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景零的双向养成》 1. 八岁(一) 耳边是人说话的声音,鼻尖是消毒水的气味,她平躺着,感觉手脚沉重、大脑晕眩,眼前一片刺目的白,泛着红,那是血液的颜色。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层层看守、冰冷刻骨的地方,刚结束一场实验,此刻如同神经失联,无声无息。 是又被抓住了吗? 那照顾着她的姐姐们还好吗? 恐慌中她费力地睁开眼眸,刺眼的光线毫无遮拦地进入她的眼球,迫使她眯起了眼睛,向着背光处偏了偏头。 因此她看到自己身边站着的两个男孩,一个金发,一个猫眼,直视了她的眼睛,其中一个便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往外跑去:“医生!她醒了!” “你还好吗?”留下来的那个黑色头发的猫眼男孩脆生生地问,眼眸干净明亮,像是倒映了一片澄澈的苍穹。 北川星移动视线,扫过整个环境。这里阳光明亮,张张病床整齐排列,头顶的天花板泛着老旧的黄,普通又安全。 她抬起手遮住阳光,用干涩沙哑的嗓子轻声问:“我怎么在这儿?” “你从楼上摔下来了。”男孩担忧地看着她,“我和zero看到之后就把你送过来了。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胳膊、腿、后脑勺都很痛。但她说:“没有。”顿了顿,才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了一句,“谢谢。” “不用客气,走路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啊。”男孩转过身,叮嘱她,“我离开一下,你别动哦。” 他离开了北川星的视线范围,但没有走太远,北川星听得见他的动静,还有水流积累的声音。 她把手放在眼睛上,闭上了眼,顺着男孩说的话回忆着醒来之前的记忆。记忆倒带播放,最后停止在她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那一瞬。往前,她残留的意识判断告诉她,那个时候有一只手用力地推下了她。往后,她在从楼梯上滚下来时,余光里曾看见过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戴着棒球帽,脸上有着耀武扬威的笑容。 是叫做……上户贯太是吧。本班的一个小霸王,在北川星转来的第一个星期就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本身北川星就对这些恶意习以为常,所以并没有在意,只是适当反击表示自己不好惹,却没想到今天他直接动了手,也许差点造成了她的死亡。 她没有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下,也没有死在实验室里,要是就这么死在一个混小子的借花献佛中,未免也太憋屈了。 上户贯太爱慕的对象是谁来着?坂口雅未?他们学校的“校花”? 她想要一个平静的校园生活,既然如此,就不能有渣滓掀起波澜。 “北川同学?”男孩又返回来了,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他把一根吸管放进水杯里,然后把吸管口递到北川星嘴边,道,“先这样喝点水吧。” 北川星垂下眼,叼着吸管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他递过来的水,男孩收起杯子和吸管放在床头柜上,然后绕到窗边拉了拉窗帘,令北川星的头部藏在阴影里。 “冬天还是要晒晒太阳的。”他回头过来笑着说,“这样就可以晒到太阳、而且不觉得刺眼啦。” 北川星又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她问:“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了。” 北川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她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万幸没有摔断手和脚,只是身上的痛感明显了点,尤其是后腰,但对于已经习惯了疼痛的她来说,算不上什么。 倒是男孩被她吓了一跳,扑上来按住她说:“你不可以乱动!” “我要回去。”他的力气很大,北川星一时挣不开,徒劳地伸腿想往地下站,上半身被他死死按在病床上,白着脸道,“你放开我。”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男孩子加快了语速,“你是想回家吗?不要紧的,你姐姐昨天就过来照顾你了,她说她今天要上学,放了学就过来看你!” 这番话让北川星停止了挣扎,她呆呆地问:“她们知道我在这里?” “对。”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松开她,迅速绕到另一侧,把她的脚塞回了被子里。“所以你不用担心。现在才下午两点呢,我们放学了,但她们还没放学……好了,快躺下。” 北川星顺从地倒下去缩在被窝里,男孩子给她掖了掖被角,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咕哝道:“zero怎么还没回来?” 这句话就像一句召唤咒语,金发黑皮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门口,一边喊着“hiro”,一边带着一个医生跑了进来。 那一身白大褂让北川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医生弯下腰来检查她的情况,询问她哪里疼,眼前有没有觉得不对劲,头有哪里痛,有没有想吐,她都一一回答了,语气冷淡但描述精确,很快医生直起身子,说:“还好,脑部应该没有问题。冬天穿的衣服也比较多,没什么擦伤,碰撞淤青过几天也会消下去。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你的腰椎受了点伤,这两天尽量在床上静养,不要随意走动跑跳。过几个星期就好了。” “几个星期是多久?”北川星问。 医生道:“两个星期吧,最好住院观察,这样医生比较清楚。” 北川星点了点头,医生笑着说道:“要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按铃喊护士姐姐哦?叔叔先出去了。” 男孩们异口同声地和他说谢谢,北川星跟着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继续交流的样子。 两个男孩也没有去打扰她,搬着椅子离她远了一点,便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到最小,然后安静地看起电视来。 北川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她已经醒了,没必要再有人看护着了,而他们也不需要负这个责任。该负责任的不是他们,而是另外的两个人。 病房里除了她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病人了,也许是趁着阳光正好而出去散步,也许是因为这间病房本身就没有容纳太多的人。 她在电视机的细语中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睡意,习惯性地放任自己被它裹挟了去。 大概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不太熟悉的环境之中,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晃得能够让人失明的无影灯,她眼前是一片血红。身边有或认识或陌生的人走来走去,白色的影子犹如幽灵,触碰她时带来的触感冰冷僵硬。 忽然灯灭了。 眼前是一双凝视着她的灰绿眼眸,让人想起冬日里大雪覆盖下的草地、高空俯视时望见的那一片森林、浸入海水时翻涌起的碧浪。 那双眼睛注视着她,缓缓地闭上了,之后再没睁开过。 她猛地惊醒,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忽然感觉身边有人靠近,下意识地将身体紧绷起来,往人来的方向看去。 黑色短发的少女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着眉心疼地说:“小星星是疼得做噩梦了吗?” “……不是。”北川星松开身体,喃喃道,“我不疼。” 她看向少女:“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点半,你饿了吗?”她扶着北川星坐起来,“柊奈回家煮饭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北川星摇摇头说:“我还不饿。” 她的视线在病房里绕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落在少女身上。 这少女就是她的姐姐,齐木久留美。半年前她从街上带回了昏倒的北川星,在从身为超能力者的齐木柊奈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之后,毅然决然地表示北川星可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北川星最开始想要拒绝,但齐木柊奈却说没问题,她能够养起她们三个人,也能够将她的存在封闭起来,在北川星愿意之前,没人能够找到她。 “无法被任何人找到”这个承诺对于北川星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因此她根本没有犹豫就同意在齐木家留下,然后和齐木姐妹一同生活到了现在。 ……她蛮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喜欢齐木家的姐妹。 “我能回家吗?”她小声问齐木久留美。 齐木久留美歪了歪头:“可以是可以啦,但是医生说在医院里观察比较好哦?” “我想请柊奈姐把我的身体还原回一天之前。” “诶?”齐木久留美刮了刮脸颊,“倒也不是不可以啦,不过小星星你这么着急地赶回学校,是要做什么事吗?” 齐木久留美有一项特殊的天赋,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妹妹们的心理活动。有的时候这项技能非常方便,能够精准地读出齐木柊奈和北川星的未尽之言,有的时候则非常恐怖,会让北川星担心自己被她看穿了。 比如此时此刻。 她一下子想不到什么理由,说不能放弃学业那是不可能的,齐木久留美很清楚她对待学习的态度,说找朋友玩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朋友。 半晌,她扯了个理由说:“想要谢谢把我送过来的那两个人。” “降谷君和诸伏君?”齐木久留美合掌,欣慰地说,“确实该好好的感谢一下呢!哎呀,小星星终于学会交朋友了,姐姐好开心呐!” 北川星附和地笑了笑,把内心的想法藏得更深了点。 2. 八岁(二) 齐木柊奈带着便当盒从家里瞬移过来后,齐木久留美便和她说了北川星的想法。 年幼的超能力者看着她,嘴上说着好,心里却在传音问【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北川星垂着眼想,只是想让校园生活安静一点。 齐木柊奈神色淡淡,把便当盒放在她面前,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不许太过火。】 北川星乖巧地应了一声。 当天晚上她出了院,回家之后的十分钟内立即痊愈,洗了个澡就重新爬上床,被子一掀就睡了下去。 她的睡眠需求量很大,白天在学校里也是睡,偶尔有几次考试,也都是临时抱佛脚才勉强过线。齐木久留美和齐木柊奈都清楚这件事,也明白由来如何,所以并没有加以约束。 第二天她去的比平常稍早了一些,进了一次班又出来,在楼下的厕所里待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若无其事地重新走出来,重新回班。 此刻班里有些混乱,混乱的中心点就在上户贯太的位置。只见双手撑在桌子上,裤子的臀部位置和背部粘连着椅子,有一个同学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椅子从他身上扯下来,但是黏得太紧了,一旦用力就有撕裂衣服的趋势,所以现场情况陷入了为难且让人羞赧的局面。 主要是让上户贯太羞赧。 而且此时此刻他的手也被黏在了桌上,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胶水,当他尝试把手与桌面分离时,过于强效的黏着力几乎快要从他手上撕下一层皮来。 他无法动弹,气得满脸通红,看见北川星从门口慢悠悠地走进来,立即不假思索地破口大骂道:“北川!你疯了是不是!竟然敢捉弄我!” 北川星瞥了他一眼,直言道:“白痴。” 上户贯太气急败坏:“你……!” 北川星绕过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塞进抽屉里便趴在桌上补觉。她没多关注上户贯太的事情,也就没想到他真的昏头昏脑,直接把自己从桌椅上剥离了下来,然后转头就拎着椅子朝她砸了过去。 同学们一阵恐慌的惊呼,不约而同地蹲下身子抱住脑袋,生怕自己遭了殃。 小孩子的力气自然是不够的,北川星又坐的离他比较远,于是那椅子精准降落在北川星旁边的桌子上,砸翻了那张桌子,两样东西一同朝着北川星倒了过去,又在距离她一掌的位置轰然落地,而她本人毫发无损。 北川星被这动静惊得掀了掀眼皮,她侧头过来看了一眼倒下的桌椅,然后又看向上户贯太,心里明白上户贯太对她的怒气值达到了巅峰,如果不尽快处理掉,那她之后的生活只会越发吵闹麻烦。 她微微抿了抿唇,直视着跨过倒塌的桌椅朝她走过来的上户贯太,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上户贯太看到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如果说最开始只不过是想讨喜欢的人开心,想要让说过“不喜欢你们班那个北川”的女孩子看到北川星狼狈的样子而感到开心,那么到现在,他动手的理由已经变成了愤怒。 这个人是第一个敢公然反抗他,还让他屡次中招的家伙。第一次他把她堵在角落里打了一顿,第二天他莫名其妙地被老师叫出来狠狠一顿骂,原因是他竟然在作业本里公开用粗俗语言辱骂老师;第二次他让人掀了她的午餐踩在地上,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脸,反手把别人的饭菜泼到了他头上;第三次他在她的抽屉里放昆虫尸体和老鼠尸体,却没料到她根本不怕这些,反而把那些扔到了他的桌面上,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碾得稀烂,直接让他吐了出来。 接连三次的败北使得他怒气中烧,所以昨天抱着报复般的心态直接将她推下了楼,本以为今天她要么不来要么吊着胳膊坐轮椅,结果她却完好无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要什么东西没有,从小到大谁敢忤逆他。只有这个人—— 他咬牙切齿,伸手想要抓住北川星的头发,她却轻飘飘地往后一躲,同时有人从旁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声音不太友善地问:“喂,你干什么?” “哪个傻子,没看见我在教训人吗!”上户贯太黑着脸去看哪个没长眼睛的玩意儿敢打扰他,一转头对上一双紫灰色的眼眸,深色皮肤的男孩脸上还贴着OK绷,语气冰冷狠厉,重复了一遍:“你说你在干什么?” 上户贯太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靠近走廊的低矮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视线越过面前这小子,他看到外头站着一个脸上写着不高兴的男孩,但这不高兴显然并不是针对此刻正踩在窗台上满脸想揍人的小子的,而是针对他的。 是北川的朋友?她什么时候有朋友了? 他恶狠狠地一甩手,大声说:“我在教训人!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我是谁?” “没看出来。”男孩从窗台上翻下来,挤在他和北川星的桌子之间,眼眸尖锐明亮,“但我如果你再敢对她动手,那你完蛋了。” 上户贯太高高扬起眉:“哈?你敢这么对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外国人就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好吗?整天赖在别人的国家算什么,本土混不下去了来讨饭吗?” 男孩咬着牙道:“你才是外国人!你才讨饭!” 他说着一拳打了过去,上户贯太压根没准备,被他打得后退了两步,撞倒了前头的桌椅,然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呆愣地坐在杂乱无章的地上,摸着自己的脸,口腔里淡淡的奇怪的味道让他懵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抬起手指着男孩,哆嗦着手指说:“你……你……你个混蛋!我要回去告诉我爸!” “告诉你妈也没用。”男孩收了拳,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北川星,“北川同学,你还好吗?你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说你需要住院两个星期吗?” 诧异地看着戏的北川星忽然被点名,呆了一下,才慢慢抬头看着他道:“后来检查发现我没有事,就出院了。” “哦。”男孩点点头,他半转身看了看被一群人扶起来的上户贯太,撇了一下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又转回来问她,“下午放学要一起走吗?我昨天听久留美姐姐说了,我们家离得不远,是一条路上的。” 北川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看到上户贯太发疯了似的把一个同学的笔盒、书本朝着他们全部扔了过来,小小的脸上全是阴暗的怨气。 她微微抬手道:“小心!” 同时走廊上的男孩担忧地喊:“zero别回头!” 男孩保持着姿势没动,被书本笔盒砸了一身,他揉着金发脑袋纳闷地回头看过去,就看到了上户贯太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笔盒里的铅笔落了一地,里头每一支笔都削得极为尖锐,如果这东西砸在人的脸上,十有八九不是毁容就是失明。 他深深地皱起了眉,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像是纯粹的恶意,生来就令人讨厌,却偏偏一副金子身。 只不过还没等他发作,他就听到背后的北川星用平静的语气问他:“zero君速度怎么样?” “还好。”他下意识地回答,一扬手接住上户贯太扔过来的一本书,反手把另一本打了出去。 北川星又问:“准头如何?” 他自信地说:“非常好。” 北川星轻轻地笑了一下,问:“快到上课时间了,zero君希望速战速决吗?” 男孩瞟了一眼时钟,果然距离上课只有十五分钟了,当即点头。 北川星道:“那按我说的做,如何?” 男孩打网球一样又把一本书打落,北川星用只有他和她能听到的声音道:“找到空隙,把你手上的书对准他的脸砸过去,然后冲上去扒了他的裤子。如果他没有被你的书打倒,你就踹他的膝盖窝,把他踹倒,拿着他的裤子从窗户里跳出去,扔到楼下。” 男孩下意识说:“这不太好吧?” “但是这是目前唯一能让他一整天都停歇的方法。他现在已经盯上你了,你也不想之后被他一直骚扰吧?” 男孩还有点迟疑,此刻上户贯太已经扔了一个水杯过来,他伸手一把接住了,沉甸甸的重量一落进手里,立刻让他心里一沉。这个重量砸到人头上,可能直接把人砸晕过去。 但北川星似乎很钟情它,道:“这个不错,这个扔过去他肯定能安静下来。” 男孩看看水杯,看看书,又看看窗外的小伙伴,有些犹豫不决。北川星提醒他:“时间不多了,我们老师通常会提前两分钟进教室,如果不想被在走廊上走路的老师发现你从我们班出来,那你还得提早离开。所以现在只剩下六分钟了。而你做那些事情只需要最多两分钟。” 时间的紧迫感促使男孩尽快做出决定,虽然理智上这是不对的,有点太侮辱人了,可是背后的女孩又说的很有道理。如果不让他现在就安静下来,那么他提早离开之后她只会陷入危机,留在这里又很容易被老师发现混乱…… 电光火石的刹那,他做出了人生中最不要脸的操作。他按照北川星的说法一本书瞄准上户贯太的脸砸过去,对方下意识地抬起手闭上眼,而趁这个时候男孩一个箭步冲上去往他膝盖窝上一踹,手指勾住了他的裤腰带,看也不看就往下狠狠一拽,然后往旁边一扔,接着就从窗台上翻了出去。 翻出去落在走廊上之后,他一手拉住小伙伴往隔壁自己班教室跑,一直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被他拉着的小伙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微微抬高声音道:“zero!你刚才做了什么啊!” 3. 八岁(三) 社死是让一个人闭嘴的最佳方式。 北川星太清楚这一点了。 上户贯太虽然气得要死,但是羞耻感远远大过了气愤,以至于他上午一直很安分,都没继续找北川星的茬。 而北川星心知肚明,等上户贯太从羞耻感里反应过来之后,她的下场只会比他更惨。 而所谓致胜的最佳战略,那就是抢先出手,直接断绝他所有动手的可能性。 她思考着,柊奈说过了,不能太过火。那就高位截瘫,或者植物人?再轻一点断胳膊断腿的话,好像并不能让他安分下来啊。 死人是最安静的。 但是久留美和柊奈都不会同意。她不能那么做。 那怎么样才能打消他的兴趣呢?往他家放火吗?不行吧这个,会被柊奈骂的。 那么动手的机会只有在学校里了。 要么她亲自出手打他一顿?但她没那个本事啊。嗯……不过zero君很厉害的样子,请zero君帮忙终止这项霸凌活动,像他那种热心肠的人肯定会同意的吧? 不过那位hiro君不像是那种会轻易被说服的人呢。而且zero君很容易在他的制止下反应过来,然后说不定会拒绝。 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而那种办法需要高度的专注力和预判力,还需要较长的时间,她的专注力一向不太好,没办法做到长时间集中精神思考,所以执行起来也比较困难。 但可以一试,除了柊奈之外,没人会发现。 …… 下午一点半时,小学便放假了。 北川星收拾了书包打算尽早离开,省得被上户贯太带着人堵着角落里。至于明天会发生什么事,那就明天再说。 她背着背包从教室离开的时候,是第一个。上户贯太挥着手让人跟上她,自己不紧不慢地把书和文具全部塞进抽屉了,两手空空地出了教室门。 北川星对视线很敏感,在那些人跟上时她便察觉到了,一边思忖着该用什么办法甩掉他们,一边假装一无所知地往前走。 路过隔壁班的窗户时,那窗户突然被人匆匆拉开了。金发男孩从窗里探出脑袋,着急地喊:“北川同学!” 北川星有点茫然地回过头去,金发男孩道:“早上说好了的,放学我们一起回去!稍等一下!” 她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好像他是说过这句话。不过她本以为这句话只是震慑上户贯太的谎言,却没料到竟然是真的。而且,仔细回想起来,她似乎并没有接受? 两个男孩子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很快从自己的教室里跑出来,来到她身边。黑发男孩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一眼身后那群扒拉着门框的小孩,好像没看到一样又转回了头。 他们把她护在中间,是一个保护的举动。 金发男孩边走边介绍自己:“一直忘了和你说,我叫降谷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诸伏景光!” 从昨天就见过面的两个男孩子此刻终于有了名字,北川星慢慢地点了点头,认为自己应该不需要介绍自己。因为叫做降谷的男孩已经喊了她好几次“北川同学”了,看起来认识她,但是她对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降谷零是个挺开朗的男孩,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并非是个健谈的人,甚至挺安静。他和诸伏景光之中对外交谈的是看起来更腼腆的诸伏景光,黑发蓝眼的男孩说话和风细雨,拥有着能够让人安静下来细细倾听的魔力。 “北川同学的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诸伏景光温声问道,“有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去医院看看。” 北川星沉默地点点头。 三个人从教学楼里出来,后面跟了一串人。也许他们认为自己的跟踪天衣无缝,却不料在被追踪的人看来,明显得就差在头上写“我们准备对你们动手”了。 降谷零微微偏头,余光瞄着背后的那些人,问北川星道:“北川同学知不知道上户贯太针对你的理由?” 北川星打了个哈欠,道:“因为坂口雅未不喜欢我。” 降谷零有点疑惑:“为什么?” “你是想问为什么坂口雅未不喜欢我还是上户贯太为什么因为坂口雅未不喜欢我而针对我?”北川星踢着脚下的石头,淡淡地说,“因为我比她好看,而上户贯太喜欢坂口雅未。” 诸伏景光思考了两秒钟,说:“是横来之祸啊。” 降谷零则又问:“坂口雅未是谁?” “C班的学生。”诸伏景光道,“去年在话剧表演上扮演了遗失的公主,在整个学校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有些人说,她会是下一任‘帝丹公主’。” “这东西有什么好处么?”降谷零比北川星还要疑惑地问。 诸伏景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反问:“你们知道现任高中部‘帝丹公主’是谁吗?” 北川星和降谷零齐齐摇头,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道:“是藤峰有希子。” “那是谁?” “zero不怎么看电视剧,所以不知道也能理解。北川同学竟然也不知道吗?藤峰学姐现在很红,这段时间热播的校园电视剧就是她主演——所以你们应该能想象到坂口雅未对于‘帝丹公主’这个绰号的在意吧,因为这就代表了知名度。” 降谷零慢吞吞了“哦”了一声,感叹道:“景懂得好多。” 北川星扶着书包肩带咕哝:“我又不需要知名度。” 此刻他们正好出了校门,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对视一眼,问北川星:“要甩开他们吗?” “甩开?”北川星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这两个人知道什么路线能够若无其事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甩开后面的那一大帮人,却没料想到人与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 降谷零小声道:“那等会儿你跟着我们跑。” 北川星:“啊?” “预备——”诸伏景光快速地瞟了一眼身后,在那群人还没出校门的时候下令道:“跑!” 两个男孩子瞬间跑出去几米远,北川星有些没反应过来,跟着跑了两步,回头一看那群人看到了他们想跑,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这下是不跑都不行了。 她慌忙加快速度跟在诸伏景光身后,三个人排成一排从敞亮的街道上窜到蜘蛛网一般的巷道胡同里,北川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得提着气尽量跟上他们的步伐。 只是她的身体很差劲,跑了没多久就慢下了速度,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扶着墙喘气。 诸伏景光紧急停下脚步,回头跑到她身边,问:“身体不舒服吗?” 北川星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并没有和后面的那些人拉开太大的距离,呜啦啦地一片眼见着要往这条道里钻进来了,诸伏景光干脆取下她的背包,匆忙招呼降谷零。 降谷零一个刹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识趣地转身背对着北川星半弯下腰,北川星看看他的背,又看看诸伏景光,被他轻轻推了一下:“不要紧的,zero体力很好。” “嗯。而且,再跑两条胡同就能上另外一条街,从那条街转一个圈,就能到你家那条路上。”降谷零飞快地说,“要不了多久。快上来吧。” 北川星小心翼翼地趴上去,男孩直起腰颠了一下她,前胸贴后背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北川星的心跳非常得快。 这不过是短短的三百米距离而已。她的体力比他们想得还要差一些。而且,她也太轻了,果然看着她个头比同龄人矮,体重也不如正常三年级学生,营养不良吗? 抱着这种想法,他背着北川星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在胡同里窜来窜去。他对甩开尾随之人非常有经验,背着一个人也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发挥,甚至少了北川星拖后腿,他们的速度明显提升了不少。 十分钟后他们从一条不是很干净的小巷里出来,站在了齐木家所在的那条路上。 北川星看着路上的风景,确认不远处就是家边那个没什么人的小花园,颇为震惊:“真的出来了。” “我说了吧。”降谷零有些得意地道,“我对这里很熟的。” 诸伏景光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小道杂乱,如果不是对里面的路线很熟悉的人,恐怕会困在里面出不来吧。这是一点惩罚。” 他看向被降谷零放下来的北川星,收敛了一点笑意,问:“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 北川星摇了摇头。 他又说:“不要勉强。你脸色很苍白。” 和降谷零站在一起就更显得白得恐怖了,好像没有血色的白纸一样。 北川星抿了抿嘴唇,道:“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用担心。” 她接过诸伏景光递过来的书包,一边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怎么说,一边道:“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不要紧,举手之劳而已。”诸伏景光道。 北川星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按照齐木久留美以前教的话说:“那个,为表谢意,要来家里喝杯水吗?” 诸伏景光看着她,对上她眼睛里隐藏的迟疑与不安,温和地笑了笑,说:“麻烦你了。” 北川星摆了摆手:“……我应该的。” 4. 八岁(四) 于是莫名其妙就发展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学着齐木久留美招待朋友时的样子,北川星询问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意见之后,倒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然后她想了想,打开电视机问客人们:“有想要看的频道吗?” 诸伏景光举手说:“可以看假面超人吗?” 北川星把遥控器递给他,然后吧嗒吧嗒地跑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苹果,踩着凳子切成了小块,放进盘子里端了出去。 流理台的高度对她来说有点高,她也不擅长用刀,但好在还是有点完美主义在的,所以切出来的苹果还算规规整整,至少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她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然后后退坐到单人沙发上,再一次回想齐木久留美曾经做过什么——水、食物、聊天。 她现在需要聊天吗? 她看看全神贯注看电视的两个男孩,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 假面超人她虽然没看过,但是多多少少也是面向小孩子的教育片,盯着电视机两分钟,她也跟着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下午三点半,齐木柊奈到家。 她在门口换好鞋,上玄关的时候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北川星这才匆匆从电视机里收回注意力,跳下沙发往玄关跑去,跑了没两步她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和自家地板相亲相爱。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反应神速地冲过去抓住她,三个人在地上坐成一团,北川星眨着眼睛褪去眼前的黑暗。诸伏景光便问:“没事吧?是坐太久了吗?” “没事……”北川星说。她看见跑进来的齐木柊奈,忍着头痛道:“欢迎回来。” 齐木柊奈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摸了摸她的额头,问:“看了多久了?” 北川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只说:“一点四十左右回来的。” “快两个小时了。”齐木柊奈严肃地道,“我之前说过吧?不能这样。” “对不起……”北川星细声弱气地说,“下次不会了。” 齐木柊奈叉着腰看了她一会儿,又回头看向茶几边站着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和他们打了一声招呼:“降谷君,诸伏君,下午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下午好,齐木姐姐。” 他们看看靠着沙发合着眼休息的北川星,又看看齐木柊奈,小声问:“北川同学怎么了?” “一点后遗症。”齐木柊奈说,“不能高度集中注意力太久,否则容易头疼。” 降谷零与诸伏景光面面相觑,脑海里浮现出同一个念头——北川的身体真的很差。 齐木柊奈如同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一般,道:“小星星确实身体不太好,还请你们多多照顾。” 两个男孩子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望向缩在沙发里的北川星时,陡然生出一种对方脆弱且易碎的感觉。 尤其是当那双绿色的眼眸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就像是在大雨天的深夜里,撑着一把伞经过某条漆黑冰冷的小巷时,发现墙角被雨水打湿的纸箱里蜷缩着一只生气默然的猫,浑身湿漉漉的,因为听到了不同于雨声的声音而睁眼看向来人,眼睛像是颜色浓郁的翡翠,冰冰凉凉的。 因为北川星头疼,所以电视的声音也调小了,男孩子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眼睛也时不时往她的方向看过去。看一眼收回来,落在电视机上,没有两秒钟又看一眼。 在家里时北川星的警惕性不如在学校,她很清楚这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齐木柊奈身边是钢铁堡垒,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 所以不论是难以忽视的视线还是耳畔响个不停的动画片声音,都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她趴在沙发扶手上,把所有都当成了催眠的白噪音,很快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诸伏景光发现她睡着之后,立即关了电视。 齐木柊奈看看他,又看看降谷零,便听见他轻声说:“齐木姐姐,今天打扰了,我们先回去了。” 齐木柊奈将两人送到玄关处,俯视着他们换鞋,等两人站起来准备说再见时,她才说:“今天谢谢你们。” 两人都愣了一下。齐木柊奈道:“谢谢你们送小星星回来。” 降谷零略微红了脸,说:“确切来讲,是我们自己要和北川同学一路的,很抱歉给她还有您造成了困扰……” “并没有哦。”齐木柊奈垂下眼睫,焦糖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的无奈,“我很高兴,你们对她伸出了手。小星星性格一直很闷,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这是她在家里学习之后第一次独立进入集体环境,我总是担心她会因为没法和身边人友好相处而受欺负。但她从来不说在学校里遇见过什么,直到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所以我非常感谢你们今天愿意和她一起回来。今天没有准备,招待欠周,明天我会让小星星带点零食给你们吃。” 诸伏景光匆匆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 “你们喜欢吃布丁还是曲奇?曲奇会不会好一点?那样也方便携带。”齐木柊奈忽略了他的客套,自顾自地说,“或者,小面包?”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谢谢姐姐,姐姐再见。”诸伏景光一边拿出无往不利的乖巧笑容应付她,一边伸手拽住了降谷零的手腕,打开门飞快地转身跑出去,将询问留在了房子里。 他和降谷零小跑着离开齐木家,回头没看见齐木柊奈跟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沉默无声地并肩走在小路上,路过空无一人的小公园时,降谷零背着手问诸伏景光:“接下来去哪里呢?” 诸伏景光将视线从秋千上移开,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去抽扭蛋,zero要一起吗?” “可以哦。” * 在抽屉里发现了玩具蛇。 把蛇放在桌面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北川星便了无兴趣地把玩具蛇放进自己的背包。 她并不害怕这些东西。 这太过平静的寡淡样子果不其然又使得上户贯太不满意起来,他惦记着昨天出的丑,还惦记着昨天下午在潮湿阴暗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迷茫,更惦记着昨天晚上当他将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告诉给父亲时,父亲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脸。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自从碰上北川星,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洪水一样袭来,淹没了他的理智和身体。 简直就像是个扫把星一样。 唯一令人庆幸的一点是,他的号召力让全班同学不敢轻易和北川星说话,就连需要小组作业的部分有些组明明没满人,却也仍旧不会邀请她。 她靠在窗边昏昏欲睡,连自己被孤立了都没发现似的。 老师在学生当中来回走着,发现了孤身一人的她,来到她面前敲了敲她的桌子,温声问道:“北川,没有人和你一组吗?” 北川星掀开眼皮,“是?” “你看起来很困,没睡好吗?” “唔。”她含糊不清地说,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清醒一些哦,现在是上课时间呢,找到一个小组并在组内进行手工作业,一个人的话工程量会很大的。” “……”北川星摇了摇头。“不用了。” “诶?为什么?这可是作业哦?” “因为到头来还是被毁掉的。”北川星说,“一个人做的心血之作和一群人的心血之作,后者被毁掉可能更麻烦吧。”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参与了手工制作,被毁了也就无所谓了。作品在从她手里完成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属于她了,摔在地上也不会让她有什么感觉。但是如果参与者还有别人,那么免不了气愤与哭哭啼啼、相互猜忌与埋怨。太麻烦了。 老师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谁会打坏你的作品呢?” 北川星看着他:“说了老师会帮助我吗?” “当然了,校园欺凌是不正确的。” “哪怕他的父亲官职高过你,他只要一告状,你的这份工作便会止步于此?” 正义的老师说:“放心好了。” 北川星偏开头。骗子。她心想,淡声说:“既然你认为自己做得到,那就去伸张正义吧,是上户贯太,老师。” 老师说好,他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才把上户贯太叫出去。透过玻璃窗,北川星看到他正对上户贯太说些什么,上户贯太一脸的愤懑不平,他说了好些话,最终让上户贯太进了教室。 他一进教室便朝她奔来,掀起她桌上的书,劈成两半砸向她,大骂道:“你这个告状精!” 北川星抬手打开那些书,说:“彼此彼此,受了委屈就只会回家告状的小崽子。怎么,今天还要继续说‘我要回家告诉我爸’吗?你爸也懒得理你吧。” “才没有!我爸很爱我!” 北川星本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料到他真的对此做出了反应,于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虚假繁荣的房地产泡沫粉碎之后,连带效应终于已经开始威胁到“富人”了么? 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爱会被金钱吞没的。上户你应该看到过这种事吧,甚至也利用过。为什么喜欢向父亲告状呢,不就是因为父亲有钱,而钱可以打点一切事情吗?现在社会上的大部分人负债累累不得不选择自杀,断掉的资金链导致银行坏死倒闭,穷人尚可以一死了之,富人怎么办呢,他们也曾辉煌过,放得了手吗。你父亲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沉闷了?也许一根烟一根烟地接着抽,也许开始不着家,也许母亲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也许当你用以往的态度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得来的只会是敷衍的回答……” 她不错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当说到最后一句时,上户贯太的脸上流露出了没能藏住的恐慌。 “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呢?父亲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妄图力挽狂澜,而母亲惴惴不安地照顾着你,就像雪崩来临之前。”她打住了话题,“班里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你可以去问一问他们,问问他们小学一年级时候家庭的生活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上户贯太握着拳头说:“你不要胡言乱语!” “所以我不是让你自己去查了吗?不信的话问问你的父亲,问问他,他的工作怎么样?我猜答案一定是:和以往一样,不用你担心。要么就是转移话题或者沉默,总之不会太高兴。”她眨了一下左眼,语气透露着蛊惑意味,“不问问怎么知道呢。” 5. 八岁(五)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内心麻木又敏感。 北川星站在城市的边缘,打量着街道上走过的每一个人。成年人无非佝偻着身子,脚步虚浮而神色郁郁,他们身上背着的负债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即将就要葬入地下。 孩童们天真而无知,在明朗的阳光下奔跑,在潮湿的大雨里跳跃,象牙塔里安稳的生活让他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神情。 路过之人撇上一眼,都会在心里感叹,自己为何不是这般无知无觉的年纪。 那番话再白天并不会对上户贯太产生多大的影响,他该怎么作妖就怎么作妖。体育课时北川星因为特殊情况而被允许坐在一边看书写作业,她躲在阴影里盖着书本呼呼大睡,某个时候突然被人用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还挺疼的。 她拿下书,直起身子用手把那个撞过来的足球拨到一边,然后用脚背轻巧地踢开,抬眸时看见上户贯太领着一群人朝她走来,一脚踩在足球上,给她扮了一个洋洋得意的鬼脸。 北川星看了一眼远处打排球的女生群,扎着麻花辫的漂亮女孩正看向这边,对上北川星的眼神,她慌忙移开眼睛,假装自己正在认真地进行排球训练。 北川星没什么表示地重新看向上户贯太,好心提醒他:“老师在看着这边。” 男孩子“嘁”了一声,踢着足球跑了。临走时北川星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似乎是在思考,足球的感觉怎么不太对。 北川星拍了拍身上的灰,盖上书重新倒了下去。 没多久之后,足球场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大叫,北川星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上户贯太去了医务室,北川星得以享受到安静的半天。吃过午饭、打扫过教室之后,她一如既往地要背上书包离开,却被老师叫住了。 “北川同学。”班主任蹲下身子看着她,“今天上午体育课上,上户同学的脚被足球划伤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北川星歪了歪头:“不清楚。我没有很在意。而且,”她困惑地说,“被足球划伤?应该是踢足球的时候摔跤了吧。” “不,是被划伤,准确来说是刺伤。”班主任看着她的眼睛,道,“足球里藏了一根很细小的针,针头只露出球面一点点距离,就是这么一点点距离,在上户同学射门的时候扎进了他的肉里。上户同学说,是你干的,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北川星摇了摇头:“我没做过这件事。在足球里塞针,很容易伤到别人,受伤的不一定会是上户。上户说是我,恐怕也只是因为,他最近一直都想捉弄我,但是却没有成功。” “你的意思是,这是上户同学对你的报复?” “我可没有这么说。”北川星道,“他欺负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也许是别人做的,也许是他自己做的。” 她仔细想了想,道:“说不定真的是他自己做的呢。他还拿足球踢我,如果不是我说‘老师在看着他’,他不会只踢一下就善罢甘休。” “……所以你的猜测是,那根针本来是上户想用在你身上的?按照这个说法,他难道不怕伤到自己吗?他难道不怕先伤到了别人吗?” “他可以自己小心一点,也可以和别人说,‘不许和我抢’。这样球就一直在他脚下了。至于被针扎到,说不定有可能是他踢得太兴奋了,忘记球里面还有针了……毕竟附近有他喜欢的人。” “那么你很确定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咯?”班主任认真地问。 北川星一脸真诚坦然:“嗯。我认为老师你可以从体育器材室的监控查起,看看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不过我更倾向于这个足球是被上一个用过的人恶作剧了,或者是说之前在踢的时候就不小心把针给弄了进去,但是一直没有人发现。结果今天上户同学发现了。” “是这样吗?北川同学的想法很有道理,老师会去验证一下的。”班主任脸上挂起温柔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老师也相信不是你做的。好了,就这么多,那边的两个男孩子是在等你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明天见。” 北川星转过身,果然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两个男孩子。他们背着书包看着她的方向,见她似乎聊完了,便小跑过来说:“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北川星摇了摇头,“有个同学受伤了。” “受伤了怎么问你啊?”诸伏景光摸着下巴道,“难不成受伤的那个是上户?” 北川星点了点头。降谷零好奇地问:“他怎么了?摔跤了?” 北川星说:“踢球的时候受伤了。” “原来如此,”降谷零叉着腰道,“这大概就是欺负别人的后果吧!老天爷都看他不顺眼了。” 北川星笑了笑,很快她抬起手打了个哈欠,刚才略显轻松的神情立即委顿下去。 诸伏景光偏头看着她问:“是困了吗?” 北川星小声说:“还好。” “要是困了的话就得快点回家了。”诸伏景光道,“睡个午觉会比较好吧?醒来之后都会清明许多。” 北川星点了点头。降谷零突然道:“对了,这个送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张牙舞爪的粉红色海胆挂坠,两个黑黑的眼睛愚蠢地看着人们。北川星看了它一会儿,抬起头疑惑地问:“给我?” “嗯嗯。”降谷零说。“昨天抽扭蛋的时候抽到了,我和景都没什么用,给你正好。” “我也有一个呢,被zero抢先了。”诸伏景光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个挂坠,和海胆不一样的是,这个挂坠是毛茸茸的小仓鼠,正抱着一块奶酪啃。 北川星看着这两个挂坠,诸伏景光看她没有想要收过去的想法,干脆直接后退一步挂在了她书包上。 “这样子会好看许多吧?”他笑着问降谷零,降谷零点两下头,凑过来把自己的小海胆也挂上去,兀自欣赏了一会儿,高兴地说:“非常好看!” 北川星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拉链上吊着的小仓鼠,有点不解:“为什么给我……?” “不是说了,是因为我们用不着吗?”诸伏景光捏了一下毛茸茸的小仓鼠,收回手道,“而且我们只认识你一个女孩子,当然是请你帮忙‘消化’掉啦。毕竟扔了怪可惜的。” 降谷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手办模型,兴致勃勃地分享道:“你看,这是我们昨天抽到的假面超人!” “就只有zero抽到了。”诸伏景光叹着气说,“我抽到的是除了一个仓鼠之外,只有一个小车模型。” “北川也喜欢这个的,对吧?”降谷零把戴着蓝黄白色头盔的手办递给她,“给你看看,当然,是要还给我的。” 北川星拿着这个小手办,手办并不是很大,扭蛋出品的,小小的一个,不仅有假面超人,还有他的摩托车,整体形状是超人坐在车上,单脚撑地,看着前方。 她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确定这东西是连成一体的没法拆开之后,就把它还给了降谷零。 降谷零谨慎地放进自己的背包,看起来很爱惜。 今天的路上比较和平,没有人尾随也就不需要甩开,大家走路都是慢悠悠地四下张望着。倒不如说这样的回家路才是正常的,以往他们回家时,都是这样的风景。 只不过今天多了一个人。 半路上看见便利店,按捺不住小孩子爱玩爱闹的天性,降谷零问:“要不要去买一包零食?” 诸伏景光说:“zero是不是想要收集卡片?” 降谷零爽快地点点头:“景要吗?” 诸伏景光跟着他往便利店走了两步:“要。”说完他又回了头,朝台阶下的北川星招了招手,道,“北川一起上来看看吧,看看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或者感兴趣的东西。” 这么点相处的时间下来,他大概也弄懂了北川星的性格,没接触没经历过的事情她总要谨慎地思考一下,慢吞吞的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又在下面思考了,暂且给不出他反应。诸伏景光干脆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安慰道:“别怕,不会出事的。” 北川星睁圆眼睛,辩解道:“我没有怕。我只是在想,没有什么必须买的东西。” “来看看就知道了。” 便利店里的东西花样繁多,从零食到食材,从工具到玩具,高高的冰柜里封存着各种各样的饮品,较为低矮的冰柜里有速冻食品和雪糕。 北川星在货架与货架之间走动,看着周围的东西回想着以往和齐木久留美来便利店时会买下的商品。 速冻食品、小工具、食材、零食。 她第一次和齐木久留美出门采购的时候是在进入齐木家的两个星期后,齐木久留美在冰柜里给她买了一根冰棒,那是她第一次吃到冷冰冰的甜品。 后来齐木久留美发现她很喜欢吃冰棒,某天就和齐木柊奈一起带着她出门采购了整整一箱回来,全部都放在冰箱的冷冻层,并规定她一天一根,不许多吃。 即便是整整一箱的冰棒,在夏天过去的时候也已经吃完了,入秋之后齐木久留美再没有给她买过,即便看出她想吃,也只是说来年夏天再吃。 来年夏天很漫长啊。要跨越三个季节,而如今已经是冬季。 “咦?”走在身边的男孩子突然停住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低矮的冰柜,问道,“北川想吃冰棒吗?” 北川星摇了摇头。 降谷零抱着一包薯片回过头来说:“冬天也最好不要吃吧。很伤身体的。” 他在零食区挑挑拣拣,最终拿了两袋薯片和一包干脆面,诸伏景光逛了两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撇下北川星一个人走过去了。 北川星站在食材区里发呆,她很想问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今天晚上吃什么,她可以帮忙带回去。 大概是在心里呼唤的声音过于强烈了,齐木柊奈才开了心灵感应,隔着不知道多长的距离回答她说:“不用。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就好。你的书包里应该有零钱。” 北川星当然知道她的书包里有钱。那是齐木久留美在上学第一天放进去的,她会突然兴起检查她书包里的钱有没有花掉,在发现零花钱分文未动的时候,还会叹着气让北川星买点自己喜欢的小东西。好像发现钱少了她就会高兴似的。 但能买些什么呢。 她在便利店里放空了思绪,某个瞬间有人从背后捉住她的手腕,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甩开那个人的手,警惕地回头倒退,这才看清楚抓她的人是谁。 满脸惊讶的诸伏景光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很快他恢复了温和,说:“抱歉,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来提醒你,我们要走了,你不买些东西吗?” 北川星还是摇头。 诸伏景光并不勉强,道:“那走吧。” 北川星跟上他的步伐,落了半步,直到出了便利店的门,她才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 诸伏景光疑惑地看着她,接着笑了起来,摇摇头说:“不用道歉,你做得对,警惕意识很好,出门在外就要拥有这种警惕意识,不要随意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也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走。刚才是我没考虑太多。” 主要是他喊“北川”的时候,北川星没有动静,他才会走过去拉住她,想要把她带离便利店,却没想到她的应激反应这么大,甩手退后的瞬间,他几乎看到了她的头发炸起来。 不得不说,有点好玩。但是果然还是不能这样,那太坏了。 后出来的降谷零看着他俩,莫名其妙地说:“你们为什么要挡着路?” 诸伏景光连忙往旁边走了两步,随后说:“去北川家附近那个小公园吧,那里没什么人。” “那为什么不去我家?”北川星道,“柊奈姐说,她今天做曲奇饼干,想请你们吃,让我把你们带回去。”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逃不掉了是吗,来自姐姐的感激。 6. 八岁(六) “这个给你。” 进门之后在沙发上坐下,降谷零从他的零食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推到了北川星面前。 那里面装着的是方方正正的一块蛋糕,乳白的奶油、鲜红的草莓,巧克力碎屑铺展在上,蛋糕胚体中间夹杂着的是用小块的草莓和奶油。 北川星看着小蛋糕,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 她今天好像问了第二遍了。 为什么会给她这些东西?挂坠、蛋糕,是同情吗?她不需要同情。 “算是谢谢马上要来的曲奇饼干。”诸伏景光说道,“昨天出门的时候,齐木姐姐就说要请我们吃曲奇饼干了,但是光吃你们的东西有点不太好,所以今天我就和zero一起买了一份蛋糕。” 就像是送出挂坠的那个理由,这个理由同样说服了北川星。她点了点头,两只手捧着蛋糕,放进了冰箱冷冻层—— “等等,蛋糕是放保鲜层的。就是上面那层。”诸伏景光制止道,“放下面会冻得硬邦邦的。” 降谷零搬着一个凳子放在冰箱前,接过北川星手里的蛋糕,然后打开上层的冰箱门,挑了个空位置把蛋糕放了进去。 他关上冰箱门,然后跳了下来,弯腰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椅子。 北川星抬起手说:“衣服……” “嗯?不要紧。”降谷零不太在意地说,“鞋子也没有脏到哪里去。” 毕竟进门之后就换了家居鞋,都是没怎么用的、干净的。他只是习惯性地踩过椅子之后擦一擦。 把凳子搬回原位,他重新坐在沙发上,拆开了干脆面,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把里头配备的小卡片拿了出来。 “是什么?”诸伏景光好奇地歪过头去看,“啊,鼹鼠星人的卡。” “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张。”降谷零把包裹在卡片外的塑料袋撕开,收起卡片,垃圾对应的垃圾桶,然后把干脆面掰成小块的,分别递给诸伏景光和北川星。 如果坐在单人沙发上,三个人之间的距离就有些太远了,不怎么方便。北川星本来想要拒绝他分享零食的好意,但是当那双略微下垂的紫灰色眼眸随着问句“真的不吃吗”出口一同耷拉下来时,她很没骨气地从单人沙发上跳了下来,坐到了降谷零身边。 