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配音助力外流文物归国了》 第1章 第一章 你有病吧 没开玩笑,有病就得…… 为您提供大神 青瓷方格 的《我靠配音助力外流文物归国了》最快更新 第1章 第一章 你有病吧 没开玩笑,有病就得…… 免费阅读.[] 第2章 第二章 事急从权 只要不报警,什么都…… 凭周以唐那少不更事的脑袋瓜子,一时半会儿也盘不明白,他俩到底误会了什么。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闻老师与她的偶像同为配音演员,工作上有交集,万一今晚发生的事传到她偶像的耳朵里,那可太尴尬了、太社死了。 “他不让你联系家里,对吗?”闻子川见她犹犹豫豫地不吭声,又给她支了个招,“这样吧,你报警说下这里的位置,等警察过来把他带走,我再送你回家。” “报警”和“警察”两个词仿佛触到了奇怪的开关,周以唐一听,表情立刻就变了。 鸡窝男忽然一抽一抽地笑起来:“我说大明星,你就别为难她了,对她来说,‘报警’和‘联系家人’不是一码事吗?” “哎,闻老师,你放开他吧。”周以唐想起自己被扯烂的衣袖和脸上来不及洗干净的灰痕,在样貌英俊的闻老师面前,她简直抬不起头,“我妈是民警,一旦报警,她铁定知道我今晚去了国展中心看演出,那也挺不好的,是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姑娘要中考了,多半是瞒着家长,跑去追星看演出。她要是没受伤,过去了也就算了,现下崴了脚,父母那头的瞎话还不知道该怎么编呢。 闻子川松开鸡窝男,这人脑补自己和未成年少女谈恋爱的确有错,但自己也把他当成了诱骗小姑娘的不法之徒,一来二去,算扯平了。 “那这位是?” “他是我邻居,我们合租……” “合租?” 闻子川刚伸手拽了拽起不来的鸡窝男,听到这俩字,即刻松了手,任他“咚”的一声摔了回去。 这回摔的地方,是脑袋。 鸡窝男也不想起了,躺着装死,死了得了。 “准确地说,是和我妈一起。”周以唐咬唇酝酿着措辞,“是这样的,他租的房子比较大,离我学校也很近,跟他合租的话,上下学方便点。我妈也会过来陪我,不过她还得照顾我姥姥,只能两头跑。” “对哦,你今晚不是跟着你妈妈,去二医院陪你姥姥了么?”鸡窝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思是周以唐愿意贿赂他的话,他可以帮忙保守秘密。 闻子川听明白了,但胃也疼得更厉害了。 今晚的事荒诞归荒诞,但并非不能理解。他不是不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可眼前两位一唱一和默契十足,反而显得自己特别多余。 他看了一眼周以唐被裹成粽子般的肿大脚踝:“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 周以唐连连摆手:“对不起啊闻老师,耽误你这么多时间,”又指了指鸡窝男,“喊他过来,就是让他带我回家的。” “那行,那我走了。”闻子川收回目光,用力按着腹部,他必须赶回去吃药了。 大明星都撤场了,鸡窝男也不装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蹲到周以唐跟前,指指后背,示意某个瘸腿的爬上去。 “姑奶奶您可真沉!” “谁让你不爱锻炼的!弱鸡一个!” 他起身起得艰难,脚脖子左歪右歪、摇摇晃晃,刚一抬头就拱在了人的大腿上。 闻子川去而复返,依旧蹙着眉目,半蹲下来看着他说:“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或许是周以唐有点儿重吧,鸡窝男红着脸,轻声细气地回了个:“啊?” “……你们到家后,报个平安。” “哦……” 闻子川默默叹了口气,世间的巧合叫他一晚上撞了个全乎——他和鸡窝男的手机竟也是同款。 添加微信,点开对方的头像,发现是只可爱柴犬,笑起来憨憨的,闻子川不知道该备注什么,删繁就简,填了个“他”。 “我走了。”他说。 “好的,大明星。”鸡窝男说。 “不是大明星。”闻子川否认了一句,又觉得没什么意义,于是快步离开了医院。 鸡窝男背着周以唐,想快也快不了,他认命般地挪着步子,几步台阶下得腿肚子打颤。 “周以唐,你保密工作做得好啊,连我也不告诉?” “告诉你干嘛?你对这些又没有兴趣。” “谁说我没兴趣?再说了,兴趣是可以培养的嘛。” “那你可得多花点心思,我怕你脸盲,认错了人,还挨打闹笑话儿。” 靠!常年捕雀儿的被雀儿啄了眼,看看这无法无天的雌性人类幼崽,说的叫什么话? 有一说一,他对配音演员也不算一无所知,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看过几部动漫和译制片呢?而且听周以唐给她朋友打电话,总提到什么“安老师”“郑老师”,听多了也无师自通了嘛。 “你今晚追的那个星,不是闻老师吧?” “当然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安老师。” “对对,安……安什么来着?” “安捷。” 提到这个名字,周以唐忽然安静下来,吸鼻子都带着水声。 演出结束了,但她忘不了,忘不了安老师出场的时候,现场一片欢呼雀跃,好像每个人都在尽情地呼喊,奉上自己最真诚热烈的喜爱。 她和她的同好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共同的偶像而汇聚,她们一起高高地举着灯牌、手幅和荧光棒,挥舞着,跳跃着,在黑夜中织出一片光辉璀璨的蓝色星河。 而她,只是星河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星星。 “哎哎哎,怎么又哭了?” “呜……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啊,说着喜欢安老师,却根本不尊重他……她们那么多人围着安老师的车,那么用力地拍打车窗,坐在车里的人得多担心、多害怕啊……” “你换个思路想想,这证明他人气高嘛,受欢迎。” “话是这么说,可我又觉得,他压力也很大吧。”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人一顶流,月入百八十万,进出都有人伺候着。小姑奶奶同情他压力大,干嘛不同情同情给她当牛做马的自己啊! “诶,你那闻老师,他怎么样?” “闻老师?不太出名,我没听过他配的东西。” “不能吧,人挺帅的啊。” “帅有什么用?配音演员要看业务水平的好不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看看这瘸腿儿,换成安老师,能亲自送你回来?” “偷换概念是吧?闻老师水平没安老师好,但我也不否认,他心地善良,是个大好人。” 对嘛,小姑娘年纪不大,人还挺拎得清的。 说话间,他背着她走出医院,略带凉意的风吹散了几许困意,也许拎不清的只有他自己,毕竟那股莽撞的悸动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好一阵才有一辆车经过。 肩窝肉忽然被人用力捏住,酸得他打了个颤儿。 “喂!你给我肩膀当刹车用了是吧!” “程斯宙,你看那边!看那边!” “别动!我说你别动啊!” “是闻老师!闻老师怎么蹲在马路边啊?!” 程斯宙实在没那个本事,可以背一个再抱一个。 他放下周以唐,让她靠着路灯杆,又跑到马路牙子上,扶起闻子川。 “大……闻老师!闻老师!” 借着路灯的光,他看见这人把腹部的衣料揪得满是碎褶,额头渗出一片细碎的汗珠,脸色和唇色比刚刷过乳胶漆的墙还要白。 背后就是医院,如果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走!去挂号!” 两人身高差不了多少,不好背,程斯宙只能挽起袖子,架着他走。 闻子川咬紧牙关,推拒道:“不去……” “为什么啊?三岁小孩都知道,生病了要看医生,你在矜持什么啊?”程斯宙关心则乱,一没留神话就说得重了些。 闻子川喘了口冷气,既然被人说矜持,那不如矜持到底:“你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程斯宙陪着他蹲下,捋了捋鸡窝似的头发,“我这人呢,有好生之德,不能看你活活痛死在这,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 “回家。”闻子川艰难开口,“家里有药。” “行吧,手机给我,我给你打车。”程斯宙知道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于是并起两根手指,从他的衣兜里夹出了手机,“你家住哪儿啊?” “利民路。” “利……” 要不是从小被教导要讲文明、懂礼貌,他真想把这倔驴骂个狗血淋头。 利民路在什么地方?从国展中心走,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也就到了。他把周以唐送来医院,再折返回去,路上怎么也得一个半小时。 硬痛一个半小时,还有命在吗? “你这手机,坏了还是没电了?”程斯宙鼓捣了几个来回,就是没把那家伙什弄亮。 同款机型,操作、按键都一样,总不会是他警口夺机,给人弄坏了吧。 闻子川没再说话,他出来的时候就想打车,却发现手机开不了机,而且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一辆出租车。 “用了一天,没电了。”他说。 “那我有个提议啊,”程斯宙举了举手,“我们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步行也就七八分钟吧。我打个车,你先跟我们回去,把手机的电充上,再要吃饭喝水吃药什么的,家里也方便。” 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 闻子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崴脚的不是他,胃疼的也不是他,他却浑身都冒着紧张,在屏幕上输入信息的时候,手指都微微发着抖。 他再次试了试自己的手机,依旧没反应,刚才他已经做好了在马路边将就一晚的准备,虽说打不到车令人沮丧,可若打个车回去,怎么也得一百多吧,不如等到天亮,去坐地铁和公交。 几分钟后,网约车到了。 程斯宙先是护着周以唐的伤脚,给她塞进副驾驶座,再搀着闻子川,一起坐进了后排。 车一发动,闻子川觉得哪哪都在晃,莫名的眩晕感让他恶心得很,按下车窗想透个气,阵阵凉风又催出了一身冷汗。 程斯宙看他难受,想拍拍他后背,又不敢贸然伸手,只好翻来覆去地说:“快到了,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路程的确不远,就是大半夜把门卫大叔喊起来开门,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叔叔谢了啊!”程斯宙冲外边招手。 “谢啥,不谢,不谢,”大叔瞧他眼熟,“你是3栋的那个单身汉吧?小区里几个热心阿姨要给你介绍相亲呢,嘿嘿。” 什么单身汉,什么相亲?! 周以唐和闻子川同时看过来,程斯宙差点把舌头咬了。 说起来,也怪他自己。下午从舒家山回来的时候和出租车司机聊了一路,他说对女人没兴趣,司机以为他受过情伤,抱着安慰的目的,在他下车之后冲他大喊了一句:“你这么优秀的男人不会一直单身的!加油吧!” 一传十,十传百,完了啊。 闻子川的脸藏在阴影里,程斯宙不自觉地追着他看,对方好像察觉到他追索的目光,下巴略沉了一沉,说:“那祝你早日脱单。” 第3章 第三章 拒绝讨好 无事献殷勤,没有必…… 程斯宙租住的小区名叫“杨柳岸”,某机关单位集资的福利房,大平层,没公摊,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唯一的缺点,就是只有步梯。 车停在3栋底下,周以唐拿了钥匙,单腿往台阶上蹦,对于刚经历了体育中考的学生党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闻老师,步梯不好走,我走前面给个胳膊你,你不方便的话,就借个力,成吧?”程斯宙侧着身体上楼梯,伸出胳膊虚虚托着,生怕对方犯困,再弄点什么意外出来。 “我能走。”闻子川没管他,就算走得慢,也是卯着劲儿一步步往前。 3栋303,门牌号好记。 周以唐已经到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抹脸就钻进了卧室,没声了。 “喂——!脚不能沾水,好歹洗个脸吧,你瞧瞧你那样子,矿坑捡煤回来的一样!”程斯宙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着心。 “要你管!!”周以唐声透门背。 程斯宙管不了她,毕竟不是她监护人,也没有亲缘关系,偶尔给她辅导辅导功课,就已经耗尽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室友情。 闻子川进了屋,环视一圈,的确是日常家居的陈设。他特别留意了客厅外边的阳台,左侧挂着几件成年女性的衣物,其中有两件海蓝色的警服,右侧则是成年男性的,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周以唐的解释基本都有了印证,他也慢慢放下了戒心。 程斯宙给他倒了杯温水,又去拿充电器。 “周以唐的妈妈什么时候过来?”闻子川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仍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 “她明天休假,早上就会过来吧。”程斯宙帮他充上电,把摊在沙发上的杂物收了收,“实在不舒服,就躺下歇会儿?” “我没事,不用。”大半夜赖在别人家本就不妥当,哪还能厚着脸皮躺着让人伺候?闻子川无意间看见那堆杂物里混着几本书,似乎都与瓷器有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灯远博物馆,文物修复师。” “嗯。”闻子川第一回听说这个行当,有些好奇,但于情于理都不便多问,他摸了摸脸上干掉的妆,“有卸妆液吗?” “没,舒肤佳要吗?椰子味的。” “将就吧。” 大概是真困了,程斯宙听着“哗哗”的水声,脑子也跟着混混沌沌。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大晚上糊里糊涂地,把个大明星请到家里来,是不是得抓住机会,赶紧让他签个名啊? 十分钟后,闻子川带着一身似有若无的椰子味出来。舞台妆被卸去,眼瞳更加黑白分明,鼻子小巧且鼻翼很薄,嘴唇挺润,而最初一眼就吸引到程斯宙的下颌线也恰到好处地减了些棱角,添了些柔和。 “坐。”程斯宙挪到侧边去,把最宽最柔软的长沙发让给了他。 闻子川按着腹部坐下,疼痛感并没有因为洗了把脸而减轻,他刚尝试着吐些什么,或许吐出来能舒服一点,然而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再吐就只能吐出胆汁了。 “你身体……什么情况?”程斯宙问。 “老毛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闻子川答。 “吃什么药?小区对面就有24小时药店,我给你买去。” “不用了,药在家里,回去再吃。” 连续被拒绝几次,谁都会泄气。 或许大明星的生活就是与普通人有壁,可他也只听过为了保持身材不择手段的,没听过宁可受罪也要讳疾忌医的啊。 “你今天吃了些什么?”他开始旁敲侧击,虽说胃病又被叫做“富贵病”,靠养不靠治,但日常进食不够注意的话,也很容易诱发。 “跟那没关系,今天什么都没吃。”闻子川与圈内大多数同行一样,临到上场之前一般少吃或者不吃东西,吃多了胃里边就实,发声效果就没那么好。 “……” 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天不吃饭,高低得饿出点毛病来。 程斯宙说:“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现在是二零一八年五月一日的凌晨一点,夜静人定,万物止喧,居家款好男人程斯宙正穿着花开富贵的经典围裙,打开炉灶,热热闹闹地烧水煮面。 “来勒——大碗豪华汤面!” 面是莹润细长的,汤是浓郁清透的,翠绿软糯的青菜躺在瓷碗里也别有几分可爱,但闻子川仅是怔怔看着,没动筷子。 “面食好啊,养胃。”程斯宙略带紧张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赏个脸,吃一口呗?” “你……”闻子川欲言又止,气氛略显尴尬。 他还不知道这人到底姓甚名谁,但能在灯远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租到一百多平的大平层,经济条件一定非常不错。 所以,他有什么必要讨好自己呢? 平心而论,闻子川非常抗拒没有缘由的示好,他曾经遇见过许多主动示好,但明里暗里也要求他回报对等好意的人。一旦回报不了,对方便会恼羞成怒,捏造他自私自利的谣言。 抗拒是种情绪,而胃疼又加重了情绪。 程斯宙的确不了解他,但能察觉到自己被嫌弃得厉害。 他解下围裙,搬个矮凳坐到旁边,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语言与行为,在最熟悉不过的环境里表演着局促和陌生。 而这个视角,恰能看见闻子川漂亮的下颌线和微微挺起的唇,无端让他生出一种,只要对方愿意吃一口,他这辈子就死而无憾的错觉。 闻子川被凝视得格外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扭过脸,目光错向别处。 这番举动在程斯宙愚昧无知的思想里,留下了大明星吃不惯清汤寡水,或者不愿让人看到他吃相的刻板印象。 “那个,你慢慢吃,我下楼,丢个垃圾。”程斯宙识趣,蹲进角落里做好垃圾分类,灰溜溜地出了门。 灯远临海,虽已到五月,凌晨的风里依然弥漫着盐水味的凉意。 程斯宙用力呼吸几口,涮了涮脑子,暗骂自己色令智昏。果然单身太久了,偶然见到个眉清目秀的男人,就恨不得在脑补里与他过完一生。 “醒醒吧,人家可是大明星!”把涌起的杂念一并扔进“有害垃圾”,他胡乱抓了把头发,边走边拨通了电话。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啊,小乖乖?” “再两年就三十了啊,改口叫大乖乖怎么样?” “在妈妈眼里,再大也是小乖乖。” 电话打给了他亲妈,王欣欣女士。 王女士是灯远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儿科护士长,身份尊贵,万千家长都巴巴地指望她来给自家孩子打针输液,可见不仅技术好,亲和力也很强。 程斯宙明白,“小乖乖”是个口头禅,王女士今晚值夜班,在她尊贵身份的背后,有一箩筐的小乖乖。 “说正经的啊,我有个朋友,肚子疼,还恶心干呕,该吃点什么药啊?” “……?!”听筒那头的王女士十分明显地憋住了呼吸,“我的小乖乖,你是不是瞒着妈妈干了票大的?” 程斯宙反思了下自己的描述,好像不够准确,但王女士的表现也太过激了吧?恶心干呕的症状常见了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怀,孕,吧。 “对啊,绑回家了,扒过皮洗干净,正准备下油锅呢。”他嘴皮子一碰,胡说八道张口就来,熟练得让人心疼。 “妈妈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胆儿比猫小,耗子死了都不敢捡,还敢绑人呢?”王女士嘲讽他那属于血脉压制,不过这个时间点,她想了想,暂时收起了八卦儿子感情生活的企图,“什么症状,你好好说。” 程斯宙的爸妈都是医院职工,他虽没有子承父母业,基本的医疗常识还是具备的。他详尽地描述了闻子川今晚的身体状态,事无巨细,没敢遗漏半分。 当然,略去了互相误会还挨了顿打的那段。 “可能是胃酸分泌过多导致的胃痛,口服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可以缓解。不过胃的毛病可大可小,你那离医院才多远?真不舒服就送来医院看看,妈妈帮你挂个号。” “不用了,他不去医院。” “怎么了呢?你是不是、是不是把人家……” 程斯宙有些烦躁,烦躁里还有几分难过。生病去医院,就像下雨打伞、天冷加衣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某人都到了医院,还不肯就医,前面可以说是因为周以唐耽搁了,后面再拒绝,就是单纯不待见自己,怕自己粘着他不肯走吧。 “别乱想了,我胆子小,能怎么着啊?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给我几个备选。” “名字不好记,一会儿我发给你。” “您吃了一吨山核桃才生的我,能不能对核桃有点儿信心?” “除非你答应妈妈,三十岁之前,找个漂亮媳妇儿回来。” 程斯宙挂了电话。 王女士什么都好,只有一个坏毛病,就是跟她的同龄人一样,爱催婚。 但他们家和别人家又不一样,他是个弯的,大学就交过男朋友,后来分了,他爸妈也知道。 要说二老不懂这方面呢,那也不是,他们学医的,曾经也非常严谨地,论证过同性恋究竟是不是一种病。 后来,又说世间不只有同性恋,还存在双性恋。如果可以,王女士希望儿子能放开心态,找个优秀的女孩接触一下,万一能培养出感情呢? 她为了他好,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活在别人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里。 程斯宙分手之后,消沉了一年多,皴眉皴眼的样子出现一回,他爸骂一回。 与其在家讨人嫌,不如搬出来租房子,离单位近一些,也能睡睡懒觉。 可转眼六年过去,别说女人,他连个单细胞生物都没带回家过。父母眼看就要退休了,抱孙儿的愿望仍然遥遥无期,且每每提起,都闹得很不愉快。 程斯宙自嘲地笑,二老怎么就不明白,哪怕一个女人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产生不了任何兴趣。 就这还期望他结婚生子,不是骗人么? 王女士的消息发过来了,除了药名,还有注意事项和用药禁忌。他走到小区对面的药店,发现竟然不是24小时营业的,这会儿大门紧闭,他不得不多走两条街去买。 路程更远,需要的时间更久,想到闻子川还在忍受疼痛,程斯宙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甚至摆开双臂狂奔起来。 他有些后悔借出了充电器,现在他只巴望着电充得慢一些,闻老师能再等等他。否则,就凭他那生人勿近的性格,自己回去晚了,人说不定就走了。 回家的楼梯,他两步一跨,等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发现茶几上的煮面一口没动,而闻子川,已蜷缩在沙发上,静静地睡着了。 第4章 第四章 捉襟见肘 我五行不缺你,缺钱 乌云层层叠叠,夹杂着大雨来临前的湿润腥气。 闻子川厌恶雨天,厌恶细雨沾湿的黏腻感,更厌恶暴雨滂沱的隔绝感。 雨幕会把他圈入另一个世界,那里又黑又冷,孤独空寂,还伴随着永无休止的腹痛,就像一条鳞片坚硬的黑蛇盘踞在那,不断翻搅啃啮着,叫人恶心。 他喘着冷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跑,要去躲这场雨,躲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去。 雨幕的尽头,有一盏辉光。 他三两步闯入光芒中,发现是一个类似于银行自动存取款的小隔间。 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径自在面前的ATM机上插入银行卡,输入密码,接着“咔哒”一声,显示余额变成了光速变化的倒计时,瞬间成为负数后,再以一秒一个零的速度往后叠加。 冰冷的寒意立刻席卷全身,他急忙摸出手机,想找人帮忙,却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坏了,怎么按都按不亮。 心慌的感觉越来越重,连呼吸都被生生扼断。 “不……!不——!” “闻老师?闻老师!” 有人推了推他的手肘,白雾似的空茫感把他从暗处拽到明处,光芒透过眼帘,驱散了诡异的梦境。 闻子川迷迷糊糊地睁眼,斜斜透入的一缕阳光把客厅映得亮堂堂的,鼻尖飘过一阵食物的香气。 “起来吃早饭吧?汤包是陈记分店买的,队排得可长了。” 闻子川看向声音的来处,乱糟糟毛茸茸的鸡窝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发型熨帖、眉目疏朗的帅脸。 “哦,抱歉,”程斯宙举起碰过他的右手,“看你好像做噩梦了,所以……” 其实这人的长相属于端方周正那一挂,拍个大头正脸照挂出去,会很受公园相亲角中年叔婶的欢迎。不过他眼神灵动,表情也多,自有几分自玩世不恭的痞气。再戴上一副眼镜,书卷气又压住了痞气,像极了影视剧里那种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 “没什么。”闻子川坐起来,看他悬在半空的指节细窄修长、骨骼分明,倒是比那张脸更耐看。 程斯宙用好看的手递来温水和胶囊:“空腹吃这种,吃过饭半小时再喝冲剂。” 或许是休息好了的缘故,闻子川胃里面的烧灼感减弱了很多,他坐直了腰背,歉道:“不好意思,我睡太久了,周以唐的妈妈过来了吗?” “说临时有事,大概还要一会儿吧。” 昨晚没注意,程斯宙这会儿反应过来,闻老师似乎特别在意周以唐的妈妈来不来,一个问题反复询问,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周以唐……”闻子川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原来小粉丝正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专注直如老僧入定,丝毫不把他俩放在眼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狂写几张试卷当免死金牌用呢。”程斯宙幸灾乐祸。 “嗯,你们……感情挺好。” “不是吧,昨晚已经解释过……” “像兄妹一样。” 程斯宙殷勤到这个份上,闻子川再不接受就不大礼貌了,何况不吃药的话,一会儿痛起来只怕要耽误更多。 “好了,吃饭吧。”小程同志为了一腔好意不被拒绝,实行了新的战术,“我和周以唐吃过了,剩下的你要是不吃,我可就拿出去倒了啊。” 闻子川动了动唇角,终于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喏,你手机。”程斯宙等他吃得差不多,把手机还给了他,“充满了,我试了下,能开机。” 闻子川翻了翻手机,脸上立刻多云转阴,里面有四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无数条微信消息,让他一时不知从哪里看起。 “到十点,周以唐的妈妈再没过来的话,我就不等了。” “现在是,九点五十。”程斯宙反复确定自己没看错时间,“你有什么话要当面对她说吗?要不我送你去二医院……” “不用了。” “那,药你带着吧。” “多少钱?” “没多少钱。” 闻子川不想与他胡搅蛮缠,打开网购平台,一样一样地查询价格。 程斯宙看他这样,心里堵得要命,一时嘴比脑子快:“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较真?!三盒药总共值几个钱?我买都买了,就乐意白送给你不行吗?!” 较真,不值钱,白送。 一句话反复戳中闻子川的痛点,他青白的脸色微微涨红,暗自咬住了后槽牙:“不白拿你的,一会给你转账。” 骤起的争吵声打搅到周以唐,她边转着笔边笑着说:“闻老师你就拿着吧,程斯宙他就这样,敬老爱幼、古道热肠、道德标兵、三八红旗手……” “闭嘴吧你!”程斯宙简直想给她一脚。 “我走了。”闻子川想说个“再见”,但心知不会再见,便没有说。 他搭上把手刚要开门,忽地“咔哒”一声,锁芯转动,门从外边推开了。 “小程?你们这是……?”来的正是周以唐的妈妈,沈慧芳。 “沈姐!”程斯宙的心情仿佛过山车,沈警官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是人民的大救星! 昨晚的事,他没来得及与沈慧芳细说,那会儿电话没打通,他就发了消息过去,说周以唐去国展中心看演出,不小心崴了脚,人是一位演员老师送到医院的,医生看过了,没有大碍。 沈慧芳看了看屋里的仨,很快掌握了情况,旋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闻子川:“御灯区民警,沈慧芳,麻烦您出示一下身份证。” 即便是公休日,沈警官仍一丝不苟地穿着警服,目光沉静,动作标准,容不得人心底生疑。 该来的可算来了,闻子川十分配合地向她“验明正身”,程斯宙狗狗祟祟地伸了个脑袋过去,眯着眼睛偷看别人的身份信息。 闻子川。1994年2月12日,他的生辰。 再想多看两眼,沈慧芳就已物归原主,而后从衣兜里取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给闻子川:“抱歉啊闻老师,让您一直等到现在。谢谢您昨晚带周以唐去医院,这个请您务必收下,也好让我心安。” 闻子川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但信封有些厚,他意识到沈警官的医药费可能给多了,但若拆开信封细数清楚,八成又会被扣上“爱计较”的名号。 沈慧芳看出他的犹豫,连忙笑了笑说:“刚看闻老师像是要走,要不您先忙,赶明儿空了,再过来这边玩儿。” 程斯宙的小心脏被攫得死死的,沈姐到底是什么社牛,给了闻老师一个台阶不说,还把后路都替人想好了。 “好。”闻子川说,“谢谢您。”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实在太缺钱了。 在灯远这么一个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里,多的是像他们这样不缺钱、不缺吃喝,可以随意向旁人施予善意的人。几十块、几百块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可对自己来说,够上好几天的生活费了。 “喂,陆岛。”他从那几十个未接来电里,选了个不那么令人膈应的拨了回去。 “闻子川!你还活着啊!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你一晚上!要不是第二声的人看见你和一女的上了出租车,我们就报警了!”陆岛咆哮。 “有什么事吗?” “今晚老板娘请大家吃饭,你来不来?” “请吃饭?散伙饭?” 他与陆岛同为牙牙呓语工作室的配音演员,按合约,工作室负责接单和推广,他们赚到的钱,也要与工作室五五分账。 但工作室效益不好,大半年都没接到活儿,年初本有一部动漫在谈,听说要做三季,价钱也给得合理,结果半路被业内最大的有声平台第二声截了胡,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么说就过分了吧?你好歹在工作室待了两年,这儿一有好项目就推荐你上,全总和老板娘对你不差吧?可你呢?明知第二声截了我们的单,你还去参加他们的活动,啊?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骨气?现在还反过来诅咒工作室散伙?!” “骨气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越是困难,越要齐心协力啊。你说说你昨晚去了哪?你该不会已经被第二声策反了吧?他们给你开了多少钱……嘟——” 闻子川听不下去,挂了电话。 陆岛这个人,脑子不大好用,通俗点说,就是个二逼。 这两年来,他们几个年轻的配音演员,为了两三千的月工资拼命找活干拼命跑棚,全总赚得盆满钵满了,却告诉他们,工资发不出来,让他们忍一忍。 半年没拿到一分钱,陆岛还想着与工作室共进退,生怕有人动了跳槽的念头。 闻子川缺钱,但不缺心眼,第二声找上门邀请他参演,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不去是要等着饿死吗? 何况他的出场费还得上交一半儿给工作室,难道不是给陆岛所谓的“骨气”和“集体荣誉”续了波命吗? 第5章 第五章 祸不单行 失恋的苦能吃,失业…… 杨柳岸所在的老城区,是灯远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就这么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几个房型特好的居民小区,还有一座市民公园,一家全市最好的医院,从幼儿园到高中各类名校挤着扎堆。当然,还有充满文化艺术气息的灯远博物馆。 小长假的第一天,到处都洋溢着愉悦的假日气氛。小区旁边的街巷里,包子铺的大蒸笼冒着白色雾气,定制连衣裙店的老板娘在与顾客聊天,路过的小朋友牵着妈妈的手跳过一个小水洼。 真好啊,闻子川想,可惜这愉悦和没钱的人无关。 他坐上回去的公交,在漫长乏味的晃荡感里,开始翻阅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果不其然,从微博到微信,统统炸了锅。 置顶的一条是灯远官媒发的,称昨晚声优祭演出结束后,配音演员安捷的粉丝盲目跟车,长时间围堵交通干道,严重妨碍了公共秩序,官方呼吁艺人管理好粉丝,要流量更要艺德。 这句话看似委婉,实则态度严肃,把责任直接推向了安捷。 闻子川回忆了昨晚的情景,那会儿他走出去透气,偶然遇上第二声的艺人统筹苏灼。苏灼非常焦急地告诉自己,安老师的车被粉丝堵了,外面特别混乱,让他迟一点再走。 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上胃也疼,就再休息了半小时。谁知半小时后,VIP通道居然关闭了,他只好绕行主出入口,从国展广场离开。 继续划动页面,粉丝拍了视频发到网上,说安老师和工作人员被堵在车内长达二十分钟,真爱粉纷纷下场,一边辱骂私生粉不讲公德,一边指责第二声办砸了活动、伤害了安老师。 来看演出的粉丝大多是女孩,视频画面里,她们将安捷的车围得水泄不通,人群似乎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互相大喊着、推搡着,有几个站得高的又没站稳,接二连三地从路边的花坛上摔了下去。 周以唐的脚多半也是这么崴的。 闻子川忆起昨晚听到的警笛声,要不是主办方报了警,警察迅速到场维持秩序,这件事恐怕还要持续发酵,一旦发生大面积踩踏,后果将不堪设想。 声优祭的官方演员群内,第二声活动部负责人颜丹彤代表主办方发了几大段道歉的话,安捷的回复却很简单:“没关系,我们已经平安到家,大家辛苦,好好休息。” 之后便没人再说什么,只有同为配音演员的夏满发了个“安慰”的表情包,不知道他是安慰安捷,还是安慰被骂惨了的第二声。 安捷是圈内一流的配音演员,任何官方邀请他参加活动,都必须考虑他强大的粉丝影响力和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按说第二声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出了那么严重的状况? 闻子川又打开那几条视频看了看,很快发现了问题。 国展中心是一个东西朝向的弧形建筑,西侧内弧为国展广场,是观众进出的主出入口,也连接着交通干道。而在场馆外弧的东南一侧,第二声专门为参演人员和工作人员设置了一个独立的VIP通道,来保证他们彩排期间和演出当天的安全。 安捷是重点关注对象,他不可能不知道从哪儿走。但从视频上看,那辆车明显是从主出入口方向开出去的,不小心就被一些极端的粉丝围上了。 可能是第二声的工作失误吧,没有通知到位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闻子川没法分太多精力在这件事上,他打开工作室的群,陆岛没说错,同事们联系不上他,也确实商量了要不要报警。 最后有一条私人消息,看起来像是群发的,老板娘慕栖要请大家吃饭,时间定在下午六点,地方是一家名为“渔港小夜”的私房菜馆。 牙牙呓语向来是全总管人,慕栖管账,其他都是普通同事,扁平得很,也直接得很。 比如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全总就把大家喊上,一起搓顿啤酒烧烤,指望这帮人喝得晕晕乎乎了,就把工资没发的事给忘了。 相同的套路多用几次,谁还买账啊? 所以闻子川对这顿饭没所谓,他只想找个机会问问,拖欠的工资什么时候发,以及第二声打过来的出场费她打算什么时候结给自己。 中午时,他回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把带回来的药收起来——收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囤的胃药已经吃完了。 闻子川心底苦笑,原以为那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是雪中送炭。 利民路房子是工作室统一租的,年初一位同事交了女友搬了出去,剩下四人就合住在一间七十多平的小两室里,每个房间住两人,他与陆岛是同事也是室友。 说起来挺寒碜的,大学毕业两年多了,他还是只能睡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他睡上铺,陆岛睡下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什么隐私可言。 晚上要聚餐,午饭能省则省。 闻子川打开沈警官给的信封,放在桌上一一数了,共二十张,整两千块。 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沈警官应该知道,治扭伤根本花不了两千块,她愿意多给,是怀着感谢的心在里面。 可反过来想想,昨晚自己真就是举手之劳,凭什么拿那么多呢?但要是不拿……他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后天开始就吃不上饭了。 要不,就当是借的吧,等拿到出场费,再找机会还。 晚六点整,闻子川来到渔港小夜。 私房餐厅面积不大,各处的装饰却颇有设计感。比如吧台上方,窄口的高脚玻璃杯密密匝匝地倒悬着,柔黄的灯光打上去,折射出一片散碎的暧昧。 甜腻的熏香味儿涌进鼻子里,闻子川刚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追求精致与优雅本没有错,但现下工作室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却选了个消费不菲的地方,隆重地邀请了所有人,吃一顿豪华奢侈的饭。 这算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喂,我到了。”闻子川拨通了电话。 “直走,左手边第三个厅。”老板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甜美。 包间内除了慕栖没有其他人,女人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补着口红,一袭黑裙加黑长法式烫衬得她风情万分。 “六点整,你很守时。”慕栖说。 听她刻意提示时间,闻子川反应过来,他进来的时候一个同事都没遇到:“其他人呢?你故意让我提前来的?” “你猜对了。”慕栖起身,她身材娇小,头顶勉强到闻子川的下颌,与他说话时微微仰起头,带着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娇憨,“闻子川,你很聪明,也很有抱负。我不明白的是,难道你看不出牙牙呓语的境况吗,你为什么不离开?” 慕栖应该不是她的真名,闻子川刚来的时候,听别人这么喊,他也就跟着喊了。 似乎谁告诉过他,慕栖以前是一名化妆师,因为长相漂亮被全总追,追到手之后,两人一起创办了牙牙呓语。所以毫无疑问,全总和老板娘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问他为什么不离开,闻子川听了甚至想笑,合同签了五年,他主动走,不仅大概率拿不到他应得的,还要倒赔一笔违约金。 谁都想挣钱,但你们不能逮着一只羊死命薅吧? 懒得与她拐弯抹角,闻子川直白地问:“您觉得,我有什么资本离开这,再换个更好的地方?” 慕栖听了,瞳孔微张,表情里浮上一丝疑惑:“我以为……算了,”她摇了摇头,“至少你业务水平不错,是你们几个里面最好的。” “用不着自欺欺人,我这点水平,搁到外面,给各家班主提鞋都不配。” “也是,这个行业挺难混的,你们业务水平好不好,既没有职业证书可以认定,也没有任何奖项可以评判。”慕栖声线上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很想表现出举重若轻,然而用力太猛就显得过犹不及,“闻子川,牙牙呓语,没有了。” “没有了?” “就是,倒闭了。” “那我们的合约……” “作废了。” 第6章 第六章 倒闭风波 点击查询全员精神状…… 对于这个结果,闻子川并不感到意外,但比他预计中来得快了一些。 此前第二声邀请他参与声优祭,他答应得很爽快,是希望通过合作混个脸熟,至少在牙牙呓语倒闭后,能凭借曾经同台的缘分,找个好点的下家,继续在行业内深耕。 慕栖拢了拢头发,神情冷了下来:“工作室经营得不好,你们有目共睹吧。别看平日里,全基德与你们有说有笑的,实际上,有多少笔钱都是走的私账。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够花就逮着你们克扣。这下好了,你也不用毕恭毕敬地当他是个老板,我把他告了,财务侵占罪,怎么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吧。” 全基德就是全总,牙牙呓语工作室的老板。 闻子川有些讶异:“你和他不是……” 慕栖干笑两声:“男女朋友而已,又没有领证。谈了四五年对象,他也不肯提结婚的事儿,无非是怕我惦记着他的不算,还惦记着他老子的呗。” 牙牙呓语虽是个小规模的配音工作室,但全基德本人,在灯远的富二代公子哥里是能排得上号的。他是全澜地产老总全兴腾的独子,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非要出来创业。 二零一六年的时候,有声市场刚刚兴起,他敏锐地嗅到了风口,但站在风口上的猪也未必都能起飞。他过于年轻又过于自负,不懂得商业运作的机制,也拉不下面子去维护合作关系,就只凭着家里有钱,签几个人,放养式发展。 “房地产这几年挺红火的,”闻子川想起灯远连片拆除、又连片修起的高楼大厦,以及看一眼就让人打退堂鼓的市区房价,“老全总不给他兜个底?” “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他克扣你们,老全总就不克扣他?房地产越红火,全澜越是到处修房子、造别墅,钱都套里边了,自然没有多的给他挥霍。” “你也挺狠得下心的,财务告老板,一告一个准吧。”这帮有钱人的烦恼,闻子川体会不了,他只关心自己的钱能不能拿回来。不过共事两年,他不想那么直接,于是先问了句,“那你呢?今后有怎么打算?” 慕栖沉默一瞬,没有回答,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递到他面前:“你与第二声两次合作的钱,加上今年以来的工资,全在这。” 尽管钱是他应得的,但也意味着,这是他能从牙牙呓语拿到的最后一笔,将来天高地远,前面的路都得自己走了。 “我以为我会拿不到。”闻子川接过信封,它厚实得不真实,“谢谢了。” “没多少,全基德一顿酒钱都不止这个数。”慕栖扬了扬唇角。 话说得扎心,而她的表情,又好像是故意这么说。 “饭我就不吃了,你们吃好喝好,我先走了。”闻子川收起信封,离开了私房菜馆。 再次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在楼下打包了盒饭,回到房间里,边刷手机边吃。 五一小长假是业内有名有姓的同行们最为忙碌的节点之一,昨天结束了声优祭的演出,今早就飞赴各地参加漫展,工作不耽误,挣钱也不耽误。 说一点都不羡慕,那太虚伪。 闻子川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的作品也能被很多人喜欢,他也能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他也有忙不完的工作、挣不完的钱,然后在灯远买个大房子,把家乡的妈妈接过来住。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盒饭,他把慕栖给的钱拿出来,仔细数了数,厚厚一摞有整三万块,其中半年的基本工资大概一万八,剩下的是第二声结的费用——配了一个手游角色,参与了一次声优祭演出。 他越数越觉得心里头难受,第二声真是家大业大,自己辛辛苦苦干两三个月的工资,还抵不上他们一次活动给的出场费。 幸好拿到了钱,可以把沈警官多给的部分还了。 闻子川打开微信,那个憨憨的柴犬头像淹没在乱七八糟的聊天信息里,被衬得格外单纯可爱,但一联想到背后的人,他又高兴不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嘴欠的人,专挑难听的说,要不是临走时闹得那么僵,他就可以把沈警官多给的和买药的钱一并转过去,让他代还一下,事情也就了结了。 三万块。 闻子川算了笔账,牙牙呓语倒闭了,这里最多住到五月底,要是一个月内没能找到新工作,他至少要留出一万五六来,准备重新租房子时的押一付三。剩下的就是生活费了,省着点花,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他正刷着页面,看看有没有合适房源的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了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钱,与信封一起塞进了抽屉。 陆岛脚步沉缓、歪歪倒倒地撞进客厅,一不留神就扑在了茶几上,“哐啷”一声打翻了水杯,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闻子川走出房间,立刻嗅到一阵令人作呕的酒味,一地的碎瓷片太容易伤到人,他不得已,只能扫了,又拎着陆岛的衣领子往房间里拽。 “是你啊,闻子川。” 陆岛眯着眼睛,伸出手就往他的脸上招呼,他扭头躲了,一把将人甩在板凳上。 牙牙呓语不幸倒闭,这哥们儿大概是真情实感地伤心,他清醒的时候脑子就不怎么好用,喝醉了就更不行了。 闻子川不想跟醉汉计较,打算弄点水来,再拿个垃圾桶,要喝要吐都随他。 “你站住!!”陆岛恶狠狠地喊。 “少发点疯吧。”闻子川脚步没停。 “我没醉……!我没有醉……你给我回来!”陆岛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嚷着,“你……你早就和第二声勾搭上了,还装什么啊?” “什么意思?”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闻子川不明白。 “你,还有那个女人。”陆岛压着下巴,拿白眼觑他,“牙牙呓语散了……根本就是你和慕栖那个女人搞的鬼!你们……你们勾搭上第二声,要置全总于死地!” “……”闻子川语气冷漠,“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要造我的谣,有意思吗?” “不是吗?我都看见了,那个女人是坐着第二声金老板的车走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工作室倒闭了,发不出钱,就拿、就拿这顿饭来抵……可是闻子川,你凭什么不在?你参加了声优祭,你有钱吧?” “我没钱。” “放屁!你的出场费,一半儿归工作室,工作室又欠我们钱!那个女人不肯给,我只好、只好替大家找你要了……!” 原来在这埋伏着。 平时觉得他被全总的哥们儿义气洗脑洗得有点过,共情资本家,搞不明白自己只是个打工的,可真到了涉及自身利益的这天,他心里明镜似的透亮。 忽然间,陆岛像是发现了什么,“噔”地一下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对面的桌子。 闻子川转身看见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刚把钱塞进抽屉,没注意留了个边角,陆岛也在贫困线上挣扎了几个月,看见现钱就跟快饿死的人看见生肉一样兴奋。 “陆岛——!” “你妈的,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陆岛拉开抽屉,薅出一把百元大钞,闻子川赶过来制止,不想他一拳就朝自己的腹部打过来! 闻子川近乎本能地闪躲,而陆岛将那一摞钞票高高举着,俨然一副“你敢过来,我就敢把它们全部撕碎”的凶狠模样。 “还说你们没有勾搭在一起!凭什么只有你拿到了钱,我们都没有!!” 没有哪个配音演员不爱惜自己的嗓子,然而陆岛这样嘶声竭力,像是要把积年的怨愤都喊出来似的,再有一会,嗓子就该哑了。 “还给我。”闻子川伸手。 他的克制和冷静本是经年累月的修养,但此时此刻,却成了陆岛情绪的催化剂。 同为一个工作室的配音演员,闻子川频频被甲方看上,在最艰难的时候,成了工作室的顶梁柱。可人就是如此,他们宁愿没有闻子川这个立于鸡群的鹤,也不要在对比之中,显得自己平庸又差劲。 “还给你!还给你!我他妈的还给你!!”陆岛疯了般,将手里攥着的钱一把一把地抛向空中,等到落下来,又一脚一脚地用力碾上去,最后倒在床头,脸埋进被子,狂笑着,又嚎哭着,“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闻子川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死死捏紧了拳头。 可这拳头最终也没有落到陆岛身上,他努力地安慰着自己,要搬走了,要解脱了,他不会再与人合租,再去和谁磨合习惯与脾气了。 没多久,铁架床上传来粗重的鼾声,闻子川咽下所有的委屈与难过,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回了属于自己的钱。 第7章 第七章 恋爱养成 智商上的巨人,情商…… 上班的日子多一天都难熬,假期却过得如流水般飞快。 转眼就是五一的最后一天,沈慧芳值班去了,杨柳岸的大平层里,写完作业的周以唐和百无聊赖的程斯宙各自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都快中考了,还玩游戏呢?”程斯宙倒水时路过周以唐,看她手指不停,飞快地戳着屏幕,“什么游戏,打地鼠啊?” “第二声出的手游,寻声问缘。”周以唐头也不抬,边戳边说,“我在收集资源,马上集满了,可以抽个剧本。” 听起来像个抽卡游戏,但请问什么是抽个剧本? “它和一般的抽卡游戏不一样,一次只能抽一个剧本,剧本开启后,必须先通关才能继续下一个。”周以唐说得头头是道。 “十连抽都没有啊?玩家要是抽到不喜欢的剧本,不玩了怎么办?”程斯宙大惑不解。 “氪金啊。”周以唐心平气和,“或者删号重练。” 好有道理。 程斯宙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对手游的兴趣的确不大。不过他可以理解,既然国产手游追求的是赚钱和高在线率,那十连抽和抽一次本质上没有区别。 “集满了!我都删号重练八回了,终于又让我集满了!”一通操作之后,周以唐高兴地左右扭动,然后悄悄拱过来问,“喂,你欧不欧?” “欧?”程斯宙拿余光瞟她。 周以唐递上手机:“我太非了,抽了七次都抽不到安老师的剧本,明天要上课了又没有时间玩,要不你帮我试试,如果你也……喂——!!!” 根本没等她说完,程斯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上了手机屏幕! 刹那间,金光升腾,白雾弥漫,一阵花里胡哨但实际只值两毛的特效晃得人眼花缭乱,光芒散去之后,屏幕内的古朴书架上落下一本卷轴,卷轴打开,字幕浮现:“剧本《挞伐》开启,守护者,您准备好了吗?” “啊——!!!” 爆裂般的尖叫骤然炸响,程斯宙耳膜鼓动,感觉跟死了一回似的。 “啊——!!!” 他放弃制止了,反手堵上耳朵,但耐不住背后一阵阵地冒冷汗。 “啊——!啊啊啊啊!!是安老师的剧本,是安老师的剧本啊!” 周以唐单腿跳上沙发,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她狂放又鬼畜的尖叫声和大笑声。 程斯宙快疯了。 “你怎么知道是安老师的剧本,上面没写他名字吧?!” “有抽到的姐妹分享过啊,再说了,安老师的声音,我可从来没听错过!” 那时候,程斯宙真不太能理解年轻小孩们喜欢的东西,但他也不会对不理解的事物横加指摘,就像评价一个橘子好不好吃的时候,你至少得吃一瓣,才有资格评价它。 另一方面,话都说出去了,要培养培养对配音演员的兴趣嘛,不能食言。 正好呢,玩游戏又是一个比较容易培养兴趣的方式。 “我说周以唐,这个游戏它……喂!” 刚才还在为“脱非入欧”而喜悦癫狂的追星少女,这会儿半句话也没有了,自顾自抱着手机回了房间,丝毫不给这位奔三猛男继续与她深入探讨的机会。 “你下回再偷跑出去追星,挨沈姐揍的时候,没人帮你求情了我告诉你!” 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程斯宙哀叹着,周以唐算哪门子师父啊,她至多就是个……可恶的人类幼崽,白蹭欧气的混蛋! 腹诽完毕后,他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的心态下载了第二声APP,顺利找到了“寻声问缘”的打开方式,进入游戏,注册账号。 “昵称,想想啊……得了,就这个吧。” “年龄,二十八,一枝花……” “性别,选‘女’吧,听说游戏里的女玩家都有人带……” “OK,成了!” 五分钟后,新手指引完成,程斯宙成为了墟渊大陆的一名守护者。 一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虚构的大陆上,大陆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它们有的人丁兴旺,进入了文明时代,有的尚处于茹毛饮血当中。强大的国家兵力雄厚,对弱小的国家充满威胁,所以弱小的国家不得不联合起来,抵御强敌。 玩家扮演的身份是守护者,他们世代守护的龙魄散成了碎片,碎片坠落之后,与墟渊大陆上人类的灵魂相融合。守护者的任务是进入墟渊大陆,找到并守护体内融入了碎片的命定之人,待时机成熟,剥离碎片,才能完成剧情并获得通关奖励。 “哎呀,老套路了。”程斯宙不屑。 既然来都来了,就玩玩呗。 他操纵守护者集满资源,进入卜算碎片掉落方位的秘阁,再度来到那个古朴书架前。 “鉴定纯种欧皇血统的时候到了!” 程斯宙郑重其事地按下占卜按钮,霎时蓝光柔和,宛如清月之辉。卷轴落下时,一行字跃上屏幕:“剧本《复国》开启,守护者,您准备好了吗?” 系统给他发配的命定之人是位小皇子,墟渊大陆上,一个小国国主的幺儿。 这个国家不仅面积小,国力也很弱,强国铁蹄进犯时,国主亲率兵马迎敌,却被对方一把火烧了粮仓和军械库,自此不战而败。 强国国主囚禁了小国国主,然后把小国的版图纳入己国的范畴。小国国主的儿女死的死、散的散,只有幺儿在混战中苟活下来,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暗中联络各方势力,帮助自己复国。 程斯宙自诩天纵英才,有十分的把握帮助小皇子复国成功,然而玩了快一个月,剧情走向停滞不前,小皇子的复国之途仍然非常艰难。 距离中考的时间越来越近,周以唐玩游戏的时候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末,程斯宙瞥见她打开了游戏,于是舔着一张老脸,装模作样地凑上去,问她玩得怎么样。 “《挞伐》的掉落率很低,相当于SSR级的剧本,剧情流程也很长,听她们说,不氪金的话得玩上三四个月呢。”周以唐说。 “那我这个呢?得玩多久?”程斯宙真诚得两眼冒星星。 “《复国》?这剧本好像都没人分享攻略。”周以唐摇头,“可能只是个R级,虽然掉率高一点,但估计一抽到这个就删号重练了吧。” “别管什么级,不都是创作人员的心血么?有什么分别?”程斯宙说着,拍了拍小皇子的脑门,小皇子像是感受到了冒犯,奶凶奶凶地冲他龇牙咧嘴。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谁都想抽到自己喜欢的人配的作品吧。” 程斯宙不服气,勾着眼神看周以唐的屏幕,她的命定之人是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金甲轻裘,睥睨万方。 “这大将军,是安捷配的吧?” “怎样?好不好听?是不是又苏又磁又性感?” “规范使用形容词啊,当心你的中考语文!” 周以唐习惯了他日常找茬,可又觉得今天挺不对劲的,她趁他喝水的功夫,拿起他手机看了看,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复国》的剧情勉强推过了一大半儿,但角色交互页面那颗代表好感的“爱心”进度条依然蓝中带白,白里泛灰,直叫人唏嘘不已。 “小皇子都不喜欢你嘛,剧情怎么推得动啊?” “你别胡说啊,他天天搁我耳朵旁边念叨呢。” 周以唐斜觑着:“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推进剧情,作为交换,明天你请我一顿法式大餐,或者求我也行。” “给你一个修改病句的机会啊。”程斯宙不甘示弱。 “那你帮我肝一个月游戏,到中考结束,怎么样?” 原来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知道,考试临近,是该收收心,好好复习了。 “成交!” 尽管这交易绝对是程斯宙亏了,不过他抱着呵护祖国未来花朵的目的,干脆果断地答应了她,也好顺便感受感受传闻中的安捷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雌性人类幼崽们一个两个五迷三道的。 周以唐高高兴兴地接管了他的手机:“来吧,我来教你,好好学哦。” 如果不是实打实地围观了一回,周以唐绝对无法想象,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程斯宙,竟是个智商上的巨人,情商上的矮子。 游戏里,有许多让守护者和命定之人培养感情的场景,以对话的形式呈现。选择了正确的选项,好感度增加;选择了错误的选项,好感度减少。 周以唐打开程斯宙的游戏历程,发现没几个选对的,比如—— “你出去,我要休息了。”小皇子冷冷地说。 接着,屏幕上弹出了三个选项: A、转身离开,回房休息; B、悄悄离开,到隔壁替他撰写次日所需的拜帖; C、不离开,吹了灯,在一旁陪他。 第8章 第八章 剧里剧外 命运的齿轮不用推也…… 周以唐恨铁不成钢:“你为什么选B啊?!” 程斯宙铁骨铮铮:“为什么不能选B?他说他明天要去拜谒一个很重要的大臣,但练武练得太晚了,来不及准备拜帖,那我给他代劳了呗。” “既然要拜谒重要的大臣,他干嘛不留点时间出来写拜帖?少练会儿武又不会怎么样。” “他才十七八岁,跟你差不多大,你打游戏打得忘乎所以,他练武也练得忘乎所以,没有时间概念嘛,很符合你们这个年龄段的行为特征。” “……”得,绕一圈又绕到了自己身上,周以唐后悔不已,有些琴就不该对牛弹。 本着良好的契约精神,认真教会程斯宙恋爱游戏的正确玩法,她趁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上屏幕,选了个C。 “喂……!” 灯灭了,画面瞬间暗了下来。 借着黑暗的遮掩,小皇子卸下戒心和防备,依偎着守护者坐下,下巴枕在他的膝盖上。 “我失去了皇子的身份,所以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他的埋怨里藏着依恋,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隐忍与克制,“那场刺杀之后,我是真想让你离开,复国的担子太重,处处充满危险,没有必要再拖累一个人……” 周以唐拿眼神捅了捅程斯宙:“你上次不会选了离开他吧?” 程斯宙满脸无辜:“我哪知道一个小屁孩会这么口是心非啊?” 知道了小皇子的关键词是“口是心非”之后,程斯宙宛如脱缰的野马,推动剧情飞快向前,那颗爱心标记从灰白转为嫩粉,活像颗初熟的水蜜桃。 “肝完你自己的,记得也帮我做做日常,”周以唐颇有些不情不愿,“后天有该死的模拟考,我去刷会儿题。” “去吧去吧。”程斯宙摆摆手,他这会儿上头得很,早把人家的“指点之恩”忘到了姥姥家。 不得不说,现在的手游做得挺不错,画面、音乐、配音各方面可圈可点。 猛男如他,尚有些许自制力,但以周以唐为代表的追星少女,就太容易沦陷了。 游戏策划极其精准地捕捉到了玩家的心理,内置了一个体力系统,小皇子每天的体力有限,用完了就推进不了了。 “算了,赶紧帮他复完国,省得上班的时候老惦记。”程斯宙氪了一档68块的票子,“权当支持一下创作者,吃白食多不道德。”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他和小皇子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小皇子为了复国卧薪尝胆,他也为了小皇子寝食难安。 说句暴露年龄的,当年谁还没养过一只□□宠物啊?养电子宠物都走过心,何况是有血有肉、生动鲜活的小皇子?他们同呼吸共命运了一个月,以至于睡觉时闭上眼睛,耳畔都回响着小皇子絮絮低语的声音。 沦陷的感觉像生了场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单接一单的票子氪进去后,某个周日的晚上,程斯宙终于!通关了! 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小皇子的复国计划失败了,尽管谁都知道,他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但当你看到少年皇子拼却一腔灼然热血去完成誓愿的身影,还是会为他感动不已。 令程斯宙没有想到的是,泄露计划的人竟然就是小皇子被软禁的父皇。 雷雨交加的夜晚,父子俩见了最后一面,老国主劝儿子臣服,予故国百姓以太平年岁,但他也感到对不起儿子,和盘托出真相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小皇子痛不欲生,挥剑自刎,他仰倒在血泊中,慢慢析出魂魄中的龙魄碎片,交还给守护者。 “靠!什么破结局!给编剧寄刀片了啊!”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家越来越不喜欢悲剧结尾,他又肝又氪,累个半死,不是为了看小皇子颈动脉破裂,血流如注地跟他告别吧?! 这时,画面上又跳出两个选项: A、取走龙魄碎片,完成使命; B、启动龙魄碎片的治愈之力,救他。 下面还有一行提示小字:此选择影响故事的最终结局,选定后不可更改,请谨慎选择。 当然是救他啊,这还需要选?! 剧本因为他的选择,开启了彩蛋模式,小皇子被救活,从此不问世事,与失去了龙魄碎片的守护者避世而居。 “你不是说要当我的跟班吗?我同意了,你一直跟着我吧,好吗?” “还有,你用龙魄碎片救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喂!就算我猜错了,你能不能,别揭穿我?” 奶凶奶凶的小皇子忽然变得温柔糯软,像只猫咪似的,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爪子和獠牙,把柔柔软软的肚皮奉到他面前,在每句话的尾音里,欲盖弥彰地表达着喜欢与爱慕。 这谁扛得住啊?! 程斯宙不无遗憾,心道,我倒是想陪你,可惜咱们不在一个次元。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们隐居的山谷,正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灼灼。小皇子笑得比桃花还要灿烂,高高举起双臂,朝着他飞奔而来。 ——全剧终。 程斯宙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口气。没通关的时候急着通关,现在通关了,却觉得怅然若失。 回忆起这段特别的游戏经历,他感触颇多。虽然小皇子性格傲娇又别扭,但他毕竟背负着国仇家恨和复国使命,在诡计与厮杀中成长的少年,原本就没获得过多少爱,怎么能要求他大大方方地爱别人呢? 所以小皇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十七八岁本就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他希望他不要执着于过去,而是好好地生活在阳光下。 不等他收拾好情绪,屏幕上又弹出一条系统提示,小皇子托着块木牌对他wink:分享大结局至社交平台,将解锁特殊福利。 这是运营方的一贯做法,给玩家一点奖励,让玩家帮他们宣传。 平心而论,他虽然动过给编剧寄刀片的念头,但游戏整体的制作水准还算不错,分享出去也能给创作者涨涨KPI嘛。 “行,你说转发就转发。” 反正他工作联系用□□,微信上除了爸妈,就剩十来个八百年说不上一句话的同学朋友。 “只转发一张图,显得我像被盗号了……”他停在转发页面,思考了半秒钟后,手欠地补了一句,“终于把这个男人搞到手了!哈!哈!哈!” 不给谁看,屏蔽,家人,确定,发送,完美。 程斯宙一气呵成,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熟悉的音乐响起,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屏幕,原来“特殊福利”是一段幕后花絮。 花絮对他来说不是必需品,只要小皇子足够可爱就行,纸片人看习惯了,得知他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没准会破坏美好的想象呢? 他无聊地用脖子在空中写着“粪”字,随着年龄增长,颈椎是越来越脆弱了。 “守护者您好,我是配音演员闻子川,在《复国》中,为小皇子宁烈配音。” “咔哒”一声脆响,鬼哭狼嚎般的惨叫骤然炸裂,在客厅里回荡不止。 周以唐从卧室伸了个头出来,嘴里甚至叼着笔:“里肿么惹?” 程斯宙的脖子险些歪成90度,他尝试扭回来,然而痛感剧烈,压根使不上力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我……掰下脖子!” 周以唐心说,这也不是她专长啊。 算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跳上去就是一通霹雳无敌惊涛掌,差点把他剩下的半条命也给送走。 “你到底行不行?!”折腾了几下,程斯宙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要是行,能在这里做《三年中考五年模拟》?”周以唐理直气壮。 “算了,你离一个完全体形态的人类还很遥远。”程斯宙欲哭无泪。 “我给你打个120吧。”周以唐耸耸肩。 程斯宙颤抖着竖起手掌:“别忘了,非必要不去医院。” 周以唐无奈地与他击掌:“知道了,非必要不报警。” 程斯宙捂着脖子,姿势怪异地出了门:“小区后边有家中医推拿,我去按按就好。你在家写作业,不许乱跑啊。” 鉴于这场意外事故,且沈慧芳也没空过来,到了饭点,程斯宙只好在超市捎了两桶泡面。 两人守着一壶“咕噜咕噜”冒泡的热水,感慨命运真他妈的冷酷无情。 “小皇子那么可爱,怎么是他配的呢?你看看他,比命运更加冷酷无情。”程斯宙想起闻子川的冷漠疏离,怎么都与小皇子的形象合不到一块,最多就是声音听起来有点像。 “闻老师挺温柔的,只是不太出名,”周以唐托着腮,安利卖得轻车熟路,“你去他粉丝超话逛逛呗,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特别温柔。” 程斯宙与周以唐不一样,他没追过星。 自从上回,他知道了闻老师的名字,就去网上搜他的作品听,至于微博超话、有声平台什么的,他根本找不着门在哪儿。 “他温柔?”程斯宙回想起那一晚,闻子川看向自己的眼神宛如一尊东北大冰雕,“你说,闻老师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不会吧。”周以唐的声音被升腾的水雾遮掩得模模糊糊,“你连他的粉丝都不是,除了那次,你们根本没有交集。” 你们根本没有交集。 也对,他们对话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比那天送他回家、祝他脱单的出租车司机还不如。 程斯宙没说话了,支起脖子,目光游离:“追星……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那当然!” “闻老师有粉丝吧,我也能……追他吗?” 第9章 第九章 明码标价 学成好本领,售与资…… 灯远南边,第二声总部会议室,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 为首的瘦小男人抄着手臂,蜡沉着脸,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那张柔软皮椅里。 如果不是他坐在长条桌的顶端,掌控着会议的节奏,很难让人相信,他就是第二声的老总,金基德。 “以上是本届‘声次方’声优祭的全部复盘。”颜丹彤声音干涩,出了粉丝跟车这么大的事,不仅让第二声名誉受损,金总还为此跑了两趟局子,她作为活动负责人,实在难辞其咎。 “彤姐,你别难过了,都怪我,是我的错。”艺人统筹苏灼小声安慰她,明知揽下过错会让自己丢掉饭碗,但他心里明白,告知参演人员活动行程、安排车辆都是他的工作,就算被开除,也是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怪不了别人。 颜丹彤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老黄,你怎么看?”金总黑沉着脸,问营销部负责人黄赟。 黄赟在投影幕上共享了一份数据表单:“总体来看,场地的租赁费用、制作费用、配音演员、歌手及表演艺术团体的出场费用占据总成本的86%;现场的座位是3000个,刨去其中的20%作为消防预留,实际售出门票2281张,总营收180万出头。若除开线下广告位和线上平台的宣传投放,权且当作为第二声的长线发展作铺垫的话,那么本次活动的净利润率是——百分之一。” “如果算上宣发费用呢?”金总又问。 “赔本的买卖,赚了些吆喝。”黄赟简而言之。 “赚了吆喝也是赚,你展示下媒体指数。” 黄赟得令,启动第二声后台,将可视化的媒体指数呈现在众人面前。 数据显示,以“第二声”“声次方”“声优祭”和众位配音演员们的名字及饰演角色为关键词的全平台搜索量不断攀升,第二声官方网页端、移动端的单日访问量均突破百万大关,各个社交平台的相关话题量也有了非常可观的增长,总关注人数俨然翻了一倍。 由此看来,声优祭没有为第二声带来多少直观的利润,倒是在热度、流量和影响力上贡献颇多。 “行,复盘会议到此为止。产品部,准备下一场演出的剧本。”金总换了个相对轻松的语气,有些事他不提就相当于既往不咎了。 “演出?线下?!”产品部负责人陈一蓝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陈一蓝,产品部金牌制作人,江湖人称“铁血娘子”,第二声每一部自创有声作品都要满足她近乎苛刻的制作要求才能上线。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有什么疑问吗?”金总坐直了身体,双手平摊在长条桌上,“也好,有问题尽早提,公司尽量帮你们解决。” 黄赟给出的数据不会骗人,这年头除非背后有金主扶持,否则做线下舞台只有亏的,没有赚的。再者说,国配的线下演出发展得并不成熟,观众的消费习惯没有培养起来,现阶段愿意为之无脑买单的,只有各家配音演员的铁杆粉丝。 “制作周期、宣传周期分别预留多久?年底演出还是明年演出?”陈一蓝和黄赟同时发问。 “赶早不赶巧,三个月,暑期档。”金总扬起三根手指。 “三个月……”陈一蓝想知道,她的老板除了财大气粗外,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别的先不谈,灯远各家剧场的暑假档期有多精贵您不了解吗?国展中心三千个座尚且没有利润,七八百座的小剧场又入不了您的法眼。我认为,我们不可能在暑假拿到哪怕一天的空档,且不说还要预留搭建舞台与合成彩排的时间。” “你们专注内容,档期我来搞定。”金总豪气干云。 剧场的档期能搞定,配音演员的档期呢? 各家配音老师除非特别佛系的,否则至少提前半年进行邀约,这是业内共识。 三个月后的暑期档,要最大限度的保证演出票能够卖出,怎么都得挑个周末吧?所以档期的选择就更少了。 众人继续讨论着工作铺排的细节,没人在意坐在边角上的,艺人统筹苏灼的想法。 他以为,金总只看过流量数据,就匆匆决定了下一场声优舞台的计划,但老板可能不知道,这些数据是怎么来的。 网络上,粉丝们骂得沸反盈天,除了安老师被困车内受到惊吓的事,还有诸如中价票视野差、允诺的签名没有兑现、物料设计不合理、排队时间太久等种种问题的负面反馈。他是新入职的,别人不知道他,反而是最辛苦、最负责任的彤姐顶在前面,挨了最多的骂。 在这种情况下匆忙开办下一场,大家的压力太大了。 他是真的很不安。 “苏灼,”前台叩响了会议室的门,“闻子川老师来了,他找下你。” “哦哦好,我马上来。”苏灼被打断了思绪。 闻子川被请进会议室外的小休息区,他不禁再次感慨第二声的家大业大,整个办公区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高清版的城市天际线,旁边的会议室也是用玻璃幕墙隔出来的,不仅巧妙地利用了空间,更显得宽敞又通透,不像牙牙呓语租用的工作室,总让人感到逼仄和压抑。 “闻老师,你来了。”苏灼坐到他对面,冲他笑了笑。 “嗯,谢谢你们帮我收了箱子,还有,”闻子川打开一个快递包装盒,“演出用的戏服我也带过来了,还给你们。” 那虽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快递包装盒,但平整干净,显然被保存得很好,放在里面的戏服也清洗熨烫过,叠得整整齐齐的样子,莫名有种认真的可爱。 苏灼被网上的负面评论折磨了好久,见到闻子川后,心里堵的感觉似乎减轻了许多。 “闻老师,我们的戏服是不回收的,留给您,作个纪念吧。” “啊,是吗?大家都这样吗?” “对啊,您可能没注意,夏满老师拿着他那件,让参演的老师挨个给他签名,带回去后还拍照挂到了微博上,粉丝们那个羡慕啊,说他是集邮式签名的人生赢家。” 闻子川的神情黯了黯,他没注意,是因为夏满老师没有找他签。 当然,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毕竟他那会儿身体不舒服,躲到安全通道去了,夏满老师总不能专门去找他吧。 苏灼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连忙又问:“闻老师,演出那天我看您脸色不很好,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了吗?” 闻子川笑了笑:“好多了,谢谢。” 苏灼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好。哎,是我的错,没把你们照顾好。” 闻子川看得出,苏灼一副初入职场的小白模样,热情善良却人微言轻,大概没什么人会把他放在眼里。声优祭出了状况,他肯定很自责,这个“你们”里,既包含自己,也包含最应该被照顾好的安捷老师。 “对了,那天到底怎么回事?”闻子川随口一问。 “不知道,很奇怪,”苏灼才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来,“那天安老师的车限行,金总让我们主动安排人去接,为了表示尊重,调用了金总的专职司机。那司机跟着金总挺长时间了,别说我事先给他发了消息又打了电话,通知他接送都走VIP通道,就算我没告诉他,他也应该知道,车里载着什么人,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事后有找过他吗?” “找过了,他说他没收到通知。” “没有拿聊天记录出来对质?” “我给彤姐看过我发的消息,但后边就不了了之了。” 说到这,闻子川大概能猜到一些。 私人企业里,专职司机跟着老板进出,通常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安捷的事闹得大归大,但到底没出人命官司,不算伤筋动骨,所以金总大概不会为了还苏灼一个清白,就让他的司机拿出手机来公开对质。 职场向来如此,金总不追究、不处罚,就是他的决断了。 “我相信你。”闻子川对苏灼说。 “真的吗闻老师?”苏灼的眼睛亮亮的。 “嗯。”闻子川点头。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他没名气,与大咖们同台,经常遇到差别对待,但苏灼从来没有怠慢过他,反而给予了同样的尊重和关心。 玻璃幕墙的另一侧,会议还在继续,争论激烈的时候,休息区也听得见。 闻子川想着自己的贸然来访,可能影响了他们的工作,便说:“箱子前台的老师帮我拿了,我也没其他的事,就先走了。” “好。”苏灼起身,“我送您。” 闻子川也起身,站在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会议室内的投影幕,那一页的主题是“商业价值及利润转化统计清单”,下面是与第二声合作过的配音演员,按数据由高到低排列。 清单上的每一位都像待价而沽的商品,等待着被评判、被挑选的命运。 意外地,他看见了自己,排在最后一列的最后一个。 “怎么了,闻老师?”苏灼察觉到他停了一停。 “没事,不用送。”闻子川温和地笑了笑,离开了第二声。 第10章 第十章 非礼勿言 怎么了?朋友圈不让…… 阳光直射点奔向北回归线,白昼渐长,天气渐热。 每逢这时,文物科保中心就成了灯远博物馆内数一数二的清凉福地,为了让文物们处在合适的温湿度里,空调与湿度控制仪不分昼夜地工作着,扇叶的旋鸣和着树梢的蝉鸣,奏出一首充满律动的炎夏之歌。 程斯宙眼圈发黑,精神萎靡,脖子后边传来的刺鼻膏药味反复提醒着他,闻子川一早给他转了药钱,以及,点赞了那条该死的朋友圈。 他可以对天发誓! 如果他能想起来! 加过闻老师的微信! 他宁可假装被盗号! 也不会加上那句话! 总归一切都晚了,小皇子宁烈是闻老师配的,他必然知道所有的台词和情节。 那他为什么点了个赞?点赞什么意思?赞成?赞同?赞赏? “让你做个事,心不在焉的。”说话的人是他的师哥,俞明。 “没看见吗?脖子扭了,好疼啊。”程斯宙特烦他,自从师父退休之后,师哥就步了师父的后尘,天天管着自己。 偏巧呢,自己有一个嫡系师妹,眼瘸,暗恋这位冰块脸师哥。 他与师妹徐漾都毕业于灯远师范大学历史系,他在科保中心做文物修护,徐漾在社教部,从事社会教育工作。 徐漾的学历、长相、人品是个顶个的好,怎么就瞧上俞师哥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 “喏,漾漾给你的。”程斯宙伸出胳膊,递上一枚U盘。 “我这不是废品回收站。”俞明目不斜视,低头看图纸。 “国外瓷器的资料,”程斯宙觉得他八成想岔了,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她出差学习的时候特地带回来的,你不要可就归我了啊。” 俞明没回话,放下图纸,脱去手套,走到盥洗池边,仔仔细细洗了手,又抽出两截纸巾擦干,才淡淡地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你么,不值得别人费心。” “我不值得别人费心?”程斯宙梗着脖子,气得直聒噪,“我要是去了社教部,保管全灯远上至八十耄耋,下至黄口小儿,人人都喜欢我,人人都拿真心待我。” 俞明给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资料我拷出来,U盘你还回去。” “我不去!”程斯宙现在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号,而且他的目的是给徐漾和俞明制造相处机会,自己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他们养狗了?会咬你是不?” 俞明拔出U盘,放到他面前,然后熟练地戴上手套,专注干活,不再跟他废话。 程斯宙脑袋不动,嘴巴不停:“老俞你就是对社教部有偏见,就算你看不惯某些人,也没必要迁怒于漾漾吧?” 俞明停了动作,抬眼盯着他:“我没有什么看不惯,更没有迁怒于谁。程斯宙,你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点数吗?” “是,你说得对,祸从口出嘛。” 程斯宙哼哼着闭了嘴,他觉得俞明太过小心翼翼了,科保这边哪个不是靠手艺吃饭的?吐槽两句又能得罪谁? 社教部的某些人,工作作风是不好,但哪家单位没几个“喝茶看报党”呢?他们年纪大一些,资历老一些,不干一线的活儿了,大事小事都往年轻人身上推,事成之后还要抢功劳、挣表现,换谁谁都看不过去。 幸好科保和社教的工作交集不多,否则以俞师哥一板一眼的性格,遇上那么一个两个爱踢皮球的,估摸着能给他气吐血。 临到中午,程斯宙揣上U盘,去食堂吃饭。 “师哥,程师哥!”徐漾端着不锈钢盘,冲他打招呼。 “哟,漾漾。”程斯宙咧着嘴笑。 “你脖子不方便,坐着吧,想吃什么,我给你打。”徐漾按着他坐下,一溜烟的功夫就打了四荤四素,外加两个水果、两盒酸奶。 灯博就这点好,食堂好吃,打饭的阿姨也不爱抖勺,分量管够。 “师哥,你们最近忙不忙?”徐漾问。 “还行吧,有什么活儿能难倒我和俞——师——哥?”嫡亲的师妹自己最懂,程斯宙把末尾三个字拉得老长。 “本想趁五一放假,约他出去玩,可惜我妈让我回老家。”徐漾丧丧的,她不是灯远本地人,能说说知心话的朋友也没有,只能找他诉诉苦。 “我说漾漾,俞师哥这人吧,性格闷,话又少,天天顶着一张苦瓜脸,你约他出去玩什么呢?吃饭逛街看电影?” “我知道他不喜欢这些,”徐漾低着头,眼睫毛扇了扇,“那图书馆、美术馆、沿江绿道总可以吧?” “哦,你约他,是为了共同遨游知识的海洋,探索性冷淡风格的艺术,和绿?” “师哥!”徐漾苦恼极了,即便有程斯宙这个“狗头军师”帮她,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俞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四个眼睛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就非得是他嘛?”程斯宙替她泄了个气。 徐漾咬着筷子尖,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俞明对她而言,就是不一样。 她总是回忆起半年前的某个午后,冬日的阳光泻进修复室的玻璃窗,在桌边的颜料盒里注入斑驳的异彩。俞明穿着一件浅灰的圆领毛衣,袖口高高地挽起来,戴着手套的左手捏着一截灰胎,右手拿着细长的锉刀,全神贯注于细微处,他的侧影清俊而挺拔,连微微收紧的呼吸也令她心折万分。 “师哥,我想起来,你喜欢的也是男生吧?大学的时候,你和那个……呃,唱歌唱得特别好听的那个男生,你是怎么追到他的啊?”徐漾一本正经地求分享。 程斯宙一听,头皮炸了几下,嘴里的饭菜瞬间没味了:“过去多少年了,提那些干嘛啊?” “我喜欢男生,你也喜欢男生,我们……” “我们不一样!!” 程斯宙大学时候的事,别人不一定知道,徐漾却是门儿清。 这都过去了六年,他猛然发现,漾漾不会一直都理解错了吧? 他是喜欢男人,但他不会把自己代入女人啊!出于同门加同事的情谊,他可以替她出谋划策,但不等于和她“感同身受”好吗?! “哎,我觉得是我不行,不讨他的喜欢。”徐漾垂下眼睑。 “胡说八道!不行的是他,你特别好,真的。”程斯宙掷地有声。 “师哥你不知道,我看到好玩的、有趣的东西,会发朋友圈嘛,但只有他,还有你能看到,你偶尔还会评论下、点个赞什么的,他却从来没理过我。” 程斯宙明白徐漾的意思,他们单位里,私交比较好的同事会加个微信,表示同事之外还能做朋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一堆理由,让俞明与徐漾互加了好友,可惜俞大冰块丝毫不解风情,从来不与徐漾互动。 一顿饭吃得两人各怀心事,程斯宙回去的时候,又把那条朋友圈翻出来看了又看,那颗小小的爱心后面跟着的“闻子川”三个字,让他的心底变得像掌心一样潮湿。 有了别样的思绪,漫长的下午就更加难熬,程斯宙无聊地挠了挠腿,又去讨俞明的嫌。 “老俞啊。” “说。” “你热不热?” “不热。” “你不热我热,把你的高温补贴拿出来请我吃雪糕怎么样?” 俞明冷哼一声,瞥了眼窗外毒辣辣的日头,又掏出手机摁了几下。 “靠!”程斯宙屁股冒烟,平地弹三尺,“咱哥俩能不能有些私交?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请所有人吃雪糕啊?” “没事,”俞明给他发了个红包,“你请客,我买单。” 程斯宙点开一看,行啊!整两百块! 别看俞师哥平日里抠抠索索的,一件便宜毛衣穿好几年,请客的时候倒挺大方。 然而,钱归他了,大热天跑腿买雪糕并送到各人手里的脏累活也归他了。 程斯宙从后边的角门里溜出去,打了个批发优先送去了社教部,瞧见一群女同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看什么呢?这个天,扎堆蒸桑拿啊?”程斯宙抹了把额头的汗,社教部的空调真该修修了,开了跟没开一样。 坐在窗边的杨姐远远跟他打招呼:“哎,小程过来了,她们在做宣传海报呢。” “做海报?” “是啊!别看徐漾是历史专业的,又会写稿子又会做图片。上回我家儿子参加学校演讲比赛,她帮忙做了50多页PPT呢。” 什么帮忙?绝对是她硬塞给漾漾的活儿。 程斯宙伸长脖子:“漾漾,吃雪糕了,一会儿该化了!” 听见这声,人群蜂拥而至,你一个我一个,大号的塑料袋子很快就见了底。 杨姐端着茶杯,她年纪上来了,不好这一口,在她眼里,还是热心帅气的小程比较奇货可居。 “小程啊,”她把程斯宙拉到一边,“杨姐有句话跟你说。” “啊,杨姐您说。”程斯宙尴尬地笑。 杨姐也笑,眼尾拧起的纹路又细又密:“我问过徐漾了,你俩处得好,但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我同学的女儿,比你小两三岁,样貌出挑,性格也温柔,周末一块儿吃个饭?你们认识认识,聊一聊啊。” 单位里除了徐漾,没人知道他是弯的,每个月赶上门来给他相亲的事故,没有十回也有八回。 “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我哪配得上啊!”程斯宙脚底抹油,“俞师哥急着找我,我先走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职业明灯 他,有喜欢的人吗…… 天气太热了,雪糕化没化不知道,程斯宙已经化了。 他蹭着房檐的阴影往科保中心走,却在过道旁的树荫底下看见了两个人。 “师父?”程斯宙跑过去,“师父,张馆。” 树下站着聊天的两位,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两盏明灯。一位是他的授业恩师蒋韵礼,之前也在灯博从事瓷器修复,去年退休后就不怎么到单位来;另一位是张宏良馆长,他参加招考那年,张馆长是面试官之一。 “才说到你,你就来了。”张宏良笑着拍拍他的肩,对蒋韵礼道,“他和俞明啊,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别操心那么多。” 蒋韵礼微微摇头:“馆长别夸他,您多替我管一管,他还能懂事些。” 比起张馆长的平易近人、不摆架子,他师父简直要用“凶神恶煞”来形容,教他的五年间,每一天都超级无敌严格,出一点点差错都会被训得魂魄出窍。按说蒋家和程家有些交情在,师父也拿他当半个儿子看,他心里是尊重蒋韵礼的,但就是怕得很,一见面就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张宏良看着他,又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说,这儿的条条框框管着呢,他不懂事又能不懂事到哪里去?” 眼前的场面,程斯宙嘴巴再能说,也完全插不上话。像小时候过年,家里来了客人,大人之间闲聊聊到孩子,孩子却没有说话的份。 “师父,张馆,天热容易中暑,要不去办公室聊吧?”程斯宙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背后藏了藏。 他的小动作逃不过他师父的法眼,蒋韵礼瞥了一眼,冷硬着说:“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张馆长递了个眼色过来:“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聊完了,我送送你师父。” 程斯宙眼神闪躲,低头支吾着:“那,我先回去干活了。” 走了一圈回来,不仅雪糕化了,自己也折腾出一身汗,跟洗了个澡似的。 俞明破天荒地表示了友善,递来一条干毛巾,又拨了拨空调的扇叶,防止他受冷着凉。 “师父过来,有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啊?”程斯宙边擦边问,蒋老退休后,除了有特别重要且必须他出面的事,否则他不会来。 “师父来了?什么时候?”俞明眉心一紧。 “我回来的路上,看见他和张馆在大树底下说话,他没来过这边吗?” “我一直在,没看见他。” 那就很奇怪了。 蒋韵礼在瓷器文物的修复和养护上非常资深,放眼全国都是颇有名望的,也早早被编入了业内的专家库。虽然他已经退休,但遇上有新的大型发掘、瓷器批量出土,或者有特别重要的展览需要紧急配合做一些修复工作的时候,他才会过来指导一下。 这大热天的,他师父专门来一趟,就和张馆在树底下聊了个天?而且天哪里不能聊,是科保中心太凉快,两位前辈有风湿的毛病,扛不住冷气? 师父总不会跟杨姐一样,来和馆长讨论给自己相亲吧?不然该怎么解释馆长那句“才说到你,你就来了”? 俞明看到他愣愣傻傻的样子就来气,把颜料盒推过去,让他好好干活。 “名师出高徒”在这一行同样适用,俞明和程斯宙一前一后拜入蒋韵礼门下,历练几年,师兄弟已成了业内公认的一对“双子星”。 师兄俞明擅长补形,管他盘、瓶、杯、碗缺了哪块,没有他认不出和补不上的;师弟程斯宙擅长补色,无论宋秘色、元青花、珐琅彩,还是因埋藏年代久远而色彩异变的古瓷器、古陶器,他对颜色的把控比电脑读谱还要精准。 这年头能进科保中心,从事一线修护工作的,要么是有家学渊源,从小浸淫的手艺人,要么是高等美院出身,完全没有经济压力的情怀型富二代。 知道的人都说,程斯宙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是靠天分吃饭的。 “我周末去一趟舒家山。”俞明手里的元青花盏修了一周多,他慢慢取出清洗完毕的瓷片,摊开拭干,准备粘接补配,“你的事情抓紧点做,不行就加加班,别等到展陈部催着要,该修的东西还没有修完。” “知道了知道了,”程斯宙挤着颜料,夹着嗓子模仿播音腔,“暑假来了,灯博又到了被人类幼崽支配的季节。” 灯远博物馆除了长期开放的常设展,每年还会有几场专题临展,比如八月就有一个瓷器展正在筹备布展。 新展览加上学生放暑假,灯博即将迎来全年最漫长的人流高峰期,相应的,也是社教部最为忙碌的时候。 “怪不得漾漾那么忙,听说她又写稿子又做海报,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程斯宙不甘心,继续给漾漾打助攻。 俞明慢慢搅动着特制的胶水:“能干又不是什么好事。” “意思是咱俩都在干坏事呗。”程斯宙白了他一眼,“周末别去舒家山了,天这么热,去新开的水世界玩玩吧?” “没兴趣,不去。” “嘁,无聊。” 程斯宙忿忿,这么狗嫌人厌的性格,他怎么帮漾漾制造机会啊?要不喊漾漾也去舒家山,让他们来一场不期而遇? 空调冷气忽地扫过来,程斯宙缩缩脖子,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由于灯远的城市规划是北拓发展,灯博的新馆也建在了北郊舒家山,等新馆正式投用后,文物库房和文物科技保护工作室也要随迁。 如今师父退休了,他俩都得去看看,瓷器修复室的配置合不合理,不行的话也好及时调整。 可舒家山是什么地方?近些年总有人说,那边风水不行。 为破除风水迷信,政府和开发商不得不大力宣传,结果期房卖了不少,配套却跟不上,越往北烂尾楼越多,冷冷清清的水泥森林里挂着层层叠叠的窗户眼,看了叫人毛骨悚然。 眼看几家地产公司接二连三资金链断裂,老板卷款私逃,矛盾日趋尖锐,灯远博物馆作为一家文化单位,愿意把新馆的选址放在舒家山,在上面看来,那叫勇挑重担。 毕竟广大市民看到博物馆都修过去了,其他配套肯定会陆续跟上,对于购房刚需者来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对于有投资需求的来说,他们低价买了房子,之后再高价卖出,轻轻松松就把钱挣了,何乐何不为? 不过,新馆建设的工程量太大,最快也要明年下半年才能全面竣工。 程斯宙一个月前去了趟舒家山,他作证,确实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仅返程打车打了一个多小时,还遇到个“让全小区都知道他单身”的出租车司机! 晦气! “记得去隔壁玉石组借个辟邪带着啊,那地方,烂尾楼修出了八门金锁阵的架势,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让漾漾给你守寡。”他死乞白赖地哔哔俞明。 “闭嘴吧你。”俞明一记眼刀刮了他一层皮。 下班时间的灯博特别美,阳光来不及收束温度,明晃晃地照在琉璃瓦上。闭馆的广播伴随着轻快的乐曲淙淙而至,驱散着满身劳累与疲惫。 程斯宙扫了个共享单车,三分钟就回到了杨柳岸。 沈姐发消息说,周以唐下了自习直接去医院陪她姥姥,周末都不过来,所以这间大平层暂时归他一人独享。 挺好的,清净,自在。 独自在家,程斯宙连饭也懒得做,下了碗面随随便便吃了,无聊地窝在沙发上翻书。人恹恹的就特容易犯困,他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七点,如果睡着了的话,大概半夜就会醒。 他还年轻,他不想睁着眼睛枯坐到天亮。 手机轻轻响了一声,是一条推送消息:“寻声问缘”上架剧情回顾新功能,剧本通关后,将自动生成沉浸式体验,只需在后台运行游戏,玩家即可通过纯音频的形式,回顾守护者与命定之人的点点滴滴。 《复国》通关后,他偶尔上线帮周以唐肝肝《挞伐》,好些天没听过小皇子的声音了。 程斯宙切回自己的账号,戴上耳机,打开剧情回顾,清冽干净的嗓音渐渐包裹住他,小皇子在他耳边絮絮低语,说学艺,说报仇,说不拖累他,说不想离开他。 说喜欢他。 程斯宙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涨涨的,身体却像发烧一般滚烫。 他甚至开始幻想配音演员录台词时的样子,他会带上夸张的手势吗?会嘶声竭力吗?会代入真实的感情吗? 他,有喜欢的人吗? 一大杯凉水灌下去,灼烫感不减反增,它令人焦躁难耐,又令人沉沦其中。 程斯宙跑进洗手间,打开淋浴,把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冷的瓷砖上,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着,融入了茫茫的水雾之中。他托住自己,脑海中渐渐出现了光怪陆离的色彩,像有一只白色的海鸥,穿过霓虹、穿过月晕、穿过潮汐,最终飞向了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 天光破云的刹那,一切都已匆匆发生,在绵长释怀的呼吸里,一切又归于寂静无痕。 他横过手臂挡住眼睛,暗骂自己没有出息,竟然把情感寄托在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虚拟人物上,还利用他的声音来抚慰自己久旱干枯的心。 第12章 第十二章 误打误撞 为什么每次相遇都…… “程斯宙,起床起床快起床!”卧室门被拍得震天响。 程斯宙骤然惊醒,两侧胳膊肉一阵发麻,再一听是周以唐的声音,整个人都要自闭了。 搞什么啊,大清早的,觉都不让好好睡。 程斯宙本想“教育教育”她,然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沈姐面,周以唐和沈警官是一起过来的,他总不能当着妈妈的面胖揍她女儿吧。 算了,认栽。 他洗漱完,看见沈慧芳已解开大包小包,在厨房处理食材:“沈姐今天不加班啊?” 沈慧芳心情颇好,洗菜叶子都洗出了轻快的节奏感:“不加了!今天中考出分,周以唐过了灯远一中校线,直升本部!我过来给你俩做顿好吃的。” “哟!可以啊,要是没考上,下回出门该装作不认识你了。”某个脚贱的,看见周以唐坐在小板凳上择菜,就非得伸条腿去踢那个凳,“御灯校区?” “她进的实验班,在静荫校区。” “静荫好,离你们家近,省一笔租房子钱。” “当时亏得你介绍,不然咱娘儿俩也租不到这么好的房子。对了,租金我付到八月底,不过周以唐开学前有军训,最近得空了我们就搬走。” “嗨,不提这些,你们安排好就行。需要搬东西的话,招呼一声,随叫随到。” 周以唐是双警察家庭的独生女,妈妈沈慧芳是民警,爸爸周邯是刑警。 三年前,沈慧芳和周邯离了婚,周邯净身出户,周以唐跟着妈妈过。 程斯宙与她娘儿俩一起合租,在常人眼里确实不太合适,但就周以唐爸妈这身份、这背景,谁敢把她怎么样啊?更别说,他对女性根本没有兴趣。 当然,沈慧芳不知道他的性向,起初把女儿单独丢在这,还有些不放心。经过一段相处后,她发现小程同志不仅没任何不当举动,而且十分注意生活细节,私人物件收得严严实实,也懂得避嫌,后面才渐渐放宽了心。 没办法,她工作忙,又要照顾老人,若不是程斯宙替她看管看管周以唐,她几乎分身乏术。 “上周给她姥姥办了出院手续,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沈慧芳松了口气,“算是双喜临门。” “三喜!三喜临门!”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的周以唐叫嚣着,“因为我考进实验班,老妈终于同意我去看声优剧了!” “声优剧?什么是声优剧?”程斯宙不懂就问。 “声优剧就是声优演的舞台剧呗,”她嘚瑟的尾巴上天,“安老师主演,超期待的!” 经过周以唐忙里偷闲地悉心指教,程斯宙也弄明白了,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追星族,单单心里喜欢是不够的,得千方百计地给偶像花钱。 “有你闻老师么?”程斯宙假装漫不经心。 “闻老师?这次总共才十位老师参演,他排不上号吧。”周以唐真实地漫不经心。 配音不是个凭手艺……不,凭口条活儿吃饭的行当么?怎么还论资排辈啊?迂腐! 周以唐胡乱擦了把手,把声优剧的官宣页面翻出来给他看。 参演阵容已经确定,安捷排在最前,后面几位他不太熟悉。演出时间定在8月12号,是个周日,地点不在灯远,而在距离灯远一小时车程的雪桥市。 “我约了同学一起,你来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暑假好吗?保护好自己和你的小伙伴,别像上回那样,弄得灰头土脸的,我要是你闻老师,这辈子都记得你有多丑。” “喂!我哪里丑了!” 沈慧芳一个没看住,两人又折腾起来,刚收拾妥帖的客厅危在旦夕。 “小程,帮我个忙——” “嗷——沈姐你说!嗷!” “今天菜场的虾不好,帮我去超市买几斤虾回来可以吗?” 程斯宙如蒙大赦,即刻执行战术性撤退。 要不说杨柳岸配套完善,居家方便呢?出小区左转步行三百米是菜市场,右转五百米就是一家大型连锁商超。 七月间,太阳底下热得站不住人,他买好了虾往回走,一辆蓝黑色高尔夫停在小区外,冲他鸣笛。 “好久不见啊,周警官。”程斯宙吹了个口哨。 “刚想给你打电话,远远就看见了。”周邯示意他坐到副驾上,指了指他手里的虾,“怎么,有对象了?买菜做饭?” 车载空调开得很低,程斯宙一上车就打了个寒战:“搞搞清楚,不是我对象,是您曾经的对象。” 周邯笑了笑,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她在这儿啊,还好我没直接上楼,不然多尴尬。” 程斯宙默默鄙视了他一通,周警官的前妻,沈慧芳女士,长得漂亮,脾气好人又能干,养个女儿虽然不怎么靠谱吧,到底成绩不错,爱好广泛,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宛如开挂一般的婚姻硬是让这哥们给玩脱了,民政局红本换绿本。周以唐在这住了大半年,他每回过来都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地看孩子。 “这有一万块钱。”周邯递给他一个厚实的黑色钱包,“周以唐考上了一中,算是奖励,你帮我转交一下,别跟你沈姐说啊。” “那你也少弄点,”程斯宙觉得这男人的天赋全点在事业上了,其他方面就不太够,“她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凭空多出一万块巨款,沈姐怎么可能不知道?” “少弄点算什么意思?不能让周以唐误以为她爸不行。”周邯莫名较真。 “我懂,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程斯宙把钱包收起来,“您信得过我,我就把钱存着,每个月转她一千,这样沈姐不容易发现,也不担心周以唐没节制地花。” “行啊!好兄弟够意思,改天请你喝酒!” “就我俩?不喝。” “当然不止我俩。我最近认识了几位搞画展的女孩,相当有艺术气息,是不是很符合你这文艺青年的口味啊?到时候把她们都喊上!” 程斯宙终于明白周邯的婚是怎么离的了,他“嗯嗯啊啊”地敷衍两句,扭头望向车窗外,寻思赶紧结束话题跑路,不然虾都要坏了。 “你赔我孩子!赔我孩子!我家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命抵都不够——!!” 尖锐的女声骤然炸响,一位大姐追着个年轻男人跑出小区,她大概四十来岁,踩着细高跟,边骂边跑边打,扬起手里皮包就往男人头上招呼。 年轻男人跑到门口就不跑了,只抱着头躲,可躲得了一下躲不了后面的,毒辣的日头下,他被砸得两眼发懵。 围观的人往栅门处聚集,连门卫大叔也探出头来凑热闹。 “来活了。”周邯挑眉看向车窗外。 “别乌鸦嘴,顶多是沈姐的活,跟您一毛钱关系没有。”程斯宙打开车门,“就这样吧,有事回头联系。” 周警官向他比了个手势,表示一切OK。 不过程斯宙下车后,他也没急着走。民事纠纷的确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但职业习惯在那,既然遇都遇上了,总得搞清楚情况,才能安心离开。 “我不知……!呃!” “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今天你要不把孩子交出来,就别想走!” 场面混乱,程斯宙走近时,只听见了女人宛如钢索抛空般的惊叫声。 谁家丢了孩子吗?孩子的妈妈逮到了人贩子? ——遭了! 程斯宙的心脏跳快了一秒,没等他证实猜测,就听见高跟鞋踩出的急促脆响,那女人抄起门卫室墙边放置的钢条——前天物业维修栅门时留下的,猛地朝年轻男人的头部打去! “唔!”两指粗细的硬钢条重重打在肩背上,大姐力气有限,但这“凶器”实在过于生猛。 程斯宙痛得龇牙,白衬衣汗湿了一大片。 方才他见挨打的男人有些眼熟,要真给砸了脑袋就坏了,可大姐从对面打过来,他拦不了,只能凭身高优势扑过去,把抱头苦躲的男人护在臂弯里。 突然挨这一下,他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男人的背上,装着虾的塑料口袋在对方胸前来回地晃。 “哐啷!”大姐发现自己打错了人,立马撒手扔了钢条,众目睽睽之下,万一给人打出毛病,犯不犯法不知道,钱是肯定要赔的。 “不关我事啊!我就想吓唬吓唬他,是你!你自己撞上来的!” 不等大姐说完,被他护着的男人也转过身:“是你……” 程斯宙身上越疼,脑子里越跑偏,咧嘴笑说你俩演相声呢,还带逗哏捧哏的,结果一低头就笑不出来了,他怀里的男人,不是闻子川是谁? “闻、闻老师?”他动着嘴唇,却说不出后续的话,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料,仅是保持着表面镇定,就耗去了他全部的理智。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不白之冤 谢谢你喜欢我配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小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人贩子?光天化日的,怎么会有人贩子?” “看他一副学生样,也不像个人贩子啊。” “人不可貌相啊,人贩子要不伪装伪装,怎么骗得到小孩呢?” 闻老师怎么会是人贩子?! 程斯宙咬着牙想争辩,周邯动作更快,立刻越过他出示证件:“市局刑侦支队,周邯。” 刑警?!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刑警都来了,说明这不是一般的案子啊,大姐的孩子该不会被那个年轻男人弄死了吧?杀人犯长这模样,真叫一个防不胜防! “说说吧,什么情况。大姐先说。”周邯一秒进入查案状态,虽然这事本不该他管。 “警察同志,我家孩子丢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拐走了孩子!”大姐头发汗湿了黏在脸上,她指着闻子川,眼神焦急惶恐得聚不上焦。 “男孩还是女孩?多大多高?有什么外貌特征?今天穿什么衣服?” “我儿子十七岁,又瘦又高,今天穿着、穿着黄色短袖,蓝色短裤。” “十七也能被拐走?还有,”程斯宙强忍着,不去捂自己的伤处,难得“英雄救美”一回,不能给人看轻了,“哪个人贩子拐孩子,是孩子不见了,自己不跑等着被逮的?” 周邯示意他别急着说话,处理群众的事情,稍有个不严谨的地方,传出去落人口实。 “那这位是什么人?”他指着闻子川问大姐。 “我们约了老师来上课,他说他是家教,我让他进了门,就去买菜了。等我买完菜回来,我儿子就不见了!这人、这人在我家卧室里翻箱倒柜的,肯定是他拐走了我儿子!”大姐声嘶力竭。 “不是我!”闻子川的额头被砸红了一块,头发也弄乱了,他急于申辩,越说越喘不匀气,“上课上到一半,我身体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之后就没见过许家轩!” “你是最后见到我儿子的人!除了你还有谁!除了你还有谁!” 大姐的情绪实在太激动了,要不是被周邯和程斯宙挡着,她还要过来接着打闻子川。 周警官略一思索,“年轻男人是人贩子”的说法显然不成立,连小程同志都能看出来,从来就没有过人贩子拐孩子,孩子不见了,人贩子留在现场的。而且从她的状态来看,她对年轻男人的恨意远远超过丢了孩子的焦急,周邯的职业直觉让他觉得,她似乎在掩饰什么。 “大姐,您不认识您孩子的家教吗?”他问。 大姐没答,倒是闻子川答了:“以前是别的老师过来,现在换成了我,我是第一次给许家轩上课。” “撒谎!什么家教?孩子都被拐走了,编个谎话还不容易吗!”大姐说着,眼泪簌簌往下落。 程斯宙的脑子转不过弯来,闻老师不是个配音演员吗?怎么又成了家教? 周邯对闻子川:“麻烦出示下身份证。” 闻子川赶紧摸了下衣兜:“身份证……我放在背包里,落他们家了。” “大姐说你翻箱倒柜,你在找什么吗?” “我只是打开了衣柜,我在找许家轩。” “你认为他会藏在衣柜里?” “……对。” 说话间,社区民警到了。 其中两位过来扶着痛哭流涕的大姐,另一位把周邯请到了一边:“我是御东社区的吴蒙。您是市局的周队长吧?” “你认识我?” “您的事迹多,而且之前做租户摸排,知道您前妻和女儿住在这边,少不了要照应着些。” “那今天这情况是……” “唉!这位大姐叫赵雅,老公走得早,她一个人带孩子。我们知道她挺不容易的,但孩子吧,也确实不省心,三天两头的离家出走。孩子一跑,赵大姐就报警,年前一次,上个月一次,孩子回回都是在公园啊、图书馆啊、博物馆找到的。孩子就说了,警察叔叔你们找我干什么啊,我只是出来散个步。” “母子关系不好?有家庭矛盾?” “孩子叛逆期吧,赵雅一个当妈的,也不能把亲生儿子怎么着。” “得了,我懂你们,那还是先找孩子?” “是,咱先找孩子吧。” 按说民警接了手,周邯就可以不管了,但吴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请他帮忙的意思,万一这回孩子是真被拐走了,单靠社区这层也处理不了。 本来周邯无所谓帮不帮忙,但沈慧芳和周以唐住在这,他不能让她们觉得自己不行。 闻子川抹了一把鬓角流下的汗,他热得头晕,想着哪怕有堵墙靠一靠也是好的。 “没事吧?”程斯宙担心地问。 “没事。”闻子川挺直了腰,努力坚持着。 周邯与吴蒙回来时,吴蒙已掏出纸笔,继续盘问闻子川,让他再详细说说情况。 “我到了他家,和许家轩聊了会艺考的事,中途身体不舒服,去了趟洗手间。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就没看到他,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我以为他躲到了卧室,刚去卧室找他,他妈妈就回来了。”闻子川的声音单薄得像纸。 赵雅红着眼,刀子似的眼神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今天要找不回我儿子,我要你抵命!” 吴蒙对周邯:“我们同事去调小区监控了,那这边……” 周邯思索两秒,又问闻子川:“你和许家轩聊天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反常迹象?” “没有啊,他挺懂事有礼貌的。” “这样,大姐您带我们回家里看看。” “周哥,周警官!”程斯宙着急起来,称呼差点忘了改,“天太热了,他身体不舒服,您看……” 周邯半眯着眼,看了看程斯宙,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男人,敢情他俩认识是吧? “门卫室待一会儿吧。”他说。 大姐听见,立马拽住周邯:“警察同志,您得拿手铐铐着他啊,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没事啊大姐。小程呐,你留下来看着他!” “是,周队!”程斯宙极其配合。 来回两句话,周警官把程斯宙变成了他的临时跟班儿。不过也好,赵大姐一看到那小年轻就闹个没完没了,得把他们分开一阵,各自冷静下。 杨柳岸小区的门卫是一群极富正义感的大叔,知道闻子川有可能拐了孩子,自打他进门起,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 但旁边那位是周警官的跟班,于是门卫大叔搬了一把凳子过来,对程斯宙努了努嘴:“坐,您坐。” 程斯宙挺不好意思,朝旁边推推凳子:“……闻老师你坐。” 正义的门卫大叔:“咳咳!” 闻子川冷漠脸:“不用,我站着。” 程斯宙急了:“我说叔叔,您认识我吧?” 大叔也急了:“怎么说话呢?这小区有我认不出的人吗?你不就是3栋的那个单身汉吗?” “单身汉也有人格吧?我拿人格担保,我这位朋友真不是人贩子,他身体不太舒服,能不能让他坐下歇会儿?” 门卫大叔斜着眼睛瞟过去,把闻子川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打量了一遍,看他确实不像个人贩子,而且那位赵大姐……说来话就长了。 “担保没用,办案讲的是证据!”大叔又搬了把凳子,与之前那把挨着放,“警察没说放人,他就还有嫌疑,你坐近点,看着他!” “谢了啊,叔叔。”程斯宙说。 终于能坐下歇会儿了,闻子川看向程斯宙,程斯宙也看向了他,然而只对视了一眼,对方就错开了目光,仿佛程斯宙才是拐了孩子、做贼心虚的那一个。 “程斯宙。”闻子川从周以唐那听过读音,“是哪几个字?” “禾呈程,《圣经》里头号渣男宙斯的名字反过来,就是我的名字。”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那换我爸的说法,斯为此,宙为无穷无尽的时间,可能他希望我活成个长寿的老妖怪吧。” 闻子川唇色泛白,又问:“你肩膀怎样?” “没、没事儿,大姐她能有多大的力气?养两天就好了。那什么,你胃病又犯了吗?药带了吗?” 闻子川当即敛了笑意,沉默一瞬:“带了。” 话音一落,似乎又有些冷场,程斯宙想,闻老师的病是他的痛处,自己干嘛戳他的痛处啊,于是切回正题:“你不是配音演员吗?怎么改行了?” “我可能,不会继续配音了。” “为什么?你配得很好啊,游戏里……” 程斯宙想拿小皇子举例,话说一半,又想起那条被闻子川点赞的朋友圈。他不敢接着说下去,哪怕已经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了一箩筐的彩虹屁。 “谢谢你啊。”闻子川说得诚恳,“谢谢你喜欢我配的角色。” “所以为什么不继续呢?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的角色和作品的。” “我所在的工作室倒闭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下一家,偶然看到一家艺考培训机构在招老师,我觉得可以试试,就来了。” 程斯宙惋惜得很,他听过的有声作品是不多,但他至少比对过闻子川配的和安捷配的,安捷固然很优秀,但小皇子的演绎也没有让自己出戏。他认为闻子川是很有潜力的配音演员,不应该放弃这份初心。 可他不想做别人的人生导师,他和闻子川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干预他职业选择的地步。 第14章 第十四章 猫鼠游戏 越聪明越该走正道…… 两人聊着,又聊回许家轩的事儿。 闻子川说,他的同事都不大喜欢这个学生,说他特别好高骛远,艺术专业的门都没摸上呢,却总想着挣大钱。而且家长也奇葩,别人都把孩子送来机构学,他们家必须上门一对一。 “他之前的老师离职了,没人愿意接,就安排给了我。”闻子川还在试用期,没有挑学生的资格。 “别人都不接,肯定有问题,这不摆明了欺负你是新来的吗?你干嘛不拒绝?”程斯宙替他生气。 “我看了许家轩的信息表,他住在杨柳岸。”闻子川低着头,“我刚好可以过来一趟,把沈警官多给的钱还了。” 还是为了钱的事。 沈姐做事有她的考量,医药费之外,多给一些是她的心意。而闻老师也特别在意这个,无论怎样都不肯欠她的。 这算是人情往来的美德,可偏就遇上了两个实打实的实心眼。 程斯宙能理解,于是从善如流地说:“刚好今天沈姐在,一会儿找着孩子,事情了了,你上我们那吃顿饭吧?有话也好当面说。” 不等闻子川回应,他手机忽然响了。 “喂,周哥。”是周邯的电话。 “你俩在一起吧?你开免提。” 程斯宙把手机托到中间,摁了下屏幕,闻子川凑过来:“周警官,我是被冤枉的。” 周邯语气冷峻:“嗯,我知道。我们在许家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身体没问题的话,能否上来一趟,协助我们还原案件。” 闻子川犹豫了几秒,他其实也想知道,许家轩是怎么不声不响地从家里跑出去的,赵大姐又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自己拐了孩子。 “好,周警官,我马上上来。” 要转移阵地,程斯宙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谁让他是周警官临时雇的小跟班儿呢? 许家在1栋的顶层,闻子川和程斯宙到时,大门敞开着,周邯在门口等他们,吴蒙陪着坐在沙发上的赵雅,安抚她的情绪。 “闻老师,这是你的包吧?”周邯递来个略显陈旧的白色帆布包,“你看看,少不少什么东西?” 听他称呼自己“闻老师”,闻子川满脸诧异地接过背包,想起周邯从头到尾没问过自己的名字:“周警官,您是怎么……” 周邯指着手机屏幕划给他看:“刚大姐指认你的时候,小程立马把你的名字和职业,还有上回送周以唐去医院的事全发给我了。谢谢你啊,闻老师。” 周邯,周以唐。 闻子川才知道,周警官就是周以唐的爸爸。 “……钱不见了。”他低头翻看了帆布包,一时眉心锁紧,这是他打算还给沈警官的钱,如果丢了,他没有更多的钱拿去还了。 “多少钱?”周邯问。 “一千七百块。”闻子川说。 “好家伙,贼喊捉贼啊。”程斯宙本就憋着气,现下没有围观群众,有些话他实在憋不住,“事情还不简单吗?孩子跑了,闻老师的钱不见了,肯定是孩子偷了钱跑了呗?报警找孩子没问题,可她凭什么二话不说就打人啊?” 赵雅被他一激,立刻跳起来:“胡说八道!我儿子不可能偷东西!钱不见了就是我儿子偷的吗?!你有证据吗?!”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吴蒙的电话响了。 他接完电话,立刻转述道:“楼道里的监控拍到了许家轩,他确实是一个人走出了单元楼,不过……” “不过什么?” “杨柳岸是老小区,监控是前年才补装的,有死角,虽然拍到许家轩独自出了单元楼,但其他点位的监控里没有找到他,确定不了他去了哪。”吴蒙不止一次帮许家找孩子了,他有些泄气,“我让他们去之前找到过许家轩的地方找了,要不咱们联络下,将周边两公里范围内的监控都排查一遍?” 周边两公里都排查一遍,工作量太大了,耗时也会非常久。 “人手够的话,先按常规流程查。”周邯示意吴蒙给赵雅看看监控截图,“大姐,您看下监控拍到的画面,咱们讲证据,许家轩是自己跑出去的,跟这位老师没关系,他是来协助咱们找孩子的,您不能再动手,好吧?” 赵雅被他不怒而威的气场所震慑,往沙发边缘缩了缩,没再开口。 程斯宙和闻子川跟着周邯进去,发现许家的装修和陈设都特别破旧,像是十几二十年没有翻新过,和同一户型的3栋303简直不能比。 “闻老师,”周邯走到盥洗池边,示意闻子川再次进入洗手间,又对跟在后头的程斯宙,“小程,你关一下门再打开。” 他俩照办后,周邯拨动了盥洗池上方的一个老式水阀,“哗啦啦”的水流声轰隆作响,比抽水马桶要大得多,对听觉造成了相当明显的干扰。许家的门是铁制的老式防盗门,极为笨重,开关的声音很大,但淹没在水声里,几乎察觉不到。 “对,就是这个水声。”闻子川想起来,他曾听过这个水声。 “以前高楼层常因为水压不够而停水,许多住户就会安装一个备用水箱。许家轩一旦打开水阀,他出门就不会被你听见,等水流空,水流声也就停了。你记得听到水声的时间吗?” “大概,九点四十几分。”闻子川回忆道,“我以为他是洗了个手,或者洗了个水果,结果出来后也没看到他,才打算去卧室里找。我去卧室的时间,”他指了指卧室门边的挂钟,“是九点五十。” 许家轩从出门到现在,只过去了半小时左右,他去不了很远的地方。 “我刚查看过卧室的衣柜,有一排非常集中的空衣架。”周邯盯着沉默不语的赵雅,“大姐,您看得出来吧,空衣架上原本挂着的,应该是您儿子的衣服。” 赵雅不回头也不答话,双目呆滞失神,全然没了刚才的劲头。 “许家轩穿走了好几套衣服,我猜测,他不仅知道监控死角在哪,还利用死角换下衣服,虽然不一定能完美避开摄像头,但服装的改变会误导看监控的人,延长警方找到他的时间。”周邯分析说。 吴蒙心想,那可不是?许家轩一跑,他们就得跟着监控找,时间久了,练也练出来了。 周邯又问闻子川:“你进卧室后,发现衣柜门没有关严实,才怀疑许家轩藏在里面?” “……嗯。”闻子川点头。 程斯宙服了,十七岁的孩子哪来这么多心眼,许家轩搞这一出是要干嘛?国产版猫鼠游戏? “吴蒙,许家轩不是单纯地离家出走,他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跟你们打游击呢。”周邯玩味地说。 “周队长!今天没您真不行!”吴蒙想起前几回找到许家轩时,孩子浮现的得意笑容,他就恨不得当场给周邯磕一个,“这回必须把事情彻底解决,否则隔三岔五地找孩子,谁受得了啊!” 周邯也很无语。 许家轩离家出走,赵雅打电话报警,民警帮忙找人,哪个环节都没有错,但事情就是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了。 “会不会是表演型人格?”闻子川突然说。 “表演型人格?”周邯对这个词并不陌生。 “我配过一个角色,就是表演型人格。这种人格以自我为中心,情绪表达非常夸张,而且会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引起别人对自己的关注。” 引起别人对他的关注。 周邯再度环视了许家一圈,如果说许家轩要引起别人对他的关注,就不会拿了钱跑得无影无踪,他把戏弄老师、赵雅报警、警察追踪都当作游戏,那么他应该在某个地方等待,等待着游戏的结束,才算完成他的“表演”。 “小程,你……让一让。”周邯看向程斯宙。 程斯宙一直站在铁门附近,他侧过身,周邯就能看见外边的楼道。 只见周警官快步走出,在楼梯扶手边停下。许家在顶层,往上一截的扶手表面积了些许灰,他发现那灰痕上,有一个浅浅的手印。 扶手就是给人扶的,有手印并不奇怪,直到周邯把自己的手比上去,才看出大拇指印的位置在靠上的方向,证明有人曾扶着它上楼,而非下楼。 程斯宙、闻子川对视一眼,他们都猜到了——许家轩在楼顶。 周邯喊来吴蒙:“我们一起上去,你看情形不对就立刻申请救援。” “好。”吴蒙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赵雅,“那她呢?” “喊两个人来照顾一下,先不要让她直接接触孩子。” 众人一起爬上楼顶,果然看见了许家轩。 如赵雅所言,他穿着黄色短袖、蓝色短裤,腰上系着另一件外套,甚至因为太阳太大,还撑着一把遮阳伞。 “太慢了,你们从开始调查到找到我,花了四十分钟。”许家轩转过身,“不过比前几次,要有意思的多。” 1栋楼顶的视野极好,从他的角度,恰能看见赵雅追打闻子川、小区门口群众围观,以及周邯和吴蒙急匆匆地到许家寻找线索。 许家轩居高而下地看着一切,也证明了,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游戏。 “我们找到你了,许家轩,你该回家了。”周邯上前一步。 第15章 第十五章 以爱之名 是爱,还是以爱为…… “回家?”许家轩后退几步,单手撑着自己,坐到用作护栏的矮墙上,貌作悠闲地晃着腿,“回到赵雅做的笼子里去么?” 吴蒙看得心惊肉跳,怕他有轻生的念头,立刻掏出手机发消息,让他的同事们作好救援的准备。 “你妈妈的教育方法不对,我们会让她改进,你还有什么要求,都提出来,我们满足你。”周邯说。 谈判不是他的专长,但根据经验,一般先要安抚轻生者的情绪,答应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对人和事物产生留恋感,从而放弃轻生的冲动。 “我没有提吗?!”许家轩忽然情绪激动,“每一次,你们每一次找到我,我都说过了,让赵雅不要干涉我,不要管我吃什么、穿什么,跟谁交朋友,不要否定我喜欢的东西,她做到了吗?她没收我的手机,不给我一分钱,我时常在想,世上的妈妈那么多,我为什么这么不幸,偏偏是她的儿子?” 吴蒙听了,觉得冤得慌,他们和赵雅聊过,赵雅也承诺过要改变,然而她经年累月地掌控着许家轩的一切,根本改不了。而许家轩无数次的离家出走,是他报复赵雅的手段,也酿成了赵雅的心病。 天台护栏上坐着个人,围观群众渐渐在楼底下聚集,议论纷纷。 民警忙于疏散人群,救援人员正在铺设气垫。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其他楼栋也有人上来看,举着手机在拍,大概用不了多久,网络上就会谣言满天飞。 闻子川好像抓住了某个点,他调出手机里许家轩随堂练习的成绩单:“可你也说过,你对配音有兴趣,想报考灯艺的配音班,想成为配音演员,你妈妈就给你报了班,她是尊重你的爱好的,不是吗?” “不!这是她的骗局!”许家轩蓦地红了眼眶,“我读的寄宿学校,每周只放一天假。她为了控制我才给我报了班,每一个来家里的老师,都按照她的指示,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他们瞧不起我,觉得我想通过配音挣钱都是做梦!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视!他们讨厌我!” 此时此刻,两位民警已经把赵雅带到了通往楼顶的过道内,她们不许赵雅轻易露面,然而听见儿子的声声控诉,赵雅已蹲在地上捂脸痛哭。 “我觉得你很好。”闻子川咬了咬牙,几近中午,楼顶格外晒,他不仅胃痛如绞,持续的高温更是让他头晕目眩,“我看过你录的配音视频,你很热爱配音,对吗?那你就更应该努力学习,成为一名配音演员了。许家轩,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如果你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好,做配音演员就可以体验别人的人生,如果你觉得缺少爱,那就用角色获得的爱来滋养自己。” 