?” 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哪里怕薛溯一个八岁小孩。看见他身边没人跟着,直接拎着猫妖朝薛溯走过来了。 薛溯有点急,往后退了两步,抬眼又瞧见那猫妖被割破了半只耳朵,洁白的毛发被血染红。 他咬咬牙,直接撞开一个少年,趁他不备从他手上抢下猫妖抱在怀里,然后就往巷子外跑。 举动把少年们激怒,最前面一人拎起棍子,直接从后面打了薛溯脑袋。 薛溯抱着猫妖摔在地上。 一群少年就围过来拳打脚踢,怀中猫叫得凄惨,薛溯蜷起来,把猫紧紧护在身下。 有人拽着薛溯领子开始翻他袖袋。 就在这时候,巷子口来了个穿黑色劲装的青年。 薛溯看见人,眼睛都亮了:“傀三,傀三哥!” 傀三看薛溯被人围着打,眉头皱起来,只一刀撂倒巷子里的少年们。 他走近了,把薛溯扶起来:“一会不看着你你就乱跑?” 薛溯把怀里脏兮兮的猫妖给他看:“我救了一只开灵智的猫!” 傀三气笑了:“就为了只猫被人打成这样?” 薛溯挠挠头,有点迷茫:“啊?那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傀三看了眼鼻青脸肿的薛溯,最终抬手给他擦了下鼻血:“没错。” 薛溯傻乎乎笑了:“哥,我能把这只猫给我娘送去吗?她一个人,肯定很无聊。” 傀三沉默半晌,似乎心软了:“好,不过偷偷的,别让别人发现。” 薛溯用力点头。 小巷子里很安静,几个少年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 傀三原本要带薛溯回去,结果临走前,又看那几个少年一眼,然后一言难尽地问薛溯:“就这几个毫无灵根的凡人,把你揍成这样?” 薛溯抱着猫,手按在小猫受伤的耳朵上给它止血:“嗯嗯。” 傀三说:“下次记得打回来。” 薛溯抬头看傀三:“可我打不过。” 傀三一愣。 他穿一身黑色窄袖劲装,怀里抱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刀首上挂了串鹅黄色的穗子。 他垂眼仔仔细细看薛溯,目光掠过小孩脸上的青紫,终于叹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然后把怀中刀丢给薛溯:“这把刀送你,我教你刀法。” 薛溯眼睛亮亮的,接过刀:“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你不能教我,有人不让你教我吗!” 傀三微微屈身,平视薛溯,一根手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弯唇笑:“我偷偷教你。” 他伸手和薛溯拉钩:“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薛溯说:“猫也是吗?” 傀三摸摸他脑袋:“猫也是。” 薛溯把猫递给傀三,高高兴兴学着傀三的样子,双手交迭,把刀抱在怀中。 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傀三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笑了,又看见刀首挂的鹅黄色穗子,说:“对了。把那个穗子解下来还我,这个不能送你。” 薛溯把穗子解下来递给傀三:“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傀三小心翼翼把穗子收好:“是。” 薛溯抱着刀笑,爱不释手地摸刀鞘上的云纹雕花:“哥,我以后也有很重要的东西了。” 傀三低下头看他。这时候的薛溯还是个小鬼头,很矮,看他都要低头。 傀三问:“嗯?是什么?” 薛溯很认真地说:“就是这把刀!我会很爱惜的!” 傀三失笑,敲他脑袋:“小鬼头。” * 魇怪的幻觉复现了薛溯幼年时的记忆。 回忆到这,薛溯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刀鞘。 因为闭着眼,他眼中情绪全都被掩盖住,只有睫毛在微微发抖。 记忆里的傀三,就连身体都是傀儡,隔一阵子就会换一副身体,换一张脸。 薛溯从未见过傀三真正的样子,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可是无论傀三变成什么样子,他总能第一眼认出来。 他对傀三太熟悉。 薛溯不太想继续回想。 他把刀放在地上,靠着墙,膝盖屈起来。 思过室里烛火明灭,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无。 因为魇怪被杀了,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幻觉。 * 几日后,禁闭结束。 三长老主管戒律堂,平日里会派亲传弟子打理戒律堂的小事。 今日是二弟子元秋归执勤,他看了眼册子,在江寻真和薛溯的名字后打了个勾,意思是惩罚完成,然后去思过室把两人给放了出来。 薛溯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静这七天憋坏了,一出来就伸了个懒腰。 江寻真是静惯了,所以倒是没觉得太憋,面无表情走出来。 她手里还拎着一包桂花糕。 这桂花糕是谢煊拿过来的,她一口没吃,放了七天都坏掉了。 薛溯看她手里拎着东西,好奇地看了眼。 元秋归也没见过有人从思过室里拎出来东西的:“师妹,你拎的什么?” 元秋归是三长老的亲传弟子,虽和江寻真不是同一个师父,但净明院的弟子都算同宗,弟子们之间倒也就礼貌性地师兄弟妹互相称呼了。 他入净明院很久了,比江寻真他们年长些,不过修士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驻颜,容貌老去得很慢,所以元秋归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皮肤很白,一双桃花眼常年含着笑,头发用玉冠束起来,手中爱拿个折扇摇啊摇,一副悠闲公子的模样。 江寻真淡淡道:“桂花糕,要扔掉。” 薛溯问:“小师姐,关禁闭呢,你哪来的桂花糕?” 元秋归拿出折扇,扇扇风:“嗯?什么桂花糕,谁给你送的桂花糕,这得罚吧。” 江寻真看向元秋归,唇角轻轻弯了下:“谢煊送的。” 她眼睛是琥珀色的,很清澈。 然而元秋归看着她的眼睛,却无端感觉到一丝恶意。 这怎么像是巴不得他快去罚谢煊一样? 江寻真和谢煊不是青梅竹马吗? 元秋归“刷啦”一声把折扇一收:“哎呀,多大点事。” 他道:“要是把这事告诉三长老,不仅罚谢煊,还得罚你。今天执勤的是我,我嘛,心软,我哪能眼睁睁看人挨罚。所以这事我就当没看见吧。” 说着,他又指了下那桂花糕:“而且谢煊是你未婚夫,给你送个糕点太正常了,你这不是没吃吗,更不该罚了。” 江寻真默不作声把桂花糕扔了。 薛溯抱着刀走在旁边,听见谢煊这名字,难得安静下来没说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想起幻境里,江寻真伸手捂他眼睛。 并没有隔着衣袖,所以他能清楚感觉到她手掌心的温度。 凉的。 他不着痕迹又看了眼江寻真的手。 她手平时也这么凉吗? 第17章 这是她前世 死前的画面 从戒律堂出来已经傍晚了。 即使修士可以辟谷,但对江寻真来说,禁食七天还是有些难捱—— 修行人就是这样的,修为越高,身体素质越强,体内的灵力会自动转化成任何身体需要的物质,不怕冷不怕热不怕饿,受伤愈合的速度也更快,更接近仙人。 修为越低,灵力越弱,转化的越少,则身体素质更接近凡人,怕冷怕热怕饿怕受伤。 如今就算筋脉已通,但大幅运用灵力也会导致内丹破裂。 虽然那妖丹修补了些内丹裂痕,但江寻真还是打算去膳堂吃饭。 晚饭点,膳堂人很多。 江寻真打了饭,又装了一小盒蜂蜜,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来。 