干脆面的调味粉味道很重,咸咸的,干干的,塞进嘴里时有漏一身的风险,三个人都是拿另一只手垫在下巴上,防止碎屑搞脏了沙发和地毯。 “好吃吗?”降谷零问道。 北川星点了点头,但其实她并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咸味太重,以至于吃到最后她都快要觉得舌头感受不到其他味道了。 谁料降谷零比她想得更要对情绪敏感,眨了眨眼睛,说:“不喜欢吃不用勉强的。” 北川星只好开口说:“还好,只是有点干。” “唔,毕竟是干脆面?” 诸伏景光点点头:“是啊,毕竟是干脆面。” 男孩子们像是找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笑点,肩膀靠着肩膀笑了起来。北川星有些不太理解,坐了一会儿,离开去打了三杯水回来。 电视机开启,降谷零撕开薯片包装袋递给北川星,她认得这个包装,齐木久留美给她买过,番茄味的挺好吃的,只不过降谷零买的不是番茄味的,而是黄瓜味的,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于是伸手进去拿了一片。 尚且还能够接受。不过果然还是番茄味的更好吃。 诸伏景光调着台寻找昨天看到的假面超人重播,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有点纳闷,只好选了一个电视剧,指着电视机上的女主角说:“这个就是藤峰有希子。” 降谷零和北川星一起打量着她,随后道:“确实很漂亮呢。” “藤峰学姐是目前为止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诸伏景光道,“而且她今年只有十六岁。” “诶,正是最漂亮的时候。”降谷零叼着薯片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北川长大后肯定也一样漂亮。” 没有想到自己会忽然被提到,北川星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所幸诸伏景光从善如流地说:“没错,毕竟坂口雅未都有危险感了。啊对了,你们知道‘帝丹小姐’吗?” “不知道……话说景你从哪里知道的那么多消息?”降谷零奇怪地皱着眉头说,“明明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 “是我借住的家里那个哥哥说的。”诸伏景光安抚了他一句,接着道,“有点像是选校花吧。全体男生一起投票,而全体女生一起投票选出来的叫做‘帝丹先生’。” 降谷零歪了歪头:“……好难听。” “但是人家背后代表的含义可不小哦,你得知道我们这所私立学校可是经常会有校友返回做讲座的,那些请回来的校友或者是外面的教授、董事长之类的,那都是外界通常难以触摸到的金字塔顶尖人物。而负责迎接他们的就是帝丹的代表人物,先生和小姐,还有年级前三。”诸伏景光摊开手说,“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混个眼熟,好处可是比我们想得还多的。” 降谷零皱起了脸,他不喜欢这些利益明显的东西,这就好像原本平平静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样。生活不仅仅只有学业和玩乐,还被泼上了成年人的晦暗。 看出他的抗拒,诸伏景光切换了话题,道:“北川要不要先睡一下?” 北川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摇头说:“不用,我还没困。” “那就看电视吧?”降谷零一脸严肃地说,“这次我们会看着时间的。半个小时休息一次。”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根本不用半个小时休息,因为只是看了电视剧不到十分钟,降谷零就发现北川星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她似乎很喜欢趴着睡。 “这样不太好吧?”诸伏景光用气声在降谷零耳边说,“会压迫呼吸的。” 降谷零点点头,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给她换了个姿势,让她平躺在沙发上,然后才重新坐好。 幸好沙发够大,幸好北川星是小小的一个,所以在她躺下之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能继续并排坐在一起,一边分享零食,一边安静地看着电视剧。 …… 那是一面透明的墙壁,她趴在上面疯狂拍打着,大喊着,视线死死地定住在外面穿着白大褂的人身上,那些像幽灵一样的人忽视了她,在长廊上匆匆飘过。 她听见自己在说话。 【不要……】 什么? 【请救救……】 听不太清楚啊。 摇晃的光影里有清楚的、冰冷到她发颤的声音宣告。 【113号实验体第四十三次实验,实验失败。】 于是她猛然清醒。 “……北川?”不是很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光线有一瞬间被遮挡,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北川星艰涩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的人。 降谷零拿纸巾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担忧地问:“是做了噩梦吗?” 北川星撑着沙发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纸,自己擦了擦汗,又接过诸伏景光递过来的水杯喝了口水,这才感觉脑海里旋转的光影慢慢地褪去,胃里的呕吐感也减轻了不少。 “谢谢。”她虚弱地说,目光涣散了一瞬,又集中起来。“我睡了多久了?” “两个小时,齐木姐姐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做小饼干。”降谷零说着,跑进厨房,向齐木柊奈告知北川星已经醒了。 客厅里的电视剧还在播放,少年少女青春朝气,酸甜的爱恋与她刚才做的那个冰冷的梦有着鲜明的对比。 大脑又开始疼起来,神经跳跃着抽疼,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脑袋,闭上眼睛试图缓解那种疼痛。 水杯从手里脱落。 【113号实验体……十六次实验……成功。】 【113号实验体第五十四次实验,实验失败。】 【11……二次实验……成功】 【113号……七……实验……失败】 实验员的声音平板而冷漠,汇报着每一次的实验结果。她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在自己的实验里、在别人的实验里。 不愿意去回想这些东西,但是潜意识里仍旧痛恨着、惧怕着,环境一旦不熟悉,那些冰冷的过去就像是找到了机会的豺狼虎豹,扑上来将她撕咬,直至粉身碎骨。 在大脑深处一遍一遍响起的声音之外,有谁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温暖的体温将一小部分的寒冷抵御外在,声声急切。 那像是溺水之人的绳索,她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拉着它挣扎出水面。 摒除杂音……回到现实。 “……北川?” 她呼吸微弱,靠在男孩的身上,好半会儿才积攒了一点力气,回答道:“我还好。” 男孩轻柔地拍着她的背:“那就好,已经没事了,你姐姐在这儿。” 北川星抬起头,齐木柊奈把她从诸伏景光怀里抱出来,抱进自己怀里,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柔和而充满笑意:“小星星真棒,又撑过来了呢。今天晚上给你做布丁吃,好吗?” 环绕着她的脖颈,北川星把自己的脸靠在她的锁骨处,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7. 八岁(七) 北川星有些愧疚。连续两天家里来客人,连续两天她把自己折腾得不轻,把客人也吓得不轻,最终还需要客人来安慰。 她抱着腿缩在齐木柊奈身边,想把脑袋塞进她怀里来逃避这羞愧的现实。齐木柊奈却没看见她的低落一样,笑盈盈地把刚出炉的曲奇摆在桌面上,大方地挥手说:“放开了吃,不要客气。” 男孩子们说了谢谢,一前一后地伸手拿了饼干品尝,一块饼干下肚,不约而同感叹道:“很好吃!” 酥脆的饼干有着浓郁的巧克力味,因为刚出炉而有些烫,稍稍吹凉之后放进口中,温热的热气将巧克力化开,虽然不管是诸伏景光还是降谷零都不是非常钟情甜食,但此刻也不得不说,甜食具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抚慰人心,令人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放松下来。 齐木柊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拿了一块喂给北川星,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利落地起身去了厨房。 北川星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又看看饼干,等嘴里的吃完了,就伸手去拿,突然听见降谷零说:“啊,作业还没写!”吓得她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北川星:“?” 为什么要提作业? “是数学作业。”降谷零吭哧吭哧地从书包里把自己的数学作业本翻出来,顺口问道,“北川和景的作业写完了吗?” 诸伏景光道:“还没呢,要在这里写吗?” 降谷零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了北川星:“北川……?” 北川星跳下沙发,把茶几上的东西收到一边,说:“可以的。正好我的作业也没写。” 什么作业来着的?她努力地思考了一下今天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想起来,哦,国文老师布置了为期一个月的观察日记——观察什么来着的,草吗? 她把记忆往回翻了一下,老师说的时候她似乎在睡觉,就连有作业都还是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关键词才醒过来知道的。 她陷入沉思。 降谷零把作业本和笔放在茶几上,诸伏景光两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余光注意到北川星站在边上发呆,问:“咦,你们没有布置作业吗?” 北川星默默移开头:“有观察日记。” 之后去学校里听完大家讨论再编好了。 “观察日记啊。”诸伏景光兴致勃勃地说,“应该是观察植物的生长吧,要不然就是观察生活。”他扭头看向降谷零,“zero,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写的观察日记吗?就是那个‘生活之美’的。” 降谷零写答案的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写那本日记的时候收获颇多呢,之前都没有发现,生活中很多小细节都非常美好。” 诸伏景光深以为然,又问了一遍北川星:“所以你们是不是也是写这个?” 北川星:“……好像?” “咦,好像?”诸伏景光惊讶地看着她,好像没想到她会用这个词语。 北川星闷声不吭,只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降谷零那个金毛脑袋微微摇晃,手下的计算题似乎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就能直接得出答案。 真厉害。 她不太喜欢数学,因为写数学时总需要高度的注意力,她却总会写到一半就走了神,等回神之后,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想到哪里,流畅的思维断开再接上,虽然说对于她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回忆”这一行为让她分外的不喜。于是连带着“写作业”这项活动也变得讨厌起来。 当然最讨厌的是上学。人多了很吵,人多了很麻烦。 诸伏景光并没有对她不记得自己的作业是什么这件事发表过多的想法,她的事情很复杂,单独针对一件事来说明,并没有说服力,反而显得自己自以为是。 了解是很重要的。但再了解也不可能完全弄懂一个人的行事动机。 在齐木家写完了作业、吃了一盘曲奇饼、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蘑菇浓汤,这之后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离开,北川星站在门口送离他们,望着那两道说笑着离开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些惘然。 想要成为……朋友吗? 她曾经有过朋友,因而懂得友谊的重要性。而正因为曾经有过,所以失去之后,刻苦的痛感随着她不愿回忆、不敢回忆的那几年一起封存。 即便齐木柊奈已经向她承诺,在她自愿之前,不会有人找到她。 但过去实在是太过刻苦铭心了。 隔天上户贯太没有来上学,按理来说是相当平和宁静的一天,北川星一个人回家也能非常愉快。但经过隔壁班门口的时候,就像是掐准了时机一般,两个熟人又出现在了北川星身边,说着“同路一起走,路上也有人聊天”,让她没法拒绝也就算了,还给了她两颗糖。 这人情往来的账好像有些算不清了。在北川星试图掰扯开一件一件地计算的时候,降谷零却狡猾地说:“现在算清楚了也没有用,以后会一直乱下去的。” 北川星不说话,她用沉默委婉地拒绝,而诸伏景光拉着降谷零的胳膊,开朗地提议:“明天去钓鱼吧。” “好啊。”降谷零爽快地点头,向北川星推销道,“钓鱼不需要跑动,只要坐在水边等着就好了。现在是冬天,不像是大夏天一样太阳毒辣,虽然有点冷,但是多穿些衣服、戴好围巾,也就不会冻着。可以说是比较安静的户外活动了。你总是待在家里也不好吧,出来走走身体总会好一些的,心情也会愉快很多。” 北川星还是不太情愿,她不喜欢出门。出门会给她一种危险感。 没等她拒绝,降谷零又补上最致命的一句:“那样齐木姐姐也会高兴吧,一高兴说不定就会给你更多的布丁!” 让姐姐高兴是她自认为自己在家里为数不多能够做到的事情,为了报答她们,无论什么办法都可以,更何况只是出去玩。而且,降谷零说得对,还有布丁。 金发男孩那双剔透的紫灰色眼眸看着她,像一边的诸伏景光一样,满含笑意地问:“去吗?” “……去。”她说。 “那明天下午一点钟,到你家外面的小公园集合吧。千万不要睡过头了。”降谷零叮嘱了她一句,随后说,“今天我们就不去你家了,明天带你去我家玩玩,我家没有人,你们来了正好陪我。” 北川星点点头。 他们走到齐木家的门口,把北川星送进院子之后,便和她挥了挥手告别,像昨天一样一同离开。 站在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的北川星后知后觉地想,好像在无意之中,被保护欲强烈的人黏上了。 她一直都在被别人保护着,在实验室里也是,逃出来之后也是,上学之后还是。 实验室里递过来的那颗糖她接过去了,后来递给她糖的人留在了记忆里。逃出来之后,雨声里的邀请她也接受了,后来有了一段难以想象的美好的生活。 那么这一次伸过来的手,要抓住吗? 抓住吧。 她向来很有勇气。 第一次没法保护住的人,第二次无需她保护的人,这第三次,她会好好地保护。 8. 八岁(八) 说是钓鱼,但她要做的只有盯着鱼线深入水面的那一点看这件事。 钓鱼的时候,基本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等着,放空思绪,感受着冬日的冷风一点也不客气地吹过脸颊、耳朵和头发,那些暴露在外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起来。 出门的时候被齐木柊奈裹上了厚厚的围巾真是太好了,穿着的外套附带的帽子也是很暖和的类型,戴上帽子、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变冷的地方就会大幅度地减少。 “……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了。”诸伏景光小声地说话,生怕吓走了河里的鱼。 都在发呆的北川星和降谷零收敛了发散的思绪,将目光投向他,接着投向对方。 降谷零无声地点头附和他的话,北川星把肩膀缩了缩,脸再往下埋一段,垂下眼避开他人的视线。 对方体贴地移开眼睛,看向自己的那一点。 鱼线在摇晃,涟漪慢慢地、细微地荡漾开,降谷零迅速地收紧鱼线,抬高手臂,目光随着跃出水面的青灰色的鱼影而移动。 空中细碎的水珠在发光。光芒很漂亮。 钓上来的鱼放在了水桶里,这条鱼并不是很大,但在小孩子的水桶里活动并不轻松。它跳跃着,尾巴拍打着桶壁和水面,溅起来的水花有小部分打在了北川星的身上。 她堪称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沾染水迹的衣服,一瞬间诸伏景光认为,她的眼神像是在思考如何把这条鱼吃了。 他匆匆开口阻止:“不可以。这些鱼是不可以吃的。” 北川星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钓上来不就是为了吃的吗?” “因为这条鱼还小。”诸伏景光轻声说,“而且不好吃。” 北川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水桶里的鱼愤怒地一甩尾,拍出来的那已经不能称为水花,而是一捧水。 那捧水结结实实地打在诸伏景光身上,他措手不及,瞪圆了眼,也吓了降谷零一跳。 “景……!”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抽出一条手帕,递过去给诸伏景光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水。 诸伏景光握着他的手帕,擦干净水,片刻后温和地微笑:“北川想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zero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降谷零迟疑地应了一声,提醒道:“但是景,我们没有刀,也没有打火机。” “我去拿。”诸伏景光站起来说,“北川和zero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的身影从荡漾的灰绿色草地上离开,逐渐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 北川星略有些惊讶地说:“诸伏……竟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即便对象是一条鱼。 “景只是看上去很好说话而已。”降谷零蹲在她身边,和她一样看着诸伏景光离去的方向,说道,“其实生气起来很恐怖的。之前我因为别人的偷袭而受伤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把其他所有人都撂倒了。” “一对……” “一对……五还是六?” 北川星闭上因为惊讶而张开显得很愚蠢的嘴巴,半晌不可思议地说:“完全看不出来。” 她只是知道诸伏这个人很擅长瓦解别人的警惕心,对他来说,让别人接受自己似乎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至少北川星本人,已经多次被他说服了。这么看来,降谷零也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劝她的理由合理且无法拒绝,让人怀疑他们俩是不是进修过什么话术。 降谷零对她的说法报以同意的点头。两个人看着水桶里的鱼,它甩着尾巴在小水桶里打着圈,看起来完全没有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话说起来,打火机和刀的话,是打算烤鱼?买得到吗?还是说,回家拿? 又一次将疑问问出口,降谷零没有多思考地给了准确的答案:“肯定是回家拿,这边离景的亲戚家不远。” 北川星回以简单的一声“嗯”。 沉默片刻,降谷零像是安慰她一样地说:“景的生活课成绩很好。” 北川星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向他:“你们学过什么了?” “料理方面是凉菜和速食的做法……景很有天赋,明明是同样的食材,但是他做出来的小菜会比其他人好吃很多。”降谷零蔫头耷脑地说,“不过我就不可以,除了切菜,只会煮速食。” 速食也完全做不到诸伏景光那样的程度,明明从同一个冰柜里拿出来的、甚至是同一个包装袋里的速冻食品,他下锅煮熟了捞出来放在盘子里,能吃完全是因为本身就是搭配好了的食材,只要加热就可以;但诸伏景光倒在自己碗里最终递给他的,却会像是用新鲜食材做出来的美味一样,连汤都十分有风味。 他低声喃喃自语道:“景真的超级厉害。” 相比起来他除了学习好一点,打架厉害一点,好像就没有别的擅长的了。 北川星连连点头,同样小声咕哝:“大家都很厉害。” 只有她干啥啥不行,添麻烦第一名。 两个暂时失去了人生自信的孩子抱着腿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河面上的鱼线分别晃动了一次,最终都因为无人看守而逐渐平静下去。等到降谷零突然想起来自己正在做什么而匆忙回头检查时,三个鱼钩上吊着的饵都不翼而飞。 他默默地把饵重新挂好,扔进湖里,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注视着被风吹得波纹细微荡漾的河面。 十二月中旬……快要到了下雪的天气呢。 今年下雪的时候,可以带着新认识的小伙伴堆雪人了。打雪仗就先算了,她的体力和他们比不了的,碾压性的胜利太寡淡无味了,而且有欺负人的嫌疑存在,她只要当个裁判或者雪球制造机就好了,当然做场外观众负责加油助威也不错。 三人行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可能有限制因素存在,但带来的更多是快乐而非烦恼。 真要说烦恼的话,那大概就是新伙伴像是桌子边缘的瓷娃娃,一阵风吹过来都有破碎的风险,必须时刻注意保护。 此刻新伙伴包裹得很严实,不需要担心会头痛。倒是比较令人能够放下心来。 在诸伏景光回来之前,鱼线又动了一次。没有钓过鱼的北川星在降谷零的帮助下钓上来了一条大鱼,力道比之前那条鱼大多了,砸进水里的时候,高高跳起的水花让人有些惶恐。 鱼在桶里拥挤地扭动。 非常有活力。 诸伏景光的身影从河岸远处的公路上走过来了,穿过摇摆不定的野草,绕过水分丰富而成为泥滩的区域,他拎着一个袋子来到他们面前,蹲下,将袋子里的东西展现给他们看。 “小刀、盐、打火机、纸、筷子,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吗?”他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降谷零摇摇头:“很齐全……但是我们真的要烤吗?” “……”刚才走得很利落的诸伏景光没说话了,眼眸偏转了一下,看了一眼桶里的鱼,移开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竟然因为一时生气而跑回家拿了这些东西。在返回的路上他就已经冷静了下来,觉得会和一条鱼怄气的自己未免太小气。而且……他还不会杀鱼。烤鱼的话,至少要把内脏去掉吧? 而且河里的鱼如果没有处理好的话,会有寄生虫也不一定。 他正想说,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听到北川星问:“是不会杀鱼吗?”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北川星继续道:“我可以试一下,不过需要你们的帮助。” 诸伏景光收起了袋子:“嗯……我想的是,河里的鱼可能会有寄生虫,我们自己处理可能处理不好,到时候吃完了身体不舒服的话,后果可能会比较严重。” 北川星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还以为自己能帮忙了呢,听他一说只好放弃,略有些郁闷地说:“你说得对。” 降谷零指了指鱼竿:“那我们继续吧,钓够了六条就把它们放回去,然后我们去我家玩。” 虽然不知道去他家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北川星还是服从安排。后面她独自钓上了一条鱼,是一条只比她巴掌大一点的小鱼,放在桶里,空间都显得很有余裕。 虽然很小,但毕竟是她亲自钓上来的,没有任何人的帮助,这不由得让她高兴了好一会儿,放生之后,都还有点舍不得。 不过舍不得也只是短暂的情绪,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拎着水桶、收拾起鱼竿,随后从河边离开,跨过马路,走进与河流格格不入的城市。 降谷零的家距离齐木家有两条街的距离,也不是独栋独户,而是公寓楼。进小区之前还得刷卡。 门口保安很熟悉降谷零,看见他推门进来时身后跟着的不只有一个小男孩,愣了一下便道:“是交到新朋友了吗?零君?” “是的。”降谷零仰着头说,“她叫北川星,有点害羞。” 北川星抿了抿唇,说:“你好。” “你也好。”保安笑了笑,他把头从窗外收回去,道,“稍等一下,我记得我这里有之前六楼那位夫人送过来的小零食……哦在这里。” 他重新探出头来,把三包小零食递到降谷零面前,笑眯眯地说:“放在我这里我也不怎么吃,正好分给你们几个小家伙。” 降谷零接过并道了声谢,回头把小零食分给了诸伏景光和北川星,然后带着他们俩乘电梯上楼。 从电梯里出来,北川星便隐秘而新奇地打量着走廊。这一条走廊上铺着颜色肃穆的大理石地砖,墙壁的颜色是白中偏黄的,声控灯为暖色调,夜晚走在这一条走廊上,也许并不会因为过分安静而令人害怕。走廊尽头有着一扇明净的窗户,采光很好,晴朗的天气里可以看见阳光不受阻碍地落在走廊地面上。这一层只有两户人家,相对着建设,门口都有阳光的眷顾。 降谷零在左手边的厚重实木门前停下,输入密码打开家门,熟练地从玄关下沉地方的鞋柜里拿出诸伏景光的拖鞋,然后又拆了一双新的拖鞋放在玄关上,给北川星用。 他踩上玄关,穿好拖鞋,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说:“昨天回家的时候,我就买了很多的零食和饮料,还有新出的远星模型,今天下午我们可以看电视、搭积木、写作业、吃零食,还有躲猫猫!” 他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说:“之前只有我和景两个人的时候,太容易抓到对方了,一抓到游戏就结束了,没有可玩性,今天我们有三个人,可以好好地玩一下了!” 他骄傲道:“放心躲!我家很大!而且我们可以改游戏规则!” 9. 八岁(九) 降谷家父母存在的痕迹很少。 鞋柜上常用区域里摆放的只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拖鞋,鞋柜里大人的拖鞋摆放在小孩拖鞋的下面。客厅里的照片接近于无,摆出来的仅有的两张,一张是降谷夫妇年轻时的合照,一张是婴儿状态的降谷零和父母的合照。电视机前的被炉和餐桌边的椅子都只有一个位置有使用过的痕迹,茶几边的垃圾桶里余量不少,不知是更换过还是本就没什么垃圾。 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和齐木家不一样,飘在空气里的不是家那种温暖的蛋糕味,而是一种冷淡寂静的味道。 父母并没有死亡,但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常回家。结合当下社会环境看,恐怕是因为繁重的工作。 降谷零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拿出水杯给两位朋友倒了饮料,诸伏景光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几乎是他倒什么就喝什么,而北川星偏好甜口,所以他买的是蜜桃果汁,倒在玻璃杯里,肉粉色的液体比普通的水看起来更有质感。 北川星坐在被炉里,接过水杯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看着降谷零把零食柜里的零食搬出来放在桌面上,还有据说是新品的远星模型,那是一个很大的飞机模型,零件繁多精细,非常需要耐心。 “北川拼过这个吗?”他问道,耳边垂着的两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看起来像是两个毛茸茸的耳朵。 北川星摇了摇头。 诸伏景光把多余的零食推到不会妨碍三个人行动的地方去,一边空出位置让降谷零倒出零件,一边说:“那就尝试一下新玩具吧,拼装模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哦。特别是当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装出来了超完美模型的时候,心底涌现出来的成就感会远远高于它本身的价值。” 北川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一盒子零件散乱地扔在桌上,因为拆分得很细,北川星对于飞机结构也一无所知,看着面前的这些东西正处于无处下手的状态。 所幸降谷零道:“第一步是看图纸,把图纸上的飞机结构分区编号,然后根据零件的形状、大小把它们分好类,这样之后拼起来会简单许多。” 他拿着盒子里配置的飞机结构说明图,摊开了摆在自己面前,拿了一支笔,笔尖落在纸上划出清楚的一条痕,顺便向北川星说:“可以从最简单的分区方式开始,飞机有五大结构,我们就从五大结构入手,把大致的分出来——发动机、机身、机翼、尾翼、起落架。然后再慢慢地把这些区域的分成稍微小一点的结构。比如发动机可以分为引擎和螺旋推动进器……” 男孩讲得很认真,北川星一开始听得也很认真。可没过多久她就不由自主地走了神,眼神涣散,思绪放空了一会儿,接着又匆匆凝聚注意力看着他的笔尖,视线落在结构图上,没两秒钟,她便觉得头有点疼。 但不是真的头疼,只是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拼模型。 这种细致又耐心的事情,着实是她所苦手的。 垂着头注重讲解和动手的降谷零看不到她的神情,她对面坐着的诸伏景光却将她的走神与回神后的为难尽收眼底。他到底和普通小孩不一样,对他人的情绪尤为敏感,更别说有个神机妙算的哥哥,耳濡目染之下,归纳推理能力总要比同龄人强上些许。 北川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倒也不能说完全没办法,只是似乎在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没办法专注,而一旦对感兴趣的事情专注过久,便又会头疼。 他本想让北川星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下再接着听降谷零讲那些女孩子们恐怕不会喜欢的东西,但是看她努力看着降谷零的动作试图理解,又觉得这样叫停好像有点不太好。 于是他等了一会儿,等到降谷零一句话说话,便把水杯推到降谷零手边,道:“光听可能会很无趣吧?不如先拼起来,玩玩具本身也不是学习那种需要特别认真专注的事情,而且亲自动手总比光听不练要好。” 降谷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水杯,又看了一眼北川星,沉思片刻,指着结构图问:“北川想做哪一部分?” 北川星仔细地想了想刚才降谷零讲的那些东西,又看了一眼结构图,踟蹰了少片刻,才说:“尾翼部分,可以吗?” “当然可以。”降谷零欣然点头,“那么我做机身和起落架,景做发动机和侧翼。” 诸伏景光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结构图就放在中间吧,这样大家看起来比较方便。” 自己动手和只是单单地听着别人说是不同的,知识在实践之中得到运用与巩固,无趣会脱去外衣,成为有趣。 北川星慢吞吞地按照结构图找着桌面上的零件,她的记性很好,第一次、第二次找过之后,接下来再需要找东西,她就能够精准地伸手过去把它拿过来,而不是无头苍蝇一样地四处乱找。 飞机模型分工拼起来不难,她负责的也不是麻烦的部分,边玩边发呆,偶尔看看旁边二人的进程,最后完工时仍旧比他们快了许多。 而等降谷零做完了自己的部分去看她的部分时,才发现她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那尾翼部分倒在她脑袋前,她面朝着他的方向,睡得像是没有呼吸也没有温度的瓷白玩偶。 降谷零把尾翼拿过来和机身拼在一起,诸伏景光安上最后一个零件,两个人把模型拼成一架完整的飞机,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 诸伏景光调整了一下位置,和降谷零靠近了些,指着包装盒上的其他模型图样,轻声说:“过两天我的零花钱就买得起这个了,等我买回来,我们再来拼。” “好。”降谷零点点头,接着他想起一件事,轻手轻脚地从被炉里站起来跑回房间,没过多久又拿着一本杂志回来,坐下来翻杂志,翻到其中一面,递给诸伏景光,“这个迷宫也很好玩,零件很富足,除了按照官方的设计之外,还可以自己制作迷宫。还有这个小镇系列的,可以自己接电路、画铁道路线图、规划城镇,里面的材料有单卖的,如果做到一半材料不够了还能自己去买。我想要这个,就是它有点贵,估计要攒好久才能买。” “我倒是可以和你一起买。”诸伏景光问,“不过附近店里有卖吗?” 降谷零呆了一下,才摇摇头失落地说:“我好像没有看见过。” 诸伏景光安慰道:“也不要紧。之后我们四处找一找就行了。明天去新宿那边看看如何?” “把北川一起带上?” “嗯,问问她的意见。” 北川星这一觉睡到降谷家请的家政阿姨上门来做饭,她听到不熟悉的声音,睁眼查看的时候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诸伏景光见状,帮忙给她捏了捏,随后看着厨房里忙活的中年妇女,道:“那是zero的爸爸妈妈请来的阿姨,帮忙照顾zero的。他们不经常回家,一日三餐都是阿姨准备的,偶尔还会帮忙打扫一下家里。不过阿姨也只有三餐时会过来,其余时间她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北川星温吞地点了点头,看见桌面正中央那个完整的飞机模型,有点好奇地碰了碰。 看它从一堆散乱的零件变成最终这个精巧有型的模样,确实如诸伏景光所说,有一种成就感——虽然她只是做了个尾巴。 “景和北川要在我家吃饭吗?”降谷零从厨房探出脑袋问。 诸伏景光想了想,摇了摇头:“今天就算了,没和家里人说过,阿姨恐怕也没有准备太多的菜。” 北川星同意他的说法,点了点头。 降谷零肉眼可见地低落:“好吧。”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了笑,道:“明天晚上再和你一起吃。” 降谷零又支棱起来:“说好了——北川呢?” “我?”北川星迟疑地说,“我回去问一问姐姐。” “啊对了。”诸伏景光放下她的手,笑眯眯地说,“明天我和zero想去新宿找一找小镇系列的积木玩具,北川可不可以一起?中午我们可以在外面吃,我有推荐的关东煮店哦。” 北川星想到明天出门可能要往人海里走,一时间就起了抵触心理,可看着面前两位诚挚邀请她的朋友,又有些拿不准主意,半晌还是说:“我回去问问姐姐,晚上再告诉你们。” “那记住我家的电话号码。”降谷零报了一串数字,问,“记住了吗?” 北川星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见没出错,诸伏景光便站起来说:“那我和北川先回去了,明天老地方见,zero。” 降谷零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俩离开,进了电梯,这才关上门。 10. 八岁(十) 关于北川星要出去玩这件事,不论是齐木柊奈还是齐木久留美,都是双手双脚的赞同。齐木久留美甚至因为北川星要出去玩这回事又掉了一次眼泪,一边摸着她的脑袋一边欣慰地哭,说:“小星星终于有朋友了,终于会主动出门,姐姐好高兴,呜呜呜呜——太不容易了啊柊奈!” 北川星被揉得左摇右晃,默默地鼓了鼓脸颊,瞥了一眼她疯狂上扬的嘴角,补了一句:“可能明天中午和晚饭都不回来吃了。” 齐木久留美动作一顿,北川星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以为她会不同意时,她却猛地哭得更大声了,抱住她道:“好大的进步!好大的进步!小星星要和朋友一起在外面吃饭了!姐姐死而无憾了!” “什么死而无憾……!”北川星挣扎着不满地说。 齐木久留美好似没有听到,声音盖过了她的声音,从耶稣到佛祖到齐木柊奈全都赞美了一遍。 与她不太一样,齐木柊奈知道了这两则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开始准备她出门的衣服和配饰,还有钱。 别看齐木柊奈只是一个五年级小学生,但身为通天地的超能力者,她早在一年级就开始养家糊口,目前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年幼的富婆把买给北川星但对方从来没用过的小包用钱装得满满当当,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还有水杯!” 她冲进厨房。 北川星等她把洗干净的空水瓶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才伸手制止道:“钱太多了,会被抢的。” 齐木柊奈凶狠地看过来:“我在上面设下了禁制,除了那两个男孩和我们齐木家的人,谁碰到这个包里的东西都得被削掉指头!” 北川星崇拜地说:“姐姐好聪明。” 打理好了一切,又给降谷零回了个电话,得到了明天集合的时间与地点,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北川星吃过早饭之后就和姐姐们一起出了门。 齐木久留美是要和她的朋友们去逛街,齐木柊奈则是据说有要事和别人商谈,两人把北川星送到集合地点之后,就分开去了自己的目的地。 北川星今天穿的衣服比昨天要亮眼一些,可能齐木柊奈是认为钓鱼不如逛街,所以钓鱼的时候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衣帽一戴任谁也看不清她的脸。但逛街就不同了,齐木柊奈在搭配上颇为讲究,虽然北川星话少又孤僻,但她年龄还小,五官没长开,精致又可爱,齐木柊奈便还是给她打扮得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公主。 所幸北川星体质差,齐木柊奈才没像其他人一样让她大冬天光着腿,而是给她套上了保暖裤袜,她运动一下就会热得发慌的那种。 北川星一路走过来,已经暖和了。这会儿站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面前,脸颊被衣服里包着的热气蒸得粉红,她等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都离开了,才摘下自己的围巾透了一口气。 降谷零问她:“你这是穿了几件衣服?” 北川星道:“四件……” 一件保暖衣、一件夹袄背心、一件毛衣、一件加绒外套。 诸伏景光说:“商城内开了暖气,穿得过多可能会热。” “不碍事。”北川星抱着围巾说,“实在热了我会脱衣服的。” 她对自己的身体有清楚的认知就行。诸伏景光也只是提醒一句,随后三个人等着绿灯亮起,穿过斑马线进入到对面的商城大楼。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五楼,周末人有些多,一趟电梯里人站得满满当当,少年少女、成男成女,挨挨挤挤,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香水、洗衣粉和一股不知名的味道胡乱搅和在一起,像是进了某种香料制作工厂,该车间还恰好是劣质品堆积地。 三个小不点挤在角落里,几乎要被不属于自己的气息给吞没。 好不容易到了楼层,他们几乎是逃也似的从缝隙里挣扎出来,进入到相对宽敞的空间里。降谷零吐出一口浊气,塌下肩膀说:“希望我以后可以长高一点。” 北川星和诸伏景光沉默点头以示赞同,不需要特别高,只要高于一般水平、能够确保他们不会在商城电梯里被空气污染到想要切肺求生就行。 五楼有一片区域是小孩子们吃爱逛的玩具区,其实也不只有小孩子,有些玩具操作难度比较高,青少年和成人上手也需要动脑一番,所以在这附近游走寻找益智玩具的大人不在少数。只是总体上看孩子偏多罢了。 他们三人必行要找的远星模型是全国最大的玩具公司,在稍微繁荣一点的地方都能看见其连锁店的影子,更别说东京这个大城市了。 找到绘制着灰蓝色行星的简笔画小招牌后,降谷零便迫不及待地往店中央的展柜看去。展柜里是一座足有三平方米的微型小镇,不仅有高楼大厦,还有游乐场、学校、小花园等地,港口上停靠着载着货物的轮船,凝固的海水上有鲸鱼喷水、海豚跃空。 城市里亮着微弱的灯,灯光下人们或行走或交谈或吵架,宠物在草地上奔跑。俨然一副人间百态。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人惊叹不已,趴在玻璃柜上移不开眼,好不容易将踮起的脚后跟重新放回地上,却不是问正事儿,而是换了个方向继续观赏,还一本正经地讨论了起来。 北川星打量着周围的玩具模型,远星虽然以积木闻名,但是其他种类的益智玩具也不少,战场演练盘、巧板、孔明棋等都呈列其上,甚至还摆了五子棋和围棋。不过和占据了整个店铺绝大部分的拼装模型相比,这些更像是随意摆出来应付的,有种囤货已久顺带卖了的既视感。 她站在围棋棋盘边上,棋盘上呈现出的棋局她看不太懂,只能看出来黑棋多于白棋,于是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下贴在旁边的玩法介绍,还没来得及理清楚规则,便听见后方有人嗓音温和地问:“你对围棋感兴趣吗?” 北川星吓了一跳,立即拉远距离,目光锁定在说话人身上时,余光寻找着同伴。 问话的是个穿着灰蓝色外套、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看年龄应该只是一个大学生。 “抱歉,吓到你了?”青年蹲下来,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工藤优作,是一名侦探。” 侦探……?北川星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玻璃展柜边上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还在欣赏“美妙”的模型,尚且未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我没有恶意。”工藤优作有些无奈地张开双手,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无害,随后说,“我只是想过来问你几个问题。” 回想起他刚才问的问题,北川星诚实地摇了摇头。 工藤优作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啊,那个不是我真正想问的问题,只不过算是和你打招呼的开场白。”他稍微正色了一点,随后问,“小朋友,你进入这家店有多久了?” 北川星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找什么线索,乖乖地配合道:“五分钟左右。” “能够确定吗?”她点了点头,看向店里的时钟,“进来的时候,是四十五分,现在快五十了。” “原来如此。那么你记得你进入这家商城的时间吗?” 北川星回忆了一下,他们很多的时间花费在了等红绿灯走斑马线上,八点半集合,过了两个红绿灯,大概也就是五到十分钟。 工藤优作接着问:“那么,在进入商城之后,有注意到奇怪的事情吗?” 她眨了眨眼睛,说实话一路走过来她都在观察四周,但并没有看到工藤优作想知道的“奇怪的事情”。 她只能说:“电梯里的味道很难闻。” 工藤优作不是很意外:“能详细说说吗?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北川星有些困惑他问这东西干什么,她觉得那有可能是某些人的体味,但是大冬天的也不至于那么严重:“电梯里有很多味道,混在一起非常难闻,但是其中有一股味道像是……油?还是什么食物?” 她的词汇量见底,搜肠刮肚半天无果,只能呼唤小伙伴:“降谷!诸伏!”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匆忙看向她,见她面前蹲了个陌生人,立即跑过来挡在她面前,颇为警惕地看着青年。 北川星在他们身后说:“这位是工藤优作先生,是个侦探。他想问我们电梯里难闻的味道是怎样的味道。” “工藤……优作?”降谷零沉思了片刻,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想半天没想起来,只好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电梯里的味道?很多奇怪的香味,还有一种很像油的味道,不是汽油,是食用油那种。” “没错。”诸伏景光点点头,“有这种味道的那个人个子高高的,是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和牛仔裤,拎着一个包,靠得近了,味道就会很明显,还有点呛人。” “呛人的油味……?”工藤优作摸着下巴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朝他们点点头,“谢谢你们,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他站直身体,和他们说了一声再见,便迈步向店门外走去。在店门外站着一个人高马大叼着烟的西装男人,看着他说了句什么。工藤优作和他说了一句话,然后两个人一起朝着电梯口的方向走去。 诸伏景光低声问:“他为什么会专门走进来问你?” 北川星摇摇头,降谷零道:“也许他是问过了其他人,路过北川的时候才决定问她的。” 诸伏景光不置可否,正好他和降谷零今天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干脆对北川星说:“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北川星没有意见。 11. 八岁(十一) 三个人在商城只逛了一个小时,就改道去了图书馆。 北川星虽然不太喜欢学习,但是还蛮喜欢看书,正好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喜欢,于是进了图书馆之后便分头各自去找了自己喜欢的书过来看。 北川星看的是文学作品,诸伏景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来了一本军事理论,而降谷零则是抱了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还特意从其中的某一页开始看起,显然是之前就来看过了。 他们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坐好,放下东西安静看书,这一看就是一上午,直到诸伏景光意识到肚子饿了,这才合上书去看时间。 此时已经快下午一点。 北川星靠着墙睡起了觉,她梦里还是晃动的光影和行走的白大褂,寂静无声,却令人害怕。 诸伏景光把她手里看到一半的书收起来,又戳戳降谷零,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把书放回原位,然后蹲在北川星身边思考对策。 “要叫醒吗?”降谷零低声问。 诸伏景光有些犹豫,他看见北川星微微皱起的眉,意识到她此刻很有可能正在做噩梦,便说:“叫醒她吧。” 北川在不熟悉的人身边或者是不熟悉的地方睡着时,都会做噩梦。他不清楚昨天她有没有做噩梦,但今天她的模样,他看得很清楚。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是敏感而聪明的小孩,和同龄人的格格不入让他们变得对身边仅存的善意尤为依赖,对身边弱小的存在也尤为照顾。 因为曾经经历过,所以当再次看见时,便会想去把那个困在黑暗里的孩子拉出来。 “北川?”降谷零摇了摇她,睡梦中的北川星深深皱着眉,唇瓣被她抿的毫无血色。他有些无措地看看她的状态,又看看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回想着之前齐木柊奈抱着她安慰的动作,生涩地举起手,把她环绕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小星星别怕,小星星乖……” 从小学一年级、有性别观念开始起就没有再这么亲昵地称呼一位异性、拥抱一位异性,诸伏景光身体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红着耳朵庆幸自己看不到降谷零的脸色。 不过降谷零也没有想太多,他看着北川星的神色慢慢轻松下来,抓紧机会,压低声音道:“北川,快醒醒,该去吃饭了!” 连续喊了两遍,那乌黑的眼睫才颤动了一下,北川星慢慢睁开眼,双眼无神了一会儿,逐渐聚焦。 “终于醒了。”降谷零叹了一口气。 诸伏景光连忙松开她,收回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睁圆了眼睛,认真又害羞地直视她的眼睛,解释道:“那个,看你刚刚在做噩梦,怎么叫也叫不醒,所以我就学着你姐姐……抱了一下你。” 北川星懵懂地点了点头:“谢谢诸伏。”她顿了顿,诚心诚意地夸赞,“和姐姐一样,很暖和,我很喜欢。” “啊,是吗……”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 降谷零看看诸伏景光,又看看北川星,鼓了鼓脸颊道:“喂,我说,已经快一点了,要去吃饭了哦?有什么话出去再讲吧,这里可是图书馆。” 两个人匆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跟着他往图书馆外走。 午饭地点是诸伏景光推荐的一家咖啡店,据他说,他曾听见同班同学称赞过这家店的鱿鱼盖饭非常好吃,餐后甜点甜而不腻,价格也不高,就是人有些多。 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饭高峰期,咖啡店里的人没那么多了,他们进去时正好还有多出来的位置,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位置边上,等他们落座之后,把一份菜单递给了他们。 三个小孩头碰头研究菜单,什么抱蛋肥牛饭、炖鸡、奶油炖汤、糯米团子披萨,许多在家里会因为时间不足、饮食搭配不均衡而被舍弃的新鲜玩意儿一一展现在他们眼前,引来他们兴高采烈的交谈。 那站在桌边的服务员望着他们,脸上应付式的笑容都不由得变得真诚了许多。毕竟在这混乱而阴郁的工作社会里,对社会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神情总会成为疲累工作后的人们的精神抚慰,那种神情让人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同样年岁时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那是还没有被时间所磨砺的纯真。 菜品太多了,每一份都很好吃的样子,但是点得过多的话,不仅自己的零花钱支撑不起,吃也吃不完。于是北川星他们选了个折中的方法,每个人挑不同的食物,然后换着吃,没吃到的就下次再来。 “这个是甜口的诶。”降谷零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芝士焖牛腩,把它往中间推了推。 诸伏景光伸手过去夹了一块牛腩放到北川星的碗里,又把北川星碗里的一小块鱿鱼夹给降谷零,再从自己碗里分出两勺带着肉的咖喱汤分别给两个同伴。 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做过了很多遍。 北川星默默地把自己的炸鱿鱼放到他碗里,降谷零也照做,边夹边说:“景忘了夹我们的。” 诸伏景光晃着腿,笑眯眯地说:“没事的,你们不是会夹给我吗?” 他并不觉得降谷零或者北川星是那种单单认为他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人,而他作为三个人里最稳重的那个,多照顾一些他们也无妨。 吃过午餐后他们又在咖啡厅里休息了一下,之后本打算是直接回降谷家,谁料诸伏景光突然说,需要去一趟超市。 于是他们跟着去了超市,最终看着诸伏景光买了一颗大蒜、一小袋绿豆,还有一个土豆。 北川星好奇地问:“是要自己做菜吗?” 量会不会太少了一些? 诸伏景光神神秘秘地说:“并不是哦。”他转头看向降谷零,“zero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降谷零歪了歪头,问:“你还要买什么吗?” “好吧,给一个提示。这些不是吃的,还有另外的用途。” “另外的?”降谷零看看四周,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工具区,他的视线在货架上扫过去,随后看到了一排褐色的小花盆,立即福至心灵,“景你是要种他们吗?”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嗯。” 他走过去,弯腰拿了三个小花盆,站起来看向北川星:“北川的那个作业,还记得吗?实践作业。” 北川星心虚地移开视线,她差不多已经把这东西忘了,如果他不说,她可能要到收作业的那天才记得要写。 诸伏景光道:“我从你们班同学那里听到的,你们需要种一些植物,然后写它的观察日记,要在期末之前上交。土豆、绿豆、大蒜都是比较好种的东西,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都能长大,所以正适合用来写观察日记。你一个人种的话说不定会忘记浇水,或者因为别的原因失败,但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失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了,就算一个失败了也有另外两个。” 北川星乖巧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作业是不得不写了,心里有些抵触的同时,又有些期待——她还没有种过植物。 买了花盆,盆里没土可种不了东西,于是三个人又去江边挖了土倒进花盆里,拿回降谷家松了松土,该泡水的泡水,该直接埋进土里的经过挑选之后埋进土里。 冬季气温低,花盆就全都放在了室内,隔着一层玻璃晒着太阳,北川星坐在太阳底下写她的第一篇观察日记,详细描述她是怎么种的。 她要了那个绿豆,因为诸伏景光说,绿豆长起来最快,一个晚上就会出芽,放在土里种着,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非常适合写观察日记。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有芽眼的土豆块放进花盆里,看了看花盆又看了看手里只切下来一个芽眼的土豆,叹了口气说:“花盆果然还是太小了。” 土豆适合种在他家的院子里。 北川星捧着自己泡在碗里的绿豆说:“诸伏懂得好多。” “只是对生活上的东西比较熟练,论知识的话,我懂得可没有zero多。”诸伏景光说。“而且种下的这些东西一二年级的时候也在学校里种过的,老师教过种植方法。” 北川星慢吞吞地说:“原来如此。”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看着她,默契地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北川星看起来很多东西都不知道,就好像在这之前她没有什么正常的生活,没有人教过那些“常识”。 话说起来,北川星如果没有学过常识的话,那么课堂上的内容她跟得上吗? 该不会她一直都没有及格过吧? 北川星自然不知道两位朋友脑海里盘旋着的是什么样的念头,她低头看着水里的绿豆,期待着它未来在阳光下长成的样子。 12. 八岁(十二) 距离晚饭开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前,降谷零提议玩躲猫猫。昨天北川星来的时候他就想玩了,但是碍于北川星睡着了,所以无奈取消。现在北川星精神正好,可不就是玩游戏的好时候。 降谷零说:“游戏规则是这样的:通过剪刀石头布判断输的那个人来找其他两个人,他要在盥洗室里大声数六十个数,不可以快速数,因为到时候我会把闹钟也定好时给抓人的那个,闹钟响起来才算数。然后还有一个规定就是,抓人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十分钟过了没有抓到的话,就要换人了哦。最后输的次数最多的那个人,要有惩罚!” “惩罚是什么?”诸伏景光问。 降谷零抓了抓脑袋:“这个,到时候看另外两个人的意见吧,只要不太勉强就行了。” 北川星点了点头。 降谷零把手背到背后:“那么开始咯——石头剪子布!” 那伸出来放在正中央的三只手里,爽快地揭示了本局的抓人者——出了布的降谷零,另外两人都是剪刀。 降谷零看了看自己的布,从茶几上拿过自己定好了时的闹钟,吧嗒吧嗒地跑向盥洗室,站在盥洗室门口往里一点的地方,咳嗽了两声,大声宣布:“我要倒数了。” 他按下倒计时的按钮,同时开始报数:“六十、五十九……” 北川星把拖鞋一脱,拎在手上。诸伏景光拉着她往储物室里跑,低声道:“我们把拖鞋分开放,营造出我们躲在某个地方的样子,迷惑一下zero。” 北川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 两个人进了储物室,储物室里放着的都是一些箱子、柜子,诸伏景光把自己的拖鞋藏到一个空箱子的后面,然后借着其他的箱子,把北川星的鞋子放到了一个废弃书架的上方。 他从箱子上跳下来的时候,降谷零才数完十个数。 诸伏景光继续拉着北川星跑,他们从储物室里出来,掠过书房,诸伏景光把书房的门打开,然后径直来到降谷零的房间。小男孩的房间里放满了书本和积木,摆设有些凌乱,但看着并不让人心烦,只觉得很有生活气息。 诸伏景光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衣柜前,指着衣柜上方的空柜子,对北川星说:“你躲到那里去,然后我把门关上。” 北川星看着那位置,有些怀疑地说:“那上面?”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 北川星心想,诸伏真是个认真的人啊,一个游戏而已,他竟然要她躲到上面的柜子里去——该不会之前他就想这么做但是一直做不到所以今天拿她来试手吧? “你踩着我上去。”他弯腰把她拉上椅子,道,“小心一点。” 北川星觉得不太可能。她上不去的。 诸伏景光摸摸下巴,又说:“那我把你抱起来?” 他弯下腰去,抱住北川星的双腿把她举了起来,吓得北川星连忙扶住衣柜,伸手够了两下柜子,发现单凭自己的臂力没法上去,有些着急地说:“不行!”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还是太矮了吗?” 他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柜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北川星放了下来,转手打开降谷零的床头柜最下面那放保险箱的位置,问:“这里面躲得了吗?” 