许家轩似乎有所触动,他见闻子川是新来的老师,本不想给他好脸色,然而闻子川并不介意,对自己讲起艺考技巧和配音经历的时候,语气温和坚定,眼眸中也闪动着向往的光。 “配音演员能挣很多钱,是吗?”许家轩从矮墙上跳下来,迫切地问。 闻子川稍一迟疑,程斯宙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任何一个行业做到顶尖都很挣钱。靠配音挣大钱的人很多,就看你能不能成为其中的一个。” 许家轩思考了下这句话,就一瞬,周邯和吴蒙左右包抄上去,按住了他! “你们干什么?我不是犯人!” 许家轩挣扎不过,被带进通道内,赵雅立刻扑上来,一边抱住儿子大哭,一边狠狠捶打他的后背:“你怎么那么狠心啊?我辛辛苦苦打几份工,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为什么跑!你为什么跑啊……!妈妈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好!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啊……我真是、真是白养你了……” 虽然赵雅表达的方式不很合理,许家轩的眼神里也透露着些许麻木,但好歹孩子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了,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眼瞅到了午饭的点,周警官来都来了,不如请他去家里吃个饭。 然而没等程斯宙开口,周邯立马说有事,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出了小区,一脚油门飒出了五里地。 “跑什么……不是,我说那钱……” 周邯是不打算接着管这事了,只有民警小吴还留在许家善后,程斯宙刚想去问问吴蒙,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许家的条件不好。”闻子川说,“算了,不要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许家轩还小,如果被说成是,小偷……” “……闻老师!闻子川——!” 胳膊上的手坠落得不自然,程斯宙下意识地一捞,托住了闻子川。 闻子川脸色惨白如纸,鬓角被汗水打湿,一摸额头,烫得厉害。 “人晕过去了!快搭把手!” 程斯宙只知道他胃不好,也不清楚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只得让社区民警帮帮忙,给人送到医院去。 他把闻子川扛上车,半晌才腾出手给沈慧芳打了个电话:“喂沈姐,我有急事去趟医院,虾我放在门卫室,你记得拿一下。” “医院?出什么事了?是你爸那边吗?需要人手我马上赶过去。” “没事,沈姐,你照顾好周以唐。”程斯宙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你也说是我爸那边儿,有什么事我爸妈会帮忙。” 闻子川半晕半醒地靠在程斯宙肩上,浑身上下聚不起一点儿力气,按压着腹部的指关节都开始发麻,变得不像是自己的。 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程斯宙挂了个急诊。看诊过程中,为了配合检查,闻子川去了洗手间,在那个狭窄的小隔间里,他浑身乏力到站都站不起来。 程斯宙守在隔间外,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他着急地敲门:“你怎么样?开开门吧,我送你回诊室!” “你出去等我好吗?”闻子川的声音已经不能用虚弱来形容,好像全凭一口气勉强吊着,似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哭腔,“为什么总是被你看见……我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程斯宙来回走了几步,又停在那扇门前:“什么狼狈不堪?我从小在这医院里长大,见过不计其数的生老病死,人病了,不舒服,就是不那么光鲜亮丽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别说你只是胃不好,没力气,哪怕你八九十岁了,躺在床上翻身都要人帮忙的时候,我也不觉得这叫狼狈。子川,你不要为难你自己。” 半晌,隔间的门开了。 闻子川出来的时候,程斯宙背对着他,半蹲着,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我不看你了,你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医院的流程,程斯宙特熟,等缴了费开完药,他一手托着闻子川,一手拎着药去注射室。 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有人看他眼熟,就发了条消息出去:“程医生,刚好像看见你家公子来医院了,带了个男生,在注射室输液。” 注射室的护士格外温柔可亲,一边配药一边跟他俩说话,缓解缓解陪诊的那位过于紧张的情绪。 “姐姐您这有没有那种临时的床位?板凳硬邦邦的,碦得慌。”程斯宙努力平复着心情,挤出一脸纯真无害。 护士麻利地把针扎进去,松了止血带:“你别说,中午的床位可精贵了。先观察一刻钟,我想想办法,给你们匀一张出来。” 闻子川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哑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护士戴着口罩,笑得两眼弯弯:“有不舒服要说啊。” 全医院都知道,程公子的嘴,骗人的鬼。 为了一张床位,程斯宙把注射室的护士姐妹讨好了个遍,堆成小山的奶茶甜点冰激凌加起来都没他的嘴甜。 闻子川很快就被挪进一个安静的单人间,医生说他中暑了,挺严重的,得好好休息。 程斯宙坐在他旁边,见他没精打采的,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那什么,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程斯宙搓着手。 “你自己吃,不用管我。”闻子川嘴里发苦,胃也疼,实在没有食欲。 程斯宙特想吐槽,说他病成这样了,除了自己,还有谁管他?然而到底心疼得不行,话说出来就变成了:“让我照顾你一会儿吧,成吗?你要是有别的亲戚或者朋友过来,等他们到了,我就靠边站,可以吧?” 闻子川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解释却没有力气。 “在灯远,我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那我是什么,你的粉丝啊?” 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闻子川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门口站着位穿着白大褂,端正儒雅,神情严肃的中年人。 他胸前佩戴的工牌有些反光,隐约显出“外科主治医师”几个字,下面一行是他的名字——程雪呈。 “程斯宙,你出来一下。”程医生不苟言笑。 “爸?你怎么有空过来?”程斯宙摸着脑门,心说一医院真厉害啊,到处都有人肉监控。 亲爹到访,他不能不应对,于是灰溜溜地跟着程医生出了病房。 第16章 第十六章 宙哥罩你 你再这样,我可就……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透过走廊上的窗子,能看见外面有几株美人蕉,像被晒红了脸似的,蔫蔫地垂着头。 “说说吧,怎么回事?”程医生直奔主题。 “就我一朋友,中暑了,送过来挂水。” “朋友?哪门子朋友?不是同学,也不是你们单位的人?” “您是太平洋警察啊?我这么大一人,还不能交朋结友了?” “老何跟我说了,他不止是中暑和低血糖,还服用过一些泻药。” “不是!何老他怎么回事?!不能因为我是您儿子,他就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吧?医生看诊还能隐瞒病情的?!” 程医生没做声,用审视的眼光盯着他。 被亲爹凝视的滋味太不爽了,程斯宙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诊的情形,想起闻子川在洗手间不肯出来:“真给我急糊涂了,不是何老,是他没跟我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程医生双手揣进上衣兜里,“好,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必须再叮嘱你一次,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病痛之上,哪怕他是自愿的。” 程斯宙终于知道他爸为什么摆出一副阎王脸,原来他把“服用泻药”当成了同性之间的清场前戏,而自己不知情,他就又怀疑是闻子川自愿的。 比起王女士还幻想着他能够慢慢接受女性,程医生则是罕见的“绝后派”。他拿了一辈子的手术刀,是患者交口称赞的外科圣手,当知道儿子是同性恋时,他就考虑过,与其放任程斯宙滥情滥交走向绝路,倒不如让他早早掐断念头,孤寡一生也是清白一生,还能保住老程家的脸面。 “爸,我也必须告诉您,”程斯宙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严肃的神情,“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可能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您怀疑我没有关系,但您不能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下就怀疑他,这不礼貌,也不公平!” “我说过没有?我不是怀疑,而是叮嘱。”程雪呈面不改色,“你对人用的心思可不少,现在撇清干系,无非是想瞒着我和你妈妈,怕我们反对。” “我从小到大有什么是瞒着你们的!爸,我成年了,有自己的分寸,您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我的想法之上?您甚至都没有问过我,就三言两语下了那种论断,您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他?!” 门外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闻子川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然而病房的隔音效果太好,他听不清他们吵了些什么。 “我侮辱你们?我是关心你们!年纪轻轻总爱玩些不同寻常的,对生命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亲人之间打着关心的旗号求全责备的事还少吗?程斯宙忽然有些泄气,再争辩下去,难道要他跟亲爹探讨怎么搞男人才是合法合理的吗? “我跟您发誓,行吗?我和他真不是您想的那样,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程斯宙看着他爸,直看得眼眶发热,“我会把泻药的事弄清楚,毕竟做您的儿子,第一条原则就是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这个词,是程斯宙向家里出柜的时候,他爸亲口对他说的。 程医生作为医务工作者,太了解如艾滋一类的病症在同性恋人群体之间的发病率和传染率。也正因如此,他要求程斯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肆意妄为,他必须对自己的健康和未来负责任。 “记得就好。既然是朋友,就要真诚待人,不准胡来。” 程雪呈走了,程斯宙回到病房,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坐在床尾巴上的身影是一座沉默的小山丘。 “跟你爸吵架了?”闻子川的声音轻飘如绒羽,“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是他太霸道。”程斯宙垂着头。 “抱歉啊,让你爸爸误会了。你看,我也没什么事了,你不用一直陪我,回家去吧。” 周以唐说过,闻老师很温柔,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温柔。 他如果不这么温柔地说话,或许程斯宙转悠几圈,发现医生和护士能把他照顾得很好,自己也就知趣地告辞走人了。 但这话被他温柔款款地说出来,似有一万分的委曲求全,莫名让程斯宙觉得,自己要是扭头走了,就像对着小皇子选B不选C一样。 “才好了一点就过河拆桥,赶我走啊?”他装模作样。 “好像每次遇见你,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闻子川下意识地躲了躲程斯宙投来的目光,“拖累你太多,我很过意不去。” “拖累”这个词多么熟悉,默契的根芽同时在他们的心里破土而出,程斯宙偏过头,小声嘀咕:“没关系,我乐意。” “什么?”闻子川没听清。 “对了,”程斯宙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你今天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起来晚了,没吃早饭。上课之前,我喝了杯许家轩倒给我的果汁。”闻子川想起何医生提到的泻药,“是不是、是不是他在果汁里面……” “多半就是这个小崽子了。”程斯宙看了一眼输液瓶,“你休息下,我去打个电话。” 提起许家轩,闻子川又想起被拿走的钱,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早知道程斯宙和沈警官一家的关系都那么好,他就该大大方方地请他帮忙转账的。晕倒之前,虽然可以据理力争要回那笔钱,但看到大姐哭肿的眼睛,他又不忍心,单亲妈妈抚养孩子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总不愿把人往坏的地方想,许家轩是个有梦想也肯努力的孩子,但他自以为是地戏弄警察,下药偷钱不择手段,实在太让人失望了。现下沈警官的钱,也只能熬到培训机构发工资,再还给她了。 程斯宙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何医生,确认了居家情况下囤备泻药,一般是治疗便秘之类的疾病;第二个电话打给了沈慧芳,说了下今天发生的事,请她联络下社区民警,看能不能私下把那笔钱要回来,顺便确认下赵雅有没有便秘病史。 沈慧芳打扫卫生时,看到过茶几杯垫下压着的收费单,周以唐的医药费三百多个零头,她一听闻子川丢了一千七百块,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而许家孩子也没成年,的确不好在公开场合说他偷钱。她答应了,说会想办法了解下情况,毕竟许家总这样闹,邻里之间也不安宁。 “都搞定了,”程斯宙不知道去哪里转了一圈,找了个巨可爱的猫头毛绒玩具过来,轻轻塞在闻子川输液那只手的手心里,“垫一下会舒服点。” 闻子川弯了弯唇角:“把我当周以唐啊?” 程斯宙皱皱鼻子,装大尾巴狼:“反正你俩呢,都比我小,她是妹妹,你就是弟弟,以后在这块地界上,宙哥罩你。” 或许是因为病症严重,烧昏了头,那句开玩笑似的“宙哥罩你”像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闻子川硬生生顶着的一座山。 “宙哥?”他犹疑着,低低喊了一声。 “诶,我瞎掰的啊,你别当真。”程斯宙看他犹豫,退得比谁都快。 撩的时候轻车熟路,一旦跟他来真的,又立马改口翻悔,推得一干二净。 气氛有些僵硬,闻子川不说话了,他知道别人的好不会轻易给自己,给多少就得还多少,他也从来不愿欠别人的。 可他欠了程斯宙多少呢?钱先不说,光是人情就还不完。 “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程斯宙像只规避风险的鸵鸟,不等闻子川回应,就已三两步离开了病房,开门时极快,关门却很轻。 他前脚走,护士后脚就进来看输液的情况,见他醒着,就跟他说话:“你是程大公子的朋友吧?” 闻子川点头:“嗯,不过认识的时间不长。” 护士也笑:“他特好玩一人,而且学历高、人长得帅、工作也体面,就是快三十了还没结婚。院里好多小姑娘都盯着他呢。” “他是很好,很讨人喜欢。” “以后谁嫁给他谁就有福气咯!”护士发现了他手心的毛绒玩具,一看就知道是某位公子的杰作,她皱眉笑着,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一点儿,“这个得挂到两点钟呢,晚一些我过来取针。” “谢谢。”闻子川说。 护士出去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他看着一滴一滴下坠的药液出神。 经过几次往来,他发现程斯宙的身上的确有某种吸引人的特质,周以唐,沈慧芳,周邯,杨柳岸的街坊邻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好像没人不喜欢他,自己也一样,仅是离他近一点,都能借他散发的一缕光,驱散生活里无边无际的暗。 但程斯宙本人却从没在意过这种“被喜欢”和“受欢迎”,他像风一样的随心所欲,怎么说、怎么做全凭喜好,既不会违背天性去阿谀奉承谁,也不会仗着生活优渥就看不起谁。 这样的人,在闻子川的生活圈和交际圈里,实在太少见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合租邀约 你打算包养我吗?…… 说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程斯宙裹着夏季特有的燥热气息,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病房。 “医生说你肠胃功能还没恢复,得吃流食,我买了粥,甜的,咸的。”他搬来床上小桌,在闻子川面前摆开阵仗,“你是枫泊人,应该更喜欢甜的吧,要觉得不够甜,这还有砂糖。” “你怎么知道我是枫泊人?”闻子川是播音主持专业的,普通话一甲,应该不会被听出口音吧。 “那天……看到了你的身份证。”程斯宙表情憨憨的,生怕对方误解自己是个搞人肉搜索的变态,“你介意的话,我道歉。” 闻子川一本正经:“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干嘛介意这个?” 程斯宙耳尖发红,他搪塞他爸的话,闻老师怎么当真了啊:“那甜粥给你,生病的人口苦,甜的好入口些。” 两人面对面吃过午饭,程斯宙把食物残渣收捡好,丢完垃圾再回病房时,听见闻子川正跟人打电话。 听筒那头的声音特别大,程斯宙隔得老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今天没去上课是吗?我们回访了学生,他对课程内容一无所知!你不去上课,也不及时向教务汇报情况,如果我们没打回访,你打算在外边玩多久?!身为老师,你没有半点责任心!身为员工,你简直无组织无纪律!” 闻子川刚想解释,又立马被打断:“你现在立刻去给家长当面道歉!如果这名学生退费,你的课时工资一分也别想拿到!” 夹杂着电流噪音的斥责声激起耳内阵阵嗡鸣,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被程斯宙抽走。 “你他妈的什么态度?”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许家轩是你们那的困难户吧?你们伺候不好的学生大爷就换个新来的伺候是吗?道歉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们不把闻老师的工资结算清楚,咱们劳动仲裁见!” “威胁我?!既然这么有本事,还出来上什么班?滚蛋吧!” 电话挂断后,微信上立马来了消息,闻子川被解雇了。 程斯宙顿时愣在了当场。 “对不起,我……”诚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事情还是弄砸了,“我就是觉得你太不容易了,不能谁都上赶着来欺负你,我想、想帮你争取……” 这什么破机构,怎么一言不合就开除人呢? 闻子川认认真真地把他的窘态看了一遍,认真到就算过去了十年二十年,也能一闭眼就回想起他今天的模样。 “宙哥。” “啊?那个,我……我、对不……” “就是个垃圾工作,丢就丢了,”闻子川打断他,“我打算挂完水就去和机构谈离职的,现在也好,省时省力,不用去了。” 程斯宙一时错愕:“是吗……” “嗯。”闻子川抬了抬贴满胶布的手,“快挂完了,你帮我叫下护士吧?” “好、好,我帮你叫护士!”程斯宙几乎落荒而逃。 护士一进门,就瞥见柜子上放着两个饱满的购物袋:“买这么多零食啊?最近别吃口味重和不好消化的,等好了再吃。” 闻子川看着一米八五、杵在过道上的程斯宙:“你别挡着,来这边坐。” 程斯宙哪敢不听,他绕到另一侧,垂头耷耳地坐了半边屁股在床沿上。 护士挺好奇的:“怎么了?从没见过程大公子这副模样。” 闻子川说:“他帮了我一个忙,我没来得及谢他,他不高兴了。” 护士又笑:“那可怪了,小时候就戴着大红花说做好事不留名,长大了反而计较呀?” 程斯宙心里郁闷,什么也不敢说,就盼着护士姐姐早点弄完早点走,别在这添油加醋地臊他了。 护士取了针,又叮嘱道:“药是三天的,明后天记得来挂水。感觉好些了就打个车走,别去太阳底下晒,今天四十度呢。” “谢谢。”闻子川按着手背止血,转而对程斯宙,“也谢谢你,我好多了,就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不管,我一定要送。” …… 结果就是,闻子川空手走,背包、药、零食全挂在程斯宙身上。 出租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高楼越来越稀疏,路也越来越窄,甚至出现了一畦一畦碧绿的菜田。 程斯宙心想,这都到城乡结合部了吧?他不是住利民路吗?又搬了啊?还好没放他一个人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车开进了一个特别偏僻的老式居民区,附近还有几个冒着白烟的大烟囱。 “到了,就这栋。”闻子川停了脚步。 “几楼?这些还挺沉的,我帮你拎上去。”程斯宙走进昏暗的楼道,看了一圈没找着电梯。 “五楼,楼梯在这边。”闻子川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没事没事,我看的见,走走走,前面带路!” 进屋之后,才真给程斯宙吓了一跳。 一套房子被隔成五六个小间,每间大概十来个平方。门窗和墙壁因掉漆掉得厉害而显得十分破旧,客厅、厨房、卫生间等公共区域,哪哪都腻着一层油。最糟心的是冰箱旁边的角落,电线、网线错综复杂地纠缠着,一看就有安全隐患。 不用闻子川开口,程斯宙也猜出了端倪,但凡他手头稍微宽裕点,也不至于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 “很糟糕,是吧。”闻子川掏出钥匙开门,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程斯宙皱着眉,不吭声,虽然房间里也没有能坐的地方,好歹收拾得干净,他把东西放好,然后贴着墙,盘腿坐到地上。 闻子川把水壶洗了三四遍,烧上水,第一次烧开后全部倒掉,第二次烧开的才拿过来,倒了杯水给他。 “烫,放凉了再喝。” “那个,袋子里有果汁。” 闻子川看了眼购物袋,跟上回买药一样,小票被扔掉了。 他明白,程斯宙不想他把他的好意当作明码标价的物品来计较,他希望自己能够坦然接受。可现在,看病、吃饭、零食、打车,零零总总根本算不清,闻子川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坦然接受。 房间里逼仄得几乎塞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他坐在床边,看着坐在地上的、矮一截的他。 他们见过两次面了,每一次的情节都那么离奇,加起来比之前录过的剧本还要曲折几分。比起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好意,闻子川更加坦然的,是这次之后,他再也不必被虚荣心绑架,不必在他的面前伪装出一副体面模样。 他丢掉了敝帚自珍的矜持,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 程斯宙垂着头,酝酿了许久才认真地说:“闻老师,上一回和这一回,我说了不礼貌的话,也做了不应该的事,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闻子川看着他发间的旋儿:“没关系,我气量没那么小,也分得清好歹。” “那你不讨厌我吧?至少不是看见我就烦?” “为什么这么问?” 程斯宙抬起头,严肃得有些可怕:“那我说认真的了。市里面有规定,不允许再出租这样的胶囊房。这一个套间里住这么多人,上下七层就一个安全通道,门口的电线缠成一团,太容易出事了。” “我知道,但我没钱。” “搬去杨柳岸吧,搬去我那。” “什么?” “周以唐中考结束了,沈姐和她会回自己家去住。她们一搬走,房子能空一大半出来,你愿意的话就搬过去,房租平摊,也省得我再去找别的室友。” “杨柳岸在市中心,就算平摊也不便宜吧?我交完房租,一文不剩,日常开销全花你的吗?”闻子川无奈地笑,“你打算包养我吗?” “包养”这个词太过暧昧,大热天里,程斯宙吓得寒毛倒竖:“不不不,你别误会。那房子是晚报的一位退休老领导租给我的,我住着,顺便帮他打理,一个月就两千块,我们一人一千就搞定了。” 一人一千,听起来太有诱惑力。 捉襟见肘的生活过久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好比闻子川现在,晚上不饿省一顿晚饭,休假多睡会儿,就再省一顿早饭。夏天也没买新衣服,出门基本靠公交和地铁,尽管如此,手里的钱还是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了。 “我考虑考虑吧,考虑好了会跟你说。” “好吧。”程斯宙猜到了他的反应,至少“考虑”比“拒绝”听起来要稍好一些,“那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有事给我电话。” “嗯。” “明天还挂水吧?要是太无聊的话,我去医院陪你。” “不好吧,你那些医生姐姐、护士妹妹该记住我了。” 程斯宙笑着,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闻子川的脸色还是不好,白惨惨的毫无血色,尽管虚弱憔悴,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分明有三分笑意。 唉,病了还笑得这么好看,要是活蹦乱跳的,那不得迷死个人。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程斯宙走后,闻子川走到房内仅有的半扇窄窗前,看炽烈的阳光给斑驳的墙壁镀上了一层金色。 在经历了质疑、侮辱和伤害以后,他本已渐渐放弃的、有关梦想的东西,又在这抹亮光里死灰复燃、涅槃重生。那几句鼓励许家轩的话,也是他埋在心底的自证之言,比起其他的工作,他更认可配音这份职业,更认可配音演员这个身份。 他不应该轻言放弃。 第18章 第十八章 往事迷离 为什么当年被绑架…… 回杨柳岸的路上,程斯宙才下车,就接到了周邯的电话。 “我说小程同志,你真……是个人才,”周邯人工给脏话消了个音,“我越俎代庖,帮吴蒙一个忙也就算了,你倒好,反手捅去了你沈姐那儿,她是个多热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撇下周以唐就上门了解情况去了。” “那不是件好事吗?你看看许家母子,干的都叫什么事儿?也就是闻老师他人大度,看在许家条件不好的份上,不跟他们计较。沈姐上门,做做工作,私下把钱拿回来,顺便请社区关照关照,落实下保障什么的,实在有困难,组织募捐都可以啊。”想着闻子川可怜模样,程斯宙气也没消,噼里啪啦说得像蹦豆子一样。 周邯心说你懂个屁,沈慧芳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休天假,上午做饭下午加班,自己孩子都顾不上,还要去管别人家的孩子,整的叫什么事儿! 但他是前夫了,这话也就想想,不能说。 “事情都弄清楚了。许家轩在闻老师拿资料的时候看见了信封,从压出来的轮廓判断里面装着钱,他也承认,果汁里的泻药是他下的,否则不能精准地让闻老师在他妈妈买菜的时间段里去洗手间。” “有这脑子,不跟着你干刑侦真是浪费了。” “我们代表的是人民的正义好吗?就他?思想觉悟上还差得远!”周邯换了副口吻,“对了,赵雅之所以打人,一方面,她误会闻老师和许家轩是串通好的,闻老师送钱上门,帮助许家轩逃跑;另一方面,她报警的时候,吴蒙那边的态度比较敷衍,她判断警察不会很快上门,想通过打人的方式,把事情闹大。” 程斯宙努力忍住不骂脏话,这都什么脑回路:“难道就没个说法吗?闻老师差点给他们一家折腾死。” “社区那边给赵雅预约了精神方面的检测。” “精神……病啊?不能吧?” “不好说。”周邯的语调越来越沉,“你有个心理准备啊,我说个事,关于十八年前的女童绑架案。” “十八年前,女童绑架案……”程斯宙随意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往事拽着他的思绪往一潭黑水里沉。 听对面半晌没动静,周邯小心着问:“你还有印象吧?” 程斯宙哑着笑:“我怎么可能没印象?”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桩女童绑架案已经过去了太久,逝去的女孩在大家的口耳相传里,只是个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永远留在了时光里的可怜小姑娘。但对于程斯宙来说,生活从没完全走出过绑架案所带来的覆顶阴影,很多事都因为它发生了改变。 因为,被绑架并被撕票的女童,是他师父蒋韵礼的女儿,蒋安仪。 程斯宙的妈妈王欣欣与蒋安仪的妈妈林信,当年待产时住在同一间病房,她们很聊得来,就模仿着武侠小说中的桥段,说都生男孩就结为兄弟,都生女孩就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程斯宙与蒋安仪是同一天出生的,两家人都觉得是难得的缘分,出院后也保持着友谊和往来。 程家爸妈在一医院上班,蒋韵礼在灯博上班,两家单位离得近,俩小孩也就按照父母的期望,就读于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也经常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玩。 千禧年秋季的某一天,十岁的程斯宙和蒋安仪在少年宫上完绘画课,与平常一样,过了御灯西路的十字路口就分开,程斯宙往北去一医院,蒋安仪往南去灯博。 当年养孩子没现在那么精细,蒋安仪每次来,与她爸打个招呼,就和其他职工的孩子在灯博的大院里玩。各家知根知底,院门口也配了保安,拿保护文物的安防系统保护孩子,怎么看都是绰绰有余的。 可就是那一天,蒋安仪不见了。 傍晚时分,程家接到了蒋家打来的电话。程雪呈问程斯宙是怎么回事,程斯宙说,他们分开的时候,安仪还好好的,还对他说了“明天见”。 再之后的事,程斯宙就不太清楚了,年幼的他只知道蒋家被勒索了,绑匪索要了很多很多钱。因为他偷听到,爸妈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帮蒋家的忙,但似乎还不够,他们躲在房间里,商量着要卖房子。 十天过去,程家没有卖掉房子,而蒋家报了警。 城北的一座废弃厂房里,三名绑匪挟持着昏迷的蒋安仪,正在等待交易。但这件事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度,到场的除了警察和蒋家人,厂房外还围满了灯远各路的媒体记者。 勒索失败,绑匪大为光火。其中一人对蒋安仪举起了刀,扎下去的瞬间被警察击毙;第二人撞向玻璃窗,准备跳窗逃跑,被一发子弹击中腿部后,坠楼身亡。然而,就在警察被第二人的举动干扰的瞬间,第三人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炸弹…… 在这场绑架案里,三名绑匪和蒋安仪都未能生还。 “你沈姐问我,知不知道案件的细节,我那会刚工作不久,参与不上这么大的案子,但我不能说不知道啊,就去打扰了下我那退了休的前领导。他说,当年除了蒋安仪,还有个被跳楼的绑匪砸死的记者,叫许知勤。”周邯接着说。 “许知勤,许家轩的爸爸?”程斯宙迅速想到了两件事的关联。 “对。许知勤当年在灯远晚报工作,为了拿到绑架案的第一手资料,他绕开警戒线,从厂房后面的管道爬上去拍照,结果被坠楼的绑匪砸中,摔下来导致脾脏破裂,两天后就走了。许家轩是个遗腹子。” 程斯宙叹了口气:“晚报的人精明得很,就算许知勤是出外勤的时候没的,他们也一定会指认他的违规操作和48小时后死亡,估计钱赔得很少。” “你倒是很了解他们。你沈姐问过了,就赔了六万块。” “虽然那时物价低,但赵雅生孩子养孩子要耽误工作吧,六万块哪儿够?” “许知勤的死对赵雅的打击太大,听邻居说,她早年就时常整夜地哭,后来许家轩长大了,动辄离家出走,她就像陷入了死循环,总报警说孩子丢了,闹个没完没了。” 其实不止是她,当年蒋安仪的死,几乎给灯远所有带孩子的父母敲响了一记警钟,御灯西路的十字路口距离灯远博物馆不过一百米,博物馆门口就有保安亭,这么短的一个真空期,孩子就能被穷凶极恶的绑匪直接抓走,实在太令人害怕了。 蒋安仪走后,蒋韵礼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意气风发变得憔悴沉沦。 十八年里,蒋、程两家默契地不再提起往事,唯有程斯宙变得像两家共同抚养的儿子。逢年过节,他要去蒋家看望师父师娘;每至清明,他都要陪着师父师娘去给蒋安仪烧纸送花。 蒋韵礼原本从事书画修复,程斯宙也学过几年画画。后来,他师父调到科保中心瓷器组,他大学读了历史专业,一毕业就进了灯博,正式拜师学瓷器修复。 两对父母给予了他双份的爱,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孩子。 “是挺可怜的。”程斯宙有些后悔,他不该说许家轩是个“困难户”,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精神状态还不好的小孩,能安安稳稳长大就不错了,“沈姐把钱要回来了吗?要不算了吧,这笔钱算我的,就当献爱心了。” “她没说,你问她去。”周邯语气怪怪的。 “行,我问她。”程斯宙忽然反应过来,“对了,问你案件细节的是沈姐,你干嘛专门跟我说许家的事?你该不会,不敢给她回电话吧?” “别把好心当驴肝肺啊。”周邯干咳一声,在生死的问题上,他比程斯宙经历得更多,也更看得开一些,“我知道,许家有许家的难处,你也有你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沉湎于过去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地活,是不?” “我活得还不好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就是你沈姐,担心你放不下小时候订的娃娃亲,快三十了也不找对象、不结婚,她说我俩都是男人,让我劝劝你!” …… 离婚的劝单身的结婚,搞笑吗? 程斯宙黑着脸,飞快结束话题,把电话挂了。 整整十八年,如果不刻意回想的话,他连蒋安仪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而且就算她活着,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性向,对于两家人来说,不过是另一种失望罢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想着要好好表现的,努力读书,认真工作,不让两家的父母失望,但性向这件事,他实在无能为力。 回家上楼的功夫,他打开微信,给闻子川转了一千七百块,留言说:“钱要回来了,沈姐不收,非让我转给你。你要不肯欠着她的,就欠着我的吧。” 几分钟后,闻子川回了一条:“谢谢宙哥。” 程斯宙被撩得老脸一红,而因为微信的延迟,他才发现,闻子川把头像换成了小皇子。 他说,“谢谢你喜欢我配的角色。” 第19章 第十九章 柳暗花明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 七月的最后一天,闻子川接到了陆岛的电话,隔着听筒,陆岛痛哭了很久。 他说配音演员是没有出路的,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又很后悔,说之前不该那么对他,要不是闻子川放了六千块钱在他的衣兜里,他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被培训机构解雇后,闻子川的工作也找得很不顺利,他没心情安慰陆岛,把手机扔在一边,等他哭完就挂断,然后买了张动车票,回枫泊去。 林寒贞有半年没见到儿子了,看他瘦了一大圈,心疼得不行,买了好些菜要给他补补。 她的体质也不好,怕冷,所以大夏天的,家里连空调也没有,一架用了好多年的塑料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母子俩就在这熟悉的声响里一起吃晚饭。 “小川啊,你在灯远过得不好吗?每次给妈妈打电话,你都报喜不报忧。”林寒贞给他夹了块糖醋小排。 “妈,你别担心,我不是说过了吗?之前上班的地方经营得不好,倒闭了,现在换工作嘛,辛苦一点是正常的。”闻子川安慰她。 林寒贞怎么能不担心,她没多少本事,也没什么人脉,帮不上儿子,只能在家干着急。 “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些玩得好的同学啊、朋友啊,之前听你说过,你有个室友,是吗?他们怎么样,工作上能帮帮你吗?” “才毕业两年,他们自己都顾不上呢,哪能帮我啊?何况欠了人情,那不得还啊?” “也是。咱们就自己努力、自己奋斗,啊,咱不欠别人的。” “我就是找工作找得有点儿累了,回来休息几天。” 儿子能回来,林寒贞当然很开心,她忙不迭地给闻子川夹着菜,就想他多吃一些,把身体养好,在外拼搏的时候也能更有底气。 在闻子川眼里,妈妈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她美丽,善良,喜欢看书,小时候给自己讲的睡前故事就没有重样的,她总是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阳台上也开着应季的花。 可他不明白,他爸为什么会放弃一个这么好的女人,扭头一走就是十几年杳无音信。 “妈,我想问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 “嗯?我不生气,你问吧。” “你当年是怎么和我爸在一起的?” 林寒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然而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微笑着说:“小时候妈妈就回答过你啊。我和你爸爸以前是同事,出去考察的时候,因为塌方被困在了山里,山里的生活很艰苦,妈妈身体不好,全靠你爸爸照顾,我们相互扶持,慢慢就在一起了。” “既然共过患难,他又为什么抛下你?”闻子川黯然。 “人各有志吧。”林寒贞看着闻子川,儿子二十五了,长得越来越像他爸当年的样子,“你爸爸有他更想要的东西,我帮不到他,还会拖累他。” “他这叫不负责任。”闻子川心意难平,如果有得选,哪个孩子不想生活在一个父母俱在、和睦幸福的家庭? 林寒贞了解闻子川,知道他从小性格坚韧,没有解决困难是不会退缩的,现下他说他没找到工作,想回来休息,那就绝对不只“想休息了”这么简单。 “小川,你问这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啊?”她试探性地问。 “不是,我没钱又没工作的,谁能看上我啊?”闻子川低着头说。 “你还年轻,年轻人一起奋斗,以后会好起来的呀。” “如果,我是说如果,对方家境比我好很多呢?不需要奋斗呢?灯远遍地都是有钱人,对吧?” 一听这话,林寒贞知道他自卑了,也怪自己没能给他提供一个优渥的家境,她有些自责,想了想说:“妈妈有一个远房亲戚在灯远,她家世好,工作也体面。你若打定了主意,想和谁在一起,妈妈就请她帮忙撮合,也给咱们撑撑脸面。” 林寒贞的一句“想和谁在一起”,分明没有指向任何人,闻子川的脑海里却不断不断地浮现程斯宙的身影,想着自己在他面前失掉的分寸、丢掉的矜持,也想着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不加掩饰的赞扬。 “不是说,不欠别人的人情吗?” “那好呀,小川就要自己加油争取呀。” 闻子川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了嘴,也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真以为他有对象了。 “吃好了,我去洗碗。”他不自然地掩饰着。 夜晚,闻子川躺在床上,睡不着。 黑暗中,他点开那个憨憨的柴犬头像,一句“我考虑好了”删了又打,打了又删。临到晚上十二点,他终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个干净。 一个月一千的便宜房租,一个有趣且靠谱的室友,这样的条件放在谁面前,谁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吧?但是他不行。 闻子川能感觉到,他和程斯宙之间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因为他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而程斯宙却是个热心热情又不怎么在乎钱的人。如果合租,程斯宙一定会故意在开销上承担更多,日积月累,就成了一笔不可估量的数目了。 可是主观的意愿是很难被理性所左右的,他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几个特别交心的朋友,他不知道这种特别想与一个人亲近的冲动要怎样排解。他怕自己只是心动于“房租便宜”,又怕自己人格卑劣,是想利用程斯宙,在灯远这样的大城市里站稳脚跟。 他们只见了两回,他不能放任自己泥足深陷。 相较于灯远的繁华喧嚣,枫泊是一座更加温婉细腻的小城市。长街古巷里,偶尔飘来的评弹声咿咿呀呀,和着清清浅浅的蜿蜒流水,撩拨离人心上的波痕。 临别之前,闻子川嘱咐林寒贞,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要多多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 林寒贞也曾犹疑过,带着闻子川回到枫泊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比起颠簸浮沉于利益的涡流,眼前的安稳平淡反而更为珍贵。 人来人往的动车站,闻子川刚通过安检闸门,手机就响了。 “喂,苏灼?” “闻老师,您最近还好吧?” “还行,有什么事吗?” “我代表第二声,邀请您参与声优剧《皓雪行歌》的线下演出,您愿意了解一下吗?” “声优剧?” “对,我们第二声主创的声优剧,剧情衍生于寻声问缘。您之前为小皇子宁烈配过音,对故事背景也很了解,所以我们想再次邀请您参与这一次的线下演出。” “演出是什么时候?” “下周末,演出地点在雪桥大剧院。” “只有一周的时间准备,会不会太仓促了?” “闻老师,我们是经过充分的考虑和论证,才向您发出邀请的。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明天可以来第二声和总制作、总编剧聊一聊。” “好,明天我过去,麻烦你了。” “谢谢闻老师,那不打扰您了,明天见。” 电话那头的苏灼放下手机,朝颜丹彤点了点头,颜丹彤心情不错,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声优祭之后,苏灼因为网络上的言论消沉了很久,直到《皓雪行歌》进入制作周期,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里,才渐渐找回了信心。 距离演出只剩最后一周,整个第二声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预留的创作周期原本只有一个月,但实际上,无论剧本、美术还是配乐,要过陈一蓝那关实在太难。产品部自身加上几个外包团队加了整整两个月的班才勉强定了稿,再不让他们休息,恐怕得猝死几个。 隔壁营销部的情形也没好多少。 黄赟从早上过来就开始咖啡一杯接一杯,相关物料和宣传排期已经定好,但只要票还有一张没卖出去,他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跳一段女装钢管舞发到网上去,号召粉丝买票。 相对来说,活动部最忙的时候还没开始,然而让颜丹彤不得不带着所有人来加班的原因是——郑途老师不演了。 郑途的人气非常高,在圈内算得上与安捷平分秋色。 按照金总的“流量理论”,安捷和郑途都得是主演,相较于一般广播剧的按剧选角,第二声最大的优势是“按角写剧”。 所以剧本创作之初,第二声的编剧团队就充分考虑了“量声定制”,让演员的声音最大限度的匹配角色。 然而,陈一蓝和黄赟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纵然演员老师们都非常配合,提前三个月预约,档期大多都调了出来,但是剧场不行。金总一意孤行的偏执,让他在勾兑时很碰了几个钉子,最终不得不把演出地点改到雪桥。 雪桥虽然离灯远不远,但到底会失去一批不想跨市看演出的观众,这时再宣布郑途老师不演的消息,平台都得专门安排两个人处理退票。 话说回来,郑途起初就表示过,档期有问题的概率很大,然而金总不信邪,与他签的是“君子协议”,只要开演前十天告知,就无需支付任何违约费用。 根据墨菲定律,当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郑途不演后,金总当即发话,让各部门尽快制定应对方案,现在改剧本已经来不及,只能找人代替郑途,出演他的戏份。 陈一蓝与颜丹彤一合计,把代替郑途的人选定给了闻子川。 第20章 第二十章 只能是你 天选闻老师,天选…… 黄赟知道后,打死都不同意,各种数据表单甩了满满一桌,鬼哭狼嚎地说,二位姐姐你们看看,这是“寻声问缘”手游上线后闻子川的数据,跟已亡故的心电图似的波澜不惊,而且流量和郑途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能选他啊。 陈一蓝说,闻老师虽然资历不太够,但业务水平挺不错的,更为重要的是,人长得帅,线下演出不比棚录,人帅就成功一半了。 颜丹彤说,闻老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不仅态度严谨而且特别认真,给活动部省了很多麻烦,苏灼都快被圈粉了。 “你们女人看问题能不能不要这么肤浅?你们拿什么保证,郑途换成闻子川,就能把所有的座位都卖出去?”天太热了,黄赟梗得脸红脖子粗,这会儿可能跳脱衣舞比较适合他。 陈一蓝反应更快:“我就问,谁代替郑途能保证座位全部卖出去?” 这句话跟个榔头似的,把黄赟敲翻在地。 的确,目前这个档口,无论换谁都不行,与其换一个名气较高、与郑途咖位相当的,给人一种“郑途不来才退而求其次”的感觉,得罪了人家老师,影响了合作关系,那还不如用闻子川。 颜丹彤把两个月前的那张数据表挑出来:“金总说了,要话题人物。” 两个月前,牙牙呓语工作室正式宣布倒闭。 在追逐流量的人眼里,新生和死亡都是流量的基石。 牙牙呓语的倒闭,引发了业内同行和部分作品粉丝的惋惜之情,然而更吸引眼球的,是一篇名为《爱情买卖:配音圈玩票富二代与外围假名媛的逐利之路》的爆文,一经发布,阅读量10万+。 这篇文章不仅把小全总花里胡哨的私生活扒了个底朝天,还爆料说,他的外围女友慕栖女士企图嫁入豪门失败,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工作室的小男生们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给全基德戴了好几年绿帽。 真假且不论,总归是墙倒众人推,又可以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闻子川很不幸地,成为了一条被误伤的“鱼”。 他参与的线下活动不多,前不久的声优祭算正式与观众打了个照面,某些好事的粉丝想起这茬,把官摄的照片翻出来一看,纷纷惊呼:哦哟,这么帅! 粉丝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一群人跟着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黄赟看得脑瓜子嗡嗡的:“姐姐们,我做事有条原则,脏水不往自己身上泼。牙牙呓语那档子事够拉胯的了,我们有必要蹭这个热度吗?” 陈一蓝指着桌上的数据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吃错药了?没有热度天上给你掉流量?” 颜丹彤把手机递到黄赟跟前:“喏,金总发话了,他要闻子川。” 敢情争论了大半天纯属白搭,黄赟忍住骂娘的冲动,他不是不知道,金总一贯的行事风格就是剑走偏锋、洒脱不羁,然而一旦出了状况,还不是底下的人加班加点地收拾烂摊子。 陈一蓝淡定摊手:“省省吧,如果老板全知全能,还招那么多员工干什么?” 靠,这让人怎么反驳? 闻子川答应了明天要来,苏灼正在按流程给他准备合同,顺便打印了见面会的流程,拿出来和大家再过一过,避免出岔子。 “彤姐,我们邀请各家大粉参与演出结束后的见面会,郑途老师不演了,他家大粉也明确表示过不会来,那是不是得换成闻老师的大粉啊?”苏灼问。 “大粉”是各家粉丝中比较有人望的那一类,本身就具备很强的号召力,在关键的时候,需要一批大粉来撑场子。大粉有些是职业的,有些是半职业的,演员工作室和活动官方也会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与往来。 颜丹彤的美甲轻敲着水杯杯壁:“闻老师……有大粉吗?” 苏灼打开网页,指着一个ID说:“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 闻子川的相关话题里,出现了一个叫“子曰”的账号,他一连发了许多条替闻子川辩白的帖子,在纷至沓来的质疑声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而且他对闻老师的作品如数家珍,一有机会就逮着给人推荐。 粉丝说:我要有钱我也勾搭这样的。 子曰说:谢谢您喜欢闻老师,请多多关注他的作品。 吃瓜群众最怕较真,一腔八卦的热情被“子曰”的“老干部”式回复风格悉数打败,加之闻子川确实是被殃及的,也没挖出其他黑料,所以话题里很快就恢复了乾坤朗朗、风清气正。 不过,那篇爆文也不算全无用处,文章发布之后的一周里,甭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凑热闹的,闻子川的粉丝量倒是实实在在地涨了七八百。 黄赟对着金总的头像竖起大拇指:“金总,永远滴神。” “彤姐,距离演出只剩一周时间,闻老师要是不愿意参演怎么办?” 苏灼的担心不无道理,时间那么仓促,闻老师连剧本都没看过,怎么能保证一定能演好?如果有演砸了的可能,他会不会拒演?毕竟这个行业还不像娱乐圈那么浮躁,不少配音演员,尤其是最早的那一批老艺术家们,格外爱惜羽毛,基本不挣不该挣的钱。 “同样的问题,我刚问过金总。”颜丹彤说。 “金总怎么说?” “他说,不可能。” 这回轮到苏灼竖起大拇指:“金总,永远滴神。” 神归神,邀请闻老师大粉参加见面会的事,金总可不会亲自解决。 最后还是颜丹彤给他支了个招,说这位“子曰”和第二声之前没有往来,谨慎起见,先从后台调出他的基本信息和联络方式,如果演出当天,他来了现场,证明确实是闻老师的真爱粉,临时邀请他进入后台,问题应该不大,如果他没来,那就算了,少那么一两个粉丝不影响大局。 话虽如此,苏灼还是希望他来,因为见面会设计了不少互动环节,到时其他老师都有大粉簇拥着,就闻老师一个也没有,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次日,第二声总部会议室。 如金总所料,闻子川了解了情况后,几乎毫不犹豫就签下了合同。 “这是我们第三次合作了,闻老师。”颜丹彤边说边给陈一蓝打电话。 陈一蓝雷厉风行地迈入会议室,距离正式演出只剩六天,她整个人都调成了高度紧张模式,语速极快地向闻子川介绍她麾下的“精兵强将”:“闻老师,剧本发给你了,关于角色和情节有任何问题,可以问皮诺特;如果要使用录音设备,去找机哥,哦,裴咚咚;其他需求跟苏灼说,没问题吧?” 皮诺特是编剧组的组长,也是本次声优剧的主笔编剧;裴咚咚是后期,因为比较全能,除了录制和后期,还能写曲、编曲、唱歌等“一体机式”操作,江湖人送外号“机哥”;苏灼就不说了,最贴心的艺人统筹。 “好,我先看一下剧本,然后去找编剧老师聊。”闻子川说。 “务必要快。”陈一蓝用眼神给到他莫大的压力,“三天后,合成彩排。” 苏灼与商务部交接好合同,带着闻子川穿行办公区,去编剧组。 临近开演,办公区内气压极低,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赶进度,即便有几位能认出他,也只是站起来问个好,又立即坐下去继续工作。 那篇爆文发布后,闻子川能感受到自己关注度的攀升,但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多的烦恼,有不少人私信问他是真是假,企图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证据或者更新的爆料。 来第二声之前,他做了心里预设,如果又有人问起,他该怎么回答。 然而第二声根本无人在意,现下各人专注自身,而不是过分关心他的氛围,反而让他感到十分安心。 “闻老师,你别在意别人说什么,清者自清,谣言总会不攻自破。”苏灼说。 “嗯。”闻子川点头,假如他声名在外,颇有影响力,自然要出面澄清。然而此时的他,饭都快吃不上了,别人踩他一脚和踩他一百脚并没有区别,自尊心早已麻木得不起作用。 “皮诺特,闻老师来了。”苏灼指了指最里面的工位,又小声对他说,“闻老师,加油哦。” 他还有别的工作,把人带到就撤了。闻子川独自面对皮诺特,刚想开口喊“皮老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他欠了欠身:“编剧老师好。” “闻老师好,喊我皮诺特就可以。” 皮诺特站起来,她脸型小巧,黑色长直发,中式古典风格的丁香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黑框眼镜下,眼瞳乌黑清透,灵秀自生。 与第二声合作了几回,方才陈一蓝提到的人,闻子川大多都见过,唯有皮诺特是初次接触,但也不确定是不是记岔了,总觉得她很眼熟。 “皮诺特老师,我的角色是温皓?” “嗯,《皓雪行歌》讲的是温皓和褚行歌的故事。” 提及褚行歌褚将军,闻子川就不陌生了。 寻声问缘的故事背景中,大国封、离交战,而小皇子宁烈所在的宁宛国本与封国结盟,却迫于离国淫威,开启国门允其借道。离国利用宁宛国的险峻地势发动暗袭,褚行歌的父亲,封国大将军褚圭固遭遇伏击,战死在了宁宛国的土地上。宁宛的存在,让封国覆灭离国的计划频频受阻,为报国仇家恨,褚行歌大军奔驰,兵临宁宛国都,国主投降被俘,宁宛被灭,这才有了小皇子宁烈的复国计划。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他很像他 我爱过一个和你…… 《皓雪行歌》的设定中,温皓与褚行歌同为封国人,故事也发生在封国。 温皓是封国第一剑术大师温崇的独子,但他自幼身体孱弱,难以继承父亲精妙绝伦的剑术,温崇便将十岁时就已显现出过人天赋的褚行歌收为徒弟。碍于这层关系,褚行歌要唤温皓一声师兄。 温皓既羡慕褚行歌天纵英才,又因师弟的格外出色,愈发衬托出自己的羸弱无能。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妒忌,而褚行歌却浑然不知,依然亲他、敬他,在温崇面前替他说好话,在他犯错的时候替他受罚。 少时相伴,他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褚圭固的死讯传来,褚行歌仿佛一夜长大,自此承继父亲的兵甲长刃,入军营、上战场,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后又因宁宛“借道之过”灭其国、掳其君而饱受非议。温皓不擅剑术,便改学策论入朝为官,他治农桑、运兵粮,不惜以仕途前景为赌注,舌战群臣为褚行歌辩白。 褚行歌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其父子两世扼守边关,军功累累,未让离国进犯一寸,即便功高震主,惹恼了皇帝,也仅是罚俸三年而已。温皓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值温崇病亡,褚行歌征战在外时,他被得罪过的朝臣联手构陷,获罪流放三千里。 剧本的最后一幕,凛冬时节,大雪纷飞,温皓身着单薄囚衣,于途中的一间破庙里避雪。他深知历朝历代,无论战争抑或变革,总会有人牺牲,倘若此番牺牲的不是他,那必然是褚行歌。庙中佛像虽然破败,但依稀可辨其威严眉目,温皓便向神佛祈求,愿以性命换得褚行歌百战百胜,边疆安宁。待褚行歌获知消息,快马赶到时,温皓已冻毙于清寒冷寂的雪夜。 “我的师弟,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莫说流血牺牲,便是病了打个喷嚏,也足以给离军蠢蠢欲动之机。今日我死,是为国死,为民死,亦是为褚行歌死。往后冬雪纷落之日,就是我魂归红尘,见你之时……” 闻子川念完这段独白,已沉入了戏中,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没想到,竟然是悲剧结局。” “闻老师不喜欢悲剧吗?”皮诺特托着腮,目光清澈。 “悲剧有悲剧魅力,”闻子川想起之前配过的剧目,“不过现在大家都不太喜欢悲剧,之前参与电视剧配音,哪怕它是符合逻辑的正剧结尾,也会被导演或者制片要求,改成大团圆。”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大团圆。”皮诺特神色黯然,“更多的是求而不得与无可奈何。伏笔在前,温皓请求当个随侍跟去战场,却被褚行歌拒绝的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对不起,我没有质疑剧本的意思,”闻子川怕被她误解,“只是替他们感到很遗憾。” 文艺作品承载着观众的美好幻想,现实固然遗憾更多、圆满鲜少,但创作者既然执起了笔,就应该在虚构的世界中,满足观众的幻想。 就好比这次的线下演出,观众花了大几百的票价来看,在对剧中人物倾注了足够的感情之后,要怎么接受他们阴阳相隔的大结局?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第二声的创作理念的确是剑走偏锋、洒脱不羁,可谓根本不管观众的死活,小皇子宁烈的《复国》剧本,抛去那个彩蛋,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么? “闻老师觉得,温皓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皓他……太难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有他的枷锁,褚行歌却不是解锁的人。” “……如果温皓说出来,如果褚行歌知道。” 皮诺特重新看向闻子川,从他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到一丝异常。 其他配音演员在阅读剧本时,只把它当作一项工作来完成,即便闻子川不够经验老到,也不至于让自己的情绪附着在角色的身上反复碾磨。 感情融入得太深,又抽离得太慢,对自身而言是特别大的消耗。 “抱歉,”初次接到舞台表演的主役,还是这样一个悲凉的故事,闻子川心有些乱,“我会把剧本通读几遍,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再向您请教。” “不不,谈不上请教,闻老师能这么认真地对待剧本和角色,我很高兴。一蓝姐说,您提前熟悉下情节和台词就可以,我们不是脱稿演出,等到合成彩排,安捷老师会过来对戏,他一定能带着您,找到人物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谢谢。” 之后几天,闻子川把自己关在出租屋内,全身心地投入到剧本中,好在这些天胃病没有发作,程斯宙送过来的储备粮也很充足。 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他啃着干粮的时候,又想起了买干粮的人。 闻子川对天发誓,自己绝不是一个没有事业心的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忙里偷闲、想入非非。 要怪只能怪,褚行歌的人设和某人太像了。 他虽然是柱国大将军的儿子,为人却没有丝毫傲慢骄矜,闲时给东家挑水、替西家割麦,邻居家的婶娘生孩子难产,也是他接来的稳婆。他事事争先,却也不求夸奖。温皓拿他没有办法,赌气似的关起门来读书,褚行歌就翻窗进去,明明困得哈欠连天,却怕他烫着手,守着他剪了一夜的烛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皓对褚行歌就不止羡慕与嫉妒,他发现自己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却又不肯承认变化。