她嗜甜,吃饭的时候喜欢往菜里加蜂蜜,是很奇怪的口味。 江寻真支着脑袋不着边际地想着,把蜂蜜加进菜里。 净明院的膳堂挺大,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一起用。 旁边桌上有新弟子看见江寻真,低声说:“江道君的女儿也来膳堂吃饭诶。” 桌上有个师姐也偷偷看了眼:“她经常来,这修为不吃饭可怎么活。” 那新弟子说:“之前几天都没见她,我以为她不来膳堂呢。” 师姐捂着嘴轻轻笑:“听说犯戒被关了七天禁闭,所以今天才看见人。” 江寻真一个人坐着,身后是窗,夕阳的光透过薄薄窗纸照进来,给她周围氤氲了层朦胧光束。 她眼睛微垂着,能看见侧脸轮廓被光照着,另一半脸逆光隐在阴影中,睫毛和发丝泛着浅浅金光。 新弟子低声说了句:“她可真好看。” 桌上那师姐耸耸肩,叹口气:“好看有什么用,根骨不好,天财地宝用尽了也才筑基中期。” 新弟子听见这话,猛然想起那天分级考武试上,江寻真把人压着打的画面。 他倒吸一口凉皮,静默半晌,说:“林师姐,我觉得咱们看人也不能光看修为境界,说不准在藏拙。” 不过那天分级考出了事,分级考上的具体情况长老们不让往外透露。 林师姐白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凉皮。” 新弟子又埋头吸凉皮去了。 林师姐看着江寻真,低声幽幽叹气:“她能藏什么拙,怕不是都扛不住我一招。江道君一世英明,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可惜了。” 江寻真现在修为还真不止筑基。 只不过修士修为每升一阶都会有相应强度的雷劫,她筋络通了,修为猛涨,却并无劫数降临。 很难准确判断她的具体境界,江寻真估摸着自己有个金丹大圆满或者元婴前期了,至少能听清别人小声议论。 她慢吞吞放下筷子,转眼看向林师姐,牵唇无声笑:“是吗。” 林师姐看她突然转头说话,吓了一跳:“啊?” 江寻真平静说:“你听起来很想和我打一场。” 林师姐:! 没想到江寻真一直听见她说话,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她一整个尴尬起来。 头低下去,她说:“没有没有。” 江寻真姿势不变,仍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很澄澈,像一潭干净的死水,看上去水温还好,但若是伸手触碰,就能感觉到这水潭冰冷刺骨。 她一个字都没说。 空气里有那么几秒的安静,很难捱。 林师姐低着头,被她看得头皮发麻,都不知道她这样盯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半晌,她绷不住,吞吞口水说:“抱歉。” 江寻真闻言,轻轻嗤了声,没说话。 又转回头去吃饭了。 林师姐低着头,脸有点红,手握紧了。 自己桌上几个师弟师妹都看着她,她咳嗽一声:“都看什么,吃饭。” 这时候。 元秋归和薛溯勾肩搭背也来了。 看见江寻真一个人坐着,元秋归把饭盘放桌上,拉着椅子坐下来:“师妹,刚走那么急,以为你回去了呢。” 薛溯也把餐盘放下。 他往江寻真餐盘里瞄了眼,挺惊讶:“吃这么甜?” 江寻真撩起眼皮子看他,似乎在问你有意见吗。 薛溯嘿了一声,也去打了一小盒蜂蜜,加菜里拌了下:“我尝一下。” 江寻真没理他,原本想走,但看见元秋归,突然又停下了。 她想起宋轻的断剑,问元秋归:“你们神武门是修炼器之术的,可以帮我修一把剑吗?” 元秋归摇着扇子:“看看。” 江寻真把断剑掏给他。 元秋归“刷啦”一声把折扇收起,接过剑,有点惊讶:“宋轻的剑?她居然把剑借你?” 他啧了声:“她爱剑和爱自己眼珠子似的,你把她剑弄成这样,她没把你头拧下来?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江寻真:“要是修不好,我头可能真不在了。” 元秋归想了下:“修剑好修,但这把剑是玄铁灵石炼的。玄铁灵石不好找,去万劫之境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 万劫之境是六十年一开的秘境,里面关着很多邪祟,危险程度高,但对应的,秘境里也有很多奇珍异宝。 江寻真问:“万劫之境什么时候开?” 元秋归说:“半个月后吧,你运气还挺好,能赶上。不过你要怎么进去?” 很多修士都想进万劫之境,然而这秘境就算是开了,想要进去,也要条件。 进万劫之境的条件便是随身佩戴一样极为阴邪之物,多是魔龙鳞片,邪蛇眼睛这类的。 这类邪物大多都被修仙宗门镇压住了,所以能进万劫之境的大多也是宗门子弟,散修的数量少一些。 江寻真撑着脑袋,翻了翻盘里的饭菜:“净明院镇了条邪龙。” 元秋归试探问:“你要去取鳞片?” 江寻真嗯了声。 元秋归摇了摇扇子,没说话。 大部分修仙宗门都有规矩,谁想去万劫之境,取阴邪物的时候要靠自己。 宗门并不会帮忙,毕竟如果连从镇压的魔物身上取信物都做不到,进了万劫之境又怎么活着出来? 薛溯埋头吃饭,这会儿抬眼看了下江寻真。 少女侧颜逆光,动作和语气是惯有的漫不经心,好像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 但其实她很认真。 薛溯在心里这么想道。 他挪开目光,问元秋归:“师兄,万劫之境里镇压了很多阴邪之物吗?” 如果要佩戴阴邪之物才能进去,说明万劫之境里镇了很多至阴至邪之物,所以只有气场相同,才能进。 元秋归说:“对。” 薛溯大大咧咧笑了下,侧头看江寻真:“那你取龙鳞的时候也叫上我。” 元秋归听他这么说:“你也要去?” 薛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去啊。看看去。” 元秋归看大家都去,道:“那我也去。正好进万劫之境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宝。” 他看江寻真:“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取龙鳞?” 江寻真还没说话。 这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嘈杂。 她扭过头看,就见有个眼睛上覆了白纱的少女一手端菜,一手拄拐路过。 少女不小心撞到林师姐的肩膀,饭菜洒了林师姐一身。 下一秒,林师姐腾地一下站起来,抓住少女:“你干什么?!” 少女吓了一跳,赶紧道歉,伸手摸索着要给林师姐擦衣服:“对不起师姐,我、我看不见。” 林师姐把她的手打掉:“看不见?” 盲女点点头,指了下自己覆目白纱。 林师姐冷笑道:“别找借口。净明院能收你,你就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不信你是不小心的。” 盲女抓着拐杖,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师姐,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看不见。对不起,我、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吧。” 盲女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净明院的广袖制服是最小号的,但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偏大了,衣服是白色的,眼睛上也覆的是白纱,衬得她整个人更为苍白。 她看起来很弱。 林师姐刚才被江寻真堵得那口气本就压在心里。 她看不起江寻真,又碍着身份原因不敢发难,这会看见个怯懦的瞎眼姑娘,心里恶气更是袭上来。 