北川星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夏天可以,冬天肯定不行。” “这样啊。” 只剩下十个数了。诸伏景光迅速放好椅子合上门,带着北川星钻进了床底。 降谷家的阿姨打扫卫生很用心,床底下并没有多少灰,北川星钻进去之后,小声问:“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躲这里?” 诸伏景光推着她往床头的方向蹭了两步,让他们缩进靠近门的那个床头柜的阴影里,随后蜷缩起身子,回答道:“我和zero不常玩这个游戏。” 因为比较没有乐趣。 北川星问:“那你怎么想要让我躲到那个柜子里?” 床底下空间狭窄、光线晦暗,诸伏景光的眼睛却笼着一层温润的亮色,钴蓝的眼眸像派黎斯笔下的天空,深邃悠远,宁静平和。 “想试试看。”他轻声说,“我想看看,如果在上面的话,能不能看清楚底下的样子。” 北川星有点疑惑,不太理解他这种想法,但没有继续问,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她听见了降谷零的声音。 他的脚步有刻意地放轻,但是碍不住拖鞋走起来吧嗒吧嗒地响,后来干脆脱了鞋子,这下听不到他的动静了,只能听到储物室和书房那儿隐隐传来的动静,似乎在那里翻找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声音逐渐向这个房间靠近了。诸伏景光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把北川星最后一点暴露的机会给遮住了。 降谷零打开了房门。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目标很明确地拉开了自己的衣柜,然后是床头柜,最后是床底下。 他弯下腰来看向床底下,目光和诸伏景光对了个正着,不由得勾起嘴角得意地笑道:“找到你啦,hiro!” 诸伏景光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北川星,随后他弯弯眼睛,无奈地道:“我就知道会被你抓住……北川呢?” 他从床底下爬出来,拍了拍身上没多少的灰,看着降谷零。 降谷零眨了眨眼睛:“你们没有躲在一起?” “没有呢。”诸伏景光摇了摇头,“躲在一起的话被抓不就一次性抓两个吗?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降谷零没有怀疑地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出房间,拐弯就绕进了家里空置出来的客房。 床底下的北川星慢慢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想,诸伏景光是不是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打算。 暴露他保全北川星,看看降谷零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在他原本藏身的位置,还藏着第二个人。 可惜出于对挚友的信任,降谷零一直都没有回来检查床底下的位置。还是等到十分钟时间过了,北川星才自己从床底爬了出来。降谷零问她她躲在了哪里时,她也只是狡黠地笑了笑,说:“这是个秘密!” 第二局换诸伏景光,降谷零和北川星分头跑。他跑进了他父母的房间,北川星在储物室里绕了一圈,躲进了一个箱子里,然后闭上眼睛。 她本来是想在这个箱子上再放一个箱子的,但是一个人的操作难度太大了,将箱子反过来盖的话,不是封口表现出来得太明显就是封口被压住了会导致自己出不来,于是也只能开口朝上,然后尽量将纸箱封好。 结果果然没过多久就被诸伏景光抓了个正着,他打开箱子,笑盈盈地朝她伸出手,道:“好啦,睡美人,我们去找zero吧。” 睡美人的故事齐木久留美给北川星讲过,她扶着他的手从箱子里爬出来,扁了扁嘴,说:“这不算睡美人吧。” 诸伏景光好脾气地问:“那算什么?” 北川星为难地眨了眨眼:“……不知道。” “我知道。”诸伏景光笑着说,“是勇者开宝箱开出来的宝物。”他拉着她站在降谷零父母房间的门口,压低了声音说,“现在勇者要去找他的第二个宝物了。” 他很轻易地把第二个宝物从衣柜最下方放置棉被的地方找了出来,金发的小男孩从衣柜里爬出来的时候,给北川星一种金灿灿的宝物会走路的错觉——所以说原本都是人啊怎么突然就变成物了! 第三轮再度换人,北川星用最快的速度把家里的几个柜子都打开来看了一遍,在储物室她上一轮躲藏的地方抓到了降谷零,他藏身的箱子上还压了一个空箱子,想必是诸伏景光帮忙动的手。之后她又在厨房的洗碗池下方找到了诸伏景光,柜门拉开的一瞬间,她看见诸伏景光的瞳孔缩了一下,显然有些被吓到了。 他面色发白,北川星多打量了两秒钟,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的情况,他就抢先说,继续吧。 降谷零却道:“三局就可以了吧,我输了。” 诸伏景光看向他,他便道:“看会电视怎么样?休息一下。然后你们思考一下有什么惩罚。” 能有什么惩罚,诸伏景光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坐在被炉里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如同温泉一般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zero很敏锐,很温柔,像小太阳。 他怎么可能真的去提什么惩罚,顶多意思意思—— “给zero的惩罚是,下个星期五之前要看完一本书,然后给我们讲一讲大概的内容。” 降谷零没有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 13. 八岁(十三) 在降谷零家吃过晚饭回来后,北川星并没有直接回家。她路过商店的时候买了一本地图书,扫了一眼之后,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便抬头看向了脚下这条路的前方。 那是地铁站的入口。 从降谷家回齐木家不需要坐地铁,但是她有另外要去的地方。 * 周一时上户贯太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学校里了,他从门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北川星,却又在她抬眼看他的时候略显得意地朝她露出一个挑衅一般的笑容。 【你完蛋了。】 他用口型这么说,非常笃定。 北川星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眸,多多少少猜到了他这么得意的原因。 第一节课过去之后,班主任突然来到教室里,敲了敲门吸引全班人的注意力,随后望着北川星说:“北川同学,请你跟我过来一下。” 北川星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门口走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上户贯太的声音响亮地说:“滚回家去吧你这个阴郁女!” 她充耳不闻,迈步出了教室,跟在班主任身后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用来待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三件套穿得整整齐齐的中年男人,他并非大腹便便,身材还算得上匀称,手里拿着茶杯,看向北川星的时候,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艳,随后变成了惋惜。 “这位是上户同学的父亲,”班主任道,“北川同学,上户先生想和你聊一下。” …… “北川。” 下午放学之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站在北川星的班级门口,喊她的姓氏。 北川星收拾好书本,背上书包朝他们走过去,还没靠近,降谷零便兴致勃勃地提议说:“先回我家去看看那些小草吧——早上我来的时候就看过了,你的绿豆已经发芽了哦。今天种到土里,明天说不定就会长叶子了。” 那么快的吗?北川星微微惊讶,那看来今天的观察报告有东西可以写了。 两个男孩等她走到身边,转身要往外走去,班级里突然响起来一道声音,幸灾乐祸地说:“降谷!诸伏!你们还不知道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说话的人,见是上户贯太,不约而同露出一副不太高兴的表情。 降谷零说:“什么?” 上户贯太挑着眉道:“北川星就要被开除啦!” “劝你们还是少和她玩比较好,说不定哪天也被开除了。特别是你,降谷。”他嗤笑道,“她走了,下一个就是你。” 降谷零皱了皱眉,捏着书包肩带,将身体转正了朝向他,语气略重:“你什么意思?北川为什么会被开除?” 上户贯太得意道:“因为我爸说了,他不想在学校里再看到北川,否则他就从学校里撤……撤资!” 诸伏景光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对他这种仗势欺人的模样颇有微词。 北川星瞥了一眼上户贯太,不是很在意,反过来安慰他们道:“不要紧的。我不会被开除。” 学校也不至于因为这点钱就向她施压,迫使她主动转学。 她拉住两个人的手,带着他们离开上户贯太的视野范围。 上户贯太望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随即想到没过多久就可以不用再看到北川星,又高兴起来。 这下坂口雅未也会开心的吧?没有了让他出丑的北川星,最近这两天开始疏离他的坂口雅未,会不会重新对他笑呢? 他幻想着自己向坂口雅未告白,对方一脸娇羞地点头同意的样子,傻乎乎地笑了。 而沿着走廊走下楼梯的三人里,降谷零鼓了鼓脸颊,偏头看着北川星,问:“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北川星轻声说。 诸伏景光苦着脸道:“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看看北川星,女孩一脸沉静淡然,好像确实没放在心上。 可是……万一真的被开除了怎么办?虽然他们家离北川星家都不远,但是以后上下学就不能一起了——虽然现在也没有一起上学——但是在一起玩的时间会变少、共同话题也会变少。 更重要的是,去了其他学校,在帝丹发生过的事情,会不会在她身上重演。而若真的重演,又有谁能够像他们一样伸出手去帮助她呢? 他不免忧心忡忡。 这种忧心一直持续到他们从降谷家出来、把北川星送回家之后也没有消退的迹象,三个人相处的气氛十分沉重。 北川星在降谷家写完了观察日记,回到自己的时候,齐木柊奈已经坐在了客厅里。 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端正笔直,注视着北川星走进家门的眼神平静而锐利。 北川星看着她的眼睛,迟来的有些心虚,她站在茶几的对面,将眼神移向了一边。 “今天上午上户贯太的母亲差点死在家里,因为她踩到了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一枚图钉,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齐木柊奈语气淡淡地说,“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北川星垂着头捏着书包肩带,脸色慢慢地变得苍白起来,道:“我没有想杀她。” “那你是想杀谁。上户贯太?”齐木柊奈狠狠地皱了一下眉,“没有人教过你用这种方法去对待其他人。” 北川星沉默不语地立在原地。脑子里想的是,可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够一劳永逸。她只是想要平静地活着,而不是生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恶意当中。 话语沉闷地堆积在她的胸腔,字句棱角分明,带着重量,硌得她胸腔发疼。 齐木柊奈道:“过来。” 北川星挪动步子,慢慢地靠近她,有点迟疑地站到了她身边。 齐木柊奈把她的书包取下来放到一边,搂着她坐下,将她抱进怀里,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你遇到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小星星,医院那次之后,我一直等着你来告诉我。” 她本来想出手帮忙,稍微惩罚一下上户贯太,让他清楚北川星是不能惹的人。但北川星的想法告诉她她自己会反击,所以她暂且歇了心思,转到暗处观察起她的行动来。 这一观察,就让她观察到了北川星在上户宅里做的手脚。那孩子是多么谨慎而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躲避监控、趁所有人都有事要做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走进上户宅,布置了不下三个陷阱。 走廊上藏在木质地板缝隙里的针、卫生间的马桶里缓慢反应的洁厕液和消毒液、刻意摆放的椅子和绊脚的细线、客厅书架高处摇摇欲坠的花瓶…… 她像是幽灵,入他人之家如入无人之地,每一次都能在被发现之前精确地避开,没有留下指纹和其他痕迹。 这华丽高大的房子看似无比的安全,却处处都是未知的杀机。 她明明答应过她,不要太过火。 齐木柊奈有些齿冷。 北川星所经历的过去,那些人与物留在她灵魂上的烙印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刻而冷漠,以至于当她面对危险,她想得不是求助,而是不计代价地铲除。 “人的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齐木柊奈慢慢地说,“我们没有私自审判的权利。” 北川星看着她背后、餐厅墙上挂着的那副画,那是很漂亮的极光,是齐木柊奈的参赛作品,得了一等奖。 她说出齐木柊奈潜藏的含义:“只有法律能,对吗?” 齐木柊奈说:“是的。” 北川星说:“可是法律是人定的。它要审判,是因为绝大部分人认为应该去审判。那都是人的私自审判。” 齐木柊奈呼吸缓慢:“我们尊重生命,审判是因为他们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我们需要给那些逝去的生命一个交代。” 她看不见北川星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轻轻地说:“您认为那是依据客观事实下达的决定?” 齐木柊奈微微皱眉:“是的。” 北川星道:“那么,依据的客观的标准是什么?他犯了罪该去偿还?可犯罪与法律,本身就是人类的造物,它们天生就是主观的。人们惩罚犯罪者,只是担心有一天受伤的是自己,所以他们为了自己,选择结束他人的性命,制止他人的罪行。那么归根到底,我们的行为没有区别。” 她对上户贯太下手,也是因为她曾经差点死在了上户贯太手里。她预料到了自己会遭受灾难,那么提前一步阻止,不就像是法律下达审判、阻止犯人继续犯罪一样吗? 有什么区别呢? 她困惑地理解着。当被齐木柊奈松开的时候,她看向齐木柊奈,眼睛干净又纯然,那是纯真的疑惑。 她是真的不理解。 齐木柊奈张了张口,哑声说这并不一样。法律是现代人生活的原则,是约束人类的缰绳,倘若你挣开了这条缰绳,站在了法律之外审视,那么你就违背了人类千年以来生活的潜规则。 “杀戮是原始社会的手段。法律是约束野蛮的工具,小星星。”她抵着北川星的额头说,“你说的没错,审判是在制止罪人对其他无辜之人下手、是人们保护自己的手段。法律本身就是保护人类的存在。而你,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人,你就变成了法律需要审判的对象?你就变成了人类需要敌视的对象?” “在无辜人手里,法律是一柄利器。我希望你能拿着这把利器对伤害你的人下达审判,而不是用那些最终会让法律杀死你的方法。” “这是个社会,一个现代社会,一个人类共同生活的、有着不可违抗的潜规则的社会。那条潜规则就是保护人类自己,古往今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违逆法律即是违逆潜规则,即是与人类为敌,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我希望你在这个社会当中好好地生活。” 她说道:“最开始我留下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过原来那种的生活,也不是过……被人抓回去之后成为工具的生活。” 14. 八岁(十四) 她不求在这一时之间改变北川星的思想,只是想告诉她自己的诉求。 北川星会照做的。她明白的,这孩子对于她们的话会好好地听进去,就像最开始齐木久留美带着她出去接触新事物,她害怕又抵触,却还是乖乖地接受。 只要先照做就好了。思想什么的,之后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改变。就算她不行,也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可以教导北川星。 那两个孩子比她更适合教导北川星。 齐木柊奈收回远眺未来的目光,重新落在北川星身上。她的瞳孔因为惊讶而内缩,好一会儿才一副心思被带着拐了个弯的模样问:“您看见了我的未来?” 齐木柊奈恢复冷静淡定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是选择‘不留下你’之后的未来。” 北川星有些好奇:“什么样的?” “你想知道?” “毕竟是我没法参与的我的未来。” 齐木柊奈笑了一下,垂了垂眼睫,说:“我只看了三条。” “第一条未来线,你离开齐木家之后没多久被组织带回去,在组织的操控下进行学习,完成你身上未完成的实验。” 北川星歪了歪脑袋:“只要逃出来过一次,我就绝对不会让别人操控我的人生了,所以是有人威胁了我?我的哥哥?” 齐木柊奈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道:“第二条世界线,你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这个结局北川星不意外,她点了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第三条时间线,你重新作为实验品,死在实验室里。” 北川星还是点头:“所以您选择了留下我。” “对。”齐木柊奈叹着气道,“留下你是最好的方式。” 北川星拉着她的手,奇怪地问:“可是,姐姐,如果每一条世界线里你都看过了我的未来,那么,以你的性格,你不应该是在每条世界线都留下我了吗?那这三条世界线是怎么被你看到的?” 齐木柊奈敲了敲她的脑袋:“是我的选择。看或不看你的未来。我选择了看你的未来,那么你就会留下。如果我选择不看,你就会离开。” 平行世界就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不同人的选择上建立起来的。宇宙中有那么多的平行世界,环绕着一个核心运转着,每一条世界线都有他们自己的走向,也都每时每刻在产生新的世界线。 北川星一副十分感兴趣的表情:“好神奇啊。宇宙。” “宇宙神奇不神奇这件事暂且先放一边。我刚才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北川星乖乖坐好,点点头说:“要遵纪守法。” “还有?” 北川星茫然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还有?” 齐木柊奈无奈,食指戳向她的脑袋:“有事找姐姐,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我搞不定的事情。” “您的意思是……?” 齐木柊奈捏捏她的脸颊:“我已经处理好了上户贯太一家,明天他大概就会看见你就像看见非常恐怖的人一样离你远远的了。当然他要是因此恼羞成怒了,那就多来几遍吧。” 北川星问:“您做了什么?” 齐木柊奈笑眯眯:“现实里不允许做的事情,梦境里做了,谁又能知道呢。” 至于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不去为非作歹,只不过是和北川星一样,有个心地善良、从小一心教她向善的姐姐罢了。 门口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拎着购物袋的齐木久留美从玄关慢慢走进来,温柔地笑着说:“久等了,我回来啦!今晚吃奶油咖喱如何?” *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担忧北川星被开除地事情已经担忧了好几天了,但是北川星一点也没有要被开除的迹象,而且上户贯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就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说什么也不敢和北川星待在同一个地方,还让自己的父亲给自己转了学。 不仅学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个地步,就连班主任也没想到,以至于她多翻了两遍北川星的家庭背景,确定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只有女儿的家庭,就更加震惊了。 大概是因为认识什么比上户更厉害的人吧。最终也只能这么想。 而随着上户贯太仓皇逃走,那些跟风欺负北川星的人也都偃旗息鼓下来,北川星堪称愉快地度过了三年级的第二学期,把观察日记写完了上交,然后迎来了短短的寒假。 寒假第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去买一本法律条例。北川星对法律这方面懂得不多,于是问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男孩们自告奋勇和她一同去了书店,结果三个人仰头看着书架上各种不同的法律书籍,沉默了两秒钟,各自买了一本,打算之后交换着看。 寒假只有短短的两个星期,两个星期里她和降谷零、诸伏景光几乎每天都会凑到一起玩,游戏也无非那么几样:在偌大的城市里来回奔跑、在公园里捉迷藏、在河边昏昏欲睡的钓鱼、在图书馆里看书或者睡觉、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看书或者玩积木、聊天。 新年的第一天他们没有见面,和家人们去了神社许愿。 北川星对于向神明许愿这种事不在意,齐木柊奈却神神秘秘地说:“许给神明听的愿望,会被神明保佑哦。” 北川星看着她焦糖色的甜蜜眼眸,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五円硬币放在她手心里,双手合十,在心里想道,希望可以永远和齐木家一起生活,希望可以一直和降谷诸伏做朋友。 她睁开眼睛,得到了齐木柊奈欣慰的爱的摸摸。 除此之外,新年聚在一起玩的时候,诸伏景光和哥哥高明聊天通话,还将北川星介绍给了诸伏高明。 对方是诸伏最亲近的家人,北川星拿着电话筒打招呼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紧张,脑袋空白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说:“哥哥好,我叫北川星。” 话筒里文雅的声音含着笑意:“你好,我叫诸伏高明,很高兴在这样温暖的日子里认识你,北川同学,今后请多指教。” 北川星挺直背:“是,请多指教!” 高明哥哥似乎是个性格缜密严谨的人,北川星对这种人天然有些并非恐惧的顺从。她颤颤巍巍地把电话还给诸伏景光,有着上挑猫眼的男孩笑眯眯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有着难以察觉的狡黠。 好像看她这么紧张,他很愉悦似的。 新学期开始之后,生活按照北川星所想的那样很平静,上学的时候就和齐木久留美一起去,放学之后就和降谷零诸伏景光回家。回哪个家就看当天他们的安排,他们常去的是降谷家和齐木家,诸伏家只会偶尔地去一去。 到家之后的活动大多都是写作业与休息,而就是在集体写作业的这段时间里,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发现北川星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 她常常写着写着就开始发呆,握着笔盯着书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回过神来继续写作业,但是次数偏多,思路反复被打断又重新思考,导致她写作业的速度与其他二人比起来要慢上许多。 不过她本人并不着急,慢吞吞地边写边发呆。两人有时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便会敲一下桌子提醒她回神,快点写作业。 她通常被提醒之后都会心虚地眨眨眼睛,然后认真地写作业,但没过多久,又会开始走神。 小学时候的作业不多,放学时间也早。他们现在也还小,课外活动不多,时间充裕,这才让北川星耗得起时间慢慢磨蹭,等以后上了初中、上了高中,作业多起来、学科难度增加,她还能这么慢慢磨蹭吗? 极有远见的两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而最开始只是单纯发呆的北川星也逐渐地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上厕所、喝水、找书、吃东西,这些行为再加上发呆,导致她的作业时间远远超过诸伏景光与降谷零,甚至会拖到齐木久留美回来。 两个写完了作业的人无可奈何地敲着桌子让她写作业,比齐木久留美先一步回来的齐木柊奈一脸无所谓地在厨房里忙活,看起来并不关心她的学习情况。而只要听到齐木久留美推门回来的声音,北川星就会一改原本萎靡的模样,变得重新支棱起来,如蒙大赦一般跑去迎接齐木久留美,然后得来齐木久留美每日变着花样的夸夸。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 他们瞅瞅被北川星抛弃的作业,再看看乖巧地帮齐木久留美把购物袋提到厨房里去的北川星,一口郁气堵在胸膛里不上不下。 每日一问,该怎么样才能让非常不喜欢写作业、一写作业就各种发呆、找理由的小伙伴安安分分地把作业写完然后再玩再睡? 这个问题困扰他们许久。 但所幸北川星只是不喜欢写作业罢了,在发呆的间隙里,她的思路清楚便捷,思考的时间远快过降谷零。要是真算下来,她写作业的时间比降谷零还要少许多。 只是这种时间在她大量的无意义行为当中显得过分微弱,以至于诸伏景光观察了许久才发现这件事——北川星其实很聪明,但她的注意力太容易分散了。她的心不在学习上,不在任何一样东西上。 如果硬要说有,他半是高兴半是凝重地想,那可能在他和zero、齐木姐妹身上。她总是很听他们的话,会按照他们的建议去做一些事,也不在意这件事是否真的对她有利。 像是蒲公英一样。被风一吹就会飘走,但是黏在衣服上,又很难全部清理掉。又遥远,又亲近。 他看得出来,正如他瞒着他们一些事一样,北川星也瞒着他们某些事。比如他的噩梦,比如她的噩梦。 15. 九岁(一) “zero的拳击课要重新开始吗?”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诸伏景光这么问道,“已经有几个月没碰了吧?” “啊,那个……”降谷零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会去的。下个学期开始,会重新去上。景要一起来吗?” 诸伏景光仔细地想了想,笑着说:“好啊。多一个人学,也好保护北川吧。” 莫名被点名的北川星侧头,微卷的发尾落在肩上,她朝着诸伏景光投来去疑惑的一眼。 诸伏景光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对降谷零道:“而且zero也总是和别人打架,这样我就可以帮你了。” 前两天刚刚和人打过架、此时胳膊和脸上还贴着创口贴的金毛小男孩心虚地游移视线,咕哝道:“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我知道。”诸伏景光戳了戳他胳膊肘上的淤青,看见降谷零委屈巴巴地捂住手臂时,忍不住笑道,“我想让你少受一点伤嘛。zero总是受伤的话,我会很担心。” 降谷零一愣,随即感动地看着他:“景……” 谁料诸伏景光话锋一转:“毕竟zero受伤的次数多了,我对处理伤口、包扎这方面也熟练了不少呢,说不定都可以去学医了。这样以后zero有什么需要开膛破肚的大手术,交给我我也会得心应手一些。” 降谷零:“……抱歉,景。” 诸伏景光笑眯眯:“嗯?怎么了?” 降谷零老实地说:“我会不主动和别人打架的。” 诸伏景光投以赞许的目光。 目睹金毛伙伴从感动变得卑微的全过程的北川星眨巴着眼睛,望着比诸伏景光的眼睛颜色浅上许多的天空,心想,诸伏不愧是诸伏,切开黑的程度比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啊。 标记:不能惹的大人物。 二月份的气温已经开始回升,虽然还有些许凉意,但是足够让人脱下厚重的外套,换上轻薄又好看的便衣了。 街上已经有穿着超短裙的女学生们光着两条腿欢快地压马路,还围着围巾保暖的北川星看着她们手拉手亲亲蜜蜜地走进一家超市,略微有点羡慕。 但她说不清楚这种羡慕是在羡慕什么。可能是在期望有一个同样能够和她亲密聊天、就像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那样对于对方来说的意义一样的、同样性别的朋友? 她本来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 回忆不经意触碰到了那个苍白的女孩,她抿了抿唇,神色变得落寞又怀念。 诸伏景光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的不对劲。他发现她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双绿眼睛凝视着虚空,里面承载着一种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难过的情绪。 “北川?”他微微弯腰,看向他和降谷零中间的北川星,“怎么了吗?” 北川星摇了摇头,道:“有点冷。” “冷吗?”把外套系在腰上、只穿了一件短袖的降谷零伸手拉住她的手,偏低的温度在他热乎乎的手心里格外具有存在感,他用两只手捂住北川星的手,叹口气一点也不意外地说:“你身体太差啦。” 诸伏景光整理了一下她的围巾。围巾是齐木柊奈给她买的,咖啡色很厚实,冬天时挡风能力非常强悍。他把北川星的下半张脸用围巾围起来,然后解开降谷零的外套,抖了两下对她说:“把zero的外套穿上吧,反正他也不穿。” 北川星婉拒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冷。” 二月份穿三件长袖,多多少少会热吧。 诸伏景光遗憾地说:“好吧。”他把降谷零的外套搭在自己的胳膊弯里,握住她的手,立即皱起了眉,“真的很冰啊。冬天时我记得也是这个温度吧?” 可能还要暖和一些?因为冬天太冷了,她总是把手缩在袖子里或者揣在兜里,不轻易拿出来。而如今开春,不太冷的气温就让她放松了警惕心。 他干脆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兜里,絮絮叨叨地说:“保暖措施还是要做到位吧?女孩子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否则长大了会有很多毛病的。你里面穿的是长袖还是短袖?” 降谷零接话道:“显而易见是长袖。” 他看了一眼北川星外套下露出来的一小截白色内衬,补充了一句:“不过看材质是透气款的。” “下次换保暖一些的吧,等到温度上到二十一二度,再换凉爽一点的。” “今天的最高温度是十九度。”降谷零说,“现在估计没有这么高,天气预报说,明后天会有二十多度。再然后就会下雨了。” 北川星默默点头。她一边想诸伏好唠叨,一边想降谷的手好热,她的手握在不同的人手里,感受着不同的温度。有点奇怪,但是……感觉还好。 于是诸伏景光又有了新发现,他发现北川星的心情变好了些,头顶那一缕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随着她走路的步子都变得欢快许多。 喜欢牵手吗? 他若有所思地把之前看到过的齐木柊奈拥抱她、摸她脑袋、捏她脸颊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 …… 天气如天气预报说的一样,暖和了没两天,便开始连绵不断地下雨,气温重回低温,北川星又穿上了保暖裤袜。 因为天气不太好,几个人也不常在外面玩了,通常放学之后就直奔齐木家,在里面待到晚饭时间,再各自离开。 雨天让北川星想到了她初见齐木久留美的那一天。只不过区别在于那是一个盛烈的夏天,而如今只不过是春雨阵阵。 春雷在夜晚响起。 她坐在窗边凝视着漆黑的天空,莹白而微紫的雷光闪过时,她忍不住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逃出基地的时候。 打雷和爆炸很像。 雷光和火光也有共通之处。 她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冰冷从玻璃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开始逐步冰封身躯,她闭上眼、蜷缩起手指,眼前一闪而过橙色与灰色交织的时光。 【跑!跑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耳畔女人与孩童的声音凄厉地喊叫,疯子破口大骂,枪声密密麻麻,猎犬的狂吠声永无止境,硝烟充斥在她的血管里,流动的是沸腾又冰冷的毒液。 【听话,跑,别回头。永远别回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来。】 她很乖、很乖。按照这句话跑了半年了,一直没有回过头。只是在这种打雷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些从基地里一起逃出来的人怎么样了。 爆炸是她一手做的。如果他们被抓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我会不顾一切活着,直到和你重逢那天。你也要一样。】 誓言铿锵。她有点想念,有点不安。 雷雨落了一整个晚上。去年夏天,她逃出来的时候,看见过头顶的天空,那是布满了星星的夜空,没有一丝阴霾。直到她开始逃亡,躲躲藏藏半个月,在大雨里透支体力,高烧不停,差点违背诺言。 可即便如此狼狈,她仍旧爱着雨天,那是重生之刻。 * 今天北川星没有来上课。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从隔壁班溜达回来,沉思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最近气温比较低,她身体差,说不定是生病了。” 这个结论在放学后得到了验证,发着烧的北川星蔫蔫地缩在被窝里了,额头上贴着清凉贴,昏昏沉沉地睡着觉。 家里除了她没有人了,按了门铃之后没人应答,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商量了一会儿,就按照齐木柊奈给的密码,打开门走了进去。他们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下,然后一路溜上去,敲门没有得到回答,便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床上的女孩脸颊不自然地红着,床头放着水和药,写着让她中午再吃一粒。 但那药没动过。 诸伏景光摸了摸她的脸颊,惊讶地道:“好烫。” 降谷零拿着一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了想,拿纸巾擦干净体温计,然后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把体温计塞进了北川星嘴里。 诸伏景光道:“不知道她要睡到什么时候。” 北川星的睡眠时间本来就长,要是睡一天他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一天不吃不喝光睡觉,对身体着实不好。 他思想挣扎了一下,在把北川星叫醒吃东西和让她继续睡之间摇摆不定,摇摆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先借用一下齐木家的厨房,做点简单的东西。 比如冲个冲泡品,酸奶麦片之类的,他记得之前齐木久留美有买回来过,就放在北川星的零食柜里。 于是他哒哒哒地跑下楼,从北川星的零食柜里捞出来酸奶麦片,又拆了一小包果蔬干,把酸奶和酸奶麦片、果蔬干一股脑地扔进锅里隔水加热,一起加热的还有两片切掉了面包边的吐司面包,被他放在了蒸锅的第一层。 酸奶麦片可以包在吐司面包里一起吃,再倒上一杯蜂蜜水,虽然病人吃吐司面包不太好,但是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煮粥了。 他端着托盘推开没有合拢的房门,盘腿坐在床边地下的降谷零举着体温计,严肃地看着他说:“38.9℃。” “……如果是早上就开始烧的话,烧了这么久都没有退过吗?”诸伏景光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摇了两下北川星,“北川,北川。” 北川星好半晌才迷糊地睁眼,还没看清楚是谁,就又闭上眼,把脸往被子里缩了两下,一副还要睡的模样。 诸伏景光连忙按住她的被子,道:“起来吃点东西,还有药。” 北川星身形僵硬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放松下来,拒绝道:“不用吃药。” “不吃药没办法退烧,你烧得太久了。” 北川星侧头,看了一眼托盘和蓝白相见的胶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普通的药对我没有用。吃了也不会退烧。” 16. 九岁(二) “总之先吃点东西,至少你没吃中餐吧?好啦快起来,我拿你们家的材料简单地做了点东西,更健康的可能要等久留美姐姐和柊奈姐姐回来。这些是垫肚子的。” 他拉开她的被子,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降谷零适时地把一件厚外套盖在她身上,诸伏景光转头就给了她一杯蜂蜜水:“先喝点水。甜的。” 北川星捧着杯子说:“景好像姐姐。” 诸伏景光道:“怎么也是哥哥吧……?” 他顿了顿,慢半拍想,她叫他什么? 降谷零似乎也注意到了,往前凑了一下,道:“那zero是哥哥!” “zero……”北川星看着他趴在床边两眼亮晶晶的模样,脱口而出,“zero会发光。” “zero像小狗。”她拍拍此刻比她矮了很多的降谷零的脑袋,心满意足地说,“世界第一可爱。” 降谷零炸毛:“不是小狗!一点也不可爱!” “可爱。”北川星皱眉,“很可爱,非常可爱,最可爱。” “我不——” “好了zero。”诸伏景光摸摸金发好友的脑袋,忍着笑说,“不要和病人吵架。更何况你本来就很可爱,这是事实。” “Hiro!” 无视闹腾的金毛,诸伏景光问:“有床上桌吗?” “有的。”北川星点了点头,“在书桌左下角那个大柜子里。” 诸伏景光走过去打开柜门,拿出里面的床上桌走回床边。还在气头上的降谷零一言不发地接过床上桌,打开来放在北川星面前,方便诸伏景光把餐具和餐盘放好。 “……你为什么拿了那么多的餐具?”他看着那一溜筷子勺子餐刀餐叉,疑惑地问。 诸伏景光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不清楚小星星觉得用哪一种方便。” 降谷零警觉,被景抢先了。 他见北川星已经拿叉子当刀使,切开面包扒拉进勺子里,再送进口中咀嚼,立即问道:“小星星,好吃吗?” 小星星本人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回味了两秒钟,说:“风味奇特。” 有点怪怪的,但是意外的还挺好吃。 她又划拉下来一块。 吃完饭吃完药,她把被子一掀就缩回了被窝里,没几分钟就睡过去。降谷零给她掖了掖被子,和诸伏景光一起下楼把餐盘餐具清洗干净,将厨房收拾一下。 洗碗的时候,降谷零问道:“说起来,还没问过,景是怎么会做饭的?” 诸伏景光眉眼温和地笑了笑:“以前……会给我母亲打下手,有的时候也会处理一些不容易受伤的料理,看得多了就会了。” 降谷零干巴巴地说:“我也经常看阿姨做饭,也会帮忙。” “zero的帮忙仅限于洗菜,对料理该怎么做其实是不明白的吧?” “嗯。” “不要紧,之后料理课的时候老师都会教到的。zero那么聪明,料理肯定也是一学就会。”诸伏景光比他自己学都还要有自信。他那么自信,倒是搞得降谷零不自信起来了。 因为说实话,他觉得料理这回事就是没有标准定量、色香味俱全的化学实验,而料理搞得好的人那都是大科学家。 …… 北川星烧了两天,第三天终于退了烧,在家里修养了一天,然后才去上课。 二月底的时候,六年级来了一次毕业旅行,他们在操场集合,北川星三个人趴在走廊上看着操场上聚集的人群,感叹道:“旅行真好。” 降谷零说:“放假了我们也去远一点的地方玩吧?” “去哪?”诸伏景光问。 “横滨?”降谷零道,“中华街。或者我们去海边。最近都没有去过海边呢。” “那就先去海边如何?海边的话,周末就可以去。横滨就等再长大一点吧,现在出门没有人跟着的话,家长也不会放心。” 降谷零对他的提议向来没有意见,北川星也不会有意见,于是这个方案一致通过,诸伏景光挑了一个温暖一点的周末,便立即实施。 北川星还没有来过海边。去海边的一切经历都是新奇的——从他们的交通工具开始。 周末的公交车上会有很多人,北川星不喜欢和陌生人进行肢体接触,对陌生环境抱有非常强烈的警惕心。所以平常他们的活动地点都不会选择必须要坐公交坐地铁才能到的地方。但是海边距离城市中心还是有些远的。 诸伏景光问北川星:“小星星可以坐地铁吗?” 北川星对地铁没有概念,二话不说点点头。诸伏景光一看便明白她可能根本就不明白地铁上会发生什么,于是解释道:“虽然不是早晚高峰,但是平常的地铁上也是很多人的哦?” 北川星用茫然的视线看着他,降谷零说:“就是说,比较混乱……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过我和景会注意把你和其他人隔开的。” “要是不想的话,我们可以租两辆自行车骑过去,那样时间上自由一点,还可以沿路看看风景。你想选哪一种方式?”诸伏景光体贴地给出了两种方案,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北川星没有接触过的。 凭私心来说,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地铁是没接触过的东西,如果是之前的她,她绝对不敢主动去碰,但是现在有着外置勇气的她还挺跃跃欲试。而另一个选项,骑自行车,她不会骑,如果三个人要骑过去,肯定会花费更长的时间和更多的体力,但是路上的风景很自在轻盈,又忍不住令她向往。 她纠结地思考着,然后问:“哪种方式要便宜一点?”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愣了一下,随即诸伏景光笑着说:“地铁可能会便宜一些吧。但是目的地只有一个哦,骑车租一整天话,除了海边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玩。” 北川星敏锐地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意思:“景更想要骑自行车吗?” 诸伏景光坦然点头:“毕竟地铁上不太安全。我们还太小了。” 如果成年人想要对他们做什么坏事的话,光凭他和降谷零,可能没办法完全保护好他们三个人。骑自行车的话,碰到事儿了跑都好跑一些。 降谷零说:“那就骑自行车去吧,我们去找一下租车行。小星星应该不会骑车?” 北川星应了一声,降谷零拍拍胸膛:“不要紧,我和景都会,你可以坐后座!” 他们在城巷里找到了一个还算干净规整的租车行,老板是个年过五十的大叔,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廊檐下,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愉快地抖着腿。 降谷零喊了他一声,大叔把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他们身上,眯了眯眼睛问:“来租车?几辆?” “两辆,租一整天,到晚上……八点。” “一天400日元,押金100。等你们把车完好地送回来,押金才会退给你们。” 降谷零递给他两个500日元的硬币,大叔冲他们扬了一下下巴,道:“除了最后一排的是新还回来的,还没修理没打气,其余都可以用。自己随便选吧。” 降谷零选了一辆蓝色的自行车,高度适合小孩子骑,诸伏景光则选了一辆白色的。他俩看看自己的自行车,再看看旁边高大帅气的普通自行车,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北川星一头雾水,就为了骑更好看的自行车? 她和男孩们向老板说了再见,推着车往车行外走。老板盯着北川星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奇怪地喃喃自语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干脆低头重新去看书。 来到稍微宽阔一点的地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纷纷上车,单脚撑地,问北川星:“你坐哪辆?” 北川星坐到降谷零身后,抓着车座,道:“如果是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会被吓到。” 诸伏景光忧愁地轻轻叹气,温润的猫眼垂了垂,低声说:“才没有这种想法呢。” 降谷同学眨了眨眼睛:“景肯定有吧。只有在撒谎的时候你才会摆出这幅表情。” 那种委屈的理所当然的表情,降谷零不知道被骗了多少次了,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 诸伏景光笑眯眯:“哎呀,zero,怎么可以说破呢。” 北川星半月眼,所以果然是想恶作剧吧! “小星星抱紧了。”降谷零不再多说,望着前方蓄势待发,像个准备出击的小豹子,“我们要走啦!” “那么目标,”诸伏景光道,“新场海滨公园!” “出发!” 男孩们的声音响起来的瞬间,自行车往前冲了一段,北川星连忙抱稳了降谷零的腰,坐在椅子上完全依靠他人移动的不安全感充斥在她周围,让她不由得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降谷零感受着腰上的力道,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安慰道:“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摔着了也不会让你受伤的。你要是害怕的就多看看远处的风景,虽然现在在城市里没什么好看的,但是等我们走河坝那条路的时候,坝下的风景会很漂亮哦。” 北川星靠着他闷闷地应了一声。自行车从巷道里出来,骑上行道,路边的人用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后退着,或打电话或与同伴聊天或闷头前行,春日灿烂但并不热烈的阳光撒在所有人身上,好像凭空给了人一种不畏一切的勇气。 她慢慢松了力气,手还围着降谷零,但是已经可以坐起来打量周围,像是坐在火车上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17. 九岁(三)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从市区到了新场海滨公园,在石头拱门外往里面看过去,除了灰色的石板小路之外,呈下坡地段的草地上坐满了周末前来野餐的人们,展开的野餐布上食物琳琅满目,欢声笑语飘荡在空气之中。 “是个好天气呢。”降谷零笑着说。 诸伏景光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往公园里走,边走边说:“zero的生日快要到了吧?” “还早。”降谷零回头偏头看走在自己身边的北川星:“小星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北川星说,“我没有生日。” “怎么会,”诸伏景光道,“出生的那一天就是你的生日。” 北川星想了想,以前她在实验室里时偶然看到过自己的资料,从培养液中出来的时间似乎是…… “四月三十日吧。”她不是很清楚,在培养液里的时候她没有意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判定为“出生”的,而她作为北川星的时候,也不知道“北川星”的生日是在哪一天。 “那我们都正好在樱花开放的月份呢。”降谷零神色怡然地说,“三四五。景是最小的。” 最小的诸伏景光是最稳重的,也是最高的。比降谷零大概高了一厘米吧,如果不是数据呈现,根本看不出来。 诸伏景光对自己竟然是最小的那一个有些许不满,看了看瘦小的北川星,小声道:“小星星也不过比我大了一天。” 一天,就是五月一日吗? “你们俩在黄金周呢。”降谷零羡慕地说,“正好放假。” “zero的生日也是放假的时候。” 三月二十一日春分,祭祖、扫墓。降谷零觉得这个日子有些难过,即便每每到他生日那天樱花都会开得漫山遍野,但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抵触。 在生日的时候扫墓,好像人生就和失去挂上了钩。 诸伏景光意识到自己接错了话,很快换了话题:“我们要在草地上坐一会儿吗?还是直接往里面的海滩上去?” “去海滩上吧。”降谷零精神起来,把刚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兴高采烈地说,“抓紧时间玩呀。” 于是他们推着自行车路过扎堆野餐的草坪,穿过稀疏但绿意盎然的小树林,沿着脚下长长的石板路,走到公园的海滩区域。 站在沙滩之外,海风一阵一阵地吹向陆地,这阵风如果吹拂下了满树的樱花,就是唯美浪漫的樱吹雪了。 “会冷吗?”降谷零停好车,拿上自己的沙滩玩具,问北川星,“冷的话……” 他卡壳了一下,单手揪住了自己的外套:“我把我的外套给你穿。” 北川星摇了摇头:“我不冷。” “不冷就好。”降谷零晃了晃沙滩玩具,“我们去捡贝壳吧!我可以把捡来的贝壳都做成手工!串成项链手链给你,商店里不是会有这种东西卖吗?我们自己做的话,就不用买了。” “那一人一条?”北川星被他带着充满干劲起来,“要捡一些漂亮的,我们一人一条,如果做起来比较容易的话,还可以给姐姐两条!” 诸伏景光欣然点头:“那我们要快点,如果贝壳被别人捡完了就糟糕了。” 三个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警惕地看向沙滩上那些在海岸边来回走动的小孩们,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降谷零沉声说:“景。” 诸伏景光同样道:“zero。” 隔着一个北川星,他们坚定地对对方点了一下头,然后朝着中间一伸手,拽着北川星往沙滩上跑去。 北川星一个踉跄,好不容易跟上他们的节奏,气息不稳地小声抗议:“鞋子!鞋子里进沙子了!” “等会儿倒出来就好了。”降谷零说,“现在贝壳比较重要!” 北川星眨眨眼,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要来海边,果然还是夏天来比较好。夏天来的话,就能够赤着脚走在沙滩上,走在海浪里,弯腰下去在浪潮之中捡起被水浪淹没的贝壳,或者海螺。夏天不会像现在拘束,要担心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湿透,要担心淋了水之后再吹风会感冒,要担心走在沙滩上沾染了一身的沙。 但即便如此,玩起来不顾一切的孩童仍旧将身心都投入到了这片蔚蓝的海域上。沾了水之后容易生病的人站在浪潮能够拍到的地方之外,身体素质好的人脱了鞋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低浅的阵阵浪潮中,撸起袖子眼神锐利地搜寻着海面下的宝藏。 女孩身边的小桶里,颜色浅淡的贝壳碎片逐渐增加着,大大小小的,残缺的海螺被她捧在手里,深湖一般的绿眼睛从螺口望进去,看见破洞之后的碧蓝苍穹、水天一线。 并不猛烈的海风冷冷淡淡的,凉意吹拂过来时将烦恼和郁闷都一并带走了,过去缠绕在身上的阴影似乎也因此离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新鲜的空气,身形轻松,像是一只即将乘风而起的鸟,羽翼展开在风里,等待着一个时机。 “小星星——!” 苍穹之下、浪潮之中的金发男孩举起手里的一块粉白色贝壳,瞳孔清润明亮,像是一捧折光的紫宝石,价值连城。 “是完好的一个贝壳!”他神采飞扬,“纹路很漂亮!” 边上那个有着上挑猫眼的男孩温柔地看着他,黑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他凑近到金发男孩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个贝壳,随后一样笑了起来,抬眸看向女孩,朗声说:“花纹有点像是爱心呢。” 离他们和海浪远远的女孩踮着脚,挥了两下手,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个据说很漂亮的贝壳:“我也想看……” “喏。”降谷零走过来,把贝壳递给她,“好看吧?” “嗯!” 那确实是一枚非常漂亮的贝壳,只有她的半个手掌那么大,呈扇形,背面由扇形顶角开始向四周延伸出纹路,略深的粉色和浅浅的粉色、白色像是被水浸过的颜料一般荡漾开,顶角部分的颜色深重、边缘颜色浅淡,颜色深重的部分甚至向内凹陷了一下,形成了一个不是很标准的爱心。 “我再去找找能不能找到大一点的海螺。”降谷零转身吧嗒吧嗒地往诸伏景光的方向跑,身影欢快愉悦。 北川星把手里的贝壳和桶里的贝壳碎片对比了一下,歪了歪头想,贝壳是怎么出现的呢?又是为什么会碎掉?海螺为什么会转着圈长成这幅样子?为什么会有横条纹路的贝壳和竖条纹路的贝壳区分?海螺和蜗牛有什么关系? 一个一个问题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她记得降谷零曾经看过百科全书,三个人里惯来也是他懂得多一点。于是等到降谷零下一次拿着一手的他认为好看的贝壳碎片回来时,她就一脸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zero,贝壳为什么会碎掉?撞到哪里了吗?” “啊?”降谷零被她问得一愣,随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贝壳是贝类动物之类的软体动物的保护壳,有些鱼在吃它们的时候就会造成贝壳的破碎。然后碎掉的贝壳在海里被冲刷,轻一点的就会随着海浪冲上来留在沙滩上。有些保留比较完整的,因为里面的动物没了,所以也变轻了,最后也会一起被冲上来。” 北川星若有所思:“那为什么海螺会转着圈?” “因为里面的动物是螺旋状的,海螺的壳会随着里面的动物一起长大,它为了保护自己,会在身体外侧分泌钙化物,一层一层地向外增加、长大,最后变成现在这样子。”降谷零干脆蹲下来,拿起一个海螺指给她看,“大部分海螺都是右旋的,左旋不是没有,但是很少。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都是右旋的,有人说可能与地球自转有关系。” “……不是说是和里面的动物一起长大的吗?难道不应该是里面的是右旋的,所以外面也是右旋的?” “嗯……往上追溯的话应该是自然选择问题吧。地球自转选择了和它相同方向的右旋海螺,大自然里很多现象都有螺旋,龙卷风、花朵开放时花瓣的排列、人的耳朵,都是黄金螺旋哦。” 北川星好奇地问:“什么是黄金螺旋?海螺的这种形状吗?” “差不多,长这样的。”降谷零在沙滩上给她画了一个黄金螺旋。诸伏景光远远地看见他俩不知道在说什么,干脆也走了过来,见到地上那幅图,颇感兴趣地在他们身边蹲下。 于是降谷老师的小课堂正式开课,降谷零看的那厚厚一本百科全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从黄金螺旋讲到六边形,从六边形又扯到埃及金字塔和英国巨石阵,最后扯上了逆流瀑布与相对论,连说带画地把两位同伴带入了神奇的知识世界,路过的小孩子和大人都惊呆了。 啊,这年头的小学生懂得可真多啊。 九岁(四) 从海边回来之后,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帮助下,北川星完成了六串贝壳项链。 降谷零问她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串,她分出来两串说:“这是姐姐的。”然后再分出来两串,“这是zero和景的。”最后多出来的两串,她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眉眼微垂,“这是……给另外两个暂时见不到面的、很重要的人的。”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她。矮桌前凝视着贝壳手链的女孩平静又沉默,透过那永久保持不变的瘦削身躯,他们隐约意识到什么难以言说的沉重。 和降谷零的孤单不同,和诸伏景光血色的噩梦不同,她坐在那里,像是有一个冰冷的玻璃罐封住了她的存在。 诸伏景光毫不犹豫地打破了那层玻璃,伸手把她拉了出来:“总有一天会重新遇见的。在相遇之前,先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好吧。” 北川星沉默不语,注视着他的眼眸。那一片旷远温柔的天空是春色的,空中投下了一道温暖的光,暖洋洋地领着她走出黑暗的角落。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幸运。 * 降谷零生日时,正好是三年级结束、放假的日子。春樱落满了整个世界,长风一吹就迷了人的眼,渲染上蔚蓝天空的粉色洋洋洒洒,最终缓慢降落在降谷零的手心里。 “樱花酱和玫瑰酱比起来哪个更好吃?”他凝视着樱花问诸伏景光。 还以为他要感叹句什么的诸伏景光愣了一下,随后闷闷地笑了起来:“那大概是玫瑰酱吧,樱花还是用来看比较好。” “一般不都是说玫瑰用来看比较好吗?”他想起二月份的情人节,那时候路上全是浪漫的色彩,玫瑰和巧克力铺天盖地,冲击着人们的理智。 齐木柊奈把情人节称为“没必要存在的消费日”,就她本人来说,节日的设立只不过是资本赚钱的手段。因为据说她本人也是这么做的。 她的理念给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很大的震撼,给北川星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节日印象,以至于三个人在这个充满了粉色泡泡的节日里面面相觑,最终统一认为不要送巧克力,不要乱花钱,省下来的钱去买书和远星模型,那些东西可比巧克力和玫瑰花有价值多了。 唯一正常人齐木久留美哀叹:四个没情趣的小家伙。 没情趣的家伙之一诸伏景光抬起手,也接了一片樱花,然后把它放在了降谷零手里,笑着道:“但是樱吹雪很漂亮啊。” 降谷零被他说服了。 