他期望和褚行歌坦诚相待,又放不下脸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褚圭固身死,褚行歌背上国仇家恨,离开自己,奔赴战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有些时候,总以为人之间缘分不会那么浅,却不成想,或许某次平平无奇的分手作别,就是两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闻子川打开微信,看了看那个人工置顶的柴犬头像,它依旧憨憨的,冲自己笑成个眯眯眼。 “再等我几天吧。”他心里默默地说。 按照第二声一贯的风格,演出结束后的第二天,出场费就能到账,这也是各家工作室愿意与他们保持长期合作的原因。 闻子川也不例外。 他签合同的时候,特地向苏灼确认了这一点,即便自己的出场费在一堆天价里显得那么楚楚可怜,但能及时给,就比拖欠款项的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等拿到了出场费,他就可以告诉程斯宙,自己考虑好了,要搬去与他合租。 练习的间隙里,他又看了一遍演员表,本次与他同台演出的,均是国内一流的配音演员,其中不乏话剧出身和科班出身的大咖,他们无论形体、台风、台词都远胜自己,一想到这,要说半点不紧张,那也不可能。 读书时,老师曾教导他,想要战胜紧张,很简单,练一百遍一千遍,练成肌肉里的记忆,练成心头奔涌的热血,也就不怕了。 所以这几天的准备时间格外宝贵,他一定要把温皓配好,不能给安老师、给整个创作团队拖后腿,更要对得起这份工钱。 他用荧光笔逐句逐句勾出温皓的台词,每揣摩一遍,稍有体会,就在台词的旁边写下提示,警醒自己其中情绪的变化和处理它的技巧。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天、两天、三天…… 除去第二天上午,到第二声指定的摄影棚拍了定妆照之外,其他时间里,他练累了就睡,睡醒了又继续,因为太过共情,哭了好几次,到第三天早上,眼皮肿得睁也睁不开。 他不敢再哭了,怕正式演出的时候会哭不出来。在他拧了冷毛巾,准备敷眼睛的时候,苏灼给他发了条信息,说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一早出发去雪桥,到站之后有车接他去酒店,可以先办理入住,稍作休息,下午三点再到剧场集合。 闻子川礼貌地回了“好”和“谢谢”,放下手机,心里面被一种巨浪翻涌的感觉填满了。 或许是浸泡在剧本里太久的缘故,出发前一天的夜里,他梦到了褚行歌。 更离奇的是,褚行歌竟然和程斯宙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闻子川一时恍惚,想唤他“师弟”,出口的声音却是“宙哥”。褚行歌笑得明亮灿烂,大大咧咧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可梦境总不那么容易连贯的。 他们跑了一会儿马,又并肩躺在草甸上看星星,最后闪回书房内,褚行歌摩挲着他的脸,对他说:“师兄,我好想你啊。” 闻子川感到心脏狂跳如鼓,可这绝无可能是剧本里会出现的情节。褚行歌一生为国为民,当得起“英雄”二字,他上了朝堂、去了战场,就绝对不会被任何私情所左右,更妄论对一个嫉妒过、揣测过他的温皓说那样温情款款的话。 再后来的零星片段,他不敢描述,也不敢回想,唯有留在皮肤上的温热触感和干灼发紧的嗓子提醒着他,他梦见了什么。 他想,他大概已经魔怔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粉随正主 他的职责是拥护…… 一周前,沈慧芳和周以唐从杨柳岸搬走,程斯宙请人做了深度保洁,又趁着天气晴好,把家里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用小朋友写作文的话说,到处都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这天下午,许久不见的周以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地进了门,往沙发上一瘫,装成一具“尸体”。 “烦死了!” “您烦啥?两个多月的暑假不够您爽?” 论烦,程斯宙也很烦,前脚加了半个月的班,把瓷器展要用的几样文物恭恭敬敬送进了展柜,后脚又听说,有位民间藏家要向灯博捐赠一大批东西,其中不乏缺胳膊少腿的瓷器,万一评级很高,那意味着他和俞明至少要忙到九月。 当然,他心烦意乱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闻子川一直没回复,也不知道他考虑好了没有,究竟愿不愿意搬过来。 “爽什么呀?”周以唐鬼叫,“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声优剧你还记得吧?郑途老师突然不演了,你说烦不烦?” “你不是安老师的粉吗?安老师要演的嘛。” “可我同学,李小萌,她是郑途的粉啊。郑途老师不演,她不去了,但票钱是我给她垫的,她就让我拿去转掉。这都快开演了,我转给谁啊?”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郑途老师不演,总得有人顶上吧?谁上了你转给谁的粉丝啊。”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这么简单的思路都想不到,程斯宙严重怀疑阅卷老师给她放了水,才让她考上了灯远一中。 周以唐忽然坐起来,打开第二声官方网站。 “啊!!!” “又怎么了?!” “你看你看!官方发公告了,他们把郑途老师换成了闻老师!” …… 两人面面相觑了整三秒,周以唐回过神,飞快点开了下面的评论。评论里,粉丝众说纷纭,骂第二声的和骂闻子川的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第二声的罪名是虚假宣传和溜粉,而闻子川虽然没有做错什么,但在某些极端粉丝的概念里,他这么一个小糊咖竟然顶替了郑途,与安捷同为主演,没有自知之明亦是原罪。 “完了完了,闻老师哪有什么大粉铁粉,前排VIP八百多一张呢,肯定转不出去了。”周以唐内心崩溃,她不是说闻老师不好,但人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号召粉丝买票又是另一回事。 “有啊!”程斯宙自信抬头,如果他长了尾巴的话,应该也跟着翘起来了。 周以唐又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噗哈哈哈!” “笑什么,跟一壶开水似的。” “你啊?” “不行啊?”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周以唐不笑了,抓来个抱枕抛着玩:“你是不是第一次追星啊?” 程斯宙没好气地说:“怎么了,打算从我这盘剥一点学费?” “我说正经的啊,追星这件事呢,其实特别一厢情愿。”周以唐的表情里酿着几许惆怅,“你看我喜欢安老师这么久,也追过很多次线下,但是呢,他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更不会因为我付出了喜欢,就会给我回馈。我与安老师之间,并不是对等的关系。” “你都懂的道理,我会不懂吗?”程斯宙不屑。 “如果你只是为了帮我兜底,而不是真心实意想去看演出的话,这张票我会想办法转给别人。”周以唐晃着腿,“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谁说我不是真心实意,”程斯宙懒得掰扯,打算一招制敌,“再说了,演出在雪桥,我不陪着,沈姐放心你一个人去?” “对哦!”幸好程斯宙提醒了她,要是被她妈知道,她打算独自去雪桥,怕是要强迫她退票,“你确定要去,那我们一起!我追安老师,你追闻老师!” “追”这个词,真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表达。 程斯宙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那什么,从这个月起,我每月给你转一千,你省着点花。” “啊?”周以唐想着,大风刮钱来了。 “别给你妈知道。” “哦……我明白。” 周邯也不是头一回悄悄塞钱给周以唐,女儿的日常生活他没法照管,与沈慧芳见面又嫌尴尬,他表达爱的唯一方式,就是塞钱。 程斯宙却觉得,聪明如沈慧芳,不可能一直不知道,周邯搁这偷偷摸摸地“打游击”,她无非是睁只眼闭只眼,施舍他一个关心女儿的机会罢了。 呸,可恶的雌性人类幼崽!拿着双份的零花钱追星,果真一点也不肉疼。 八月十二转眼即至,少女周以唐特地穿了平日里穿不出门的露肩长裙,直叫一个婀娜妩媚、清纯动人。走过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唯有随行的程斯宙神情自若、不为所动。 “喂,你说,安老师在台上能看见我吗?”刚坐上动车,周以唐美滋滋的白日梦就开始了。 程斯宙被迫摘下耳机:“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舞台上的大镁灯开起来,别说是你,我保证他连鬼都看不到一个。” “有转场啊、谢幕啊,大灯一关,我就拼命招手,他肯定能看见吧?” “你是不是有点儿……?”程斯宙指了指太阳穴,眼神鄙夷,“是谁说,追星的人和偶像之间是不对等的关系?你既然不指望安老师回馈你什么,为什么又要引起他的注意?他要是因为你没发挥好,那你是对他好,还是害了他?再说了,你在演出过程中拼命招手,不也影响其他观众吗?” “干嘛啊,我只是说说而已!”周以唐觉得他有毛病,自从听过那句“追星的人和偶像之间不对等”之后,他就老臭着一张脸,连句玩笑都听不出,“真凶!怪不得一直是单身狗!” 周以唐根本没察觉,她在程斯宙的雷区疯狂蹦了个迪。 程斯宙努努嘴,戴上了耳机,又给了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小姑娘扭头看了一圈车厢,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咋咋呼呼地说个不停,于是老老实实闭了嘴。 她刷了会手机,眼里忽然冒出激动兴奋的光,像饿了三天的人乍见到一块肥肉似的,一边拿口型使劲比划,一边把链接甩给了程斯宙:“快看快看!闻老师好帅啊!” 闻子川的情况属于临场换角,定妆照一直压到开演当天才放出来。 程斯宙点开链接,见闻老师一身天青色长衫,左手负于后,右手握竹简,面如冠玉,眉飞入鬓,眼底一片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傲之气。 他……真好看。 在对待帅哥的审美上,只要脸好看,就能博得周以唐这类无知少女的青睐;而程斯宙的性向就决定了,他不会只看脸,而是从他紧束的领口与袖口,欲盖弥彰的纤细腰身,和越清傲越想让他折节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万分的禁欲气息。 趁周以唐不注意,程斯宙按下了保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着美人的照片有三分遐想,也不算太出格吧。 一小时后,雪桥到了。 雪桥是一座颇有文化底蕴的城市,车水马龙间点染着醉人的湖光山色,碧瓦飞甍勾勒出三分古意,酝酿着古往今来许多才子佳人的恩怨纠葛。 车站附近熙熙攘攘,程斯宙没工夫欣赏风景,他边拎着行李边找路,还要腾出眼睛盯着周以唐,防着她过于嘚瑟而跟自己走散。 “停停停——” “干嘛?” “东西拿下,有个电话。” 程斯宙空出左手,掏了掏右边的兜,把自己拧成了一朵麻花。刚手机在裤兜里震了半晌,周围又乱又嘈杂,实在不方便接。 “别乱跑啊,我回个电话。”程斯宙交待。 “哎呀知道,”周以唐不耐烦,“老妈子一样。” “喂,您好。”电话拨通了,对面是个稍显稚嫩的男声,“我是第二声的工作人员,苏灼。想请问一下,您的微博昵称是‘子曰’吗?” 程斯宙心里“咯噔”一声,他才注册不久的账号怎么被人发现了?被盗号了? “对,是我。”他决定静观其变。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又继续问:“子曰先生是闻子川老师的铁杆粉丝吧?” “呃……算是吧。” “您最近有没有关注闻老师的动态呢?他今天在雪桥大剧院有演出哦。” “……买了票,正准备去剧场。” “那太好了!今天演出结束后,我们在后台有一个小型见面会,邀请了部分粉丝参与,您方便的话,就作为闻老师的粉丝参加吧?会有合影和签名的福利。” 后台庆功会?演员应该都在场吧。 程斯宙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周以唐就以少女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了这个电话的不一般,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可怜巴巴的追星少女,要不满足一下她?何况自己也能见见闻子川,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 “请问要怎么参加?” “散场之后,您从嘉宾通道进入后台就可以了,我们会有工作人员与您核对身份信息。” “好的,谢谢。” “那一会儿见咯,子曰先生。”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追星实践 终于来看了你的…… 苏灼挂断电话,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 天气真热,得亏化妆间里空调给力,不然演员老师们穿起行头化上妆,再闷上两三个小时,非得熟了不可。 “苏灼。”颜丹彤过来的时候拿着对讲机,各个环节都需要精确调度,她忙忙碌碌地跑了几个来回,对讲机片刻不敢离身,“怎样,联系上了吗?” “彤姐,子曰买了票,估计在来剧场的路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是个男粉。” “有男粉不奇怪,只是我们这个剧……” 第二声自创的有声作品主打女性市场,从“寻声问缘”玩家的性别比和声优祭就能看出来,99.9%的受众是年轻女性群体,所以《皓雪行歌》依然是女性向双男主题材。不过公开演出的剧本也不可能写不可描述的情节,否则过不了审,但能接受这种题材的男性应该不多吧? 颜丹彤不敢笃定,现今审美多元化,剧情就是这个剧情,至于怎么解读,那是观众的事,她没必要想太多。 “这样,你先去吃饭,开演前仔细对下调度本,提醒演员候场,千万别认错人了啊。” “知道了彤姐,他们穿了戏服,我认得出。” “见面会要用的东西,提前半小时过去,全部核对一遍。” “收到!” 声优祭那会儿闹出那么大乱子,这回千万不能再出纰漏了,尤其是与安捷老师相关的,一定要慎而又慎。 “安老师和闻老师好像还没吃饭,我去喊下他们吧?”苏灼说。 “门关着,估计在里面对戏。”颜丹彤提醒他小点声,“你拿三份过来,边吃边等他们。注意时间啊,第一幕就有安老师,别耽误。” “嗯,我就守在这,开场前哪儿也不去了。” “我去化妆间看看,一会儿来换你。” 声优剧以声音表演为主,对音响设备的要求比较高,配音演员们配合音响老师调完了麦,正等着大戏开场,两位主演却一齐不见了。 “你别紧张,这种时候,人得在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下,情感和情绪才会更饱满。”安捷对闻子川说。 他今日穿着劲衣短打,马尾梳得高高的,妆容修饰了眉眼,显露出纯真无邪的少年模样——褚行歌跟随温崇习剑时,正是一个十来岁的英姿少年。 比起扮相,闻子川更惊异于他游刃有余的声音塑造力。安老师日常说话是温和淳厚的男中音,一旦进入角色,褚小将军的声线就像骤然启封的可乐瓶,飒爽洒脱之气扑面而来,连那种藏而不露的锋芒感也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可安捷毕竟不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伪老和伪少都很伤嗓子,所以他这会儿本该好好歇着,把最好的状态留给正式演出。 “安老师,这段我一直拿捏得不好,耽误了您好多时间,对不起。”闻子川有些沮丧,的确有几个高光片段他不太接得住安捷的戏。 安捷笑了笑,依然用褚行歌的声线对他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温师兄这么轻易就认输,真是让我小瞧了。” 这句词,剧本里没有。 闻子川明白过来,安捷特地把他喊进休息室,是为了给他“补补课”。 “大封铁骑还没有废物到让一介文官上阵送命的程度!我连夜出城,你不要跟来。”安捷指着台词本,“从这里开始接,你再来一遍。” 闻子川深呼吸一口,调整了状态:“我是你师兄,凭什么听你的?褚将军是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命令于我吗?” 他说这一句的感觉总有些不太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子川你看啊,这里至少有两层情绪,对吧?”安捷引导他。 “嗯,有温皓对褚行歌上战场的担忧,还有他一直以来的自卑。” “除此之外呢?你认为,温皓喜欢褚行歌吗?” “当然,他只是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 安捷神情专注:“当你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回馈的时候,你会怎么想?是不是有种委屈的感觉在里面?” “委屈?” 对,还有委屈。 因为褚行歌小太阳的性格,总把温皓捧着、哄着。温皓明面上没有表现,实际却离不开他,知道他要走,担忧和自卑是表层的情绪,而内里,还应有委屈。 “以我对褚行歌的了解,他与温皓虽然是少年相识,但他始终把保家卫国放在儿女情长之前。他情感外放,对谁都是真心相待;而温皓不同,他情感内敛,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褚行歌。”安捷分析说,“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情感关系。” “不对等的情感关系……” 这段戏,温皓与褚行歌争吵的是能不能一同去战场的事,实际上,却是温皓借这件事来表露心迹,他听到了褚行歌的直言拒绝,也给自己的爱慕判了死刑。 这些内容剧本里虽然没有明写,但作为演员,不得不去剖析角色的内心。 “安老师,我明白了。” “时间不多,再来一遍吧。” 闻子川与安捷对着戏,对温皓的了解和揣摩也更加深入,他共情着一个自卑又别扭的灵魂,掩饰着对对方刻入骨髓的爱意。 “就算不肯带着我,我也偏要强求,是否选择与你同生共死,那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透过最后一幕的独白,他仿佛看见褚行歌雪夜赶至,抱起温皓冰冷的躯体,那是温皓临死前的梦境,或许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动心罢了。 安捷看出他已经进入了状态:“可以了?” 闻子川点点头:“嗯。” 安捷轻拍他的肩:“走吧,快开场了,别让他们找。” 苏灼守在门口,门一开,就看见他兔子似的,捧着两份尚有余温的盒饭:“安老师、闻老师,你们吃点东西再上吧。” “不好意思,忘了说,我上场前不吃东西,胃里太实,声音就虚。”安捷礼貌地笑了笑,径自往台口走去。 “我也不吃了,”闻子川想到苏灼应该在外面等了很久,挺不好意思的,便又说了句,“你辛苦了。” 苏灼脸蓦地红了,对着他的背影:“没关系没关系!闻老师加油!” 距离开演还有最后五分钟,舞台两侧的候场处,大大小小的各类景片、道具摆得齐整,从台口处细窄的缝隙里望出去,上下三层观众席已坐得满满当当,一水儿干净匀称的小姑娘。 其他演员已然就位,看安捷和闻子川一前一后姗姗来迟,温崇的扮演者夏启明忙迎上来,跟安捷开玩笑:“怪不得一直没见着你俩,悄悄培养感情去了?哎呀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拐走他,经过我同意了没?” 他与安捷合作的次数多,一起录剧的时间比陪他亲儿子的时间还长,经常就着角色开开玩笑。 毕竟难得配一次安老师的“长辈”。 安捷看着他那假不拉几的络腮胡子笑:“麦关了没?别玩儿脱了啊。” 闻子川与夏启明不大熟,有些接不上话,他抿着唇笑了笑,算是应承了。 音响老师过来,给他俩戴上麦,对讲机内传出陈一蓝的声音:“全体演员各就各位,各部门准备,进提示词,一分钟后关灯。” 铺垫气氛的背景音乐渐弱渐无,另一侧的台口处,来自帝都国华音社的木岑老师开了麦:“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演出即将开始,请关闭您的电子设备或调为静音模式。演出期间,请不要拍照和录像。请看管好您的贵重物品,防止发生意外;请看管好您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如果,您有的话。” 不愧是专业出身的,木岑字正腔圆的声调配上一句不那么正经的词,正剧还没开演,底下就已笑成一片。 周以唐“咯咯咯”地笑得东倒西歪,活像只被薅秃了毛而哀怨难平鸽子。 啪。 全场灯灭,背景音乐再次如泉水般流淌,《皓雪行歌》正式拉开了帷幕。 虽说声优剧在国内是个较为少见的剧种,但依然要归类到舞台表演。程斯宙在这方面虽算不上专业,但作为非典型性文艺青年,他发自内心地喜爱着各种类型的舞台表演。 综合美术、音乐、灯光、声台行表等多个门类,匠心独运地组合成即时的、不容修改的、一气呵成的,并且让演员把自身能量发挥到极致的艺术形式,本身就是人类创造力的集大成。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好像不这么认为。 随着剧情的推进,褚行歌和温皓的每次互动都会让全场迸发出阵阵尖叫。 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尖叫声恨不得将剧场的屋顶捅个窟窿,冲上云霄绕地球兜个几圈,再迅速收紧,收紧,绑架程斯宙脆弱可怜的耳膜和无端被波及的天灵盖。 温皓:“桌上有封信,春儿妹妹托我给你的。” 褚行歌:“师兄认得字多,帮我看看?” 温皓:“你不看,就拿去烧了。” 褚行歌:“别别别,我看,我看。” 温皓:“哼!” 褚行歌:“我不看,师兄生气,我看,师兄也要生气。若我哪里做错了,师兄说出来,我给师兄赔罪。” “啊啊啊啊——”看着安捷温柔地哄人,周以唐在他耳边贡献了一百二十分贝的重磅音量,嚎得几乎破音。 程斯宙凭借意志力屏蔽她发出的噪音,把注意力集中于闻子川,他饰演的温皓相较于小皇子,又有了很大的进步。 大概是剧场的设备特别好,放大了配音演员们的声音特质,他发现,闻老师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都有个特别的尾音。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不负众望 我们的故事还能…… 随着剧情的渐进,温皓和褚行歌之间产生了误会和矛盾,情节的走向让人揪心起来,场下的尖叫声也消停了许多。 比如,温皓因为练不好剑术而被罚跪温氏祠堂,褚行歌本想帮他求情,温皓不同意,褚行歌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这小子真是!”程斯宙深谙与小皇子的相处之道,边看边吐槽,“这只傲娇的小公鸡能不能对他师兄好点?温皓分明不想让他走嘛。” 正想着,舞台一侧暗下去,另一侧亮起来,原来褚行歌并没走远,而是坐在祠堂外的台阶上,斜靠着墙睡着了。 夜色很静,蛐蛐儿的叫声混着轻微的小鼻鼾传到屋内,一束追光打在温皓跪着的身影上,背后的屏幕中,温皓微闭着眼,唇角扬起,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 “唉!”程斯宙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上半场结束,剧场灯光亮起,周以唐终于舍得搭理他。 “温皓看上褚行歌了吧?褚行歌无动于衷?你安老师演的褚小将军可真是个大猪蹄子!”程斯宙言之凿凿。 “别胡说,”周以唐不以为然,“你不是帮我肝过《挞伐》么?褚行歌常常提到的,那位已故的旧友就是温皓呀。” “已故的旧友……小师兄都活不久了,也不知道多哄哄。” “温皓不死,就是他的软肋,让他怎么好好搞事业嘛。褚行歌是大将军,得保家卫国,不能一直沉迷于腻歪的感情。”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程斯宙与雌性人类幼崽说不到一块。 “嘁,你又懂了?”周以唐在他雷区里蹦个没完没了,“你都二十八了还找不着对象,搞得我妈问我,学校有没有年龄适合的单身老师介绍给你呢。” “……我出去透透气。”程斯宙起身,“别搭理陌生人啊。” 周以唐“嗯”着,继续刷手机,跟李小萌嘚瑟现场的体验有多好,说她没来真是可惜了,反正粉配音演员的人均海王,没有郑途老师,也可以看看其他人嘛。 程斯宙走到过道上,见女孩们三五成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银铃般的笑声里洋溢着张扬肆意的青春气息。 来看喜欢的人,她们一定很开心吧。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相信,程斯宙其实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喜欢谁就可以大胆地关注谁,为他花钱,看他的演出,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旁人提起,甚至像周以唐一样,把偶像的名字写进作文里。 哪怕她们清楚地知道,追星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她们只是享受,享受与同好在一起,分享快乐的过程。 程斯宙在想,闻子川是一位配音演员,上回见面不过是他的一时窘迫,现下他参演了声优剧,有了出场费,肯定会有更好的选择,确实没必要搬来杨柳岸和自己挤在一起。 如果他不搬来,那他们之间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就像周以唐说的,不要沉迷于腻歪的感情,得好好搞事业。 以后,他会回到“闻老师粉丝”的这个身份上,关注他的作品,偶尔来看他的演出,隔着遥远的台前幕后和拥挤鼎沸的人群,做喜欢他的人当中的一个。 程斯宙的目光从剧宣海报上缓缓滑落,纵然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无法左右闻子川的选择;即便他能左右闻子川的选择,他也更希望,人家事业有成,而不是耽误在自己身上。 下半场的提示音响了,他结束透气,回到座位,一时脑子里轻飘飘的,思绪像风一样地吹起过往的零碎片段,走马灯似的幻景里,有忍痛忍到睡过去的他,落魄到被人追打的他,从冰冷淡漠变得温柔动人的他,和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他。 “彤姐彤姐。”苏灼在后台,与颜丹彤讲小话,“我刚去洗手间的时候,好像看见了闻老师的男粉。” 上半场进行得很顺利,虽然还不到完全放松的时候,但事情已经捋顺了,颜丹彤也有心情开玩笑:“你怎么知道是他的男粉?我看现场,男观众不算多,但也有个十来位吧。” “外边不是挂了主演的海报吗?我看他一直在看闻老师的定妆照。” “你闻老师好看,任谁走过路过都要多看两眼的。” “但我感觉他就是,反正他要来见面会,一会儿就知道我猜没猜对了。” 下半场一开演,剧情便急转直下。 褚行歌在战场上被刀兵砍伤,温皓在朝堂上被人指认谋反。 双线情节纠缠交织,像温皓对褚行歌的感情一样,愈发炽热浓烈,却愈像纷乱的麻线般难以解脱。 土拨鼠女孩们笑不出了,一个个托着脸,神情凝重。 要让观众入戏,演员首先得入戏,此时闻子川就是温皓,安捷就是褚行歌。他们喘息、颤抖、坚持、挣扎、呼喊,每一句台词都如擂鼓之音,撞进了观众的耳里和心里。 背幕上投显出冷肃凄凉的牢房场景,温皓已挨过数轮审讯,酷刑加身,反复拷打,只为逼他吐露出谋反之意。 羸弱如他,凭借一身傲骨撑了半月之久,推算着国主应允的二十万石军粮不日将送往前线,抵达褚行歌的军营中,只要他的师弟没有军粮之患,就一定可以战胜离国大军。他想熬着这口气,等一个褚行歌凯旋的消息。 然而狱卒送饭时无意间提及,离国刺客偷袭军营,刺客虽被诛杀,褚将军却也当胸中了一箭,就算仗能打赢,恐怕他也没命活着回来了。 一抹惨淡如月的光打在闻子川身上,他接连退了几步,背对观众抱膝而坐,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起初是几口颤抖的喘息,又揪紧衣襟,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哑声,再变成压抑至极的呜咽。等狱卒走得远了,他才像咬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一点点泄露着哀鸣般的啜泣。直到再也绷不住情绪,他终于抱住自己的双臂,失声痛哭。 “我天……” 程斯宙心里惊叹一声,纵然他知道,配音演员也是演员,靠演技吃饭,但闻子川的表现力几乎迷惑了他,让他以为,那是真的在哭,是真情实感的哭。 极具层次感和表演张力的的哭戏实打实地打动了观众,场上掌声热烈,女孩们鼓完掌还得接着擦眼泪,简直忙不过来。 温皓经历的一切,褚行歌不知道,等褚行歌打完胜仗追过来的时候,他们已是天人永隔。 半透明纱幕缓缓垂落,把褚行歌抱着温皓遗体的定格画面揉进了漫天飞雪的背景里,纱幕上墨字隐约: “隆武三年冬,温皓病亡于流放途中,褚行歌率军大败离国,荣耀而归。君问何所赐,褚行歌答曰,无所求,惟叩免师兄温皓之罪,礼葬之。自此又十年,褚家军再无掣肘,边疆岁岁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墨迹渐渐晕染开去,再次聚拢成三个大字:全剧终。 场上的灯亮了,周以唐仍在揉眼睛:“安老师演得好好,闻老师也好好,他们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故事太虐了……呜呜呜……” 程斯宙掏出纸巾给她:“快擦擦脸,等会儿要见安老师和闻老师,你又搞得一脸鼻涕眼泪,他们真该记住你了。” “喂,你就不难过嘛,还说是闻老师的粉,他都死了,你一点儿也不伤心!” “别胡说八道!死的是角色,你闻老师他好得很,起码活一百岁,”其他观众陆续离场,程斯宙把她拍起来,“赶紧的,散场人多堵得很,要错过了见面会,哭不死你。” 周以唐“哧溜”一下蹦起来,立刻恢复了少女的端庄和优雅。 谢幕之后,演员返回化妆间,换衣服的换衣服,卸妆的卸妆,苏灼得亲自在这边盯着,颜丹彤就安排了其他人去嘉宾通道接各家大粉。 “参与见面会的各家粉丝我们都有记录,这位男士可以进去,你不行。”工作人员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说什么也不让周以唐进去。 周以唐急得冒火,甚至急出了哭腔:“为什么呀?我和他是一起来的啊!” 工作人员一板一眼:“您刚也说了,您是安捷老师的粉丝,但安老师粉丝申报的信息里没有您。主办方有规定,没有记录的都不可以进去,请您见谅。” 程斯宙有点不忍心,他也不是非要在这样的场合见闻子川,然而周以唐这小破孩子,升了高中就得住校,见安捷一面也的确不容易。 “那个,老师您看这样成不成?我不进去了,让她进去。”程斯宙说,“不过我得在这等她,见面会结束之后,让她来这儿找我。一个换一个嘛,也不算违反你们的规矩。” “不行不行,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那、那怎么办呀!”周以唐的眉毛眼睛蹙成一团,瞧着又快哭了,“程斯宙你平时不是最有办法的吗?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 程斯宙正无奈着,旁边的通道里忽然走出个人,他妆容尚未卸去,仍是英武的少年将军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一出声便宛如天籁。 “安老师——!!!”周以唐骤然回头。 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模样,小姑娘就已凭声音认出了他,这一招“听声辨人”之术让程斯宙叹为观止,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故人相逢 我有一个不情之…… 自从出了跟车那事,第二声宛如惊弓之鸟,恨不得安老师上个厕所,他们都得派人跟着。 所以这次准备得更加充分,演出一结束,安保人员迅速作了清场处理,安捷这才有机会走出后台去透透气。 谁知刚出来,就听到了一阵吵嚷声。 他几乎可以料想,今天来看演出的半数是自己的粉,粉丝和工作人员在这个档口吵起来,多半也是因为自己。 瞧见正主出面,程斯宙马上清晰、明了、简洁地阐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替周以唐卖了波惨,希望安老师通融通融,让工作人员放他们进去。 “程斯宙。”安捷笑了笑,用他又苏又磁又性感的本音直截了当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当即所有人都懵了,听安捷的意思,他与程斯宙是旧相识? 可程斯宙本人却是“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只有我”,他盯着安捷的脸看了五六秒,愣是没认出这位到底是谁。 安捷不便在此久留,便对工作人员说:“这两位我带进后台了,苏灼那边要是问起来,就说他们是我的私人朋友。” 既然是安老师的私人朋友,那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工作人员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侧身放行。 见面会还没开始,后台虽然忙碌,却没有开演前那么紧张。 这场声优剧汇聚了那么多配音圈大咖,他们也在互相拍照留念,毕竟习惯了幕后工作,难得带妆上回舞台,不拍些照片那多可惜啊。 “安老师,您、您带我们去哪?”途中遇见好几位只在照片和荧幕上才见过的配音老师,周以唐怂得话也说不利索,半边身子躲在程斯宙背后。 “距离见面会还有一会儿,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即便周围纷乱嘈杂,安捷的声音仍然清晰有力。 化妆间对面的小休息室,因为安捷在里面对过几回词,大家就默认这是安老师专用,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进去打搅。 推开门,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闻子川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这,戏服换成了日常款的白色圆领短袖,妆没来得及卸,依旧是眉飞入鬓,长发款款。 “安老师,”闻子川跟他打招呼,很快就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周以唐?程……斯宙!” 他满脸惊讶,最后两个字的声音明显比前面的矮上一截。 程斯宙怎么会来看演出?自己是因为郑途不演才临时替补的,为避免尴尬,官方在宣传上都做得非常谨慎,程斯宙怎么会来?对了,他应该是陪周以唐来看安老师的,毕竟演出在雪桥,沈警官可能不放心让小姑娘一个人来。 安捷拿了几瓶冰水分给他们:“子川你认识他们?先坐吧,喝点水。” 周以唐缓了半天劲头,还是怂,挪啊挪到安老师对面的墙边上坐下,程斯宙和闻子川则并排坐在安捷旁边。 空气陷入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个念头。 终是安捷起了话头:“你还在灯博工作吧,蒋老最近身体好吗?” 不仅认识自己,还知道灯博,认识蒋老。 程斯宙理了理思绪,六年前,他入职灯博,科保中心是冷衙门,历年进出的人都不多,除此之外,他只与管文物的典藏部、做展览的展陈部走得近一些,近两三年因为徐漾的关系,才勉强认得全社教部的人。 他把印象中的相关人等全部排查了一遍,才锁定了一个人。 “……顾焉寻?!您是顾焉寻顾老师?!” “我是顾焉寻,不过你这声‘老师’我可担不起。只有蒋老那样的大家,才能做你的老师。” 世间之事可谓无巧不成书。 六年前,顾焉寻离开灯博,却恰好是程斯宙进入灯博的时间。错身而过,从未共事,时间过去得又久,他想不起来也属正常情况。 “术业有专攻,您现在不是换行了么?在配音这块,您绝对当得起!”知晓安捷就是顾焉寻,程斯宙忽然来劲儿了,搜肠刮肚准备开夸,比周以唐这类追星少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虚名而已,”安捷眉目和蔼,“说你没变,你当真没变。听说当年你面试的时候,拉着考官说了半小时不带重样的。看你底子好,我本想跟领导说说,把你弄到社教部当讲解员,结果被蒋老捷足先登,给抢到文物科保中心去了。” 程斯宙讪讪挠头,被安捷夸得不好意思,但凭他和蒋老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入职社教部。这么些年过去,也不说有意还是无意,蒋老既拿他当半个儿子,又拿他当接班人培养,他毕业之后考灯博、进科保中心,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顾焉寻不知其中的缘由罢了。 闻子川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指甲划着矿泉水瓶上的商标纸。 演完了回到后台,其他演员都在合影留念,但没什么人来找他,他又不好意思主动找别人,索性跑来小休息室躲着,避免尴尬。 哪成想,程斯宙竟然也来了,而且他和安老师还认识! 要说一点不好奇那也不是,可看他俩聊得专注,自己没有开口的时机。 程斯宙的后脑勺对着闻子川,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继续对顾焉寻:“听他们说,您当年可是灯博的金牌讲解员,连最上头来了人,也是您去接待。” “想知道我为什么走了?” “人各有志,但总归可惜。” “都已经过去六年了……”顾焉寻长长抒了口气,“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六年前,我有了喜欢的女生,可当时的薪水别说给她更好的生活,就连在市里边租个体面点的房子都够呛。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我声音好,有讲解员的工作经验,可以试着接点录音的活儿。我试了之后,发现这活儿是按单结钱,做得多挣得多,和灯博那种拿固定工资的不太一样。” 再后来,顾焉寻取艺名“安捷”,成了一名配音演员、配音导演。经年累月地深耕此道,至而今作品等身,他与他喜欢的女生也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还有了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圈里人常说,安老师拿的是人生赢家的剧本。 人生赢家不好说,要说灯博薪水低,程斯宙立马共情:“谁说不是呢,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难啊。” “体制内嘛,是这样的,图个稳定。”安捷笑得温和,“去年,我录一档非遗栏目,刚好又去了林老师那儿,听蒋老说,你和你师兄早就能独当一面了,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我?我没什么打算,就在灯博修修补补,他们也不会少我一口饭吃。” 安捷点头,又瞧着他:“冒昧问一问,你应该没成家吧?” 这一问宛如平地起惊雷,杀伤力够大。 顾焉寻不是他们单位爱八卦的大姐婶娘,也不是周以唐家的热心朋友,他作为前辈,是看程斯宙年近而立,怕他蹉跎了光阴,出于对他前途真诚的关心,才会这么问。 就因为他真,程斯宙才不能假,但他喜欢的是男人,这一生都不可能成家。 看他纠结得一个头两个大,怂了好一阵的周以唐为了报答某人的恩情,决定临时救个场:“没呢,他单身。从进灯博起就单身,单身六年了。” 话从小孩嘴里说出来,显得不仅真实纯粹,而且特别有指向性。 “我那会儿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后来就不行了,”顾焉寻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末了又说,“我们虽然没有机会共事,但我知道,你非常优秀。博物馆也好,配音也好,总归在这个大的文化圈子里面。你要想出来,不说那些虚的,就为了让生活过得轻松一些,我应该能帮一帮你。” 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顾焉寻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至于前情在哪,估摸着得回去问他师父。 周以唐沉浸在追星的快乐里无法自拔,程斯宙却记挂着闻子川,既然安捷是圈内一等一的大咖,若子川能与他多合作几次,肯定没有坏处,且也算害他丢了工作的弥补。 “安老师,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闻老师年轻,进入这个行业的时间不长,他要能跟您多学点儿东西,肯定成长得很快。” 一旁的闻子川没想到这个“不情之请”是为了他请,不等安捷开口,他已抢在前头:“程斯宙,你别乱提要求!” “我怎么是乱提要求?你要积累粉丝和作品,多跟前辈学学,是应该的。” “子川是很有潜力的配音演员。”安捷起身,走到他俩旁边,“这个行当里谁都想红,想红没有错,但不管怎么说,配音是一门技术活,天赋、努力和运气缺一不可。你有天赋,也很努力,可能方向不太对,运气上也差了点儿。” 不愧是安捷,一点儿没说错。 之前牙牙呓语接不到活,他想努力,但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而且他的运气也特别不好,牙牙呓语倒闭,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还被营销号写八卦文各种造谣抹黑。 “你不能躲,也不能等,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相信演出结束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的能力和价值,”安捷笑着,目光游向程斯宙,又移回闻子川,“我们应该也还会再合作。” “嗯!”闻子川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安捷的意思,现今想在这个行业挣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再躲再等,只会白白错失机遇,“我也希望,也很期待能再与您合作!”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隐晦爱意 于簇拥中将隐晦…… 几人闲聊片刻,工作人员敲门说,见面会开始了,请安老师和闻老师过去。 会场与一间教室差不多大,台上是演员席,台下摆出几十把凳子,各家粉丝已布置好色彩缤纷的应援物,等待开场。 闻子川作为主演之一,到场的粉丝有且仅有一个,且这位粉丝过于伟大,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某位安捷粉,然后抄着手站到了最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跑腿打杂的工作人员。 《皓雪行歌》的演出成功,与全体演职人员的努力分不开,也得益于所有观众的支持和捧场。 颜丹彤和苏灼推了个大蛋糕出来,黄赟和陈一蓝在开香槟、倒香槟塔。粉丝大多是女孩,不便喝酒,每人分块蛋糕庆祝一下还是可以的。 在明快悠扬的主题曲里,主持人登台暖场,当他问大家“喜不喜欢安老师”的时候,粉丝们再度奉上了超强分贝的呐喊;当他又问,“你们喜不喜欢闻老师”的时候,程斯宙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是不是最有资格回答的那一个,他和他心底的那句“喜欢”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山呼海啸所淹没。 感应到闻子川远远投来的目光,程斯宙动了动唇,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你看,现在有那么多人喜欢他,不差自己这一个。 “切蛋糕啊!你俩一起!”夏启明跟着粉丝瞎起哄,让两位主演一起切蛋糕分给大家。 鲜花、蛋糕、掌声、尖叫,什么都有了,热烈的气氛激起阵阵眩晕感,让闻子川觉得不真实。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和安捷站在一起,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好了,别走神。”安捷低声提醒。 切蛋糕的刀,刀身很长,刀柄却短,闻子川握住刀柄,安捷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将涂抹着厚厚芝士的定制蛋糕一分为二。 没想到剧演完了还有售后,粉丝们举起手机、相机,记录这个同框的瞬间。 闻子川因为不可名状的心虚而抬高视线,目光所及,皆是挥舞的双手和一张张年轻女孩的脸,如同广袤的森林中,开遍了娇艳美丽的花。 可除了花,他还想要那只笑起来憨憨的柴犬。 程斯宙一米八五的大高个,站在人群中是非常显眼的,然而就一个切蛋糕的工夫,闻子川就找不到他了。 他去哪儿了?他是走了吗?就算他是来看安捷的,不能等结束了再走吗? “闻老师,闻老师!”夏启明轻拍着他,递来一盏香槟,“喝一杯吧?你临危受命,但演得不错!” “谢谢夏老师!”闻子川接过香槟,“您一直托着我走,谢谢……那个,我会继续努力的……” 夏启明哈哈一笑:“别紧张,谁不是从没经验到有经验,一路过来的呢?今天我敬你,往后我那儿缺人,你可别拒绝我啊。” “……怎么会?!能与夏老师合作,我、很期待。” 夏满老师听见,也举着酒杯过来:“哎,换个称呼,这儿四个夏老师呢!” 经他提醒,闻子川转头一看,夏辰、夏满和夏清曙老师正在不远的地方,对他遥遥举杯。这四位都是圈内颇有人气的配音演员,被粉丝称为“帝都四夏”。 自认为并不社恐的闻子川,第一回身处这样的情境,也做不到游刃有余,他双手捧着玻璃杯,假借喝酒来掩饰着不自然。 可每位老师都来敬他酒,他是不是得挨个敬回去?待会儿喝醉了怎么办? 闻子川犹犹豫豫地添了酒,正为难时,安捷走了出来,他邀请大家共同举杯,表达了对所有人的感谢之情,并希望配音领域每年都有一场这样的盛会,期待这个行业发展得越来越好。 这番话说得从容大气,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他人在他的引领下,举杯共饮,把场上的气氛推向高潮。 喝完酒、分完蛋糕,接着是游戏环节,程斯宙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瞥见人堆里的某位雌性人类幼崽,孩子已经乐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半小时的见面会很快就结束了,程斯宙捞出周以唐,带着她打道回府。 “两位、两位稍等一下!”苏灼小跑过来,喊住他们。 程斯宙看见他胸前佩戴着第二声的工作牌,知道来的是主办方的人。 苏灼在周以唐面前打开一个精致漂亮的文件夹:“闻子川老师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他说,是特别给你的礼物。” “啊啊啊啊!安老师、安老师的签名?”周以唐高兴地蹦了三尺高,“这个文件夹,还有里面的明信片,是‘寻声问缘’新出的周边吗?” “对。”苏灼也笑,“喜欢的话,以后要继续支持我们哟。” “好好好,支持支持,一定支持!我最最最喜欢安老师了!”周以唐笑得眼睛都没了。 程斯宙咂摸不出半点味儿来,他才是专程来给闻老师捧场的,结果周以唐获得了特别的礼物,自己什么都没有吗?哪怕就写个他的名字,附在文件夹里一起送过来呢? 苏灼看着他,挠了挠头:“您是子曰先生吧,感谢您能过来,以后也请继续支持闻老师!” 周以唐见他干愣着,赶紧替他回了:“支持!一定支持!以后我俩就是安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 回灯远的动车上,窗外天色擦黑,地平线泛起一层釉彩般的暮色,被万家灯火点染得宛如梦境。 周以唐把文件夹抱在怀里,闭上眼,惬意地回想这一天内发生的事。 “哎,真好。”她念叨着。 “从上车到现在,您说了八十八遍‘真好’了,有没有别的词儿?”程斯宙瞥见她怀里的东西,心里就像醋烧开了似的冒酸泡。 “有啊,双担,你知道吗?”周以唐举起文件夹,“我给李小萌安利了,以后我就是安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她是郑老师和闻老师的双担。” “你俩不是铁杆唯粉吗?”经过一段时间的耳濡目染,程斯宙说起这类追星词汇,连个磕绊都不打。 “谁叫闻老师长得又帅、演技又好,”周以唐做作地亲了文件夹一口,“还那么善解人意,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啊!太过分了! 程斯宙暗自嘶号,没有礼物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受她的气啊! 他愤而扭头,掏出手机登上微博,超话里已有许多观众分享了看剧体验。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绝大多数从不认识闻子川,或者只听过他的黑料,到对他溢满赞美之词,闻子川的实时话题量和粉丝增长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 程斯宙突然体会到老母鸡护崽儿的感觉,自己珍藏的宝贝被别人发现了,虽然别人也很喜欢,但总难免有些许失落。 出站的时候,周以唐去了趟洗手间,程斯宙边等边刷新声优剧的话题页。 忽然,一条消息提示弹了出来,他顺手点开,页面立刻跳转到嵌着小皇子头像的对话框:“宙哥,我考虑好了,明天下午搬去杨柳岸,你有时间吗?” …… 程斯宙就那么端着手机,停滞了几分钟。 直到周以唐出来,她踮起脚瞧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你和闻老师要同居了啊?” “什么同居?!谁教你的词儿啊,是合租,合租好吗?!” “好吧,是合租。那祝你们……合租愉快?” 借她吉言,接下来的事是挺轻松愉快的。 程斯宙与闻子川约了时间,提前请了半天假。他像只巡逻犬似的,把家里各处检查一遍,然后蹲在小区门口接人。最近天气不好,云层厚厚的,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他想着,又备了把伞。 下午三点,闻子川到了,他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大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当。 程斯宙帮他把行李箱拎上三楼,碍于箱子里是对方私人的东西,他不方便继续代劳,就打开空调降降温,然后去洗水果。 “主卧给你打扫出来了,有不好搬的东西喊我一声。”程斯宙边洗边说。 “主卧?”闻子川放下行李,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主卧在最里边,朝南,光线很好,哪怕在这样的阴雨天,也是除了阳台外最亮堂的地方。 这套大平层是长型的结构,进门之后是客厅、饭厅和厨卫阳台,要穿过一道隔门,后面才是两间面对面的卧室。 “宙哥,你住哪一间啊?”闻子川问。 “我住客厅旁边那间。”程斯宙答。 闻子川返回客厅,发现一侧还有个单间,因为面积较小,一般会设计成书房、杂物间,或者保姆房之类的备用空间。 他想了想,周以唐和沈警官在这的时候,她们肯定住里边的卧室,这样中间隔一道门,私密性就很好,与程斯宙外边这间互不干扰。 但这间房子面积很大,如果没有约好一起吃饭,下班后也各回各房间的话,他与程斯宙可能一天都碰不上面。 “累不累?吃点水果再收拾吧。”程斯宙把一碟西瓜摆上茶几,招呼他去沙发上坐。 “嗯,谢谢。”闻子川坐是坐下了,可他都没察觉,自己并拢双腿、挺直后腰的模样,比上回来这的时候还要紧张。 程斯宙看着他笑起来,拿牙签扎起一块瓜递过去:“搬过来了,就把这儿当自己家,随性点、自在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约法三章 不许拒绝我的好…… 闻子川抬眼看他:“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程斯宙笑得没心没肺:“……半夜蹦迪不行,楼下的大爷有心脏病。” “还有呢?” “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以前跟同事合租,他们会有一些,要求。” “比如?” “有一个在减肥,其他人晚上都不能吃东西。” “你们吃你们的,他饿他的。” “他说,闻到气味会不舒服。” 所以这傻子为了迁就别人,天天陪着饿? 平心而论,程斯宙挺反感这种事的,谁不是第一回做人,凭啥惯着啊? 看他心思都写在脸上,闻子川有些想笑:“所以先约定好,免得以后闹得不愉快。” “没问题,那咱们约法三章?”程斯宙假装正经。 “好,你说吧,我听着。”闻子川认真点头。 “第一,按时吃饭。” “……好。” “第二,按时睡觉。” “嗯。” “第三么,不许拒绝我的好意。” 程斯宙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审视的意味,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他做了他没吃上的面,他买了他还过钱的药,还有他为他垫付的车费、医药费、零食费。 闻子川是不想欠别人的,可宙哥对他来说,已经不算是“别人”了。尽管他一时找不到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们的关系,但至少是很聊得来的朋友。 他正思索着回复的措辞,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搅了思绪。 两人手机是同款,铃声也都是默认的,程斯宙确认了下才说:“哦,我的。” 电话是隔壁书画组的师兄打来的,因为蒋老以前从事过书画修复,他没退休的时候,这位师兄有事没事就来瓷器组溜达,对蒋老嘘寒问暖,殷勤得很。 程斯宙嘴欠,说都是师兄,俞明是嫡出,这位是庶出,在他眼里有云泥之别。 “大热天的,去那么多人干什么?我看你们不是去瞧文物的,就是好奇那什么,归国女土豪。行了行了,我请过假了,别算上我啊。” 直男真烦,说是民间收藏家他们就没兴趣,说是归国女土豪,一堆人上赶着凑热闹。 程斯宙挂断电话,继续对闻子川:“到你了,你有什么要求?” 闻子川把手里的西瓜吃了,垂着头说:“我没有什么……对了,以前跟人合租,我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就照搬过来吧。” “什么约定?” “交了女朋友的话,不许带回来过夜。” “好的!没问题!” 程斯宙秒回复,比妙脆角还干脆。 别看他面上保持着微笑,心下却是恻恻,子川和他的同事朋友们一样,不知道他的性向。不过程斯宙还不打算和盘托出,你想啊,一个男同邀请另一个男人过来合租,要说没什么企图,谁会信啊? 他心疼闻子川,想对他好,做朋友也可以。 至于将来怎样,就交给命运吧。 这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家里吃的饭。 枫泊的菜式,程斯宙做得不算好,想着闻子川的胃病得靠养,就拣了几样新鲜蔬菜,做了些清淡的家常饮食。闻子川吃得很高兴,吃完还主动洗了碗。 人家刚住进来,程斯宙充分发挥了一下主人翁精神,他事无巨细地演示了各种设施怎么用,以及告诉他共用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闻子川收拾好东西,去洗了个澡,洗完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他跟前。 “哦,吹风机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 “谢谢宙哥。” 他道谢的语气可爱柔软,程斯宙在他悦耳的声线里,再次捕捉到了那个特别的尾音,非要比喻一下的话,有些像猫咪肉垫摩挲瓦楞纸的沙感,挠心抓肺的撩。 尤其,是“宙哥”的“哥”字。 吹风机嗡嗡作响,吹出一屋子清爽薄荷味儿,闻子川眯着眼,迎着热风吹头发。年轻瘦削的身体笼在宽大的白色圆领短袖里,因为高举一侧的手臂而露出另一侧的半截锁骨。 这画面看久了简直让人想犯罪。 程斯宙寻思着,他必须把馋人家身子的念头藏藏好,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天天见色起意,看得到却吃不到,那不得活活憋死? 再者,程医生耳提面命过,他的性向是天生天养的,改不了,自己陷在泥潭里滚得脏,好歹别拖旁人家的孩子下水。 他对他爸保证过什么,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程斯宙按灭内心涌起的纷乱绮念,打了盆热水放上茶几,试试水温,稍有些烫。他浸了毛巾,捞起来拧干,见闻子川吹好了,就让他过来坐。 “来,坐下,手给我。” 闻子川听话照办,伸手到他面前。 程斯宙把鲜热的毛巾盖到他小臂上,沿着手肘到手腕内侧的经络,不轻不重地按捏。 “这是做什么?” “白天拎过重东西,不给你按一按,等会儿睡觉胳膊疼。” 闻子川不说话了,任他左边按完按右边,飘起的水蒸气氤氲了视线,他望着身边这个低头给自己按捏的男人,由着思绪越飘越远。 “宙哥。” “嗯?” “如果我没搬过来,你会找其他人合租吗?” “会吧,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着也浪费。” “是别人的话,你也会这样吗?” “要看是什么样的了,”程斯宙胸口堵着,又满嘴跑起火车来,“万一是位肌肉猛男,一个打我十个,我也犯不着啊。” 闻子川听得出来,前两回遇见他,自己都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程斯宙是觉得他可怜,是出于同情才照顾他、对他好的。 配音演员也是演员,装柔弱有什么难,可他想要的,不是程斯宙从他光明伟岸的人格里,分出一份热心善良给自己,他刚配完《皓雪行歌》,他们不能走向温皓与褚行歌的悲剧结局。 八月中旬,台风过境。 呼啸的狂风穿行于高楼大厦,一觉醒来,满地都是坠落的树枝和委顿的花朵。连续数日,暴雨倾盆,海水倒灌,城市的地下管网遭受了严峻的冲击,各处沤水的地方散发出陈腐糜烂的味道。 夜晚,大雨如注,程斯宙准备睡了,模模糊糊间,听见客厅里有些动静。 “子川,你怎么了?”他打开房门,就着微弱的环境光,看见一个人影在来回踱步。 “我……没事。”闻子川回头,举了举手里的水杯,“渴,出来喝水。” “怎么不开灯?”程斯宙走到墙边,“开关在这。” “不,别开。”闻子川说。 程斯宙见他背对着自己,一口接一口的喝水,喝完一杯又倒一杯。 水壶里的凉白开是睡前预备的,晚上起来喝水也正常,但他这个喝法……不会喝到水中毒吗? 他看不清闻子川的状况,只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子川?” 闻子川没有回答,他继续喝水,然后拼命深呼吸。 吸气声和呼气声重到连骤雨敲窗都掩饰不住,他似乎在用某种自我暗示的心理疗法拉长呼吸,但又显得极其克制。 “子川!” 程斯宙跑过去时,脑海里冒出一个词,应激反应。 灯博做过科普展览,说动物的生存环境发生改变或遭受到巨大威胁时,会产生应激反应。而人的应激反应,表现为交感神经兴奋、激素分泌增多、心率加快和呼吸加速。 他上前,托住闻子川的手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别碰我……别碰我!”闻子川缩回胳膊,拒绝了他的肢体接触。 “我不碰你,我退后,你别紧张,啊。”程斯宙摸黑回到房间,找出一盏小夜灯,把光线调到最弱一档,放在了餐桌靠墙的边角上。 大灯太刺眼了,但一点光亮都没有,也容易磕着碰着。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的。”闻子川的声音有些颤抖,“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大半夜的把程斯宙闹醒,他很过意不去,其实只要能睡着,明早雨停了,也就好了,偏偏今晚雨声那样大,天漏了似的,一直下个不休。 他从小就这样,在雨声里会睡不着觉。 程斯宙知道,人产生应激通常是心理上的问题,宜疏不宜堵,于是他找来两个靠垫,一个放在餐桌附近,一个放在沙发背后,然后他靠着沙发坐下去,隔着两三米远,找话题和闻子川聊天。 闻子川捧着水杯,也学着他盘腿坐下。 当两个人矮下去,餐桌、沙发和墙壁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围合空间,加之夜灯的柔和光芒,催生出令人心安的感觉。 “听说离地面更近,心里会更踏实,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程斯宙问。 “好多了。”闻子川压着声音,“又给你添麻烦了。” 程斯宙抻了抻腿,摆出一副闲话家常的轻松语调:“嗨,周以唐搬走之后,没人麻烦我了,我还挺不习惯的。”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是好心。” “子川啊,你有没有听过,人活在世上,其实特别需要一种,牵绊感。” “牵绊感?” “像我这样的人,快三十岁了,单身,工作单调,没什么朋友和社交,有时会觉得,我和这个世界缺少关联。” “怎么会?