她道:“好啊,你和我打一场,若是接不住我的招式,我就信你是不小心的。” 这话说的就像是要单方面殴打盲女泄愤一样,偏偏又能堵得人哑口无言。 盲女说她看不见,是无心之失,那就要证明自己是真的弱。若是接住林师姐的攻势,就代表她多多少少能看见点。 还有点偷换概念的意思。 盲女咬着嘴唇,往后退一步,却被林师姐抓住肩膀。 紧接着,她脑中倏然浮现出个短暂的画面—— 林师姐被一道灵力击退,唇角都溢出血迹来。 盲女是今年新入门的外门弟子,她灵力低微,只能上入门课,更遑论把林师姐打退。 她有点惶恐,摇摇头:“师姐,不要吧,我真的是不小心的,我会把你的衣服洗干净的。” 薛溯在后面听得皱起眉头。 他起身,用刀鞘轻轻抵在林师姐的手上,把她的手从盲女肩膀上挪开:“人家都道歉了,洗干净衣服还给你还不够吗?” 林师姐说:“少管闲事。” 薛溯挡在盲女身前:“我就管。你有本事欺负人家,你有本事来和我打啊?” 林师姐皱眉。 她知道薛溯是今年新收的内门弟子,灵根很强,她多半打不过。 于是她不说话,身体侧了下,直接运灵力,越过薛溯朝着盲女发起攻势。 这道灵力又快又猛,看着真的像泄愤一样。 薛溯赶紧抬手去挡。 然而这时候,灵力打翻旁边茶杯,杯子碎片朝着江寻真飞过去。 江寻真见状,手中金光一闪,挡住那些碎片。 她侧目看了眼林师姐,又瞧见盲女瑟瑟发抖站在薛溯身后,突然轻笑着改了主意。 手中灵光突然变强,紧接着她手腕一翻,一道灵力又朝着林师姐击过去。 这道灵力裹挟着茶杯碎片,还有林师姐之前击出来的那一招。 林师姐等金光到眼前了,才意识到这是江寻真动的手,她迅速运灵力抵御。 然而下一秒,抵御不住,她整个人被灵力震了好几米远,身体撞在墙上。那些茶器碎片朝她飞过去,但没有扎在她身上,而是精准地钉在她头顶上。 生死一线,林师姐心跳得很快,额头上直接出汗了。 她唇角溢出血痕来,吞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瞪眼看江寻真—— 怎么可能? 江寻真随便动动手,她竟然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她可是金丹前期修士! 江寻真甚至能控制灵力精准把碎瓷片钉在她脑袋上。 林师姐胸口剧烈起伏,后背湿透。 江寻真两根手指慢吞吞捻起桌上一片碎瓷片,慢条斯理道:“和别人打架,结果招式朝我这儿来。看来你真的很想和我打一场。” 林师姐不敢说话。 盲女听见动静,吓了一跳:“怎么了……?” 元秋归上去安慰她,摸摸她头发:“没事了,别怕。” 盲女慢慢点头。 元秋归扶着她坐到桌子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盲女说:“我叫南秀,是今年新来的。” 元秋归摇着扇子笑了下:“我记住了。” 薛溯这时候也坐下来,很好奇地问南秀:“你看不见,但是你能过招生会的入山考核?” 南秀轻轻点头:“我看不见,但有时候脑子里会有画面。” 画面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而且这些画面也并非每次都是眼前之物,有时是面前道路,有时是预知,有时是别的,她很难分清楚这些画面的具体意义。有时候,甚至她面对别人时,自己的五感能和对方感同身受。 南秀从小就这样,夫子说她眼瞎但心明,或许上山修行会找到更适合她的路。 桌子是四人桌,薛溯和元秋归并肩坐着,南秀坐在江寻真旁边。 她意识到是旁边的师姐帮了她,又转过头去道谢:“师姐……” 然而只是略微凑近江寻真一点,南秀就感觉到一阵灼热感。 好像有火焰自上而下把她包围,肉身都焚烧成灰烬。 太烫了,南秀下意识“啊”了声,弹开一点。 江寻真眼梢动了动,还是没说话,似乎不太在意的样子。 这灼烧感很快就过去了,南秀捂着心口,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 她喘着气,有点结巴地和江寻真解释:“师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给你道谢。但突然感觉很烫。” 南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快急哭了:“我我我、我,我是觉得你身上很烫。不对,我,我是看见满天金色的火焰像下雨一样落下来……我——” 江寻真最开始还心不在焉的。 但听见最后一句,她脸上散漫的表情猛然凝固。 琥珀色的眼睛定定看着南秀,问:“你说什么?” 火焰。 漫天的金色流火,将周遭一切焚尽。 这是她上一世死前,自爆内丹,拉着谢煊同归于尽时的画面。 第18章 你手很冷吗 冷啊 南秀胆子小,今天一天被吓到好几次,被江寻真一问,心理防线直接崩塌,抽噎着跑了。 江寻真有点在意这事,但仔细想想南秀也不一定知道什么,就也没追上去,和薛溯元秋归约好第二天下晚课后去取龙鳞,然后就各自离开了膳堂。 第二天。 江寻真下了晚课,就准备去镇压邪龙的地方。 然而刚从习堂出来,就看见南秀在外面。 她还是白纱覆目,手里拄着黑色的乌木拐杖,不过今天她另一只手上拎着个包袱。 夜里有风,还挺冷,南秀似乎在这站了很久了,脸色和嘴唇都被吹得有点发白。 江寻真看见她,脚步略略顿了下。 但也就是半秒钟的功夫,然后她又目不斜视往前走了。 南秀倒是叫住她:“江师姐。” 江寻真脚步停住:“你来找我?” 南秀点点头,主动解释:“昨天我太害怕了,就跑了,没有别的意思。” 她小声说:“我问了元师兄,才知道你是江道君的女儿。谢谢你昨天帮我。” 江寻真嗯了声:“你走这么远过来,就说这个吗?” 好怪。 南秀闻言,摇了摇头。 她走近一步,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师姐,我看见你会受伤,这里有些伤药。” 江寻真没接。 南秀似乎不常与人交际,胆子很小,说起话来就容易语无伦次:“师姐,我听元师兄说你们要去取龙鳞,我不知道我预见的画面是不是准确,我有时候分不清是预见还是幻觉。”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觉得我或许能帮上忙。” 江寻真对南秀没什么恶意,但她性子算淡漠,也不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太多好感。 听南秀这么说,她慢声问:“你不怕?” 南秀咬着嘴唇:“怕。” 江寻真哦了声:“把药拿回去吧,我自己有。” 南秀问:“师姐,你不带我?” 江寻真道:“你不是怕?” 南秀摇摇头:“可是师姐昨天帮了我。我、我也想帮师姐。” 她说着,又低下头:“我应该不会给师姐添麻烦吧。” 江寻真想了下:“去不去取龙鳞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你。” 南秀问:“我可以和师姐一起去?” 江寻真摆摆手,转身走了:“随你。” 南秀听见这话,又拄着拐杖,加快步子跟上来。 她胆子有点小,还很局促,即使跟在后面也不敢说话,不敢与江寻真并肩,就安安静静走在她身后不远处。 江寻真也没话要说,于是一路上都没出声。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镇压邪龙的地方。 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门,净明院保凡世平安,宗中自然镇了不少邪祟。 镇压邪祟的地方在鼓楼那座孤峰的山脚下,是一个封印,这里灵气稀薄,不利修炼,且人迹罕至,从外面看是荒无人烟的山路,只有进了封印,才能看见一座很高的九层妖塔。 妖塔外面黑雾笼罩,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强烈的压抑感,好像有什么可怖的巨物高高耸立着,阴影把人笼罩其中。 这里很冷,连空气似乎都很稀薄,像是骤然掉进了冷库里一样。 