他们站在树下等了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北川星才从远处的小道上急匆匆地跑过来,好不容易跑到他们面前,呼吸急促地道歉:“抱歉,我来晚了。” 降谷零震惊地看着她背上有半个她那么高的大背包,连忙伸手过去帮忙卸下来,问:“这是什么?你一路背着过来的吗——诶,好轻?” 他掂量了两下,奇怪地打开背包,立即又被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冲击得神志恍惚。 “怎么会带了这么多?”诸伏景光同样惊讶地说,他拎起背包,发现背包的重量和里面装载的东西数量完全不相关。轻得就好像是空气一样。 北川星把背包内部边缘的餐布拽出来,甩了两下甩开铺在地上,回答道:“姐姐说,zero的生日要丰盛一点,所以做了很多的零食。至于为什么那么轻……”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接近开玩笑的语气说:“因为柊奈姐会超能力。” 诸伏景光双眼亮晶晶:“……真的吗?” “Hiro?很明显不是真的吧!一定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减轻重量!”降谷零瞪大眼睛,坚信科学,来回摆弄着背包,试图从里面翻找出什么科学装置。 北川星向他投以一个诸伏景光常对她表现出的怜爱的目光。 齐木久留美做出来的野餐分量充足得有些过了头,一米三长的正方形餐布上被摆得满满当当,有北川星喜欢的甜品,也有凉拌芹菜的小菜和口味咸甜的饭团,算是将三个人的口味全都考虑到了。 诸伏景光捧着一个咬了一口的饭团,从边缘能看出来里面的豆沙馅,口感有些甜,但是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他望着这一餐布的便当盒,感叹道:“久留美姐姐做了很久吧?” 北川星点了点头:“我和柊奈姐帮了忙,所以没有特别久。” 降谷零捧着那个淋着金色奶油的巧克力熔岩蛋糕,眉欢眼笑,琉璃般眼眸透彻明亮:“真的很感谢久留美姐姐!” 对方一定是第二个下凡拯救他的天使,太温柔了!简直就像是艾莲娜医生一样! 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北川星显然对于他对齐木久留美的感谢感到高兴。对她来说,齐木久留美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完全体美好,是所有人都想要保护的存在—— 没有人会不喜欢久留美!她如此坚信。 头顶的春樱打着旋从树梢上落下,一晃一晃地落进便当盒里。诸伏景光注视着那落了一片樱花花瓣的雪媚娘团子,有种想拿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的冲动。 一切美好能够定格就好了。这样以后难过伤心时翻出来看一看,就会重新拥有披荆斩棘大步向前的勇气。 …… “工藤……?你在看什么呢?老是盯着那边?”同伴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草地上围坐着的三位孩童分享着美食,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满是纯真无邪的笑容。 “童年真快乐呢……”同伴轻声感叹着。 工藤优作也笑着说:“是啊,他们现在的生活可是毫无阴霾的。” 想必这样的生活,足够让一只年幼的流浪猫放下戒心,变得亲人起来。 好好生活吧。他对着警觉回头循着视线看过来的北川星笑了笑,拿起手边的汽水,隔空和她碰了一下。 北川星犹豫了一下,才捧着杯子回以相同的动作。 工藤优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 因为工作繁忙,降谷零的生日这天,降谷夫妇都没有回来。他们只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庆祝他又长大了一岁,并告诉他可以把朋友邀请到家里来玩,陪他一起过夜,然后又订了一个蛋糕,请家政阿姨做了一顿较为丰盛的饭菜。 降谷零也习惯了。只是带着朋友回家时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家,心里仍旧会有一点点埋怨。 平常不回来也就算了,为什么我的生日……你们也不回来看一下呢? 工作赚钱养家是否真的比陪伴孩子还要更加重要? 大人们总是有自己的理由,情非得已、迫不得已,被世俗的洪流裹挟着轰轰烈烈地涌向深海,然后再意料之中地溺毙。 人类这个群体真的非常的奇妙,他们一生都在为了带不走的东西而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而“不努力生活”都会成为一种罪过。 目睹父母疲惫工作的降谷零有的时候会想,人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其他人存在?还是为了自己存在?“存在”本身又是否有意义呢? 他没敢把这些话告诉给诸伏景光,他明白对方的性子,倘若他这么问了,那么对方一定会非常执着于给他一个答案。而降谷零直觉认为,过于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那么,只需要生活就好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自己的意义。 “上次那个庄园模型还没有拼完,继续吗?”降谷零把北川星的大背包放在沙发上,从玩具柜里拿出自己的玩具,回头问诸伏景光和北川星。 两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按照以往的习惯在桌边坐下,然后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零件,逐渐搭建起一个空无人烟的庄园。 饭后他们将庄园收了尾,然后坐在沙发上分享同一本书,那是一本悬疑小说,文风透着凄冷的阴暗,就好像在冬夜里走进了一座经年无人的城堡,蝙蝠和吸血鬼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无声凝视着旅客。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这类书籍较为偏好,看得起劲,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翻,连时间逐渐过了零点也不知道。最先撑不住的北川星早在十点时就靠着坐在她和诸伏景光中间负责翻书的降谷零睡着了,而等两个男孩看完了一整本书,交流感想时,才惊觉此时已经将是凌晨一点钟了。 “头一次这么晚睡……”诸伏景光看着时钟道,“还真是新奇啊。” 降谷零说:“还好明天是周末,再晚一点也不要紧。hiro,能不能去我房间帮忙把我的被子抱出来?我们今晚在沙发上睡觉好了!” “好吧。”诸伏景光笑意满满地看了一眼北川星和他,“偶尔一起睡觉也挺好的,对吧?” 降谷零晃了晃脑袋,那是一种同意方式。 他们缩在沙发上,盖着一床被子,客厅的落地灯开着,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头靠着头,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就在这种静谧的氛围慢慢当中睡去。 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因为最好的朋友都在身侧,这个家里终于不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九岁(五) 醒来时北川星觉得腰酸背痛。 她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脑海里找出最近的记忆——大家一起看小说,结果她扛不住困意睡着了。 她有一点愧疚,一点窘迫。 盖在身上的被子不是很厚,但好在睡在旁边的人身上很暖和,他们依靠着分享体温,所以最终感冒生病的概率应该不会很高。 北川星从被子里蹑手蹑脚地钻出来,揉着眼睛来到盥洗室洗了一把脸,随后溜达进了厨房。 她其实是想自己来做早餐的。看过姐姐们做了那么多次,她自信自己也可以。 于是等到被厨房里的动静吵醒、遂过来查看的诸伏景光看着她踩着椅子、双手持锅铲炒菜时,不由得瞳孔地震了两秒钟,气若游丝地问:“小星星……?” 北川星正忙着,头也没回地说:“我在炒菜。” 诸伏景光走过去:“看得出来,但是,你这样很危险。一只手拿锅铲就行了,另一只手一定要抓着锅的手柄部分啊!不然很容易翻的!” 他抬起手握住锅柄,忧心忡忡地提议:“我来吧?” 北川星坚持把事情做到底:“马上这道菜就熟了,我把它炒完。” 之前怕锅翻了所以她一直不是很敢用力,这会儿有人帮忙,她终于敢抄锅底炒了,就是两只手用起来不是很流畅,诸伏景光看她整个身子都歪来歪去,真怕她从椅子上摔下来。 炒着炒着,北川星看看锅里的青菜,见它们都是软趴趴的样子,沉思了两秒,算了一下时间——十分钟,一定熟了吧?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停了手,放下锅铲,诸伏景光连忙关了火,把她从椅子上扶下来,然后自己爬上去看了看,接着沉默。 “小星星啊。”半晌他苦笑着说,“这熟过头了。” 北川星眨了眨眼:“那,能吃吗?” “应该是能吃的。”诸伏景光抽了双筷子试毒,入口一股咸味直冲天灵盖,他筷子凝固在空中,腮帮子动了两下就直接把青菜咽下了肚。 北川星看着他:“Hiro?” 诸伏景光没说话,他夹了一小块,弯腰递到她嘴边,示意她亲自尝尝。 北川星咬住那一小块青菜,咸味霸占整个口腔时,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了。 这么咸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显然一定不能啊! 浪费了一棵青菜啊! 有着良好的节约粮食习惯的北川星一脸菜色,英勇就义:“你们还是别吃了,我一个人吃。” “我先问一下,”诸伏景光一边思索着有什么解决方法,一边问,“你放了多少盐?” 北川星想了想:“最开始是一小勺,后来觉得可能不太够,就多放了几次,每一次都是一小勺……我没想到最后会那么咸。” “就当是练手了。”诸伏景光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脑袋,“去把zero叫起来吧,我把这一锅处理一下。” “倒掉吗?” 诸伏景光说:“煮一下看看。” 北川星一脸茫然地看着自信的他,脑子转了两秒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煮一下稀释了,好像又确实可以化解一下咸味。 她决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反正诸伏景光那么聪明,肯定能解决好的,她这个小白还是别添乱了。 她回到客厅,拍拍降谷零,小男孩往被子里缩了缩,一副拒绝起床的模样。北川星极有耐心地又拍了两下,小声说:“该起床了,zero。Hiro都开始做早餐了。” 缩在被子里的金毛脑袋动了两下,然后猛地钻了出来:“hiro做早餐?!” 北川星点了点头。 降谷零手脚并用地掀开被子爬下来:“我去帮忙。” 他哒哒哒跑进厨房,喊:“hiro——” 北川星把被子叠好,跟着来到厨房,看着洗菜的降谷零和踩着凳子拿着根勺子在锅里搅拌的诸伏景光,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你可以去加热一下牛奶。”诸伏景光道,“可以吗?三杯就好了。” “好。”北川星乖巧应声,到冰箱里拿了三瓶牛奶出来,倒进陶瓷杯里,一股脑地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迎来了首顿三人合作完成的早餐,主食是诸伏景光用北川星炒咸了的青菜改过之后和其他蔬菜、肉类做成的咖喱饭,还有一小碗即拆即食的爽口酸萝卜,以及热牛奶。 咖喱味道非常好,并没有很辣,也几乎尝不出来之前那种厚重的咸味,只有在吃到青菜的时候才会让北川星想起来自己失败的炒青菜,并且对诸伏景光其人的佩服程度再次上升了一个档次。 Hiro会魔法! 这是柊奈姐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天她和男孩们在外疯玩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各回各家。回家之后她就把诸伏景光的神奇之处告诉给了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表示自己的两个小伙伴都是非常神奇的人,zero什么都知道,hiro什么都做得到,简直就像是有超能力一样。 真·超能力拥有者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那么,和他们一起玩得开心吗?” 北川星大声回答:“开心!” “那他们确实很厉害。”齐木柊奈笑眯眯地道。 齐木久留美捧着自己的脸兴奋地说:“果然要好好感谢一下zero君和hiro君呢~这样,我记得小星星生日是在四月三十对吧?” “嗯。” “hiro君的生日是五月一日?” “嗯!” “那黄金周的时候我们一起出门玩好了~把zero也带上吧,大家去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好好玩一玩~柊奈你说去哪里比较好呢?” 齐木柊奈开始深思。 * 最终确定的地方是冲绳。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再加上冲绳靠着南边,气温比起东京要高上一点,在这种天气里来海边玩既不用担心过于强烈的紫外线,也不用担心温度太高或太低。 唯一麻烦的就是正值假期,人很多。划重点,非常多。 而且这一次出门不仅有齐木家,还有一整个降谷家,以及诸伏景光和诸伏高明。 降谷夫妇似乎是在放假之前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才能正常放假,好不容易拿到假期,在听到降谷零要跟着齐木家出门玩的时候,便一起跟了过来。 谁让齐木家三个都是女孩,最大的那个也才读高中呢。虽然马上就要大学了,但是独自带着两个妹妹出门还是过于危险了。 而诸伏景光知道降谷夫妇会陪着降谷零一起出去玩之后,多多少少有点羡慕。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无论是降谷零还是北川星都看出了他那种想法—— 如果同伴们都有亲人陪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想都不会好受。 但诸伏景光很乖,他问也没问自己的哥哥,只是在两位小伙伴讨论出去玩的事情时笑容温柔地看着他们,毫无阴霾。 降谷零和北川星看不下去,背着他偷偷摸摸地给诸伏高明打了电话,坦白了他们的行动和景光的处境,诸伏高明感谢了他们的告知,随后郑重地表示他也会去,还请他们把会下榻的酒店地点在确定好了之后一并告诉他。 瞒着诸伏景光干了一件大事的两个人感觉自己棒极了,还守口如瓶,在诸伏景光疑惑地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的时候矢口否认,一度让诸伏景光认为自己被排挤了。 这点隐秘的小委屈在他跟着其他人来到酒店大厅、看到柜台前站着的少年时烟消云散,就像是突然拨开了阴云的天空,阳光灿烂地普照大地。 他飞奔过去喊:“哥哥!” 诸伏家两兄弟都是内向性子,诸伏景光高兴坏了都没直接冲进诸伏高明怀里,而是在他跟前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双眼亮晶晶地问:“你怎么来了?” 诸伏高明蹲下身子,把他背上的背包取下来,语气平缓地说:“零和小星给我打了电话。” 诸伏景光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红着脸回头看了看两个一脸无辜的同伴,再转回头来时,嘴硬地说:“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但这并非是需要你一个人承担的事情。”诸伏高明道,“我是你的兄长,景光,是你可以依靠的存在。你有任何事、任何情绪都可以与我分享、向我诉说,这是你的权利。” 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了。” 诸伏高明站直身体,向迎面走过来的降谷夫妇、齐木久留美等人问好,降谷夫妇作为这一群人里的唯一一对成年人,虽然知道诸伏高明性情稳重、齐木久留美温柔靠谱、四个小孩乖巧伶俐,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幸好这一趟有大人跟过来了。 否则这一群长相靓丽的孩子们扎堆走在大马路上,要是引来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啊! 降谷母亲如此想到,作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她的使命就是保护所有的小孩子,让他们不受外界的干扰,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玩耍!至于烦恼……嘛,她工作的时候天天烦恼,休假了不烦恼了可能还不习惯呢,所以就交给大人来烦恼好啦。 然而她不知道,只有齐木柊奈知道。明天所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仅限于给他们造成烦恼。 九岁(六) 这一次来冲绳的海边,北川星等人都戴上了泳衣,在更衣室换好衣服之后,一群人在租来的沙滩伞下集合,诸伏高明和齐木久留美忙着把沙滩椅和小桌子撑开摆好,降谷夫妇则是去买了些果汁饮料。 齐木柊奈带着三个小孩溜溜达达地靠近水边,坐在海浪打得着的地方望着抱着游泳圈被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拉下水的北川星,甜美的眼眸此刻充斥着和齐木久留美如出一辙的温柔。 但与之相反的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心情。 初夏天气下海,换上了泳衣之后,冬日里被层层衣物包裹起来的那些痕迹也随之暴露。男孩子们发现北川星的身上有大量的伤痕,针孔痕迹或者是抓痕、刀痕、鞭笞、灼烧痕迹,遍布在小女孩瘦小的身躯上,令人不敢深思。 “这是怎么造成的?”降谷零摸着她手腕上的一个痕迹,小心翼翼地问。 北川星看着这道疤痕想了想,才道:“是我父亲做的。小时候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拿皮带把我的手绑起来,不给饭吃。” 经常一被绑就是好久,久而久之手被勒破了皮,皮带在手腕上留下了痕迹。 她收回手藏在海面下,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啦,有些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多出来的空间还是要记一些美好的事情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约而同地想,撒谎。明明你总是会做噩梦。噩梦里应该都是这种事情吧?这种事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能忘记?如果真的能够轻易忘记,怎么会有那么多大人还在因为年幼时的心理阴影而痛苦挣扎。 他们像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往常做的那样,摸了摸北川星的脸颊,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莫名其妙被抱住的北川星:“?” 他们该不会以为她真的很在意这种事吧?她是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啊。虽然说在有记忆时确实经历过三年那样的日子,可是那之后所经历的可怖一切早就覆盖住了那三年的痕迹。如果要说她还心有余悸的,只有那间无数人影走过的实验室,还有那个狭小的半透明居住室。 那才是她最不敢去触碰的存在。 但这些都不必让同伴知道。那些东西离他们那么遥远,知道了也只是平白增添担忧。所以就让他们把那些痕迹当成是噩梦吧。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会儿同伴的抱抱,然后滑稽又有活力地踩着水试图让自己游起来,可惜她还没上过游泳课,这会儿就像只不会游泳的鸭子,只能随波逐流。 不过这样也挺不错。 她放弃挣扎,仰躺在水面上淋浴着日光,心想大海不愧是生命的摇篮,她已经快要睡着了。 意识昏沉之际,一股带着冲击力的冰凉打在她脸上,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抹了一把,睁眼便看到拿着水枪的降谷零一脸得意地在笑,见她看过去,还特意瞄准了她又来了一击。 被打个正着的北川星:“……” “Hiro!”她大声喊,“zero欺负我!” 诸伏景光正好抱着刚组装好、装满了水的水枪下水,一听她这么说,立刻严肃地点点头,道:“我马上给你报仇——zero!吃我一击高能电子光波!” “嗯?哼,没想到你竟然会使出这一招,看来我也不得不露一手了!”降谷零杀气腾腾地说,“投降吧hiro,看我超雷激光炮打得你片甲不留!” 北川星努力远离战场,还不忘回头挑拨一下:“hiro加油,你绝对能赢!zero是不可能赢的!正义不会被邪恶所打败!” 降谷零:“我即是正义!” 诸伏景光:“你欺负人啦,我才是!好,不要走神!景光得分!” “呜哇哇hiro你偷袭你不讲武德!” “这是兵不厌诈。”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光明正大不是更好吗?” * 此时此刻的工藤优作略微有一点觉得缘分这件事太过神奇了。 自他在那天那座商城里看见一身秘密的北川星起,之后多多少少能在各种日常里看见她占据着微小的一处。 他出门处理委托,和委托人坐在咖啡厅谈话时,咖啡厅外的街道上放学回家的北川星跟着朋友们慢吞吞地往前走着;和警方前往案发现场,隔着围拥的人群他看到北川星在边上默默经过;受邀出门游玩,又能在角落里看见她眉眼弯弯地和同伴说话谈笑。 十分神奇。 当天那个还并未与同伴建立起深厚情谊的女孩子,在他阴差阳错的见证下逐渐明朗起来,与他人有了深刻的羁绊。 让他有种养了个女儿的错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看着穿着泳衣的北川星被男孩子拉着跑向大人们,目光跟过去打量了一下那些监护人。 两个成年人,两个少年人,一个小学生。 看起来并不是很安全。 “工藤,你说我找那个美女要电话号码,要得到吗?”这回邀请他的朋友是上回拽着他去公园里春游的朋友,非常喜欢热闹,对所有事情都报以极大的好奇心。 工藤优作顺着朋友眼神着落的方向看过去,两秒钟之后他收回眼神,喝了一口冰果汁,淡淡地说:“别想了,人家有喜欢的人。” “诶?!”朋友震惊地道,“凭什么?” “……她的姿态明显是在等人,而且非常期待、害羞,还有一些不安。显然等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期待着他能对她做出什么评价。等朋友的情绪并不如此强烈,等丈夫也太过腼腆。所以她有还没有告白的、处于暧昧中的喜欢的人。当然对方喜不喜欢她我不知道,反正你上了也没什么希望,不如别去丢脸。” 朋友委屈地抱怨道:“什么啊,我还想着她非常符合我的理想型呢。我已经单身好久了啊工藤,三年!三年!整整三年,在你和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就我最惨了,被骗了甩了不说,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女朋友啊呜呜呜呜工藤,快帮帮我。” 工藤优作:“……” 他又喝了口冰冰凉凉的果汁,试图理一理自己那因为朋友这番话而开始冒出无数个问题以至于现在有点宕机的脑子,并说:“这我帮不了忙。” “太冷漠了!” 工藤优作淡然转移注意力,还没等他把视线放到那一家人身上,就看到在那家人不远处的沙滩伞下,有个年轻的女性突然捂着喉咙、抽搐着、痛不欲生地摔在了沙滩上。 工藤优作条件反射地把杯子往边上一放,蹿起来就往那个方向跑去。 沙滩伞下的动静引起了感官敏锐的北川星的注意,她朝着那里看去,见到大概情况,立即皱了一下眉。 “姐姐,”她拽着齐木久留美的衣服,“快报警。” 齐木久留美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手机,问:“怎么了?” 齐木柊奈淡声道:“谋杀。” 那双眼睛已经看到了真相,并嗤之以鼻。 齐木久留美报警,降谷母亲则是打了电话给医院。降谷父亲往那边靠近了一段距离,就被女性边上那个青年阻止了。 “请不要靠近案发现场。”工藤优作客气地说,“顺便请您帮忙报警以及叫救护车。” “已经报警了。”降谷父亲道,“这位小姐情况如何?” “很遗憾,毒性发作得很快。”工藤优作沉默地直起身子,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沙滩上那从女性手里跌落的玻璃杯上,玻璃杯里还有一点液体,他拍了照保留现场,随后隔着手帕,将玻璃杯拿起来闻了闻,又看了一眼沙滩椅上放着的包。 工藤优作看向降谷父亲:“请问您有看见过这位小姐的同伴吗?” 降谷父亲和母亲来到沙滩上之后,就一直待在沙滩伞下。他们和这位年轻女性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在注视着海边玩耍的孩子们时,多多少少能看见一些情况。 降谷父亲思考了一下,才道:“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还有三位同伴。” 话音刚落,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美佳!美佳!” 一个穿着黑白斑点比基尼的女人飞快地冲到地上的尸体身边,担忧地把人抱起来,速度之快,工藤优作和降谷父亲都来不及及时制止。 工藤优作在她把人移动时才将将把手横在她面前,警告道:“抱歉,请不要移动死者的位置,这会给警方的侦查带来麻烦,也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嫌疑。” “……死者……?”女人的嗓音有点哑,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问,“你、什么意思?” “贵代——”另有两名男性来到了沙滩伞下,这回降谷父亲帮忙拦住了他们。 “请不要靠近现场。”他一板一眼地说。 名为贵代的女人在他身后尖声问:“你说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叫死者!美佳她怎么了!” “我很抱歉。但这位小姐在喝了玻璃杯里的果汁之后,就痛苦地倒了下去。我虽然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跑了过来,但是没能帮上什么忙。”工藤优作垂了垂眼睫,轻声说,“节哀。” 贵代抱着同伴的尸体,呆立片刻,像是喝了毒的人是她一样,搂紧了怀里的女人,浑身颤抖着,开始时一丝声音也没有,后来泣声与她呼唤同伴的声音逐步变大,悲怆痛觉,像一段丧曲。 九岁(七) “坂口美佳,女,二十七岁,是一名漫画家,笔名松井金子,出版过很多少女漫画,在行业里也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一名警员向警部和工藤优作叙述着情报,其他警员们将沙滩伞附近的区域围了起来,无关人员排出,只留下死者的同伴,还有工藤优作。 这位过来侦查案件的警部已经和工藤优作是较为熟悉的朋友了,一看到工藤优作便一边感叹现场终于有了较为专业的侦探,一边吐槽他碰到案子的次数会不会比起普通人有点儿多。 工藤优作对此只能笑笑,并且自我安慰说这都是在为他写小说做素材。 情报说明完毕之后,警方对工藤优作指出的三名嫌疑人进行询问并排查。 与死者此次同来的有她最好的朋友松井贵代,松井贵代的追求者久保阳树,以及因为坂口美佳不想当电灯泡而被拉来凑数的岩崎永幸。 三人都对案件的发生表现出了震惊与愤怒。尤其是松井贵代,她和死者从小一起长大,是至交,是知音,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对方做出不被家人同意的职业决定,并且相互鼓励直到今天。双方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她用如要将其饮血啖肉一般的眼神注视着其余二人,对警方的所有询问都十分配合,并且会提供其他人的相关线索,可以说是警员们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比较冷静、最配合的嫌疑人。 但她的嫌疑程度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反而因为动了尸体而增高——警方怀疑她可能对尸体动过手脚。 松井贵代并没有对他们的怀疑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反而点了点头,很理解他们的态度。 尸体已经搬离了原地,她站在案发现场稍远一些的地方,注视着坂口美佳坐过的那张椅子,没有警方来问话的时候,她像是暴雨里一根承受着风和雨的竹子。 北川星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她见过的人不多,只看过世界上最浓厚的恶意、最纯粹的探知欲、最美好的善意,她很习惯该如何对待恶意,也知道善意应该被好好地回报,唯有探知欲令她沉默、令她烦恼。 年幼时那名为父亲的男人身上满载的恶意、实验室里来回人影投掷在她身上的探知欲、齐木久留美伸出手拉住她的善意。 她特别喜欢最后一种,齐木久留美、齐木柊奈、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对她释放过善意,他们身上那种重感情的特质令她着迷,除了他们之外,她尚且未曾见过如他们一般的感情浓厚,似乎会为了对方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今日她见到了。 是松井贵代身上那种执着的气质。 她和坂口美佳之间的关系经过了时间的敲打,坚韧温暖,却又锋利尖锐,她站在这里只为寻找一个真相,为了这个真相,无论旅途上有什么困难,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是名为“友情”的深厚羁绊使她做出了这种决定。 这不由得让北川星思考起来,她和降谷零、诸伏景光能拥有这样的感情吗?想要拥有的话,她需要付出什么? ……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工藤优作根据现场的证据和对人心的推敲,推理出了动手的那个人。 是久保阳树,松井贵代的追求者。一个情绪偏激、自我主义的人,他杀害坂口美佳,只不过是因为坂口美佳并不同意松井贵代和久保阳树交往。他认为她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松井贵代和他在一起,而他也明白,如果坂口美佳不松口,松井贵代永远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松井贵代的名气和金钱,都不会是他的。 久保阳树需要松井贵代的钱,需要她身为公司副经理的地位,需要权利,需要人脉。他需要松井贵代的一切。 他讨好过坂口美佳,也威胁过坂口美佳,但终究没能成功。于是邪念上头的他决定杀死坂口美佳,除去这个他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的绊脚石。 听到真相的松井贵代疯了一般冲向他,她只是一个一米六的女性,躯体里爆发出的力量却让两个男性警员都招架不住,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还差点摔倒。松井贵代就站在警员们阻挡她的手臂之后,大把大把地抓取地上的沙子狠狠扔向久保阳树。 一阵接一阵的黄沙纷纷扬扬,她那漂亮的美甲断裂来,她也丝毫不在意,伸长了手拽住久保阳树的头发,用指甲撕裂他的脸,直到他惊叫着、大骂着、然后开始求饶。 “我杀了你!”她凄厉地尖叫。“啊——!” 工藤优作从她身上看出来一种混杂着愤怒的悲痛,友人的离去似乎从她身上抽走了一半的灵魂,松井贵代那双高傲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暗淡着,含着晶莹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脆弱滚烫。 这种事情,身为侦探的他看得太多了。悲伤、绝望、愤怒与痛苦,人总会在这段时间萎靡不振,然后在之后或重新收拾心情,坚强地往前走,或从此陷在此刻的阴影里,一蹶不振。 他希望松井贵代能是前者。 逝者已逝,活人还是要带着美好的愿望继续生活,直到死亡那一刻,带着满载的故事与过去之人重逢、分享。 警方正在调和,工藤优作微微叹了一口气,退出包围圈,眯着眼睛看着海边盛大的日落。 那一片橘橙色的光辉笼罩着整个海面,云朵像块柔软而颜色均匀美丽的橘子皮,晚霞从此处向远方连绵,圆日泛着红,悬挂在粼粼海面上,像是一滴鲜血、又或者是一颗咸蛋黄。 孩子们还站在海浪的边缘,感受着海水的拍打,肩并肩看着眼前的美景,眼里倒映着世界。 在他们身后,监护人们注视着他们和景色,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工藤优作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搭话的好时机,容易打扰到别人的兴致,所以也只是打量了那孩子一眼,赶在她回头过来查看之前收回眼神,转而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同伴被他扔在沙滩上很久了,见他此时此刻才过来,立即叭叭叭地说了一堆。 工藤优作熟练地道歉并保证下一次一定会尽快解决,同伴也习惯了他的行为处事,话题一转,问起案件的详细情况。 北川星回头时看到的就是那副场景,眼熟的青年侧着头对着同伴说着话,海蓝色的眼眸睿智聪慧。他眉微沉,显露出一种隐晦的同情与遗憾。 工藤优作么?她疑惑地想,怎么哪都有这个人。 第二天她在海边的便利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又碰上了工藤优作。 看见那张已经变得熟悉起来了的脸,她警惕地想,这个人该不会一直在跟踪她吧?莫非是组织的人? 而正在拿橘子饮料的工藤优作低头看了才到他大腿、正绷着一张脸拿桃子汁的小姑娘,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这片海滩这么大,他们能这么快地就遇上,看来住处离得也比较近啊。 他蹲下来笑盈盈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又见面了。” 北川星抱着饮料后退了几步:“你好。” 工藤优作摊开手,像最开始那样展现自己的无害:“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瓶饮料。而我也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声问。 “北川星。” 工藤优作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不,这恐怕并不是你的真名。 但这孩子有着平常人难以与之相比的警惕性,一旦他说明这个问题,她怕不是只会跑得远远的。让人对他害怕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帮帮忙。 “我叫工藤优作。”他指了指自己,问道,“那天在商城里问你问题的侦探,还记得吗?” 北川星点了点头,工藤优作继续道:“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两个小男孩,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北川星道:“他们在买别的东西。” 隔着大概两三个货架,男孩子们估计是去看零食了,又或者是便利店里的玩具。 工藤优作见她不是很爱说话,也不多说其他的了,只道:“我带你去找他们吧。小孩子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很危险。” 北川星默默点头,她跟在工藤优作身后在便利店里绕了个圈,最后在冰柜前找到了两个男孩子,他们正探头去看冰柜里的冰棒,注意到北川星的身影,立即回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棒?”诸伏景光问。 北川星看着冰柜里花花绿绿的冰棒,仔细分辨了一下,指了指一个地方,道:“我想要那个,巧克力味的。” 降谷零打开冰柜,探着身子去拿里面的冰棒,北川星想吃的那种口味离他们有段距离,小孩子要拿有些困难,但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他习惯性地要伸长手去够,侧后方去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要拿的冰棒拿起来了,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拽了拽后衣领,青年人清朗的声音有些无奈地说:“小心一些。” 降谷零直起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北川星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还有点眼熟:“是之前商城里的大哥哥?” 工藤优作给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男孩们也礼尚往来。之后他问了他们想要的口味,一并拿了出来,再递给他们。 一大三小到收银台付了钱,步伐一致地走到便利店外的桌子旁边坐下,拆开冰棒包装袋津津有味地享受夏初的冰凉。 降谷零还记得工藤优作在昨天那场案件中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参与进去了,不过不一样的是他的父亲在警方来了之后就离开了案发现场,而这个青年却留在了里面。 他好奇地问是为什么,工藤优作便笑着说:“因为我是一名侦探,而且与警方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就会允许我在现场旁听,这样我也能给他们提一些建议。” “那是不是说明您碰上过很多案子?”诸伏景光客客气气地问。 工藤优作谦虚地笑了笑:“其实我碰上的案子不多,不过我是学法律的,而且还是一名悬疑小说作家……所以看过的案子比较多。” 诸伏景光捏紧了冰棒棍子,前倾身体看着他,急促地道:“那您、您知不知道之前在长野发生过的一件案子?”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于他的急促,他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继续问道:“长野一对夫妻……在家中被杀害,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在晚饭的时间,两个人被杀害了——” “景?”降谷零跳下椅子抓住他,有些担忧地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景!” 让工藤优作意外的是,就连北川星也匆匆忙忙地跑过去,然后一头扎进了情绪明显不对劲的男孩怀里,伸手安慰性地拍着他的背。 工藤优作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可爱,但同时心也往下沉了沉,打开自己还没喝过的饮料推到了诸伏景光面前,低声问:“你说的是两年前的长野凶杀案吗?一对夫妻于家中身中数刀死亡,据说是隔天早上从夏令营回来的哥哥报的警,而当时家中只活下来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因为线索不足,这件案子至今尚未告破,凶手不知为谁。” “……线索不足?”诸伏景光捂着头痛苦地说,“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因为我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 九岁(八) 工藤优作道:“是失忆了?”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时正在吃饭,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哥哥把我从衣柜里叫醒的记忆,我都是模糊不清的。” 工藤优作道:“这并不是你的错,对于一个孩子来讲,目睹那样残忍的事情,身体会自发地保护自己。让你遗忘就是身体为了保护你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但是这对我很重要。”诸伏景光执拗地道,“我必须知道杀死我父母的凶手是谁,我必须问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明明……爸爸妈妈那样好的人,没道理遇上这种事情。” 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天空阴云沉积,仿佛要下一场大雨。 工藤优作望着他的眼睛,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男孩身体里燃烧着一捧火。在这个其他人还在迷茫的年纪里,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将来一生要走的道路。 固执、执拗、坚定地前行的勇士啊,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打碎他的执念、没什么东西能够牵绊住他的脚步。 工藤优作摸了摸他的头,严肃地向他承诺:“我会去调查这件案子,如果有了结果,我会告诉你。” 诸伏景光眼眸亮了亮:“谢谢您,我也会努力成为一名警察,亲手把那个人抓住!” * 告别了青年侦探之后,三个人又返回去重新买了三根冰棒。原来的冰棒已经化了,他们都没吃到多少,诸伏景光对此感到有些愧疚,大概是因为他认为是自己的事情打扰到了其他人。 “才不是打扰。”降谷零不满地申明道,“hiro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比起这个,hiro竟然没有告诉过我们你发生了这种事。” 诸伏景光咬下一块巧克力脆皮,回答说:“让zero和小星星知道了也没有用吧?还会让你们对我产生不必要的担心。” 降谷零扁了扁嘴:“什么啊?在你心里我们竟然是这么没用的人吗?” “当然不是。zero是小太阳,小星星是星星,都是特别可爱、特别好的人。我很感谢你们和我相遇,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他笑意满满地说,“正因如此,没有必要把我的事情说出来让你们烦恼……那已经发生过了,已经过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那个人,为我的父母报仇。” 回想那一片蒙着灰色色彩的模糊记忆,他的大脑抗拒着,以疼痛来抵抗回忆,他只好放弃,但心里的仇恨却越来越沉重。 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的父母。为什么会是教他读书写字、为人处世的温厚父亲,为什么会是教他乐器和烹饪、亲吻他的脸颊和额头的温柔母亲,他记忆里那些有着柔光的美好、充斥着香味的温馨、像是暖玉一样的低声细语,为什么会被冰冷的血色砸破、撕碎、碾碎,伸出手也无法触碰。 越是深究,越觉仇恨。 仇恨之余还有着庆幸,幸好哥哥去参加了夏令营,幸好哥哥还在他面前,虽然相隔两地,但是印象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和哥哥冷静镇定的性格一如既往,那是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镇静剂之一。 至于另外的镇静剂…… 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紧了,胳膊上也缠过来一个温温凉凉的东西。 降谷零一言不发地握着他的手,手掌扣得很紧,北川星勾着他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他试图让他有安全感。 被同伴这样挤压依靠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心脏却像是烧开了一锅绵密的泡泡,泡泡咕嘟咕嘟地,就要溢出了。 他突然说:“不只是我,小星星也有着‘过去’吧?” 他看向北川星,两个人靠得很近,所以他能够感受到他说完这句话时北川星身体的僵硬。 他不容拒绝地温声说:“比如噩梦?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吧?” 北川星咬着冰棒,含糊不清地说:“……我和景不一样,那些东西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这样我不就被排除在外了吗?”降谷零大声说,“景有小秘密,小星星也有秘密,只有我没有秘密,只有我是什么都‘没必要知道’。” 他委屈地耷拉着脑袋:“朋友不是这样的吧?朋友难道不应该是有困难相互帮助、一起承担不开心的事情吗?难道对于景和小星星来说,我不是值得托付的朋友?” 北川星和诸伏景光吓了一跳,围起来摸摸他的脑袋,你一句我一句地道歉,表示zero是世界上最棒的朋友,是两个人的小太阳,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存在,有zero在就会有数不清的勇气和力量。 于是降谷零委屈巴巴地说:“那我有必要知道吗?” 诸伏景光&北川星:“有有有。” “那你说。” 北川星叹了一口气,把最后一口冰棒吃下去,慢吞吞地说:“我的故事很复杂……到目前为止,我有三段人生。” “最开始我生活在一个糟糕的家庭里,父亲是一个嗜酒成性、赌.博成瘾、有家暴倾向的家伙,也是一个大骗子。”她淡淡地说,“母亲是一个十六岁就怀孕生下我的人,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十六岁那年怀上了我,然后和我父亲结了婚。我不知道对她的家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有记忆以来,我的生活就在那样的环境中度过。” “父亲喝了酒就会动手打人,每天都会去赌.博,欠了很多钱。为了还钱,他把很多人带到家里,靠卖母亲和自己生活。他也想过卖我,但是最开始母亲不让,后来她没有力气反抗了,父亲决定卖我。” 这回轮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握紧了她的手,她的话语说的很简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解她的话。那如果北川星真的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那种事情…… 他们心里翻滚起无能为力的火焰。 北川星笑了笑,说:“放心,他并没有卖成。那天晚上,隔壁邻居奶奶听到了我和母亲的尖叫声,报了警、拿了一把西瓜刀冲进来把我护在身后,我只受了点轻伤。” 其实受了很严重的伤。男人为了让她安静,打了她好几次,奶奶冲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远远地看见母亲悲伤又绝望地望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去了医院,就在这里,我发现我并不是我母亲的女儿。医生隐晦地告诉我的母亲,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母亲说,她知道,我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但这无所谓。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是她的亲生女儿遭遇这种事,她肯定会更加痛苦吧。幸好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我很感谢她,她没有完全不管我,还护着我很长一段时间。” “我父亲入狱之后,我过了一段平稳日子。但讨债的人很快上门,我们没有钱还他们,他们就把我和母亲抓走了。母亲去了哪里我不清楚,我则是被一个男人带走,送进了实验室。在实验室里的生活是第二段生活,也是我……最恐惧的一段时间。” 她陷入了回忆,轻声道:“实验室里什么都是冰冷的,手术台和手术刀、针管和电极贴,实验员和实验品。他们穿着白大褂在玻璃前走来走去,给我们编号,将我们分类,往我们身体里注入不同药品,观察我们的反应。” “我在里面度过了两年,去年我逃了出来,在外面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被久留美姐姐带回了家,柊奈姐姐让我留下来,然后我就和你们相遇了。” 她脸上露出一个比较明媚的笑容,道:“现在就是我的第三段人生……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沉默地抱了抱她,似乎理解了一直以来齐木柊奈对她的纵容,也明白了她的身体为什么如此差劲。 药品消磨了一个女孩稚嫩的生命,她没有详细描述,但他们多多少少猜得到那段生活的痛苦,以至于这份痛苦掩盖了第一段人生,强硬地成为了她的梦魇,让她连回忆都不敢去触碰。 这颗小星星跨越了那么多的磨难才来到他们面前,向他们展示自己微弱的光辉,忽明忽暗,也许某一天就会熄灭。 但在那之前,他们会用身体挡住狂风暴雨,用体温温暖冰冷的星体,让他们半合拢的手心当中,星星无忧无虑地释放着光芒。 九岁(九) 敞开话说明白之后,北川星发现自己似乎变得脆弱了。 这并非本人身体上的脆弱,而是在同伴眼里,她被动化地变成了陶瓷娃娃。 原本只有下午放学后的同行,在从海边回来之后,变成了早晚的同行。站在岔路口上聊着天的孩子们等着最后一名同伴汇合,然后三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再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分别。 而在学校到家的这段路上,遇到一点小事——比如打闹路过的同学、隔着很远的车辆、地面上有着的一颗石子——北川星都立即会被朋友们严密地保护起来。她觉得奇怪,男孩们却理所当然地说:“不安全,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北川星摸摸脑袋,心里吐槽他们有点过于严密了,她又不是什么磕磕碰碰就会碎掉的东西,流血破皮受伤是很正常的,毕竟你看齐木柊奈都没有这么担心她。 她有心想要在朋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强壮,不说能打十个找茬的,至少别让他们连她跑个步都心惊胆战,那远远地冲上来嘘寒问暖、焦急地转圈圈的模样,几乎让她认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于是她主动帮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拿书包、玩的时候积极帮忙跑去商店里买水、不靠其他人钓上一条大鱼、努力给自己保暖不生病…… 得来的却是同伴一脸的欣慰和宠溺,就好像是大家长在看小朋友忙前忙后地想要表现自己的能干时,脸上那种默不作声的“啊孩子终于长大了,真体贴啊”的表情。 北川星试图理解。理解无能,遂放弃,遂躺平摆烂,看穿世俗。 躺平没多久,学校组织的体检活动拉开了序幕。医护工作者和老师们在学校里来回穿梭,领着孩子们在各个检查点进行体检、填表,表单一式两份,一份给学生带回家,一份归入到学校档案里,方便学校进行统计计算、安排后续的课程内容和午餐菜品。 体检一整天。当天下午回家的时候,降谷零从北川星书包里找出她的体检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的体检数据,摸着小下巴,慢慢地,眉头就皱了起来。 诸伏景光挨着他,看看那些字母和数字,又看看他,问:“zero?怎么样?” 降谷零迎着北川星忐忑的眼神和诸伏景光疑惑的眼神,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悲伤地下了定论:“小星星营养不良,还贫血,免疫力低,很容易就感冒生病,如果不好好调节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肾功能都会出现问题,其他的症状也会一并爆发,进化成为癌症……!” 诸伏景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严重?!” 北川星眨巴两下眼睛:“我觉得自己没有毛病。” 除了虚了点,没啥毛病。 降谷零伸出一根指头戳在她额头上,轻轻松松地把她戳得往后仰,差点摔在地上,这才收回手,捏着体检单晃了两下,说:“我们要和柊奈姐姐说一声,小星星的身体需要好好地调养。” 他抓了抓脑袋,扭头看着捂着额头的北川星:“你是不是挑食了,不然这么久应该不会营养不良。” “也有可能是以前亏得太过分了。”诸伏景光道,“调养是个漫长的过程,小星星的生活好起来,满打满算还没有一年。” 降谷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盯着北川星警告道:“那更不可以挑食了,甜品一定要少吃,糖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北川星扁了扁嘴,慢吞吞地说:“知道了。” 降谷零看了她两眼,一拽诸伏景光,拉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小声地说起悄悄话来。 北川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也没过去,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他们回来,便问:“你们说什么?” 降谷零一本正经:“我们要制定‘小星星调养计划’。” 北川星:“?”她知道降谷零是个很有计划的人,但没必要这东西也搞个计划吧。听起来不是很友善的样子。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接话:“简单来说,我和zero会和柊奈姐谈一谈,一起监督你好好吃饭,少吃零食。” 北川星抗议:“可是zero吃得也很多!一般都是他给我的!” 降谷零扬了扬下巴:“可是医生夸我身体好!” 北川星呆了一下,诸伏景光善解人意地说:“嗯,我也会管着zero,让他少吃零食、少和你分享。” 北川星:好莫名其妙哦。突然丧失了饮食自由权。 她委屈,但是她不说。她等姐姐买小蛋糕来哄她。 …… 姐姐没有买小蛋糕。 姐姐看着她的体检表,淡定地喝了一口水,对两位男孩子说:“明天带着这孩子跑跑步吧,不要一下子跑太多,慢慢加上去,锻炼一下身体就可以了。” 北川星:“……可以不跑吗?” “一点一点跑,你的身体受得了的。”齐木柊奈温和地点了点头,北川星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诸伏景光的影子——那种表面温柔切开黑芝麻的既视感。 她不敢惹诸伏景光,怂了一下,就错失了拒绝权,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得到了每天跑五百米的任务。 三人组在上学的某段路上汇合之后,降谷零从她背上取下书包,鼓励她道:“也就五百米,很轻松的。” 北川星望着长长的路,幽怨极了。她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多多少少有些怀疑这两人会偷摸着给她算多点距离,把五百米换成八百米之类的。 “五百米好多……四百米可不可以?”她小声提议,“一圈,下午放学了再到操场上跑。” 诸伏景光摸摸她的脑袋:“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下午就不可以再拖了,就算是撒娇,我和zero也不会心软的。” 北川星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书包重新背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有种时间逐渐推进、即将迎来死期的错觉。 不想跑步…… 如果人的思维能够具象化,那么她的脑袋上一定顶着这四个大字,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显眼,充分地表明思维主人的拒绝意味。 可惜没人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唯一一个可以听到的,又正是促使她产生这种想法的罪魁祸首。 下午放学之后,他们就去了操场。操场上有不少人在进行社团活动,北川星看到有踢足球的、打篮球的、跑步的、跳远的,花样比她在体育课上看到得都多。 他们挑了个位置放好书包,随后站上跑道。降谷零四下张望着,打量着附近的人,诸伏景光指点北川星活动筋骨、进行热身运动,告诉她跑步的要点,她认真地听着,想把知识塞进脑子里,最好身体能够自己跟上,这样就不用她琢磨实践了。 热身运动做完之后,随着降谷零一声令下,三人沿着跑道往前跑去。 在他们意料之中的,跑了没有两百米,北川星便有点累了,脚步逐渐慢下来,连带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也慢了下来。 诸伏景光道:“慢慢跑,不着急。也不是比赛。” 北川星点点头,以龟速缓慢到达了终点,然后扑向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降谷零没什么感觉,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严肃地说:“跑完步不可以立即坐下,起来走一走。” “呜……走不动了……”他力气太大,北川星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起来架着胳膊站好,因为腿软不是很能动,约等于被他拖着往前走了两步。 诸伏景光看着,笑着摇了摇头,把三个人的水杯都打开了,抱起他俩的水杯走过去,道:“喝点水。” 降谷零接过杯子,一边看着周围,一边说:“社团活动好多人啊。” 诸伏景光也看着周围的人群,问:“zero有想要加入的社团吗?” “拳击?但是这里好像没有。”降谷零扭头过来看向好友,“景也没有参加社团……是打算国中的时候再加吗?” 诸伏景光说:“加入了社团的话,放学后能陪着你们一起玩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吗?本来社团也是和别人玩,但是比起他们,我只想和你们玩。” 降谷零脑袋顶上被风吹乱的头发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欢快地摇了两下,但脸上还是淡定的,一本正经地说:“这样啊,既然景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都不加入社团好了。” 