修文物的人,知道很多历史吧,和世界的关联应该更深。” “可使用过那些文物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小时候常想,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样的,他们真的去了天上,看着后来人吗?长大后才知道,人死了,就是和世界没有关联、没有牵绊了。” 天空滚过一阵轰隆雷声,霖雨的声音变了节奏,如同鼓乐化作慢板,淅淅沥沥的滴答着,大概快要停了。 “宙哥,你想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童年阴影 下雨的夜晚好像…… 闻子川没有和别人分享过小时候的秘密,但分享秘密的两个人,一定不会离得那么远。 他也把靠垫移到了沙发后,与程斯宙挨着坐。 这个围合空间像是以他俩为边界的,离得越近,空间越小,心里也越踏实。 “我家是单亲家庭,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闻子川寂寂地说,“但我妈很爱我,我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不好。” 听闻子川提起他父母,程斯宙才恍然顿悟,理解了他为什么对没有父亲的许家轩特别宽容,对父母离异的周以唐格外照顾,因为他淋过雨,才想要给更年幼的孩子撑把伞。 “如果我爸一直不回来,我会当成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可是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回了趟枫泊。” “你爸爸……回去看望你们吗?” “我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陌生极了,我妈让我喊爸爸,我从来没喊过,开不了口。” 程斯宙看他抱着膝盖,像一朵委屈得快要发芽的蘑菇,就伸出手臂,揽住他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和妈妈关起门来聊了一会儿,我听不清他们聊了什么,可他离开时,我妈哭得很伤心。我从没见她那样伤心地流眼泪,以为是我爸欺负了她,就想把他喊回来,跟我妈道歉。” 那也是一个暴雨倾盆的日子,年幼的闻子川为了把所谓的“爸爸”喊回来,飞也似的跑出了家门,拼命追赶那辆越开越远的车。 雨太大了,大到一切都模糊在水雾里,车上的人也没有发现,后边跟着个跌跌撞撞的小孩。 小闻子川是幸运的,因为他跑过一条街的时候,看见那辆车在一个小卖部前停了下来,他追上去,发现驾驶位上没有人,但副驾驶位上,似乎有个人影。 他绕过车辆,也不知谁给的勇气,让他猛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车厢内,一个长发长裙的女人被闻子川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她尖叫着:“小痞子,你干什么!” “我爸爸呢?我找我爸爸。” “谁是你爸爸?!林寒贞一脸狐狸精样,陪多少男人睡过?你是谁的野种还不知道呢!” 小闻子川没想到,女人生得明媚艳丽,却如此恶毒地侮辱他和他的妈妈! “不许你骂我妈妈!不许你骂我妈妈!”他疯了一样,踮起脚,挥着拳,去打那个女人。 女人没想到他会扑上来,情急之下,她抬起细长的高跟鞋,狠狠一脚踹在了闻子川的肚子上! 闻子川从小体格瘦弱,被这一脚踹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排水沟不深,但他却爬不起来,想开口喊些什么,又立刻被急促的雨水灌满咽喉。 又急又密的大雨像要把他埋进沟里似的,冷水泡着他,一寸一寸地带走他剩余不多的温度和力气。 不出意料的,他爸从小卖部出来后,根本没发现对面的排水沟里浸泡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径自上了车,驶离了枫泊。 林寒贞找到闻子川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事后发了一场高烧,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疼。医生说,他有胃出血的症状,得好好休养,再配合药物治疗。 “我连续吃了一个月的白粥才养好,吃得嘴巴里一点儿味道都没有。而且从那之后,就留下了胃疼的老毛病,去医院也检查不出来,医生说,让我不要焦虑,可是一下暴雨,我就会没有缘由的紧张。”闻子川说。 程斯宙看了一眼窗外,刚快要停了的雨,又续了个杯似的,继续下了起来。 “以前也会这样吗?”他拢了拢揽着闻子川的那只胳膊,轻声问着。 “也会,不过程度有重有轻,如果当天工作太累,累到睡过去的话,也就没什么问题。”闻子川看着他,“要不,我去试试能不能睡着……” “那你困吗?想睡吗?” 闻子川摇了摇头。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夜灯的黄光在他侧脸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衬得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也确实不像困了的样子。 真漂亮,但是个小磨人精,程斯宙想。 “那我接着陪你聊吧。” “可你明天要上班,熬夜对身体不好。” “地板坐久了也怪累的……这样,我去你房间陪你聊,聊累了就好睡,行吗?” “……行。” 闻子川站起来后,就一直盯着程斯宙,主卧只有一张床,他要怎么陪自己聊呢? 他思来想去,心脏比雨声跳得更快了。 然而程斯宙只是默默找出一打泡沫垫,搬到主卧内,再把枕头、凉被从自己的房间抱过来,在闻子川的床边拼了个地铺。 “就这样吧,我就陪你一晚上啊。”他说。 闻子川躺回床上,看着两人之间空出的一小段距离,心说还不如坐地板上呢。 他翻个身,面朝程斯宙:“那要是明天晚上、后天晚上都下雨,那怎么办?” 程斯宙叹了口气:“我给你打语音,你想聊多久都可以,反正家里用的WiFi。” 闻子川头枕在手背上:“好,说话算话。” 成年人的睡眠,一旦稀碎,就会持续稀碎。 后半夜,闻子川睡得踏实,却换成了程斯宙睁眼到天亮。 更可怕的是,闻子川才演完声优剧,一时半会没有新工作,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而程斯宙一早就得顶着大风大雨,打卡上班。 台风带来的降水到八月下旬才渐停渐止,天晓得程大公子被连哄带骗地睡了多少回地铺,又有多少次在闻子川小猫一样的浅鼾声里辗转难眠。 “阿嚏——!” 这是程斯宙今天在修复室里连续打的第二十八个巨型喷嚏,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困得眼泪汪汪。 俞明扔过来一包纸:“悠着点啊,师父最近要来。” 程斯宙鼻子塞了,说话瓮声瓮气:“他老人家不能好好颐养天年么?要不换换,他来上班,我回家休息。” “那批文物的定级结果出来了,他必然要来的。” “哪批?哦……归国女土豪,不是个民间收藏家么?她捐了什么啊,这么大阵仗?” 俞明戴着橡胶手套,伸出拇指和小指,比了个“六”。 “才六件?不能吧?六十件?那确实有点家底。”程斯宙感慨。 “不,”俞明正色,“是其中有六十件定了二级,预计有十五六件能定得上一级,已经报给上面做复评了。” ……六十件二级,十五六件一级?! 程斯宙眼睛都瞪大了,捐赠人怎么能叫归国女土豪啊,得叫归国女菩萨吧! 文物定级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必须是能够反映历史进程中的重大事件、有重大意义的代表性文物才可能被评定为一级文物,二级文物次之,三级文物又次之。 十几件一级文物是什么概念? 灯远博物馆馆藏文物总量大概100万件套,其中一、二、三级文物加起来约有13万件套,而珍贵文物的数量梯度差又格外大,三级约有10万件套,二级约有3万件套,一级仅有700多件套。 再从时间维度上看,这是灯博建馆六七十年间的藏品总量,平均到每年,也不过10件套,还覆盖了石器、青铜器、玉器、金银器、陶瓷器、书画、古籍等多个类别。 若蒋韵礼不退休,程斯宙和俞明估计这辈子也摸不上一件一级瓷器文物。 “你们见到人了没,什么身份啊?”程斯宙承认,他也开始好奇了。 “不清楚,不感兴趣,”俞明淡淡的,“问别人吧。” “师哥。” “说。” “你该不会,是个弯的吧?” 要不是补配用的树脂材料太贵,俞明就一巴掌拍在程斯宙脑门上了,他恨自己捏了好几年灰胎,却没能给程斯宙捏个正常的脑子。 午饭时间,程斯宙又遇到了徐漾。 徐漾来得迟,食堂已经不剩什么菜了,他恰巧看见,就喊她出去开小灶。 “谢谢师哥!”徐漾甜笑着,“不过简单吃点吧,事情太多,我忙不完。” “暑假都快过完了,还忙啊。”程斯宙点了她最爱的番茄炒鸡蛋。 “你知道,有位收藏家捐了很多文物嘛,馆里面要办个捐赠仪式,”徐漾越说越惆怅,“杨姐跟领导说,社教部搞活动最有经验,就主动把这事揽下来了。” “……服了她了。”按程斯宙的脾气,高低要骂几句,然而俞明劝他收敛,他想了想,漾漾上个班够不容易的了,别再把负能量传递给她。 等着上菜的工夫,徐漾取出一小瓶炉甘石洗剂,拿小刷子蘸了,往手指上刷。 程斯宙这才发现,她十个手指的内侧,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你这又是怎么弄的啊?!” “杨姐让我整理一批旧资料,说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卖废品。我不知道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只能一张张地看。那些资料放得太久了,灰很重,还有发霉的,都怪我笨,不知道戴个手套再去翻,然后就过敏了。”徐漾撇撇嘴,说得委屈巴巴。 “你们那什么风气!她是不是故意的啊?!”程斯宙忍不住了,“你才上了多久的班,哪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要一张张地请示她是吧?折腾新人,享受特权待遇?” 徐漾拿红肿的手指比了个“嘘”,示意他别那么大声,小饭馆人来人往的,被有心人听到,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师哥,你今天怎么想起请我吃饭?”她故意岔开话题。 “看你可怜,还有,”程斯宙气得头晕脑胀,经她提醒,才想起确实有件事要问,“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谁啊?” “顾焉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声优偶像 成为偶像√ 保…… 程斯宙明白,他是灯远本地人,从小爸妈安排好一切,考大学、进灯博、做修复,一帆风顺,没有波折。 而子川独来灯远打拼,难免碰壁和走弯路。如果业内有个天花板级别的前辈能带带他,就像蒋老带着自己和俞明一样,以后的路定然顺遂得多。 关于顾焉寻,程斯宙该去问师父的,但他怂,尤其在这么忙碌的档口,师父多半会板着脸,骂他不务正业。 “顾焉寻是谁?”徐漾一头雾水。 “你没听说过?以前你们社教部的。”程斯宙想着,徐漾入职晚,和顾焉寻没有交集,但怎么说,顾老师也是当年风云一时的金牌讲解员,最上面来人时的钦点接待,江湖里多少留下过他的传说吧,怎么会完全没听过? “没有,”徐漾咬着筷子尖儿,“你比我早来两年,你都需要打听的人,我就更不认识了。” “没事,我就随便一问。” 不怪程斯宙多心,先前雪桥一见,他总觉得顾焉寻话里有话。 比如他说,他是因为灯博工资不高才离职的,但他怎么能断定,转行成为配音演员后,就一定能挣到钱呢?看看子川,虽然配了一些作品,但收入不稳定,月均摊下来,不一定比在灯博上班挣得多。 总不能以“顾焉寻现在挣得多”为论据,去证明他当年选择的正确吧?好好的一个铁饭碗,说扔就扔啊? 回头等师父过来,要不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与之同时,灯远南边的第二声总部,闻子川见到了传闻中的金总。 “八千底薪,参与项目,分成另算。此外,鉴于我们和多家配音工作室都有合作,你也可以参与他们主导的作品,只是在档期有冲突的情况下,优先第二声的工作安排。”金基德递来一份合约,“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闻子川仔细翻阅了合约,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声作为国内最大的有声平台,只签作品不签人,也就是说,平台下没有签约艺人。 随着早一批成名的配音演员陆陆续续发展各自的配音工作室,身份也从配音演员转变为公司股东,再邀请他们参与项目,出场费水涨船高,连第二声这样家大业大的平台,也不得不考虑性价比,这才有了自主培养艺人的计划。 合约的附加条款上,写明了签约艺人的原因:第二声要推出一档“声优偶像计划”,签约几位有潜力但名气不高的配音演员,组成偶像团体,同时会有更多的资源向声优偶像倾斜,实现艺人与公司的双赢。 “声优偶像?”闻子川对这个词不太理解,配音演员是幕后工作者,偶像需要在台前表演,两者之间有天然的分歧。 “国内的声优演艺发展得太滞后了,”金基德悠闲地抄着手,“如你们常说的一句话,配音演员也是演员,演员能露脸和不能露脸,完全是两个概念。” “偶像需要唱跳吧,那声优偶像呢?” “声优偶像当然专注于配音,不过除了幕后,还有线下声优剧、舞台剧,以及我们积极在谈的声音综艺。将来,我们还会开发出更多的演艺模块,你可以简单地理解成,配音演员的造星计划。” 闻子川出演《皓雪行歌》之后,粉丝量和话题量的增幅不看数据统计也能感受的到,当时第二声让他代替郑途,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而今看来,或许那只是金总商业计划中的一步棋罢了。 “合约自签订之日起,五年内有效……若乙方单方面违约,对甲方造成严重经济损失,需赔偿违约金五百万元……”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此前受限于牙牙呓语的违约金条款,几个配音演员半年没拿到一分钱还不能一走了之,坑苦了他们。然而第二声提的五百万,比牙牙呓语只多不少,让闻子川在这个巨大的数额面前,再一次望而生畏。 “只是个君子协定。”金总眯眼笑起来,“你加入我们,平台就不一样了,赚五百万,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金总,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没问题,不过九月之前,你必须给我答复。” 闻子川收起资料,坐上了回杨柳岸的地铁。 车厢里,气流摩擦声混合着语音播报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方才翻看合约时,发现下面还有一个附加条款:签约期限内,乙方需配合甲方的宣传策略,打造自身人设,包括但不限于保持单身状态,维持在粉丝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今年他24岁,程斯宙28岁,五年后,他29岁,程斯宙33岁。 过了三十岁,宙哥要还是单身的话,家里催婚指不定催成什么样呢。一医院的护士也说,他条件好,人也好玩,许多女生都盯着他。 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计划的,在他心里,闻子川又算什么人。 到家的时候,客厅里飘来饭菜的香味,程斯宙今天没加班,提前去菜市场买了排骨和海带,回来炖汤。 “我回来了,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闻子川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汤已经炖上了,你看看想吃什么,再炒两个小菜吧。”程斯宙在围裙上揩了揩手,指了指旁边的小矮凳,“周以唐的专属择菜凳,现在归你了。” 闻子川拿出一截藕、一把四季豆,坐在小凳上去皮掐段。 “宙哥,我今天出去找工作了。” “怎样,还顺利吗?” “有个底薪八千加提成的,但要签五年,不能跳槽。” “底薪八千?挺不错的啊,为什么不能跳槽?你多留个心眼啊,有些公司不大正规,”程斯宙去冰箱拿冰糖,路过他的时候,在他后腰上轻轻捏了一把,“当心被骗去缅北噶腰子。” “哎……痒!”闻子川侧身躲着,“是第二声的经纪约。” “第二声?早说嘛,是不是故意让我担心,嗯?” “你也觉得,第二声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起来是不错。不过你们这个行业,我不太了解,本来想着,要不问问顾焉寻……哦,安老师,看能不能让你加入他的工作室,有他带着你,不是更好吗?” “不,不行。”闻子川连声拒绝,“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以我和安老师之间的差距,他答应下次再与我合作,就已经很给面子了,我还没有不自量力到,找关系进入他工作室的地步。你不知道,安老师现在带的人,也都特别优秀,要是我贸然加入的话,不仅安老师为难,你也会很为难。” 程斯宙笑了笑:“知道了,我们闻老师啊,就是体贴。” 闻子川耳尖红红的,把藕和四季豆放到他面前的砧板上:“也就是你,换成其他人,我才不考虑那么多。” 晚饭上桌,两人边吃边聊。 程斯宙给闻子川夹了块排骨:“难得有空做饭,你多吃点,回头我忙起来,又只能委屈你吃外卖了。” 闻子川腮帮子鼓鼓的:“最近很忙吗?看你经常加班。” 程斯宙没当他是外人,又把归国女土豪捐文物的事讲了一通,表情夸张得跟演戏似的:“虽说文物是无价的,但她之前在国外生活,真拿去变卖的话,够她花天酒地、骄奢淫逸十辈子了!” 闻子川挺好奇的:“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珍贵文物啊?” 程斯宙摇头:“具体的不清楚,我只知道早年,国内文物经历过几次规模较大的外流,后来有些进了国外的博物馆,有些在藏家们的手里。” “国外的藏家会把文物捐给国内的博物馆吗?” “会啊,灯博的珍贵文物里,有四分之一是国外的藏家捐的,其中大多数是爱国华侨,还有认同中国文化的各路学者。” “她没有变卖,而是捐给灯博,应该对灯远特别有感情吧。” “嗯,说不定是年纪大了,叶落归根嘛,本来就是咱们的东西,在外面流浪了半个多世纪,也该送他们回家了。” 老规矩,吃过饭,闻子川洗碗,程斯宙收拾灶台。在家务的分配上,他俩格外默契,可见能不能接受合租,关键得看室友靠不靠谱。 “宙哥,”闻子川随手翻看着茶几上的杂志,“我上回去灯博,还是大一那年的事情。” “那应该变化很大,主展厅前年改陈过,现在修得那叫一个富丽堂皇,象征着这座城市精致奢靡的气质。” 闻子川觉得自己的笑点太低了,每与程斯宙聊天,无论他掰扯些什么,自己总能被他逗笑。 “是不是想去灯博转转?”小柴犬凑过来,冲他眨眨眼。 “可以吗?”他凑得太近,闻子川脑子不转了。 “……博物馆免费对公众开放。”程斯宙咳嗽一声,“还是说,你想去的不是展厅,而是其他地方。” “我没……” “想知道我在哪上班可以直说。” 闻子川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是不是能自动显示内心的想法啊,不然怎么稍稍动一个念头,某人就猜到了呢? 程斯宙抬起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闻子川扭头:“明天?” “再过两三天就开学了,灯博例行搞什么‘开学第一课’,到时候遍地都是人类幼崽,太吵了,观展体验不好。” “行,反正我明天也没安排。” “我上午赶一赶手上的活,你下午来,提前给我消息,我去门口接你。” 第30章 第三十章 镇馆之宝 柜里是馆的宝贝,…… 次日出门前,闻子川看了一圈自己的衣柜,整个夏天都没买新衣服,几件旧的洗得发皱,穿起来又土又丑。 平时跑棚也就算了,灯博那么有文化气息的地方,他不能给宙哥丢脸吧。 找到最后,就一件大众款的格子衬衣还过得去,穿着像大学生。 “子川!”闻子川才到灯博门口,程斯宙就迎了上来。 下午没什么团队参观,馆外馆内只有零星的市民游客。闻子川换了票,跟着可以刷脸卡的程斯宙,一起进了展厅。 展厅里空调开得很足,程斯宙忽然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 “我天,里面好冷啊。” “还好吧,可能我在室外待得比较久,里面比外面舒服。” “适应一下就好了,走吧,我陪你逛。” 瓷器展上个月才开展,展厅内,各式各样的瓷器文物分门别类地排列着,釉色或雅致或明丽,极尽古典韵味。 闻子川被琳琅满目的瓷器吸引了目光,瞬间变成“好奇宝宝”,一会儿问这是做什么用的,一会儿问那是什么年代的,程斯宙不得不临时换岗,给他当一回专属讲解员。 “宙哥,这里面有你修复的瓷器吗?” “有啊,”程斯宙指了指区域正中,一个小巧的五面玻璃柜,“宋代雨霁天青冰裂纹瓷盘。” 闻子川走过去:“哇,好看!” 程斯宙调出手机里的相册:“送过来的时候是一堆碎片,拼完之后,盘底还缺了三分之一,我们补了形、作完色,你才能看到这样一个完整的盘子。” “缺的那部分,纹路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画的。” “你画的?”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你太厉害了!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部分是修补过的,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程斯宙厚颜无耻地听着夸奖,心里受用得很,但话又说回来,要让个外行一眼看出哪里修补过,自己这几年班不是白上了? “后面还有一组青花瓷盏,是我们刚认识那段时间修复的……” 不等他说完,闻子川左顾右盼,又被另一件展品吸引过去:“宙哥,它的样子好奇怪,是做什么用的?” 程斯宙跟上前,瞥了一眼,说明牌上标注着四行字—— 龙脊山暮陶古窑紫金釉六耳瓷簋 宋(960年—1127年) 1998年碑灵村无名墓出土 灯远市博物馆藏 “哦,它是灯博镇馆之宝之一。”程斯宙说。 “镇馆之宝?因为它很值钱吗?”低反玻璃映出闻子川眼神的光。 程斯宙轻笑着,他的想法也太可爱了,是怎么把“镇馆之宝”和“值钱”两个词联想到一起去的? “你不是猜到了吗?因为他很怪啊。”程斯宙略一沉吟,“簋呢,是一种与鼎同用的礼器,商周时期多用于祭祀,至今出土的簋都是青铜器,而它是瓷器。” 闻子川像学生上课一样,边听边点头。 程斯宙又看了眼柜子里的东西,继续道:“其次是颜色,宋代的瓷器大多比较典雅,青白色居多,它是柿色瓷,又叫做紫金釉,出土数量很少,不过这一点不算奇怪,最多只是罕见。” “宋代距离商周,很遥远了吧?有没有可能,它不是簋,而是一件其他用途的器物?”闻子川提出自己的见解,末了又补了一句,“我瞎猜的,要是说错了你别介意。” “你说得对。”程斯宙眼底溢满温柔,“它最怪的是形制。灯博馆藏的簋有六七件,全是双耳簋,印象里有一件三耳的、一件四耳的,都在国博。但你看,它有六耳,或许考古专家也会弄错,它根本就不是簋。” “真的吗?”闻子川没想到,“考古专家”是个多么权威的称谓,难道他们也会把弄错的结论展示出来吗? “嗯,听说当年只出土了一件,还不完整,同时期的器形和纹样里,都没有能作类比和参考的,就像殷墟那些没识别完的甲骨文一样,是未解之谜。” 程斯宙只知道,这件出土的时间很早,挖出来的时候碎成了一百多块,他师父参与修复的时候,因为没有器形和纹样的参考,光是把碎片拼凑起来,就耗去了一年时间。 闻子川环顾四周,前人留下来的东西浩如烟海,样样都是遗落在历史中的文化见证,所以,还需要很多很多像宙哥一样的人,学习它,研究它,把它们本来的样貌呈现出来,让更多的人能欣赏到它们的美好。 看过展览,两人在二楼的公共区域喝水休息。 他们面前有一扇巨大的透明落地窗,透过玻璃,程斯宙指着外面右侧一排两层的建筑:“喏,灯博文物科技保护中心,库房、修复室都在那边。” “看到了,那边还有个小门吧,出去直走拐个弯,就是杨柳岸。” “对,这房子租得好吧,上班方便,节省了好多时间。” “宙哥,你考虑过……买房子吗?” “在灯远买房子?家里帮一帮应该可以,但后半辈子就被房贷套牢了,生活质量会下降很多。” “那……你有想过离开灯博吗?找个工资更高的工作。” “要不趁年轻,我还是找个有钱人包养吧,”程斯宙笑得没心没肺,“你看我能做饭、能打扫、能暖床,没什么不良嗜好,长得也不算差吧……” 看着他笑,闻子川却觉得隐隐刺痛。 宙哥的家境是不错,但也仅限于负担得起他自己,如果他找一个门当户对、家境相当的女生结婚,两人一起买房、一起还贷,日子可以过得很滋润。 可自己呢,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拿了一万的出场费就跑来与他合租,即便能短暂维持眼前的苟且,但又怎么配跟他谈未来? 想着,金总的话再度浮现于脑海:“签入第二声,平台就不一样了,赚五百万,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要真挣到五百万,至少不用太操心房子的事。当然了,五百万放在灯远也远达不到有钱人的标准……包养个人什么的,也是不够的。 “子川,子川。” “……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 “差不多该走了,灯博五点闭馆,一会儿保安要过来清场。” “那走吧。”闻子川跟上他,乘电梯的时候又问了一句,“宙哥,你说我俩同进同出,被别人看见,会怎么样啊?” “看看就看见,怎么了,我俩一起合租,犯法啊?” “我继续做配音演员的话,可能会有粉丝什么的……” “想什么呢?配音演员跟人合租,也不犯法啊。” 是啊,合租而已,多正常的事。 若类比娱乐圈,男性偶像与其他女性同进同出,被狗仔拍到,被曝光,当然对事业有影响,但男性和男性的话,粉丝也只会认为,他们关系好而已。 灯博的展馆区域与正大门之间,隔着宽阔平整的灯博广场。 因临近学生开学,社教活动一个接一个,广场除了绿化做得特别规整,活动相关的宣传栏也都立了起来,配色生动活泼,充满童趣。 闻子川与程斯宙走下台阶,抬眼就看见,远处两人高的桁架上,似乎挂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风吹一吹,她晃一晃。 “漾漾?搞什么飞机啊!”程斯宙三两步跑过去,小心托着徐漾的腰,把她扶下来,“爬那么高做什么?嫌命大啊?” 闻子川看得眼热,“漾漾”是他的女同事吧,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他可以毫不避讳地托她的腰,而且看似斥责,实则关心,因为越亲近的人越不需要礼节式的分寸感。 徐漾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个边角没贴牢,天气预报说明天大风,怕垮下来伤到小朋友。” “那也不该你上,工人呢?” “半小时前装完都走了。” “社教部一个男人也没有吗?!” “没让他们来,我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耽误大家下班嘛。哎呀,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师哥你也快回家吧。” 徐漾说着,注意到了他旁边的闻子川:“你朋友啊?” 程斯宙点头,分别介绍着:“嗯,我室友,闻子川。子川,这是徐漾,社教部的同事,也是我大学同专业的师妹。” 徐漾笑起来,刚想冲他打招呼,电话就响了。 “喂,杨姐,嗯对,好的好的,我马上回来。”她说马上就是马上,电话还没挂呢,就已经朝着办公区小跑了,她边跑边回过头对程斯宙做口型,意思是让他们自便,自己还有事,得先走了。 “走吧,下班了,顺便想想晚上吃什么。”程斯宙比闻子川高一点,动不动就想去揽人家肩膀。 闻子川有些累,往前两步躲开了:“随便。” “哪儿有随便卖啊?”程斯宙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天气闷得很,买点烧烤啤酒带回去怎么样?” “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那我当你同意了啊……喂,走慢点行不行,又不赶时间。” 程斯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下午聊得挺好啊,怎么莫名其妙的,子川他好像生气了?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男人走到了桁架下,他也看到了徐漾的难处,却总是迟来一步。 次次迟来一步,就已迟了很远很远。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辗转反侧 你要养的人是我…… 正值下班高峰,小巷的烧烤店外,人流如织。 闻子川坐在街边等,程斯宙去超市买了几罐啤酒回来。 “给我。”闻子川伸手要酒。 “你胃不好,少喝点啊。”程斯宙递过去一罐。 闻子川打开易拉罐,“咕咚咕咚”仰头就下去了大半罐,吓得程斯宙着急忙慌地过来抢:“干嘛啊?慢点喝不行吗,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你给我!” “倔是吧?到底怎么了,你要借酒浇愁?等会把胃喝坏了,又准备进医院吃药打针折腾一晚上?” “你别管我,谁让你管我了?我折腾也只折腾我自己。” “放屁!”程斯宙伸手捏住他下巴,看看左脸,又看看右脸,“最近我盯着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脸上才挂了一点儿肉,比之前好看多了。跟你说啊,现在你这身体,我是入了股的,你瞎折腾弄坏了,要倒过来赔我钱,知道么?” “宙哥……”被人当众掐下巴,闻子川嫌丢脸。 “行了,”程斯宙放开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跟我说,要觉得大马路上不方便,一会儿回家说。” 回到家,程斯宙即刻摆开阵仗。 他特地让店家把烤串分装在两个盒子里,一盒辣的,一盒不辣的,毕竟闻子川是枫泊胃,爱吃又怕辣。 “尝尝,他家口味不错,以前常去打牙祭。” 闻子川接过他递来的羊肉串,咬下一块,果然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但是!他绝不承认,自己被一顿烧烤收买了,他不是不计较,只是逛饿了没力气计较。 “说说吧,为什么生气?”程斯宙不想让他留着情绪过夜。 “我没生气啊。”闻子川自顾自地吃东西。 “不想说?”程斯宙冷下脸,“那行,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话。” 闻子川被他一激,按下去的情绪又冒起来:“你是我什么人?我什么都必须告诉你吗?” 两人合租有一阵了,程斯宙慢慢发现,子川跟小皇子特像,口是心非,有话不直说,老憋在心里。 “咱俩下午一直在一块儿,你生气能因为谁,只能因为我呗?你不说,我也猜不到,那要怎么着,让误会越来越深吗?”他横下心,打算下猛药治治他那副别扭性子,“你要还想与我合租,我俩之间就不能有隔夜仇!” 闻子川气死了,他要怎么说? 他能说他不乐意看到他把徐漾抱下来吗?徐漾是他的同学兼同事,人家认识那么多年了,自己又凭什么看不惯啊? 程斯宙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其实他也怕,怕自己药下猛了,真给人伤着了。 “我是不该住在这,你找你师妹合租吧!”闻子川脑子一热,甩下这句话就跑回卧室,拖出箱子收拾东西。 “闻子川!”程斯宙追上去拽他胳膊,不想闻子川抬起手肘,看也没看就猛顶在他的肋骨上! “唔!”程斯宙痛得吸气,当即从后面拦腰抱住他,凭借身高优势,把他往床的方向甩。 腰上多了个铁硬的手臂箍着,闻子川想打人却使不上劲,他双脚离地,被甩得左右晃荡,干脆放弃保持平衡,抓住腰间的手猛挣,结果一个趔趄没站稳,带起程斯宙双双跌在了床上! 床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闻子川却不觉得哪里疼,想也知道,疼的是垫在下面的人。 程斯宙摔得晕乎,话也说得有气无力:“闹够了没有……” 闻子川支起身,心虚地看着他:“你非要来拽我的……” “我不拽你,你跑了怎么办?” “你不是嫌我,不想让我住这吗?” “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我的意思是,我俩之间不要有误会,你觉得我做得不对或者不好,你说出来,我改就是了。” 程斯宙说得坦诚,越发让闻子川过意不去,他半坐起来,又去拉程斯宙,程斯宙却将就着最后一点力气,翻身把他按在了床上。 “宙哥……”闻子川定定看他,连呼吸都忘了。 程斯宙的眼底燃起一簇别样的火焰:“你也误会我和徐漾了是吗?但我和她之间,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因为我读书的时候就发现了,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你喜欢男人?你是……同?” 程斯宙叹了口气,这事他迟早要告诉闻子川,但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场合。平静安稳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不想闻子川因此而误会,让他好不容易养出起色的身体,又因为忧虑烦恼而变差。 “只有性向是我改不了的东西。”他放开闻子川,把人拉起来,“那会邀请你过来合租的时候,我就犹豫过,怕你误会。但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合租就只是合租,我不会对你做出格的事,你……不害怕吧?” “这有什么好怕的?”闻子川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我们这个行业里,还挺多同的。” “也对,周以唐说,第二声的耽美作品占了半壁江山,虽说不是一码事,但你与第二声常有合作,应该也不陌生。” “以前做网配的时候,管得没那么严,其实我也配过很多那种。” 卧室里聊天总是怪怪的,何况闹了一场,闻子川更饿了,他跑回饭厅,开了罐啤酒压压惊。 程斯宙也坐回来,接过他递来的烤五花,一口肉下去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对了,还没问过你,你当初怎么会想到从事配音行业的?” 闻子川逮着素菜猛啃:“我读大学那会儿,加入了一个网络配音社团,业余配一些书、游戏改编的广播剧。” “大学时候啊,有钱挣吗?” “基本没有吧,就兴趣爱好,偶尔能遇到一部给点辛苦费的,也只够去馆子里搓一顿。” “钱没有,人气总有吧。” “是积累了一些人气,不过不算什么好事。” 程斯宙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眼巴巴地等着他讲故事。闻子川本来不想讲的,拗不过他,于是隐去人名地名,给他讲了个“马赛克”版。 闻子川当时所在的社团有个男生,经常与他配一对CP,但那男生却是个直得不能再直的,对喜欢他的女粉丝不仅嘴上撩撩,遇到漂亮的,还会约出去见面吃饭一起玩。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男生七搞八搞,搞出了一桩“人命案子”。犹记得那位女粉丝惨兮兮地躺在人流的手术台上,发了几百条信息骂他,他回都不敢回,最后还是闻子川去医院给交的手术费。 “傻不傻啊你。”程斯宙气到骂人,虽然女生也值得同情,但莫名其妙被坑的人是闻子川吧。 “那种情况,换作是你,你也不会见死不救。” “我救完了一定反手给男的一榔头,然后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闻子川点点头,他认同程斯宙的说法,但他们一起玩儿了好几年配音,彻底拆伙的时候,其实难过多于失望。 “后来,女生知道了是我给的手术费,就托人打听到我,说要当面感谢我。” “你见她了吗?” “没,而且我注销了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换了手机号码,在她看来,我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是个特别激进的人,想让我帮她讨伐那个男生,而我不想被人利用。所以说,人一旦有了名气,别人就会有更多的期待和更高的要求,我满足不了也不想面对,就只希望,能老老实实地凭手艺混口饭吃。” “老气横秋的,”程斯宙吐槽吐到一半又憋了回去,“那现在呢?有了生活的压力,会不会觉得,还是出名一点,挣得多一点比较好?” 闻子川想了想:“或许该换个说法,我想变得更好一些,只有变好了,才配得上更高的人气和挣更多的钱。” 程斯宙扣了扣易拉罐,匀称好看的骨节在眼前晃了晃:“挺有上进心嘛。” “宙哥,”闻子川学着他的样子,也扣了扣手里的啤酒罐,“我想好了,签约第二声。” “好,想好了就放手去做!我相信,你一定会梦想成真的!宙哥祝你,前程似锦、飞黄腾达,成为大大大大明星!” 易拉罐在半空中撞出脆响,他只觉得程斯宙那不带半点杂质的、殷切热烈的眼神直直地望进了自己心里,在每一寸肌肤和骨骼中扎下了根——先是破土而入的疼痛,然后是爱意生长的欢喜。 夜凉如水,天光沉晦。 程斯宙喝趴了,他把头发揉成鸡窝状,傻呵呵地笑着,笑完了又吸吸鼻子,开始呜呜咽咽地哭。 闻子川拉他的手:“不喝了,睡觉去。” “去哪儿,我去不了……别走好吗?别走,”程斯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他,“我们留在灯远,一起,我、画画……我教画画,养你……” 他喝醉了,说话依然跑偏,尽管闻子川弄不明白他怎么又要去画画了,但还是被“养你”两个字戳中了心坎:“你不修瓷器了?不要你的宝贝们了?” 程斯宙扶着他的肩膀,慢慢眨了两下眼睛,抹去眼泪:“是你啊……” “是我。”闻子川哪知道他酒量那么差,三四罐啤酒就撩翻了。 程斯宙没有回答,却再度抱紧了他:“对不起,对不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酒后告白 我喜欢你,特别…… 一万个人喝醉了有一万种情形,闻子川头一回见到他喝醉,也预判不了他是哪种情形,但好在不像陆岛那样,喝多了就骂人砸东西。 闻子川被他抱着,心软成了一滩泥,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去休息了,好不好?” 程斯宙放开他,用力摇了摇头,蹒跚几步,贴着沙发背后滑坐下去,垂头沉默了几秒,又自说自话起来,嘟嘟囔囔的。 闻子川凑过去,听他念着:“……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听完他更无语了,谁喝醉了是坐在地上念诗的啊? 不过宙哥是学历史的文化人,可能发泄情绪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同吧。 念完诗,程斯宙不说话了,屋子里忽然安静下去,残余的麦芽香气缭绕在两人周围。 如那个雨夜一样,闻子川挨着他坐着,皮肤相触的地方,惹起一片滚烫。 “宙哥,你说你喜欢男人,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程斯宙闭着眼,没有回应。 闻子川扭头看了看他,又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望向脚尖:“至少我不是没有机会,也不用再藏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话说完,再次看向身畔,程斯宙呼吸均匀绵长,大概已经睡着了。 闻子川叹了口气,缓缓靠上他的肩膀,极轻极慢地说了一句:“程斯宙,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后半夜降温了,客厅的瓷砖地板触手生凉,根本睡不了人。 闻子川忍着倦意,坚持连哄带骗地把程斯宙弄回了房间,打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又怕他半夜醒了酒劲儿没过,喝水上洗手间不方便,索性拿来靠枕,倚在床头守着,全程都没能睡熟。 早上九点,俞明一通电话打过来,给俩人吓得一激灵。 “顾得猫宁啊……俞、师哥。”程斯宙睡得迷迷糊糊。 “怎么没来上班?”俞明察觉到异样,“你是不是在家?” “那家啊……在什么……”程斯宙歪着头,舌头比脖子粗,半天没把一句话说圆。 闻子川看不下去,抢过他手机:“喂您好,我是程斯宙室友,他今天……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怎么回事?” 闻子川开了免提,眼神示意他,看要不要先掩饰过去。 然而程斯宙一挥手,潇洒得宛如二百五:“能有什么啊?喝大了呗!” 俞明深呼吸一口,差点没给气出血来:“你可真能耐啊!师父一早过来,说部分受赠文物要做抢救性修复,修复组全体开会,你能不能来?” “噢……那我起床!咦?我裤子呢?” “弄脏了,拿去洗了。” 电话那头的俞师哥,眉毛拧成个川字,这什么黄色对话?!怎么说也是在文化单位工作,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私生活糜烂!腐化下流!不知羞耻! 程斯宙的脸比昨晚还红,刚钻出被窝就打了个寒颤,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冷啊,才一晚上,就入冬了?” “气温是降了些,不过二十多度不算冷吧?”闻子川说着,拿了件薄外套给他披上,碰到他肩膀时几乎喊出声,“好烫!” “呵呵,毕竟我是热血男儿。” “有毛病吗你?”闻子川试了试他额头,“明显是发烧了……” 他俩都忘了挂断电话,而俞明的耐心已经抵达了宇宙极限:“发烧了就不用来了!赶紧滚去看医生!” 啪,挂了。 程斯宙被按回被窝的时候,开始没脸没皮地冲闻子川撒娇:“看看这些人,都什么态度?只有你对我好……阿嚏!” “别贫了,先量个体温,然后送你去医院。”闻子川边说边找体温计。 “医院?不去不去,”程斯宙抱着枕头可怜兮兮地假哭,“给我爸知道,我因为喝酒着凉,把自己弄发烧了,他能当场把我脑袋卸下来!” 喝酒着凉吗? 可能不止因为喝酒吧,雨连下了半个月,地铺他也打了十来天。 闻子川半是愧疚半是担心:“不去医院,你要硬熬过去吗?” 程斯宙鼻音浓重:“没事,医药箱里有药,吃一点退了烧就好了。” 体温不量不知道,一量吓一跳,39.5℃,人都要烧坏了。 闻子川赶紧让他吃了药,又忍不住说:“太严重了,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程斯宙缩在被子里发着抖:“不去,子川,我不去医院。” 闻子川想起,程斯宙跟他爸在医院吵过一架,而且以他在医院的知名度,去了之后,肯定有很多人要过来探望,反而难以应对。 “但是我今天要去趟第二声,不能一直陪你。” “没关系。”程斯宙有气无力,“我睡我的,你忙你的。” 为了节约时间、早去早回,闻子川破天荒地打了车去第二声总部。 金总不在,苏灼带着他办了手续,说下周一过来报道就可以了。 临出办公区时,闻子川看见前台处的巨大logo,问了一句:“第二声发展得那么好,已经是国内最大的平台了,为什么叫‘第二’声?” 苏灼笑了笑:“因为金总有句话,叫‘如果我们称之为第二的话,还有谁敢称第一呢’?” “……” 果然是洒脱不羁、剑走偏锋的企业风格。 程斯宙请了三四天病假,修复组估计忙得火烧眉毛,但奇怪的是,蒋老和俞明都没打电话过来催。 这让处于食物链底端的小程同志非常不习惯。 就是那种,俞明不安排他干活,他也不能嘴贱俞明一样的不习惯,所以眼前自动送上门的闻子川,就成了他叨逼叨的首选。 “生病的人,要静养。”闻子川咬着后两个字的重音。 “可是真的好无聊啊,睡也睡不着,哪儿也去不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子川老师,你陪我说几句话呗,你说话那么好听。”程斯宙嗷嗷打滚。 别说闻老师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碰到喜欢的人冲自己撒娇,软的、硬的他都吃不了。 “给你读故事?”闻子川无奈。 “好啊好啊!”程斯宙星星眼。 “隆武元年——” “停停停!怎么又是褚行歌那点破事!” “剧情里有几封温皓写给褚行歌的书信,粉丝很喜欢,整理了发出来,希望我能录一版。” 呸!是哪个不懂事的粉丝? 作为闻老师的铁杆大粉,程斯宙恨不得揪出这个人暴打一顿!仗着粉丝的身份对正主提无理要求,经过自己同意了吗? “别乱动!才好了一点,回头又发烧了。”闻子川替他揶好被角,心想这人生病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难缠。 “不喜欢褚行歌,不想听跟他有关的。” “为什么?安老师配得那么好,这个角色人气很高的。” “温皓为了他命都没了,他明明在意得很,就是不肯承认!渣男!” 还能这么解读的吗? 闻子川目瞪口呆:“假如你是褚行歌……” “假如我是褚行歌,必定一早就识破国主‘狡兔死,走狗烹’的诡计,才不会把无亲无故的温皓留下来当人肉靶子,铁定走哪都带着他,要死一块死,要活一起活。” “……是吗?” “当然!而且温皓从小身体就不好,这都能随便丢下,只能说,褚将军啊心真大。” 天聊到这份上,闻子川猜不透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别人的故事他分析得清清楚楚,怎么轮到自己就看不明白? “宙哥有喜欢的人吗?” “我单身,全小区都知道。” “宙哥有过喜欢的人吗?” “干嘛?查户口啊?” “没有……我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应该特别优秀吧,学文学的或者学历史的……” “你这是诸葛亮登坛倒立啊。” “什么意思……?” “头顶八卦呢啊?”程斯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许八卦我啊,最讨厌被人八卦了。我好困,先睡会儿。” 他闭上眼,抱着被子陷进柔软的枕头,脸色因身体不适而微微发白。 即便被“讨厌”了,闻子川还是涌起了一股想要贴近他、抱抱他的冲动,想给他些安慰,让他不那么难受。 可是,他能吗? 没过多久,程斯宙睡着了,闻子川出了卧室,去厨房煮粥。 电饭煲很智能,他调好时间和火候,等程斯宙睡醒了,刚好可以吃。 清淡的米香味儿在屋里乱窜,他有些难过,觉得自己该问的已经问了,该试探的也试探过了,或许昨夜的表白他没有听见,可相处这么久了,宙哥真的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吗? 还是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九月三日,闻子川入职第二声,也标志着“声优偶像计划”正式启动了。 “欢迎三位老师加入我们!” 陈一蓝、皮诺特、裴咚咚、颜丹彤、苏灼、黄赟等人悉数到场,闻子川挨个打了招呼,曾经的合作方变成了同事,确实令人倍感亲切。 “各位,”颜丹彤走出人群,“艺管部是刚刚成立的,目前的事务由我们活动部兼管,苏灼——” 苏灼也上前一步,颜丹彤继续说:“苏灼之前是活动部的艺人统筹,现在转岗到艺管部,统筹安排各位老师的工作和档期,所以有任何问题的话,联系他或者我。” 苏灼浅浅鞠了个躬:“请各位老师多多指教。” 一段时间没见,闻子川觉得苏灼成长了很多,他微笑着:“初来乍到,也要请苏灼老师多多指教。”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人物设定 笨蛋美人他不香…… 除闻子川外,同批签约的还有两人,一个叫郭天瑞,一个叫沈均檬。 第二声专门为了“声优偶像计划”而招募的配音演员,共性是名气不太高,但颜值都很不错。 闻子川没和他们合作过,甚至都没听说过,但以后是同事了,于是友好地跟他们握了握手。 沈均檬性格开朗,开玩笑说,以后他们仨就是声优界的TFboys。 陈一蓝清了清嗓子:“闻老师、郭老师、沈老师,本周几位先熟悉下公司的情况,然后做个准备,下周一在录音棚为新剧《小重山》选角。我们看过几位老师的资料,声线都很有特色、很好听,不过到时候还是会综合考虑,尽量为角色匹配更合适的声音。” 闻子川明白,这相当于一个开学小考。 皮诺特例行补充说:“稍后我们剧本组会把试音剧本发给各位,有任何角色和设定方面的问题,可以问我们。” 许久不开口的郭天瑞说话了:“请问新剧的配导是哪位?” 皮诺特笑了笑:“是安捷老师。” 哇!是安捷老师! 在场的新人们没有不激动的,本以为到了第二声还要熬一熬资历,没想到第一个项目就能与配音圈顶流合作!太可以了吧! 闻子川也暗暗兴奋着,在雪桥,安老师说有机会再与他合作,他只把那当成了一句客套话,现在愿景成真,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在闻子川为新剧选角而奔波的时候,程斯宙的感冒差不多好了,也麻溜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一时之间,两人成了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不仅不像从前一样每天闲聊,甚至连晚饭也不会一起吃。 忙碌的氛围渐渐冲淡了醉酒那晚的心情,仿佛闻子川从来没有告过白,程斯宙也没有否认,他有喜欢的人。 日子过得简单平淡,这天晚上,两人都没加班,吃过晚饭,闻子川洗切了水果放上茶几,又搬来专属小凳坐到旁边,问程斯宙:“宙哥,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问这么哲学的问题?”程斯宙笑了笑,又瞥见茶几上的水果,“梨不要切着吃,不吉利。” “看你还有些咳嗽,就买了梨。”闻子川拖着小凳往前挪了一步,几乎趴到他膝盖上,“公司让我们想想,立个什么人设,得有个鲜明的人设,才更容易被粉丝记住。” “我又不懂这个,哪儿给得了建议啊?” “比如我的同事,郭天瑞,他是个吃不胖的体质,就立了个吃货人设,每天分享美食;还有个叫沈均檬,他喜欢小动物,经常分享小猫小狗。” “他们喜欢美食和小动物吧,不然,你也分享你喜欢的?” “我……”闻子川忍不住腹诽,他喜欢的,怎么能拿来分享! 程斯宙看他犹豫:“怎么了?又不高兴?” 闻子川失落着:“除了配音,我也没别的爱好,不像你一样有文化,更没有擅长的乐器或者运动。” 程斯宙看他的样子,跟小猫小狗也差不离了,他努力忍住摸他脑袋的冲动,躬身说:“专注做一件事不是很好吗?什么都做,反而分散了精力,结果什么都做不好。” “没有特长,那我要立个笨蛋人设吗?” “也不是不行。”程斯宙存心逗他玩,“笨蛋也挺好啊,尤其是……漂亮的笨蛋。” “宙哥!”闻子川想打他又下不去手。 “行了行了,我给你想一个啊。”程斯宙思考了一秒钟,“你就立一个分享天气的人设吧。” “分享天气?” “嗯,风在你这里,雨在你这里,春夏秋冬四季冷暖,都在你这里。” 闻子川直如醍醐灌顶,迅速生成一条分享发到了平台:“今日多云转晴,愿你每天都有好心情。” “……好古老,像什么系统自带的问候语。” “要你管!”闻子川把他掀翻在沙发上,“我就喜欢老的,不行吗?” “行行行!闻哥哥,闻叔叔,饶了我吧,”程斯宙边躲边求饶,“你是属小狗的吗?!不但打人,还要咬人?!” 隔着睡衣,闻子川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并感到心满意足。 时间真是一柄利刃,他好像慢慢接受了,宙哥不喜欢自己的事实。他日常送来的关心和照顾,只是出于善心,就像沈警官和周以唐住在这的时候,他对她们也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觉得自己像只沙土地上的小老鼠,只要嗅到一点儿水的气息,就会努力再努力地把坑挖得更深,坚信终有一天能喝到水。 距离选角的时间越来越近,试音剧本闻子川揣摩得差不多了,又把原著翻出来看了一遍。 周五下午,他给皮诺特打了个电话,想聊一下剧本,然而电话那头特别吵,皮诺特说她在外面参加活动,得六点之后才能回来。 第二声六点下班,闻子不好意思地说:“耽误您时间了。” 皮诺特笑了笑:“没关系,产品部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 华灯初上,第二声所在的创新科技产业园区做了高规格的夜间亮化设计,或许打工人们深夜下班时能看一眼漂亮的灯景,心情就不会太糟。 “闻老师。”皮诺特身着一件改良款的杏黄色短旗袍,集合了复古婉约与俏皮可爱。 “皮诺特。”闻子川礼貌地笑,帮她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坐下聊。 皮诺特听他喊这三个字略有些生硬,便笑着说:“其实皮诺特是英文peanut的音译,花生的意思,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喊我peanut或者花生。” “好。”闻子川想起前老板娘慕栖,可能女生都喜欢一个有个性的艺名吧。 本着为双方节约时间的原则,皮诺特拿出资料,开门见山:“《小重山》是原著同名广播剧,虽然改编剧本已经基本完成,但角色没有选定,所以还不能给您看完整的剧本和角色小传,但我可以把主线故事和感情脉络讲一讲,帮助您更好地理解这部剧。” 让配音演员在剧本录制之前,充分地了解剧情的全貌和人物的设定,而非只关注他要配的某一个角色,程式化批量生产,这是第二声高于市面上同类型平台的地方。不少配音演员也正是经历了这一步,才逐渐成为了配音导演,成为了创作型的演绎者。 而闻子川,迫切需要这样的机会。 “原著我看过了,有一些自己的理解,”他打开笔记本,纸张上密密麻麻,是他边看原著边留下的笔记,“还很粗糙,所以想请您指点。” “不不,指点谈不上。”皮诺特惊喜得不行,“您能这么认真地对待剧本,真得特别好。” 两人就剧情和人设聊了两个多小时,闻子川对剧本又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能感受到,皮诺特的身上里有和程斯宙一样的东西,创作之于她,正如文物之于他,是毕生追求、永不放弃的初心和梦想。 聊完下楼,闻子川请皮诺特喝水,虽然是一杯低卡糖的茶饮,也算浅浅交了一次“学费”。 “你这么年轻,就能写出那么好的剧本,挺厉害的。”等餐的空隙,闻子川与她随意闲聊,但这句夸奖并不违心,他来灯远之后,发现遍地都是有才华又能干的年轻人。 “哪里年轻?我都二十三了。”皮诺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饮,咬着吸管说。 “二十三还不年轻啊,比我都小一岁呢。”闻子川语气轻快,大概是因为搞定了剧本而倍感放松。 “岁不我与,时不我待嘛,”皮诺特说起话也是引经据典的,“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如果没留下什么痕迹的话,那不是白来一趟?” 闻子川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皮诺特才二十三岁,话里话外却透着沉沉暮气,与方才聊剧本时的她判若两人。 “人活着,总是遗憾多、圆满少的,能好好体验一场也不错,不用那么在乎结果。” “你说得对,但看得这么通透的人可不多。” “对了,我有些好奇,编剧会有偏爱的配音演员吗?”闻子川又问。 “当然!不过偏爱是一码事,选不选他配笔下的角色又是另一码事,选角的话,声线必须要贴。”皮诺特说。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最喜欢哪位老师?” “国华音社的木岑老师。”皮诺特脱口而出,“声优剧的时候,你们应该见过面吧?哎,好可惜啊,那时候我回了趟老家,没能去现场看演出。” “木岑老师啊,声如其人,感觉他很儒雅,像小说里写的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 “是吧,我觉得他满足了我对古典的、东方美感的所有想象,”皮诺特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皓雪行歌》他是特邀参演,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专门为他写一个剧本……” “会有机会的。”闻子川安慰她说,“就像我以前,从不敢想有一天能与安老师合作,现在都快合作第二次了。你也可以的。” 皮诺特脸上多云转晴,甜笑着:“好吧,借你吉言!”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新剧选角 体验一个求而不…… 聊着天,两人走到马路边上。 创新科技产业园区内写字楼林立,最难打车的时间段,一个是晚六点,一个是晚九点。 闻子川是要搭地铁走的,不过皮诺特是女生,怎么也得看她打到了车,才比较放心离开。 “闻老师,”这次是皮诺特起了话头,“我记得上回,你觉得《皓雪行歌》的悲剧结尾太虐了,那这次呢,你怎么看?” “《小重山》是大团圆结局,听众应该会喜欢吧?不过两位主角之间互相猜忌的桥段还是挺让人揪心的。” “感情戏嘛,一帆风顺的就不好看了。” “每次他们关系一变好,就会发生个什么事,给他们分开,”闻子川换了个玩笑似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作者和编剧故意折腾呢。” “这刚好说明他们是真爱啊!”皮诺特的眼神亮起来,“我们创作的时候有个小技巧,当主角之间的感情进展不够明朗,写相处写不出突破的时候,不如写一段分开。” “写一段分开?” “对,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会感到习惯,分开是为了打破‘习惯’,写出更多的牵绊感。因为真正相爱的彼此,就是谁也离不开谁。” 真正相爱的彼此,就是谁也离不开谁。 把皮诺特送上网约车,闻子川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今天他没按时回家,但没接到任何电话,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闻子川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不远处的高架桥上灯火璀璨,一盏接着一盏绵延至远方。 终于,手机还是响了,是他打来的。 “喂。” “工作结束了吗?等你回家吃饭。” 闻子川心里盘桓着皮诺特的话,随口编了一句:“今天不回去了,和加班的同事一起在外面吃。” 程斯宙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啊?你在外面吃香喝辣,就剩我在家,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一直待在家也挺无聊的,出来散散心。你该吃吃该睡睡,不用管我。” 他说完,对方忽然安静一瞬,而后换了副狗腿子般的口吻:“你们打算去哪儿吃啊?定好位子了没,需不需要我给点推荐?” “不需要了,我们也有个灯远本地同事。” “是吗?”程斯宙有些难过,赶紧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想想是不是稀里糊涂地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又惹他生气了。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谁也不开腔,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挂电话。 闻子川想,他们确实需要“分开”一下,分开的时候才能想明白,是他离不开程斯宙,还是程斯宙离不开他。 他取下听筒,拇指按向挂断键,程斯宙似乎感应到了,立刻说:“那个,你入职没多久,让别人请客也不太好。要不,你们先吃着,得空发个定位给我,我晚一点过去买单,成吗?” 程斯宙暗暗算过,子川搬过来的时候,非要预付自己两个月的房租,又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他要是顾及面子,再请一堆人吃饭,大概率剩不下什么钱,后半个月又得省吃俭用了。 “我和他们商量一下。”闻子川挂了电话。 谎话编都编了,也该编圆一些。 他下了地铁,走到小区附近的大型连锁商超,赶在打烊之前扫荡一圈,买的都是程斯宙平日里爱吃的东西。 这人生病的时候跟个小孩一样,胃口不好就不爱吃饭,而自己的厨艺又实在拿不出手,就只好买一点,给他补补。 掐着时间进家门时,“小柴犬”屁颠屁颠地迎上来:“你回来啦!” 闻子川把购物袋递给他:“吃了没?打包给你带了点。” “不是说好,我去买单的吗?怎么变成蹭吃蹭喝了?”程斯宙打开口袋,一脸惊呆的表情,“哇,你们哪个同事这么有品味?” “不吃的话,我收起来了。”闻子川酷酷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别别别——!”程斯宙秒怂,把口袋牢牢护在怀里,然后轻手轻脚地拆了一盒小蛋糕,塞进了嘴里,“谢谢啊,出去吃好吃的还想着我。” 谢什么啊,是要听他说“谢谢”吗? 闻子川想知道,“不喜欢”和“喜欢”之间,能不能有个过渡阶段?他不介意慢慢打怪升级,只要路没有走错,总能干掉巨龙,获得“公主”的芳心。 周一,《小重山》选角开始。 广播剧的角色一般分为四类:主角,重要配角,一般配角和群杂。需要特别拿出来选的,只有主角和重要配角,其他的戏份不多,通常配音导演会安排给工作室的新人,让他们练练手,攒点经验。 这部剧是第二声出品,安捷工作室参与录制,为了把新招的“声优偶像”带出来见见世面,在金总的授意下,集中录音的地方就设在了第二声的录音棚。 这也意味着,每次录制,安捷都要到第二声来。 “人都到齐了,安老师,我们开始吧。”陈一蓝代表第二声,与安捷共同作为本次选角的评审官。 “你们先说一下意向角色,进去之后录一遍试音台词。”安捷看了眼苏灼递过来的资料单,三位依次是沈均檬、郭天瑞、闻子川。 沈均檬对着屏幕上的剧本试了一遍,他可能是太紧张了,越录越不自然,临到末尾,一个大喘气没接上,连断句都失误了。 安捷没说什么,陈一蓝是忍不了的脾气,冷冷抛下一句:“再来一次,换个低一点的声线。” 再来一次,沈均檬更慌了,他说他状态不好,想待会儿再录。 陈一蓝艰难地把情绪憋回去:“下一个。” 郭天瑞的意向角色是个配角,他的完成度还不错,就是有些用力过猛,表演的痕迹比较重。 陈一蓝摘了耳机:“安老师,你觉得怎样?” 