南秀是凡世长大的,连修士邪祟都没见过几个,更没直面过这样有威压的场景。 她有点发抖,但还是跟在江寻真身后。 薛溯和元秋归已经在塔前了。 出乎意料,宋轻也在。 江寻真走过去,发现宋轻看着自己,于是随意抬手打了个招呼:“好巧师姐,你也在。” 宋轻没好气道:“你不是取龙鳞去找玄铁灵石吗?修我的剑,我当然也在。” 江寻真没说话。 元秋归注意到后面的南秀,有点错愕。 他看南秀胆子小,态度就更柔软亲昵些,问:“秀秀师妹怎么也过来了?” 南秀点点头:“我想来帮师姐取龙鳞。” 薛溯有点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下:“南秀,你能看见我的手吗?” 南秀摇头:“但在危险的地方,我的心里能看见路。” 薛溯点点头,又好奇道:“那你手里拎的什么?” 南秀把东西揣进怀里:“是伤药。我怕江师姐受伤。” 元秋归弯下腰,用折扇摸摸南秀的头,哄小孩似的:“秀秀,镇妖塔里凶险万分,更何况我们是去取邪龙鳞片的。邪龙是整座妖塔里最阴邪的邪祟,就连我们进去都生死自负,你确定要去?” 南秀抬头,低声说:“我不会拖后腿的。” 江寻真听他们说了会话,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先往妖塔里走。 薛溯跟上她:“诶诶诶——” 江寻真停步回眸,静静看他。 这里很黑,她五官隐没在夜色中,皮肤看起来有点苍白,眼角一点朱砂痣殷红得很醒目。 薛溯对上她视线,顿了顿,把话补齐:“小师姐。” 江寻真道:“你有事?” 薛溯抱着刀,侧了点身,原本和她并肩,现在走到她前面一点。 他垂目看她:“我走你前面。” 薛溯其实比她高一些。 这个视角,能看见她把手缩在袖子里。 不知道怎么回事,薛溯想起那天她手的温度来。 很凉。 这里这么冷,她手应该更凉了。 薛溯想道。 江寻真注意到他目光,于是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视线也落在自己袖子上。 她眼梢抬了下,慢吞吞把手抬起来点,紧接着,袖子滑落,露出略有些苍白的手和一小截手腕来。 她漫声问:“你走前面就走前面,盯着我手看干什么。” 薛溯思绪被拉回来。 他啧了声,感觉自己不太对劲,这两天总是走神。 刚要挪开眼,却看见她手冻得苍白泛青,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手很冷?” 江寻真突然想起思过室里那场梦。 不知道梦里的东西和她前世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思索两秒,然后懒懒散散说:“冷啊。” 薛溯摸了下鼻子。 江寻真说:“然后呢,你要给我捂手?” 薛溯抓着刀的手收紧了点:“啊?” 他头一回和人说话的时候没看着人眼睛,轻咳了声,道:“也行。” 分明从来没做过,但他总感觉给她捂手这事挺熟悉。 他伸出手:“隔着袖子吧,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吗。” 江寻真这时候却把手收回去了。 她手继续缩在广袖中,漫不经心笑:“隔着袖子也不行。” 薛溯手抓了个空。 他手指动了下,旋即耸耸肩,气笑了:“江寻真。” 江寻真掀起眼皮子看他。 薛溯语气刺刺地说了句:“你真的——” 江寻真:“嗯?” 薛溯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说恶劣吧,是有点,但他又觉得这个词不贴切。 但不说话吧,心里又觉得堵了一小口气。 半晌他有点烦躁地蹭了蹭刀鞘:“算了。” 两人又往前几步,进了妖塔。 一进去就是一条长廊,长廊很窄没,只能容许两个人并肩而过,左右两边是牢房的样子,牢房中黑气翻滚,都是镇压着的邪祟。见江寻真进来,邪祟们好像都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嚎叫起来,一时间尖锐的声音倒灌进耳朵里,让人有些难受。 妖塔共九层,层数越高,镇的邪祟越强。 邪龙被镇在第九层。 于是便要穿过长廊,从长廊尽头的楼梯上去。 江寻真走在薛溯侧后方,没走两步,薛溯却停了下来。 紧接着,前面传来谢煊的声音—— “阿寻?” 江寻真抬眼看去,就见谢煊也在这。 他左右皆是邪祟,然而他立在其中不受影响,正侧目看着江寻真:“你怎么来了?” 江寻真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他表情一如既往,像是带了个温和的假面,正看着她,似乎完全忘了前几天思过室里说要退婚的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她没朝他扔过斩仙石,没在分级考上一招攻他命门,没在思过室态度恶劣地说过退婚一样。 正常人怎么会在她这样对待他后,还保持着这种态度?就像那层温和的假面是焊死在他脸上的一样,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影响他。 江寻真不后悔这样对待他,甚至觉得还不够,还应该再恶劣一些,应该把他弄得再惨一些。 但他这样雷打不动的温和假面,让人觉得虚伪、恶心。 真晦气。 江寻真心里骂了句,她收回目光,懒得和他说话。 薛溯这时候脚步却略略顿住。 江寻真却已经往前走,从在他侧后方,变成和他并肩,现在又在他侧前方一步。 薛溯抱着刀停在原地,目光从谢煊身上掠过一息。 他突然有点走神,想起来谢煊和江寻真的关系来。 ——其实按照她和谢煊的关系,应该和谢煊并肩走才正常。 想到这,心口像被不轻不重戳了下,有点怪。 薛溯有点无所谓地耸耸肩。 然而这时候,江寻真也停下不走了。 元秋归宋轻和南秀走在后面,见前面的人停住了,宋轻问:“怎么回事?” 南秀因为害怕,抓着元秋归的袖口。 她在危险的环境里,心中即可看见路,甚至可以无视所有迷障,这会儿她隐约感觉到锁妖塔里还有一人。 她低声说:“师姐,师兄,走廊前面好像还有人。” 薛溯无视掉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抱着刀回头,又大大咧咧笑:“不错啊南秀,这都能看见。” 南秀低着头。 薛溯又把头扭回去,问江寻真:“你怎么不往前走?” 江寻真巴抬了抬,点了下自己侧前方的位置:“你不是说走我前面?” 薛溯本来还有点注意谢煊和周围人。 这会江寻真和他说话,他注意力就全在她身上了,没法再多注意点其他人。 他垂目看着她,目光触及她微颤的睫毛,心里突然一动:“你停这不动是在等我?” 江寻真有点不耐烦,微微侧身就站在了他身后:“你话真的很多。” 前面谢煊看见这幕,眸色略微晦暗。 又见他们一行人多,他问:“你们是来取龙鳞的?” 宋轻在后面说:“对。你呢,也是来取龙鳞?” “是。要去一趟万劫之境。”谢煊又皱眉看江寻真:“阿寻,你要龙鳞做什么?” 江寻真不说话,半侧侧身,让薛溯彻底挡在她前面。 她是真的一眼都懒得看谢煊。 谢煊见状,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酸酸的。 就这么不待见他? 怎么能见了他,就躲在别人后面呢? 他捏了捏手指,忽略掉心头酸涩情绪,让自己和以前一样,做出那副君子模样来。 他出声道:“锁妖塔危险,你先回去,我帮你取。” 周围邪祟愈发躁动起来,都挣脱着桎梏,似乎想出来把几人蚕食干净。 四周也愈发冷了。 江寻真不想在这和谢煊扯,锁妖塔本来就危险,拿龙鳞这件事就应该速战速决。 她闷声往前走,一行人便也不再说话,往走廊尽处走去。 然而走到楼梯口,她脚步却猛然顿住—— 原本该在这的楼梯,在他们靠近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就像这个地方从来都没有楼梯一样。 