北川星瞅了瞅他耳尖的那一点点被掩盖在肤色下的红,扭头和诸伏景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只笑着点点头附和他的话。 下午的跑步活动一直持续着,只有春游那天大家出了门,所以没有继续。 北川星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她并不怎么喜欢春游。在班里她没有玩得好的同学,全班一起出门时她也是一个人走,以班级为整体活动她就难以看见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没有小伙伴让她一整天都有点蔫哒哒的,幸好下午六点返校之后,两个男孩子站在校门口等着她,等班主任点完了名、确认解散,她就扑过去抱住小伙伴一顿乱蹭。 “怎么啦?”诸伏景光取下她的背包,奇怪地看着有些精神不振的她,“是太累了吗?” 北川星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左右晃了两下脑袋,回答道:“一点点……我需要补充能量。” 她抱完诸伏景光,转头公平地赖在降谷零身上一会儿,由着降谷零半拖半抱地一边带着她走了几步,一边和诸伏景光说话。 同时还在进行眼神交流。 降谷零:小星星好累的样子。 诸伏景光:变得粘人了。 降谷零生气:难道是春游的时候被欺负了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待会儿问问吧,要是被欺负了,那可得好好算账。 降谷零:嗯! 等北川星能量满满地站直身体可以自己走路了,便听到两位小伙伴严肃地问她道:“小星星,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北川星:“…?” 她愣了一下,匆匆摆手:“没有没有。” 降谷零叉腰:“不要瞒着我们。” “真的没有。” 诸伏景光一脸担忧:“那怎么像是受了委屈一样的?要是真受了委屈,你不要不说,我和zero有能力帮你打回去的。” 北川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景你也要向zero看齐了吗?虽然一直知道你打架也很厉害,可是你不是不随便出手的吗?为什么说的这么轻松? 她牵过两个人的手,坦白道:“因为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你们。以前我们每天都会在一起的,但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你们,剩下的一起玩的时间变得好少,所以我很想你们。” 降谷零默默收紧了手,轻轻咳嗽了一声,移开眼神说:“没受欺负就好……” 诸伏景光比他反应要明显,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额、对。没被欺负就好。” 北川星一脸失落:“zero和hiro不想我吗?” “想、想的。”诸伏景光小声道,用眼神疯狂示意降谷零。 降谷零摸了摸鼻子,停下脚步转身过去抱了抱她,金毛脑袋蹭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飞快站直了,目视前方道:“想。” 北川星眼神一亮,看向诸伏景光。诸伏景光奇异地看懂了她眼睛里藏着的意思,僵硬地效仿降谷零,抱了一下她,又蹭了一下。 完了之后他默默捂住脸,心道,真男子汉被贴贴蹭蹭打败了,世道大厦将倾啊,没人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了,呜呼哀哉! 九岁(十) 六月运动会召开,和体弱的北川星最大的关系即是参与了报名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她的责任只有帮两个男孩子守着手水杯和衣服、偶尔加油一下,剩下的一个就是参与班级之间的拔河比赛。 这是体弱也能参与的活动,北川星没有拒绝。 她戴上标志着班级阵营的帽子,远远地看到自己的比赛班级——那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班级,他们也戴着帽子,颜色和她不一样,察觉到她的视线,便看过来,竖起一个大拇指鼓励。 北川星笑了笑。 班级比赛是北川星的班级赢了,他们这边人数占优,比对方多了一个人,但北川星本人出不了什么力气,约等于没有战力,也仅仅是约等于。 运动会过后,天气越来越热。冬季被禁止的冰淇淋终于开放了完全允许,校门口的冰淇淋车前围着许许多多的小学生,各个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店主,等待着他把夏日的快乐递到自己手上。 北川星对这份快乐没有抵抗力,正好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没有,三个人一合计,男孩子就挤进人群里排队买冰淇淋,北川星站在树荫里抱着书包等着,眼神锁定冰淇淋车,半分也不移动。 等到他俩拿着冰淇淋回来,她就两步迎上去,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发丝都透露着高兴。 只可惜这份快乐是有限制的,齐木柊奈不让她吃太多冰冷的东西,顺便提点了一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平日里多多监督她,饮食健康一些。 男孩子们认真地点点头,严格执行三天一次冰淇淋,其余时间拽着北川星目不斜视地从冰淇淋车前走过。 只有北川星还偷偷摸摸地回头看两眼,再遗憾地算算日子,等待着吃冰淇淋的那一天到来。 家长会过后,暑假来临。小学生的暑假能玩的东西太多了,下河抓鱼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和男孩子厮混的后果就是北川星练就了抓鱼一手一个准的本领,还有毒辣的捉虫眼神,十米之内没有虫能够逃开她的捕捉,蚊子也是。 结果暑假半个月,齐木柊奈就发现北川星身上被蚊子咬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包,红色的痕迹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太过显眼。齐木柊奈一边叹气,一边给她把这些肿包的痕迹都消了,叮嘱她在树林子里蹿的时候换上长袖长裤,省得又被咬。 北川星点头点得很到位,但是某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脏兮兮的,怀里抱着一个玻璃罐,兴高采烈地把玻璃罐放在桌上,和姐姐们说这是她捉回来的萤火虫。 玻璃罐里的小虫子亮着尾灯乱飞,灯关了之后,莹莹的光点被限制小小的玻璃罐里,在齐木久留美和齐木柊奈眼里倒映出一片灿烂的星河。 那罐萤火虫很快被放飞,齐木柊奈将玻璃罐变成了星光灯,洗干净之后摆在北川星的床头,这样关掉灯之后,她就睡在了星海里。 北川星很喜欢这个玻璃罐,第二天就把小伙伴们带回了家,拉上窗帘发现光线还是很亮之后,三个人就缩到了被子里,一起感叹玻璃罐的神奇。 降谷零试图研究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就像是之前被北川星背在背上的那个超大背包一样,让他摸不着头脑。 北川星自豪地说:“是超能力!” 坚定科学的降谷零表示不信。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的诸伏景光一脸崇拜。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暑假里去参加了拳击课,北川星没有喜欢的东西,干脆在兴趣班附近四处溜达,看到有人在拉小提琴,便驻足看了一会儿。 拉小提琴的是个女生,比北川星年龄似乎要大一些,长卷发,红色眼眸很帅气。注意到门外站了个人也没计较、没管,自顾自地拉着小提琴。 北川星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到拳击课教室外等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然后再和他们去其他地方。 一个暑假里男孩子们的拳击课上了几次,北川星就溜达了几次。她看到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弹过钢琴、拉过大提琴、吹过萨克斯、唱过歌、打过鼓,对她在音乐方面的全能感到相当的震惊而且羡慕,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全能的一个人。 终于在一次唱歌结束之后,那女生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问北川星:“你有什么事吗?” 北川星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唱歌很好听。” 女生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你喜欢音乐吗?” 北川星歪了歪头:“我不知道,喜欢是一种热情吧?我没有这种热情。” “那真是可惜。”女生说,“音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言语不及它万分之一。那些你从文字里无法看到的世界、无法感知到的情绪,都可以在音乐里看到。” “你很爱它。” “它会是我的全部。” 北川星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生走过来说:“秋庭怜子,你呢?小朋友。” “我叫北川星。” “星么?”秋庭怜子笑着问,“你要不要学音乐?我记得最开始你是因为小提琴的声音停下脚步的吧?想学小提琴吗?” 北川星道:“学小提琴会不会很累?” 秋庭怜子说:“一切学习都需要付出精力。这是无法避免的。” “但我的身体不好,坚持不了长时间的学习。” “你可以先试试。” 试试就只是试试,北川星跟着秋庭怜子认了认乐器、学了乐谱,对方在这方面的知识渊博,输出的内容让北川星听得有些头疼,却还是坚持了下来。 等到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下了课,却没看见她人,匆匆忙忙地四处乱找找过来,她才和秋庭怜子说了再见,约好下次再继续。 于是她就这么和秋庭怜子学着,但可惜的是因为没有音乐细胞,经常把秋庭怜子气个半死,反倒是来接她的诸伏景光更有音乐天赋,学起来比北川星快多了。 北川星瞅瞅抱着吉他笑盈盈地给降谷零弹奏的诸伏景光,再瞅瞅自己面前一脸凶相盯着她的秋庭怜子,小小地打了个冷战,默默地拉出了一曲音调不在线上的不知名音乐。 秋庭怜子:“你还是唱歌吧。” 北川星:QAQ唱歌我也不会啊! 九月份重新开学,北川星惊悚地发现秋庭怜子也是帝丹小学的学生,还是音乐社社长。只不过她是六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了,要不是诸伏景光明确表明自己不会加入社团,北川星觉得她很有可能把音乐社的社长之位扔给诸伏景光。 十一月份学校举办文化节,北川星班是大合唱和话剧,隔壁班也是歌唱和话剧,只不过是诸伏景光和其他会乐器的同学演奏和降谷零参与的话剧,话剧里的大反派是降谷零。 拿到剧本的北川星高兴地看了好几遍,拍拍好友的肩膀,问:“这是抽签抽出来的吗?” 降谷零黑着脸:“投票投出来的。” 北川星:“……” 她努力憋笑,但旁边的诸伏景光半点不客气,直接笑出了声,导致她也破了功,两个人丝毫不顾及深厚的友情,笑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降谷零委屈,委屈了一分钟,他支棱起来:“反派就反派,就算是反派,我也是最好的反派!” 诸伏景光:“反派不能是好的诶。” “那我是最厉害的!” 诸伏景光忍笑:“嗯,好,zero是最厉害的。” 北川星:“哈哈哈哈没错!” 然后她也被投成了反派。 听到消息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安慰她:“没事,你肯定是最漂亮的反派。” 北川星:“我要当最坏的反派!”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大可不必。” 话剧开始彩排,占据了空闲时间,而且大家彩排结束的时间也不一致,北川星因此发现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略微有点不高兴。 碰上让彩排时间延长的人,就更不高兴,一不高兴,和她对戏的人就忐忑不安,容易出错,出错就会重来,她的不高兴程度就再次加深。如此循环累积,导致彩排时间更长,经常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坐在边上等着她,两个人评价着其他人的演技。 好不容易彩排结束,身心俱疲的北川星蔫头耷脑、有气无力,成为了一个随身挂件,被同伴们拖回了家。 她瘫在沙发上,诸伏景光在练他的琴,她就大声宣布:“我讨厌文化节!” 降谷零把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熟练转移话题:“那个坂口雅未是他们班上话剧里的公主诶。” 北川星:“谁?” “坂口雅未。” 北川星在记忆里扒拉了许久,才想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她就是因为坂口雅未而被欺负得很惨。 她慢吞吞地“哦”了一句,含糊不清地问:“zero从哪里知道的?” “路过他们班的彩排教室看到的。”降谷零往诸伏景光嘴里也塞了一个葡萄,然后给自己也塞了一个,“她好像还有一个舞蹈表演和音乐表演。” 北川星咽下葡萄,转头往他的方向蹭过去,靠着他的腿,严肃认真地问:“zero也喜欢她?” 降谷零剥葡萄的动作一顿,一颗葡萄掉回了盘子里,他捡起那颗葡萄,偏头去看北川星,发现她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当即震惊地反驳道:“怎么可能!” 诸伏景光停下手,看着他温柔地笑:“诶,不过zero确实很关注这件事呢,明明我和你经常在一起,我都没发现呢。” 北川星脸色沉重了两分,她怀疑她的朋友要被抢走了,危机感正笼罩着她。 无缘无故被黑的降谷零瞪大眼睛委屈地辩解:“我没有!我就是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彩排的地方就在我们隔壁!” 诸伏景光用“我知道了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但是音乐舞蹈彩排和话剧彩排应该不是一个地方吧?比如我和你就是在不同的地方彩排的。” 降谷零震声:“可是他们的彩排地点全在我们隔壁!不管是谁路过都会注意到的吧!” 诸伏景光叹气:“好可惜,zero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亏我和小星星还为了你没有去秋庭姐的社团。” 降谷零急得破了音:“我没有——!” 诸伏景光:“哎。” 北川星:“……” 她相信zero没有喜欢上别人了,并且再一次坚定了不招惹景光的决心。 以及,再再再再一次默哀,zero,你太惨了。 十岁(一) 文化节过后,北川星就松了一口气,终于又找回了和小伙伴一起上下学的日常,平静地度过了新年。 新年当天,她和姐姐们回了乡下。关于齐木两口子,北川星其实见得不多,除了最开始齐木久留美决定将北川星留在家里时两位家长来看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只有在电话中接触过。 所幸齐木家的人都不是什么严肃的人,反而带着点搞笑,北川星的紧张就在这点搞笑中慢慢地消弭,回家的时候还和齐木爸妈说,下次要把朋友们带过来一起玩。 齐木爸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齐木柊奈毫无情绪地说:“爸爸说如果是女孩子那么非常欢迎,如果是男孩子绝对会把他们打出去,让他们一辈子也别想靠近齐木家。” 北川星:“……哈、哈哈。” 那还是算了吧。 十岁这年,降谷零的生日他爸妈终于赶上了,大家在降谷零家过了一个生日,和去年那样通了下宵。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在沙发上睡了,降谷夫妇把他们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然后收拾了客厅。 黄金周里有北川星和诸伏景光的生日,齐木柊奈和降谷夫妇出钱,带着小孩子们加上齐木久留美和诸伏高明出国玩了一趟,期间仨小孩迷了一次路,走丢了,然后被齐木柊奈和诸伏高明去警局里捞了出来。 三个人站成一排,乖乖地被大小家长们训了一顿,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姐姐身后。 来国外不仅仅是为了玩,齐木柊奈还带着北川星进了几家医院,检查她的身体。她虽然听不懂那些医生们在讲什么,但是齐木柊奈听得懂,还和医生们讨论了许久,讨论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至于北川星都无所事事地趴在病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旅馆了。 她去问齐木柊奈他们讨论的是什么,齐木柊奈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地说,是有关于她的身体。 北川星垂了一下眼,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半晌问了一句:“抽的血够吗?” 齐木柊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道:“会好起来的。” 超能力者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她没办法修复北川星的身体,对北川星的身体来说,当前这种情况才是正常的,伤痕累累、虚弱不堪才是稳定的。但她想要北川星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能跑能跳,学习不用那么费力,专注没有时间限制,不会对睡眠有超乎寻常的需求。 为此她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游玩时,除了北川星的事之外,诸伏高明也问过诸伏景光是否有记忆起来父母双亡当天的细节。据他所说,工藤优作毕业以后就去了长野,询问了他当时的相关情况,还到警局里去了解了相关的资料。但线索过于稀少,当事人忘记了那天,警方的照片里呈现出来的也只有混乱。 工藤优作和诸伏高明就着照片进行推理,到最后也只得出了凶手可能对于诸伏父亲有着强烈的恨意、是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的男性这两个条件,前者太过缥缈,后者太多人满足这个条件,于是排查陷入了瓶颈。 这段时间工藤优作和诸伏高明的空余时间几乎都用来调查所有和诸伏父母有过关系的男性的资料了,也筛选出来了一些嫌疑人,打算后期一个一个地拜访。 诸伏景光有些不安地坦言自己还是没能记起来,诸伏高明安慰他道,记不起来也没事,他们很快就能筛选出凶手了,他记不起来反而还好一些。 诸伏景光却不这么认为。那段记忆再黑暗再血腥,也终究是一段真相、是他的过去、是他的记忆,他不可能不记起来。 但是在这方面着急没有用,只能顺其自然。他一边寻找着能够让自己迅速恢复记忆的方法,一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让记忆恢复的契机。 从国外回来以后,某天工藤优作给小孩们打了个电话,大意是他开了家侦探事务所,如果景光对父母的案件想要多一些了解,可以来他这里看看。 诸伏景光当然不会拒绝这个邀请,收到电话的第二天,下了课他就带着小伙伴们去了工藤事务所。 事务所建在一条商业街,隔壁是一家西餐厅,正对面是一家面包店,旁边卖奶茶。 北川星对着面包店有些走不动路,想进去看看,结果进去之后发现面包店里没有她喜欢吃的蛋糕,又失落地走了出来,跟在诸伏景光身后推开了事务所的大门。 事务所里的装潢总体以木色为主,三面墙壁都是书架,可以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是有着柔软沙发和圆角茶桌的待客区,茶几上放着茶杯和茶壶,没有怎么使用过。第二个区域是一张宽大的桌子以后的区域,桌子上堆满了书籍,隐约可以看见后头坐着的人。第三个区域是位于待客区边上的一小块空地,那里有着一扇门,门后可能是私人区域。 工藤优作就在高高的书堆后头扬声问:“请问有什么事?” 诸伏景光走过去,“工藤哥哥,我来找一些我父母案件的相关情况。” “啊,景光啊。”工藤优作歪着身体,从书堆后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北川星和降谷零,“下午好,小星星,零。” “下午好。” “我能找到的和你父母相关的所有人员资料都在这里。”工藤优作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身后的书架,弯腰从底部抱出来了一整个纸箱子。他把纸箱子放在了沙发边上,然后直起腰道,“有点多,之后可能会继续增加,你要是想来的话,可以在空余时间来看看。” 诸伏景光看着纸箱里的第一份资料,那上头白纸黑字地写着“7.9长野凶杀案”,半晌才说:“谢谢您。” 工藤优作蹲下身子,摆了摆手道:“我也不过是在追寻真相罢了。这是侦探的职责。” 他侧过头,看着正对那些资料投以关注的北川星,笑了笑道:“小星星最近生活得还挺开心?” 被点名的北川星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工藤优作舒朗地笑道:“这样很好啊。以后也要好好地生活。” 北川星怀疑他看出了点什么,但没问,只是闷声不吭地又点点头,和降谷零一左一右地跟着诸伏景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三个人一同看着那些资料。 工藤优作托着脑袋看了他们一会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直起腰活动了一下,随后又返回到书桌前,对着那些高耸的资料研究起来。 接连一个星期,他们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工藤侦探事务所里。很奇怪的是工藤优作平常接委托的次数并不多,在孩子们待在他的事务所里的时候,他通常都是坐在书桌边捣鼓着不知名的东西,又或者是单纯地在沙发上看报纸。 北川星问他怎么没有接委托,他放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的任务只不过是给警方一点协助。其余时间,用来写小说。” 北川星很好奇:“什么小说?悬疑小说?” 工藤优作点了点头,他把写了一半的稿子摆在她面前,笑盈盈地道:“你要不要替我看看?语句是否通顺、逻辑是否通顺、伏笔埋得是否妥当、人物行动是否合理?” 北川星道:“我可能只知道好不好看。” “那如果你说一句好看,这本书就是真的可以了。” 北川星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工藤优作似乎挺想让她看看。她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做一个善良体贴像是齐木久留美那样的人,于是认认真真地拿着稿子看了一遍,中途只睡了两个小时。 工藤优作发现她看书的速度其实很快,全神贯注起来专注力也很高,但没多久她就会开始走神放松。如果专注时间达到了一定限度,她甚至会头疼,然后放下书睡一会儿。 他摸着下巴想,北川星的大脑似乎受到过一定程度的损伤,结合她身上曾经展现出来的伤痕,他大概能推断出,她曾经遭受过虐待。而且出自于不同人,不同的时间,且显然她的大脑伤痕并非是第一人造成的,而是第二人……或者说,某个机构、组织、家庭,等等能够和“医”挂钩的地方。 他思考着之前调查北川星时发生的事,那是头一次他查不出来任何消息,有关这个孩子的所有监控、书面信息都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抱着探究的心思去查就无法发现,可若是秉公执法地去查,却能看到她的所有资料,干干净净、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要么是北川星有这种能力,要么就是当年把北川星带出来的人有这种能力。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否则她不会呈现出现在这种状态,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某个时刻突然觉醒,随后逃出。但工藤优作更偏向于后者,因为据他观察,北川星本人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也就是说在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之间,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年轻的侦探思维灵敏活跃,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等待着时间去确认。这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简单的、一名侦探对于真相的追寻。 十岁(二) “如何?” “感觉剧情有点简单。”北川星实话实说道,“很容易猜到真相。” “是这样吗?” “可以叫zero和景看一看。” 对话在这儿终止了一天,第二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给出了答案:“确实有点简单了,就好像是哥哥你在最开始就把凶手描述的非常独特,而且线索指向全都是凶手,让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工藤优作摸了摸下巴,道:“那看来,前期我自己也要不知道凶手,还要有一些干扰信息。” 他琢磨了一会儿,问道:“逻辑通顺吗?” “挺通顺的。就是有些人的行为和性格感觉有所出入,像是只是单纯地推动剧情。”北川星道,“比如酒店小姐的性格是谨慎的,但是有一段却说她一个人在没有勘察环境的情况下就直接推开了仓库的大门走进去检查,工藤哥哥也是谨慎的人,那如果是工藤哥哥会怎么做?” 工藤优作笑起来:“我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错别字……”降谷零道。 工藤优作全盘接受,说着为了感谢他们,请他们吃点小零食,之后的稿件也请多多关照。 北川星看到他的所谓的小零食是在普通的甜品店里买不到的甜品之后,立即表示以后有这种需要请专门来找她,她非常乐意帮朋友分忧。 也正因此他们成了工藤优作每一本小说的第一位读者,偶尔还会监督一下查案查得兴趣上头昏天暗地忘了自己本职小说家的工藤优作赶稿,让工藤优作在还没出名就感受到了来自读者和编辑的双重催更。 长野案件的调查还在缓慢推进,九月的时候,诸伏高明已经把自己能够记得的所有人员的信息都记录完毕了。 那些资料汇总在工藤优作的事务所里,每一份都过了诸伏景光的眼。 他本来也是安静的人,在看这些资料的时候就更安静,像是周身笼罩着一层致密的黑暗,让人无法接触到里头那个摇摇欲坠的他。 北川星和降谷零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看那些文件,人员信息一字一句地进入脑海,大脑分析着他们的动机和作案时间、手法。 这项活动很耗费脑细胞,北川星经常看着看着就靠在诸伏景光身上睡了过去,只留下降谷零陪着他,低声交谈着,从回忆里找寻着线头。 十月份时,诸伏景光跟上了兄长的进度,看完了工藤优作给他的所有资料,从工藤事务所离开之后,他望着高楼大厦之间的方寸天空,在秋季偏凉的冷风中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距离那个噩梦已经过去了四年。此刻他的脑海里充斥着的,是无数的情报,可他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去寻找那一天的记忆。 盛大的茫然蚕食着他的思维,毛线一般堆积充满他的大脑,堵住了神经脉络,无法思考、无法反应。 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冷,从后背吹来的,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带走。 身边的女孩子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他下意识转身过去拢紧了她的围巾,大脑逐渐活络起来,低声问:“冷吗?” “一点点。”北川星揉了揉鼻子,看着他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诸伏景光整理好她的围巾,给她戴上帽子,慢慢放下手,好一会儿才说:“不太清楚。” “我只是有一点……茫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信息了,但对于谁是凶手还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找到那个关键点、回忆起当天的所有事情。” 就好像他有了制作绝世名刀的好材料,但是他做不出来那把刀;一直想要打开的门钥匙拿在了他的手上,可是他找不到对应的那扇门。 北川星道:“那就让找得到凶手的人去找好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声调有一种奇异的冷静,“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景,欲速则不达,你已经掌握了很多的信息,只是没把他们连在一起,你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而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诸伏景光喃喃道:“但谋杀罪的追诉期只有二十年,如果二十年我都没有找到凶手……” 他只要一想到已经过去了四年,就忍不住恐慌。如果自己二十年都没能想起来凶手是什么样子、都没能抓到凶手,那么他该如何向死去的父母交代。 “不会的。”降谷零坚定地说,“一定会让他被绳之以法的。景,你看,工藤哥哥和高明哥哥现在已经搜集完了所有的资料,那么下一步就是进行分析了。你我都知道他们两个是很厉害的人,想必从中找到凶手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会花上十六年的。高明哥哥肯定和你一样,不会希望这件案子过了追诉期,所以他一定会尽全力去查,哪怕没有线索。” “我们可以相信他们的。”他眸光熠熠,金发晃来晃去,像是一轮小太阳,“即便他们没有查出来,之后我们去警校上学,也可以在警校里查、成为了警察也继续查。那个时候二十年还没到,我们却比现在更有能力了,查起来肯定也更加轻松!” 哪有那么容易呢。诸伏景光凝视着他,心想,记忆会随着时间褪色,证据也会被时间抹除,时间拖得越久,这件案子查起来就越困难。可他看着尽力开导他的同伴,想了想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只是垂下眼睛笑了笑,平和温柔地说:“zero说得对。” * 十一月份,深秋,东京开始下一场冷凝沉重的大雨,雨势之大,路面都开始积水,风吹断树枝、推动着路人行走,却吹不散头顶的乌云。 齐木久留美在出门之前叮嘱北川星放了学就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小心被水卷走。北川星点点头,撑着伞出门去上学,结果等走到学校的时候,身上被雨打湿了大半。 “把水擦擦。”诸伏景光从书包里抽出一条毛巾,仔细地按压北川星的衣服,将水分吸走,“这种天气淋雨小心生病。” 北川星张开手方便他动作,扭着头去看外头的大雨,感叹道:“它不会下一整天吧?” “有可能。”降谷零甩了甩脑袋,把水溅了诸伏景光和北川星一身。诸伏景光擦了擦脸,笑他“是被雨打湿的小狗”,他反驳了一下,又接着上面的话说,“这场雨要下一个星期呢。” 北川星问:“台风登陆?” “真是那样的话学校就要放假啦。”降谷零不太开心地摇摇头,“也不能出门玩。我不喜欢这种天气。” “zero可以搬到我家来和我一起住。”北川星提议道,“这样我们就可以作伴了。”她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不错,于是征求另外一个人的意见,“景光要不要也来?姐姐喜欢热闹一点,我们三个人她不会介意的。” “那也是建立在学校放假的基础上吧。万一不放假呢?”诸伏景光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笑着说,“不过,我没有意见哦。” 降谷零附和地点点头:“我也没有意见。我可以今天晚上就回去收拾东西。” “先问问姐姐的意见比较好。”诸伏景光收起毛巾,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好了,把鞋子放好,要上课了。” “好——” 这场雨其实并没有下很久。早晨十点钟的时候就停了,北川星上课时听见雨落的声音逐渐变小,便偏头看了看,一直等到窗户上雨的痕迹不再汹涌成流,她才确定这场雨停了。 雨停了她就叹气,看来今晚zero不能和她回家了。她可是趁着上课的时间把自己回去之后要和zero、景分享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的,结果怎么就停雨了呢。 不过明天也是会继续下的。她安慰自己,今天停雨也好,可以趁这个时间问问姐姐的意见,然后让zero和景回家拿衣服,再重新回她家。 这么一想雨停了非常好。 但是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雨势又恢复了昨天晚上的强烈,估计是抱着要把所有行人的雨伞砸破的气势来下的,雨滴噼啪地压在伞面上,听起来就像是不会停止的枪声。 班主任宣布台风登陆、放假事宜,让学生们不要随意出门,林林总总说了一堆,其实没什么好听的。 下课铃打响之后,北川星和小伙伴在鞋柜那边换好了鞋,拿着伞刚一站到教学楼一楼大厅,立即被灌进来的风喷了一脸水汽。 出去走在街上就更不用说了,北川星牢牢地抓着雨伞柄,把自己缩在雨伞下躲过大雨的见缝插针,雨声淹没了街道,三个人走在一起时,不喊的话,说话都听不到。 风大起来,更是能够直接把人和树掀起。街道两边的景观树不堪摧折似的哗啦啦响着,有些脆弱的枝叶被扯下来和着风雨四处乱飞,走在街上猝不及防就被偷袭。 北川星就被一截树枝打了一下,这一下直接让她重心不稳,伞顺着风往后倒了一下,立马被吹飞,力道带着她往后摔去,一下子摔进水里,拿不住的伞被大风抢走了,还打中了别人。 北川星抓伞抓了个空,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印着碎花的伞扭动着在地上跑走了,她眨了眨眼睛,眨掉模糊视线的雨水,叹了口气,很快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样子是追不上了。”降谷零用力抓着伞抵抗着风,无奈地说,“先回去吧。之后再买一把。” 诸伏景光皱着眉看着湿漉漉的北川星,显然想说什么,结果看看自己和降谷零,发现撑着伞好像也没什么用,干脆摇了摇头:“走吧走吧,浑身上下都湿了,赶快回去洗澡,省得感冒了。特别是你啊小星星,我和zero身体好没事,你说不定明天就要生病。” 北川星点点头,转身要往回家的方向走。可她转身时,余光扫过对面的街道,街道上有一个银黑色的影子模糊地一闪而过,让她不由得顿住了动作,反应极大地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个被人扶着踉跄拐进小巷的背影,只是一瞬而逝,北川星却立刻认出了那个背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哥哥!” 她仓促地喊。 一辆车碾着水冲过来溅了她一身,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眼疾手快地拽住她,才没让她成为车下冤魂。 他们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这家伙重新蹿上了马路,穿过不算密集的车流,跑向了对面的街道。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匆匆跟上去,追在她身后打伞。她一直跑到身影消失的那条小巷口,注视着幽深而空无一人的巷道,脸色苍白。 降谷零抓住她的手,把伞移到她脑袋顶上,大声道:“你跑什么?!” 北川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移开眼神说:“抱歉,我只是看到了一个熟人……我们回家吧。” 十岁(三) 三个人狼狈地回到了齐木家。 北川星一进家门就开始发抖打喷嚏,她把湿衣服脱下来扔在玄关地上,匆匆跑到浴室里拿了几条毛巾过来给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擦身上的水。 诸伏景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没好气地让她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 北川星应了好,然后把客厅的小暖炉打开了,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暖炉前烤着,之后才上楼拿干净衣服换洗。 她清洗速度很快,洗完下来就开始招呼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个男孩子猜拳决定了顺序,降谷零先去洗,北川星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他,又跑下去打开被炉的暖气,给诸伏景光倒热水暖身体。 诸伏景光看她穿着一件加绒衣就跑上跑下,语气不由得严厉了些,喊她的名字道:“小星星,穿件外套!” 北川星把水杯塞到他手里,指腹接触到他手指的温度,很罕见的,比她的手都要凉。她干脆咕哝了一句:“家里又没有那么冷,而且你比我的手都冰。” “你那是因为刚洗完澡。”诸伏景光用热水杯捂着手,面无表情地催她,“进被炉里待着,小心感冒。” “不会的。”北川星说。 诸伏景光笑了笑:“是啊,直接一步到位——发烧是不是?” 这家伙似乎在生气。北川星自动消了音,乖乖钻进被炉里,不给冷空气一点亲近她的机会。 诸伏景光见她进了被炉,这才专心靠着暖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烘干。其实烘干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降谷零很快就洗好澡冲了下来,他穿着北川星的衣服,小了一点,不太习惯地伸胳膊伸腿,让诸伏景光赶快去洗。 诸伏景光同样叮嘱了他进被炉保暖,随后等他洗好了澡下来,就变成了三个缩在被炉里的小乌龟。 “今晚要在这里睡吗?”北川星看着客厅落地窗外的雨势,期待地说,“雨很大,回去的话很危险的。而且明天不上课。” 诸伏景光道:“我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 降谷零也道:“我也是。”虽然他爸妈常年不回家,但他该报备还是会报备。 “就是衣服很有问题……”诸伏景光又拽了拽袖子,半是无奈地说,“小星星的衣服太小了。” 北川星积极提议:“我有裙子。”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大可不必。 降谷零生硬地岔开话题:“书包里的书没湿吧?” “应该没有。”北川星钻出来检查自己的书包,书包的防水功能很强大,里面的东西都是干燥的。 诸伏景光见她又开始一件衣服行天下了,干脆自己上楼去她房间里拿了几件厚外套,一人一件裹着,然后把地上的湿衣服收起来扔进洗衣机,又把湿漉漉的地面拖干净了。 等到事情结束的差不多,三个人坐在被炉里喝着水看电视,等待家里的两个大人回来。 稍晚一些时候,齐木久留美和齐木柊奈一起回来了。和湿漉漉的他们不一样,这俩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是干燥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齐木柊奈作弊开了屏障。 坚信科学的降谷同学疑惑地看着她们干爽地走进来,不由得问:“姐姐,是有人送你们回来的吗?” “不是啊。”齐木柊奈拎着一袋子菜坦然回答,“走回来的。” 降谷零道:“不可能,你们身上都没有水,外面雨下的那么大,走回来肯定会被打湿的。” 齐木久留美合掌,真诚地说:“啊,这个呀,零君完全不用担心哦。毕竟柊奈用超能力把水隔离开了嘛。所以我们都没有淋湿哦。” 降谷零:“……?” 什么超能力,在哄小孩吗? 诸伏景光拉扯上正题,道:“久留美姐姐,雨下得太大了,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齐木久留美眼睛都开始发光了:“当然可以啦。以后都住在这里也是可以的!我们非常欢迎!” 诸伏景光连忙道:“住几天就好了。天气这么糟糕,学校临时放了假,我们只是因为在家里没法出门所以才想着干脆聚集到一起来着的……” “那要是都住在一起的话,以后就可以一起上下学、吃早晚餐了诶?”齐木久留美托着脸幻想道,“那样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毕竟很打扰你们,而且我们也……” “不打扰!怎么会打扰呢!景光和零都这么乖!是我见过最可爱最乖的小朋友了!和我们家小星星一样棒,如果拥有这样的弟弟妹妹,我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会笑醒的!”齐木久留美义正辞严,苦口婆心地劝说,“所以景光和零干脆住过来好啦,还可以顺便帮忙照顾小星星哦?” “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太打扰了。” 他俩一直坚持,齐木久留美也不好再继续邀请。只是略微有些失落,毕竟她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孩子,就像是小弟弟一样。 齐木柊奈从楼上拿了自己的衣服下来给他们换上,还把他们的衣服洗了,内裤手动烘干还给他们。两个男孩子拎着自己的裤子窘迫地对视一眼,逃似的飞奔进厕所里,换了衣服重新出来。 齐木柊奈看了看窗外的雨势,道:“等雨小一点我再送你们回去收拾衣服,看这情况,可能要等到明天。今晚你们在书房将就睡一下,如何?” 男孩子们当然没有意见。 他们穿上外套,帮着齐木久留美做好了晚饭,所有人坐在被炉里围成一个圈,齐声说着“我开动了”,桌面上食物的温热雾气慢悠悠地盘旋上升,逐渐散开。 家里很难得热闹起来,齐木久留美不停地给小客人们投喂着买回来的零食甜品,看着三个小朋友乖乖坐在一起吃着布丁看着电视,心满意足到头上都快长出了花。 “很有家的感觉呢。”她微微摇晃着身体,感叹着说,“真好呀。” 北川星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喜欢这种氛围,喜欢暖烘烘的被炉和甜甜的蛋糕,喜欢姐姐脸上温柔的笑意,也喜欢朋友们交换零食时的快乐。 可是她只要一想到回来前看到的那道身影,所有的喜悦都变成了一种愧疚。 她在温馨的房子里喝着热腾腾的饮料,吃着美味的饭菜,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些没有逃出来的人是否仍旧经历着冰冷与痛苦? 如果她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她的哥哥,那么他为何会是那副模样?他是逃出来了,还是没有逃出来、只是从实验室离开了? 她不敢去想象。 只是忽然觉得逃出生天的自己是个罪人。 * 爆炸声在她耳边响起,惊雷一样,夹杂着猎犬疯狂的叫声。枪声从远处连绵不断地传来,血液从她体内流失,带来冰冷的温度,还有无法控制的疲累无力。 硝烟呛着她的鼻喉,胸腔火辣辣地灼烧着,入目是一片橙红色与灰黑色,迷蒙烟雾笼罩着所有人,天上星辰都模糊不清。 地动山摇中,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喉咙泛起苦涩的血腥味。 “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坚持一下!”稚嫩的声音严厉地大声说,“不要慢下来!快点跑!” “你在这里待着,别出声,等他们离开了,就跑出去。知道吗?”苍白的男孩摸着她的脸说,“我会不顾一切地活着,直到和你重逢的那一天,你也要一样。” 身后被抓住的女孩朝着她的方向拼命伸手,脸上绝望的神情像是烧到滚烫的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心上:“113!救我!救救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我求你救我!救我!!113!” 女孩愤怒地诅咒逃跑的她。 钢铁灰暗的阴影里,她看见缝隙外的男孩跪在地上求饶着,指着她的方向说:“那里有个人,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她看见一抹银色,最后亲吻她的眼睛,给了她一道命令。 “永远别回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回来。” “好好活着。” 画面一转。 所有的声音平息下去。 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从她边上的那间玻璃房里拖出来了一具尸体。 那个小小的女孩垂在地上,一动不动,被拖着往前移动,骨骼清晰的手腕上针孔遍布。 “不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乞求,“不要这样……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我的星星……我的……” “还给我……” 但他们只是交谈着,毫无感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她面前经过。 “她这样会不会影响实验?”一个人问道。 另一个人把手里的尸体往上提了一下,想了想,说:“把546号和794号放进去陪着她。告诉他们,要是影响了实验,他们知道后果。” 不要。不要让他们进来。 她这么想着,拒绝的话却被无视。 794和546还是进来了,他们遮住她的眼睛,抱着她缩在角落里。 “不要伤心。不能伤心。也不用伤心。” 794笑着说:“她只是解脱了,永远不再痛苦了。只有我们还在痛苦而已。” 是这样吗?她茫然地想,好像就是这样。 死亡没什么可伤心的。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痛苦。 十岁(四) 北川星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可能没有多长,只是梦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那些回忆在梦境里重复,跳着时间播放,没头没脑的,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鼻子有些不通气,唇干口燥,浑身上下都不是很舒服。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感觉好像有点烫,干脆自己下床去找药吃。 窗外猛然炸响一道雷,雷光照得满室明亮。 北川星站在窗边看着这场没有尽头的大雨,面无表情地想,那些人怎么样了呢? 她背叛了的,背叛了她的。她保护的,保护她的。那些人有多少还活着。 【永远不要回头。】 她闭了一下眼睛,却还是忍不住自嘲地笑道:“我好像没法不回头。” 她恨死那个组织了。 如果有可能,她不仅会回头,还会亲手摧毁它。 她注视窗外注视了一会儿,转身打开房门,前往一楼找医药箱。 …… 北川星这一发烧,雨下了多久,她就烧了多久,高烧反复,折腾得全家人不安宁。 她不仅发烧,还做噩梦。齐木柊奈给她把烧降下去,没过几个小时又会重新烧起来。 齐木柊奈这才意识到,她的发烧似乎不是单单地因为淋了雨,还因为体内潜伏的毒性又开始活跃。 他们实在是束手无策,就带着她去了医院。结果和齐木柊奈预料的差不多,医生只说是普通的发烧,给她打了一针肌肉注射,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休息。 这一针下去半点用也没有,温度反倒往上窜了一度,烧得北川星神志不清,差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干脆抱着诸伏景光喊姐姐,头重脚轻得走路都会摔跤。 齐木柊奈让她多睡一会儿,她藏在被子里面眼神迷蒙地说不想睡觉,一闭上眼睛她就回到了实验室。 她扯开被子,撩起袖子露出细胳膊给齐木柊奈看,指着一处说疼,说看到了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去,装进了一个袋子里,输液管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血,看不出会流动,袋子却逐渐撑了起来。 齐木柊奈青着脸把她塞回被窝里,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过来守着,扭头出了她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被齐木久留美的一声“柊奈”唤回神智,扯了扯嘴角,随后走下楼踟蹰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北川星身边需要人,夜晚也不例外,几个人轮流守在她床边,打了个地铺睡着。她半夜睡得沉,只是深陷梦魇,一打雷、雨声大点就容易被吓醒,醒了之后就看时间,然后站在窗边看雨,像个幽灵。 降谷零头一次碰着这事儿,差点没被她吓出毛病来,揉着脑袋问她在看什么,阴郁的弱光里她偏头笑了笑,轻声说:“好像我逃出来的那天。” 她眼神蒙蒙的,有些神志不清了,被降谷零带着回到床上。他掖好被角,就听到她语气飘忽地说:“哥哥……” 降谷零歪了歪头,应了一句:“睡吧。” 北川星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去触碰他的头发,那点金发被闪电一照,像银色的月光。 “哥哥?”她又喊了一句。 降谷零抓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好脾气地继续应声:“是我,快睡。” 北川星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蹦出来一句话:“对不起。” 降谷零有点疑惑,但他没多问。等她睡着了才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头,蹭了两下还有余温的被子,眼睛一闭,迅速地睡着。 隔天晚上诸伏景光守夜,半夜他也做了噩梦,吓得坐起来扶着脑袋喘气,想要回忆起梦境里的细节,却只记得那种窒息一般的恐惧,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还没缓过来,突然听见边上有个人在问:“你做噩梦了吗?” 他立即一个激灵,扭头看见北川星蹲在他旁边,抱着膝盖乖巧地说:“好巧哦,我也做噩梦了。” 诸伏景光:“……” 他那点恐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 “你……”他叹了声气,“你怎么下来了?不冷吗?快回床上去。” 北川星认真地说:“我感觉我的脑子里有人在烧火炉。” 诸伏景光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心道该不会是烧傻了吧。 北川星抱着他的手在脸上蹭了蹭,接着说:“我的脑细胞好像要死完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棉花搭建成的神经网络,有人在上面放了一把火。现在火烧到我头发根和毛细血管末端了。” 诸伏景光干脆把她拉进自己的被子里,拢好她,回答道:“看出来了。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北川星:“我的指尖都可以喷火了。嘴巴也可以,就像龙一样。” 她呼出一口热气,盯着诸伏景光:“有火吗?” “有。”诸伏景光把她按在枕头上让她躺好,又把她蠢蠢欲动抬起来的手给按了下去,被子盖好,说,“看到了,很大的火,你和龙打架肯定是你赢。” 北川星:“我有超能力了?” “有了。”诸伏景光盖住她的眼睛,“但是现在你的超能力用太多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来补充精力。” 北川星说:“难怪我觉得很累,没什么力气。” 诸伏景光:“……”不,你没什么力气是因为你在发烧。 “所以要睡觉,不睡觉就没有能量。” 北川星点点头。诸伏景光感觉手心里的睫毛不再一扇一扇了,就把手收了回来。 结果没一会儿,北川星突然说:“我不想睡觉。” 诸伏景光睁开眼睛:“是因为被吓到了吗?” 北川星往被子里缩了两下,转了个身,往前蹭一蹭,把自己塞进他怀里,贴着他说:“这样就好了。我不会做噩梦,景也不会做噩梦。” 诸伏景光愣了一下。 他抬起手摸摸胸前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发烧的这人体温偏高,暖烘烘的,像是怀里塞了个小暖炉。 他一边想,这样不会很热吗?一边不受控制地环绕住她,抱住一个人体暖炉。 这之后他真的没再做过噩梦,北川星也睡得安安稳稳。 雨在第五天终于停了。 第六天志愿者帮忙清理街道,家里除了北川星都出去出了一份力。回来之后还给她带了她将近一个星期没吃到的小甜品。 北川星发烧烧了五天,五天都是浑浑噩噩地睡过去的,睡得太多再加上梦境混乱地颠来倒去,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到底发烧了几天,还以为过去了好几个星期。 所幸五天的高烧没有把她烧出问题,这点经确认之后真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毕竟就她发烧的行为来看,那都已经不是普通的“神志不清”了。 幸好没事。 只是经过此次事件之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小伙伴和他们的不一样,她的身体素质不是大问题,而是大危机,并且因此拉到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值,纷纷掌握了观测当天天气并精准计算第二天天气的技能。就连齐木柊奈都甘拜下风,建议他们去和气象观测站打擂PK。 降谷零表示他可以往这方面发展一下,争取当个气象观测员。 他们放假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就又是文化节的筹备阶段。虽然帝丹小学每年都会让所有年级重排一次班级,但是不管是哪个班,最终的文化节选择都相差不大。 只是这一次北川星的班级同学没有投票让她当反派,而是让她当了王子。 没错,这次他们的班主任在传统节目上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创新,具体的创新点就是性转。 骄横跋扈的公主为了得到王位,带着她(他?)的骑士去寻找勇者与自己一起屠龙,路上她遇到了一名想要一株寻找被龙守护着的草药去拯救自己的母亲的王子,还有一个邋里邋遢但是心地善良的勇者,四个人一起踏上了旅程,并且在一次一次的危险中成为了好朋友。结果到最后他们发现勇者即是龙,龙愿意给出王子想要的草药,也愿意和公主一起回她的国家溜达一圈,帮助公主得到王位。 总而言之是HE。而且是温馨的HE。 就是扮演公主的是个阳光开朗的篮球男孩,体格比纤细瘦弱的王子大了一圈。 王子本人:…… 这公主似乎也不太需要她英雄救美。 这一年的班级重排之后的三个人其实都没在同一个班,大家各自排练各自的,分享着自己的剧本。让北川星惊讶的,是诸伏景光也拿到了王子剧本。 该名王子甚至还有吻戏。 在这个小学生谈恋爱都无比正常的社会,似乎来这么一遭也没什么。但降谷零和北川星犹如被抛弃了一样凄苦地搂着对方干嚎了一场,哭诉诸伏景光竟然抢先从他们身边离开了,明明他们为了他掏心掏肺、连社团都没加入,没想到到头来真心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诸伏景光:…… 这句话好像他曾经说过。 时隔一年报应终于来了吗? 他突然懂了当时降谷零的感受。 十岁(五) 彩排多是在中午和下午放学后,随便找一间空教室或者舞蹈室就可以开始进行。 按照去年来看,北川星除了话剧就没有其他表演项目了,但是今年她已经受过了一整年秋庭怜子的教育,不说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但是多多少少都懂一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门外汉,所以在老师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想要加节目的时候就没有说话,谁料到突然有人点了她的名,说在兴趣班时看见北川星在拉手风琴。 北川星:“?我就拉过那一次。” 而且她搞不来那种按键颇多的乐器,也搞不懂吉他大小提琴的弦,只有萧和笛子她能勉勉强强吹一下,还被秋庭怜子骂了气短虚浮,让她锻炼肺活量。 老师又问她唱歌如何?音乐老师似乎说过她唱歌还可以,要不要上台试一下。 北川星想要拒绝,但是接着她想起来去年诸伏景光在台上演奏的时候,垂眼往台下望过来找他们的眼神,突然想要试一试。 当时她和降谷零在底下喊他的名字给他加油,心里又自豪又开心,那么换她上台,他们是不是会抱着同样的心情呢? 于是她说好。 项目报上去之后,她和朋友们、姐姐们说了这件事,也和秋庭怜子说了一声。 秋庭怜子嫌弃地看着她说就她这个肺活量能唱什么歌,音调也上不去,最多唱两句儿歌。 结果见北川星蔫头耷脑的,她又说,晚上七点之后来提无津川上。 北川星立即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抱了下她,黏糊糊地说怜子姐姐真好。 秋庭怜子用一根手指把她戳开:“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嘴下留情。你要是唱不好,就给我自己去练。” 北川星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正好诸伏景光又要上台演奏,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和北川星一起去见秋庭怜子。没啥事儿的降谷零左看看右看看,干脆也跟了上去。 冬季的堤无津川附近很冷,秋庭怜子穿着厚厚的加绒皮衣,站在公路边上放开嗓子唱着一首英文歌,歌声像是夜空中缓缓飘过的云朵,有着安抚人心的魅力。 秋庭怜子挑了一首适合北川星的歌,那是一首很欢快的歌曲,不需要太高的音调,像是平常说话一样,语句之间的空隙也足够北川星迅速换一次气。 