安捷笑了笑:“还行,声音质感挺好。” 苏灼在旁边听得干着急,安老师这评价等于没评价,声音都不好听的话,人也不会被招进来。他现在转岗到艺管部,这几位声优偶像带不带得出来,关乎着他年底的绩效奖金。 隔着录音室的玻璃,他朝闻子川用力眨眼,意思是:闻老师救命啊! 对于闻子川来说,主角和重要配角的试音台词,他事先让皮诺特听过,皮诺特对他说,陈一蓝和颜丹彤之所以让他代替郑途,是因为他的声线和感觉与郑途老师很接近,都属于比较温和饱满的公子音,很有温皓的那种书卷气。 所以在他看来,《小重山》的两位主角都不太适合自己,他首先选了一位配角去录,录完后,又改变声线,选了位主角试了试。 选配角的做法非常聪明,证明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但第二声明显在给他们喂资源,如果试都不试一下主角,不就白费了金总一番心思吗? 过场走完,陈一蓝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 这之前,第二声合作的是各家工作室的班主,现在被支过来带什么狗屁“声优偶像”,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即便闻子川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的,也不是上来就能担主役的。 金总的安排也很绝,她听着都难受,还故意把安捷这尊大佛请来看着,是嫌第二声脸面太多,丢不完是吗? “子川,试下这一段。”安捷翻了翻试音剧本,指了个角色给他。 闻子川看了眼屏幕,当即有点惊讶,这个角色不仅是个反派,还是个求而不得的疯批,与温和饱满的公子音完全不沾边。 旁边的陈一蓝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心想不愧是安捷,艺高人胆大。 闻子川酝酿了几秒,再度沉浸到人物里面,去捕捉角色的孤独、偏执、目空一切和强烈不甘。 他设想过,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倾尽所有也得不到想要的,从而沦为一个疯子?疯到把爱变成恨,去强迫他,苛求一个所谓的圆满。 他从自己的情感库中无限抽取类似的情绪,赋予给角色,眼前白底黑字的台词忽然变得狰狞,如同淬过毒的刀尖般,滚过喉舌、碾过唇齿—— “看见这截手指了吗?它烧着了!” “我从鬼门关爬回来,历经八十一道酷刑,所以不觉得痛,但你呢?杀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你都接受不了吧?!” “我不相信善有善报!我只要你后悔,你后悔就对了!哈哈哈哈!” 闻子川狷狂的大笑中,透出几分出看透人心却无路可退的凉薄,在场之人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停。”安捷下达指令。 陈一蓝冷了许久的脸终于冰雪消融:“不容易啊。” 难得听到她夸人,苏灼对闻子川竖起两个大拇指,像吃饱的土拨鼠一样高兴。 “差不多就到这吧。”安捷对陈一蓝说,“金总的意思我明白,到时候正式过来录音,几位老师肯定都能安排。” 陈一蓝听了,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那麻烦安老师了,您帮忙多留意留意,选角嘛,声音贴角色是最重要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久在樊笼 天地为牢我做囚…… 安捷与第二声仅是合作关系,而非隶属关系,安老师愿意指点是情分,缄口不言是本分。 陈一蓝不怕丢脸,只怕剧的质量不过关,所以她的意思也很明确,这波人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换。别说金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砸了她这个一流制作人的金字招牌。 闻子川走出录音室,安捷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一个月不见,你进步很大。” “安老师,您为什么会让我配这个反派,我以为……” “你身上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儿,我觉得你可以多尝试,配音也是表演嘛,拓宽下自己的戏路不也挺好?” “嗯,我明白了,谢谢安老师!” 陈一蓝、苏灼送安老师出去的时候,闻子川和另外两位跟在后边。 安捷的声音就是特别好听,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听着他说话:“要是我那边的几个能像子川一样就好了,又有天分,又肯努力。” 陈一蓝听出来了,这是常规的“家长比孩子”环节,重在一个贬低己方、褒扬对方。但声优偶像们是她是同事,金总都没贬的,她贬不了,于是笑了笑,打算糊弄过去:“安老师,君子不夺人所好啊。” 安捷也笑:“第二声招揽人才的能力,我们可学不来。” 送走了安捷,沈均檬悄悄碰了碰闻子川的胳膊:“哇塞!你今天也太出风头了吧!” “啊?”闻子川没反应过来。 “我第一次见活的安老师诶!试音的时候,紧张得我腿颤。” 郭天瑞在旁边提醒:“你不会不知道吧?闻老师和安老师合作几次了,暑假时候的声优剧就是他俩主演的啊,那人山人海的,太轰动了!” 沈均檬本想搭个胳膊在闻子川肩膀上,却被躲开了,他摇了摇头:“我还是学表演的呢,毕业后就没上过几回舞台,羡慕死我了。” 闻子川不擅长聊这些客套的,别人捧他,他挺不自在的,连忙说了句:“签了第二声,以后都有机会的,一起努力吧。” 相比于闻子川,程斯宙的班就更难上了。 文物修复是一件特别需要专注力、特别消耗耐心的活,而他心里有事,手上干着活,思绪却魂游物外。 这些天,子川先是误会他与徐漾的关系,吃醋生气;再是生病时,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喂水、喂药、喂饭;最后骗他说和同事吃饭,却拿个超市的购物袋装了一堆他爱吃的拎回来。 哪怕是块木头,也是根长了二十八年的木头,他怎么会不明白? 但这事,要怎么跟他说呢? 自己是个弯的,难道子川也是吗? 他爸妈知道他喜欢男人,难道子川的妈妈也认可并且接受吗? 程斯宙不否认,他第一眼见到闻子川就有心动的感觉,随着相处日久,对他的喜欢不减反增,只是他还没有作好让子川介入他人生的准备,也不想他们的关系给彼此的工作和生活带来麻烦。 可逃避不是办法。 他想找个机会,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这个说辞要怎么把握,才能不伤害到子川,也不让他们的关系就此变得疏远呢? “嘶——!”程斯宙忽然痛得一抖,“师哥,纸巾给我一下。” “怎么回事?”俞明一扭头,就看见他左手拇指上渗出一大块血红。 “没事儿,没注意。”程斯宙赶紧擦了擦血,幸好没沾到瓷器上。 “伤口深不深?要不去医院包扎下。”俞明手上的活没停,“动刀子的时候千万别分心,你看你那两个大熊猫眼,简直不在状态。” 程斯宙很怕疼,但更怕去医院,就这么点小伤,包扎的时间都能让程医生组织一场别开生面的三堂会审,务必要审清楚,他为什么走神、为什么没睡好、到底在想什么。 搁在平时,他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不幸的是,今天蒋老在。 蒋韵礼一进门就看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冷脸说了句“你出来”,就给他拎到了院子正中的大树下。 “师父。”程斯宙耷拉着脑袋。 “你喊我师父喊了六年,该教的我都教了。咱们这行,手上的一举一动关乎到文物的安危,状态不好就回去休息,你在这硬撑,是打算再摔个盘子呢,还是碎个碗?” 蒋老的话说得很重,尽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实际生了很大的气。 师父一直就这样,把文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俞明和程斯宙若是技术不到家,他不会责骂,但若态度不好,起了轻慢之心,他是一定要教育的。 “师父,我错了。我病好了,不用请假,组里事多,我得帮师哥的忙。” “事情是多,但也不是非你不可!”蒋韵礼呵斥着,“你今天就老老实实地站会儿规矩,想明白了再接着干!” 院子里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隔壁组的同事纷纷伸长脑袋,看着程大公子像个小学生一样,在树底下罚站。 有几位忍不住笑,小声议论着,说三十岁的人了,还得站规矩呢。 伤口痛久了,有些发麻,程斯宙默默在心底叹着气,思绪比脚边树叶交织而出的影子还要乱。 他的师父蒋韵礼,早年跟着他师娘林信的父亲林大师傅学书画修复,林家是南迁到灯远的,再上溯两代,他们先祖在紫禁城里给慈禧太后裱画。 那个年代,师父带徒弟,徒弟带徒孙,也是这么站规矩站过来的。 程斯宙已经习惯了,也没那么在乎脸面,可若子川真与他在一起了,是跟着他到程医生那受审呢,还是陪着他在蒋老这里站规矩? 眼前这个四面围合的院子,十几年间,翻修了两三次,是当年蒋安仪带他玩耍过的院子,也是他工作后,三番五次站规矩的院子。 四面围合,中有树木,分明是个“困”字。 四面围合,中有一人,分明是个“囚”字。 到了下班的点,程斯宙灰溜溜地回家,闻子川今天也没加班,他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噼里啪啦地敲字。 “回来了?”闻子川盯着屏幕,敲完最后一句话。 “嗯。”程斯宙“嗯”得有气无力,随意抽了几张纸,把左手拇指上血洇透了的换掉。 白皙修长的手指,沾了红色格外明显,闻子川一抬头就看见了。 “怎么伤的?!” “没什么,动刀子嘛,家常便饭。” 闻子川放下电脑,恨不得就地暴打他一顿,这么大个人,受伤了处理伤口也不知道吗?! “流了好多血,自己包扎怎么行?怎么不去医院?”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去医院多麻烦啊。” 上回生病,他坚持不去医院,烧是退得快,可一到晚上,他老是咳嗽,拖拖拉拉一周多才好,可见硬挨过去根本行不通。 “你可是靠这双手吃饭的,万一有个好歹……不行!你必须去医院!”闻子川态度坚持,抓起他没受伤的右手,拖着他往门口走。 程斯宙满心郁闷,又拗不过,挣扎间忽然一把甩开他的手,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去医院去医院!你是急着让我爸妈知道,我俩住在一起吗?!” 闻子川愕然转身,眼眶顿时红了,否认着:“我不是……” 看他委屈得像个小兔子,程斯宙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他压抑着胸腔里乱走的气息,指了指沙发:“你坐,我有话跟你说。” 闻子川点点头,独自坐在沙发较短的那一侧,心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子川,你谈过恋爱吗?”程斯宙认真地问,“不是有好感或者暗恋,是真正地在一起,确定情侣关系的那种恋爱。” 闻子川低着头,回答得干脆:“没有。” “好,那你想过两个人在一起,未来会怎样吗?” “未来指的是多久?明年、后年,还是七老八十?如果是明年、后年,我们还年轻,就还在一起,如果是七老八十,我们不还是能做个伴吗?” “子川,这样不好。就算你不考虑你爸爸,也要顾及你妈妈的想法,等她年纪再大一些,周围的亲戚朋友都抱孙儿了,就她没有,她会觉得孤独。” “我家没什么亲戚,我妈也没什么朋友,她平时就看看书、看看电视,或者种些花草和蔬菜,她与她自己相处得很好,从来不觉得孤独。”闻子川想起妈妈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或许她已经感受到了,“只要我真心喜欢,她会尊重我、理解我的。” 程斯宙没见过林寒贞,他想象不到,是怎样一位开明的妈妈,才会对儿子公然出柜这件事报以尊重和理解。 他犹然记得,自己不得已向父母坦白的那天,二老眼神惊恐,满脸都是倒霉透顶和难以置信,把面子看得比命重的程医生,一时气得胸痛,要不是被王女士搀去吃了两颗速效救心丸,恐怕要当场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程斯宙又问。 闻子川小臂搁在大腿上,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他已经把最坏的结果都预想了个遍,一开口,嗓子就哽咽了:“嗯,你说吧,我听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秋雨缠绵 我可不可以抱抱…… “我满打满算,有两对父母。”程斯宙语气平缓,把蒋安仪的故事从头到尾讲给了闻子川,“现在我爸妈知道我是同,但师父师娘还不知道。安仪走后,他们一直很伤心,只有拿我当半个儿子看,才觉得有一丝安慰。我始终不忍,让他们再伤一次心。” 闻子川自问认识他的时间还不算长,没有真正感受到,他和他的两对父母究竟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可程斯宙并不快乐,他不敢去医院,怕挨骂、怕吵架,他总是满嘴跑火车,吐槽他爸的不近人情,然而心里又非常在乎他的父母,在乎到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而克制自己的情感与需求。 “没关系的,宙哥。”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程斯宙说着,喉咙里也有些涩,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才把那股酸涩的感觉生生咽下去。 闻子川想握一握他的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他学着程斯宙“引经据典”的说话风格:“王母娘娘不同意牛郎织女,织女还不是下凡找牛郎去了?祝英台和梁山伯也不被允许在一起,他俩还双双化蝶了呢。” 程斯宙“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转念一想,子川真好啊,明明心意落空该被安慰的人是他,他却反过来,努力安慰着自己。 “子川。” “嗯?” “你讨厌我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而且,我不是签了第二声的那个声优偶像计划嘛,五年内要保持单身,不能破坏粉丝心目中完美形象。” “爸妈都不能告诉的事,还能给粉丝知道啊?” “就是,第二声简直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程斯宙不能再怂了,他想要爱他,却不敢爱他,但若把他推远,说不定某个时空里的一个错身,这辈子就再也遇不上了。 “子川,”他捧着自己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半蹲在闻子川面前,单膝点地的模样充满了仪式感,“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闻子川把他扶起来,给了他一个十二分热烈的拥抱:“当然可以。” 那一瞬,程斯宙心里那间四面透风的房子终于被堵上了所有缝隙,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像春池涨满了水,又催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子川,我们给彼此一些时间好不好?” “是为了让双方的家人更了解我们吗?” “嗯,你也知道,我快三十了,从来没抱着什么玩玩而已的想法,未来就像你说的,如果可以是你,我希望明年后年是你,七老八十也是你。” “好啊,你慢慢教,我慢慢学。” “我先敲敲边鼓,争取到年关的时候,带你去一趟我师父家,师娘做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保证你喜欢。” “哎,其实我的人设才是吃货吧。” “知道就好。” 今年气候湿润,到了九月,依然雨多晴少。 《小重山》的选角工作总体上很顺利,唯有那天“请安捷过来看他们丢脸”的事让陈一蓝耿耿于怀了好一阵。 她实在无法理解,配音演员连角色都拿捏不好,整天搞那些人设、话题、流量到底有什么用? 会议室里氛围压抑,金总听黄赟和陈一蓝吵完,脸色比天色还要阴郁,自然也就迁怒到,几位艺人的人设根本没卖点上。 “小郭的美食至少是他自己做的饭,小沈你发的猫猫狗狗是你自己养的吗?没看见下边的粉丝评论说,看起来全是网图吗?还有闻老师,尽发些天晴、下雨、降温这种没营养的!还不如让粉丝去看天气预报!” 好吧,没过关。 黄赟为了安抚老板的情绪,马上展示了一张直播排期表,分为单人直播、两两直播、三人合体直播等多个类型,说《小重山》还在选角,剧一时半会上不了,就让他们多露露脸,有才艺展示下才艺,没有才艺的话跟粉丝聊个天也行。 “他们的平台账号同步给公司了没有?”金总问。 “已经上交了,艺管部统一管着。”黄赟答道。 “给他们制造一点话题,别的不会,炒cp总会吧?” “炒cp?”黄赟满头黑线,心说您一口气招了三个男艺人,怎么炒cp啊?随机选两个扮演恩恩爱爱,另一个吃醋戏精? 粉丝真金白银的打赏也不容易,给她们吃点好的行不行? 闻子川压根不关心这些,那天试音,安老师没有明说,事后陈一蓝的态度却很直白,他们三个的确还不成气候。 与其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营造人设上,倒不如多学多练,水平练上去了,粉丝也好,流量也好,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的平台账号,目前是自己和公司都能上的状态,苏灼建议他说,可以偶尔发些自拍,声音好听加上颜值高,本身就是很吸粉的人设。 下午没活,闻子川提前回了家,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那位名叫“子曰”铁杆粉丝依然适时地活跃在超话里,向每个慕名而来的人安利自己的作品,顺便吹着花式彩虹屁。 他挺感激他的,在人来人往、朝秦暮楚的互联网世界里,“子曰”可以这么长久地喜欢着自己。 “轰隆隆——” 刚想点进子曰的主页看一看,憋了一下午的老天爷忽然打了个喷嚏,片刻天色就变了,“哗啦啦”的雨点砸得玻璃当当响,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宛如群魔乱舞般肆意纠缠。 闻子川放下手机,匆匆忙忙收了衣服,一股脑儿扔回床上,也来不及分开哪件是谁的。再看一眼时间,程斯宙快下班了,就这么几步路,他多半要淋着雨回来。 走出单元楼时,他撑开伞,被骤雨激活的泥土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排解掉那股莫名的紧张感,然后迈开步子,钻入了雨幕中。 “嘀嘀。” “嘀嘀——嘀——” 雨天路面湿滑,来往车辆长按着喇叭,小心翼翼地规避行人。 附近的学校也放学了,接孩子的穿着雨衣、打着伞,没人来接的小孩,拿书包挡在头顶上,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路跑,踩出的水花溅湿了绿化带和路边刚亮起的街灯。 闻子川走到巷口,马路对面就是灯博后边的角门。 灯博下班的人三三两两地走出角门,无论男女,个个长得清秀斯文,一看就很有书卷气。 他在门外的花坛边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人,又掏出手机发消息。 雨越下越大。 程斯宙的手机塞在裤兜里,没听见声,他脱了外套,举在徐漾的头顶,护着她往外走。 “雨太大了!师哥,你自己遮一下吧!”徐漾看他浑身都湿透了。 “没事,就一会儿,”程斯宙问,“你刚要和我说什么?” “那批旧资料里面,我翻到了,顾焉寻的笔记本。” “顾焉寻留下来的?” “对,我特地拿给杨姐看,她说没用了,让我卖废品。” “已经卖掉了吗?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不好拿,不过,里面只有七八页有字,我拍下来了,一会儿发给你。” “好,谢了啊。” 闻子川看见他们的时候,程斯宙正把徐漾送到了公交站台,他举着伞覆过他的头顶,挡去了他身外如瀑的雨幕。 “宙哥,我来接你。” 程斯宙一时紧张,舌头打结:“哦,那,走、走吧,回家。” 徐漾记得闻子川,上回程师哥翘班带着逛展厅的也是他。 见一回是偶然,见两回可就不是了。 她看过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好帅啊,是你喜欢的类型。” 周遭人潮拥挤,程斯宙心脏狂跳:“别胡说!当心我找俞师哥告你的状!” 徐漾笑起来,她是发自内心地替程斯宙高兴,能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朝夕相对、休戚与共,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送走徐漾,闻子川与程斯宙共执一伞,穿过小巷回杨柳岸。 上楼的时候,程斯宙走在后面,发现闻子川裤腿全湿了,深色水渍漫延到膝盖以上,也不知道,他在雨里傻等了多久。 “怎么想到去接我?几分钟的路程,我跑几步就回来了。” “不想你淋雨啊,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可能是楼道里比较狭窄的缘故,闻子川的语调显得有些轻飘,尤其那个特别的尾音,又酥又痒地挠在程斯宙的心尖上。 “今天……雨那么大,你有没有觉得难受?”程斯宙问。 闻子川拿钥匙开门,进了屋才转过来笑着说:“看到你就不难受了。” 程斯宙害羞地摸摸鼻子,请问闻老师是什么情话小王子,一句接一句的,得有多好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喜欢他? 一回家,闻子川立马把他推进洗手间,让他赶紧洗个澡,千万别再感冒了。 程斯宙洗完擦水的时候才发现,忘了拿干净的衣服,虽然子川就在外面,但也不好意思使唤人家拿么不是? 不得已之下,他穿回半湿的内裤,赤着脚去阳台上找,结果阳台上没有,只好回自己房间拿了条干净的换上。 闻子川就坐在客厅里,目光追着纤白颀长的他来来回回地转了两圈,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不想程大公子绕了一大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裤子脱了。” “啊……?哦。”闻子川的裤子不防水,下半截打湿了全黏在腿上,他掩饰着不自然,说,“我也去冲个澡,换身干净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昭然若揭 你怎么主动送上…… 他俩现在熟归熟,也不能一直光膀子见面吧,容易出事儿。 程斯宙记得常穿的睡衣刚洗过,阳台上没有,沙发上也没有,应该是子川替他收起来了。 他未经允许,不好擅自进入子川的卧室,于是等到淋浴的水声停了,才猫在门外问了一句:“子川,你今天收过衣服吗?” 里面瓮声瓮气地回答:“都在我房间,你自己拿一下。” 得了恩准,程斯宙推开门进去,衣服确实都收了,但是…… 两人的上衣、外套、裤子,包括贴身穿的全混在一起,堆在床上,想要把自己的理出来,就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 “娘啊……”他表面束手无策,内心哭爹喊娘。 短袖、牛仔裤什么的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几条棉质的、白色的、比自己尺寸稍小些的内裤啊?可多看两眼,竟又觉得好可爱是怎么回事?! “娘啊——”程斯宙再次嚎了一嗓子。 闻子川擦着头发走过来:“你说照片上的人吗?那是我妈妈。” “啊?”程斯宙移开目光,发现床头柜上立着一个陈旧的小相框,嵌了张老照片。 如果闻子川是个游戏角色,脑门上能顶一个称号的话,他的称号肯定是“解围冠军”,或者“人工台阶”。 这一句如此及时地化解了尴尬,程斯宙顺势坐下,把小相框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照片上,年轻女人牵着个小男孩,男孩生得清秀漂亮,眉眼与子川很像。 “是我十周岁的留念。”闻子川甩了甩头发,坐到他旁边。 “漂亮妈妈养漂亮儿子,果然是基因优势。”程斯宙瞧一眼小男孩,又瞧一眼闻子川,忽然发觉,他也是穿个内裤加短袖就进来了,一时窘迫,“……你把裤子穿好!” “这是我的卧室……而且,我的裤子,在你屁股底下。” 程斯宙满脸通红,头皮似炸过几道电。 他拽出被自己坐着的裤子,一把塞入他怀里,又拿上睡衣,起身就要出去。 “宙哥等等!”闻子川喊住他。 “啊?”程斯宙回头。 闻子川从衣服堆里拿起一件,三下五除二叠成个豆腐块儿,捧到他面前:“天气凉了,给你买了件衬衣,顺便替你落了水,晾干了,刚好可以穿。” 不知道子川能不能听见心跳声,反正程斯宙听得一清二楚,那颗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自己的胸膛里,“扑通扑通”跳得欢实。 见他愣着没接,闻子川索性给他披上:“参照你日常的风格挑的,试试吧,看合不合身。” 程斯宙自诩奔三成熟男人,心理防线像被虫蛀过,让一件衬衣打得溃不成军。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吃到一丁点儿甜头就能高兴得开出花的人,要是弱点被人拿住,那些零星的自尊就再也拼不起来。 “哟,收买我呢?”被该死的胜负欲绑架着,程斯宙痞里痞气地挑着眉笑,试图扳回一局。 “不是收买。”闻子川低头,睫毛垂落一片阴影,“将就穿穿,吊牌剪了,就算不喜欢也不能退。” 等回到自己房间,程斯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仅败了,而且完败。 他被闻子川失落的表情缠磨得丢盔弃甲,像个木桩子似的杵着,任由他给自己穿衣服,直到扣好最后一粒扣子,才被允许离开。 “子川……” 身体里的枯草忽然被点燃了,漫天的火焰与浓烟中,程斯宙又看见了那只白色海鸥,他迫不及待地想追随它,飞得远一些,飞得高一些,飞出烟火迷障,撞入明亮天光。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 “宙哥。”闻子川还不想放过他,一分钟不到,又端了盆热水闯进他房间,一抬头,目光恰落在他腰腹处。 “你又干嘛?!”程斯宙扯过凉被,盖住自己。 “……刚看你手臂上有道淤青,我帮你热敷下吧,好得快一点。”闻子川面露惭愧。 手臂上的淤青?那不就是某只“闻小狗”前几天咬的吗?! “放着吧,我自己来。”程斯宙的脸色红里带青。 “对不起,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会有淤血……” “没事啊,没事了,不关你的事,我是那什么,疤痕体质,有点伤口啊疤痕啊就是不容易好。” “那你左手的伤怎样了?今天下雨,是不是沾了水?” “伤口不深,我贴了防水创口贴,别担心了,啊。” 程斯宙是真不行了,子川要继续在这闹他,他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可闻子川捕捉情绪的能力是一流的,他听得出程斯宙的不耐烦,就不敢缠着他一直说话。 脸盆里的水很烫,他拧完毛巾,手指烫得红彤彤的:“你记得热敷一下,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吃的。” 程斯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尖像被蝎子蛰了一口似的,又痛又麻。 怂不怂啊,程斯宙? 你怎么就不能承认自己喜欢他呢?就算天塌下来又怎么样呢?你比他个头高些吧?就算天塌下来也是砸在你身上,辱骂也好、指责也罢,只要你扛住了,伤害不到子川,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自从尝到了接人下班的趣味,闻子川只要下午没工作,就会提前等在巷口,接程斯宙回家。 两人肩并肩走在小巷里,夕阳的余晖落在道旁人家的花墙上,将探出墙外的紫茉莉染上一层妩媚动人的嫣色。 程斯宙慵懒地揽着他肩膀:“你天天来,有几个同事都认得你了。” “他们说了什么?” “当然是问,我俩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回的?” “我说是室友,他们不信。” “然后呢?” “我说我欠了你很多钱,你怕我跑了,才天天盯着我。” “也太麻烦了吧?真要向你讨债,就拍几张……嗯……你没穿衣服的照片,你敢不还钱,我就去灯博附近到处贴。” 程斯宙笑得前仰后合:“哇,坏得很啊你!” 闻子川哪儿舍得,把他拱手让给别人看啊?但是他说自己坏,那不妨顺着他往下说:“所以别惹我啊,要对我,好一点。” “子川,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和徐漾?或者我和其他同事?” “没,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我没那么小心眼。” “可你总是守着我,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你老实说,是不是担心我跟别人关系好,然后疏远你、不理你?” “你会吗?”闻子川停下,专注地等一个答案。 “我不会。”程斯宙忽然手欠,说着,揉了把他的头发。 其实闻子川能感受得到,虽然宙哥始终没有说出过某句话,他们的关系却一天比一天更亲近。 这样就很好了,毕竟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比如他妈妈念了他爸爸几十年,但那场暴雨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也许,把期待降到最低,就没那么容易失望吧。 晚上吃过饭,他们一边一个瘫在沙发上,各自惬意地玩手机。 “哈哈!没点开之前我真的不知道有这么好笑哈哈哈!快快,快来看!”程斯宙笑得滑下沙发,全靠腰部力量撑着,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什么啊……?”闻子川歪着身子过去看,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沙发上,“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搞笑视频就是这样,一个人看,可能笑两声就过去了,两人一块看,起码能笑一分钟不带停的。 “你别笑了,哈哈哈,快起来,”程斯宙拿手肘碰他,“给我腾个地方。” “我不,谁占了是谁的!”闻子川故意睡得四仰八叉,十分“努力”地用瘦削小身板占满整条长沙发。 “这可是你说的!”程斯宙翻身蹿上去,两个膝盖一左一右卡进他腰部两侧的空隙,居高临下地说,“这么大一片都归你了,我见缝插针一下没问题吧?” 闻子川不笑了,也没心思玩手机了,腰上抵着的两块膝盖骨,还在不安分地乱动,某种滚烫的感觉直直烧到了心口上。 皮肤白皙的人,脸一红就很明显。 程斯宙看着他像喝了酒一样,慢慢浮起两片红晕,又绵延至耳廓处,惹出一圈樱粉。 哎,子川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透亮的眼睛里盛着水波一样的光,鼻梁高高的,嘴唇挺润,下颌因为最近吃得好一些,没那么骨感了,却依然流畅漂亮。 程斯宙鬼迷了心窍,伸手就想去摸,然而悬在半空又忽然停下,改为挠自己的后脑勺:“好了不欺负你了,起来吧。” 闻子川偏过头,闷声道:“宙哥抱我,我才起来。” 程斯宙才起身,就被这句话唬得停在了原地,脑子里打雷似的轰隆作响。 他已经不是什么纯情少男了,不会不知道“抱”这个词的暧昧之处,而自己的窘态想必也被他尽收眼底,再怎么掩饰也是欲盖弥彰。 “子川,我……” “好了,我知道了。”闻子川立刻坐起,打断他,“躺久了腰有点疼,想借个力而已。” “腰疼?”程斯宙的智商彻底下线了。 “嗯,”闻子川跪在沙发上,从背后抱住他,双臂绕过半圈,才按了按他腰后的某个地方,“这里有一点疼,不过不严重。” 身体接触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程斯宙的温度略高一些,他刚洗过澡,还散发着清爽的椰子香。 闻子川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手臂,他深知不能太过贪心,若逼得太紧,恐怕就要把他吓跑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程斯宙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句话七绕八绕,终于绕到了嘴边。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交换手机 交换手机比交换…… 然而不巧的是,电话响了。 “喂,皮诺特?”闻子川看了眼屏幕,接通了。 “是我,闻老师。”皮诺特说。 “听说你请假回老家了,是今晚飞?” “嗯,我已经在候机了。听苏灼说,你想找一些靠谱的台词和表演课程,我忽然想起来,国华音社最近有开班,就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 “好巧,我刚也看到了他们的开课计划。” “我去问了下,木岑老师是本次的主授老师,他业务水平好,而且经验丰富有耐心,你愿意的话可以试试,入股不亏。” “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很不错。谢谢了。” “谢什么呀,我们是同事。哎,要登机了,我先挂了哦。” “再见,一路顺风。” 程斯宙坐在一边假装抠手指,其实竖着耳朵听得认真,虽然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聊工作,但子川怎么能对自己之外的人那么温柔啊! 讨厌的人名单加一! 靠,不知道她叫什么! 闻子川放下手机,《小重山》的选角已基本敲定,两周后开始录音,但他饰演的反派角色出场比较晚,得到第三周才有几场戏。 而第二声安排的工作只有两场直播,他不乐意参与,向公司打了申请,想找个好点的培训课程练一练,金总倒是同意了,不过费用得他自己出。 闻子川回过头看程斯宙,觉得他表情怪怪的:“你刚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我……”程斯宙的脑子里,名为“不能说”和“赶紧说”的两个小人狠狠扭打在一起,只见“不能说”把“赶紧说”摁在地上,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揍得它鼻青脸肿。 他抄起手机,慌不择路地扔下一句:“我……我去趟洗手间!” 闻子川坐回沙发,苦笑两声,果然把他吓跑了。 自己的心意,真有那么可怕吗? 洗手间内,程斯宙坐上马桶,打开手机,无意识地划动着页面。 人在最紧张的时候,划动只是个习惯,其实眼睛并没有在看,大脑也没有在接受信息。 要说吗? 该怎么说? 说错了咋办? 不说了行不行? 逃避他会生气吗? 生气了怎么哄? 等等这是啥? 谁的手机? 啊啊啊? 程斯宙内心咆哮,手肘猛地撞上冲水阀,骤起的冲水声不仅漩在他屁股底下,也漩在他的脑子里——什么样的傻批会在这种时候拿错手机啊!! “不对……” 他对天发誓,并非有意窥探闻子川的个人隐私,不过略略看下来,发现打开的页面是一张长图,貌似是一家配音工作室的开班信息和学员招募简介。 他关掉长图,回到聊天框,与闻子川对话的人被备注为“国华音社”,国华音社告诉闻子川,学员报名于今晚十二点截止,而闻子川在问,能不能多给他一周的时间筹集报名费。 程斯宙倒回去仔细看了看,为期十五天的集训,包吃住,报名费是五万块。 国华音社:不好意思,报名今晚截止,下周我们就正式开课了。 闻子川:那我下周过去现场缴费可以吗? 对话停在这,对方没有再回复。 某人被大水冲垮的脑子逐渐恢复运转,心念电转间,他想起周以唐从前怕沈姐查手机,每次与同学聊完小秘密,就会干脆利落地删除记录。 “老师您好,我这边已经筹到报名费了,稍后会从一个叫程斯宙的工行账户转过去,麻烦您查收一下。谢谢。” 两分钟后,对面才慢悠悠回了个“好的”。 长按聊天记录,删除。 程斯宙蹲得腿麻,一瘸一拐地回客厅,自己的样子够奇怪的了,没想到闻子川的表情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嗨,不就是拿错手机了么?还你。”程斯宙故作轻松。 “你的也还你。”闻子川笑了笑,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在婚礼上,新郎和新娘才会这样交换戒指。而对于当代人来说,交换手机无疑比交换戒指更坦诚、更亲密,更配得上一句天长地久。 程斯宙拿回手机时才想起,他刚分享的是微博上的搞笑视频,只要点开右下角的个人信息,打头一栏就是他的昵称——子曰。 “你知道了。”他说。 “我知道了。”闻子川说。 天知道,程斯宙披着“子曰”的皮,对着他的偶像闻老师说过多少句溢满爱意的话,网络上的直白坦荡与眼前的畏畏缩缩相比,差别大到用想象力都填不满其间的缝隙。 “我有些困,先回去睡了。”闻子川扯了扯唇角。 “子川!”程斯宙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到他落寞的样子,那些破碎的、连不成章的句子又被他咽了回去,“那,晚安。” “嗯,晚安。” 闻子川回到卧室,打开台灯,从笔记本上抽出一页纸,开始写字。 “宙哥,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要去帝都参加培训班,分开的时间里,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如果我回来之后,你还是没有想好,那我也尊重你,不会再做出让你难堪的事。”他顿了一顿,又继续写着,“你很好,是我不好。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次日清晨,闻子川起得很早,出门的时候,程斯宙大概还没有睡醒。 他本想把字条压在茶几显眼的位置,终究是怕他看不到,便悄悄从门缝塞进了他的卧室。 可是,五万块,要去哪里借五万块呢? 闻子川第一时间想到了妈妈,然而家里的情况应该不比自己好多少,妈妈一口气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不然和金总提一下,先预支两个月的工资看可不可行,还有缺的,要不找哪位同事借一下?可是好丢脸啊,才上了一个月的班,就要管人借钱。 临近九点,他刚走进第二声总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喂,您好。”闻子川保持着常规的礼貌。 “子川啊,是我。”对面的男子声音温润端方。 “木岑老师?”经皮诺特推荐,闻子川最近听了不少木岑配的作品,对他的声线非常熟悉。 “子川啊,关于我们国华音社的培训班……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孩子们办事不懂得变通,如果我早知道你要报名,可以让你作为特邀学员来参加,不必缴纳这笔学费。” 如皮诺特所说,木岑是圈内德高望重的艺术家,这番话说得平易近人,但闻子川也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的报名费已经交了。 除了自己和皮诺特,还有谁知道他要报国华音社的班呢? 答案呼之欲出。 “木岑老师,我报培训班是为了学东西,如果不缴学费,对其他学员来说也不公平。”闻子川稍微想想就知道,倘若他报了课但不缴学费的事情传了出去,先前在网络上诽谤、抹黑他的人可又攥着新的把柄了。 木岑沉吟片刻,又笑了笑说:“要不这样,我们会挑选一些等值的礼物,等开课之后,再以课程奖励的形式发放。你的实力我了解,也希望你能在课上有更好的表现。” “好,谢谢木岑老师。” “不客气,咱们下周见。” 挂了电话,闻子川长出一口气,报名截止前他还没凑齐钱,本以为要错过这次机会了。 整整五万块。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等自己慢慢凑齐这笔钱,要还给程斯宙的时候,他又会风轻云淡地说:“哎,算什么啊,我乐意不行吗?一个大男人,不要为了这点小钱磨磨唧唧的,都住在一起了,可别拒绝我的好意啊。” 每到这种时候,闻子川都觉得,他和程斯宙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哪怕自己撑着竹竿去跳,似乎也跳不过去。 程斯宙一进角门就打了个喷嚏,忍不住揣测,是谁在背后嘀咕自己。 今天科保中心又通知开会,他没睡好,眼皮直跳,生怕遇到师父,又被喊去大树底下站规矩。 “喂,师哥。”他不敢贸然进办公室,先打了个电话给俞明。 “怎么了?”俞明看了眼时间,“上班的点,有什么不能来了再说?” “师父今天要来吗?” “他不来。” “哦,那我马上到办公室。” “程斯宙,”俞明忽然喊他全名,语气异常冷硬,“你最近,是不是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 “……”电话这头沉默了。 俞明没听见动静,就当他默认了:“你和徐漾,在一起了?” 程斯宙张着嘴:“啊……?” 好家伙,第三个了,怎么着,他和徐漾看起来就那么般配吗? “啊什么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你……”程斯宙还不打算向他透露性向,否则一介直男每天和一个弯的待在一起工作,吓也吓死了,“不是,真不是。” 俞明也沉默了。 在沉默中,两人同时想起徐漾的朋友圈,她说生平第一回收到了花。 这么浪漫的事,他没怀疑俞明,没想到,却被俞明怀疑了。 程某人几乎笑出声,懂不懂什么叫“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俞师哥啊俞师哥,你也有今天! 俞明脸色一沉,立刻岔开了话题:“我这还有一件事,上面布置了任务,瓷器修复新理念交流会,出差五天,在帝都,你去还是我去?” “哪儿?!” “帝都。” “我去!” 俞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主动,难道站了回规矩,就真的规矩了? “票自己买,回来走报销。” “好嘞!这么好的机会,我真是谢谢您……”程斯宙把“八辈儿祖宗”几个字硬是憋了回去。 师哥是个好师哥,不能太埋汰他,自己出差耽误的工作,还不是他来担着? 做人嘛,要讲良心。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给个甜的 我在等你,给个…… 距离去帝都还有两天,程斯宙得了空,把徐漾发来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顾焉寻不愧为灯博金牌讲解员,综合素质杠杠的,七八页纸,中英双语,字迹工整有力,在打字基本代替了手写的时代,他的笔迹依然称得上赏心悦目。 “顾……”第一页页眉上有个“顾”字,程斯宙想了想,给徐漾发消息,“漾漾,我有两个地方不太明白。第一,为什么你确定这是顾焉寻的笔记?第二,什么样的展览,会把灯博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凑到一块啊?” 徐漾大概在忙,过了一会才回复:“笔记首页的那个‘顾’字,应该是个姓氏吧。我打扫卫生的时候,路过杨姐的工位,她贴的部门通讯录几年都没换过,上面有一个被黑笔杠掉的名字,隐约能看出来,就是顾焉寻。而且,通讯录上没有其他姓顾的。” “他六年前从灯博离职了,这倒是对得上。”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觉得很奇怪。那些稀奇古怪没有定论的文物,一般不会摆出来展览,即便摆出来,讲解员也会选择性地跳过不讲。” 是啊,专家都说不准的事,讲解员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顾焉寻为什么记录这些呢? “除非……”徐漾继续打着字,“有人问。” 程斯宙知道,讲解员偶尔会遇到一些好奇心比较旺盛的观众。比如,有人看到一枚古钱币,就非得问明白,它能兑换成多少人民币。但实际上,古钱币划进文物范畴后就不流通了,怎么和现实的货币体系以及购买力形成关联呢? “一般不是糊弄糊弄就过去了么?” “现在不流行糊弄。” “那流行什么?” “流行真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吧,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程斯宙想起和闻子川一起逛展,那件怪模怪样的瓷簋他也讲不明白,但总归是糊弄过去了。 谁让子川是个小傻子,说什么他都肯信。 等等……!瓷簋? 六耳瓷簋不就是灯博文物里最稀奇古怪的一件吗? 果不其然,顾焉寻也记录了它,笔记中说,瓷簋器型独特,极有可能是一件礼器,但出土区域并没有高规格的帝陵或者王陵,所以它可能是一件赠品,即由帝王赠予墓主人的。 不过以上说法皆是他的推测,逻辑上并不严谨,也没有旁证,看来看去还是像在糊弄。 若搁旁人眼里,中文看完,英文就跳过不看了,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程斯宙做惯了文物拼接,哪怕看起来相似的纹路,也会有些微的不同,而这些不同往往是拼接的关键。 他移过目光,一行一行地读完了英文翻译,竟在字里行间发现了一句“Isitrealorfake”。 Fake?假的? 师父亲自参与修复的文物,怎么可能是假的? 程斯宙忽然明白过来,他有这样的疑问,六年前的顾焉寻必然也会有。 他一见到自己就问起了蒋老,是不是说明,他当年与蒋老关系不错,或者也向他请教过瓷簋的真假? 灯博的镇馆之宝是件假货?不会吧? 相比于一开始,他只想搞清楚顾焉寻到底欠了蒋老什么人情,能不能借此牵线搭桥,让配音圈顶流的安捷老师多提携提携闻子川,然而现在,瓷簋的真假反而让他更在意了。 可师父那边,他不大敢问。 要不,还是等出差回来,找个机会问问顾焉寻吧。 正想着,门外响起一阵钥匙进入锁孔的声音。 他今天先下班,买了菜做了饭,搁在灶台上温着,又忍着饿,想等子川回来再一起吃。 那张字条他看见了,自己犹犹豫豫的态度确实伤人,就弄了两个菜,给某个小吃货赔礼道歉,顺便把话说清楚。 “子川!” 闻子川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走,先是在鞋架上磕了一下,要不是程斯宙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就撞桌角上了。 鼻尖涌起一阵酒味,程斯宙把人弄到沙发上:“这是喝了多少?” “不多,”闻子川口齿模糊地跟他搭话,“五罐啤的,四两白的……” “怎么突然跑去喝酒啊?”程斯宙知道他酒量不差,但他胃不好,哪能敞开了喝酒呢? 闻子川闭眼仰靠着:“我遇到许家轩了,给他,庆祝生日。” 程斯宙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倒了杯水喂他,自己在家辛辛苦苦做饭他不回来吃,却跑去给那混小子庆祝生日? “他说,他妈妈得了精神……分裂症……把他的手机摔坏了,他偷钱,是为了买、买新手机……新手机,才赚点……生活费……”闻子川眼角湿润,环起手臂抱住了自己,“好可怜……我和他都、都没有爸爸,还要照顾妈妈,没人管,也没人在乎……” 程斯宙看着他满脸红晕、委屈巴巴的样子,一开口声调就软了:“不许再说这种话,宙哥要管你的,也很在乎你,乖啊。” 闻子川脆弱的胃被酒精烧痛着,他七扭八扭,从裤子后边的口袋里接二连三地摸出十七张百元大钞,推到程斯宙跟前:“还给你。” 又是一千七百块。 许家那个情况,程斯宙也没想过钱能要回来,但不能让子川吃哑巴亏,事后拿自己的钱填了这个洞。 谁能想到,许家轩良心发现,真让他逮着机会把钱还了。 “我不要,给你了。”程斯宙替他一张张地叠好。 “给我?为什么要给我?为什么要给我啊?!”闻子川几乎哭出来,“你总是这样,几千块,几万块,说给就给……你轻轻松松就能拿出这么多,我想尽了办法都不行!我知道你人好,同情我、施舍我,可我不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也不想要你的钱……!” 原来不止一千七,还有那五万块的报名费。 程斯宙皱着眉头苦笑,哪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的,五万块很多好吗? 虽然他们合租,没计较过谁花得多,谁花得少,但日常开销的金额不大,子川也没太介意。 这回帮他缴了五万,他急着报班,拒绝不了,却又被伤到了自尊心。 程斯宙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算借你的,连本带息,好不好?” 闻子川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却压着喉咙,不让哽咽声泄露出来。 “宙哥,我难受。” “哪里难受?” 闻子川推开他,手握成拳压在腹部,飞快跑进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子川,开门啊!开开门行吗?”程斯宙被挡在门外,除了水声,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自从子川搬过来,饮食方面他总留意着,那胃病几乎没再犯过。 但看今天这情形,程斯宙感觉特别不好,也顾不上什么隐私不隐私了,当即翻出抽屉里的备用钥匙,强行拧开了门! “子川——!” 狭窄的洗手间内,闻子川蜷缩在淋浴间的玻璃门边,用力按着腹部,整张脸卡白得毫无血色。 程斯宙将他打横抱回房间,三两下脱了外套和鞋,把他塞进了被子。 “有胃病的人,喝什么酒啊,你到底……”想凶他几句,又可怜他难受,指责的话说到末尾,就变成了一万分的舍不得,“胃药还有,热水也是现成的,躺着别动啊,我给你拿。” “宙哥,我热……”闻子川把胳膊拿出来,不安分地踢了踢被子。 “不许乱动。”程斯宙克制着不该有的想法,快步走出卧室,兑了温水,泡了冲剂,见味道难闻,还给他揣了块巧克力。 “喝药吧。” 胶囊倒是乖乖吃了,却怎么也不肯喝冲剂,闻子川别过脸:“不喝,好苦。” 程斯宙帮他捋了捋弄乱的头发:“喝吧,一口喝完,就给你个甜的。” 他的眼神实在太有欺骗性,又或者闻子川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抵抗力,半推半就地就着他手里的杯子,一口一口喝了个见底。 喝完了也不说话,只委屈地抿着唇。 程斯宙知道,他在等那个“甜的”。 “唔……!”闻子川瞳孔微张,他以为会得到一块糖,却没想到,不是糖,而是吻。 程斯宙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吻他,湿软的舌尖把沾在他唇上的药渍舔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纠缠的、辗转的、徘徊的思绪刹那间化作了泡影,闻子川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起来,他闭上眼,无边的黑暗仿佛被一轮金乌吞噬殆尽,刺目的白光串起记忆的浮点,让自己在情与爱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宙哥……”这个吻温柔又漫长,闻子川伸出双臂,攀上他的脖颈。 程斯宙放下杯子,托起他的腰,再度加深这个吻。 窗外夜色粘稠如浓墨,无月无星,空气里泛着雨水来临前的草腥气,压抑了许久的甘霖,正在等待一场惊天动地的喷薄与宣泄。 酒精与药物都起了效,闻子川被吻得晕晕乎乎,胃里面也没那么痛了。 “要不是看你不舒服,今天绝不放过你。”程斯宙抱着他,躺进被窝,嚣张的话比巧克力还甜。 “趁人之危不好吗?”闻子川闭着眼,又因为热,伸手扯开一截领口,“我求之不得。” “你啊……”程大公子光明磊落,才不会趁人之危。 “宙哥,我真的好穷啊,”闻子川笑着笑着又哭了,“可是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你……连本带息,我更还不上了,能不能……用我自己……来还……” 程斯宙一听就笑了,你个小傻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啊? 他收紧抱他的手臂,亲吻他的额头:“我批准你,贷三十年吧,只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就能还清。” 闻子川快睡着了:“三十年,如果我活不到那么久呢……?” 程斯宙望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叹道:“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吧。” 第40章 第四十章 北上帝都 帝都副本正式开启…… 在家腻歪了两天,转眼就到了闻子川北上帝都的日子。 临行前,他去公司交接了工作,陈一蓝和颜丹彤都挺支持他的,黄赟得知他推掉了直播,有些龃龉,但迫于陈一蓝的淫威,没敢吱声。 远在老家的皮诺特也发来了消息:“闻老师,祝一切顺利。” 闻子川回复:“等见到木岑老师,给你带签名照。” 皮诺特附了个开心到转圈的表情:“好呀好呀,一起追星!” 动车在铁轨上飞驰,车窗外视野开阔,似乎越往北天气越晴暖,明亮的阳光让闻子川感到久违的轻松与舒适。 他脱掉外套,喝了口水,戴好耳机打算小睡一会。 “先生您好,我和他是一起的,不过没买到连座票,我们能换换吗?” “换倒是可以换,不过你的座位在……?” “哦!我是8号车厢的一等座。” 旁边的男人看了眼闻子川,又看了看票面信息,确认是一等座无误后,拎起行李去了另一节车厢。 闻子川感到一丝异样,蓦地睁眼:“宙哥?!” 程斯宙今天的着装极其正派,学院风白衬衣配米色西装裤,鼻梁上架着副细金边眼镜,笑起来时,如秋日暖阳般和煦怡人。 “怎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嗯,惊喜,意外。” 闻子川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不过他也没说谎,此时此刻见到程斯宙,内心早被惊喜和意外填满了。 “你怎么也在这趟车上?”他料想过无数个可能,一一排除后才问。 “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程斯宙眼神躲闪。 “不会。”闻子川笑着摇头。 “偷看了你的手机,买了同样的班次。”程斯宙打直座位中间的扶手,借着衣袖的遮掩,与他十指相扣,“刚好单位让我出差,也是帝都,巧不巧?” “可惜我是整整两周的封闭式培训。”闻子川眼神落寞,“而且从早到晚都排满了课,没有特别原因,不允许私自离开。” 如果可以,他多想和程斯宙一起,去故宫也好,国博也好,长城也好,到处走一走转一转。宙哥对历史那么了解,懂的那么多,和他一起旅游一定特别开心。 “没关系,我的行程没那么满,有机会就去找你。”程斯宙冲他眨眼。 “好。”闻子川不轻不重地捏他的手指,“我到地方了,给你发定位。” “子川你有没有觉得,我俩好像那种,逃课的学生党?” “才没有,课是要上的,你么,我也会等。” 有了前两天的事,程斯宙食髓知味,一见到闻子川认真乖巧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亲亲他。 然而现在在动车上,他只能偏着头,把他的侧脸看了一遍又一遍。 “对了,我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闻子川说。 “什么礼物?神神秘秘的。”程斯宙怕被发现,急忙收敛了心底的热切。 闻子川松开与他缠握的手,勾出领口处的一截红绳,慢慢扯出一枚玉佩,又将红绳解了,把玉佩当作戒指,戴在了程斯宙左手的无名指上。 其实程斯宙之前就看到过它,不过很多人都会戴些金啊玉啊的饰品,他也没太留意,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不是标准的环形,而是有个不起眼的小缺口。 不是玉环,而是玉珏? 对于程斯宙来说,玉珏并不是多罕见的东西,他比较奇怪的地方在于,一般随身佩戴的饰品多为祈求平安或圆满,玉的话当然是玉环最常见,而玉珏,本身有个缺口,穿绳佩戴需要另行打孔不说,圆上有缺,寓意也不好。 闻子川看他沉默,一时局促起来:“你要是不喜欢,就……” 见他边说着话,边要过来取,程斯宙立马收手到背后:“送出去的礼物,怎么能要回啊?” “不是,它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衣服、一件饰品,我从小戴着的,弄丢了或者弄坏了都不行,我没法跟我妈交待。” 这是闻子川唯一能想到的,自己最“有文化”的东西了,除此之外,太贵的礼物他买不起,太便宜的,宙哥又看不上。 “既然那么珍贵,干嘛送给我?” “珍贵的,才要送给你。” 平心而论,闻子川是有私心的。 自从搬到杨柳岸之后,虽然他俩每天各自去上班,也偶尔加班,但从没有超过一周的时间见不上面。 如果培训期间真的请不出假,他又很怕,怕他与宙哥之间好不容易有了实质进展的关系,会因为半个月的分离而冷淡下去。 “知道了,我很喜欢。”程斯宙说着,苦于公共场合不能亲吻他,于是在无人窥见的地方,他用右手拇指依次摩挲过他左手的每截指腹和微热掌心。 “喜欢就好。”闻子川笑起来,手肘撑在小桌板上,歪着头看着他,笑出一排白牙。 程斯宙伸出左手,正面看看又反面看看:“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啊,什么?” “纳兰性德的词。” 又到了闻子川听不懂的环节,他马上打开手机搜索,赏析里说,诗人用残缺的月亮和有缺口的玉玦来比喻逝去的感情:“所以,它是一块玉玦?” “玉玦要大一些,你这个,应该是玉珏。”程斯宙托着他手掌,手写笔画来比对字形的不同,“你从小就戴着,不知道它是什么吗?” 闻子川摇头:“我妈没说过,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玉佩。” “也不是很普通。” “啊?” “玉器分为传世玉与出土玉,你这个,质地古朴,上面的斑驳咬痕是埋藏在地下时间过长,受矿物质浸蚀而产生的,所以,它是一块出土玉。” “出土玉?那不就是一件文物了?” “玉器我知道的不多,回头我问问玉石组的老师们。” “如果它是文物,我是不是要上交给博物馆啊?” “博物馆只是个收藏单位,不会强迫你捐赠。”程斯宙握住他的手,“就说咱们瓷器吧,不知道有多少在民间藏家手里呢,灯博也没去挨个抢回来啊。” “哎,要是它很值钱就好了。”闻子川脑洞大开,“就把它卖了换成钱。” “这会儿不说没法跟妈妈交待了?再说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买房子,买大大的房子!独栋别墅就更好了!” “把妈妈接过来住吗?那也用不着独栋别墅吧?” 闻子川狡黠地笑:“我妈用不着,你用得着。你不是想被包养吗?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叫金屋藏娇吗?” 好哇,这小子肉眼可见地变坏了,学会靠嘴巴调戏人了! “那你说说,现在是谁包养谁?”程斯宙动辄去捏他的下巴。 快到饭点了,过道上有人走动,闻子川后撤躲过,咬着唇冲他笑:“程大公子想要什么服务啊,按次收费,童叟无欺。” “意思是童和叟你也接?不行啊,犯法。” “等你老了,不就是‘叟’?如果能穿越的话,我一定穿回你小时候,十岁前就把你拐走,你那会儿,不就是‘童’?” 程斯宙十岁之前,就是女童绑架案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子川记得他讲过的那个故事,如果不是绑架案,或许现在的他,在感情上会更加勇敢直白,而不是畏手畏脚,满是苦衷。 动听的声线撞在程斯宙的心坎上,独有的尾音在耳内刮擦,惹得他像秋后的蚂蚱似的,溺死在了一片水波温柔的池塘里。 两人打打闹闹,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帝都西站就到了。 广场之上,人流如织。 即使再不舍,也不得不分别。 借着巨幅广告牌的遮挡,程斯宙蜻蜓点水般吻了闻子川的额头:“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培训机会来之不易,快去吧,别迟到。” 闻子川又不是故意拖延,他这么说,是指摘自己不懂事,没时间观念呗? “啊——痛痛痛痛!”程斯宙没反应过来,被他一口咬在虎口上,留下好大一圈深红凹凸的牙印。 “走了!”闻子川一本满足,拖着又大又重的行李箱,走向相反的方向。 闻小狗果真名不虚传! 程斯宙揉着手,小声嘀咕,随后也上了一辆出租车。 到了酒店,他放下行李,独自面对沉闷幽黑的房间,开始眼眶泛酸。 来帝都一趟,他的遗憾与不舍比闻子川只多不少,只是他不习惯表达,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变成网,再去束缚另一个人。 拉开窗帘,高楼外天光未尽,棱角支立的天际线透出一抹日落霞光。 程斯宙拍了张俯瞰角度的照片,依旧发了一条屏蔽家人的朋友圈: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他,会看到的吧。 没过多久,电话突然响了。 程斯宙正在查看房间的设施能不能正常使用,听见铃声,立刻飞奔过来接。 来电显示“邹亦龙”,而不是“闻子川”,他那股心气儿瞬间就散了。 邹亦龙是他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毕业后乘风破浪勇敢北漂,混了五六年终于小有名堂,和几位同好一起组了个摄像团队,上班自由不说,还有接不完的活。 偶尔刷刷朋友圈,看到他减肥成功了,交了漂亮女友,或者带着团队到处取景拍片,活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精彩万分。 说实话,程斯宙虽然捧着铁饭碗,不愁吃喝,但偶尔还是会羡慕他。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我好想你 谁家的情侣能坚…… “喂,胖子。” “怎么说话儿呢,谁胖了?” “行!邹老板,行了吧?” “客气,忒客气!说说吧,人都来帝都了,就悄悄发个朋友圈?