第19章 你终于 找到我了 人群中的南秀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声问话,语气有点唯唯诺诺的:“咱们为什么不上楼?” 宋轻扭头。 她也不是脾气多好的人,但垂眼间看见南秀,似乎是怕语气太冷吓到这个胆小的姑娘,于是把声调放柔了点:“楼梯消失了。” 南秀的头抬起来,似乎有些困惑。 她眼睛上覆着白纱,看不见目光,只能瞧见她皱了皱眉,然后抬手指了下前面空无一物的地面:“没有消失啊……为什么我看见楼梯就在那呀。” 她眼睛看不见,但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她脑海中会直接浮现出眼前的环境。 南秀脑中的画面里,面前有影影绰绰几个人影轮廓,是师兄师姐们,她看不清脸,但能凭借感觉区分这些人各自是谁,而师兄师姐们身前,走廊的尽头处,一座很高很高的楼梯伫立在那儿,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这楼梯究竟有多高,又通到哪里去。 薛溯反应过来,问道:“你看见了?长什么样的楼梯?” 南秀点头:“看见了。是黑色的楼梯,很高很高。” 她抓紧拐杖,给自己壮壮胆,然后摸索着缓步走到前面:“就在这。” 南秀说着,就抬脚要往上走。 看在众人眼里,就是南秀站在一堵墙前,抬起脚要往墙上走。 江寻真本就和薛溯他们走在前面,见状,她伸手拉住南秀。 南秀有些错愕地回头:“……江师姐?” 江寻真说:“别急。” 南秀收回脚:“好。” 她其实很害怕,但这里似乎没人能看见楼梯,她又害怕,又想帮帮大家,于是上前去带路。 南秀的手被江寻真拉住,隔了层袖子,她却觉得很安心,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眼睛失明,脑中画面也不显示具体人脸,南秀不知道江寻真的样子。 她朝江寻真的方向抬头,脑中描绘着她的身形轮廓,心里想,自己这师姐似乎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高傲淡漠。 江寻真另一只手掏出一枚斩仙石来。 她丢东西准头很好,手掂了掂石头,然后手腕一动,直接把斩仙石掷了出去。 石头划破空气,发出破空之声,然后朝着墙面飞过去。 下一秒。 咣的一声,斩仙石撞破前面的墙壁。 紧接着几乎是一瞬之间,整面墙直接就消失了,露出后面被黑雾层层叠叠笼罩住的楼梯。 高高看不见顶的楼梯上传下来一个声音:“好一个投石问路。” 这声音并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炸开在众人脑袋里。 这是一道女声,幽幽的,只在脑海中响起一瞬,等再去回想的时候,就只能记得这句话,无法记清这女声的音色。 众人面面相觑,望向楼梯上,那里却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南秀脸都白了:“你们、你们听见了吗?” 江寻真说:“听见了。” 薛溯和元秋归他们也纷纷点头。 薛溯问南秀:“南秀,再看看楼梯,上面有人吗?” 南秀脸色苍白,下意识把江寻真的手捏得死紧:“没有,什么都没有。” 江寻真感觉到南秀的力道。 她倒是不太害怕,这女声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又或许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对于害怕的阙值太高。 于是这种时候,她还有闲心挣挣手,和南秀说:“你抓疼我了。” 南秀闻言,立刻想要松手,但还是害怕,手里想要抓点东西。 于是她手顿了顿,只是略略放松了力气,却还是抓着江寻真的手没松:“抱歉师姐。” 江寻真看了眼前面的楼梯:“我们要上去看看,你害怕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出去。” 她道:“元师兄会送你到出口,你自己回去,或者在妖塔结界外等我们。” 南秀回头看,出口就在走廊的另一端。 她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不出去。” 元秋归摇了下扇子。 他和南秀说:“秀秀师妹,你挺奇怪的。” 南秀年纪小,胆子小, 元秋归看她白着脸,都有点怜爱了,不好意思和她大声说话, 连称呼都很亲昵,叫她秀秀,生怕太严肃了吓着她。 南秀有些疑惑,往元秋归那偏头,问:“奇怪?” 元秋归说:“这么害怕还硬要上去,都不知道说你胆大还是胆小。” 南秀说:“你们昨天都帮了我,我、我也想帮你们。我夫子说了,要知恩图报的。” 她苍白着脸色,怯怯露出个笑:“至少有我在,你们可以看清路呀。” 元秋归点头:“进了镇妖塔生死自负,如果出了什么事,宗门派人来救,也未必能来得及。真要进去?” 宋轻睨了眼元秋归,依旧是板着脸:“她都说了不想走了。我们这么多人,还保护不了一个小姑娘?” 元秋归下巴点了下江寻真:“那还有个要保护的呢。” 宋轻想起分级考上那些事,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她没你想的那么弱。” 元秋归扇子一收,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哎,我可没说她弱。但锁妖塔危险嘛。” 江寻真听他们在这吵,倒是不太在意。 她慢条斯理出声:“行了,都往前走吧。” 南秀点点头,又抓紧江寻真的手,还不忘小声承诺:“师姐,我不会再抓疼你了。” 江寻真“嗯”了声, 她不习惯别人触碰,原本想直接把手抽回来,但余光瞥见南秀苍白的脸,最终还是把衣袖往下拉了些,让南秀抓着她的袖子。 谢煊先一步上了楼梯。 薛溯和江寻真并肩紧随其后,南秀抓着江寻真的手,拄拐走在他们侧后方。 再后面,元秋归和宋轻断后。 又往上走了两阶。 江寻真再次听见那女声在脑中响起—— “你终于找到我了。” 依旧是那个女声,声音依旧是幽幽的,说完话后,只记得话的内容,却记不起音色来。 这话直接在脑海中炸开,席卷识海每一寸角落。 江寻真感觉头有点疼。 她脚步顿了下。 薛溯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小师姐?” 他拔出刀来,略微侧过身挡在江寻真和南秀身前。 江寻真问:“你听见了吗?” 薛溯眉头皱了下:“听见?你听见什么了?” 江寻真摇摇头。 看起来这一次只有她听见了这个声音。 她刚要再说话,却忽然感觉一阵极为强烈的杀意从前面劈过来。 第20章 杀了 谢煊 除了江寻真和南秀,其他人修为都在元婴以上,同境不同阶,但都极为敏锐。 众人一瞬之间都察觉到那阵杀意,戒备起来。 江寻真抬起眼,看见一道黑气从前面直直朝着他们袭来。 谢煊迅速放了个傀儡挡了一下,然而那黑气却又绕过他朝着江寻真劈来。 江寻真反应也很快手中金光乍现,猛地挡下那道杀念。 灵力与杀念碰撞,巨大的余波震颤起来。 下一秒,四周黑气弥漫。 黑雾是斜着来的,先笼罩住谢煊,再往后弥散,从江寻真的方向往薛溯那笼罩。 江寻真直觉不对,松了南秀的手,一个旋身把人推到薛溯那边。 再次站定,她睁开眼,却发现楼梯上只剩下她和谢煊两人。 就好像这黑雾在一瞬之间分隔出来了一个空间一样。 江寻真谢煊和其余人同站在一处楼梯上,却被隔开了两个空间,互相看不见彼此。 此时,眼前黑雾再度散去。 前路又明朗起来。 * 与此同时,楼梯上。 薛溯试图站前面去挡住江寻真,却被南秀撞了下,于是他反手持刀,一道灵力往黑雾顶端劈过去。 刀风斩碎黑雾,直愣愣把前面的墙劈开一道裂缝。 紧接着雾气散开。 薛溯眼前却只有南秀。 后面的元秋归和宋轻也大眼瞪小眼。 ——谢煊和江寻真凭空消失了。 薛溯惊道:“怎么会?” 南秀白着脸,眼泪唰的一下把覆在眼睛上的白纱打湿:“师姐在黑雾来的一瞬间把我推出来了,她自己挡在前面。” 江寻真好像又帮了她一次。 薛溯收了刀,往上走了两阶,拔高声音找人:“小师姐?