降谷零听听她唱歌,又听听诸伏景光弹吉他,两边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转成了麻花,他打着结,冷不丁对诸伏景光冒出来一句话:“我也想学吉他。” 诸伏景光稳住弦,侧头笑了笑,问:“开始喜欢音乐了吗?”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原因。”降谷零抓抓脑袋,看着他道,“最大的想法还是想要和景一起合奏吧?或者我去学贝斯、钢琴、小提琴之类的,这样小星星唱歌,我和你就可以一起伴奏。” 诸伏景光好像洞悉了他的想法:“原来如此,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吗?” 降谷零硬邦邦地说:“没有。你教不教我?” 诸伏景光道:“当然可以,不过我自己也还在学,你问怜子姐可能更好。我们一起和她学。” “但是平常又不怎么看到怜子姐姐,我身边对这东西最熟悉的就是景了。” “好,我会教你的。等这次文化节之后,怎样?” 降谷零没有意见,晃晃脑袋说:“可以,你继续。” 诸伏景光笑着睨了他一眼,手指向下一拨、一提,降谷零熟悉的曲子就又从琴弦上流转出来。 十一月的风冰冰凉凉的,空气里都带着沁人心扉的凉意。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季节,北川星和诸伏景光也喜欢,虽然夏天能够吃冰淇淋、可以跳进水里游泳,春天有樱花烂漫,秋天有落叶缤纷,可是冬季那种安静却更得他们心意,他们尤其喜欢在雪天时围坐在火炉边上喝着热茶聊着天。 缺少亲情的孩子们总会向往温暖的家庭氛围。 北川星唱完了一整首歌,得来一句秋庭怜子的“还可以”,便松了一口气。 降谷零把保温杯打开了递给她,让她润润嗓子。 一天的课程通常在八点半结束,三人和秋庭怜子告别之后各回各家,等到第二天上午再在老地方相遇,随后一起去学校。 北川星自己班上的排练渐入佳境,因为剧本本身比较轻松搞笑,所以排练起来压力不大,总是很早就能收工。 降谷零在他们班上的话剧里充当的又只是一个给主角送武器的小角色,台词才两句,也很容易完工。 于是两个人排练完了就去围观诸伏景光,看着他“深情脉脉”地注视着公主,对她倾诉着爱意,告知她他将会带着她离开她那残忍暴虐的父亲。 好巧不巧,那公主是坂口雅未。 北川星很不爽。 她本来都快忘了这号人物,可这人就是要在她眼前上蹿下跳两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让北川星回忆起来上户的事情,再深度回忆起来此人就是罪魁祸首。 虽然她们从来没有接触过,虽然坂口雅未似乎也不是主动接近的诸伏景光,但这并不妨碍北川星已经对她相当不喜欢了。 她很小心眼的,一点也不想自己的朋友和不喜欢的人接触。 但是这不是能闹脾气的场合,她也不敢随意闹脾气。她还摸不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会不会像亲哥哥那样任她闹脾气也不说什么,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她厌烦,所以她只敢一边看着,一边自己悄悄生闷气。 降谷零看了一会儿,转头过来说:“其实小星星比坂口好看多了。” 北川星愣了一下,不太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看着他。降谷零小声说:“如果要选帝丹小姐的话,我觉得你比她的可能性要高。” 北川星表示自己不想做什么帝丹小姐,那种出风头的事情带来的危险性也很高,要是接待的人里有组织的人,那她就完了。 “我不想去接待别人。”她同样小声说,“一直笑、一直说话,还要穿高跟鞋和礼服,来来回回地走,好累的。” 降谷零想一想她的身体,觉得这话有点道理,点点头说:“那就不当,把这个位置让给她好了。” 北川星眨了两下眼睛,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哄好了。 诸伏景光结束了彩排,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弯腰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水喝了一口,然后问:“聊什么呢?” 降谷零如实告诉他,诸伏景光没多犹豫地便说:“确实,小星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短发很漂亮,长发应该会更漂亮。” 北川星摸了摸自己的齐肩发,她发尾有一点卷,看起来就会比较蓬松,留长了也许会打结、会不好打理,所以她才一直没有留过长发。 留长发的是哥哥。是她想要绑辫子,但是不想打理头发,哥哥才留了长发,哪怕对他来说长发会阻碍到他的行动。 她突然想起这件事,肉眼可见地放空了思绪。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确定她又沉浸进了自己的世界,干脆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叫醒她,拎起书包道:“这种事情以后再想,回家吧。” 北川星点点头,背好书包跟在他们身后,说:“长发很难打理。有人替我留了长发了,所以我留短发就好了。” 诸伏景光有点讶异地看向她,降谷零则是敏锐地发问道:“是你的哥哥吗?” “嗯。”北川星说,“他留了长发。所以我不用留。” 降谷零看看她的表情,慢吞吞地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黑泽阵。”她笑了起来,问,“阵。好听吗?” “嗯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点点头。接着他们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问,“他现在在哪儿?” 北川星嘴角的笑容垮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好像没有告诉你们。”她望着地平线说,“我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那一天,差点就要被抓回去了,是我哥哥跑出去引开了那些人,我才能跑出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抓回去,我希望他不要被抓回去,那里好冷啊,什么都没有。” 他们并肩一起走了很久,太阳在慢慢地下沉,他们眼眸里倒映着沉沦的落日,温声说:“也许他也拥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家庭,就像你一样。” 北川星说:“我希望是这样的。” 但那个被人搀扶着、在大雨里一闪而过的背影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无法再进行任何思考。 十岁(六) 排练时诸伏景光遇到了一个难点。 老师说,有一段他的演技很生硬,就像是用电子音念一段课文,没什么感情,听的人纯粹是在听一段声音。 诸伏景光没有理解是什么意思,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诸伏同学是个爱学习的好同学,想必之前也没有喜欢过女孩子吧?” 诸伏景光默默点头,继续疑惑地看着老师。老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诸伏同学,你得去观察一下别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然后再来效仿,我说明白了吗?” 诸伏景光大脑卡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干笑着表示自己清楚了,然后才被老师一脸欣慰地放走。 边上等他等到睡着的北川星被降谷零摇醒,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听见降谷零问:“怎么样,有比昨天好一些吗?” 诸伏景光深深叹气,摇摇头,道:“老师让我多去观察一下其他有喜欢的人在和喜欢的人相处时是什么样的状态。” 降谷零了然:“景没有过这种感受,所以演不出来对公主的那种感觉。” 诸伏景光一脸沉重地点点头。 为了找到这种“doki doki”的感觉,三个人讨论了一番,认为咖啡馆、小公园之类的地方可能会有情侣成双成对的出现。 而在这之前,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身边的同学。 “应该有人谈恋爱了吧?”降谷零摸着下巴反向推理,“老师那么说也就是说明她知道有人在谈恋爱,我们直接去问问她,得到她的建议,然后再通过她得到那些人的信息去询问不就可以了吗?这样目的比较明确。” 诸伏景光持相同意见,北川星不反对。所以诸伏景光在彩排结束以后就带着小伙伴们找到了他的老师,询问了一下相关情况。 要怎么演才能演出来那种感觉呢?他问。 老师蹲下来,笑眯眯地说:“景光能够想象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吗?” 诸伏景光:……我就是想不出来才来问的啊。 他略微委屈的表情被老师捕捉到了,老师苦恼地点着自己的下巴,谨慎地思考着措辞,慢慢地说:“我给你举一个例子吧?老师有男朋友,是个很厉害的人哦,长得也很帅气。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心脏都停止了,然后又重新迅速地跳动起来,非常激烈。” 她捧着自己的脸,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看到他就会非常开心,他笑我也会情不自禁地微笑,他不高兴我会想他为什么不高兴,结果我也会不开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忍不住靠近他,希望他能一直看着我,而如果他看着我,我又会想要亲他,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去遇到这个人,拥有这个人。” 北川星想着这番话,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一些担忧。因为她喜欢哥哥,喜欢794和那颗陨落的小星星,喜欢姐姐,喜欢zero和hiro,但是她不想亲吻他们,难道是这种喜欢的程度还不够吗?她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他们? 所幸降谷零给了这些话一个评价:“是很主观的说法呢。”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景光想要更加了解,就需要去多看、多想、设身处地地领会。表演的美妙就在于此处,通过模仿,你能够体会到其他人的想法、其他人的体验,得到一段新的人生。” “景光的演技很好,很有天赋。但是我想,你还太小了,见过的东西还不够多,所以很多东西你没法理解,自然也无法表演。”她鼓励道,“多多观察、多多思考,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也许有一天你会喜欢上表演,然后成为演员呢。” 诸伏景光只是点点头,然后向老师打听了一些可能在谈恋爱的同学们的消息,接着就向对方告别。 表演很不错,但他并不想成为一名演员。他只不过是把这当成了一项技能,而既然要学,就要学好。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降谷零是一类人,认定好的事情就要一直走到底,骨子里的认真让他们扎扎实实地做好每一步、对待每一件事。 他们寻找了还留在校园里的同学,多方询问、多方打听,得出来的答案大同小异,有些幼稚,但是满腔炽热。 学生们的想法无非都是“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给喜欢的人”“如果有人欺负她一定会很生气”“如果他难受了自己也会不舒服”“看到对方便觉得欢喜”“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也许以后会结婚也说不定”。 这些的范围太广了,太抽象了。诸伏景光个人认为,除了“结婚”一条,以上任何一个想法他对降谷零和北川星也会产生。 而那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降谷零也觉得这种喜欢太模糊不清,考虑到样本局限性问题,他建议诸伏景光去问问高中生、成年人和老年人,但大马路上拉着别人问问题似乎不太好,所以他们决定先打道回府,等到晚上和北川星出来练歌的时候再问问秋庭怜子的看法。 回去之后他们也没有闲着,降谷零抽了一张草稿纸摊在桌面上,一人一支笔,严肃地看着这张纸,纸上有着一个大大的问题:“喜欢与喜欢之间的区别?” 这是降谷零写的,他觉得要先研究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与其他类似的东西做比较,寻找它的特殊点。 北川星心道找到特殊点、再找共同点,然后将所有的知识点连接成网,这就是你的学习方法吧,果然学霸就是学霸,一套学习方法不仅学习能用,日常生活也能用。 诸伏景光对这个方法非常满意,夸了一句“zero好聪明”,然后写下了几个名词。 “恋人”“家人”“朋友”“宠物”“事物”。 然后三个人对着这几个名词发呆,有点无从下手。 思考了一段时间,降谷零第一个动笔。他在“家人”的模块下写:陪伴。 诸伏景光道:“其他的也可以是陪伴。” 比如他们和降谷零,这是朋友之间的陪伴。 降谷零说:“先把想到的写下来,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毕竟解决问题总得迈出第一步。 诸伏景光认为有道理,他拿着笔在“家人”下继续写:了解。 北川星看着“家人”,回忆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以及在她记忆里最多的形象,有些踟蹰地写:牺牲。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看着这个词语,无一不沉默。 随后诸伏景光写:独一无二。 降谷零紧跟其上:养育。 仿佛在“家人”这一模块杠上了,三个人绞尽脑汁地用词语来概括“家人”的含义,花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头看见了标题的名字,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面面相觑两秒钟之后,淡定地把纸翻到了背面,重新划分了模块,然后把他们那些有关家人的词语挑了几个特殊的写上来。 “家人”暂且放到一边,降谷零珍重地在“朋友”下写:默契。然后是“陪伴”和“支持”。他望着诸伏景光和北川星,眼眸亮晶晶的,好像在等待夸奖一般。 北川星把一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又在他的那些词语下写:勇气。 她很喜欢“勇气”这个词语,活着对她来说就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一件事,不断地握住他人伸过来的手,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而她的勇气一贯来源于家人和朋友,其中朋友居多。 诸伏景光转着笔看着那些词语,托着下巴想了很久很久,关于朋友的回忆在他的脑袋里一帧一帧迅速闪过,他看见的全部都是暖洋洋的金色,像是阳光洒满一身,要想用一个词语来概括,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最终他妥协地写:太阳。 三个人又把除了“恋人”的其他模块迅速补上了。最后剩下的恋人这个模块,由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着电视剧补充完整。 “占有欲”“陪伴”“支撑”“亲吻”“不受控”“痛苦”“牺牲”…… 这些东西有些在其他模块里是看不到的,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特别浅显易懂的概念。只是单纯地给所有喜欢做了划分,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让北川星把“喜欢”了解地更加深刻了一些,起码能够理解朋友、家人与恋人之间的喜欢不同了。 但这对于诸伏景光的表演似乎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一直到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回来,她俩路过茶几的时候,齐木柊奈眼尖地看到了桌面上他们写的东西,等她把买回来的菜在厨房里放好,她就走出来站到他们背后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后有些哭笑不得。 “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她开口道,“在它来临之前,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只有当时能够体会。它会包括陪伴、理解、牺牲、默契,因为它本身包括着友情和亲情,会发展成友情和亲情,或从其中发展过来,甚至包含着恨与愧疚。其内容之丰富,你们去寻找它的官方说法是没有用的。” 诸伏景光仰起头看向她:“我们是想知道恋人之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才会做这张图……柊奈姐,你谈过恋爱吗?” 齐木柊奈坦然道:“当然没有。” 诸伏景光:“我想找个谈过恋爱的人教一下我谈恋爱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 齐木柊奈若有所思,她看了一眼趴在桌面上手欠去拨弄诸伏景光的手指的北川星,慢吞吞地笑了一下:“这个啊,我有办法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哦。” 诸伏景光眼眸一亮,北川星蓦然打了个冷战。 齐木柊奈笑眯眯地看向降谷零:“zero要试一下吗?” 本来还有点好奇她会采用什么方法、谈恋爱又是什么感受的降谷零看着她的笑容,突然就不是很想答应了,匆匆摇头说:“只有景的话剧才需要这个,我不需要。” 齐木柊奈意味深长:“有了经验才能在感觉来临的第一时刻发现啊。” 她偏偏头看向诸伏景光,问:“准备好了吗?” 诸伏景光多少有点迷茫:“什么?” 齐木柊奈很有耐心:“接下来我会直接让你爱上小星星,你要仔细地体会一下身心的感觉哦?” 北川星歪头:“……?” 诸伏景光眨眼:“……?” 而降谷零:“???” 十岁(七) 人们谈及喜欢,所给予的形容词各不相同,但汇总后摆在纸面上一看,千言万语都在描述同一个词汇—— 沉迷。 人类沉迷于爱与欲。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无欲无求之人,即便是圣人,也会求世人平安、万邪诸伏、和平永存。 人们耽于爱.欲。 这并非可耻之事。 只是从未接触过的人哪怕是掏空了自己的想象力也无法去设身处地地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不顾一切爱着一个并非家人的他人,一举一动似乎都会被她所牵引。 诸伏景光新奇地感受着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陌生的心脏,在北川星靠近的时候,它会滞空一般停止一下,然后一收一缩更为剧烈、迅速。 他身上有让人疼痛的热意细细密密地从毛孔里钻出来,耀武扬威地炫耀着自己的存在,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北川星。 他顺着这个力道慢慢地靠了过去。 北川星端坐着看着他把脑袋搁在了自己的肩头上,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不舒服的神情,于是问:“景,你还好吗?” 诸伏景光心尖颤动了一下,他发现原来“hiro”这个简单的词汇也会变成这样一个具有魔力的咒语,她念出这个咒语,他就想把自己的一切奉献上去。 ——难不成这已经异化成了另一种感情,比如狂信徒对神明? 可是爱情似乎本身就是一场互为神明、互为狂信徒的游戏。 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才摸着胸口回答道:“好奇妙。” 降谷零朝着他靠近:“什么感觉?你感觉心跳加速了吗?有想到什么吗?” 诸伏景光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有一种涨满的感觉,最开始有心跳加速,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想法的话……” 他为难地说:“希望zero不要打扰我们?” 降谷零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快成为风一吹就散的粉末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对齐木柊奈说:“柊奈姐,景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齐木柊奈正看好戏一般坐在边上喝着茶,轻轻吹了口气撇去水面上的雾气,淡然地说:“两个小时就好了。” 好久!降谷零哀怨地想着,闷不做声地挪到诸伏景光身边,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可以不打扰但是绝对要贴着他。 诸伏景光拿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把他戳得离远了一点,结果他拍掉他的手,鼓着脸又凑近了些。 诸伏景光笑得猫眼弯弯,歪歪头看向北川星,道:“zero真可爱,对吧?” 北川星连续点头,假装没瞅见降谷零加深一度的黑脸,转而问:“景现在是什么感受?” 诸伏景光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细细体会了一会儿,道:“对zero的情感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对小星星你……好像确实只有‘喜欢’这个词语才能描述。” 北川星有些不太理解地看着他,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也没想多解释,只是说:“我明白就好了,这样明天就能用上了。就是这种情绪还真难剥离啊,很难客观地看待喜欢的人呢。” 尤其是在他和她是朋友的基础之上,他不太能分清现在的他看北川星心生欢喜到底是作为朋友的赞赏和依赖,还是作为一个喜欢着她的人的盲目喜爱。 齐木柊奈放下杯子说:“你能发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是成年人,也会迷失在爱情的隧道里,看不见尽头的真相。” 诸伏景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除了对北川星相关事情的感知力上升了一个档次之外,他没发现有其他的不对劲。三个人研究了一会儿他现在的状态,确定日常行动不会受到影响之后,便在齐木柊奈的监督下各自写着自己的作业。 小朋友们写起作业来家里就会变得很安静,客厅里只剩下了笔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还有厨房里传来的齐木久留美处理食材的动静。 齐木柊奈看着北川星,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 有关于北川星的身体,她一直都在找办法找人去帮忙研究治疗,国内的医生她已经认了个全,有些人推荐给了她其余的医生或者教授,能见的她都见完了,剩下的那都是些国外的。 要想和他们见面,虽然凭她超能力者的身份确实很简单,但是齐木柊奈更想切实地和他们接触,一方面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发展自己的人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有天有人能够挣脱她的能力控制,或者说她的能力消失。她用最坏的想法揣测着,如果她一昧使用能力,有朝一日等着她的,一定会是凶狠的打击。 所以在这种大事上不用能力帮忙,既可磨练自己,又能杜绝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唯一的麻烦就是……花的时间比较长。 她会离开家里很长一段时间。虽然还是一个瞬移就能回来,但是隔得太远了,光是想想距离她都觉得有些不安。 特别是北川星。 总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总有人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总有危险蛰伏在她身边。往日里齐木柊奈在,她需要面对一两件,其余时候都能快快乐乐地和朋友们玩耍,可如果她走了,这两个自身都还弱小的男孩能够保护住她的小星星吗? 能够拉得住北川星吗? 她眉尖微蹙,思考着对策。注意到她露出一副烦恼表情的北川星偏头看着自己的姐姐,同样思考着某些事情。 降谷零撂下笔在她面前敲了敲桌子,板着脸说:“不要发呆了。” 北川星找理由说:“我在想事。” “写完再想。” 北川星闭上嘴鼓了鼓脸颊,愤愤不满地握好笔扫了一眼题目,写下答案,随后看了一眼第二题,题目刚扫完,她就忍不住了似的,问:“姐姐在想什么?” 齐木柊奈撑着下巴笑了一下:“只是一点小事,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说。” 北川星抬起头来看着她,嘴巴张了张,估计想让她现在说,但是降谷零伸着手在她面前不善地晃了两下,强势地打断了她不写作业折腾别的不相关事情的行为。 齐木柊奈笑着摇摇头,说:“你先写作业,我去帮姐姐的忙。”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北川星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在降谷零冷厉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作业本,作业上的文字在她眼前跳了几下才安分下来,她也才收回发散的思绪专注于写作业。 诸伏景光把自己的作业本收起来放进书包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北川星和降谷零,然后双手放在桌面上,干脆趴了下去,百无聊赖地看着北川星和她晃来晃去的那支铅笔。 她写作业时散漫惯了,写一题发一会儿呆,发呆的时候笔就停下来,眼神空茫茫地散开。诸伏景光总认为她眼睛里藏着片浓郁的森林,或者是一泊平静的湖水,只是里头总是间断性地失去生机,平常是活跃而盎然的。 和降谷零那一片神秘透彻的琉璃紫不同,这种生机让他欢喜。 发了没一会儿呆,降谷零便发现了,指节在桌上一磕,北川星就匆匆忙忙地眨眼回神,她睫毛长又翘,眨的那两下像是在他心上扫了两下,让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他注视着她,也看着那只笔随着北川星不带停歇地往下写而在他眼前摇摇摆摆,像是一个自带催眠作用的摆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昨天晚上又做了噩梦没有睡好,于是在客厅里这种静谧的氛围里,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阖上了眼,呼吸绵长。 降谷零似有所感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讶异他在这儿睡着了,却也没说什么,给他压了压被炉的被子,防止他着凉,然后拿了一本课外书摆在桌面上安安静静地看。 两个小时限时恋爱心情,诸伏景光用了一个小时去睡觉,降谷零在晚饭时间把他叫醒之后,他已经恢复了原状,不免有些失落,还有一些疑惑。 好像恋爱的感觉和平常的感觉没多大的区别,只是注视着一个人的时间会长一些,而又在注视着那个人时心情起伏更加不受控一些,而这些似乎都可以被理智操控,所以也并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魂牵梦绕、世上一顶一好。 果然这东西还是看人的吗?不同人对于爱情的看法不同。诸伏景光显然是理智克制派的。 zero应该也是。诸伏景光对好友非常有信心。如果爱恋是诱人堕入深渊的恶魔,那么他坚信他和降谷零一定是降魔的勇者。 …… 齐木柊奈要说的事情在晚饭时候如约宣布了。 “我打算出国读书。”她沉稳地说。 齐木久留美有些惊讶:“当然可以,不过,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齐木柊奈对面坐着北川星,也疑惑地看着她。 齐木柊奈说:“我需要建立自己的人脉,方便以后创业。” “国内也可以的吧?”齐木久留美说了一句,然后没有再继续说了,而是问道,“那么你选好自己要去的学校了吗?姐姐能有什么帮得上你的吗?” 齐木柊奈婉拒了:“我已经和别人约好了一起跳级上学,在那边的房子也租好了,手续也办好了,下个月就会离开。”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是会和别人商量的类型,北川星和齐木久留美都帮不上忙,最多能帮她收拾一下行李。 于是齐木久留美只好点了点头,多问了一句:“谁和你一起去?” 齐木柊奈道:“一个朋友,他之前就问过我有没有出国的打算,只是那个时候担心小星星,就没想离开。但是现在……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对吗?” 北川星立即点了点头,齐木柊奈笑了下说:“没事,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些定位阵法和保护阵法,这样就算我不在你也不会受伤。” 至少不会再出现上户的那种事情。那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要不是回家之后没有看到北川星,她都不知道她竟然进了医院。 而且北川星不知道的是,自从那次之后,她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定位痕迹。 除此之外。向来不会轻易去触动时间线观测未来的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未来,给出了自己的警告: “能用暴力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能用用脑子?” 十一岁(一) 齐木柊奈那手限时恋爱还是有点用的,隔天诸伏景光就过了关,只是就他本人说,找不回当时的那种感觉,表演并没有十分完美。 降谷零这个从来没感受过的人缠着他问东问西,他也好脾气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两个理科生似乎能就这个问题写一篇论文,最后是到了时间不得不分开了,两个人才就此打住了话头。 文化节表演在学校礼堂进行,持续几天大家就疯玩了几天,这也是惯例了。 北川星上台表演的时候,听到台下声音尤其嘈杂,有响亮的吹哨声带着含混戏谑的意味响起,她充耳不闻,眸光精确地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一蓝一紫的两双眼眸满含笑意地看着她,礼堂的灯光打下来,像是给那片蔚蓝的天空、那盈润的紫琉璃里倒进了一堆星光。 她开口歌唱,吐字清晰,声音轻快。 聚光灯打在身上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她不怎么喜欢。灯光太晃眼了,往下看向台下的时候,光线首先迷了她的眼,模糊了她看向朋友的视线。那么多的人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她,她并没有被追捧、被关注的欢喜,反而觉得一切都距离她那么遥远,自己仿佛是个受不知名意识操控的木偶娃娃。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喜欢被关注。独唱让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但她喜欢看着诸伏景光在舞台上弹琴歌唱,那样看起来像是一个会发光的天使,而这个天使只会看着她笑。 帝丹的文化节期间,因为藤峰有希子的高知名度,帝丹高中那边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见在那边实在讨不到好处了,干脆转换了阵地,来帝丹小学和初中碰碰运气。 文化节期间全校对外开放,北川星上台时媒体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闪光灯密密麻麻地拍摄着她的照片。只可惜因为齐木柊奈也在场,所以全部有关她的图片都是高度模糊,那些媒体人发现这件事之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安分地不再继续拍摄,出于某些不知名原因,也没用什么文字报道来阐述一怪事。 而且不止媒体发现了北川星照片的模糊,其他本校学生在拍摄的时候也发现这一问题,经过交流之后多多少少确认只有北川星一人出现了这种问题,于是立即把之前上户贯太的事情联系了起来,隐晦地传说北川星身上有着奇怪的能力。 对此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会拍不下来? 他们借父母亲戚的相机拍得清清楚楚,不管是照片还是视频,小星星的容貌都不带折扣的,而且在灯光下更漂亮了。 都是这些人乱说。 他们深以为然,并快乐地分享着照片。由于降谷零的拍照技术实在不错,被诸伏景光钦定为专属摄影师,给北川星拍了一系列照片。 下来之后的北川星看看这些照片,实在是一头雾水:“为什么那么多重复的?” 降谷零疑惑:“哪有重复的?” 北川星随手给他调了几张:“这些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吗?” 降谷零认为她眼睛可能是被聚光灯晃花了:“哪里一样?你看这张你的手是这样的,这一张你的手是这样的。还有这一张,你看着我们,这一张你看的是别人。这一张你笑了,这一张灯光阴影特别好,这一张有一种别样的风采,这一张……” 北川星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不过很快在诸伏景光的表演上她就明白了,这个人的每个动作她都想拍下来,因为每个动作都帅气到让人欢呼,似乎如果能够保留下来,那么此时此刻的感受也能够一并被保留下来。 三个人的表演都在文化节的第三天结束,结束之后齐木柊奈和齐木久留美便没有再来学校,她们年级不同,来看仨小孩的表演纯粹是私心。 表演结束之后,北川星和诸伏景光、降谷零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帝丹小学虽然环境没有帝丹高中那么漂亮,但也还算是优美,道路两边栽种着常青树,落叶铺了满地,走起来窸窸窣窣的。 他们正相约着周末去商店里购置文具,还有去降谷零家教他弹吉他,北川星冷嗖嗖的手被他们揣在兜里,男孩子们暖烘烘的温度让人心生惬意。 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媒体团队,主持人正面向镜头说着什么。北川星见了,默默地把帽子戴上,围巾围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绿眼睛。 那主持人回头看向身后的道路,目光扫了一圈迅速锁定在了这三个和平常人不同的学生身上,挂上笑容跑过去,自我介绍道:“打扰一下,你们好呀,我们是日卖电视台的记者,想要问你们一些关于帝丹小学文化节活动的感想,方便分享一下你们的想法吗?” 北川星低下脑袋躲在降谷零身后,诸伏景光往降谷零身边靠了靠,挡住她的身影,笑道:“大家都为文化节做了很多准备呢,今年的文化节活动也是一如既往地精彩。” “确实非常精彩,我听说今年的文化节上有个唱歌的小女孩非常漂亮,你们认识吗?”记者问。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默契地摇了摇头:“不是一个班的。” “那你们觉得如何?她唱得好听吗?” 降谷零毫不迟疑:“好听。” 诸伏景光也点点头。 记者笑了笑,本来还想问他们表演了什么节目,但是看到躲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孩子,也只好作罢。 毕竟人家有些腼腆,他们也不能一直拉着对方说话啊。 所以简单地感谢之后,这个记者便去采访其他人了。她人一走,摄像头移开,北川星就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地拽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往无人的地方走。 媒体在文化节结束后逐渐离开,而齐木柊奈也在新年过后离开。 她离开的那天正好是初春,机场里离别戏码普遍上演,也是在这个时候,北川星见到了那个据说和她一起离开的朋友。 那是个年龄比他们要大一些的男孩,初中生模样,面相冷淡,但有一双桃花眼,眼角点了颗痣,有一种疏离的风情。 他叫黑羽枫,是由兄长来送别,那叫做黑羽盗一的大学生模样与工藤优作有几分相似,和北川星一行人打了个招呼,变魔术一般从手里拽出两朵红玫瑰分别送给北川星和齐木久留美,成功地拿下了齐木久留美的好感度,也成功地引起了北川星的注意。 她想学这个魔术。 但暂且不是一个好时机。 齐木柊奈抱了抱自己的姐姐,然后抱了抱北川星,叮嘱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在通报声里向他们挥手登机。 北川星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齐木久留美揉揉她的脑袋,安慰道:“暑假的时候柊奈就会回来的,时间也不长。” “八月份放假的话,还有五个月呢……”北川星蔫头耷脑的,被齐木久留美捏了捏脸颊,然后用一份甜品大餐安抚好了心情。 黑羽盗一顺路把她们送回了家,临走前还应北川星的要求,教了她一点简单的魔术,用他的话来说魔术是速度的戏法,主要利用的是人的视觉,手指灵活的人能完成大部分的魔术,更加困难的就需要有人配合。 北川星不需要学那么多困难的东西,她只要学着玩玩就好了,所以黑羽盗一只是给她展示了玫瑰的几种出现方法,她脑子好,上手快,没一会儿就融会贯通,看得黑羽盗一笑眯眯地问她有没有兴趣来当他的徒弟。 “我不仅仅会魔术,”他随手拿过一张纸挡住自己的脸,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变成了妩媚的女性嗓音,“变声、易容,也会一些。” 北川星震惊。 黑羽盗一放下白纸,冲她眨了一下左眼:“技多不压身,学了去逗逗朋友也可以哦。” 骨子里有点喜欢恶作剧的北川星有点心动了,黑羽盗一再接再厉:“考虑考虑?” 北川星:“成交!” 所谓技多不压身嘛。这么好玩的技能不学学都对不起主动上门的老师了。 “啊对了,”黑羽盗一摸着下巴道,“你还有两个师姐……一个是莎朗·温亚德,不过你看到她的次数应该不会太多,她是一个很忙的大明星。还有一个是藤峰有希子,我想我不必介绍她。” “藤峰有希子?”北川星问,“也是女明星?” “是的。” 北川星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黑羽盗一见她不怎么在意那两个人,也就没提多的,趁着今天空闲,又正好在齐木家,干脆就给自己这个新出炉的小徒弟上了第一课,认识自己的声音。 北川星效仿他摸着自己的喉部,感受自己的发音,从而去认识声音的本质。学习的过程中,通过交谈,她不得不感叹黑羽盗一着实有点技能多样化了,会魔术、会体术、会变声、会易容、会演戏、会搭配,他学识渊博,上到晦涩难懂的学术原理,下到今日新出的甜品杂志,不说精通,但多多少少都能聊点。 而且他和工藤优作有点像。 北川星还问他,和工藤优作是什么关系? 黑羽盗一愣了一下,然后问:“是那个帮助警方办案的侦探小说家?” 北川星点了点头。 黑羽盗一耸肩:“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世界上无血缘关系但相像的人很多。” 十一岁(二) 升入五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年级重排,这一次北川星终于和降谷零排到了同一个班。 即便班主任并没有将他们的位置排在一起,但同班已经足够让北川星开心。毕竟自打他们认识以来,这还是北川星第一次和小伙伴同班。 下课之后她难得没有像以前一样趴在桌面上睡觉,而是欢快地离开座位跑到降谷零身边,拉着他去找诸伏景光。 降谷零多少能够理解她这么快乐的理由,跟在她身后跑的时候,脸上尽是无奈的笑意。 他们和诸伏景光不在一个楼层,上上下下地跑显然很浪费时间,所以只有中午休息的时候会聚集在一起聊聊天,再在下午放学后一起回家。 和降谷零在同一个班上的好处多多,最重要的一个好处就是,北川星不用挣扎着记今天的作业是什么了,小组合作任务的时候也不用为难去找谁,她有了一个绝对不会拒绝她的人,于是开始变得不再讨厌小组任务。 “你来捏它的脑袋,好吗?”手里拿着黏土的降谷零对北川星说,“剩下的我来。” 北川星看着他之前在白纸上画出的小狗脑袋,有点儿为难地瞅了他一眼,道:“要是捏得很丑怎么办?” 降谷零说:“不要紧的。尽管捏就好了。要是捏得不太规整,到时候我们一起修改。”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北川星也不能再说什么。和手指灵活的降谷零不一样,北川星属于脑子可以冒出奇妙点子,但是手不太容易控制的类型,简而言之,手笨。 降谷零手脚利落地把小狗的躯干和四肢都捏好了拼在一起,放在旁边,看了看她手里那个还只是有点雏形的狗头,隐秘地笑了笑,然后重新拿起一块黏土。 在他手上,那团泥就好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十分乖巧地变成他想要的形状,耳朵、嘴巴、眼睛逐步出现,当北川星大功告成的时候,他也正好把手里的脑袋放在桌面上。 北川星看看他做的脑袋,再看看自己那个耳朵大小不一样、嘴巴尖得像鸟一样的狗,顿感羞耻。 她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狗头。 降谷零笑得牙齿明晃晃的:“做完了吗?” 北川星点了点头,然后试图和他打商量:“zero也做好了……要不把你的拼在一起?” 降谷零眨眨眼看着她,拖着声音说:“才不要——这是合作任务,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部分呢?这个只是我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而已,真正的重头戏明明是小星星你来做的。” “可是它好难看。” “我又不嫌弃。” “我嫌弃。” 降谷零朝她伸手:“先给我吧。” 北川星磨磨蹭蹭地把小狗脑袋递给他,降谷零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忍直视的狗头,打量了一会儿,拿着用来擀平黏土的小棒子在上面戳了一会儿,又拿小刀刮了两下,随后把它和小狗的身体拼在了一起。 一只摇着尾巴、憨态可掬的小狗立即展现于眼前,它微微抬起左前爪,就好像要和别人握手一般。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头和身子的大小有些不匹配,头有点儿小了。 降谷零用剩下的材料迅速做了一个小一点的小狗,拼上脑袋放在北川星跟前。这个小狗好看多了,还吐着舌头,活力满满。 北川星有些爱不释手,她把玩的时候,降谷零又做了两个,放在桌边,打算到时候一起交上去。 接近下课时间,老师开始让同学们把自己的作品放到后排的展示台上。降谷零站起来,正打算把制作好的小狗模型搬起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往桌面上一扑。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撑住了自己的身体,那花了他和北川星大半节课时间做成的模型会被他这么一压就变形了。 但即便这个大的模型没变形,小的模型却还是在桌面的晃动中摔在了地上了,北川星还没来得及去捡,一只脚就猛地踩了上去,让那只小狗变成了一滩肮脏的泥。 她眸色一冷,捡起另一只小狗,和怀里还没放下的那只小狗放在一起,随后直起身子扫了一眼那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学生。 男孩子甩着两只手,头也不回地跑回座位,嬉皮笑脸地和搭档说着话。搭档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蔑地笑了一下,在触及到北川星的眼神时,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北川星偏头看向降谷零:“zero……” 降谷零叹了口气:“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我把这个放过去,小星星你把这边处理一下吧。” 北川星闷闷地点点头。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话,那么接下来降谷零所遭遇的事情可以说是在北川星的底线上反复蹦跶。 她虽然早就知道降谷零因为发色肤色问题而从小受尽白眼,但是自成为朋友以来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如今有人坦坦荡荡地把对降谷零的恶意摊开来不着寸.缕地展现在她眼前,在她心里添柴火助长火焰的速度比起上户来说更胜一筹。 被破坏的手工作品、桌兜里的垃圾、不加掩饰的嘲讽、明里暗里的针对。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可是总有人带着胜利一般的笑容攻击他,好像显得自己有多么高尚。 他们曾在回家的路上打架。 连带着北川星和诸伏景光也不能幸免。来势汹汹的少年将她推倒在地上,皮肤剐蹭流血,她沉默无声地仰起头来看着他们,他们哄堂大笑。 于是战争一触即发,学拳击的小子打人可疼,哪怕对面站着的是国中生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被打得一瘸一拐地离开,临走前放下一句狠话,然后逃离他们身边。 三个人狼狈地回到降谷家互相帮忙处理伤口,降谷零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委屈为什么自己老是碰上这种事,还有点愧疚把朋友们牵扯了进来。 诸伏景光严肃地一戳他额头,警告他不许一个人逞强,要是还碰上这种事,他宁愿跟着被打也不愿意看到他一个人面对这些恶意。 降谷零蔫哒哒地说好,视线落到北川星手臂的擦伤上,多少有些不开心。她皮肤白,受伤就很显眼,血珠挂在上头,看起来比他还凄惨。 “下次再碰到这种事,小星星就能跑多远跑多远。” 北川星抗议:“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那你受伤了怎么办?”降谷零道,“我和景不要紧,我们受伤习惯了,不怕疼……” “我也不怕疼。”北川星道,“而且我比你们更不怕疼。” 她捧起降谷零的脸,看见他脸颊上肿起了一块,额角有还没处理的血液顺着面部线条流下,在半路凝结。 血液让她想起很多东西。 “我会尽快让他们不再欺负你的。”她轻声承诺道。 ……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本以为她说的只不过是一句安慰话。毕竟第二天体育课之后,降谷零就被锁在了体育器材室。 北川星来回找不到人,问遍了班上平日里还算相处的好的同学,才知道降谷零又被之前欺负他的那伙人叫走了。 她如雷雨时分压在头顶的乌云,雷光在其中穿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朝着什么地方劈下。 或许是知道的。 她叫走了那个打头阵的孩子,兜里揣了一支笔。两个人在角落里说话时,靠得很近,她脸上笑容晏晏,玩魔术时练出来的手法却帮助她用笔尖抵在了男孩的大动脉上,而别人只以为她将手放在他脖子上,只是一副暧昧的场景。 他们在起哄。 北川星贴在他耳边笑着问:“我的zero在哪里?你会告诉我吗?” “你、你、你做什么?” 她脸上露出略有些疑惑的表情:“在问你话呀……啊,你说这支笔吗?放心,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笔,只不过我力气大一点的话,它能够刺穿你的脖子、让你的大动脉破裂、然后‘biu’地一下血溅三尺高而已。”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让这幅场景出现的吧?”她歪歪头,一副纯然无辜的样子。男孩却察觉到笔尖缓慢地往他的肉里陷进去了几分,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对吗,对吗?”这漂亮的女孩用阴郁的绿眼睛看着他,声音有些奇怪,“回答我呀,你会想要……死吗?” “我……” “哦,对啦。我一直记得一句话,叫做死去的人不会痛苦,只有活着的人会痛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眉眼弯弯,好像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却不用他来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如果想要你痛苦的话,我就会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朋友,这样就达成了我的目的。” 男孩脸色苍白地看着她,如果是普通人这么说,他会哈哈大笑,但是现在这个女孩用一支笔抵住了他的命脉,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疯狂。好像她真的会这么做。 “我……” “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做到这种地步吧?因为你只要告诉我zero在哪里就好了。说吗?” “在……”男孩咽了下口水,“在体育器材室。” 北川星拍了拍他的脸颊,收回笔,道:“我知道你会听话的。” 她离开他身边,走了两步,又回头笑了笑:“但现在还没结束。” 她可以允许上户贯太只是身体受伤、做了一场噩梦,那是因为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她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但是这些人,所有伤害过她身边人的家伙,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十一岁(三) 降谷零被诸伏景光和北川星从体育器材室里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委顿。 诸伏景光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带着他去商店里逛了一圈,买了些零食,然后一起回了齐木家看电视。 齐木久留美敏锐地发现他们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从而推测出了什么,把北川星叫到一边问了问情况。 北川星如实地告知了她,齐木久留美生气地叉着腰,没多久又抱着她哭哭啼啼地说小星星以前也受欺负,现在zero还受欺负,为什么大家这么乖的孩子要被排斥呢。 北川星说,是因为人类的劣根性。 她发自真心地厌恶这种人,心里有个念头说,如果他们不存在就好了。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们不存在呢?人类存在一天,这些人就存在一天,他们是人类无法控制的放大的阴暗面,是无法抹除的固定程序。 她真的……会想要杀了那些人。 但是不可以。 久留美姐姐会说,不可以。 柊奈会说,不可以。 zero和hiro也会说,不可以。 因为他们说了不可以,所以北川星不会去这么做。但是其他没有规定的,她会直接做到底。 * 两天后,帝丹小学有三人失踪,一人从高处摔落,半身不遂。 人们都知道那四人经常一起玩耍,也有目击证人称,当天下午看见过那四个人在楼道里打打闹闹,一起往更高的楼层走去。 于是校方和警方认为,摔下来的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在楼道里和同学打闹而一脚踩空摔下来的。 而失踪的那三个孩子,则可能是因为犯了错而藏起来了,或者说直接逃回了家。 但他们并没有在他们家里找到那三个孩子,于是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学校里,并且在封.锁学校经过一整天的搜查之后,他们在三个地方找到了那三人。 一个人藏在美术教室的柜子里,一个人藏在体育器材室放器材的箱子里,一个人藏在泳池的更衣室柜子里。 那都是狭小、黑暗的空间。 他们说自己不是主动躲在里面的,是有人把他们锁在里面的。可是老师们把他们找到的时候,无论是哪个柜子都没有上锁,他们在里面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出来。 明明是他们自己藏在里面的。 但他们非说,有个人把他们叫到了这个地方。 是他们对方啊。 他们哭闹着,惊恐地看着围观的人群,某一瞬间他们看见那个摔下去的孩子仇怨地看着他们,眼睛里写着“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为什么要跑”。 他们尖叫起来,道:“是你自己摔下去的!我们没有推你!” 明明是地面太滑。 明明是他对他们说的“你好像很怕北川”反应太大。 明明是他想推他们,却没料到台阶上有水,他脚底打了滑。 明明是—— 他为什么能站在这里?已经没事了吗? 可为什么从人群里冲出来的那个孩子的父母,要疯狂地诅咒他们?甚至想要殴打他们?为什么他们自己的父母,站在边上捂着脸、或者打了他们? …… 北川星撕下第二层面具,把它和第一层面具一起塞进书包,揉了揉脸,把脸上残留的面具材料搓掉,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走廊上等着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回头来看她,见她已经换掉了被水打湿的裙子,穿上了诸伏景光的裤子,不免有些想笑。 北川星有点儿莫名其妙:“笑什么?” “裤子太长啦。”诸伏景光蹲下去挽起她的裤脚,“怎么不把它卷起来?” “急着出来嘛……”她乖乖站着,仰着头顺着降谷零的视线方向往底下看,“那下面怎么样啦?” 降谷零偏头说:“他们被带走了。” 北川星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还会来上学吗?” “应该……不会了吧。”降谷零的声音有点轻,他显然有些奇怪,但是这件事的脉络非常清楚。 那四个人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把同伴推了下去,推下去之后并没有告诉老师,反而因为心虚而找地方躲了起来,至今为止还在狡辩说不是自己想要躲起来的,而是被人关进去的,但不管是哪个柜子,都没有上锁,显然是他们自己躲进去的。 这其中让降谷零疑惑的是,他们都说是对方叫他们过去的,是口径一致的谎言吗?但这谎言并没有任何用处。可如果不是说谎的话,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呢? 会和北川星有关吗? 同样的疑惑在诸伏景光心里盘旋。 他直起身子,看向北川星时,她眼睛里有着最简单的好奇,不存在什么其他的东西,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还有点儿茫然。 “怎么啦景?” 诸伏景光摇摇头,接过她的书包:“没怎么,回家吧。” 北川星乖巧地点点头,拉了拉降谷零,跟在诸伏景光身后漫步下楼。 视线被转移后,降谷零的目光就落在了北川星脸上,看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上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度,问:“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没有啊,温度挺正常的……” 北川星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心情很好似的,晃晃脑袋,挨过去贴着降谷零,道:“我想吃冰淇淋!” 走在前头的诸伏景光回头:“驳回。现在才四月份!天气还很凉快。” “可是我脸都红了,说不定是热的。”北川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诸伏景光不容商量:“不行就是不行。毕竟脸红还有另一种原因——是被冻的。” 降谷零恍然大悟:“你的脸很冰。说不定真的是被冻的。” 他絮絮叨叨道:“衣服穿少了吗?我把我的外套给你?” 北川星气鼓鼓:“我不冷。” “但是你的脸冻红了,”他抓住她的手指,捂在手心里,“手也是冷的。” 北川星:“可是我不冷。” “你冷。” “不冷。” “你冷。” “不冷!” “你冷。”降谷零脱下自己的外套,张开,哗地一下给她裹得严严实实。 北川星:“……” 她沉默地缩进暖烘烘的外套里,更改了自己的想法,好吧,他说得对,她冷。 领头欺负降谷零的小孩没了基本行动力,三个跟班因为在校骂声太高而被迫转学,搞事的人没了之后,北川星着实快乐了一段时间。 她的课余生活安排得很满很充实,在校上课,放学之后回家听诸伏景光教降谷零弹琴、写写作业、看看电视,偶尔出去浪个一圈。周末男孩们去练习拳击,她就在秋庭怜子那儿听听音乐唱唱歌,但秋庭怜子经常参加比赛,她不在的时候,北川星就自己去黑羽家学魔术。 还亲眼目睹了黑羽盗一带了她师母回家。 妖娆多姿的女人似乎也有点魔术师的影子在身上,她像一只黑猫一样优雅,弯腰和北川星说话的时候,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味道的香味。 她说她叫黑羽千影,在不久前于巴黎答应了黑羽盗一的求婚,婚姻届已经提交了,两个人不日就即将举办婚礼,问她愿不愿意当小花童。 当时的北川星震惊到成了宇宙猫猫,不可思议地看看黑羽盗一,然后问她:“你们认识多久了?” 黑羽千影摸摸下巴:“嗯……两个月?” 北川星立即说:“师父骗婚是不对的!” 黑羽盗一:“……?”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我是魔术师不是骗子。 他拎走北川星进行了一次长达一个小时的秘密谈话,着重点明他们是一见钟情,然而可惜的是北川星自有一套逻辑,半点不因为他的话术而动摇,坚持认为是他骗婚,并试图劝黑羽千影好好考虑。 黑羽盗一开始思考把这孩子逐出师门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北川星最后还是做了他们的花童,连带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不例外,三个人化了妆之后相互吹捧,都说对方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帅气的人。 