是不把咱们这群老哥儿们当回事还是怎么着啊?” “来出差的,有公务在身。” “得得得!谁让你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呢?这样吧,你哪天有空,我做东,想吃什么,你选,别跟哥哥客气啊。” “我这一周都忙,周六吧,结束的时候大概行。” “得嘞!周五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别放我鸽子啊。” “煮熟的鸽子它飞不了,你的地盘保证听你的。” 胖子哼着小曲,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 大学的时候,他是程斯宙玩得比较好的直男朋友之一,但不幸的是,期间与程医生见了一面,当即被他爸列入了儿子的狐朋狗友名单,评价是:没个定性,不够沉稳。 现在离得远了,他爸也管不着他交朋结友的事,然而多年不见,曾经的铁哥儿们也各自走上了各自的人生,再好的关系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变淡。 不过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程斯宙是觉得,这顿饭自己来请才合适。 闻子川刚到国华音社,就领到了一张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表,朝九晚九,白天上课,晚上排演剧目作为课程作业,强度大的与高三备考有得一拼。 助教说,为了保证授课质量,上课期间手机上缴。学员们虽然介意,但一想想那五万块,就都规规矩矩地照办了。 闻子川不是零基础学员,木岑专门设计了梯度教学,有意识地让他承担更多。 比如,他会帮助木岑检查学员们的发声和吐字,以及在表演课上分饰多角,为学员们搭戏。 这份重视,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知道课上谁起哄喊了声“小班长”,大伙儿就你一句我一句地传开了。 第一天结束,闻子川满身疲惫地回到房间,洗把脸收拾收拾就快十二点。 “笃、笃笃。”有人敲门,但声音不大。 “哪位?”闻子川没有直接开门,如果是酒店服务员,会预先打内部电话。 “是我。”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即便刻意压低,也听得出身份。 闻子川打开门,略带讶异:“木岑老师,您怎么来了?” 木岑礼貌笑着:“进去聊?” 闻子川请他进来,见他随身带着那款熟悉的保温杯,课间的时候,自己帮忙倒过几回水,里面通常泡着茶饮,或者某种清咽润嗓的药。 酒店房间不大,木岑亲自搬了把椅子,坐到与他相距不远的地方:“随意聊几句,可以吗?” 闻子川坐在床沿,点了点头。 聊天当然没问题,就是太晚了,而且他很累,像一块电量耗尽的电池,脑子钝钝的,转不动。 “从雪桥回来后,总听人提起你。”木岑语气温和,唇角噙着一抹笑,似乎担心对方有压力,而刻意表现出极为亲和的样子。 “我?除了《皓雪行歌》,我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闻子川说。 “你很优秀,”木岑看着他,沉吟片刻又问,“能说说为什么来报班吗?” “一方面是因为您很专业,另一方面,我需要提高自己的水平。” “但你签了第二声,不是吗?” 闻子川抬头,捕捉到木岑眼中迅速闪过的冷意,他不明白,难道国华音社与第二声有什么过节?如果有过节的话,又怎么会邀请木岑出演声优剧呢? 见他不说话,木岑颇为无奈道:“以安捷与第二声的关系,你去找安捷,他不会不教你。” “公司的确与安老师有合作,不过,这是我私人的事情,贸然找安老师,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木岑的气场很强,两人虽是相对而坐,他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所以,你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国华音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子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连忙辩解,“木岑老师,您与安捷老师都是非常优秀的前辈,而我很需要有人指导,恰好有时间就过来了,并没有想那么多。” 木岑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开个玩笑罢了,既然你想学,那就好好学,我对你期望很大。” 闻子川用力点头:“我会的,谢谢木岑老师。” 说着,木岑就着次日的课程叮嘱了几句,见时间太晚,便告了个歉,动身离开了房间。 “木岑老师,我送您。”闻子川跟在后面,要送他一程。 “不用送了,”木岑进电梯前,忽然想到什么,停下来问,“子川,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工作室签约?你应该也发现了,第二声并没有培养人才的能力。” 他说的没错,可惜闻子川兜里比脸干净,实在是身不由己。 “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那太可惜了,”木岑走进电梯,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你还年轻,要爱惜羽毛,不能一辈子都配那种东西……” 最后几个字没能听清楚,那种东西是哪种东西? 闻子川困得眼皮打架,木岑老师的课很好,干货满满且幽默风趣,只是今晚的举动着实让人费解。 他强撑着困意,给陈一蓝发了消息,问第二声和国华音社是怎么回事,发完倒头就睡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看到回复。 “第二声只是个平台,与各家工作室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商业往来一起赚钱罢了,能有什么过节?木岑老师呢,为人比较正派,可能接受不了耽美向的作品。”陈一蓝隔了几分钟又补充一条,“圈里不少老师会介意这个,但你别放在心上。” 闻子川看过消息才明白,“那种作品”指的是耽美向作品。 木岑老师年龄偏大,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如果不是《皓雪行歌》的感情线写得比较淡,而他饰演的也不是主角,估计就要拒绝参演了。 他把这些想法发给陈一蓝,得到的回复如他所料,第二声邀约演员时,木岑一开始是没有答应的,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险些闹了出乌龙。 陈一蓝:“要不是皮诺特说,他的声线最合适,咱们也不至于。” 闻子川:“看来,皮诺特是真的很喜欢他。” 陈一蓝:“喜欢是一码事,工作是另一码事。木岑的业务水平我们认可,但是吧,他不想配男人爱男人的戏码,我们也尊重,没必要强求。” 闻子川:“嗯,你说得对。” 陈一蓝:“对了闻老师,我还没问过你,你不介意这个吧?” 闻子川:“不介意啊,表演而已,我分得清楚。” 此后几天,闻子川常被木岑喊去“开小灶”。 除了白天的课照常上之外,晚上还要帮忙录很多剧目选段的小样,有时在棚里一呆就是四五个小时,累到极致的时候,只能靠着沙发睡一觉再爬起来接着录。 尽管全情投入的感觉很让人兴奋,但连轴转上五六天,体力精力透支严重,不规律的饮食导致胃病又有复发的迹象。 身体不舒服时,他会默默想起程斯宙,想着明明同在一个城市,他却顾不上给他打一个电话。 第六天,课程结束得比平时要早,闻子川依然有额外任务,他摘下耳机,打算喝口水再继续时,电话响了。 “喂,宙哥。”他看到来电提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还好还好,”程斯宙也笑,“快一周了,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还好不是另觅新欢,把我忘了。” 什么新欢?他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全拿来想他了。 闻子川可怜巴巴:“对不起宙哥,我太忙了。” 语气里的疲惫已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程斯宙听了出来,却只能忍下十二分的心疼:“我明天的动车回灯远,今晚帝都的朋友约我吃饭,你能来吗?” 言外之意是,如果今晚不能见一面,就得回灯远再见了——有几对刚在一起的情侣能坚持半个月不见面呢?未免也太折磨人。 闻子川不太确定,如果他向木岑请一会儿假,木岑老师会不会同意。 “能,”他背抵墙,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可能会迟一点。” “他们预约了一家涮羊肉,就在你们酒店附近,我给你发定位,能腾出时间的话就来吧,我等你。” “好,我尽量八点前。” 挂断电话,心累的感觉消退了不少,他立刻收拾资料,关好设备,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因为紧张和激动,握着鼠标的手竟有些微微发颤——他太想见他了,却又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一切料理妥当,闻子川出了工作间,快走几步又忽然折返,对着门口的镜面墙捋了捋头发和领口。 黑眼圈这么重,有点丑,头发被耳机压得乱糟糟的,怎么捋也捋不好。 但时间实在太仓促了,他还得先去请假,如果能请出三个小时,他要不要去洗个头、理个发? 如果木岑老师不同意他离开那么久,大概就只能这么去了。 闻子川觉得,自己最狼狈的模样,程斯宙都见过了,他应该不会嫌弃,但听说是和他的朋友一起吃饭,如果自己太磕碜,也是丢了宙哥的脸。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前任危机 原来你有个谈了…… 闻子川一边出门一边向木岑打电话请假,木岑听闻缘由,立刻痛快放行,说与朋友吃个饭也耽误不了什么,年轻的配音演员多积累一些生活体验,才能扮演好剧里的角色。 他匆匆忙忙把自己打理了一通,虽然不算多好看,至少干净清爽,再根据程斯宙发来的定位,走到附近的一家涮羊肉店。 正值饭点,店内几乎客满,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裹在汤锅蒸腾的白雾里,想一眼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属实不太容易。 宙哥到了吗?他在哪儿呢? 闻子川左顾右盼,小心避让着来往的服务员,终于在最里边、靠角落的那一桌旁边,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身影。 本想悄悄从后面抱住他,跟他开个小玩笑,可他周围还坐着些其他人,所以念头涌起一瞬又立马被掐灭了。 “哟,来了。”邹亦龙凭借职业操守,一眼就从人堆中瞧见了颜值最不一般的那个。 “不是都到齐了吗,还有谁啊?”说话的男人与程斯宙一同回头,恰看见了闻子川。 程斯宙立刻起身,招呼着:“我室友,闻子川,刚好在这边培训,就喊过来一起吃个饭。” 闻子川挤出一个微笑:“你们好。” 邹亦龙依然热情满满:“我叫邹亦龙,咱们都是程大公子的老同学!哎哎哎别站着了,都坐下啊,坐下聊。” 给闻子川预留的座位在程斯宙左手边,他挨着他坐下,环视一圈,也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地被他右手边的男人吸引了目光。 男人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小巧,染着一头银发,从着装上能看出,大概是从事艺术或者表演一类的行业,气质与其他几位截然不同。 “盯着别人看可是不礼貌的哦。”银发男人伸出手,“你好,柳诗行。” 闻子川收回目光,与他握了握:“你好。” 场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邹亦龙清了清嗓门:“咳,那个,这家的小料是自助的,菜已经点好了,咱们轮流打小料吧?” 程斯宙小声对闻子川:“累了吧?你坐着休息,我给你打,听说这家的麻酱很不错。” 闻子川笑着说了个“好”,把自己的料碗递了过去。 柳诗行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筷子敲碗:“程哥,你多打一些,分一半给我就行,我俩口味差不多,吃一样的。” 程斯宙没说什么,拿着两个碗就去了。 他一走,柳诗行就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几年不见,程哥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小诗!”邹亦龙训他,“今天他做东,你少说几句啊。” “我不,他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啊。” 邹亦龙憋闷得很,大学那会儿,柳诗行和程斯宙谈过,但毕业就分手了,今天他打电话给程斯宙确定吃饭的时间和地方,他说迁就室友,就安排在了这。 程大公子一铁杆男同,什么室友,现任男友还差不多! 然后呢,不知道哪个哥们儿嘴上没把门,让柳诗行知道了,人六点就蹲在这边守株待兔,他来都来了,总不能一见面赶他走吧? 两边都是朋友,他干不出来这种事。 闻子川不是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腿长在自己身上,想走随时可以走,但既然答应了宙哥,多少得在他朋友面前维护他的面子。 何况,他是想陪程斯宙吃完这顿饭的。 谁让他那么想他呢?想到连别人的讥讽,他都能忍着听下去。 没多久,程斯宙回来了,一碗放在闻子川面前,一碗放在柳诗行面前,然后拿了个空碗,从闻子川那边分出一半给自己。 “最近有点上火,跟着你吃点清淡的。” “嗯,严重的话,回去记得吃点药。” 看他俩夫唱夫随的样子,柳诗行像个爆竹似的被点着了:“你妈的!要秀恩爱回家秀去!大庭广众的,恶不恶心啊?!” 他声音陡然一大,给闻子川吓了一跳——这家店就在国华音社附近,说不定还有其他同行也在这里吃饭,万一闹起来,可就糟了。 “柳诗行,你别太过分。”程斯宙盯着他,隐隐有怒气。 “我过分?”柳诗行冷冷笑着,“程斯宙,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你忘了你当年说过,让我有困难就去找你,结果呢?你换掉手机号,拉黑我,还不让胖子他们告诉我你来了帝都!” “我们已经分手了,六年前。”程斯宙的呼吸因情绪起伏而变得急促,“是你提的。” “是我提的,但你也没有答应,不是吗?要不要我调出我们最后的聊天记录证明一下,你说,要是我在帝都过得不好,就回灯远去,你会等我。” “你……!” 闻子川从没见过程斯宙那么生气、那么愤怒,他平时爱嘴贫、爱调侃,但不意味着,心里真就什么事都没装,他有他的过往,也有他的痛处。 “那请问我应该等多久,一辈子吗?”程斯宙眼眶泛红,嗓音嘶哑。 “宙哥,别说了,我们……走吧。”闻子川握住他的手。 “来都来了,走什么呀?”柳诗行再次提高了声音,“我说你眼光差吧,你别不认。他叫闻子川是吧?不就是那个与老板娘狼狈为奸,背刺老板,把工作室搞倒闭的声优吗?” “……我没有!”闻子川当即否认。 就那么几句,周围的顾客纷纷停了筷子,好奇地朝这边看。 闻子川虽然不是什么人气明星,但在第二声的运作下,也有二三十万的粉丝量了,而且他在线下演出和线上直播里都露过脸,因此不敢笃定,会不会被认出来。 “小诗你疯了,啊?”邹亦龙气得够呛,疯狂朝柳诗行使眼色,然而站在他的立场上,有些话又不方便说。 程斯宙后悔了,在他看见柳诗行的一瞬间,就该给子川发消息,让他不要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柳诗行应该也放下了。 “那是网络上的谣言,不是真的!你……给子川道歉!” “程哥呀,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是让你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省得你被骗了,还巴巴地给人数钱呢。”柳诗行笃定闻子川不敢在公共场合与自己对峙,说话越发肆无忌惮,“你勾搭程哥,不就是因为他家境好嘛,拿他当提款机的感觉很不错吧?你这叫什么,为爱做零,还是为钱做零?!” 围观群众简直大受震撼,不少人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 突如其来的闪光灯让闻子川的恐惧拉到满格,他顾不上程斯宙的面子了,当即用手背遮住脸,慌不择路地穿过大堂,夺门而出。 “子川——!”程斯宙追了出去。 马路宽阔,闻子川用尽力气拔足狂奔,寒冽的夜风像一根根钢针,随着呼吸扎进肺腑,牵扯着整个胸腔剧痛不止。 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就从来没有想过,宙哥之所以那么为难、那么勉强地回应着自己的感情,不是因为自己对他不够好,而是因为,他心里有别人。 哪怕宙哥已经与他分手了,也不能完全抹去,柳诗行在他那留下的痕迹,他们曾经在一起,拥有过比自己多出许多倍的朝暮晨昏。 程斯宙穷追不舍,闻子川一路跑回酒店,“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把他关在了外面。 “子川……!” 程斯宙想喊,却又不敢喊,他记得子川说过,学员们大多住在同一层,如果他闹出的动静太大,势必会惹来更多麻烦。 没有办法,他只好掏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闻子川就在门背后,难过得说不出话。 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一个人,他不知道,感情里是不是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是不是他不管怎么做,这辈子都比不上柳诗行在他心里的分量? 手机响了一声,程斯宙发来了好长一段话,他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 闻子川抹了抹通红的眼睛,打开门,程斯宙低着头、垂着手站在门外,像一个做错了事被罚站的孩子。 “子川对不起。”他太习惯于这个姿势,活活把认错站成了忏悔。 “想让其他人都来看我笑话吗?”闻子川让他进来,又再次关上了房门。 “我不知道他会来,我的本意不是……” “我知道。” “我和他真的已经分手了,大学毕业就分了。六年里面,我们没有联系过哪怕一次,我也再没有找过其他人,子川,你信我吗?” “我信你。” “是我瞒着你,是我的错,我……” 闻子川知道不是他的错,他们才认识多久啊,四月底初遇,七月份他搬到杨柳岸,现在也才九月下旬,难道相处短短几个月,就要他把所有的人生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自己吗? 他只是遗憾,为什么宙哥最早遇见的人不是自己。 “我没怪你。”闻子川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你抱抱我。” 程斯宙心疼坏了,把他整个儿圈进臂弯里,与他耳鬓厮磨。 还记得不久前,他披着“子曰”的马甲,活跃在超话里,也一直关注着子川的上线时间。 谣言闹得最凶的那几天,他只上过一次,在凌晨四点。 所以他的子川啊,心思细腻敏感,很在意别人的评价,被铺天盖地的谣言所包围的时候,他不说,不代表他不难过。 闻子川把头埋进他的衣领里,肩膀微微颤动,却压抑着嗓子,不肯出声。 “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别哭……”程斯宙感到脖颈处水意微凉,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只能轻拍着他的背,哄他说,“宙哥啊,是个特别没本事的人,胆小人怂,还挣不到什么钱,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兜兜底。比如你饿了,就给你做顿好吃的,你没地方住了,就喊你来将就一晚……其他的忙,宙哥也帮不上,不能让你依靠,也不值得你喜欢。”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一晌贪欢 犹恐相逢是梦中…… 不能让你依靠,也不值得你喜欢。 这句不仅没安慰到闻子川,反而让他哭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积蓄已久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似的。 毕竟世界那么大,却没有哪个地方比程斯宙的怀里更安全,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让他停泊的港湾。 所以他贪得无厌,不舍得放手,更不愿意把他拱手让人。 疲惫,饥饿,再加上哭过了劲儿,闻子川忽然失了力气,险些摔了下去。 程斯宙把他抱到床上,俯身吻去泪水:“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如果他说“想吃”,宙哥一定会马上出门买,可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不能浪费。 “不饿,你别走。” “我不走,我陪着你。” “今晚都别走好吗?” “……好。” 闻子川不想再深究“先来后到”的问题,他爱的人此刻就在他身边,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一年、两年、三年……总会超过他与柳诗行在一起的大学光阴。 他可以不是他的第一个,但他想做他的最后一个。 “宙哥。”闻子川抓着他的手,摩挲着虎口处隐约的咬痕,“你是我的。” 程斯宙无奈地笑,拨弄着他的额发,又在眉心处落上一吻:“我是你的。” 他的动作充满了温情,可闻子川,却不想要这样的温情了。 他拽着程斯宙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执着别扭地亲吻他,如同沙漠渴旅遇见的不是水而是冰,急不可耐又毫无章法。 “可以了……唔,子川……!” “不行,不许躲,我要……” “你要干嘛?!” “补课。” 程斯宙臊得脸都红了,他长这么大,还没在这方面被人强迫过。 不过话说回来,子川到底有多介意他的过去,“补课”这个词,分明只有读书的时候才会用。 “不准闹了!什么准备都没有,会疼。”程斯宙“重振夫纲”,把他按进洁白柔软的枕头里。 “疼也得忍着,不能喊,否则让别人听到,可就坐实了。” “有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谁上谁下看不出来么?”程斯宙不一定猛,但绝对是一,“你说说,坐实了什么?” “坐实了闻老师私生活混乱,集训期间勾搭男人,出卖色相,图谋钱财。” 晕黄的灯光把一切都照得暧昧,半明半暗间,闻子川自嘲的神色几近魅惑。 那片火焰与浓烟再次升腾了起来,程斯宙覆上去,堵住他后面的话。 如果非要做一件什么事,才能让他从悲伤里彻底抽离,那不妨燃烧自己,为他照亮脱去樊笼的路。 “宙哥,我不怕疼。” “……难受的话,要说。” “那么多痛苦的事都过去了,但若因为你,我甘之如饴。” 闻子川仰起脸,呼吸之间,已是难舍难分。 他们各自掰碎了自己,只为更好地触达对方、契合彼此。他的执念溶解了他的软弱,他的心机淘换着他的往事,他的委屈撞入了他的不舍,他的坦诚包裹着他的隐忍……身心交汇于此,哪怕此刻天地翻转、河海倒悬,也了无遗憾。 程斯宙的手停在闻子川的脸侧,忍不住抚摸他好看到极致的眉骨与下颌。 闻子川想,他的手一定抚摸过无数件珍贵的传世瓷器吧,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国之瑰宝获得同样的待遇。 “宙哥,我……想要你的,手指……” 他发觉自己格外享受被抚摸的感觉,诚然,他千疮百孔又支离破碎,唯有妙手如程斯宙,才会以抚摸的方式,将他拼接,让他愈合,再为他绘上恰如其分的漂亮颜色。 两人默契地拥抱彼此,在情意的驱使下共赴沉沦。 这时,门外忽然响过一阵喧闹,大概是有别的学员回来了。酒店的隔音比杨柳岸的老房子还差,脚步声、笑闹声密密匝匝,滚在天灵盖上似的。 闻子川不得不抽出三分理智,死死咬住唇,封住不该发出的声音。 程斯宙也听到了,于是慢了下来,从疾风骤雨变得润物无声。 “听说了没,木岑老师好大方啊,结课奖励里边有一套几万块的设备!” “别做梦了!按结课成绩排名第一才能拿,你比得过他?” “谁啊?闻子川?他挺牛的,不过不一定是第一吧?” “看木岑老师多关照他啊,说不好早就内定了。” 说话间,又有一拨人呼朋引伴地过来,加入到聊天中。 “哎,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八卦?就牙牙呓语那事?” “圈里面谁不知道啊,还有视频,哎哟,他和老板娘,那叫一个黏糊。” “真的吗真的吗?你存了没,发出来看一下啊。” “没呢,链接都被删了,人家签了第二声,这种事,公司会不管吗?” 学员们越聊越兴奋,闻子川也不说话,只是笑,他倒是很想听听,那些谣言还能被传到什么地步。 “你们说,他又不缺业务又不缺粉丝,为什么要来报班啊?” “谁知道?都这么牛了还来跟我们抢,简直了。” “有没有可能,他是故意在木岑老师面前出风头?你记不记得,老师每次亲自示范的片段,都要喊他来搭戏,一看就关系很好。” “……你不会想说,他连木岑老师也要勾搭吧?” “哈哈哈,你太重口了吧!木岑老师的年纪,都能当他爸爸了。” 一群人嬉笑着,哪怕知道这些东西纯属脑补,但还是当作玩笑,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感觉到闻子川动了动,程斯宙垂眼看去,恰见他眼尾处滑落了一滴眼泪。 两人之间没有再说什么,只闭上眼睛,沉浸在彼此里,企图以对方的气息虚构出一个幻境,隔绝掉现实的残酷与冰冷。 终于,门外的对话随着脚步渐渐模糊、渐渐远去了。 “宙哥。”闻子川哑着嗓子喊他,末了的尾音带着绵柔的潮气。 “我在。”程斯宙懂他的意思,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我竟然想直接把门打开,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究竟在勾搭什么人,究竟和谁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明天咱俩就双双上热搜了,配音演员与文物修复师的旷世奇恋。” “然后我被公司开除,灯博也不要你,我们……一起流浪去。” “就咱俩还流浪呢?这样吧,我负责流,你负责浪。” “你负责哪个流,流氓的流吗?” 程斯宙轻声笑着,他经常被人说嘴欠话多,但关键的时候,调侃一两句不也挺好的吗? “宙哥,你是明天回去吗?” “嗯,一早的动车,回去之后,把家里打扫一下,然后等你。” “你把我装进你的行李箱吧,把我也带回去。” 程斯宙知道,这是撒娇的话,子川之所以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是因为他笃定要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 “子川,虽然我没有那么了解你过去的事,但我想说,对于那些出言不逊伤害你的人,你不是只有忍让这一个选择。你别这样委屈你自己。” “我不想让木岑老师为难,更不想让你为难。” “不是的,没有人生来就要谦让别人,你可以辩解,可以申诉,可以还击,可以抗拒一切强加给你的不公平。” “宙哥……” “宙哥盼你,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能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能够自在从容地做你自己。” 闻子川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恨不得让骨肉嵌进骨肉,让两个人成为一个人。 被勒紧的感觉让程斯宙失神一瞬,恍惚之间,他又看见了那只白色海鸥。 他加快进度,调动着血脉与肌肉的韧性,带着闻子川一起攀爬前方的山峰。 “嗡嗡嗡——!!” 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闻子川无暇他顾,反应了半天才察觉,手机卡在了床头的缝隙里,连带着床板和墙壁一起共振。 程斯宙看他够着手臂,使不上劲,就帮他把手机掏了出来。 “是木岑。” “别接……” 木岑老师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他请了假,木岑是同意了的。 “要挂断吗,还是打回去?” “不了吧,我这个样子……” 闻子川连一口气都喘不匀,木岑总不会以为,他私下还在练习气音、练习表演的技巧吧? “明天再说吧。” “嗯。” 闻子川不想理会木岑,正如程斯宙抛下了邹亦龙他们,如此旖旎的夜晚,他们不打算再管别的人和别的事,只想专注于拥抱、亲吻和缠绵。 夜深了,两人洗完澡回来,程斯宙看着几近虚脱的闻子川进入了梦乡。 睡就睡吧,偏要一直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放,额角还抵着自己的肩膀。 这个姿势绝对算不上舒服,但子川非常执拗,像是怕他睡着之后,自己会悄悄地离开。 次日天光擦白,程斯宙就动身了,临走前,他亲了亲闻子川的侧脸:“我等你回家。” 闻子川睡眼朦胧,想起床送他,又被连哄带骗,按回了被窝。 程斯宙不想被培训班的学员们撞见,因而走得很快,否则凭他一早从闻子川的房间里出来,不知又要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电梯轿厢内,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十分荒诞滑稽,与相互喜欢的爱人见面,竟然搞得跟偷情没什么两样。 他被世俗的偏见规训至此,唯一的希望是保护好子川,不要让他再经历一遍自己所经历的痛苦。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事出有因 我已经把自己扒…… 此后一周,闻子川卸下心理包袱,全身心地投入到集训当中。 结业考试上,他奉送了集训以来最完美的一场的表演,但在最后,故意念错一句台词,来了个“重大失误”。 众目睽睽之下,木岑不可能偏私,那套价值不菲的设备自然花落别家。 比起设备,他更在意自己整理的一套课程笔记,打算回去之后扫描下来,再送一份给许家轩。 在酒店办完退房,闻子川拎着行李箱,去与木岑道别。 “木岑老师,我今天就回灯远了,谢谢您的教导和关照。” “还是这么见外。”木岑依然温柔和蔼,没半点前辈的架子,“虽然你用你的方式婉拒了结业考试的奖励,但……我很欣赏你。” 闻子川语气平静:“谢谢,我会继续努力。” “子川,你入这行的时间不算短,至少比其他学员都要久,对吧?” “嗯。” “你知道,配音这行的现状有些‘青黄不接’。不管是我,安捷、郑途,还是像第二声这样的平台,都想要培养新人。以你的天分和努力,不会被埋没的,尽管你不愿意加入国华音社,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再合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木岑也算初心不改了,且不说闻子川离开第二声要支付巨额违约金,就凭国华音社在帝都,而程斯宙在灯远,他就不可能抛下他独自北上。 “我也是,希望还能有再与您合作的机会。”闻子川忽然想起什么,他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海报,是木岑之前拍的艺术照,照片上的他相当儒雅帅气,“您认识皮诺特吗?” “皮诺特?有一些印象,不过想不起来了。” “她是《皓雪行歌》的编剧,也是您的粉丝。” “是吗?那她很厉害啊。” “能麻烦您给她签个名吗?她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当然可以。” 木岑提笔,还特地向闻子川确定了“皮诺特”是哪几个字,既然是专门给粉丝的礼物,一个To签当然更合适。 “好了。” 闻子川捧起海报,见上面写着:“给皮诺特: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木岑。” 两句祝福语平平无奇,与他的才华不那么相配,不过字写得很有诚意。 他道过谢,收起海报:“那我就不打扰了,木岑老师,再见。” 木岑笑着与他招手:“再见,闻老师。” 在国华音社时还不觉得,一旦走出建筑,沐浴在阳光之下,闻子川的心都跟着雀跃起来。 帝都的秋天真美啊,天穹湛蓝如洗,空气清爽干燥,可惜他整个人都被“归心似箭”的情绪填满了,匀不出更多的注意力去欣赏风景。 “宙哥,我返程了。”他给程斯宙发消息。 “家里已经烧好热水了。” “啊?你在做饭吗?” “当然是把自己扒皮洗干净了,等你享用啊。” 程斯宙有很多柴犬表情,每句话后边都跟着一个,或摇尾巴,或眨眼睛,惹得闻子川差点在动车上笑出声。 他捧着手机,闭眼休息,回想起这两周,感觉像做梦一样。 集训艰苦但收获满满,柳诗行的出现让他难过,但又促使他和程斯宙确认了彼此的感情。 就像好鸡蛋和坏鸡蛋总是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只能先拿到这个篮子,才能挑出好的,扔掉坏的。 动车到站时已近黄昏,闻子川正推着行李箱出站,手机忽然响了。 “闻老师……闻老师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一医院?”陈一蓝说得又快又急,“皮诺特下飞机的时候晕过去了,应急救护车给她送到了医院,我正在赶过去的路上,怕人手不够,你有空的话能不能过来帮帮忙?黄赟的电话没打通,苏灼懵懵懂懂的,我也不放心。” “好,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过去。” “好、好,谢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闻子川看了看行李箱,木岑亲笔签名的海报被妥帖地收在里面,本就要送给皮诺特的,感谢她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自己讨论剧本。 以前他妈妈也生病住过院,陪床的时候有个男性家属在,许多要花力气的事确实更方便一点,也难怪陈一蓝优先想到的是黄赟和苏灼,然后是他。 不过,皮诺特在灯远没有家属吗?怎么是同事在帮忙照顾? 一医院依旧忙碌如常,闻子川想起上回来这挂水,又想到,程斯宙的爸妈都在这里上班,心里隐隐有些发憷。 算了,还是皮诺特的事更重要。 他摒除杂念,根据陈一蓝发来的消息,找到了病房。 “真不是故意的,就特殊情况!要是能回去,我干嘛不回去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行了行了,不说了,我车票都退了,再想买也买不着了,你们在家多保重身体啊,空了我打点钱回去,行吧?” 闻子川到的时候,陈一蓝刚好挂断了电话。 他粗略地听了个大概,明天开始放国庆假,皮诺特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导致她取消了回家的计划。 “皮诺特她……怎么回事?”闻子川看见女孩安安静静地睡着,口鼻处的呼吸机遮住了她半张脸。 “先天性心脏病。”陈一蓝站在床边,眉心紧锁,“听她提过一回,说小时候就动过手术,属于保守治疗,医生严令疲惫操劳以及,情绪过激。” 闻子川想起半个月前他们还通过电话,皮诺特笑着说一起追星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 “她请假回老家……她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父亲过世了,”陈一蓝咬了咬嘴唇,“她的两位父亲。” ……两位父亲?! 闻子川不难揣测,“两位父亲”指的应是一对同性恋人。 同性恋人无法生育,所以皮诺特可能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一位病逝,一位殉情。她应该,很难过。”陈一蓝证实了他的猜想。 “太遗憾了。”不知道为什么,闻子川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医疗设备发出轻微的声响,陈一蓝看着上面跳动的数字:“医生说,好在血氧已经稳定下来了,不过得继续住院观察。辛苦你过来一趟,闻老师。” “没关系,都是同事。”听她这么说,闻子川也松了口气,“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从公司直接过来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帮我陪护几小时?我现在回去交接工作,然后收拾下东西,争取十二点前赶回来。” 陈一蓝平时再怎么“铁血娘子”,也有基本的生活需求,何况为了不让长假耽误工作进度,她必须要事事安排好才能放心。 “你不用这么赶,我可以守一晚上,你休息好,明早过来换我。” “真的吗?明天是国庆节,你没有安排吗?” 闻子川倒是想安排,可他现在债台高筑,都不敢动出去玩的念头:“我刚从帝都回来,想先休息两天再说。没事的,我守着,你快去吧。” 陈一蓝点头,叮嘱了注意事项,然后风风火火地走了。 不能按时回家,得给家里人说一声。 闻子川给程斯宙发消息,说自己在医院帮忙陪护一晚上,明早再回,要辜负他把自己“扒皮洗干净”的美意了。 程斯宙立马回了电话过来:“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连轴转了十几天,你不累吗?这样,我过去换你,你先把行李拿回来,休息会儿吧。” 没等闻子川拒绝,听筒那头就传来了关门锁门的声音,听起来他像是一直蹲在门口等人,说出门,一句话的功夫就动身了。 “你不是不想来一医院吗?” “我是不想去医院,但是,我想你啊。” 闻子川举着手机,不知道机身和侧脸哪个更烫:“我把病房号发你,你应该找得到吧?” 程斯宙笑了一声:“别说病房了,一医院有几个耗子洞我都知道!” 五分钟后,他到了。 看见闻子川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也没再提起柳诗行的事,程斯宙暂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喏,果汁,鲜榨的。” 闻子川接过杯子拧开,边喝边说了皮诺特的情况,程斯宙让他别太担心,说心外科手术技术发展得很快,以前治不好的,不代表现在治不好,而且灯远一院在这方面几乎是全国最高水平,医生说她没事,就一定没事。 “她挺可怜的,也没个家人朋友。”闻子川一口气喝完最后半杯,同情道。 “怎么就没见你也这样操心操心我?”程斯宙拆了包纸巾,给他擦了擦沾在嘴角的果泥。 “我怎么没有?你手弄伤的那次,我一晚上都没睡好。”闻子川申辩。 “好了不逗你了,”程斯宙故意凑过去嗅了嗅,“在外面混了那么久,身上的味道都变了,回去洗个澡再过来吧。” “哪有?”闻子川也跟着嗅自己,“哪有什么味道?” “快去吧我的小祖宗,就一会儿的事。” “半小时,就半小时好不好?”闻子川靠近,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看,“感觉好久没看见你了,让我再看半小时好不好?” 程斯宙心软得一塌糊涂,把他揽进怀里,用力地抱了一下。 闻子川知道,医院里面人来人往的,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不敢贪心,短暂地要了一个拥抱后,就主动放开了他。 “一会皮诺特醒了,该笑话我们了。” “人一编剧老师,什么没见过啊?” 听他这么说,闻子川的脑海里忽然闪过皮诺特父亲的事,虽然双双过世,却也相守一生。 不知道他和宙哥是不是也能像他们一样,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特别眼熟 也幻想过如何与…… “病人需要静养,陪护人员请注意一下。”一位身穿护士服的中年女士轻轻叩了叩房门,“2507,查房。” “妈?!”程斯宙特地穿了件黑色连帽衫,悄悄摸进了病房,结果王女士出现的速度比英雄联盟的小兵从泉水走到河道还快。 王欣欣查看了皮诺特的各项状态,边熟练记录边对程斯宙:“小陶说在走廊上看到了你,我还不信,说说吧,你怎么在这?” 程斯宙按着额头,如果他不立刻掰扯明白,只怕王女士又要乱点鸳鸯,撮合他与皮诺特了。 “这位是我室友,闻子川。他朋友心脏病犯了,他今晚过来陪护。”程斯宙言简意赅,省略了任何可能带有一丝丝感情的词汇。 王女士敏锐异常:“他来陪护,你也来陪护?” “我给室友送点吃的。”程斯宙说晃了晃空了的果汁杯。 “你们晚饭就吃这?那不得饿得慌?” “他大明星,要保持身材,晚饭一般不吃的。” 王女士看了一眼闻子川,又看了一眼皮诺特,就凭她这双慧眼,在场的事就没有她弄不明白的。 “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次与闻子川一同出现在医院,爸审完了换妈审,程斯宙心里叹气,他刚就不该心软,倘若闻子川先回去了,他还能想办法瞒天过海。 “小乖乖,”到了病房外,王女士的身份即刻从护士变回了妈妈,“你跟那男生在处对象吧?” “没,就一室友,分摊房租的。” “妈妈看起来那么好骗啊?刚说你两句,他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还不是怪我爸?!他上回被人下了泻药,我爸问都没问就以为是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人家能不紧张吗?” 闻子川这回没有生病,他靠紧门边,外面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你爸是怕你误入歧途。喏,这个月皮肤科又死了两个,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肉,他怎么能不怕?天天搁我这念,我也烦呢。” “我不是那样的,我真不是。我就想有一个人,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我俩安安稳稳地过个几十年,就够了。” “那之前那个呢?你毕业那会儿,说什么都不想去灯博,非要跟着人家去帝都搞什么乐队,后来还不是分了?” 说到这,程斯宙忽然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呼吸间竟带了些潮意:“没能从一而终,是我罪大恶极。” “乖乖,妈妈不是这个意思!”王女士拉过他的手,“世上没有人比妈妈更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你说你喜欢男孩子,妈妈在学着理解你了。可是,你们打算一辈子都瞒着吗?现在蒋老退了,你不得接他的班,继续往上走吗?要给你们单位的人知道,你和男孩子处对象,那还有评优晋升的机会吗?” “能瞒多久瞒多久吧。”程斯宙无奈,“蒋老退了,还有俞师哥呢,我给他打打下手,图个轻松自在。” “这话给你爸听见,又要挨训。” “挨多了就习惯了。” 程斯宙心里清楚,他师父虽然收了俞明和他两个入室弟子,但因为蒋家和程家的关系,会更属意他来做接班人。 可俞师哥一直是师父的左膀右臂,论业务水平,一点也不比自己差,为人处世虽然冷淡一些,却也圆滑自洽,情商比自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师父如果非要二选一,还是俞明更合适。 “上回电话里忘了问,妈你不是在儿科吗?怎么也转来了心外?”程斯宙难得见到她周围没有一群“小乖乖”叽叽喳喳。 “儿科多累啊,妈妈马上要退休了,院领导关心我,才给我调过来的。”王女士轻拍他手背。 “是因为我爸吧。”程斯宙看她一眼就猜到了原因,“我爸呢?里头躺着的那女生,我爸瞧过没有?” “没呢,你爸连做了两台手术,熬不住,回家休息去了。我一直觉得,他当年挨的那一刀给伤着元气了,之后特容易累着,脾气也更差了。” 程斯宙大学毕业那年,家里想让他进灯博,他却坚持要随柳诗行北上。父子俩大吵一架,险些当场断绝关系。 在程医生的逼问之下,程斯宙不得不向家里出柜,坦白了自己的性向,以及与柳诗行的关系。 程雪呈一时如遭雷击,程斯宙是独生子,他怎么也不相信、不接受程家就此断子绝孙。 他在医院是出了名的严谨认真,从不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但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与患者家属交谈时,不经意间的几句话说得略显冷淡,让同样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患者家属无法接受。 那天,他正在办公室工作,一名患者家属突然闯入,抽出一柄三指宽的刀,对准他的脖子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几乎本能地后撤躲过,避开了颈部大动脉,刀刃从他锁骨处下划过胸口,一身白大褂瞬间被染得血红。 同科室的几名医生围上来,很快制服了伤人者并报了警,事后程医生的伤口缝了三十多针,当胸留下了一道斜长扭曲的疤。 这件事被定性为“恶性医闹”,虽然伤人者被判了刑,但程医生也差不多丢了半条命。 父母施加的压力与前途未知的恐惧都没能动摇程斯宙远赴帝都的决心,可他爸躺在那儿,从精神矍铄变得虚弱灰败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最终让他摁灭了所有离开灯远的冲动。 每每想起那桩医闹,他既后怕又自责,如果程医生当时没能躲开,那一刀砍在了大动脉上,那他就永远失去爸爸了。 也正因如此,他与柳诗行天各一方,没了共同的生活基础,联系也变少了。 三个月后,柳诗行忽然发了条消息:“我们分手吧。” 程斯宙猜测,他或许已有了新欢,但三年的感情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于是回了句“如果过得不好,就回来吧,我会等你”。 然而柳诗行没有再回应,这段感情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那,妈妈你照顾好爸爸。”程斯宙说。 程医生年近六旬,仍然坚守在一线,王女士却从儿科调到了心外科。大概医院综合考虑过了,让他妈能就近照顾他爸,免得患者没怎么着,主治医生先倒下了。 “放长假了,你不回来吃个饭吗?”王女士略抱期待地问。 “让我爸好好休息吧,我怕他一看见我,又要生气。”程斯宙叹了口气,眼神却忍不住往病房里瞟。 “行了,妈妈就多说一句,不管男孩女孩,你俩将来肯定都在灯远生活。人家也是爸妈手里捧大的宝贝,你也要顾及他爸妈的感受,知道没?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去解决,不行你就把姿态放低点儿,别再像之前那样,好了几年又分手,闹得那么不愉快。” “知道了,妈你忙吧,我有分寸。” 目光王女士离开后,程斯宙赶紧回病房,发现闻子川和行李箱都不见了。他掏出手机,看到子川留的消息,说回家一趟,收拾收拾待会儿再过来。 退回近聊界面,还有一条是王女士发来的:“他很帅,符合妈妈的审美,你们好好在一起,你不许欺负人家。” 亲妈的话着实让他开心了好一阵,他甚至开始幻想,某天他带着子川一起回爸妈那边,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顿饭,吃完了他和妈妈一块儿收拾,子川呢,就陪他爸爸聊会儿天。 可惜的是,闻子川从不敢这么想。 他独自回到杨柳岸的家,发现家里打扫得整洁干净,茶几上有一对儿摇头晃脑的公仔玩具,餐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显眼的地方,还有一束漂亮的黄玫瑰。 程斯宙花了很多心思,做了许多准备,就为了等他回来。 刚走在路上,还能克制住情绪,现下沉浸在饭菜和鲜花的香气里,闻子川却有了落泪的冲动。 一直以来,他把程斯宙的犹豫、逃避归因为他的性格,在帝都时,又以为他忘不掉前任,所以不肯回应。 他狂妄自大,把对他的“喜欢”当成天底下的头等大事,却从来不考虑、不顾及程斯宙是不是有其他的苦衷。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真如他妈妈所说,会影响程斯宙的前途,那么他越渴望得到回应,就越是在增加他的负担、成为他的阻碍。 晚上八点,闻子川用保温桶装了饭菜,拎到病房和程斯宙一起吃。 皮诺特还没醒,他俩说话都得压着声音。 程斯宙把肉夹到闻子川碗里:“你同事也挺可怜,年纪轻轻的,心脏不好,许多年轻人爱玩的刺激类项目,或者跑啊、跳啊,她都体验不了。” “人各有命吧,她身体不大好,但文笔很好、很有才华。”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她,特别眼熟。” “我第一回见她就感觉眼熟了,好像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 程斯宙没想到,闻子川也这么觉得,难道他俩一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俩合租几个月,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会不会是雪桥声优剧那回?”程斯宙问。 “声优剧那天,她都没去现场,也是请假回老家去了。”闻子川小口小口地咀嚼着,“而且,如果见过面的话,她应该也会觉得我眼熟吧。” “她不会觉得你眼熟。” “为什么?” “你说,是第二声主动邀请你参演的,证明你的履历他们已经掌握了,皮诺特是第二声的编剧,只要见过你照片,就算作‘认识’,而不止是‘眼熟’。” “对哦,你真聪明。” “等等!照片……?” 程斯宙自己提醒了自己,眼熟不一定是见过面,也有可能是见过照片。 他放下筷子,给徐漾发消息:“漾漾,你那有没有捐赠仪式那天拍的照片?” 徐漾回复:“有啊,工作留痕嘛,照片都是我拍的。” “发几张给我看看,特别是有捐赠人的。” “好。” 徐漾打完字,噼里啪啦发了十几张照片过来。 照片大多是馆领导的合影,其中张馆长身边有个身穿杏黄色短旗袍的女生,徐漾说,她就是捐赠人。 程斯宙端详了几秒:“确实很像啊……” 闻子川斩钉截铁:“不是像,就是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还归故里 陪你回家,见见…… 皮诺特就是归国女土豪?! 程斯宙承认,他对“女土豪”的理解过于刻板印象了,他以为一口气捐赠那么多珍贵文物的爱国女华侨,会是那种有着乡愁情节的中老年女性,年轻时因为婚姻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去了国外,等到老了,又想要叶落归根。 谁能想到,“女土豪”竟然这么年轻! 怪不得隔壁那位庶出的师兄格外虎视眈眈,他也单身好多年了,是看见树下路过的一只小女猫,都会觉得眉清目秀的程度。 “难怪她每次请假回老家,都要请好长时间,原来她老家在国外啊。”闻子川低头扣保温桶盖子的时候,神色忽然一黯,他早该想到,陈一蓝说皮诺特有“两位父亲”,大概只有在国外,带着孩子的同性伴侣才能被这样称呼。 回头时,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程斯宙一眼,有点儿心酸,又有点儿羡慕。 宙哥在灯博工作,终其一生都不会出国吧。别说出国了,但凡能换个城市隐姓埋名地过一生,他六年前就跟着柳诗行走了,也不会有自己什么事。 “子川,你知不知道,她捐的那批文物是什么概念?” “啊?什么概念?我不懂这个。” “你不是想买大别墅吗?虽然咱们是做文保的,不该说什么文物贩卖,但如果她捐的那批全部流入国外拍卖市场,价值保守估计,在灯远最好的地段买上十套大别墅都绰绰有余!” “她这么有钱?那为什么来第二声上班?就算要做心脏手术,随便卖几件也就够了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挺佩服她的,十套大别墅都不动心,分文不取的,全部捐给灯博了。” “要不,等她身体好一些,我帮你问问?” “你们关系好吗?毕竟涉及到隐私,不方便的话就不用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问我师哥,那批文物是不是外流出去的,如果是的话,她就立了大功了。” 在程斯宙的影响下,闻子川也听过一些爱国人士拍下外流文物,再无偿捐回国的故事,没想到皮诺特就是其中一位——他快要用看“侠女”的眼神来看她了。 “宙哥,她家境应该很好吧?” “毋庸置疑啊,就说把那么多文物运回来,恐怕得专门包一架飞机。” 闻子川总觉得皮诺特很熟悉,但穷鬼的朋友圈子里大多都是穷鬼,他哪有本事接触到这么有钱的女生啊? 所以,尽管他对捐文物的事挺好奇,但也不想让别人误会,他是因为皮诺特家境优渥而刻意亲近的,那实在太令人不齿。 临近十二点,程斯宙看他困得手机都玩不动,哈欠连天的,就跑去买宵夜贿赂了值班护士,让她们帮忙支个陪护床给闻子川休息。 入夜后,病房里格外宁静,皮诺特醒来时天还未亮,她侧身看见,闻子川竟在不远处安谧地睡着。 另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矮凳上,翻一页书,又看看睡熟的人。如此一夜大概也看不了多少字,恐怕梦里心里都是闻老师的睡颜。 眼前的画面过于安宁美好,美好得仿佛让她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她的两位父亲刚刚搬到一起,他们也曾有过这样温馨动人的时光。 皮诺特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她选择了不出声打扰,再度阖眼时,眼角有泪水滑落。 陈一蓝是个分外守时的人,次日七点刚过,她就到了。陶护士对她说,皮诺特恢复得很快,是个运气不错的小姑娘。 为了能让病号开心一些,闻子川取出小心保管的签名海报,送给了她。 “谢谢闻老师,我很喜欢!”她憔悴的小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笑意,“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一整晚。” “没关系,你好好养病,早点康复。”闻子川笑着,与她俩告了别。 然而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程斯宙无关,陈一蓝气场强大,乍见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皮诺特的病房里,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三分敌意。 等闻子川搞完礼节性的那一套,程斯宙连忙拉着他溜回了家。 一进家门,程大公子就把朝思暮想的闻老师抵在了门背后,连带着一周未见的渴盼,和被旁人误解的怨念,狠狠亲了个够本。 “准备了一桌子菜,还有花,结果陪你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小柴犬委屈巴巴地眨眼睛。 “皮诺特没有家人在身边嘛,看着可怜。”闻子川说着,又回吻上去。 唇齿分离时,程斯宙用力抱紧他,比溺水之人遇见浮木抱得还要紧:“闻老师行行好,也可怜可怜我呗?” 闻子川被他的可怜表情磨得心软不已,可昨晚他妈妈提醒的话犹在耳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不再奢求程斯宙的爱,而仅仅是,充满理性地爱他。 可贫瘠如闻子川,要怎么做才是为了他好,才是理性地爱他呢? “我才不要可怜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啊。” 听到这句,可怜的小柴犬像啃到了最喜欢的大骨头似的,忽然就笑开了。 程斯宙乐呵呵地脱掉衣服,拿消毒液泡过,再扔进洗衣机:“从医院回来,记得洗手、洗澡、洗衣服!” 闻子川学着他操作了一遍,扭头听见洗手间的淋浴声,索性堂而皇之地拧开门闯进去,跑到花洒底下凑热闹。 “干什么!别闹,再闹我就……!”程斯宙被他弄得眼睛里进了洗发水,辣辣的睁不开。 “我帮你洗好不好?我帮你搓背。”闻子川取下浴球开始“玩”,三两下给他涂了一身的白色泡沫。 程斯宙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拿毛巾擦了眼睛,再度睁开时,恰看见一颗水珠从他的碎发上坠下,沿着漂亮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饶是程大公子再有定力也接不下这招,而对方却来了个以进为退。 闻子川眼里盛着水光,笑吟吟地问:“宙哥,七天假期你有安排没?” “……还没、没安排呢。”程斯宙生怕被嘲笑似的端着呼吸,那五万块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了,再“安排安排”,假期过完得喝风去。 “我想先休息一天,明天去找许家轩,后天我们出门逛一逛吧?大后天想回趟家看看我妈妈,最后两天有工作,得去公司。” “可以啊,挺充实的嘛。” “宙哥,我见过了你妈妈,你也陪我回家,见见我妈妈吧?” 当程斯宙洗完澡、擦干净水、穿好衣服才反应过来,“色令智昏”是一个多么贴切的成语,他根本想不通,自己刚才怎么就回答了一个“好”字。 大后天一早,两人逛街买礼物,然后一起拎着,乘动车回枫泊。 程斯宙的脑子里装了个风车似的“呼啦啦”地转,怎么了?这举国欢腾、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他还不能当一回上门儿婿了? “妈,我回来了!”才进院子,闻子川就瞧见妈妈在阳台上浇花。 “小川——”林寒贞放下喷壶,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我以为你还是坐下午那班车呢。” “放假,票不好买,赶早不赶晚嘛,就买了上午的。” “阿姨好。”程斯宙从闻子川背后钻出来,把买的保养品递给林寒贞。 “妈,这是我室友,程斯宙。”闻子川介绍着。 “好好好,小程,快进来,进来坐!”林寒贞笑着,眼角的几道细纹里,藏着她年轻时的美丽模样。 闻子川很少带同学或者朋友回家,林寒贞知道,儿子有些内向,玩得来的人确实不多。何况家里面的房子又破又旧,男生嘛,多少有些好面子,大概也不愿在别人跟前丢脸。 “小程啊,吃水果、吃水果,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她把果盘推到程斯宙跟前,见他长相帅气、衣着体面,一看就是那种家境很好的小孩。 “阿姨,您歇着吧,我去买就行。”程斯宙笑起来就更阳光了。 “妈,我跟他一起去,买点菜,再买点零食什么的。”闻子川说。 林寒贞拗不过他们,就同意了。好在子川和他室友相处得还挺融洽,两个人同在灯远,互相能有个照应,她也没那么担心。 闻子川带着程斯宙,先逛了菜市场,然后逛了超市。 两人提着满满两袋子的东西一块回去,闻子川想要一直看着他,干脆沿着人行道倒着走。 “别这么走,太危险了。” “马上就到家了,就一会儿。” “哎,我问你,干嘛把我拐来枫泊?” “不是说过了吗?想让你见见我妈妈。” “……你打算,实话实说吗?” 闻子川脚步停了,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她看到你对我好,会高兴。” 程斯宙如释重负:“我以为……子川,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吧,好不好?” “宙哥,我很怕。” “怕什么?” “怕没有那一天,怕我们这辈子都不能说出真正的关系。” “别怕,有宙哥在呢。如果说出来,注定要经受一场风雨,那就让我顶在你前边好了,反正我经受过很多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会的,”闻子川过来挽他的胳膊,“我看我妈对你印象挺好的,说不定多见几次,熟悉了之后,她能接受呢?” “熟悉了也不代表……” “宙哥,当年就是在这个小卖部门口,”闻子川指着对面的店铺,“我爸爸永远地抛下了妈妈和我。我了解她,比起正常的结婚、生小孩,她会更想看到,我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程斯宙看着脚下的排水沟,还不到膝盖的深浅,那年子川被他爸后来找的女人一脚踹进了沟里,从此就再也没见过爸爸。 或许是父母之间的爱情不够完满,所以子川也从没想过和女生交往,他就那么懵懵懂懂地扎进了自己怀里,还带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祈愿。 程斯宙何其有幸能遇到他,他不敢负他,也不想负他。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暗藏玄机 首饰盒里藏着什…… 到家时,闻子川先拎着东西进屋,程斯宙跟在后边,无意间在旁边的侧墙上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划痕。 出于职业的原因,他对纹样、痕迹之类的格外敏感,歪着头识别半天,才发现像是哪家小孩歪歪扭扭写的字,但字的内容属实让他生气。 “宙哥,快进来了!” “哦,来了!” 墙上写着,“破鞋的家”。 看情形,划痕存在的时间不短了,虽说很不起眼,但他一想到,可能是哪家小孩学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就跑到墙上乱刻,就恨不得好好教育他们一番,这也实在太没有礼貌和教养了! 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本就不容易,又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侮辱和嘲笑呢? “小川,下午带你的朋友出去玩一玩吧?不用闷在家里陪我。”午饭时,林寒贞说。 “可以啊,宙哥,我们下午出去玩吧?去山塘古镇?”闻子川问着,见程斯宙不作声,又提醒了一句。 “哦,好啊!我只来过两回枫泊,古镇还没去过。”程斯宙被喊回了神。 