江寻真!” 元秋归道:“往上走,说不定人在上面。” 宋轻脸色也很差。 但回头看,江寻真和谢煊也并不在身后,逗留在此处也没用。 于是一行人只得顺着楼梯往上走。 * 另一边。 江寻真和谢煊站在楼梯上,她不想和他多说,下巴抬了抬:“先往上走吧。” 谢煊从袖袋里拿出张剪纸来,用傀儡术把剪纸变成个人形,放出傀线让傀儡先往上走。 傀儡探道,他说:“我们走后面。” 江寻真“嗯”了声。 谢煊走在前面,尽量把她挡在后面。 江寻真手里运了一小簇灵力,手依旧藏在广袖之中,她抬起眼,就能看见谢煊笔直如修竹的背影。 这人一惯是这样。 她想。 他会在危险的时候挡在旁人身前,但这并非他发自内心想做,只因为他是北荒谢氏寄予厚望的少年天才,他需要去承担起保护众人的责任,所以他才去这样做。 他也会温声哄她,会容忍她的骄纵,会对她同旁人略微不同,但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婚约在身,他身为她未来的夫郎,有责任这样做。 在谢煊的世界里,只有该做,没有想做。 可是前世血洗净明院就真的是出于大义,没有任何私心吗? 还有将她逼至角落,要为了他人取她内丹的时候。 江寻真冷笑了下。 端方君子,仁义道德,不过假面罢了。 剥开这层高尚的假面,只能看见他那颗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心。 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太危险,或许她手中的灵力就直接朝谢煊身后打过去了。 这地方的变数太多,她要是和谢煊打起来,恐怕便宜了周围邪祟。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傀儡上到镇妖塔二层。 傀儡却突然往二层走廊尽头走去。 二楼关的邪祟要更厉害点,但现在却毫无动静。 跟着傀儡穿过走廊,能看见走廊尽头有一间暗房。 江寻真见状,略略蹙眉。 奇怪。 现在的镇妖塔二层理应没有暗房才对。 她的记忆中,前世谢煊掌权净明院后,才在镇妖塔二层加了个暗房。 眼前。 傀儡把门拉开,暗房之中透出一丝光亮来。 往里看,能看见暗房中悬浮着透明的泡泡,看起来一触即碎,每个泡泡周围散发着微弱的光。 江寻真皱了下眉头。 紧接着。 暗房中的泡泡们倏然破碎! 像是一阵灵力突然爆发一样,整个地面都轻微震颤了下,无数微弱灵光从破碎的泡泡中汇聚一处,变成一道黑气,迅速钻入傀儡中。 谢煊见势不对,立刻收起魁线,把江寻真挡身后:“下楼。” 然而这时候,傀线骤然断裂,傀儡没收回来,反而被那道黑气操控着朝着谢煊和江寻真攻来。 与此同时,周围牢房之中,邪祟震声躁动起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居然全部挣脱了桎梏,蹿出牢房,朝着江寻真和谢煊围拢过来! 江寻真心说,来不及下楼了。 周围邪祟围拢,万鬼同行,震声呼喊,振聋发聩。 这里每一只恶鬼似乎都奔着杀了他们而来。 江寻真手中灵力倏然暴涨,一道金光打出去,斩杀身侧一圈邪祟。 然而这里的邪祟恶鬼实在太多了,很快又围拢上来。 谢煊在前面,也是一边杀邪祟,一边和傀儡交手。 之前那妖丹填补了内丹上大多裂痕,这会江寻真又大幅使用灵力,内丹被修补好的地方再次开裂。 熟悉的裂痛涌上来,她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紧接着,她抬袖擦干唇角血痕,顺手从旁边抄起半根木条来,以此为剑,再次朝着周围邪祟杀去。 到底也是神息门内门弟子,她剑术学得不错,从前灵力跟不上,显不出剑术水平来,如今筋络已通,灵力加持剑术与身法,竟生生打退半数邪祟。 金光大盛,谢煊回头看她,一时间忘了挪开眼。 记忆里的江寻真还是个骄纵的小姑娘,喜欢缠着他撒娇,躲在他身后,像一朵昂贵又脆弱的花。 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能于擂台上打退他,于妖塔中击退半数恶鬼。 四周灵光散出,金光与黑气同存,她像从明光中走出来的天神,和周遭金光一样耀眼。 谢煊心跳鼓动,却同时,有一种微妙的酸意从心底滋生。 这明光耀眼, 这明光刺眼, 他眨了下眼,压下心底诸多念头,又是一道剑气击出,斩尽身边十步内的邪祟。 江寻真似乎注意到什么,和谢煊道:“这些邪祟好像都大概在金丹中期的修为。” 谢煊说:“是。” 他听懂她话里意思,又道:“覆在傀儡上的黑气,应该也是金丹期。” 江寻真足尖一点,凌空跃起,执木条朝着最尽头的傀儡袭去:“这些邪祟好像受暗房里的黑气控制。” 她如今离傀儡更近,于是道:“你拖住邪祟,我杀傀儡。” 黑气附在傀儡上,击碎傀儡,黑气消解,或许这些邪祟也会消失。 江寻真直接贴脸傀儡,一剑刺上去。 傀儡以纸人的形态和她交手几下,江寻真又寻到弱点,一剑刺入黑气最重的地方。 下一秒。 黑气猛然散开。 傀儡身上只剩下一缕黑气环绕,这缕黑气不足以再支撑傀儡发动攻击,只能支撑傀儡原地站着。 周围邪祟也的的确确在一瞬之间倏然消失。 江寻真扔掉木棍,刚要转身,却瞧见那团黑气猛然逼近。 紧接着,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贴近她身体,然后化作一团灵力融入她血脉里。 江寻真一口血吐出来。 她能感觉到这些灵力瞬时间被身体吸收,好像成了她的一部分。 紧接着,修为猛涨! 整个变故发生在一眨眼间,谢煊看江寻真吐血,赶紧走过来。 他伸手欲扶江寻真,然而江寻真却避开了。 她侧目看他,身体里的灵力翻涌起来,那抹黑气好像在一瞬之间侵占她的意识。 一个幽幽的女声响起来,劝说她:“杀了他。” 这一回,终于能听清这女声的音色。 这是—— 江寻真自己的声音。 第21章 我要是不喜欢你 我帮你挡…… 原本对谢煊压制住的杀意再一次涌出来。 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杀念,还是出于黑气中的杀念,江寻真手落在谢煊剑上。 谢煊以为她要拿剑,顺势松手,问:“你……” 江寻真在他松手的间隙抢过剑,一道灵力御剑,直接朝着他猛刺过去! 谢煊闪躲不及,被刺破肩膀,他手中运起灵力,猛然攥住她手。 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三番两次要杀他。 谢煊端方君子的面具直接戴不住了,阴鸷着语气唤她:“江寻真!” 江寻真被他攥住手动不了,不耐道:“干什么。” 谢煊喉结上下滚动,咬牙切齿问:“闹够了吗?” 江寻真道:“没闹,是真要杀你。” 谢煊注视她眼中寒意良久,突然笑出声来。 并非是平日温文的笑,他眼睛发红,像是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这笑显得有些疯魔,还带着股十足的蔑视。 他说:“杀我?你凭什么?” 凭什么对他抱有杀意? 恨他吗?这又是凭什么? 她有什么理由恨他,有什么理由想杀他? 她这点修为,不过赢了他一两次,赢的那几次,他也未尽全力与她对抗,不过是纵容她,念着她是他未婚妻的情分。 她凭什么杀他!凭她这修为吗? 一时间,之前被刻意压着的情绪全都冲上来了。 有不解,有不屑, 谢煊觉得这简直太荒诞了。 他盯住江寻真:“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同我道个歉,我就松手。” 江寻真闻言,没说话。 她手中再次蓄起灵力,跟随着心中强烈的杀念,猛然挣脱谢煊桎梏。 手中无剑,但灵力暴起,一道灵力拍在他丹田上。 谢煊这回没有再让着她,运灵力抵住她的攻击。 两人灵力相触相抵,余波惊天动地,竟把两人各自震退好几步远! 谢煊被那灵力击中,一阵剧痛袭上来,下一秒,直接摔在地上。 他试图爬起来,却浑身剧痛,根本没余力起身! 