这场婚礼让黑羽枫和齐木柊奈回了国。搞笑的是,黑羽枫和北川星持相同想法,他也认为是自家哥哥利用魔术师身份骗婚,然后被亲哥好一顿说教,最后不情不愿地表明好吧我相信你。 婚礼邀请了很多人,作为徒弟的莎朗·温亚德和藤峰有希子赫然在列。北川星看见莎朗的瞬间就躲了起来,拉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不敢抬头。 她原先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没有见过这个人。然而此时打眼一看,莎朗·温亚德身上的易容痕迹明显,金发蓝眼、那一身气质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贝尔摩德。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代号。 她在实验室里见过这个女人,贝尔摩德也见过她。 她记得隔着一层玻璃时贝尔摩德弯腰下来看着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悲哀的怜悯,可是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 齐木柊奈搂着她拍了拍,声音温柔,带着无人可及的安全感:“不怕,姐姐在这里。只要你不想,她不会记得你,也不会记得这场婚礼的所有细节。” 北川星默默点头,她从齐木柊奈身侧望过去。莎朗正在和年轻的影后聊天,藤峰有希子今年十九岁,正是大好的青春时代,活力满满,生机勃勃。莎朗·温亚德站在她身边,自有一种风情万种的成熟魅力,干净利落却又怪异地有着浸入骨髓的慵懒,让人移不开眼。 注意到她的视线,莎朗转头看了过来,然后随意地笑了笑。 北川星打量着她的神情,确定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慢慢松了口气。 十一岁(四) 藤峰有希子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小师妹,真“小”师妹,只有十一岁,长得很精致很漂亮,但似乎有点儿胆小,总是跟在两个男孩子身边,如果被搭话就会自以为隐秘地藏在小男孩身后,试图寻求安全感。 那孩子小小的一个,脸上虽然没多少肉,但是白白嫩嫩的,笑起来乖巧可爱,碧绿眼眸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要是是自己的亲妹妹就好了。 独生子女藤峰有希子同学表示对齐木久留美非常之羡慕——她有两个妹妹啊,一个甜美一个精致,笑起来一个比一个可爱,还都非、常、乖! “呜呜呜莎朗我想要妹妹……”她捂着脸对好友说。 莎朗·温亚德笑了笑:“你可以去和她认识一下。” “我怕我会吓到她。”藤峰有希子偷偷摸摸地瞅了一眼穿着洁白礼裙的北川星,她抱着一捧花跟在姐姐身后转来转去,好像有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么一看更可爱了,要是我能有这样一个女儿也好啊……” 莎朗还是那副淡笑的模样:“隐藏在乖巧可爱的外表之下的是什么,我们可不清楚。” 菟丝子依附大树而生,看似柔软无力,却能够绞杀大树、夺取营养壮大自己。 她看过太多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了。 “不过戴着枷锁的老虎就算想要撕碎动物,也会被饲养员阻拦。所以……大可放心过去看看。” 藤峰有希子无奈地看着她:“真是的,莎朗你又在说些奇怪的话了……不过想要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性格,确实需要接触看看呢。所以我们去和她搭话吧!” 莎朗并没有拒绝,任由藤峰有希子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带了过去,逐渐靠近了那个仰着头听着大人说话的孩子。 还没走到他们身边,那女孩就回了头,警惕地往后看了一眼,然后揪着姐姐的衣角躲了躲。那眼神不像是害羞,反倒是谨慎。 这下莎朗挑了下眉,有些兴趣了。 察觉到北川星的动作,被她揪着衣角的齐木柊奈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回头和两位大人打了个招呼,道:“两位下午好。” 藤峰有希子欣赏地看着她,道:“下午好呀,小美女。” 齐木柊奈微微一笑,“能被您这样的美人夸赞,是我的荣幸。” 她向面前的两位大明星介绍了自己个北川星的身份,藤峰有希子等着她说完,随后有些迫不及待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蹲下去看着齐木柊奈和她背后的北川星,眸子里亮晶晶的。 她是个很活泼、富有朝气的人。和齐木家的三位女孩都不一样。 而藤峰有希子也在惊讶着,年前这个孩子过于成熟了。不过她很快想到自己师父的那位弟弟,同样是不大的年纪,知识层面却远远广于他亲哥,为人稳重冷淡,不像是个国中生。而齐木柊奈作为那孩子的朋友,聪明一点大概才是正常的。 于是她很快释怀了,并且心里多少带了点钦佩。人们对于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才总是钦佩的,毕竟隔得太远了。 在她们谈话时,莎朗一直注意着齐木柊奈身后的北川星。这孩子正看着藤峰有希子,好像很认真地听着她讲话,可是在莎朗看来,她就不过是在表演自己认真听讲,而实际上还有一部分的注意力正在莎朗身上。 她在关注她。 这一点让莎朗有些好奇。 莫非这孩子是她的粉丝?还是说……有其他的目的。 不怪她这么想,身在黑暗里的人,总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身边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自身安全罢了。 但她并没有点明,只是怀揣着一点试探的恶意,莎朗站在一边,慢慢地微笑,语气轻柔地问:“小北川,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那孩子望过来,眼神波澜不惊:“并没有,温亚德小姐。” “是么?”莎朗轻笑一声,“那你,是我的小粉丝吗?” 北川星眨了一下眼,偏过头去,好像是在害羞一样,细声细气地道:“温亚德小姐很漂亮,和我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 莎朗道:“原来如此,是我可爱的小粉丝呀。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小粉丝……要来合张影吗?” 北川星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齐木柊奈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个动作好像给了她勇气。她松开姐姐的衣服,走到了莎朗的身边。 藤峰有希子扑过来表示自己也要合影,她过分自来熟的个性让北川星有些招架不住,被两个大明星一左一右地搭住了肩膀,有些拘束地看着摄像头。 藤峰有希子笑着从边上拈了颗糖递给她,摸摸她的脑袋说:“不要紧张啦,就当是姐姐和阿姨嘛。我也还只是在读大学呢。” “我也不是不可以当姐姐。”莎朗托着下巴道,“只是比你大了十多岁而已。” “哼哼,说的是呢,莎朗姐姐~”有希子这么说。“好啦,来看摄像头,一、二、三……” 快门响亮地按下,小小的相机屏幕里,定格住了一张注定不会出现的照片。 拍完照之后,有希子本想和北川星聊聊天,问问她的喜好,交换一下电话号码。但远处有两个男孩喊着她的名字,他们关系很好似的,北川星一听就想过去,有希子只能放她离开。 幸好她姐姐还待在这儿。 有希子弯弯眼睛,继续和齐木柊奈、齐木久留美攀谈起来。 她的目光一半分给了面前的人,另一半留在了他们对面不远处那三个孩子身上。饶是见惯了娱乐圈风采的藤峰有希子,也不得不说这三个孩子的骨相面相相当的不错,各有各的特色,年幼时已经能展现出突出旁人的风貌,长大了又不知该是何等风采。 果然气质平和、容貌出色的都在民间啊。回想起娱乐圈的龌龊之事,有希子突然萌生出一种守护欲,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要让这几个孩子进入娱乐圈。 能干干净净地长大还是干干净净地长大吧。 从齐木久留美那里,藤峰有希子和莎朗得到了齐木家的座机号码,还知道了他们都在一个地方上学。帝丹高中距离帝丹小学不远,有希子在米花町的住所倒是距离齐木家很远,但这并没有打消她的热情,她直言如果在学校里上课的话,放了学她可以接三个小孩到她家里去玩玩。 齐木久留美向她道了谢,有希子倒是毫不遮掩,说自己打小就想要个妹妹,小星星正好踩在了她的喜好点上,希望可以把她带回家。 此话一出,久留美大惊失色,表示这是自家妹妹拒不外借,那生怕被抢的模样逗得莎朗和齐木柊奈都笑起来,偏偏有希子还试图和她争论,这不是外借,只是偶尔让她贴贴。 北川星:“……” 一场晚宴下来,她差不多摸明白了藤峰有希子的性格,开朗活泼,没什么心机,这性格让她挺安心,就是有的时候她看着都会怀疑有希子会被贝尔摩德拐卖,卖了还帮忙数钱。 不过这也看得出来她对朋友的坦诚信赖,久留美和她当朋友,想必也不会太难过。 回家之后的电话交流,如北川星预料的一样,大部分时间是齐木久留美和藤峰有希子在聊天,她们年龄相仿,又有共同话题,经常一聊两三个小时,有时北川星在旁边听着,还能听到她们莫名其妙聊起了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吵架。 一个性格温柔的人和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能吵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她们吵得再凶也持续不了多久,齐木柊奈掐表过了,最长吵了十分钟,然后两个人相约周六去买衣服。 北川星:“……”奇妙的化学反应。 秒针跳过的格数一圈永恒不变,但圈数会逐渐增加。在这种可见的时间流逝之中,少年心智慢慢成熟,有了自己的逻辑想法,工藤优作揣着那么一点当老师的态度,偶尔和他们讨论着案件,询问他们的看法,了解他们的观点。 藤峰有希子就在和北川星等人的谈话中逐渐得知了这样的一位侦探。他聪慧机敏,慧眼独到,有着洞察事实真相的能力,理智却又不失感情。 重点是,他是一名悬疑小说家。 于是在某个周六,她抽了时间去找了北川星,试图让他们带着她一起去工藤侦探事务所里逛一逛,在这位侦探小说家面前混个眼熟。 正巧近段时间北川星三人把去工藤事务所当每日活动,听了她的请求,没多想就把人给带上了。 谁料他们去找工藤优作时,事务所里正好有有人上门委托,于是一大三小卡在门口进退为难,不知道该不该避让一下。 工藤优作看看藤峰有希子,再看看经他教导后此时正打量着委托人、试图推测她的身份和她的委托的三个小孩。没多沉默,他朝委托人微微一笑:“这几位也是我的客人,同时也是我的徒弟。他们会对您的委托持绝对保密态度,请您放心。” 藤峰有希子:“……” 她迎着对方震惊的目光,一脸沉稳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会对您的事情守口如瓶,请您放心。” 十一岁(五) 新上门的委托人叫做野沢拙枝,是一名白领,穿着名牌衣服,来委托工藤优作处理一件谋杀案。 那件案子的地点在神奈川,死者是她的弟弟,死亡已经有一个月了,警方一直查不出来真凶,想要为弟弟查明真相的野沢拙枝对警方大失所望,随后通过各种关系打听到了工藤优作,便立即从神奈川跑了过来,请他接下这个案子,请他抓住凶手。 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资料信息都给了工藤优作,文件照片排开放在桌面上,凶手似乎对野沢壮太十分仇恨,那血肉破碎、白骨森森的场景连工藤优作都都有些遭不住。 他把几个小孩拉到一边,想让他们去看看嫌疑人笔录,却听北川星带着疑问道:“那里面散落的是手链珠子吗?” “什么?” 北川星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现场照,手指在一片晃眼的红褐色上点了点,“这,有个紫红色的球。” 工藤优作把照片拿起来看了看,这张照片是局部特写,似乎是胸腹部内脏的部位,被凶手残忍地剖开了,五脏六腑也被利器捣碎,粘稠成一团粥样物质。而就在那些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的碎块组织里,有着几颗微弱地反射着光的圆润的珠子。 紫红色,几乎快要与碎块融为一体。眼神不好的人估计会认为那是什么组织碎片。 工藤优作拿得太高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看不见,只有藤峰有希子好奇地瞄了一眼,然后一言难尽地皱了皱脸。 看不见图片的诸伏景光凭着关键词将手里的笔录飞快地翻过,边上的降谷零默契地找到警方单独挑出来拍摄的物证照片,文字与图片都摆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北川星瞟了一眼,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那就是一串手链,一串紫红色与白色交错的圆球串成的手链,在物证图上是一截还残留着三两颗珠子的线,而警方把能找到的所有珠子都拍了照片保留下来,确认现场一共有十三颗珠子。 这条手链的主人叫做堀田沙奈,是野沢壮太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五年,十分恩爱,偶尔会吵架,但最多也不超过一个星期。而据堀田沙奈说,案发前一个星期她这条手链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找了许多地方,找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在案发现场找到。 值得一提的是,堀田沙奈是第一发现人,在上门寻找男朋友却无人应声之后选择直接进入房子,却在看见客厅惨状的第一时刻晕了过去。后来还是奥野善——也就是死者野沢壮太的朋友依照与死者的约定来找死者时才报了警,把她喊醒。 堀田沙奈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才能进行正常对话。当警方询问她现场的手链珠子时,她如实告诉了警方这条手链的来历。 “根据这条手链摆放的位置和死者的状态,警方认为凶手对堀田沙奈和野沢壮太都十分仇恨,倾向于是野沢壮太的情敌或者堀田沙奈的情敌因爱生恨。”诸伏景光道,他扫过其他的线索材料,挑出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念了出来,“野沢壮太的死亡时间在十二月三日晚上九点,堀田沙奈在十二月三日当天独自在家,无不在场证明,十二月四日早上八点,野沢壮太居住的公寓监控拍到她进入,随后九点半奥野善进入,九点四十堀田沙奈被抬上救护车,四十五警方进入。” “中间有许多空白时间,如果有人想要做些事情,完全来得及。” 工藤优作放下手里的照片,拿起嫌疑人笔录看了看,有些意外:“嫌疑人只有三个?” 边上一言不发的野沢拙枝默默地点了点头。工藤优作看了一眼她,然后收回了眼神,研究起那些记录。 降谷零认真地看着那些太过血腥以至于完全成了一副红色图画的照片,把他们按照案发当时的位置摆放在一起,试图还原现场。 藤峰有希子在和野沢拙枝搭话:“关于这个案件,野沢小姐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吗?” 野沢拙枝双手摆在一起,指头相互交错着,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我怀疑是堀田沙奈做的这一切。” 藤峰有希子:“可她好像真的很爱你弟弟,在看到现场之后都直接晕过去了。”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野沢拙枝冷冷地说,“她嫉妒心强烈,我好几次都看到她在和我弟弟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吵架。” 北川星来了点兴趣,对她道:“什么事?” 野沢拙枝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藤峰有希子:“一些很简单的事,喝水的方法,家里的摆设变动,打扫干净程度。更过分的是,我弟弟告诉过我,有的时候他没有及时给堀田沙奈打电话报备自己的行踪,对方都会催命似的打他的电话问他在哪里,下班应酬如果被她知道了,她会问里面有没有其他女人,如果有,不要十分钟她就会出现在他身边,以偶遇的姿态加入他们的应酬。” “她对我弟弟有着强烈的控制欲,他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件事,但是堀田沙奈只会哭着问他是不是不爱她了,然后停歇一两天,又说自己是因为太爱他才控制不住自己,用一些话术来欺骗我弟的同情心,让我弟不和她分手。” 她的表情是厌恶的。北川星瞅了一眼,并没有全然相信她的描述,这个人显然对自己的弟弟有着天然的滤镜,在这种滤镜之下,人们会忽略许多细节。 同样能够表现出一些事情。 “你非常不喜欢她?”工藤优作问。 野沢拙枝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迅速地摇摇头,几近惶恐地说:“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害我弟弟!” “没人说你是凶手。”北川星靠在诸伏景光肩上看了一眼警方对她的询问笔录。从问答里来看,野沢拙枝是一个绝大部分时候听自己弟弟的话的人,很依赖她弟弟。 “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听从你弟弟的话、为他着想?你弟弟大学一毕业,你就把自己的房子给了他,甚至连户主都转交。而那个时候你工作的钱连支付你付房租的程度都不够,你不得不居住在你弟弟家,省吃俭用几年才搬出去——为什么?他曾经给过你什么?要让你用这么多时间来偿还?” 房子的事情还是小,笔录上写着,野沢拙枝为了弟弟的工作差点弄丢了自己的工作,警方在她对弟弟的态度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然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出结论。 “因为他是我弟弟啊。”接着北川星的话,野沢拙枝有些困惑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对他好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无父无母,他就是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与世界唯一的联系,为了他我能做出一切事情,只要他好。” 北川星想了想自己的哥哥和姐姐,好像有点儿理解了,点点头说:“那么你弟弟做过什么让你寒心的事情吗?” 野沢拙枝摇了摇头:“他一直很乖。”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看着手里警方调查出的野沢壮太曾经赌博亏空了姐姐的存款一事,提出质疑:“哪怕他赌博花光了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 野沢拙枝满不在乎地说:“钱而已,他想花就花了,我可以再赚,只要人没事就行。” 几人皆是哑口无言,她的逻辑自成体系,无懈可击。野沢拙枝无疑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在无关她弟弟的事情上,她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手脚麻利脑子活络,哪怕是一时没钱,通过她的努力之后都能在不短的时间内获得能够包保持基本生活,然后再努力一下变得富裕。如果她更为自己考虑,也许今日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会只是一个白领,而会是一名总裁了。 野沢拙枝道:“看了这么久,请问你们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起码我们排除了一个答案,你不会是凶手。”工藤优作道,“至于其他的东西,我有一点头绪,不过还是需要去一趟你弟弟家看看。另外堀田沙奈小姐和奥野善先生最近的情况如何?” “堀田沙奈以泪洗面,奥野善……我不太清楚。” “您有他们的电话吗?或者家庭住址。” “当然。” 野沢拙枝将两个人的数字和家庭住址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工藤优作,工藤优作扫了一眼,然后放进了钱包夹当中,抬头道:“我们现在可以出发去神奈川。” “我也要去!”藤峰有希子举起手,等工藤优作看过来,她便露出一个甜美可爱的讨好笑容,“师父,拜托了,我也想去~” 师父委婉地说:“你的身份可能不方便我们行动。” “这好办。”藤峰有希子欢快地说,“请等我一下,半个小时就好。” 工藤优作有点疑惑,见她拎着包进了洗手间,就看了北川星一眼。 北川星接收到他的眼神,反应了一秒钟左右,一拉幼驯染的手,道:“我们也要去!” 工藤优作:“……跟家长说好了吗?” “等会儿去说。我们需要在那边过夜吗?” “不需要。”工藤优作看了一眼时间,“运气好的话,下午我们就可以回来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案子,凶手把自己的情绪明明白白地放在明面上,警方难以调查,只不过是缺少了证据。 所以他们此番前去,只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然后从凶手那里、死者那里讨得一个证据。 十一岁(六) 半个小时后洗手间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藤峰有希子衣服的女人,她只是变换了容貌,身材并没有改变。更改的那张脸也较为年轻,附和她的声音,从眉眼里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她原本的影子。 “材料有限,而且又不是需要去做什么,我就没有修饰太多。”她蹲在北川星的面前,“还可以吧?” 北川星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材质,不得不承认她用的材料比她的材料高级,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贴近了上手摸一摸,才会发现她脸上并没有肌肤的触感。不像北川星的材料,有的时候光线一不对,很容易看出怪异感。 她不由得问了藤峰有希子这材料是从哪儿买的、要花多少钱?藤峰有希子报出了一个现今她根本不敢想的数字,成功打消了她换材料的想法。 换什么换啊,现在的硅胶材料又不是不能用,不就是僵硬了点吗,不就是假了点吗,她用的次数又不多,平常在老师那儿训练的时候用的也不是自己的,干嘛要换。 这么一想,她就无所谓了。 向家长报备了行程以后,三个大人领着三个小孩从东京坐地铁去了神奈川,路上北川星习惯性地睡了一觉,靠在诸伏景光身上被他牢牢稳定住,半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睡到半路摔下去。 而在路上两个小侦探和工藤优作交谈着,在他的引导下分析着现有的证据,拼凑着自己的推理。 他们都很聪明,那种逻辑能力与洞察力并非是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拥有的,他们就像天生适合干侦探这一行,能够敏锐地发现逻辑中的不通处。 “时间还是隔得有点儿久,”工藤优作评价道,“如果在第一时间接触嫌疑人和案发现场,我们就可以得到更多情报,那么推理起来也会变得更加简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从别人的视角里去获取答案。” 但工藤优作很擅长从别人的视角当中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这个警视厅顾问很多时候不会直接参与进现场,都是案发一段时间之后警方带着资料上门询问他,他再给出结论。所以在这方面他算是颇为擅长。 “奥野善对死者的评价很客观。”降谷零道,“他说,野沢壮太不是个好弟弟,也不是个好男朋友,但确实是一个好朋友。他压榨着姐姐的劳动力,欺骗着堀田沙奈的感情,但是对于兄弟朋友,如果有用他的必要,他都不会拒绝。有义气这一点我想并不是没有体现在他姐姐和堀田沙奈身上,野沢小姐,你弟弟做过什么让你感动的事情吗?” 野沢拙枝茫然地看着他:“你如何确定‘感动’的范围?” “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你找他他不会拒绝你,而且会尽心尽力地帮助你。” 野沢拙枝说:“这为什么需要感动,这是他应该做的。” 她用之前那种理所当然为弟弟付出的语气说:“我是他姐姐,我有困难他帮助我,这是应该的。” 降谷零噎了一下,反应过来野沢拙枝对待家人的态度、看法似乎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人们谈及家庭,对于家人不由分说帮助自己,多多少少都会非常感动——因为大家都清楚,即便是家人也会有各自的利益,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件事会不会触动他人的利益,更何况家人比陌生人更害怕帮助后得到的后果。而在这种顾虑之下,那些伸出的手就显得尤为珍贵。 显然野沢拙枝并不是这样想的。她的世界里家人是一个整体,你为我付出我为你付出,我们是命运的共同体。 这也正是她绝不会对野沢壮太动手的理由。她的逻辑用正常逻辑无法解释,而在她的逻辑里,她没有犯罪动机。 而从奥野善的角度来看,他与野沢壮太的关系不好不坏。只是两个人在最近一段时间准备创业——创业的钱来源于野沢拙枝——而他们在最开始的创业方向上就产生了争执,一个人想往IT行业发展,一个人想要往娱乐性质的行业发展。他们各认为按照对方的路开来走阻碍太多,在说服对方的途中发生一点小小的肢体碰撞。 尸体脸上的淤青和嘴角的伤口就是被奥野善打出来的。 伤口和淤青都被人处理过了,堀田沙奈说是她处理的,如果野沢壮太要出门的话,她还会用遮瑕膏将淤青遮盖住。 正巧野沢壮太的尸体上就有着遮瑕膏。 “野沢壮太在十二月三日出门过,”诸伏景光道,“他是出门买了一些日用品。便利店的监控显示他脸上并没有淤青痕迹,所以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就已经涂上了遮瑕膏,正好警方也在他家卫生间里找到了一瓶遮瑕膏,他应该就是用这个掩盖了痕迹,然后在晚上被人杀害。重点是,他当时穿着睡衣,却擦了遮瑕膏。”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十一岁的小男孩身高已经开始抽长,模样慢慢展开,年幼时圆润的猫眼正逐渐往锋利发展,垂眼思考时,眸光清明锐利,像一轮高悬于天、照映角落的明月。 “野沢壮太的公寓监控只能监控到大门,但是看这平面图,显然侧门方向是拍不到的。如果有人从侧门进入,与野沢壮太见面后残杀他再从这儿溜走,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而从现场来看,死者受到唯一的致命伤在胸前,尸体破损的痕迹很严重,带有强烈的个人情绪,一个对死者抱有强烈情绪、携带着杀伤性高的凶器——有可能是砍刀?能够轻易地化解死者的警惕心,而且非常细心地将死者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招待用品都没有留下……” 这很显然是且只会是堀田沙奈。因为奥野善毕竟是个年轻力胜的青年,前不久他们还打过架。只有帮助他上药、贴心照顾他的女朋友才会让野沢壮太放下警惕心,然后被人从胸前一刀毙命。 谁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杀死自己? 如果他不是“眼睁睁”的呢? 毕竟那道淤青在靠近眼睛的地方,堀田沙奈在帮他处理淤青时一句“闭上眼”就能够轻易地杀死他。 “她甚至把遮瑕膏重新涂了上去。”降谷零补了一句,揣摩着堀田沙奈的心情说,“她还是想给他留点面子吧?” 虽然把人大卸八块了,但是脸还是给人留着的。 两人因为这个行为而默然不语了一会儿,在他们沉默时,工藤优作笑着道:“但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办法去证明是她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也许我们可以直接上门把我们的推理摆在她面前,”藤峰有希子提议道,“然后引导她说出真相。” 工藤优作摇了摇头:“看得出来,她的演技很好。” 藤峰有希子撇了撇嘴,托着下巴烦恼地说:“那还有什么办法吗?啊,对了,她杀野沢壮太的理由是什么?” 这点降谷零回答了她:“堀田沙奈的嫉妒心很强,警方猜测是因为野沢壮太在近段时间不断应酬,不断和其他女人接触,触及到了堀田沙奈的底线。” “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不太符合现场情况——堀田沙奈一击毙命,组织切块的动作基本都是在野沢壮太死后才进行的,手法相当残暴,是一种报复、发泄,不太像是单纯的因为嫉妒心、占有欲。” 藤峰有希子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你看得出来这种事情?” 降谷零道:“工藤哥哥的案子里有出现过真正的嫉妒心强烈的人杀死爱人的手法,他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很容易区分。” “堀田沙奈爱野沢壮太,毫无疑问。”诸伏景光接话道,“但是她恨他,是一种长久隐忍下的爆发。野沢壮太在堀田沙奈的严防死守下并没有那么多和女性接触的机会,而奥野善称野沢壮太不是一个好男朋友,是因为他在很多时候忽略了堀田沙奈,而且沉迷于赌.博等事件。所以恨意按理来说应当从这两方面入手。”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降谷零像是和他共用了一个思维,继续说,“野沢壮太没接触多少女性,这没错,但有一位女性是堀田沙奈无法阻拦他们见面的,那就是他姐姐。” “野沢小姐,您和您的弟弟为对方做过的事情,已经足够让堀田沙奈恨上您。”诸伏景光翻到野沢拙枝的调查报告那一张,上面赫然写着,野沢壮太赌.博来的钱全给了野沢拙枝,他为她买了大量的高档衣服、包包、鞋子。 堀田沙奈的笔录里写,因为野沢拙枝半夜的一个电话,野沢壮太可以立马跳起来飞奔出去接他醉酒的姐姐回家里。也多次在他们约会的时候惦记着他姐姐,堀田沙奈的眼光、审美好,她选择的衣服搭配,野沢壮太转手就会给野沢拙枝买一套。可他却从来没有给堀田沙奈买过衣服、花过这种心思。 甚至此时此刻,野沢拙枝的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还是堀田沙奈的搭配,都还是野沢壮太送的。 这对姐弟把对方活成了自己的中心,在他们的逻辑体系里,所有人都要为彼此让路。 明白了堀田沙奈的动机,野沢拙枝显得无法理解,愤怒道:“就因为这个理由?那她大可以来杀我,为什么要杀我弟弟?!” “因为那是她的男朋友。”工藤优作淡淡地说。“对她来说,那是她的。” “得不到就要毁掉吗?”藤峰有希子感叹道,“这样的爱也太畸形了。” 接着她歪了歪头,困惑地说:“既然如此,野沢壮太最开始和堀田沙奈成为情侣是为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为堀田沙奈做,真的不爱她吗?” 工藤优作说:“不,相反,他真的爱她。否则他早就狠下心来分手了,而不是和她保持着五年的男女朋友关系,依从她的想法减少和其他女性的来往,还想要创业给她和姐姐更好的生活。” 降谷零低头看了一下笔录,在奥野善的问答里,确实有谈到野沢壮太创业的动机。 “赌.博的风险还是太大了,钱投进去再赚回来的概率太小。这一次获得了翻了五倍的财产已经算是我运气好,可以收手了。下一步我打算辞职,然后投资或者创业,得到更加稳定的高收入,给拙枝换一套有花园的房子,然后给沙奈买下一家店铺,她们两个以后就可以专心搞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余的钱就由我来出。”野沢壮太对奥野善这么说。 而奥野善在警察面前叹了口气,道:“我一直认为他不算是一个好的男朋友,但你不能否认,他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好,对家人,对女友,对朋友。” 藤峰有希子心绪复杂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与之相反的,野沢拙枝的目光望向窗外,看着那些耸立的城市建筑,平静地说:“神奈川到了,还请几位能够找到堀田沙奈杀害我弟弟的证据,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工藤优作回答道:“这是自然。” 十一岁(七)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找堀田沙奈,而是先去了野沢壮太的家。 门钥匙在野沢拙枝的手里,她打开门,迎面扑来一股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腥味,冲得诸伏景光抿了抿唇,头疼了一瞬。 北川星察觉到了,与他十指相扣,指缝之间来自他人的触感与温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一些恐惧,带来安全感。诸伏景光凭着这份安全感稳定了心脏,再抬眼望向整间屋子时,钴蓝色沉静温和,包容万物,却不被世俗污染。 “这里是当时我弟弟的尸体摆放的地方。”野沢拙枝眼眶里积蓄着眼泪,站在客厅矮桌边远一点的地方,指着地面上的一片红色,说,“我没把这里清洗掉。准确来说,案发现场我尽最大程度保留了,但是警方还是带走了很多东西,如果你们实在找不到证据,我们可以到警察本部去找他们要。” 工藤优作咳嗽了一声:“不用了。” 毕竟也不是那么好要的。 他站在那滩血迹痕迹之前,摸着下巴看着这里的光景,脑海里将之前看过的现场照片与之重合,构建起他人不可知的三维模型。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毕竟是从他那里学的思考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了和他一样的行为。他们的目光扫过整座屋子,收集着屋主人的情报,将这些东西一一和曾经看到过的现场照进行比对、建立模型。 这个客厅的空间其实并不小,摆放了一张矮桌,还有三张长度不一的纯白色沙发,沙发垫和靠背略微有些发黄。在沙发和矮桌的对面是电视,电视机柜上放着一个空花瓶,里头没有水,不知道是不是被处理掉了。 在客厅区域的左侧是半开放餐厅,餐桌上空空如也,紧挨着厨房,虽然没有落灰,但厨具并不完备,只有基础的锅碗瓢盆,还有用了一半的调味品。 在客厅的另一侧是一条向内延伸的走廊,两边有着门,一边一间,错开设立,左边的那间门在更靠近里面的部位。推开两扇门,能看到中心对称的两间房间,只不过摆设不同,一间简单,一间充盈。 北川星站在左边的那间房里,她看到梳妆台上摆放着各种化妆品,拉开抽屉,反着光的宝石或黄金首饰闪了她的眼,宽大的衣柜里奇怪的衣服和名牌衣服挤挤挨挨,鞋子一层一层地累加。这里好像不是一个衣柜,而是一个试衣间。 难怪堀田沙奈会恨野沢拙枝。 她站在衣柜前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进去挑了两件衣服扔在床上。她把这两件衣服叠在一起看了看,然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野沢壮太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线索,东西清理得太干净了。工藤优作站在厨房里看着那些调味品,问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警方对凶器的猜测是什么?” 他并不是不知道,但降谷零回答:“刀。大概是水果刀之类的。” 工藤优作说:“她怎么带进来的?” 降谷零:“也许是藏在衣服里。也许是藏在带进来的东西里。” “那么她带过来了什么?” “一个手提包。”诸伏景光说,“那个晚上很特殊,所以必定会是一个符合她习惯的包。常用,或者有特殊意义。” 工藤优作转过身来,眼里含了点温和明朗的笑意:“我们需要重现案发。” 藤峰有希子说:“我来扮演堀田沙奈。” 在他们身后的客厅里,北川星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一滩血迹,起身走进了浴室。她踮着脚打开浴室的开关,找到下水道口,在开始蒸腾的热气里看了一会儿下水道口,然后又走回了客厅。 这个时候藤峰有希子已经挎着一个野沢拙枝贡献的包进入了客厅,工藤优作坐在矮桌边上喝着酒——这是记录里没有提到的,他只是猜测。 北川星和其他人站在角落里看着,逻辑推理和情感代入在这间客厅里上演,凶杀前的风平浪静甚至甜言蜜语都十分正常,他们相对而坐,聊天嬉笑,直到野沢壮太洗完澡出来,堀田沙奈说,到了该上药的时候了。 他看着年轻的女人打开药盒,然后她说,闭上眼。 堀田沙奈用最顺手的姿势拿出刀,平静而利落地将它捅进了爱人的胸膛。野沢壮太被痛感惊醒,猛地推开她,刀被抽出时血液飞溅,肯定落在了四周和他们身上。 野沢壮太愤怒,可他的血液流失。堀田沙奈踮着脚站在边上看着他,血液从刀上滴落,滴在地面上。 她等待着野沢壮太的死亡,然后在他身边跪下,做她最后的惩罚,那是她的愤怒与报复,但却无比冷静地进行。 做完这一切,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条手链,切断了,珠子便散落下来。 随后她走进清理自己,再走出来,打扫了整间屋子,把这里的东西都放回原位,只留下了尸体身上静静流出的血液。 有希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就从堀田沙奈的状态里抽出来了。她挎着包若有所思地回头,对所有人道:“凶器的位置,似乎最开始就是在药盒里。堀田沙奈在刺杀野沢壮太时,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她把衣服换下来带走,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还能不能从上面找到痕迹。” 工藤优作坐起来推了推眼镜,道:“恐怕很难。” 他们想从这里找到堀田沙奈的杀人证据,但堀田沙奈的清理十分到位,她的指纹遍布整栋房子,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而且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有再多的证据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堀田沙奈完全可以趁这段时间处理那些对她不利的证据。 可以说是到了这一步,已经举步维艰、无法拿出任何证据了。而且就算拿出了证据,在与堀田沙奈对峙时,说不定也会被她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地带过。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在他们沉思之际,北川星出声说了一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之后,她道,“既然我们找不到,那就让她自己送给我们好了。坦白来说,我们需要野沢壮太再次出现。” “野沢壮太再次出现……?”藤峰有希子用最快速度理解了她的想法,抚掌道,“我可以帮忙!” 工藤优作苦笑:“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三天。”北川星仰起脸看着他,“不过野沢拙枝小姐和奥野善先生可能都得参与进来帮忙,奥野善先生可有可无,但是野沢拙枝小姐一定要出演。” 工藤优作点了点头:“这个办法的赌.博性质很高,但不失为一种方法。藤峰小姐,这次恐怕真的需要占用你不短的时间……” “叫我有希子就可以,我当然很乐意被你占用时间。”有希子背着手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转眼又一本正经,“我来扮演野沢壮太,是要失忆的那种状态,还是有记忆恐吓野沢拙枝的那种状态?” 工藤优作沉思了一会儿:“需要野沢壮太没有被杀害的记忆,他有的只是被杀害前的记忆。但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他从他们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些事情,然后去找堀田沙奈。就这样,在这之前野沢拙枝为了不让他发现他死了的事情会让他住在自己家、不准他和堀田沙奈对话,但堀田沙奈偶然看到了野沢壮太,且突然到来的奥野善奇怪的态度引起了野沢壮太的疑心,让他回到了自己家,随后发现家里十分脏乱,再加上疑惑促使他给堀田沙奈打了电话。”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淡淡地微笑,“就要看堀田沙奈对野沢壮太到底是爱多于恨,还是恨多于爱了。” 因为计划的临时改变,原本说好了当天返回,结果却变成了滞留五天。大人们可以住酒店,小孩们因为没有事先和监护人打招呼,加上周一还要上课,所以只好在晚上自己返回。 本来工藤优作想送他们回去,但降谷零摆了摆手,说他们自己可以回去,反正神奈川距离东京的车程也不远,而且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小学生,好歹也是学了点拳击防身的。 于是三人挥手告别侦探和演员小姐,登上了返回东京的列车。 从神奈川到东京的晚间列车上人也不少,人们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一瞬而逝的景色,时间尚早时谈话声音还有些,等到时间晚点,列车上便是安静一片。 好像乘坐列车的人们都很疲惫似的,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降谷零坐在靠窗的一侧,偏头望着窗外。夜色深沉下来时透过车窗玻璃难以看清外头的景色,倒是能够轻易地看见车内人们的神色。 他看见诸伏景光靠在椅背上,眼神空落落地停留在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见北川星在静谧的氛围里晃着脑袋昏昏欲睡,某个瞬间忽然醒了神,扒拉着他的手臂靠了过来。 他们对面坐着一对夫妇,两个人逗弄着怀里的小宝宝,小宝宝看着自己的母亲,咯咯乱笑,于是作为父母的脸上也展现出一种欣慰而柔软的神情,像是一大卷厚厚的、软软的棉花糖。 降谷零晃了一下神。 在这对夫妇旁边的那个车座上,坐着两个年龄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个卷发有些乱糟糟,一个头发柔顺但偏长,看起来像是个帅气的女孩子,两个人靠在一起仰着头呼呼大睡,边上一个年龄大些的少女懒懒散散地看着书。 列车里是一片宁静与和平,每个车座上都坐着一段人生。在这辆列车上大家相遇,然后在各个站台分离,直到抵达自己的终点站。 现在他们是一起下车的,终点站是同一个地方。那么以后呢,他们的人生终点是否会一样呢?肯定不一样吧。 他们的终点站到了,降谷零动了动胳膊,伸手摇了摇北川星,低声唤道:“小星星,到站了,该回家了哦?” 另一边那个少女也在说:“研二,阵平,快醒醒,我们该下车了,东西拿好,小心别落下行李。” 北川星和那两个男孩一起睁开眼,男孩们迷迷糊糊地揉着眼,背着书包扶着行李箱跟在姐姐身后排队下车;北川星蹭了两下小伙伴,强行打起精神,被降谷零拉着往车道上走,夹在人流里慢吞吞地往前。 时间这辆列车平静地向前,人们无需付出什么,空手上车,然后拿着时间赠与的纪念品车票下车。时间这么漫长,时间段里有这么多人上车,能在同一个车厢里相遇的人们是何其的幸运。虽然终点终究不同,但车票上清楚明白地记录着同行的这段时光、曾经的交集。 下车之后,只看着车票,便知道在这趟列车上自己得到过什么。 不会有失去的,因为人生来身无一物。我们只会得到。 十一岁(八) 工藤优作返回的时间和他们预计的时间一样,周三下午孩子们放了学便去了工藤侦探事务所,在里头不仅看到了工藤优作,还看到了藤峰有希子。 漂亮的女大明星瘫在沙发上对着高高的案卷像是看小说一般看得津津有味,见事务所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眼熟的孩子们,便快活地冲他们招了招手:“下午好呀,小朋友们。” “藤峰姐姐、工藤哥哥。下午好。”三个人一起打了招呼,降谷零快言快语地问,“抓到了吗?” 藤峰有希子给他们倒了杯水,坐在他们对面笑眯眯地说:“当然抓到了啊!” 野沢壮太的出现让堀田沙奈尤为震惊,她暗中跟踪了几日,确定野沢壮太只是住在野沢拙枝家里,并无被她杀死的记忆之后就起了疑心,怀疑这不是真正的野沢壮太,而是有心人假装。 她本来不打算出现,但是跟踪时发现野沢壮太和平常别无二致,甚至自己拜托了姐姐的看管回到了家里,然后给她发了电话,语气与平常别无二致,问她家里怎么这么脏,是不是她打泼了什么东西结果没有清理,还说自己觉得姐姐和奥野善有点不对劲,希望她能过来给他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堀田沙奈抱着警戒心去了。不得不说有希子的演技确实不错,至少堀田沙奈刚开始并没有看出来眼前的野沢壮太有哪里不对劲,并且世界观逐渐动摇。 但她最终还是看出来了,她对野沢壮太的理解比野沢拙枝更加深刻,或者换句话说野沢壮太身上很多习惯是被她训练出来的,而有希子身上没有那种痕迹。 堀田沙奈猜到了野沢壮太的假,于是坦荡地和有希子飚起了戏。她的心理素质十分强悍,即便是面对知道了她是凶手的警方都能镇定地拒绝承认自己是凶手,更别说对着一个只不过是会演戏的普通人罢了。 她态度坦然自在,甚至还有空对野沢壮太的举动提出质疑,原先被动的局面被她轻而易举地翻转,有希子能够感受到她在试探这个局是只有一个人还是有多个人。 她确定堀田沙奈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怎么杀了她还不让自己落下把柄。 有希子后背发凉,但最终还是工藤优作棋高一着,他让有希子故意告诉堀田沙奈野沢壮太的打算,然后打湿了她的衣服,让她去野沢拙枝的房间换衣服。 那间卧室的衣柜里有着的不仅是野沢拙枝的衣服,还有堀田沙奈的衣服。只是堀田沙奈似乎对那个衣柜里的东西非常厌恶,从来没有整理过,所以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在杀死野沢壮太的那一天,她才会穿上自己带来的衣服。 野沢壮太说他想要和沙奈结婚,已经为此做了准备。 堀田沙奈僵立在原地,看着那些衣服,看着“野沢壮太”从房间里拿出来的填了一半的婚姻届,沉默了许久。 很多时候似乎都是这样。筹谋与冷酷使一个人无坚不摧,但是爱却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溃不成军。 堀田沙奈拿着那些东西,问:“这是真的吗?” 有希子叹了一口气,主动撕下了面具:“很抱歉……这是真的。你从来没有看过野沢拙枝的衣柜,也没有给他机会让他说明自己的动机。你似乎一直缺乏安全感,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 堀田沙奈喃喃道:“他想过的,是因为我不让他走。” “但他没有真的和你分手,谈恋爱之后谁都会想分手,就像是结婚之后谁都会后悔、都想离婚。但是那些情绪都只是一时的,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最终还是会原谅对方,然后在一起。” 堀田沙奈笑了:“现实不是童话。” “但童话来源于现实。”有希子扬了扬下巴,“而这就是证据。是他爱你的证据,只不过很可惜,你一直想要的,被你亲手销毁了。” 堀田沙奈收起了那张婚姻届,合上衣柜门,说:“你的目的达成了,我承认……是我做的。” 她的仇恨是一场空,其实动完手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一边哭一边收拾了爱人的身体,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这里。但离开之后那后悔就转变成了冷静,事情已成定局,她能做的只有亲眼看着野沢拙枝崩溃,然后在这个世界上孤单地活下去,直到她无趣地结束性命的那一天。 “堀田沙奈这个人,究其根本来说,太缺爱了。”有希子和北川星分享了一块布朗宁蛋糕,唏嘘道,“野沢壮太很爱她,但这份爱不够满足她,反倒成了滋生仇恨的催化剂,最终迫使她做出了疯狂的举动。” 北川星不置可否:“她很多疑。” 也许不是野沢壮太给的爱不够,而是她发自内心地怀疑着对方给出的东西。然后在某个符合她想法的瞬间出现时,冷漠地告诉自己“看,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是她的多疑给自己洗了脑。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道:“这算是观念不同吧?野沢姐弟和堀田沙奈的观念非常的不同,野沢很看重家人,而如果他们早早地定下了关系,那么堀田沙奈可能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降谷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观念不同,也没有进行有效的沟通。野沢壮太也许对自己的爱的表达太隐晦了,而堀田沙奈偏执地只看到一面,角度不同造成的信息差,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前因后果,恐怕当事人自己也说不清。 从工藤事务所离开回家的路上,北川星望着地平线上略掠过的鸟的黑影,猝不及防地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她对这个案件的感触不深,只是死亡多少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特别是当之与家人挂钩。 她想哥哥了,想请齐木柊奈看看哥哥在哪里。很早以前她就想这么做,但是当时齐木柊奈收留下她已经让她受宠若惊,不敢再多提要求。 如今,她真的很需要哥哥的信息。而且,她忐忑不安地想,她想知道自己在齐木柊奈心里的地位。于是一边想着也许现在的齐木柊奈会同意她,一边想着万一拒绝了怎么办。 她很清楚这种害怕与堀田沙奈的情绪十分相似,它的来源是没有安全感。人心难测,她经历过背叛也经历过救援,能够接受他人但始终无法完全信任。 自己很清楚,所以自己也唾弃。唾弃自己不敢交付完全的信任,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对方不是与她经历过那些事的朋友、家人。 好像从这个方面来讲,她是堀田沙奈、野沢壮太、野沢拙枝的三位一体形态。 “……小星星?”诸伏景光叫了两声,才注意到她回了神,略略皱了皱眉,随后无奈地道,“在想刚才那些事吗?” “嗯……”北川星静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在想,我好像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 降谷零很感兴趣:“哦?” 他看着她犹豫的眼睛,犀利地说:“看重家人和没有安全感吗?” 北川星有点儿惊讶,回望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很快移开了视线:“zero很聪明呢。” “人的性格是由经历塑造的,”诸伏景光背着手、迎着阳光往前走,道,“不用太过在意性格里不好的一面。因为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有足够的机会去修正那些不好的缺点。” 他回头看着朋友们,侧脸被落日的光辉柔化,投过来了极其温柔的一眼,好像是在对他们说话,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也有足够的光去照亮过去的阴影。” 他的过去,北川星的过去,降谷零的过去,既然已经经历过了,那就不要再抱怨了,时间不会重头来过,而这些苦难总会为未来提供力量,参与进他们人格的构成。 也许当很久、很久之后,他们成为了自己心中美好的人,回头去看时间长河中幼小的自己,会庆幸于自己从那些不幸中坚强地走了过来,才成为了这样的自己。 即便那个时候真的很痛苦。但再大的痛苦也无法在时间的消磨下留存太久。 “说起来,很快又是新年了。今年新年我们一起去祭拜神社怎么样?” “许愿年年平安?” “还有身体健康。” “武运昌隆。” “新的一年成为更好的人。” 十二岁(一) 新年齐木柊奈回来之后,北川星开口向她讨了一件新年礼物。 有关于她哥哥的消息。 齐木柊奈听见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可以说是欣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还活着。” 北川星握紧筷子:“……在哪里?” “很可惜,他并没有逃出组织,他现在仍旧是组织的一份子。”齐木柊奈的声音有些冷淡,但是北川星听得出来她已经尽力柔和,“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尤其是和你相处的那几年。对于他来说,他从小就生活在组织里,受组织恩惠长大,服从组织的命令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北川星张了张口,想要说出一些话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还能让黑泽阵和她走吗?离开组织之后的他,还会把她当成是妹妹看待吗? 她很清楚黑泽阵这个人的性格,很清楚546号对待他人的态度。如果他们之间没有回忆作为支撑,她之于黑泽阵来说,不过是一个随时会死去的无关之人。 但是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呢。即便他自己可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北川星将之与自己的生活对比,便觉得他理应和自己一样。 有朋友,有家人,有平淡的生活。 可齐木柊奈提醒她道:“黑泽阵已经无法习惯正常的生活了。” 北川星笑了一下:“那就换我去进入他的世界。” 不过是回到自己的梦魇当中而已。她能逃出来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果无法挣脱了、无法逃脱了,那她就拉着所有的恶魔与自己同归于尽。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遗憾什么的,在她死去之后就不会存在了。 * 北川星的十二岁是一个充斥着粉红色泡泡的、盛装满了他人和自己幸福的时间段。 首先是在这一年的二月份,工藤优作和藤峰有希子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两个人飞快地确定了感情,在北川星三人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交往状态。北川星他们发现这一回事儿还是因为诸伏景光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他从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中推理出来的这一事实,随后得到了两位当事人的肯定。 三小孩表示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他俩认识才满打满算四个月吧,这就成了? 藤峰有希子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一戳不敢置信的降谷零的额头,用与工藤优作类似的语气淡定说:“爱情就是这么猝不及防、不可预料。” 降谷零捂着脑袋,看着藤峰有希子在工藤优作身边撒娇造作,表示成年人谈恋爱真可怕。 发现他们谈恋爱之后,没有隔得太久,准确来说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时间。齐木柊奈突然背着齐木久留美从美国回来,抓着北川星严肃地告诉了她一件事: “姐姐谈恋爱了!” 北川星:“哪个姐姐?” 齐木柊奈:“你说哪个?” 北川星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声音都有点儿飘:“久留美姐姐?” 齐木柊奈一脸悲痛地点了点头,哀怨地碎碎念道:“姐姐瞒着我们谈恋爱了,她都没有和我们说,是怕我们不同意么?和她谈恋爱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胆子这么大竟然敢拐走久留美……等等,他是不是不怀好意?有可能,毕竟久留美太温柔太善良了,轻而易举就能够被人骗走,她连上门卖保险搞推销的人都不知道拒绝,怎么可能拒绝一个对她告白了的人?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抓住了她这个性格特意欺骗了她……” 北川星越听脸色越凝重,不得不说齐木柊奈的那些担忧都十分有道理。久留美就是那样一个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好、不懂拒绝的天然呆,如果有人是瞄准了她这样的性格给自己找乐子……那真相大白之后久留美一定会非常伤心。 只要幻想一下一直温和开朗的姐姐突然有一天为了一个男人泪流满面,北川星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所以当齐木柊奈说必须考察一下那个混蛋、检验一下他对姐姐的真心的时候,她半点都没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被齐木柊奈拽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的黑羽枫:“……” 他听了一耳朵姐控的护姐思路,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身就要走,被齐木柊奈抓住按在了原地,被迫同意了参与她们的调查计划。 而放学之后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听闻此事,二话不说自发地加入了调查。原先只有两个人的队伍因此变得庞大起来,五个人蹲在久留美的大学门口,虎视眈眈地瞅着门口的所有男性。 当天所有在那片区域走动的青年都感受到了后背传来的凉意,就好像有一群食物链顶级的捕食动物站在他们尚未发现的阴影里,评估着他们每个人的美味程度。 那种恐怖氛围活像见了鬼。 