这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将他伤到这地步! 谢煊难以置信地抬眼,看见另一边,江寻真也被余波震开,倒在地上。 可即使是这样两败俱伤,这结果也还是太荒谬了! 她怎么可能?! 谢煊这边想着。 那边江寻真呕出一口血,艰难地扶住墙,撑起身子。 与此同时。 “轰隆——!” 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天雷轰然劈下! 江寻真强撑着最后的灵力,运结界抵御。 而后巨响连绵,天雷不断,足足响了十七下! 这是破境时的雷劫,十七道天雷,对应的是元婴境。 她在承雷劫,再无力站着,撑着墙倒了下去,连意识都变得昏沉起来。 她用力强迫自己睁开眼,目光所及,却是走马灯似的幻相。 她好像看见前世的某一天—— 大雨倾盆,十道天雷伴着雨丝砸下来。这是破金丹境的雷劫。 她坐在净明院镇妖塔外,薛溯抱着刀,站没站相靠在锁妖塔门口的廊檐下。 他看见天雷,手指微动,一道结界便出现在头顶。 她一边挡雷劫,一边咳嗽,显然有些支撑不住。 然而薛溯把结界布在她承雷劫的结界之上,这一瞬,雷劫带来的痛楚全转移到薛溯身上。 她身体亏空,几近昏迷,倒在地上,不忘问他:“你帮我承雷劫?为什么?” 薛溯蹲下来扶她,语气很轻松:“我皮实得很,金丹境的几道雷而已。” 江寻真意识已经昏沉了。 她拽着他袖子,唇角溢出点血丝:“你是不是喜欢我。” 薛溯没回答。 他取了件外袍裹住她渐渐失温的身体,抱住她给她取暖。 半晌,看见她眼睛闭上,他伸手帮她拭掉唇角血渍:“喜不喜欢的,也没人教过我这个。”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但是——我要是不喜欢你,我帮你挡雷劫干什么?我又不是闲的。” 然后他看着她睡颜,突然笑了,又说:“小师姐,我想偷偷亲你一下。” 他垂下头,唇靠近她额头,但紧接着,他动作却又停住。 两人咫尺远,他似乎害怕唐突她,于是最终,只是伸出一只手覆在她额头上,唇轻轻碰了下自己的手背。 幻相中的她闭着眼,还有点意识,但已经分不清虚实。 听他说完这句,终于沉沉睡去。 这段幻相,记忆中依旧没有。 江寻真倒在地上,迷迷糊糊却觉得这是她前世的画面。 可是她记不得,没印象,前世的记忆中甚至没怎么出现过薛溯这个人。 这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她把血咽下去,艰难抬眼。 走马灯似的幻相却散了,眼前傀儡上的黑气也倏然散去。 傀儡失去支撑,缓缓倒下。 江寻真太虚弱,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意识愈发昏沉起来。 然而傀儡倒下前,她看见那一缕黑气凝成一个人形,一身白衣,发髻上别了根昂贵的红玉簪子,映衬着眼下一点朱砂泪痣,看着冷淡又骄矜。 ——是前世的她。 这是前世的她留下的一道执念,执念结影,其中俱是恨意与杀意,盘踞在锁妖塔二楼。现世的她再入锁妖塔,碰见这一缕执念,于是前世今生,两个空间在锁妖塔中短暂重合。 可想来,前世的她在留下执念时净明院尚在,那时候的她又为什么会这样恨谢煊? 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啊…… 天际之上,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执念结成的黑气终于散去。 周遭景物倏然破碎。 意识的最后,江寻真看见自己回到锁妖塔一层的楼梯。 谢煊亦是伤重,和她双双倒在楼梯上,皆是满身血迹。 第22章 你和江师姐 似乎曾有一世…… 另一边。 薛溯一行人找完锁妖塔每一层,都不见江寻真和谢煊的身影。 到了第九层,依旧没有。 邪龙就单独被镇压在第九层,眼下来都来了,元秋归说:“先取鳞片,我们帮他们也拿两片。” 薛溯拿出玉书,却也联系不上江寻真。 宋轻和他说:“我们都是元婴,又不杀龙,只取鳞片不会耽搁太久。这里邪气重,就算不取鳞片,邪龙也会拖着我们,一时半会出不去,不如快些取了鳞片去找人。” 薛溯莫名烦躁,把玉书放回去:“行。” 这邪龙是大乘期的妖魔,世间至阴至邪之物,即使被封印在这,周围散发出来的威压也很强烈。 它看见四周进来几个人,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笑来:“食物?” 元秋归不耐烦道:“食物个屁,我们来取你鳞片的。” 伙伴失踪,他心情也很不好。 邪龙睁开眼,竖直的瞳孔凝视着他们,令人汗毛倒竖:“是吗?” 他声音很邪性,说话时,像尖尖长长的指甲刮过人耳膜:“能走出我的幻阵再说吧,说不准到时候自己到我面前来,哭着喊着要当我的食物——” 话音一落。 四周白烟乍起。 宋轻闭上眼,试图抵御幻术,然而却没什么用。 她四周一片散乱幻觉,甚至无法往前走一步。 元秋归睁着眼,却也看不清路,好像一瞬之间置身密林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 与宋轻一样,他也无法向前半步。 薛溯抓着刀的手收紧,突然出声:“南秀。” 南秀看不见,脑海中也没有这白烟,她被邪的威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听见薛溯说话,她咳嗽着应声:“我在的。” 薛溯说:“你能看见吗?” 南秀连忙点头:“我看得见。” 薛溯闭着眼,拔出刀:“告诉我该往哪里走。” 南秀研究着脑海中轮廓,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薛溯往前走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落在南秀眼中却是在倒退。 她有点着急,又不敢再靠近,那邪龙威压太强,她再靠近恐怕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 她只能说:“错了,你在倒退,是往前。” 薛溯在幻阵中分不清方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 他又按照自己认知中的前走了一步。 南秀更着急了:“错了,错了。你在往斜后方走。” 薛溯顿了顿,问:“你会通感吗?” 南秀摇头:“我、我好像不会,我没听过这个。” 薛溯说:“我念一个口诀,你记好。” 他语气带点安抚:“然后你的感官会暂时挪到我身上,别怕,等我取完龙鳞你的感官就会回来。” 元秋归有点疑惑:“你从哪学的通感?” 薛溯耸耸肩:“别人教的。” 元秋归道:“有点意思,谁教你的。” 薛溯唇角笑意冷了点。 傀三教的。 他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宋轻说:“我不会通感,元秋归也不会。你能不能帮我们取鳞片?” 南秀小声说:“我也想要一片。” 元秋归问:“秀秀,你要去万劫之境吗?” 南秀低声说:“我、我想去看看。你们都要去,万一需要我呢?” 元秋归看不见,但还是有点惊讶,脑海中浮现南秀怯怯诺诺的胆小模样。 他收起折扇笑了下,重复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真不知道说你胆小还是胆大。” 薛溯这时候抽出刀,道:“行了,我去取龙鳞。” 他声线爽朗:“我取六片。南秀,你要是真去万劫之境,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他念了段口诀。 很晦涩,南秀支棱着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然后她紧张地在心里重复这段口诀。 薛溯也闭目念着另一段口诀。 下一秒。 南秀脑中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幻阵已破。 薛溯提着刀朝邪龙走去。 邪龙被镇压着,只有周身能有灵力流转出来,见状惊愕道:“怎么可能——” 薛溯脚尖一点,凌空跃起,在龙首上站住。 他心情不大好,啧了声:“您废话还挺多。” 话落,手腕翻转,提刀便取了片鳞片。 邪龙嘶吼出声。 声音中,属于大乘期邪兽的灵力袭击上来,薛溯赶忙提刀去挡。 紧接着,他又取一片。 总共需要六片,现在薛溯得一个人取六次。 邪龙嚎叫声愈发尖锐刺耳,声音中灵力波动也愈发强烈,竟是震得整个九层都陷入一阵震颤之中。 白雾愈发浓郁起来。 与此同时,天际猛然传来连续不断的雷声! 薛溯抬眸,借通感朝外看去,却不见闪电。 夜幕漆黑无光,只有雷声,就响在锁妖塔顶端。 十七声。 元婴境。 元秋归惊愕道:“我去,谁破境了?” 宋轻握闭着眼,眼睫颤了颤:“江寻真。” 元秋归声音拔高,有些难以置信:“她不是筑基中期吗,怎么突然元婴了?中间还有个金丹期去哪了?!” 宋轻说:“那天分级考,她擂台打赢了谢煊。这里没别人了,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在承雷劫。” 元秋归坐在原地,大为震惊:“这合理吗?!” 宋轻耸耸肩。 薛溯心中一跳。 方才那点找不见人的烦躁感消退了一点。 他提着刀,再次斩下一片龙鳞。 这是第五片龙鳞,他还需要再取一片。 邪龙愤怒极了,周身灵力涌动。 大乘期的邪物极强,虽然被封印着,但身上这点涌动的灵力也足以与元婴期修士缠斗两招。 它低吼着道:“该死!” 薛溯提刀抵挡它的灵力。 他这会有点着急下去找人,没有缠斗的心思,听见邪龙说话,敷衍道:“得了,您少说两句。” 说着,他手中再次蓄满灵力,提着刀又攻击上去:“您这鳞片早被取晚被取都是被取,不如行个方便,别挣扎了,我能快点拿到最后一片下去找人。” 邪龙心想这人嘴巴怎么这么贱。 它更生气了,周身灵力波动更强。 与此同时,面前的空间却猛然出现重影,好像还有一个空间重叠在眼前空间之上。 下一秒,薛溯借通感看见窗外闪过一道闪电。 紧接着,最后一声天雷振聋发聩,打了下来。 眼前两个重叠的空间震颤一瞬。 他眼前骤然闪过些零碎画面来,像走马灯一样。 他看见他自己靠在锁妖塔的廊檐下。 他看见江寻真在承金丹期的雷劫,天际雨丝飘然。 他看见自己布了结界,替她承了余下三道雷劫。 他看见自己偷偷亲了她的额头。隔着手。 ——“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要是不喜欢你,我帮你挡雷劫干什么?我又不是闲的。” 薛溯脑海中倏然空白一瞬。 他手上机械性地取下第六片龙鳞。 前面邪龙再次低吼一声,灵力再次波动。 薛溯这次没提刀抵御,被那灵力击中,整个人往后退去。 他受了点伤,咳了口血出来。 与此同时,通感消失,面前又变回白茫茫的幻阵。 南秀见自己的感官回来了,又听见薛溯咳嗽,急忙问:“薛师兄,怎么了?你还好吗?!” 薛溯喉结上下动了下,撑着刀起身,朝着她走过去:“哎南秀。” 他斟酌了一下,忍不住问:“你这个通感——它包准吗?” 南秀在一瞬间,脑中掠过个画面。 她低声和薛溯说:“师兄。” 薛溯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嗯?” 南秀低声说:“我不知道准不准。” 她语气怯怯的,声音非常小,不敢让别人听见—— “但我看见,你和江师姐,似乎有一世……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啦,0点更万字哦,谢谢宝贝们支持(咣咣磕头会有抽奖哦!还有预收求收藏,文案在下面~(咣咣咣咣咣磕头预收1:《我靠摆烂成为所有人的白月光》文案: 被带回归元宗的那天,竹也觉醒了。 她发现自己是一篇仙侠文里的苦情女配,是仙门众人早逝白月光的替身,以牺牲自己来凝聚白月光的魂魄。 所有人都说,她卑贱,低劣, 能帮白月光引魂,是她的荣幸。 而故事的结局,是她辛辛苦苦帮白月光聚魂成功,白月光却嫌恢复太慢,直接夺舍了她。 而她的神魂被迫离开□□,直接魂飞魄散。 眼下, 众人正把引魂灯交给她。 冷清师尊: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图取代白月光。 霸道师兄: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帮白月光引魂,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 桀骜魔尊: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本尊直接让你灰飞烟灭。 竹也:“……?” 竹也看着手中引魂灯,转头魂灯踹下山崖。 无所谓。 反正横竖都是死,她先爽为敬。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竹也骗众人在引魂了,实际上摆烂摆得飞起。 需要xx宝物的时候,直接楚楚可怜地找上师尊:我只有一点日子可活了,我只是想多活几天看看你,这几天过后,我就把这宝物给白月光,不会耽误她复活的。 需要打架斗殴的时候,直接找上魔尊:我知道我比不上白月光,但那些人真的很坏,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下第一,只有你可以救我。 需要修炼的时候,直接找霸道师兄:即使我只是卑贱的替身,但还是想学习,这样会感觉和你的距离近一点。 到最后, 竹也盆满钵满,生活顺风顺水。 不少人眼红她:不过是个卑贱的替身,这些本该属于白月光,等白月光回来,有她惨的。 等到众人发现她早就把引魂灯扔了的那天, 竹也早就卷款跑路,走之前给每个人写了一封道歉信:我这样做只是太爱你,想要多看你一眼,多陪你一天。 整整齐齐几封信,除了署名,其余每个字都一样。 而几位男主拿着道歉信, 齐聚一堂。 不少眼红竹也的人凑过来看笑话,准备看看几位男主怎么手撕竹也, 然而没等到男主们讨伐竹也,就看见他们打起来了!预收2:《听说我是男主的早逝白月光》文案: 庾妙珍是西昌王的早逝白月光。 逝得有多早呢? 西昌王五岁的时候,还是平民稚童,曾远远看着她乘车舆经过,那时他指着庾妙珍说:我长大也要娶她做新娘子。 那一日是庾妙珍出嫁,然而还未拜天地,就被夫家一杯毒酒杀死。 庾妙珍是昭国帝姬,身份尊贵,命格无双,于是她夫家前脚毒死她,把她的尸骨埋在地底,后脚就攻入昭王宫,再杀她父兄姐妹,靠着她的无双气运,成了昭国新王。 而庾妙珍化成厉鬼,魂魄困囿于昭国。 她死后的第二十年。 那传闻中平民出身、一代枭雄的西昌王攻破昭国边城。 当晚于大宴之上,昭国献出美人无数,想要攀亲求和。 西昌王高坐于主位,不屑嗤笑:“想和孤攀亲?这些算什么东西,比不上你们昭国前朝妙珍帝姬的一根脚趾头。” 众人冷汗都下来了:“妙珍帝姬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您总不能结阴婚吧。” 西昌王听笑了:“行啊。你要能把人尸骨挖出来和孤结阴魂,孤封你一个大元帅。” 他开完玩笑,耐心耗尽。于是脸色一变,摔了杯盏,直接撵人:“还不快滚!” 乱世之中,群雄纷争,旧昭国已覆灭二十载。 庾妙珍的名字只在史册上记了草草一笔,众人只记得她国色天姿,却已无人记得她具体容颜。 西昌王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幼时曾匆匆一瞥过。 而在大宴提起上庾妙珍,也不过是拒绝和亲的托词。他的部下中,亦有无数旧昭国将士,可借庾妙珍这名字凝聚军心,一举攻下昭国。 然而等到宴席散去。 血气之中。 庾妙珍缓缓现出身形。 她容颜定格在死的那日,风华灼灼,一身嫁衣。她偏头凝视西昌王:“听说你要和我结阴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