特别是当温柔而有活力的久留美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棕灰色夹克的青年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时候,齐木柊奈看上去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她被黑羽枫按在原地无法动弹,憋屈之际直接开了读心,然后被自家姐姐内心刷屏的“国春君真是太可靠了太帅气了太令人心动了呜呜呜遇上国春君真的好幸运啊幸好遇上了不然肯定是人生一大遗憾到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和对面那个名叫齐木国春内心同样刷屏的“久留美真是太可爱了说话的时候好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好可爱看着我的时候也好可爱天呐我要晕过去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想和她结婚啊孩子叫什么比较好呢”震得三观差点粉碎。 她关闭了读心。 黑羽枫侧过头看着她,听见她语气深沉地说:“这个人……” “是坏人吗?”北川星紧张地问。 齐木柊奈沉吟片刻:“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姐姐还是挺配的。” 就是她不是很敢想象之后和姐姐再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会不会又在不经意之间听到姐姐那碎碎念念的声音。 不要吧。 她还是买房子带着小星星搬出去比较好吧。现在住着的这栋房子就给姐姐了,这是她的婚前财产,绝不可能给那个王八羔子。 ……等等,她怎么就想到结婚了?姐姐是不可能结婚的!绝对!不可能! 但是姐姐想结婚她好像也不能拦着。 齐木柊奈觉得那王八羔子真是碍眼极了。 “久留美姐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诸伏景光看着齐木久留美,小声对北川星说。 这个时候齐木久留美和齐木国春已经并肩走到了人行道上,在周遭下班或放学的人群里,他们并不特殊,只是对视时脸上带着令人会心一笑的羞红,望向对方的眼神纯真热烈。 齐木国春在说着什么,因为注意力都在久留美身上而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人了,他连忙窘迫地和对方道歉,然后回过头来朝久留美傻笑了一下。 齐木柊奈撇了撇嘴,似乎是认为他有些笨手笨脚。 可久留美不在意地捂着嘴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衣服,主动挽住了他的手。 肉眼可见,齐木国春呆滞了。他被久留美带着走出去好一段路,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话,颇有些手忙脚乱。 久留美静静地笑着,一如她平常那样,眼里带着温柔的光,还有点北川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北川星若有所思,对齐木柊奈道:“姐姐开心就好了吧?现在她很开心,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哪一天她不开心了,我们再帮她报仇如何?” 齐木柊奈双手交叠,目光幽幽:“恋爱都是这样的,最开始甜甜蜜蜜,到最后就撕心裂肺。如果我在最开始就看到了结果,那么何必让她伤心。” 北川星撺掇她:“那你看看未来姐姐的生活快不快乐?” 齐木柊奈迟疑了一下,还没作出决定,就听见边上黑羽枫冷淡地提醒:“最好不要频繁地眺望未来。命运早就写好了前因后果,擅自改变,所造成的蝴蝶效应不是常人所能承担的。” 齐木柊奈道:“我清楚。”她看向齐木久留美,“我也相信她,她和小星星的情况不一样,如果她真的受了伤,最终会自己站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且还有我,要是她忘不掉、站不起来,我也会让她忘掉。” 降谷零点点头,然后加了一句:“小星星也站得起来的。” 齐木柊奈挑眉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所幸齐木久留美和齐木国春的恋情一帆风顺,平淡美好,没有多余的人和事打扰,就像是一条平缓的水流,目的明确、毫无阻拦地奔向了大海。 四月份北川星他们升入六年级,排班之后三人首次同班,北川星看到排班情况后开心地抱住小伙伴转了个圈圈,觉得这应该是齐木柊奈给她的礼物。 因为她在新年的时候许了愿,说希望以后可以和zero、hiro在一个班级里上课,一起上下学,一起长大。 在一个班里,这样她就永远不用担心小组任务找不到搭档、记作业的时候因为睡觉而记漏了作业、别人欺负小伙伴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打回去,同班的好处永远比不同班多。 甚至连作业都可以借鉴了。 又一次写作业的时候发呆被抓了个正着,北川星干脆顶着学习委员严肃的目光往桌子上一趴,伸手扒拉了两下他的作业本:“zero,我看得头疼……” 作业借我借鉴借鉴。 降谷零不客气地拍掉她的手,收起作业本,扬眉道:“自己写。” 北川星委屈地往回缩了一下手,没死心,转道去扒拉诸伏景光的作业本。 诸伏景光压住自己的作业,语气温和:“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写得来的。” “我会写所以为什么要自己写嘛……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我完全可以把《分析化学》看完了……”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在合理地分配自己的时间。” “那本《分析化学》你看了有一个星期,”诸伏景光把她的手指拨开,还是温温柔柔的,但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带了点压迫感,“抱着书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如果你能把发呆的时间稍微压缩一下,空出的时间来完成家庭作业,我想你会得到更多的空闲时间,还不用‘借鉴’我和zero的作业。我认为这个分配时间的方式更加合理,你觉得呢?” 北川星? 北川星觉得太不合理了,毕竟没有抄过作业的学习生涯是不完整的学习生涯! 十二岁(二) 多年感情比不过一份作业。 北川星恨透了作业这个阻碍他们友情发展的小妖精,至于坚守本心的小伙伴……嗯,虽然他们拒绝了她,但正是因为他们正直地拒绝了她她才会和他们一起玩啊! 毕竟这两个家伙本身也是好学生嘛。能够理解。 不过能够理解是一回事,她坚持想抄作业是另一回事,两者并不冲突。 虽然作业她不是写不来,但是谁愿意写作业。作业可是浪费时间的发明! 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和小伙伴有关于作业的纠缠贯穿了她的整个学习生涯,目前她只是一个向小伙伴讨要作业无果之后,只能憋屈地自己写作业的可怜人而已。 好不容易写完了作业,她把笔一扔就撒丫子进了厨房,拉着姐姐的衣角问晚上吃什么。齐木久留美在忙活的空隙里回头揉揉她的脑袋,笑意满满地告诉她今晚有她喜欢的菜,让她猜猜是什么。 北川星只猜得到一定不会有自己不喜欢的菜,但她一扫台面上的食材就明白了,高兴地抱了抱姐姐,然后哒哒哒地重新跑回客厅。 客厅里学习委员正在检查她的作业,诸伏景光拨弄着新买的贝斯的弦,抬眼朝她笑了笑。 “想听什么?” 北川星在他身边坐下,“摇滚乐?” “喜欢的曲风变了?”诸伏景光一边回忆着曲谱,一边道,“昨天你还喜欢那种舒缓的。” 北川星道:“算不上喜欢吧,只是总要接触一点新鲜东西的……景,我也想学贝斯。zero都学了吉他了。” “你不是分不清这些弦吗?”诸伏景光把贝斯取下来递给她,道,“试试看?” 北川星分不清弦,分不清音调高低,也捏不住和弦。她的力气太小了,之前也没有经受过训练,按弦按了一会儿就觉得指尖疼,没有章法地胡乱拨了几下,就讪讪地把贝斯还给了诸伏景光,理直气壮道:“景和零会就好了,我只负责听。” 她什么都不会,但是没关系,有人会啊。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皆是无奈一笑,一个人微微闭眼弹奏着前几天在街上路过时偶然听到的一段摇滚乐,一个人把北川星的作业收回到她的书包,整理好了她的文具后,侧耳仔细地听着他的曲调。 这只是无数生活片段当中的一块。 五月份时,在工藤事务所里,工藤优作向他们宣布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打算向有希子求婚。”他郑重地说,“小侦探们,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小侦探们:“……?” 小侦探们颇有些束手无策,好似碰上了世界上最难的题目,一大三小在事务所里讨论了整整一个星期,提出的无数方案皆因为不同的理由而被枪毙。 一个星期后的北川星萎靡不振地躺在沙发上,身边瘫着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熬了个大夜的工藤优作眼下两个黑眼圈,事务所被低迷的气氛笼罩。 “我觉得,”北川星提出建议,“光靠我们不太行,我们需要别人的帮忙。” 工藤优作实话实说道:“其实我还找了一个人讨论……但是说实在的效果不大。”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物理科学家?” 诸伏景光干巴巴地说:“那我想他可能还不如我们。” 降谷零咕哝了一句:“刻板印象。” 北川星道:“工藤哥哥你问过有希子姐姐的朋友吗?比如说有希子以前有没有谈到过想要什么样的求婚或者婚礼什么的。” 工藤优作难得的双眼呆滞:“有希子年少成名,很少和同学们相处……”很快他一个精神振奋,“不过有个人她其实还算得上熟悉,我过段时间去找她问问。” “然后我去问问我师父当时是怎么和我师母求婚的好了。”北川星喃喃道,“求婚要有新意,要有个人特色,要让人印象深刻——解谜怎么样?” 降谷零含蓄地说:“有希子姐姐的解谜能力不是很好。” 诸伏景光抓抓脑袋:“我……去问问我哥哥?” “你哥哥谈过恋爱吗?求过婚吗?”北川星犀利地问。 很清楚自家哥哥是什么冷淡性格的诸伏景光沉默一瞬,试图为哥哥在该领域争取一份说话权:“但是我哥哥很聪明。” 工藤优作道:“再聪明的人遇上这种事恐怕也无法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比如他。 诸伏景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下子有些想笑,最终还是道:“那我们去问问别人吧……比如做一份调查问卷?” 工藤优作点了点头。 在第二个星期,他们总算有了进展——获得了大量的数据,然后准备着手分析了。 四个人拉了一张统计表,总结了样本对象的共同点并一一列出,通过比较之后,他们选定了几个关键词。 场景——华丽浪漫,风景好的地方,比如花田、高处、大海。 方式——一方进入现场、另一方等在现场,或者双方都在现场、但某一方突然求婚。 花样——这东西不好说,有些人喜欢恶作剧的方式,有些人喜欢温情的方式,有些人喜欢浪漫的方式。但万变不离其宗,突出的就是一个惊喜。 四个人确定了场景和方式,他们打算邀请藤峰有希子在瞭望餐厅与工藤优作见面,是双方都在现场。最开始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约会,但突然餐厅方面说今天有一个解谜活动,解谜出来的第一位会获得夏威夷十四天双人免费游券一张,第二位会获得一辆某某车,第三位会获得一份工藤优作签名的全版小说。 最后那个是工藤优作没有钱了所以凑上去的,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分量,所以才有这个胆子把它作为三等奖。 “拿到票之后,我会邀请她和我一起,然后在夏威夷的海边向她求婚。她很喜欢花,所以到时候我可能会送玫瑰、满天星、月季、向日葵之类的。”他摸着下巴,“买个花篮会不会好一点?” 诸伏景光善意地提醒:“你是去求婚的,不是去卖花的。花的花语应该也要考虑到吧?” 工藤优作长叹了一口气:“求婚好麻烦。”他顿了顿,“结婚更麻烦。” 降谷零把正在啃超大一块面包的北川星快要吃进嘴里的头发拨到她耳后,问:“那你不求了?” 工藤优作果断说:“当然得求。” 越在意才会越上心,越上心才会越想要给爱人一个完美的印象,越想留下一个完美的经历,所花费的心思就越多。这是一个常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其我有两个方案……”工藤优作又说,“第一个方案是直接在瞭望餐厅求婚。约会那天是个非常好的日子,圆月,无云,从高处能够看到明朗的天空和锦簇华灯,风速和湿度也正好,是个难得的好时机。我可以向乐队征求一下,请他们帮个忙调和气氛,再让餐厅方面送花送戒指,我向她求婚。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絮絮叨叨地说:“这样速度更快一点,省得夜长梦多。订婚好了之后下个月我们就能结婚,有希子喜欢夏天,但是夏季高温容易花了妆,她不会想要边补妆边结婚的,所以在高温来临之前办了婚礼比较好。那个时候我们还可以去海边,可以给她拍很多好看的照片,虽然我拍照不好看,但是可以请专业的摄影师……” 他畅谈未来,眼里有光,但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北川星只觉得他吵闹,竟然擅自破坏计划。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 工藤优作向藤峰有希子求婚那天,齐木久留美和齐木国春带着仨小孩去看了。两对情侣面对面坐着约会,还没动凡心的三位无欲无求,只是感觉自己被闪了眼,所以强烈要求换个位置,三个人自成一派。 今天的天气如工藤优作说的那样,确实非常好。他们坐在露台上吹着凉风、眺望着整座城市,举杯交错时,光芒一闪而逝。 北川星晃着腿感叹道:“这届的风景确实非常好啊,就是菜没有hiro做的好吃。” 正在望着月亮发呆的诸伏景光闻言道:“这边的厨师资历可不是我能比较的,当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毕竟他在厨艺方面可谓是点满了天赋点,本来只是帮着家里人做饭的小习惯,谁料到现在竟然因为要投喂小伙伴而逐渐发展成了拿手好戏。 经常被投喂、以至于嘴都开始变得挑剔的降谷零和北川星:hiro的手艺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没有人!能够!比!hiro!更加厉害! 这是来自幼驯染八百米厚的滤镜欣赏,有的时候被彩虹屁吹上天的诸伏景光都心惊胆战,有点儿怀疑小伙伴的滤镜是不是太厚了,这对眼睛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吧? 事实是当然没有。 这不妨碍北川星欣赏别的美食,然后试图让诸伏景光复刻。 她迎着冷风说:“虽然菜不太好吃,但是他们的榛子蛋糕好吃……hiro,你觉得这个东西做起来困难吗?” 诸伏景光:“……” 可别为难他了。 “多次改良应该能达到他这种程度吧。”他叹着气说,“就是不知道要改良多少次就是了。” “不要紧,”北川星拍着胸脯保证道,“所有的尝试品我都会吃掉的!” 倒不如说他改良次数越多越好,这样她就有很多、很多的蛋糕了。 看穿一切的降谷零眨巴两下眼睛,给亲友立了个限制人设:“景那么聪明,肯定两三次就成功了!” 诸伏景光:“……”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反驳。 十二岁(三) 工藤优作的求婚仪式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最开始北川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地动山摇来临时,她突然发现这好像不是一个小问题。 起初只是一件常规的杀人案,吸引了工藤优作所有的注意力,为了尽快解决案件进行自己的人生大业,他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破案速度,在看到案发现场的五分钟内找出了真凶。 餐厅负责人请了保安来把凶手压走,可凶手在临走前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意识到这句话里隐藏的含义,工藤优作的脑内在一瞬间拉响了警报,他抓着餐厅负责人的胳膊说这栋大楼里很有可能有炸.弹,甚至炸.弹很有可能就藏在这家餐厅中。 但没等到他们开始排查,爆炸轰然而至。火.药强大的威力让周遭的一切事物分崩离析,就像工藤优作说的,不止楼下有,餐厅里也有。 炸.弹轰裂了餐厅的地面,人们从顶层坠落至下一层,爆炸的余威还在轰击他们的大脑,被炸裂的墙体碎片劈头盖脸地朝他们砸下去,砸在下一层的地面上,地面又承受不住地崩裂、下坠。 他们往下跌了两层,最后重重地砸在碎块之上,头顶落下来的水泥钢板、餐桌餐椅、玻璃陶瓷制品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埋藏起来,空间阴暗而沉默。 北川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的时间才醒过来,她睁眼,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手指连一丝力气都没有,有尖锐的硬物抵着她的肩胛骨,似乎刺破了她的血肉。她眼前昏黑一片,不知道是这片空间太黑了,还是暂时视觉出了问题,她只能隐约察觉到自己被什么重物压着了,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脚动得极为艰难。 爆炸后的环境还有遗留的小物件在窸窸窣窣地滑落,砸在废墟上。北川星努力清醒神智,逐渐感受到温热的温度,听见浅淡的呼吸声,带着潮意的呼吸轻飘飘地落在她侧脸,水一样、但比水更加粘稠的液体从什么东西上流下来,落到她的脖子上。 她闻到了一股铁锈味。分不清是幻觉,还是自己身体里的隐疾,亦或者真的是身上这个人身体里流出来的。 她睁大眼睛侧过头,费力地把手从他身下抽了出来,抬起来摸索着往上摸了摸。 靠在她脸侧的是一个人的脑袋,毋庸置疑,她小心翼翼地摸过他的头发,摸到了一手潮湿,大脑空白了一瞬,才继续摸了下去。 她摸到这个人的手,垫在她的身下,手掌比她大、手指细长,指腹有着薄薄的一层茧,没什么伤。 掉落前那一刻的记忆在此时此刻被翻出来,混乱到视线模糊的记忆里,她隐约记得,爆炸响起来的瞬间,身边的诸伏景光用最快的速度放弃了他自己,然后转头朝她扑了过来。 “Hi、Hiro?”她低声唤了一句,明明脑子里没有对策,但她却有闲心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无比的平静。 她没有听到诸伏景光的回答。她清楚他的状态。他的后背上堆满了砸下来的石块,后脑勺因为这些东西受了伤,手臂为了保护她垫在她身下承担了一部分冲撞,如果运气不好,他会截肢、会休克、会死亡。 因为她而死亡。 这是数不清第多少次的被人保护。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齐木柊奈的名字。祈求她快点听到这边的灾难,祈求她推翻所有的悲剧。 神明回应了她的祈求。 碎石砖块腾空而起,把被淹没的人们呈现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人清醒着,有人昏迷着,注视着这一场神迹。 北川星只来得及小心谨慎地从男孩身下爬出来,半搂着他的身躯,眼神迅速扫过整个环境。 齐木久留美被齐木国春护住,流了点血,但并没有危及生命;降谷零的自我保护很及时,只是有一条胳膊似乎断了,此刻脸色不太好,正匆匆忙忙翻过水泥朝着他们跑过来;工藤优作一手搂着含着泪光的有希子,另一只手上的伤口狰狞,明明是危急情况,他却若有所思地在想着什么东西。 其余人不在北川星的关注范围内。 她只知道只有诸伏景光伤得如此之重。 也许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他只会像降谷零那样受点不危及性命的伤。 “景!”金发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惊慌地看着虚弱昏迷的朋友。 北川星笃定地说:“他会没事的。” “可是……他伤得很重。”降谷零回头喊起来,“谁能叫救护车?请问,谁可以叫救护车!拜托了,这里有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我看看。”工藤优作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脸色不是很好,“他的手断了,后脑勺有一道撕裂伤,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做紧急处理。……景光,景光?能听见吗景光?” 诸伏景光没有反应。 工藤优作一咬牙,不顾受伤的手臂,绕过诸伏景光后背的伤口,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跑。 降谷零和北川星同时跟了上去,而剩下的人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相互扶持着,能走的也跟着离开了。 救护车在不久之后才姗姗来迟,工藤优作下到一楼的时候,医护人员正好抬着担架要往楼上跑,见到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抱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出来,立即送上救护车进行检查。 十分钟后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地闯进了医院,手术室的门隔开了生与死的边界,室内死神与天使竞赛,室外凡人听由天命。 护士走过来把这几个满身伤的人带走做处理,北川星在洗手间清洗身上的灰尘与伤口时,见到了镜子里的齐木柊奈。 对方按了按太阳穴,走过来轻轻抱了一下北川星,安慰道:“没事的,景光好着呢,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加左手骨裂,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了,不会有后遗症的。” 北川星一下子松下了肩膀,虽然她对降谷零说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坚定,但其实自己也害怕着。如今得到了肯定回答,差点儿腿软到坐到地上去。 齐木柊奈伸手拽住了她,听她闷闷地问:“真的吗?” 少女弯腰轻吻她的额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她其实可以直接将诸伏景光受过的伤还原,只是怕其他人质疑,这才只是单单地减轻了他受伤的程度。 也算是提醒北川星注意保护自己、提醒他们小心行事吧。 毕竟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 诸伏景光在进入医院的隔天上午清醒,醒来后他白着脸干呕了一次,躺在床上看着降谷零和北川星红红的眼眶,没忍住笑了笑,道:“怎么这副表情?我又没多大的事。” 降谷零看着他好一会儿,心里各种话打结成麻花,说不出口,只好硬邦邦地说:“你哥哥来了。” 话音刚落,拎着保温盒的诸伏高明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降谷零和北川星,然后把目光放到了诸伏景光身上。 兄弟俩四目相对,很明显诸伏高明有话想说,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道:“来吃点东西吧。景光。” 诸伏景光突然就红了眼眶。 降谷零和北川星识趣地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这兄弟俩。合上门后两个人闷闷不乐地并肩走着,穿过充斥着消毒水的走廊,一路逛到了医院用来给病人休息的公园里头。 五月份的天气,虽然算不上很热,但已经是夏初,在大太阳底下毫无节制地晒着,身上多多少少会起一身燥意。 降谷零和北川星挑了树荫下坐着,盘着腿看着头顶墨绿色的树叶,膝盖碰着膝盖,皮肤相接的部分慢慢升温。 他们谁也没有离开的想法。 在树下默不出声地坐了一会儿,北川星转头看了看降谷零吊着的胳膊,问:“那个凶手怎么样了?” 降谷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然后叹了口气说:“幸好我们都没事,就是工藤哥哥的求婚失败了。” 北川星有点儿茫然:“不是成功了吗?” 她和降谷零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才尝试性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有希子姐姐的手上有戒指。” 降谷零大惊:“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可能是当时情况太危机了吧,zero的注意力都在景身上。” 降谷零点了两下脑袋,随后他往后一靠,笑着说:“那他们大概不久之后就会结婚了吧。真好啊……” 北川星歪了歪头:“你很羡慕?” “正常的、平淡的生活,谁都会羡慕的吧?人生不总是一帆风顺,如果能这样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有一个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拥有一个乖巧的孩子、没有太多生活压力、最后没有痛苦和疾病地老死,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一段完美的生活吗?” 这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拥有的生活啊。说是理想生活也不为过。 北川星看着从树叶缝隙里穿过、投在地上的阳光,淡淡地说:“是啊。” 平淡、普通的生活吗?应该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吧。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她想要保留这样的生活,至于爱人孩子、无痛苦地死去,她都觉得无所谓。 要是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保留就好了。春日湖面上掠过的风和摇晃的樱花、夏日明朗的星空和奔腾的河流、秋季飒飒的落叶和缭绕的蛋糕甜香、冬季窗外的雪景和永不停息的暖炉,哥哥和姐姐都在家里忙活,幼驯染和721号、794号拉着她上下学,所有人都活着、所有人都快乐。而这才是对她来说很完美的生活。 但是也只是理想生活。 现实里她的哥哥遗忘了她,721号早已长眠于地下,794号不知去向何处。他们跳下了飞翔中的乌鸦的脊背,但只有她在刺眼的日光里被神明垂爱。于是升入天堂,于是作别过去,某一日恍然大悟,将挽弓射落巨大的乌鸦。 十三岁(一) 工藤家的婚礼办得十分迅速,五月上旬订婚,下旬直接结婚。那个时候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石膏还没拆,北川星一个人当了小花童。 十二岁的她面容已经开始长开,稚气虽尚未完全褪去,但精致的五官早已能让她在大街上行走时被人注意,因为太过精致而显得疏离又冷漠,不笑的时候像一个冰做的玩偶,墨绿的眼眸像是画家用迟钝的绿色层层叠涂出来的颜色,看不出情绪,没多少生气。但笑起来要好看得多,会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眼尾流利地上扬,像有阳光落在森林湖面上,小精灵在歌唱跳舞,色彩明亮。 藤峰有希子的婚礼请了很多人,大多是北川星叫不出名字的,所以她并不去和那些人交流,化好妆之后就坐在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中间,小心翼翼地吃着朋友们带的小零食,时不时应付一下突然过来找她说话的人。 里面不缺乏有娱乐圈的人,大老板或者是其他明星,问她想不想演戏、喜不喜欢唱歌跳舞、想不想要被很多人喜欢,北川星全部说不。说得多了,她有点儿厌烦,带着小伙伴跑进了化妆室,蹲在角落里一边看伴娘和新娘化妆,一边欢快地聊天。 整场婚礼最让她喜欢的环节就是最后的晚宴,工藤夫妇选的这家酒店饭菜味道很不错,而且分区众多,喜欢吃什么可以自己到对应的分区里去找,这里的牛排不塞牙、鱼肉没有腥味、虾肉蟹肉富裕、寿司捏得紧实而且大小正好合适、甜品甜而不腻。北川星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家酒店的位置,然后缠着姐姐和诸伏景光说想要不出门就能吃到山珍海味。 齐木柊奈没脾气地戳了她一下,她立马往旁边一倒,倒在降谷零肩膀上委委屈屈凄凄惨惨地说好痛呀。降谷零反手塞了一块雪媚娘进她嘴里,成功实现手动闭嘴。 七月份齐木国春求婚,齐木柊奈气得差点用扫把把他扫进外太空,但齐木久留美很高兴,拉着妹妹们讨论结婚的日期,于是齐木柊奈也就松口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抱着久留美呜呜直哭的齐木国春,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但眼里却是符合眼眸那焦糖颜色的温柔与欣慰。 九月份藤峰有希子检查出来怀孕一个月,几乎是前后脚,黑羽千影也检查出来怀孕了,两个人约定着如果都是男孩或者都是女孩那就做好兄弟、好姐妹,如果是一男一女,干脆定个娃娃亲。 工藤优作笑着说,还是不要给小孩子定这种莫须有的束缚吧,父母之间的关系好并不一定要由父母延续到小孩身上。 十月份的时候齐木国春和齐木久留美结婚了。同月齐木柊奈送了齐木久留美一栋房子,就在齐木家隔壁,当作他们新婚的礼物。原先的那栋房子因为齐木柊奈要出国读书,所以也只剩了北川星一个人,她多少耐不住寂寞,总喜欢往隔壁跑,诸伏景光和降谷零觉得还是不要打扰新婚夫妻比较好,所以干脆在空闲时间过来陪着她,虽然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大家一点点长大啦,北川星看着相册的时候,都有点儿恍惚。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这么快他们就要小学毕业了。原先的那三个小团子,也已经慢慢抽长成小青竹了。 来年二月份,小学毕业的前一个月,按照惯例是毕业旅行。 帝丹小学选择的地点是北海道,二月份大雪还在下,温度低得北川星都差点冻成了木头。 他们的毕业旅行有好几个项目,温泉和旅游是不会少的,除此之外还有滑雪竞赛和冰雕展览,老师也会带着孩子们上街上逛一逛,买点纪念品什么的。 北川星都不是很感兴趣,但同行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此次活动十分期待,早在出发前一个月就开始上蹿下跳、幻想未来,出发前一夜更是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第二天所有人在校内集合,出发坐飞机飞北海道,下飞机的第一件事是去找到学校订好的旅馆,按照年级班级男女排了不同的房间。 北川星那间房有十个女生,整理行李的时候一直说个不停,她听了一耳朵,大多是一些没什么用的八卦,比如隔壁班谁谁家里出了什么事、哪一家服装店出了新品、娱乐圈里的谁谁谁又爆出了什么绯闻,北川星从这浩如烟海的信息量里精准地找出了“涩谷里有一家老牌甜品店”这条信息,于是暗自记了下来。 她不常逛街,通常都是被姐姐们目标明确地拉进服装店,又或者是跟着朋友们在商城里四处闲逛,知道的只有几家眼熟的店铺,至于其余的,通通在认知之外。 也许以后该探索一下自己生活多年的这座城市了? 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所有人便重新回到一楼大厅里听各班老师发布今天的指令,首先是去吃顿好的,然后休息一下,再带大家到当地博物馆转一圈看看,认识一下风土人情。具体的行程老师会在晚上统一说明,所以不用担心。 北川星站在原地听了一长段发言,只抓住了一个重点:等会儿去吃饭。接下来的时间她真情意切地思考着老师们会给他们安排什么样的餐厅,说实话她想要吃炸鸡汉堡,这种不健康食品因为在家里姐姐管的比较严,所以她很长时间才能吃一次。 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她现在可怀念炸鸡汉堡的滋味了。 想着她就开始流口水,手指伸过去偷偷勾了勾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手指,悄声说:“zero,hiro,我想吃炸鸡。”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 他俩皆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过北川星从小想一出是一出,他们多多少少有点儿习惯了,于是点点头说:“等自由活动的时候再去买吧。” 北川星颇为遗憾:“那得等多久啊。” 好久好久吧。可是她现在就想吃啊。 她抱着吃不到炸鸡的惋惜心态,心不在焉地在老师们的安排下吃了一顿非常健康的中餐,期间偷偷摸摸地把不喜欢的胡萝卜扒拉到降谷零的碗里,又本着不逮着一个人薅的原理,把青菜送给了诸伏景光,被瞪了一眼她也不在意,拧巴着脸说这东西吃起来苦苦的,太折磨她脆弱的味蕾了,完全没有姐姐和景做得好吃。 诸伏景光半是好气半是好笑,把一半青菜给她夹了回去,正准备让降谷零把胡萝卜也还回去,结果发现这老实孩子已经吃完了,听见自己的名字,还颇为疑惑地歪了歪头,一边嚼呀嚼,一边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诸伏景光没脾气了。 于是北川星快乐地反手把青菜给了降谷零,然后被可怕的景光大魔王镇压,心不甘情不愿地亲自啃完了菜叶子。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便进行午睡。北川星躺在被子里,感受到身边全是人,怎么睡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睁着眼睛熬过了两个小时,就开始担忧晚上的睡眠情况。 虽然在学校里也有过趴在桌上睡觉的情况,但那时候她的睡眠都很浅,浅睡眠的痛苦几乎约等于无睡眠,如果晚上还是这样的话,那她干脆别睡了。 想着她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逛完了博物馆,吃了晚餐,各个房间开始进行自由活动,她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往隔壁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所在的房间走。 男孩们似乎在玩游戏,北川星听着里头传来的热闹动静,认为自己不应该打扰,于是绕路下了楼,在外面安静的地方呆了一会儿。 北海道的夜晚冷,她坐在民宿门口的长椅上看着星空,只是看着,什么动作都没有。好一会儿她跳下椅子,回到房间里拿了本书出来,一边看书一边看天,缓解着看书带来的头疼。 那些化学公式纠缠着在她眼前扭曲,她静下心来把字符理顺,理解记忆,和之前的那些知识模块相互联系。 她背后其是民宿亮起的灯光,学生们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晃,欢声笑语从未合拢的窗户缝隙里飘出来渗进空气里。她穿着厚重保暖的加绒外套,脖子上系着围巾、头上戴着毛茸茸的遮住耳朵地帽子,坐在民宿外路灯下的长椅上看着书。所幸今夜无雪无风,灯光下只看得到冰冷的灰尘。 民宿的某间房间里,有人站在窗边静静地往外看着,目光落在那个戴着白色针织帽的身影上,静默着凝视。 …… 晚八点,老师来敲门让所有人睡觉。点名的时候发现北川星不见了,于是招呼人去找,最后在门外把北川星叫回来,所有人排着队去淋浴间洗好了澡,该吹头发的吹头发,该护肤保养的护肤保养。 北川星把头发吹干后就直接钻进了被窝,让本来想和她聊聊天的女孩们只好闭上了嘴,悄声交谈道:“北川真的很孤僻呢。” 她们聊天的时候她从来不参与,游离在人群之外,好像从来不是她们中的一分子。 “可能是因为没有共同话题吧。我之前路过她的书桌时,她桌上摆着的都是那种我哥哥才会看的化学书,名字我都看不懂。” “说不定她自己也看不懂呢,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她装模作样给你看吗?她都不和别人讲话,给谁装。” “好啦。不聊这个,你的护发精油闻起来好香呀,能不能借我看看?” “嗯嗯,当然可以,这是我姐姐给我的。” 北川星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但她并不在意。她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子边缘压在身下,牢牢地裹住自己,就像是一个蚕蛹一样建立了一个能够给予她安全感的空间,然后蒙住脑袋闭上眼。 等到其他人的动静逐渐消失,她的睡意才在极度安静中姗姗来迟,她陷入沉睡,或者说,又陷入那几年的回忆。 十三岁(二) 721号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编号全称是206-721号,归属在“机体强化”项目。和她同一个项目的还有206-546号黑泽阵、206-794号西里尔。 721号没有名字。546号的名字是从实验员给他的备注上看到的,他是基地负责人的儿子。而794号,他最开始并不是出生在这里,而是三岁的时候被父母为了钱送进来的,他留着西里尔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历、身份。 北川星和他们都不一样,她的编号是113-2627-3,简称113号。她的归属也不是“机体强化”,而是“胚胎培养”和“大脑开发”。 她最开始只知道自己是“大脑开发”项目的实验体,只是某一次在实验室里躲避实验的时候,她闯进了一个胚胎培养室。 那是无数虚弱的生命,而培养这些生命的基础数据,来源于113-2627-3号。 她以为她是在不经意之间进入了这个庞大冰冷的空间,却在那个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地方是自己所谓的出生地。 惊讶吗?其实也并不,她知道自己和北川家没有血缘关系,她只是一个外来之人。只是如果这一切是最开始就被人计划好的,那么她替换了北川家真正的孩子,那个孩子去了哪里呢? 她用一次实验的良好表现换来了这个答案。 “721号就是你的对照组。”那个一板一眼的女人用与她如出一辙的绿色眼眸平淡地看着她,嗓音清列冷淡。 她回到观察室——或者可以说是休息室,隔壁的721号靠在玻璃上轻轻地敲着玻璃,对她微微一笑。 北川星走过去靠在玻璃上,也开始敲击玻璃,那是一种他们独创的沟通方法,除了他们之外无人可知。 “怎么了?”721号问。“你不开心。” 北川星道:“今天的实验很痛。” 721号无奈地把额头抵在了玻璃上,哈出一口热气,热气氤氲了一片,她在模糊中画了一个别扭的爱心,然后眨着眼睛看着北川星。 她从来没有从实验室里出去过,但她知道一些外面的东西。这是和她同项目的实验体794号西里尔教她的。 在这四个人的小团体里,最开始是7西里尔和721号是朋友,而西里尔和546号黑泽阵是朋友,黑泽阵虽然认识721,但对721没什么兴趣。直到北川星和721认识,被带着和西里尔认识。 黑泽阵在西里尔对面的观察室里静静地看着北川星,西里尔便笑着和他介绍,这是113-2627-3号。 黑泽阵微微偏了偏头,破天荒地说:“你好。” 和他认识最久的西里尔吓了一跳,接着很高兴地拉着北川星和他交谈起来。 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大家一起挺过实验,隔着玻璃用敲击的方式加密通话。西里尔性格最外向,会把基地里一些心房不太牢固的人哄得晕头转向,透露给他一点小道消息和吃的东西,他总是捧着这些东西跑回来,用各种手段平均分给其他三个人。 来得最晚的北川星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她总是把自己说得很惨,不是在为了同情,而是在为坦白告诉给721号真相后,她不会怨恨她。 对终日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即便曾经窥见过天光,都是极其幸运的。 只是偶尔让北川星很意外的是,黑泽阵总会对她多两分宽容。他明明在实验室长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是西里尔带回来的那些他总是默不作声地递给北川星,她不要,他就冷着脸看着她,直到她接过,然后当着他的面放进嘴里,然后他才会收起那副冻死人的表情,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 北川星有些茫然,西里尔笑着说,有可能是因为这孩子喜欢你却不会表达哦? 721号好奇地问:“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西里尔卡了壳,绞尽脑汁地去想,想了半天,蹦出来一句,“546和113号这样。” 721号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她笑着说:“那么,我觉得我也喜欢113号。” 西里尔抓抓脑袋,咕哝道:“是吗?那看来我也喜欢了。” 北川星微微瞪大眼睛,她还从来没被人喜欢过,骤然听到这么多人喜欢自己,立即开心地扑了上去,抱住三个人,大声道:“我也很喜欢你们!世界上最喜欢了!” “我才是世界上最喜欢!”西里尔叫嚣道,“不可能有人超过我!” “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北川星呛声道。 西里尔抓着她的手腕:“我比你喜欢我多一万倍!” “我比你多三万倍!” “七万倍!” “十万倍!” “二百万!” “九千万!” 莫名其妙攀比起来了,但印象里那天所有人都是笑着的。黑泽阵盘腿坐在边上,银白色的短发衬着他带着细微笑意的脸庞,像是被拉进这浑浊世俗的天外之人。 要到什么时候才发现他是哥哥? 某天西里尔结束实验是被黑泽阵背回来的,他在观察室里躺了一个星期,那些白大褂站在观察室外记录着他的状态,时不时用那些北川星讨厌的仪器测量他的各项数据。 似乎是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他们在等待西里尔的某个特定状态出现时,给周围所有人都做了一遍检查。 而那是西里尔被检查的第三天。他体内被注射了什么药剂,很快——没有半个小时——他就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揪住自己的衣服,浑身颤抖着,似乎想要尖叫,但是嘴巴只是无力地张着,痛苦丰满到堵塞了他的喉咙。 他嘴唇苍白,眼珠凸起,大汗淋漓,脊背弯曲得太过用力,以至于人能够轻易地看见实验服下的骨骼。 他的观察室就在721号的隔壁。 北川星能看到的只有围着西里尔的重重人影,从那些身影的缝隙里,他看见一截瘦弱的躯体。 721号缩在角落里捂着眼睛,黑泽阵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西里尔,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之后,西里尔连着痛了两天,他在观察室躺着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痛苦似乎都逐渐平息了下来。这个七岁的孩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那群人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是葡萄糖吊针。 针头插在西里尔苍白的手背上,提供着维持生命的营养。 等他醒来之后,他虚弱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然后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一则根本与他无关的消息。 “我听见那些人说,113号是546号的亲妹妹!”他眸光闪亮,看着黑泽阵和北川星,无声地说,“113号,他们说你是被刻意送出去进行实验的。和你交换的就是721号!” 北川星惊讶地看向他,问:“真的吗?” “真的!那些人亲口说的!”西里尔道。“所以你们仨凑在一起,是命运啊!” 北川星说:“别用这个词,我讨厌命运。” 西里尔笑了笑:“好吧,那么是幸运。” 北川星抿了抿唇,看向721号,721号好像还沉浸在这则消息带来的震撼中,好一会儿才在北川星略为忐忑的视线中走过来,在最靠近她的玻璃前坐下,认认真真地敲击:“真抱歉,让你承受了本该属于我的……事情。” 北川星摇了摇头:“我也很抱歉……本来从没看见过天空的人应该是我。” 721号也摇了摇头,“如果你在这里,会承受的实验更加痛苦。你身上有最少两个项目,而我只有一个项目,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项目。你在外面承受了那些,回来还要继续接受痛苦,太不应该了。” 她低落地叹了口气,任由北川星怎么安慰都听不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在玻璃上画了一个爱心。 然后她没忍住似的,问:“外面的人都有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 北川星学着她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将字体镜面反转,写给她看:“北川星。是天上的星星的意思。” “小星星?”她眼里有一点璀璨的光芒。 北川星望着那点光,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小星星,我的小星星。” 在漆黑的夜幕上仍旧亮眼的恒星,是一颗,但它的光芒送与其他星球之后,也可以是一大片。 只是这颗小星星陨落的速度很快。 太快了。 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告诉她地球上不只有实验室和糟糕的父母,还要很多很美好的事物。 春天的樱花和冬天的雪,夏天的大海和秋天的枫叶,在大半夜冲上门保护孩子的老奶奶,在雨天里把陌生小孩带回家的少女,有着私心的神明,会坚定地对不正义现象进行制止的男孩。这世间千万种美好,小星星都没有看到。 但北川星会看到。 于是她用实验室里触手可及的用品,联合哥哥和最好的朋友,制造了一起杀死无数人的爆炸。 烈火吞没基地。 抓捕一瞬开始。 她从未来的高山上回头往后望,看见烧得通红的过去。 * 北川星睁开了眼。 一梦经年,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突然有点不敢再睡。 重温过去对她来说并不美好。即便这段记忆里有非常美好的人,但那个人的结局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以至于她拒绝回忆。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其他人,然后回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 半夜两点一十。 她想了想,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偷偷地打开了隔壁的房间门。 这间房间里也是一片安静,偶尔有呼噜声,都象征着所有人的沉睡。 她脱下鞋,赤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找到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男孩睡在一起,面朝着对方。金发男孩睡相宁静放松,而黑发的男孩却紧皱着眉,如同深陷梦魇。 北川星眼睛亮了一下,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没看到景在做噩梦吗,她肯定要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呀。 于是她把鞋子放好,轻手蹑脚地爬到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中间,期间不小心踩了一下降谷零的手臂,吓得她僵住了动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没想到有些人看上去睡相乖巧,实际上被子底下不晓得是怎么个折腾法。 不过降谷零睡得也沉,没被她吵醒。北川星掀开诸伏景光的被子钻进去,她本来体质就弱,还穿着一件单衣走来走去,身上早浸了冷意,凉嗖嗖的一大块移动冰块直接往被窝里钻,愣是把诸伏景光从梦魇里硬生生冻醒了。 他懵逼地看着怀里这个移动冰块,大脑被冷得清醒了些许,见她还缩着冲他傻笑,悄声委屈说“hiro我做噩梦了”,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想骂她,这里可是男生寝,你这么冷的天大半夜跑过来干什么。可又知道她在陌生的环境里会做噩梦,实在是不忍心让她重逢梦魇。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推着她往降谷零的方向靠了靠,让三个人凑在一起暖和着,然后把被子压紧实了点,捂着她的手,小声说:“明天早点起来回去,现在先睡。” 北川星乖乖点头,看他一眼,把冷冰冰的脚靠近了他的腿,见他没有动静,就贴了上去。 被冻得打了个抖的诸伏景光:“……” 他到底是没拒绝。于是北川星心安理得地把他当成暖宝宝,贴着他暖和自己。 睡着了以后,她发现降谷零比诸伏景光还要暖和,于是立即抛弃了旧爱,缠上了暖烘烘的降谷零。 于是第二天醒的很早的降谷零看着自己和诸伏景光中间长出来的另一个幼驯染:“?!” 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再醒一遍吧。 十三岁(三) 靠着两个幼驯染打掩护,为期四天三夜的毕业旅行,北川星安安稳稳地在男寝睡了几个好觉还没被发现。就是可怜了两个男孩子每天晚上都要抱着个冰块睡觉,还得兢兢业业地给她捂热了,防止生病。 毕业旅行回来之后,诸伏景光便开始找一些能让体寒有所改善的食疗方子,试图以北川星喜欢的方式给她调养一下身体,至少别让她冬天的时候比冰块还冰块。 而北川星则非常开心突然多了好多好吃的,景果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之外最棒的厨师! 诸伏景光:所以我只是厨师是吗? 降谷零:还是最棒的乐手! …… 三月份,他们正式小学毕业。四月份樱花盛开之际,他们踏入了国中生涯。 北川星看着排班表上排在一起的三个人的名字,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本正经地说:“降谷同学、诸伏同学,新的学期请多多关照。” 诸伏景光打趣道:“真贪心,平常的关照不够,竟然还想要更多吗?” 北川星绷着脸:“是的,辛苦诸伏君了。” 诸伏君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后对降谷零说:“去班上吧……zero?” 降谷零收回放在排班表上的目光,应了一声,跟在他身边往班级的方向走。 初一A班的教室就在一楼,非常方便上下学出校门。三人走进教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都在和熟悉的人聊天,北川星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诸伏景光就跟着在她身后坐下,降谷零则坐在了她的边上。 这个位置非常方便睡觉,还方便做小动作,北川星非常喜欢,往桌面上一趴,浅浅伸了个懒腰,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诸伏景光把带过来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视线在整个班里一扫,然后看到某个人,着实有点儿惊讶。他很快想到,刚才降谷零盯着排班表名单,应该就是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zero……”他小声唤了一句。 降谷零拖着凳子靠到他桌边:“嗯?” 诸伏景光:“哎呀,那不是坂口雅未吗?” 降谷零敏锐地察觉到他又想搞事情的想法,先发制人道:“是啊,是你的公主呢。” 诸伏景光弯起逐渐锋锐的眼眸,朝着自己的前方轻轻扬了扬下巴,说:“我的公主在那儿呢。”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降谷零吃瘪的表情,然后才慈悲地转了话题,道,“班上大多都是熟悉的人啊。” 大家都是从帝丹小学升上来的,按照帝丹每年重排班级的习惯,同年级的绝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就算没有被排到一个班级里过,也都会因为朋友或者社团关系而相识。 偶尔有不认得的,可能就是其他学校过来的了。 降谷零望着班级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点了点头。他在打量自己的同学时,其他人也在打量他,有些对上他的眼睛有点尴尬,有些则反应大得直接扭过了头。 前者可能只是单纯地被抓包了所以有点窘迫,后者……可能是因为被他打过。 降谷零打过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在没遇到诸伏景光之前他每天基本都要打架,遇到诸伏景光之后不仅要为自己打架,还要为诸伏景光打架,所以即便会帮着他一起打,但受过的伤可没见少。再后来碰见北川星,也不是没打过,只是莫名其妙地数量就变少了,那次事情之后,更是没人敢来找他麻烦。 纵观降谷零的小学生涯,被他打过的人加起来大概能组成两三支足球队。 所以排班的时候排到他们,也不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他没什么情绪地移开眼睛,而被瞧了一眼的人纷纷在心中怒骂哪个家伙排的班,偏偏让他们遇上了降谷零。据说这家伙后来去学了拳击,是不是就是为了报仇学的?那他们碰上了还有活路吗?! 想想将来一整年都要和这尊大神在同一个班里上课,他们不由得产生一种连“能够和北川一起上课”都无法抵消的对自己未来的深深绝望。 毕竟北川只是好看,而好看又不能救他们的小命啊。嘤嘤嘤,现在只希望降谷打他们的时候下手轻一点好了。 …… 北川星在开学第一天的睡觉生活中,除了刚进班的那段时间是醒着的、中途自我介绍的时候被诸伏景光戳起来说了下话之外,再睁眼的时间就只有中午吃饭和下午放学时候了。 诸伏景光拎着自己收拾好了的书包,看着降谷零把北川星叫起来,后者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于是答道:“三点四十了。再不起来就要在学校里过夜了哦?” 北川星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张开手抱住凑过来要给她收拾东西的降谷零,在他肩上蹭了两下。 降谷零歪着脑袋躲过她的亲近,身子却没动,看着她的桌兜道:“收拾东西,不要撒娇。我们等会儿还要去上拳击课呢,要是迟到了你今天就跑一千米。”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吓得北川星立马松了手,三秒钟把所有的书一股脑塞进书包里,拉链都没拉,提着书包就对降谷零说:“走。” 降谷零对这个自己都做不到的速度叹为观止。 诸伏景光从她手里提过书包:“也不用这么着急,还有二十分钟呢。比起这个,你先喝口水,今天的饮水量太低了。” 一直都在睡觉的北川星:“哦。” 她接过降谷零递过来的水杯,一边喝水一边往门口走,正好有另外一个人也背着书包和朋友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双方都没注意,于是北川星放下手的时候被撞了一下,水泼了点出来。 撞到人的那个同学有些慌张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路。” 北川星盖上盖子:“我也没看路,抱歉。” 她抬眼看了一眼那个同学的同伴,有点意外这张脸的眼熟,刚把她的名字和这张脸连在一起,那两个人就走了。 “坂口雅未也在这个班上啊。”她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下这个事实。 降谷零瞥了她一眼,走出门口道:“她又不会对你做些什么。要真有人还敢来找你麻烦,我们会把他们打跑的。” 诸伏景光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能不打架还是别打架。” 降谷零:“好。” 他也不喜欢打架,但总有人不长眼。 而且比起坂口雅未,他更担心的是班上之前欺负过他的人还会再动手。降谷零担心这又会和之前一样,波及到诸伏景光和北川星身上去。如果真碰上了这种事诸伏景光还好,但北川星连逃跑都跑不过别人。 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暗自警惕,之后要把北川星看紧些,省得她在自己没瞅见的地方受了伤。 不过经过几天学习之后,他就发现原本那些人的状态不太对,不像是想找他麻烦的样子,甚至有的时候在看到他时就像见了天敌的兔子一般只顾着逃跑了,这多少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诸伏景光明白了,笑着说:“这是怕你报复他们呢。” “我又不是他们。”降谷零有点儿嗤之以鼻,“才不会主动做那种事情。” 诸伏景光摸摸他的金毛脑袋:“嗯,zero是乖孩子。” 降谷零立即炸毛:“hiro!” 他又不是北川星,不要用这种做对了事情就奖励摸摸头的方式对待他好吗! 诸伏景光见好就收,转移话题:“这个月月底有一个网球比赛,zero要参加吗?” 降谷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月底?”他皱了皱眉,“几号?” “四月二十五日。”诸伏景光说,“获胜的第一名有五十万円的奖励。” “五十万?”降谷零飞快计算,“那上次那个新出的系列模型可以买了,而且还可以买很多的辅导书,之前hiro一直很想要的自行车和小星星喜欢的那个多景色投影仪!都可以买了!而且还可以留下很多钱,可以以后用!” 他眸子里燃起熊熊烈火:“hiro,小星星,你们等着,我一定会拿到第一名的!” 北川星啪啪鼓掌、疯狂摇旗:“zero加油!zero是最厉害的!第一名只会是zero!” 而诸伏景光略微皱眉:“这个比赛的竞争应该会很激烈吧,可能不只有国中生会参加。zero训练的时候要小心别伤到自己了。” 降谷零满口答应:“好!” 这就是北川星后来每天下午都坐在操场阴影处抱着作业昏昏欲睡的原因。为了打发时间,加上防止作业量太大她回去写不完,所以下午放学之后她就会开始动笔写作业,边写边看着不远处网球场上对打的两个人。等到他们休息的时候,就来检查北川星作业写到哪儿了,要是写的没达标,就会被拉到网球场被单方面压制,以至于她非常努力地写作业。 回去之后就发现作业量减少了呢。但是能拖到和其他两个人同时写完作业,这操作也是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实在无奈,顺便庆幸了一下自己的决定。 再叹口气,心道,高中和大学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