枫泊虽不如灯远繁华,毕竟是闻子川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更有归属感。 正值长假,按理古镇会有很多游客,闻子川带着程斯宙,不知从哪个方向钻进去的,不仅没见着几个人,风景还格外好。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河边,秋日的阳光肆意铺洒,旧日屋檐垂落的阴影,轻柔地扫在檐下行人的衣摆上。 闻子川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管河边晒太阳的船夫租了条船,慢慢摇起桨,往远处划去。 “我天,闻老师竟然会划船!”程斯宙仰躺在船板上,举着手机给某位“临时船夫”拍照,这么有意思的画面一般人可没缘分瞧见。 “我外婆生前住在这边,我小时候去看她,就得划船过去。” “你外婆和你妈妈,都是枫泊人吧?” “嗯,我妈当年考上了灯远的大学,毕业工作后认识了我爸,然后生了我。再后来,我爸出国发展,身边也有了别的女人。我妈伤了心,跟他分开后,带我回了老家。” 闲聊几句,眼前的河道越来越宽,几成一片浅湖。 小木船无所凭依地漾在河心,闻子川也不划了,到程斯宙身边,肩并肩地与他躺在一起。 浅蓝的天空变得格外遥远,棉花糖一样的淡云似乎也倦了,随着微风慢悠悠地飘浮。 “宙哥,你会不会游泳?” “小时候学过,没学会,打退堂鼓了。” “那躺在船上,你害不害怕?” “要是以前,我肯定不怕,现在么……” “现在怎样?” “怕见不到你,淹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他唇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意,开着玩笑又像有三分认真,唬得闻子川赶紧捉住他的手,又佯作掩饰,一寸一寸地捏过他的指节:“其实,把你带回枫泊,我是有私心的。” 程斯宙摊着手掌,任由他捏:“说来听听。” “我们现在,是住在一起了,但几乎每天,都是两点一线的上下班,除了吃饭和睡觉,也没有别的什么。”闻子川叹着气,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我猜,你大学的时候,和他,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吧,一定见过他的家人,知道他的过去吧?” 帝都那夜后,他不甘心地把程斯宙和柳诗行的名字一块儿丢进搜索网站,早已荒无人烟的校园论坛上竟然保留着当年的热帖——《师大灵魂系歌手与历史系才子高调秀恩爱,高呼同性亦有天作之合!》 文字之后跟着一张泛着陈色的照片,校园歌手柳诗行华丽谢幕,程斯宙作为他的粉丝兼男友,上台献花,与之拥吻。 手机屏幕烫得手指发疼,闻子川的目光无法从程斯宙的脸上挪开,他看他笑得纯良无害、阳光迷人,像清晨叶片上的露水一样清澈可爱。 重点是,他从没对自己这样笑过。 学生时代无拘无束,谈情说爱就可以轰轰烈烈;毕业上班后,责任更重,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或许,他不该因此而心理失衡,但要说完全不在意,那也做不到。 不出所料的,程斯宙没有回答,他的确见过柳诗行的家人,也了解他的过去。 但他不想骗闻子川,宁愿沉默,也不要欺骗。 “对不起。”程斯宙神色失落,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闻子川晃了晃他的手,“感情就是有先来后到嘛。你想想啊,你比我大四岁,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 程斯宙坐起来,望了望远处的树,又看了看近处的水,突然哂笑着:“子川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做梦?” “对啊,一个美梦。”程斯宙伸手触碰水面,倒影荡起一圈圈的波纹,立刻散得远了,“遇到你之前,我从不敢奢望,能被人真心实意地喜欢。” “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吗?” “或许有过吧。他很在意平等,如果他付出了什么给我,也会要求我回馈同等的东西给他。那时候我以为,是应该的。” 闻子川爬起来,继续摇着桨:“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累。” 程斯宙仰望着他,被他背光的身影笼罩着,看他噙着浅淡笑容,比潺潺湲流的河水还要温柔可人,像个专程下凡来拯救自己的小菩萨。 “所以子川,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我们再也不要走到,一厘一毫都要锱铢必较的那天。” 闻子川心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不许自己拒绝他的好意。 “嗯,我明白的。”他操纵船桨曳向河岸,“走,带你看宝贝去。” 小船在一幢民居外停下,闻子川在窗棂下系好绳索,与程斯宙一前一后踏上布满墨绿苔藓的狭长石阶,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一带的老房子,原本要拆掉的,后来又说整个古镇都要保护起来,不让拆也不让卖。听说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老房子也算文物呢。” “嗯,属于不可移动文物。” 老房子是林家祖产,且不说拆或者不拆,只要没到山穷水尽的那天,林寒贞是决计不会卖掉它的。 “外婆过世后,老房子就一直空着,我妈偶尔会过来打扫。”进了里屋,光线变得很暗,闻子川打开手电筒,“这边,小心门坎。” 程斯宙边走边环顾四周,各处的陈设旧是旧了些,但看得出,子川的外婆是个非常讲究的人。比如家具,全是实木打的,上面饰的漆也很好,大概用个几十年都不会掉。 “你外婆家应该很富贵吧?”他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个老式的首饰盒,纹样精致不说,还嵌着几颗玛瑙一类的宝石,“普通人家里可用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听我妈说,早年外婆算是地主家的小姐,首饰多得戴都戴不完,后来你也知道的,这些都不让提了。” “……子川,你来看。” “怎么了?” 程斯宙的手指扣在首饰盒的侧面,意思是,它似乎有什么玄机。 不过,这不是他的东西,他想动,至少要经过闻子川的同意。 “我可以打开它吗?” “打开?”闻子川一左一右拉开了两扇雕花小门,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组合式的小抽屉,“它不是从正面打开的吗?” “去年玉石组收了个差不多款式的首饰盒,侧面有个暗扣。”程斯宙引导他往侧面看,“它也是,两侧各有一个块儿,颜色不一样。” 闻子川诧异极了:“这个光线下,你能看得出颜色不一样?” 程斯宙点了点头,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也习惯了旁人对于这项天赋所表现出的震惊或者讶异:“里面的首饰应该被你妈妈收走了,但是,它虽然是实木雕花的,却比我想象中要重一些。” “难道它里面有暗格,暗格里还有东西?”闻子川有些后怕,外婆走了有好些年头了,临走时处于昏迷状态,没有经历过多的痛苦,他不知道,有什么是外婆想要藏起来,但又不打算销毁的东西? 程斯宙得了他的允许,摸索着“机关”开启的方式,他用手指按住两侧颜色不同的地方,均匀地用力后推,只听一声轻响,首饰盒的顶盖弹出了一条缝隙。 “这是什么?”闻子川打开盒盖,里面有本书一样的东西,翻了几页,发现都是老照片,“相册?” “光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要不去外面看?” “我们去楼上吧,”闻子川一手拿起相册,一手牵着他,“楼上是我小时候住的房间,比下面要亮堂很多。” 两人踩着木楼梯“嘎吱嘎吱”的响,程斯宙笑着调侃:“哎,我们闻老师是个住在阁楼里的小公主呢。” 闻子川从善如流:“对啊,我在等我的王子来接我啊。” 二楼的房间的确更宽敞一些,阳光照在窗台上,透过窗,能看见对岸的房子与河里的流水。 窗边的木桌还保留着,是闻子川当年看书写作业用的。 他把相册摆出来,与程斯宙一起翻看。 “原来是我爸妈年轻时候的照片。”闻子川的目光停在一张全家福上,“外婆把相册藏起来,应该是不想让我妈看了难过,但要扔了,又舍不得。” “没事的。”程斯宙轻轻抱了他一下,亲了亲他的脸,“只要你和你妈妈都过得好,外婆也会感到安慰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先来后到 你最早遇见的人…… 二十来页的相册,零零碎碎地记录着子川父母的过往,从着装和背景上看,大约是九十年代的风格,其中一些是他父母的双人照,还有一些,是林寒贞抱着幼时的闻子川,与外公外婆的合影。 “这是……?”程斯宙看见了一张特别的照片,“你看,这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是你吧?那抱着你的男孩是谁?你还有个哥哥?” “没有啊,那时候也不能生两个吧?”闻子川抽出那张,仔细看了看。 其实他也觉得很奇怪,整本相册里出现的人虽说容貌和后来有变化,但都是他的家人,没有他不认识的,可这个抱着自己的小男孩是谁?也从没听外婆和妈妈提起过,他有什么堂哥、表哥,或者邻居家的哥哥啊。 “宙哥,你帮我个忙吧?” “好啊。” “虽然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把相册藏起来,但照片里有她,还有我爸。我想全部翻拍一份,存着,哪怕不让我妈知道,也算给我自己留个念想。” 程斯宙看他把刚才那张平铺到桌面上,然后高举手机,从上往下,正对着拍了下来,就明白他让自己帮什么忙。 这种老相册内嵌的塑封膜存放得久了,多多少少会和里面的照片粘上,取出来时得格外当心,不然容易把照片扯坏。 一张一张地抽出,拍完照,再一张一张地塞回。 尽管是件无聊又消耗耐心的事,程斯宙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相反的,他很享受静静地、慢慢地做事情的时光,和修文物很像,尤其,子川还陪在他身边。 “我还是觉得,抱着你的男孩很眼熟。”放空了一会,他又想起这桩。 “可能是我爸妈哪位朋友的孩子吧,曾经有来往,后来不来往的朋友,不是很常见吗?”闻子川说着,手上的活却没停。 程斯宙闭上眼睛,感受着窗外徐徐吹拂的微风,太阳快要落山了,风里面缠裹日暮来临前的凉意。 有一个怀疑在他心头缭绕了半晌,如蛆附骨,如鲠在喉,但他从来不是个英勇无畏的人,所以不敢求证,不敢面对真相带来的结果。 终于,他开了口:“子川,你拍的那张照片,能发给我吗?” 闻子川察觉他有点不对劲,于是把翻拍的照片放大,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发现男孩长得特像一个人。 “是……你?是你对不对?!你也发现了?!”他几乎喊了出来。 “人有相似,仅从长相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你看这,”程斯宙指着照片的背景,“墙上挂的那幅字是苏轼的《寒食帖》,原件藏于台北故宫,所以这件不可能是真迹。” 闻子川听得一头雾水,印象里,自己确实没有踏足过海峡对岸。 “是临摹的仿品。”程斯宙抵着额头,童年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曾经我和安仪对着这幅字,比谁认得多,它就挂在林师祖的铺子里……我为什么会抱着你拍照?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师祖的铺子?” 林师祖是蒋老的师父和岳父,当年他在灯远的古董街有个铺子,专门给人裱字裱画,蒋老的手艺也是在那儿学的。 闻子川摇了摇头,照片拍完了,他放下手机,把剩下的逐张塞回:“原来,我那么早就遇到过你啊。” “我不敢肯定,万一记错了……哎,怎么哭了?” 程斯宙侧过头去看,闻子川却偏过去不让他看,还拿手背挡着脸:“我说是你就是你!” “好好好,是我,就是我。”程斯宙无奈,只能哄着。 “说不定你小时候,不止蒋安仪一个好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呢,只不过你把他忘记了……”闻子川嘴上说得玄乎,心里早想把照片发去求证了,“不信,我马上问我妈!” “哎!你别……” 程斯宙没能拦住,闻子川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夜色降临了,河道两岸的景观灯渐次亮起,勾勒出古镇婉约秀气的轮廓,宛如一场瑰丽梦境。 林寒贞迟迟没有回消息,闻子川也不想回家,他下楼把相册放回原处,然后来到一个空置的大衣柜前,打开门,钻进去。 “干嘛,玩躲猫猫啊?”程斯宙笑他,为着刚才流眼泪的事。 “这是我的地盘,你进来。”闻子川抱着膝盖,气还没消。 程斯宙的大高个钻进再宽敞的衣柜也不会觉得舒坦,可他还是照办了。 坐进去的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家轩,原来子川第一反应去衣柜里找人,不是因为许家轩会藏进衣柜,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就喜欢藏在衣柜里。 周遭黢黑不见五指,晦暗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难过了,过来,我抱抱。”程斯宙把人拉进怀里,慢慢收紧手臂,“这样可以吗?像照片里那样,我又抱着你了。” 闻子川被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堵着心口,若程斯宙什么都不做,他情绪过了也就没什么了,反倒是被他抱着、安慰着,委屈便像洪流般冲垮了堤坝。 “……我看了网上的帖子,你和他,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么热烈,那么光明正大,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呜……为什么啊?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如果你最早遇到了我……”他不想克制了,尽数宣泄着积存许久的怨念。 程斯宙心如刀割,柳诗行的事原本就是他的伤疤,然而一道陈年旧伤,怎么还隔山打牛,再次伤到了子川呢? “对不起,对不起啊子川,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没有不好,你总是这样,觉得是自己的错,其实你也被伤害了,你身上留下了那么多被伤害的痕迹……我好想帮你洗掉,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程斯宙说不出话了,六年时间里,他慢慢让自己从痛苦里抽离,与帝都的朋友减少联系,回到父母身边,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乖儿子的角色。 他不再轻易地涉足一段感情,他洁身自好、专注工作,实在憋闷,就插科打诨地溜溜小猫、逗逗小狗,偶尔讨俞师哥的嫌、嘴一嘴周以唐,也不过是拨开压在身上的乌云,透一口气罢了。 毕竟,除了闻子川,没有人认为,他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我是个怂蛋!我……!” 话没有说完,程斯宙便被闻子川堵住了双唇,浸饱泪水的苦涩味道萦绕在唇齿之间,在尘封多年的魂灵上,凿出了密密麻麻的冰裂。 在衣柜里接吻,是闻子川的预谋。 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木头陈旧的味道,上下左右都被堵住,程斯宙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 闻子川跪坐着,压住他的腿,又将他双手按在柜板上,与之十指相扣。 吻是一株肆意生长的爬山虎,从唇角,到鼻尖,到额头。他想着,如果人类的吻和小猫一样,能做标记该有多好,这样别的小猫嗅一嗅他,就会说:哦,你是闻子川的。 程斯宙被他的气息笼罩着,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干草味,清爽、甘甜,让自己忍不住靠近却又担心脏污了他。 可这一次,是他主动亲近自己的,他紧张得呼吸发抖,抵在木板上的尾椎骨也随之共颤。 “宙哥,”闻子川哽咽着,“你可以没那么喜欢我,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喜欢别人?” “不会了,不会了……”程斯宙困在黑暗里,陷在破碎里,像千百年前被埋入土中的瓷器,被地震、洪水、泥石流冲击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了,不会再有人拿真心待我了。” 闻子川伏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不是的。你看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妈就做了拿手菜招待你,因为我真心爱你,所以爱我的人也都会爱你。” 程斯宙咧出一个笑:“我们闻老师有好多真爱粉呢,那我不是赚大发了?” 闻子川也笑:“是啊,跟我在一起多好啊,稳赚不赔。” 到家时差不多九点,灶台上热着饭菜,林寒贞已经回房休息了。 闻子川轻手轻脚地把饭菜端出来:“我妈有些神经衰弱,睡眠不太好,所以很早就会去睡,但不一定睡着了。” 程斯宙边吃边小声说:“好,我尽量不吵到她。” 闻子川把一碗蒸蛋撇了一半在他碗里:“嗯,吃完我们轮流洗澡,你……今晚挨着我睡?” “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打地铺的。” “可我家没有多的被子。” “哎呀,那怎么办?闻老师最好了,让我挨着你睡一晚吧。” 闻子川咬着筷子尖笑,偏又不敢太大声:“好吧好吧,我同意了。” 刚回来的路上,程斯宙把那张照片发给了王女士,他记不清的事,亲妈应该会有印象。 王女士看了照片,发了个张着嘴表示诧异的表情,又接着说:“好像是你四岁那年,我和你爸出差了,就把你送去蒋家待了一周。” “我抱着的是谁家的小孩,你记得吗?” “没印象,我应该没见过。” 现下能确定的是,大一些的男孩就是他本人,而襁褓里的,是闻子川。 至于闻子川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家铺子,大概只能去问师父或者师娘了。 想到这,程斯宙又犹豫了,林家铺子是师父师娘结婚、生育的地方,若不可避免地提到安仪,不是又要惹二老伤心吗? 要不,还是算了。 只要让子川知道,他俩小时候就认识,是命中注定缘分,不再因为感情上的先来后到而难过就可以了,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子川,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啊?这么晚了,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你先洗澡休息,我买个东西而已,放心吧。”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不想搬走 上一代的恩怨跟…… 程斯宙去了趟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回来。 他撕下瓶身的包装纸,折成一个小刷子的形状,又拧开盖子,从破旧的侧墙上刮了些墙灰盛在盖子里,再用水和了,去抹补那几个碍眼的字痕。 字痕的位置很低,他不得不半蹲着,楼道里的灯也半亮不亮的,看久了有些晃眼睛。 好在“修补”是他吃饭的手艺,十来分钟就已补好,保管明早水渍干后,再也看不出痕迹。 程斯宙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腿,望向楼外阒静的小院与街巷,不由埋汰起自己来。 但凡他能霸气一点儿,就该把乱写乱画的人揪出来,让他老老实实地给子川妈妈道个歉,而不是光顾着遮掩了事。 然而很多时候,他只能遮掩了事。 毕竟他长到那么大,从来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太过张扬的姿态,抑或响亮的嗓音,不仅不能让他获得公平对待,反而会把他推向深渊。 即便他脸皮足够厚,被人戳中脊梁骨也可以一笑置之,但在这里,他又不得不考虑子川和他妈妈的感受——字迹有些年头了,闻家可能并没注意到,若被他抖落得人尽皆知,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子川,我回来了。”他洗干净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闻子川开了门,“我妈说她睡不着,我陪着聊会儿天,你洗完澡就去我房间,我一会儿就来。” “好。”程斯宙点头应了。 阳台上,几盆白菊开得正好,夜风拂过,吹起一阵清苦香气。 林寒贞身体弱,披着一件外衣,又拿了把蒲扇,驱赶蚊虫。 “戴的玉呢?丢了?”她问着。 “没丢,留灯远了。”闻子川随口瞎编。 林寒贞是多细心的人,程斯宙洗澡前,把随身带的钥匙串往桌上一放,她循着声就瞥见了,那玉被透明的软质塑料膜贴边封了起来,做成了钥匙扣。 这般精巧的想法和工艺,确实也不多见。 她没有揭穿儿子的谎言,又问:“小程在哪里高就呢?” “在灯博,做文物修复。” “灯远博物馆?难怪。” “您知道他对不对?!那张照片,他说在林家铺子里拍的,您也认识林老师傅对吗?是您带着我去的那儿吗?!” “我确实……抱你去过林家铺子。”林寒贞略停一瞬,仿佛调取过于陈旧的记忆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你爸爸曾在林家当学徒,当时与他师兄吵架,林老师傅罚他站规矩,他不肯,就闹着不想学了。” 闻子川听得直皱眉,他爸在他心里,本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渣男形象,怎么还有这样的“丰功伟绩”啊? 林老师傅,也就是宙哥的师祖了,那得是多厉害的人?要是他爸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学,说不定自己也能传承林家的手艺,这样就能和宙哥做同门师兄弟了。 “那会你还没断奶,我丢不下你,又怕林老师傅生气了不肯教,就抱着你上门劝你爸爸。我和你爸爸吵架的时候,你在旁边哭,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把你抱起来哄着,学徒们看大小孩哄着小小孩,觉得好玩,就留下了那张照片。” “……果然是他。妈,我爸是不是没听你劝?他后来出国了?” “嗯,他向来不听我的。” “为什么啊?你又不会害他!” “不知道,或许他有了别的想法,又或者,他有了别的女人。” 林寒贞压抑着语气,似乎想竭力保持平静,却又很难做到。 孩子年幼,丈夫出轨,这种事对于一个家教严格、思想保守的女人来说,几乎断送了她的后半辈子。 其实,闻子川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很在意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他却没有。 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有关爸爸的事,可后来他明白了,问得越多,就越是在伤害他妈妈。 “没事的,妈,你还有我。”闻子川软了语气。 “小川,别怪你爸爸。”林寒贞的表情叫人看不透,她到底怎么看待那个离她而去且杳无音信的男人。 “怪什么啊,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闻子川苦着脸笑了笑,“妈你早点睡吧,我也回去休息了。”说着,他推开纱门,准备回房间。 “小川!”林寒贞忽然喊住了他。 “怎么了?”闻子川转身。 “我知道,你跟小程关系好,不然不会带他来家里。” “妈,我和他不是……” “你要是缺钱,妈妈可以再想想办法,但你不要和他住在一起了,找个机会搬出去吧。” “为什么?!您知道我们关系好,还要我搬走?!” “程家和蒋家同气连枝,你爸当年得罪过林老师傅,得罪过蒋韵礼,他们要是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也一定不允许小程跟你来往的。”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川!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未必把你当朋友!他们两家人,当年就瞧不起我们,妈妈是不想你再受这种委屈!” 无论林寒贞说什么,闻子川都听不进去了。 他跑回房间,反锁上门,扭头看见程斯宙待在被子里,还给他留了半边床。 闻子川爬上床,什么也不说,就抱着他接吻,直到吻得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才肯停下来。 “现在演什么剧本?狂野小猫和乖巧小狗?”程斯宙摸着发疼的嘴唇,倒也没生气。 “不是,”闻子川气鼓鼓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程斯宙看他情绪不好,故意往他睡衣里伸了只手,把该摸的、不该摸的地方统统摸了个遍:“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女扮男装啊。” 闻子川被他逗笑了:“可去你的吧!谁女扮男装了,啊?” “和妈妈吵架了?” “没,就是有点累。” “那,睡觉?” “嗯,睡吧。” 月光透过窗棂,水银般铺落于地。 程斯宙难得的没有认床,很快就有了困意。 今天发生的事,于闻子川而言太过离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爸,竟然和宙哥的师父是师兄弟。 他思绪辗转,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却偏让程斯宙脸朝着自己睡。 朦胧月华下,他时不时地啄一下他的唇,一会皱皱眉,一会又看着他笑。 到最后,程斯宙是嘟着嘴进入梦乡的。 次日,他们告别了林寒贞,拎了些枫泊特产,回灯远去。 程斯宙倒还可以休息两天,闻子川却因为《小重山》录制档期的安排,必须返回公司开始工作。 好消息是,皮诺特已经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不过得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劳以及情绪过激。 陈一蓝调整了编剧组的工作安排,让她先别写了,真要闲不住,就陪着过来一起监棚。 十月六日下午,第二声办公区。 广播剧《小重山》的工作排期贴了一整墙,不同颜色的标记密密麻麻,每一个标记背后都饱含着社畜们赶死赶活的血与泪。 闻子川刚回公司就被拉进演员群和制作群,信息轰炸式袭来,陈一蓝和安捷正在对接明天的录音进度。 国庆假期里,陈一蓝一直在家和医院两头跑,而安老师,则是飞去了两个不同的城市参加漫展。 看大家都已经活力满满地投入到工作当中,闻子川也给自己打了个气,决定把最好的状态放在明天的录音上。 “闻老师。”陈一蓝处理完工作,过来递了杯咖啡给他,“国庆有没有出去放松放松?” “回了趟老家算吗?”闻子川接了咖啡,笑了笑。 “算啊,回家啃几天老多好啊。”陈一蓝打趣着,“多谢了,早知道木岑老师的签名比医生开的药还管用,我就去帝都打个批发。” “对了,我找木岑要签名的时候,他好像,并不认识皮诺特?” “可能见过面吧,但应该不熟。” “这样吗?我以为编剧和演员之间会交流比较多。” “其实,第二声和国华音社没怎么合作过。《皓雪行歌》算试试水吧,但应该没有下一次了。”陈一蓝耸了耸肩。 “为什么?”闻子川想着,第二声与国华音社不合作的话,皮诺特就很难实现给木岑老师写一个剧本的愿望,“是因为他们不接耽美向作品吗?” “这只是一方面,”陈一蓝沉吟道,“第二声也有其他类型的作品,但就人气和IP孵化方向上来说,远不如耽美向作品,这是受众决定的。金总与各家工作室谈合作时,会约定一个分成比例,作品和演员很有人气的,第二声会适当地让利;如果作品不够热门,演员也不够吸粉,大概率是要借平台的流量去给他们做宣传和推广。这样的话,金总给到的分成比例就不会太高。” “单看粉丝量的话,木岑老师确实比不上安捷和郑途。” “对啊,在商言商嘛,老板要挣钱,我们要吃饭。” 陈一蓝所说的,闻子川能理解,木岑的圈内地位在那摆着,要价低了,是自降身份,要价高了,金总也吃不了这个亏。毕竟同等价格下,无论安捷还是郑途都能带来更多的人气和流量,所以第二声也不是非与国华音社合作不可。 与其操心这帮神仙打架,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要不是程斯宙给兜着底,就凭他挣的那仨瓜俩枣,根本撑不到今天。 回家的路上,闻子川给某位“家庭煮夫”发消息:“宙哥,明天安老师要来我们这边录音,你不是有事要问他吗?可以过来跟他见个面。” 程斯宙回:“好啊,刚好接你下班。” 闻子川发了个“嘿嘿”傻笑的表情包,他接宙哥下班接了那么多回,也轮到他来接自己一次了吧? 第50章 第五十章 真假疑云 那怪东西到底真的…… 第二天的录制工作进行到很晚,而闻子川一旦投入工作,常常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 程斯宙在家煲了甜汤,一收到他发来的“快结束了”,就拿保温桶装上,去了第二声。 才在茶水间坐了一小会儿,安捷和闻子川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程斯宙。”安捷笑着,主动与他打招呼。 “安老师。”程斯宙与他握了握手,其实到现在他还有些恍惚,灯博的金牌讲解员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风靡万千少女的声优明星。 “那个,你们聊,”闻子川抱起保温桶,“我去旁边吃。” 为了保证状态,他配音结束前通常不吃东西,程斯宙拎着吃的过来,自然是给他垫肚子用的。 对他俩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生活片段,但落在安捷眼里,似乎就显得太过亲密了。 “听子川说,你有事想问我?”安捷言归正传。 “对,关于灯博的一件文物,”程斯宙调出徐漾发来的照片,“安老师,这是您当年的笔记吗?” 安捷眯了眯眼,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认为这件六耳瓷簋是假的,还有,您和我师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安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很在意当年的事吗?” 程斯宙的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或许我这么说,会让您觉得,我很天真也很幼稚。但是,博物馆是个向社会大众科普知识、宣传文化的地方,如果放一件假文物在那里,不是糊弄人吗?” 安捷听他这么说,一下就笑了:“你不天真,也不幼稚,能考进博物馆、愿意坐冷板凳的,大多都怀着一颗求真务实的心。” “所以,您能告诉我吗,顾老师?”程斯宙改变了称谓,尽管在第二声,称呼艺名更显得尊重,可若论初心,他是安捷,也是顾焉寻。 “其实,我并不确定,它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顾焉寻眼神渺远,“当年我接待了一支国外的参观旅游团,他们对这件很感兴趣,问了我很多问题。想必你也清楚,这件瓷簋形制特殊,学术上一直没有定论,我不敢乱说,就把问题记下来去问展陈部的同事。” 然而,展陈部也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唯一的信息,就是展品说明牌上提到的文物名称、出土时间和出土地点。 顾焉寻不死心,想把考古报告找出来看一看,但九十年代的纸质档不可能轻易调出来给他。最后,还是一位年龄大些的同事跟他说,暮陶古窑遗址是张馆长带队发掘的,实在想知道些细节,不如去问问馆长。 话说到这份上,顾焉寻很是犹豫。 他的业务水平再怎么精湛,也只是个讲解员。 讲解员的工作,是按照社教部的宣教需求,把较为浅显的、普适性的知识讲给观众,一件没有定论的文物背后到底有什么,是专家教授的事,不该他来过问。 “听我同事说,讲解中,如果遇到没有定论的文物,直接告诉观众,有待研究就可以了,一般人也不会刨根问底。”程斯宙想起徐漾的话。 “我也是这么做的。不过没多久,那支参观旅游团又来了,并且指名,要我来讲解。”顾焉寻说。 时过境迁,旅游团的具体情况,他已记得不太清楚。印象里,再次路过那樽六耳瓷簋时,队伍中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士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赫然是一樽一模一样的六耳瓷簋! 顾焉寻的第一反应是比对背景,确认了,它们并不是同一樽。 “顾先生,您觉得奇怪吗?”金发碧眼的女士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在我们的国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您确定,放在这里的,是真的吗?” 顾焉寻答不上来,眼中已有了犹疑和慌乱。 那会儿,他用的还是个古早款的诺基亚手机,没有拍照功能,于是赶紧从部门里借出一部相机,翻拍了那张照片,洗出来后,带去了馆长办公室。 张宏良向来和善,没什么领导架子,见到照片后,虽然隐有怒意,话却说得十分克制:“旅游团是国外来的,他们背后是什么势力,又有什么居心,你完全了解了吗?仅凭一张照片,你怎么断定,他们是真的,我们是假的呢?” 程斯宙是做修复的,对文物复制和仿制的了解程度超过顾焉寻。 “如果他们能拿到比较高清的、全角度的照片,按照六年前的技术,应该也能仿制出一个七八分像的。不过,不合法。” “我们的法律也管不着外国人,直白点说,就是我被他们糊弄了,却还自以为是地当了真,”顾焉寻自嘲地笑了笑,“对吧?” 程斯宙摇了摇头:“不。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和接收到的信息不同,您对它的了解本就不多,旅游团又刻意引导,很容易让人陷入思维误区。现在不也有个类似的说法吗?叫‘信息茧房’。” 顾焉寻不置可否,或许他当年真没有想那么多,为人也不够成熟圆滑,所以追寻真相的一个举动在别人看来,就是他情商低、不分轻重。 杨姐杨秀丽私下里都说他:“好好上班不行吗?你怎么敢当面质疑馆长?” 最终,到了年底评优的时候,名单上就没了他的名字。 顾焉寻不服,跑去问杨姐,得到的回复却是:“你入职之后,每年都评到优秀了呀,顾老师不能大度些,给别人一点儿机会吗?” 那年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他女朋友看中了一款取暖器,要五百多块,两个人纠结很久,没舍得买。 顾焉寻对她说,等发了奖金就来买,然而,评不上优就没有奖金。 也是那一年,他女朋友的手上生了冻疮,又痒又疼,一直挨到来年开春才慢慢好全,还在白嫩的指节上留了几处难看的疤。 灯博的工资低,程斯宙感同身受,也理解了顾焉寻辞职的原因。 “回想起来,那是我这辈子最落魄的时候。”顾焉寻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坐直身体,打起精神道,“蒋老应该没跟你说过吧?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师父和师娘帮了我。” “我师父,还有师娘?” “对。蒋老和馆长的关系很好,他一直在帮我澄清,说我没评上优不是因为得罪了馆长。他看我大冬天的,连件像样的羽绒服都没有,猜到我没钱,就把你师娘单位里,给非遗宣传片配音的活儿介绍给了我。” “师娘退休前在文化馆上班……您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配音的?” “嗯,他们不仅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也给了我一个离开灯博、进入新行业的机会。我一直很感激他们。” 听完这番讲述,程斯宙若有所思。 顾焉寻比他师父年轻很多,两人处在不同的部门,没什么交集,也称不上有多熟悉,然而他师父和师娘,还是愿意在顾焉寻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他们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人。 可为什么,师父对别人都是春风般的和蔼,唯有对自己格外严苛,抓住一点点的错处,就要上纲上线,批评、责骂、罚他站规矩呢? 程斯宙摸摸自己的脸,他也没比顾老师长得丑啊。 “至于笔记本,可能是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漏下了,不过不重要。”顾焉寻的声音太好听了,将程斯宙的思绪拽了回来。 “真不好意思,聊了这么久,耽误您下班了。”程斯宙望向窗外霓虹,歉意地笑了笑,又拉上半天没出声的闻子川出来说事,“子川最近有进步吗?没给您添麻烦吧?” “宙哥!”闻子川心说,你是来幼儿园接小朋友的家长吗?怎么还带问老师自己有没有进步的? “哪有?子川进步特别大,”安捷笑着,竖了竖大拇指,“用那些粉丝小姑娘的话说,叫未来可期!” 闻子川受宠若惊:“安老师……!我、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合作过两次,安捷与他已经很熟悉了,偶尔在棚里还能开开玩笑:“不要谦虚啊闻老师!现在各家都抢着跟你合作,我都得排队呢!” 得了夸奖,闻子川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不好意思,见他们已经聊完,于是收拾好保温桶,准备下班了。 告别了安捷,程斯宙和闻子川一起回家,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有一阵没一阵地拉着手,十指纠缠。 “宙哥,灯博的工资,是不是不高啊?”闻子川听见了,安捷说他当年买不起一个五百块的取暖器。 “是啊,发不了财,也饿不死的水平。”程斯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好像怕他忽然跑掉似的,“嫌弃我了?” “没有,”闻子川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会努力工作的,先把那五万块还给你,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和你一起,过好日子。” 说要努力工作,就绝对不含糊。 《小重山》录制期间,闻子川总是最早到录音棚,休息的时间里也在反复揣摩剧本,遇到拿捏得不好的地方,会主动要求补录几条,以作备选。 一来二去,他在棚里待的时间最久,与录音指导兼后期的“机哥”裴咚咚混得越来越熟。 “机哥,给你带的饭团!”又是一个加班日,闻子川下楼买东西,顺便给裴老师带了吃的。 裴咚咚坐在设备后边,摸着饭团还是热乎的:“听说你之前去了国华音社参加培训班,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感觉学到了很多。”闻子川笑笑说。 “木岑是学院派,专业,而且要求高。”裴咚咚吃也停不下嘴,“在帝都深耕了十几年吧,业内都挺尊重他的,不少学校啊、机构啊还会聘他去讲课。”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事业为重 金主爸爸您可真…… 闻子川忽然想起,陈一蓝似乎说过,机哥以前北漂做音乐,发展得不好才离开帝都,回到灯远的。 “机哥,帝都的配音圈你都很了解,音乐圈就更熟了吧?” “虽然哥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哥的传说。”裴咚咚嘿嘿笑着,“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在帝都,认不认识一个叫柳诗行的人?”闻子川声音一沉,他从没为了什么背后打听别人,话出口时竟有些惴惴不安。 “柳诗行?”裴咚咚皱了皱眉,“……好像听说过,你等我下。” 他低下头捣鼓手机,从某位朋友曾发过的朋友圈里翻出来一张合影,他指着里面的一个人问:“是这个吧?” 闻子川看了看:“对。” “是个歌手吧?听我们朋友提过一嘴,说他歌唱得不错,就是脾气特臭。” “有才华的人,有点脾气也很正常吧。” “嗨!帝都圈子里,玩音乐的、有才华的,多了去了!音乐这行吧,特别不容易混出名堂,十年的努力砸下去,可能都比不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天赋型选手,出来混口饭吃,谁不夹着尾巴做人?他有脾气,不是因为他有才华,是因为他背后的金主牛批啊。” “金主?谁啊?” “星宇飞鱼啊,帝都能排进前五的娱乐公司,旗下演员、歌手都有,跟我们第二声也有合作的。” 以前在牙牙呓语,闻子川干的活都是工作室接好塞过来的,至于项目背后的制作方、发行方、宣传方是谁,他不清楚,也懒得问。 星宇飞鱼。 他把这个名字输入搜索栏,点开几个页面浏览了一遍:“机哥你看,他旗下的艺人里面,没有叫柳诗行的。” “这张照片是半年前发出来的。喏,你看他腕上戴的表,”裴咚咚换了个羡慕嫉妒恨的语气,“听说星宇飞鱼的艺人都喜欢戴这个表,好像是老板送的,价值十几万呢,或许大明星瞧不上,小花小生嘛,还是会戴出来显摆。” “这样啊。”闻子川听了,有点儿失落,柳诗行一个表就十几万呢,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到十万块,也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帝都娱乐圈遍地人精,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人。 裴咚咚深谙此道,北漂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绝不因无心之失,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现在他算退圈了,职业方向也转到了幕后,但一想起当年憋屈的样子,难免忿忿不平。反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凭啥不让说啊? “听人说,星宇飞鱼的老板,是个基佬。”终于说出来了,爽! “啊?”闻子川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同性恋。”明明棚里只剩他俩,裴咚咚还是悄么悄地说,“柳诗行以前在一家gay吧驻唱,他长得不错,声音又好听,去给他捧场的人很多。名气大了自然会被关注到,后来星宇飞鱼的老板去了趟酒吧,就把他签下来了。” “他该不会……”闻子川回忆起涮羊肉店的情景,试图从柳诗行的身上看出他是不是有被金主包养的可能,然而这种事情上,他实在没有经验。 “虽然同性恋吧,圈里面也很常见,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能瞒着就瞒着,毕竟闹到人尽皆知,影响别人前程。”裴咚咚这句话,几乎明示柳诗行与自家老板背地里有一腿了。 “对啊,个人选择嘛。”闻子川说得轻松,心里却有些生气,柳诗行这不是混得挺好的嘛?有人捧着,有人喜欢,有钱,有面子,他又何必说什么“如果有困难就回灯远找程斯宙”的话? “哎哎哎,我朋友回消息了!”裴咚咚八卦的劲头蹿上来,一时半会儿也灭不下去,“两个月前,解约了。” 他噼里啪啦地敲字:“什么原因啊?魏总不是挺喜欢他吗?” 他朋友:“你傻?魏总这个段位的,能真情实感地喜欢他?玩腻了就扔呗,这也要问?别回了,我忙。” 闻子川双手搭在桌上,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 两个月前解约,没了金主包养,就过得不好了?所以趁宙哥去帝都,他巴巴地跑来见一面,是希望跟宙哥复合? 想了又想,盘了又盘,闻子川快被提心吊胆的感觉折磨疯了。 回家后,他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程斯宙大学的事,每每与柳诗行相关,程斯宙就表现得非常不耐烦,就差明说让他不要再问了。 闻子川不想把纠结的情绪带进工作,便主动问苏灼,除了《小重山》按照排期录制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活儿。 苏灼笑他,哪有人像你这样,盼着工作多的啊。 正说着,黄赟忽然出现:“闻老师,我要郑重提醒您一件事。” 闻子川看不懂他的表情:“什么?” “不要在你的后台私信里,跟粉丝聊天。” “……” 闻子川想起来了,假期的时候他登了下自己的账号,发现有个叫“糖衣粥”的粉丝给他留了消息,说月考终于完了,她终于能上一次网,高中的学习强度真是太大了,还好有安老师和闻老师的剧帮忙提神。 糖衣粥,周以唐。 他没把周以唐当成粉丝,毕竟他能和程斯宙在一起,周以唐“功不可没”。 “闻老师,你现在有几十万粉丝了,习惯一下成为偶像的感觉好不?得和粉丝保持距离感,距离感懂吗?就算要凹一个邻家哥哥人设,那也是人设,不是真的让你给她们当邻家哥哥。” 黄赟时刻监控着流量和数据,偶像三人团里面,闻子川的数据比其他两位要好上不少,如果有被捧红的机会,闻子川的概率要更大一些。 出于对“摇钱树”的尊重,黄某人把“忍让”两个字写了脸上。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闻子川好声好气地道歉。 “行吧,”黄赟不怕倔的只怕乖的,“哦对,金总接洽了几个项目,苏灼你喊上颜丹彤,还有闻老师和另外两位,一起去会议室。” 苏灼应着“好”,又哭丧着脸对闻子川:“闻老师您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闻子川也很无奈,只好安慰他:“忙一点好,忙一点年终多发钱。” 自从签了三位配音演员,组成声优偶像团体后,金总的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想想最初的第二声,只是个线上平台,没有内容产出能力,和各家声音工作室之间是互利共荣的关系,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互相制约。 后来,第二声成立了产品部,能买版权改编,也能自创剧目,金总再面对各家班主时,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现下签了艺人,又不一样了。 他时常去圈里运作运作,陪着大老板们吃喝玩乐、搞好关系,就有更多更大的影视制作公司和IP孵化项目找上门来,与他谈合作。 比如眼前,有一个网剧项目需要配音,制作人先接洽了郑途工作室,试音试了一大圈都不满意,说除了郑途本人,其他的,投资人都不喜欢。 这是一块好饼,郑途没有理由不接,就打算亲自上了。 结果投资人又说,郑途的声音好听归好听,就是年龄大了,听着老气,网剧里的男主才十八岁,要找个和郑途音色接近,但更年轻点的声音。 几个月前,第二声自创的线下声优剧《皓雪行歌》上演,让配音演员露脸演出的形式着实让圈内震撼了一把,在那之后,闻子川的人气水涨船高,偶尔也会被拿出来与安捷相提并论。 制作人猛地一拍脑袋,当时郑途弃演,临危受命代替郑途上台的人,可不就是闻子川吗? 他联系了金总,让闻子川试了音,再发给投资人,投资人听完,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就他。 业内共识,给影视剧配音,虽然比不上演员的天价片酬,但比广播剧、有声书或者小厂的动漫、游戏要挣得多。 闻子川要还债,要过好日子,就不能只配广播剧,得拓宽业务范围。好在金总本就想让他们出门挣钱,项目接得越多,公司就挣得越多。 就这样,两个月间,闻子川接二连三地拿到了影视剧的角色,也见了不少影视行业里的导演和制作人。 从长远来看,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配音是门手艺,手艺就需要口碑,他踏踏实实地把每个角色都配好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哪怕将来不在第二声,也不会没饭吃。 “喂,宙哥,我们晚上出去吃吧?” “怎么想起要出去吃?菜我都买好了。” 最近他们手上都没什么钱,自己做更便宜,程斯宙下班早就会去买菜,然后回家做饭,等着闻子川回来吃。 “发工资了嘛,我请你,好不好?” “……你到哪里了?” “出地铁了,往小区走呢,你要是出来,我就不上楼了。” “要不,你先回来吧……” 闻子川听他语气别扭,该不会是他爸妈,或者师父师娘过来了吧? 如果是,就说是合租室友嘛,他的“两对父母”都是文化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如果不是,那他也猜不到了。 算起来,他俩已经合住了小半年,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起面对的。倘若宙哥遇到了为难的事,他一定希望自己陪在他身边。 想到这,闻子川加快脚步,往杨柳岸走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新欢旧爱 你怎么敢对他动…… 杨柳岸3栋303。 屋子里的灯都亮着,照出一片晃眼的、刺喇喇的白。 “程哥,我穷途末路了。”长沙发上的银发男人脸色沉郁,点燃一支烟,自顾自地抽着。 程斯宙和闻子川都不抽烟,家里连烟灰缸都没一个。 程斯宙拆开塑料封,递了个纸杯过去:“你家里人呢?” “别明知故问,胖子没跟你说吗?前年冬天,我阿婆生病没了,那对可恶的狗男女,连葬礼都没回来参加。”柳诗行说着,眼眶霎时红了,可怜得紧。 分手六年,程斯宙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但人总有恻隐之心。 柳诗行的家庭情况他是知道的,三岁时父母离异,没人管他,于是被轮流寄养在亲戚家里,惹得亲戚也很厌烦。直到有位没有生育的姑婆实在看不下去,把他牵回了家,给口饭吃,让他不至于饿死。 柳诗行称呼姑婆为“阿婆”,却称呼亲生父母为“狗男女”,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别人欺辱他,他要报复,别人对他好,他又很骄纵。 了解归了解,程斯宙却不是那个能拯救他的人。 “之前是我不对。”柳诗行低下高傲的头,“你骂我吧。” “你伤害的人不是我,道歉的话,你该对子川说。” 程斯宙说完就开始后悔,柳诗行固然该向子川道歉,但他俩若再遇上,不知又要让子川难过多久、纠结多久。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应该是他回来了,程斯宙缩紧了浑身的肌肉,像一个等待审判的人,准备聆听爱人宣读自己的罪行。 “人不是不在么?”柳诗行抬眼盯着他,“程哥,你这个房子,还有一间次卧空着,对吧?你跟他说一声,过两天我搬过来住。” “不行。”话音刚落,门就开了,闻子川站在玄关处,静静地看过来。 偌大的客厅里,程斯宙本是一家之主,此刻倒像个外人似的,紧张地坐在旁边的短沙发上,而柳诗行,堂而皇之地占据主位——那条他和程斯宙日常一起看片打游戏的长沙发。 “你说了可不算。”柳诗行确实长得漂亮,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程哥,你这房子旧是旧了点,打整下勉强能住,等我搬过来,就可以三个人分摊房租,你也轻松一点啊。” 闻子川的目光绕开他,刀子似的割在程斯宙身上,仿佛他只要说一句,让柳诗行留下,自己包都不必放,鞋也不用换,即刻推门就走。 所以他在赌,赌自己在程斯宙心里的地位超过了柳诗行。 而柳诗行也在赌,赌程斯宙并没有彻底忘了当年的情分。 气氛凝重得化不开,程斯宙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子川,你累了吧?先过来坐吧,坐下说好吗?” 闻子川简直气笑了,客厅还有他能坐的地方吗? 是与柳诗行共享长沙发,还是与程斯宙在短沙发上挤一挤,又或者,搬个板凳坐到一边? 他懒得理会柳诗行,只看向程斯宙,见他目光闪躲、欲言又止,姿态里竟透着几分求救的意味。 闻子川自嘲地想,若非事先了解过他俩“惊天地泣鬼神”的校园恋情,还以为柳诗行在家里装了定时炸弹,逼迫程斯宙答应呢。 “既然是你的朋友,你们聊就行。”他扔下一句,而后拐去洗手间,“我去洗把脸。”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闻子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诚然,柳诗行的目的非常明显,无论在帝都时的阴阳怪气,还是追到灯远说要搬来这儿,都是为了程斯宙。 他的宙哥,温柔善良,容易心软,不懂得拒绝,他相信他的为人,但又怕他同情心泛滥,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万一让柳诗行赖下来睡一晚,有一晚就有第二晚,后面该怎么办?总不能给人抬了丢出去吧? 闻子川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打算赌一把。 他发了条消息给许家轩:“你下晚自习了吗?” 许家轩回得很快:“下了,还没到家,不想看见我妈,在楼下遛弯。”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 “帮我报警。” “报警???什么情况?!” “来不及细说,你帮我告诉吴蒙,就说,3栋303进了贼,请他带几个身手好点的过来。” 许家轩抬头,冷冷觑了一眼灯火通明的303,按下了拨号键。 闻子川擦干水渍,走出洗手间,一改方才的冷淡态度,主动对柳诗行:“你不是在帝都吗?怎么来灯远了?” “怎么,查户口啊?”柳诗行皮笑肉不笑。 “你想搬过来住,宙哥有些话不好开口,而我呢,也比较胆小怕事。与其以后闹矛盾,不如事先问清楚。”闻子川也笑。 他说他胆小怕事,柳诗行倒是肯信。 在帝都时,他编了几句瞎话,就吓得他连辩解也不敢,急忙遮脸走人,导致他事先安排的“围观群众”根本没抓拍到重点。 否则,这些“黑料”被他实打实地握在手里,再找人写几篇通稿,保管闻子川见着自己,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我解约了,不想留在帝都,回来投奔他。”柳诗行往程斯宙那边靠了靠,眼神亲昵,“毕竟程哥说过,他等着我。” “娱乐圈不好混,我知道你有困难,但是……”程斯宙躲着他,话说到一半就不敢继续了,他读了那么多书,却连一个合适的措辞都找不到。 闻子川目不斜视,继续问着:“投奔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柳诗行得寸进尺,一条胳膊揽住程斯宙:“情人啊,失散多年的情人。” “情人”两个字,他说得风情旖旎,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动。 闻子川不动声色地咬着后槽牙,发现他伸出手臂、衣袖上滑时,露出了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网上的八卦帖子说,星宇飞鱼的艺人如果解约,手表得还回去。网友纷纷嘲笑魏总过于抠门,还传出了“星宇飞鱼艺人片场相见,互问‘你表呢’”“进星宇飞鱼大楼,刷表进门”之类的笑话梗。 柳诗行的手表还在,要么他没解约,故意说谎骗取同情;要么他解约了,但金主没有让他归还,就更加证明,他与魏总关系匪浅。 “你要搬过来,也不是不行。”闻子川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子川……!”程斯宙的眼神半是哀求,半是煎熬。 “先去医院做个体检吧?”闻子川语气平淡,“我胆小怕事,就想没病没灾地过安稳日子,你这一来,说不定就把什么病带来了,不检查下,我不放心。” “什么病……你什么意思?!”柳诗行抬高了声音。 “gay吧驻唱两年,跟不少人玩过吧?还是说,魏老板给的更多?”闻子川定定看过去,疯狂踩踏他的底线。 “你他妈的!别血口喷人!”柳诗行恨不得跳起来,“好啊,你查我,程哥你看到了吧?这人心眼多得很,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哪句话骗人了?你没在gay吧驻唱?没交过其他男友?还是没有签进星宇飞鱼,没有被魏老板捧过?”闻子川言语上步步紧逼,脚下却后撤几步,绕到程斯宙的另一侧,“你这位前任啊,可真脏。” “我草!”柳诗行被激怒了,顿时破口大骂,连串的脏话甩过去,又指着闻子川的鼻子说,“你没有真凭实据就在这造谣……” “你不也没有真凭实据就造我的谣吗?!”闻子川打断他,“看你这流里流气的样子,根本就配不上他!” 程斯宙的耳朵里嗡嗡的,听他俩吵架听得心慌气短,像有个什么东西梗在胸腔里似的,憋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呵,一破声优也敢充人野爹,教育起我来了!”柳诗行怒极反笑,倏然冲过去,猛地揪住闻子川的衣领,“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闻子川的脖子一下就被束紧了,衣领边缘勒得他喘不过气。 离得这么近,他在柳诗行的眼睛里,发现了一股疯劲。他掐住自己,似乎不止为了逞凶斗狠,或者给个教训,他是真要把自己活活掐死。 “诗行!你放开他!!”程斯宙想要分开他们,却被柳诗行抬脚一踹,踹得他趔趄几步,“咚”的一声磕在了茶几边角。 “宙……哥!”闻子川挤出两个字,见他捂着腰抽气,肯定撞得不轻。 “凭你这怂蛋,也想英雄救美?!”柳诗行目光凶狠凌厉,他越看程斯宙维护闻子川,越想变本加厉做些什么。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前男友究竟能为这个新欢做到哪一步。 “你放开他!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来掐我,你掐我啊!” 程斯宙忍痛爬起来,刚靠近柳诗行,又被他一脚踹在肚子上,一米八的大高个登时倒地,连带着打翻了许多东西。 他捂着腹部,像煮熟的虾一样弓着背,在满地狼藉里,痛得额头冒汗。 早几年,邹亦龙作为他俩共同的朋友,以为他与柳诗行余情未了,一有柳诗行的近况,就忙不迭地来告诉他。 程斯宙知道,柳诗行在gay吧唱过歌,也知道,他因为长相不错,经常被醉鬼们动手动脚,以及他为了保护自己,去学了两年散打防身。 “柳诗行——!你放开子川,你放开他!”程斯宙双目赤红,嘶喊着。 “开门!有人在吗?开门!”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社区租户摸排,麻烦配合一下!”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心疼如斯 再多给我一点底…… 柳诗行恶向胆边生,挥起拳头就要砸闻子川的脸,却被敲门声搅了。 什么破小区,这么晚了都不得安生!要不是为了……他才不会屈尊纡贵,搬到这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见他迟滞一瞬,闻子川抬起膝盖踢过去,柳诗行分心对付膝盖,手上的力道不免松了几分。 程斯宙看准时机,拼尽全力撞向柳诗行,把闻子川拽到了自己身后。 “开门!快开门!”敲门声充斥着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再敲下去,恐怕要把整栋楼的人都吵起来看热闹了。 程斯宙护着闻子川往后退,目光却死死盯住柳诗行:“你听着,你要不想出现在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上,就站着别动。我先开门,应付一下。” 柳诗行终于收敛了气焰,蔑笑着:“行啊,我听你的。” 程斯宙也没空关心自己伤到了哪里,但一走动,就哪哪都扯着疼。 他护着闻子川,退到自己卧室跟前,顺势把他推了进去,再果断反锁上门。 “宙哥你干嘛?!”闻子川焦急地拧着门把手,却拧不开。 “子川,你待一会。”程斯宙的语气有种异常的平静。 外面的吴蒙听着里面的响动,觉得不像是进了贼,正打算敲隔壁的门,从两家相邻的阳台上翻进来时,门开了。 “吴……警官?”程斯宙认出了他,有些诧异他怎么会来。 “什么情况?”吴蒙没打算站在门口聊,带着两位民警大步走进了门,发现客厅里的摆设倒的倒、翻的翻,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另外还有个染着白毛的男人慵懒地坐在沙发上。 在警察跟前,程斯宙就更不会扯谎了,见他半晌不开口,柳诗行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理了理弄乱的袖口:“原配打小三而已,各位警官应该见过很多吧。” “原配打小三??” 不吹牛地说,吴蒙干了好几年民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家长里短、邻里纠纷他没见过?上回许家的事虽然离谱吧,但前后连起来想想,也算情理之中。 可今天又是什么怪事?屋里就俩男人,请问谁是原配,谁是小三? “吴警官,他胡说的。”程斯宙忍着疼,讪笑着,“大学同学过来玩,闹了点小矛盾。对不住啊,麻烦你们跑一趟。” “就是,我俩感情好着呢,床头打架床尾和。”柳诗行仍不死心,就差拿个大喇叭把他们谈过的事公诸于天下了。 吴蒙环顾了一圈客厅,又看了看他俩,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他们所说属实,那就是俩年轻小伙闹矛盾,动动手,摔了点东西,连打架斗殴都够不上。 看着身后两个兄弟背了好些抓贼的“装备”,一脸无语的模样,他在心里把许家轩狠狠臭骂了一顿,这倒霉孩子的花样怎么那么多啊!人闹矛盾,跟他一小屁孩有什么关系? 听着房门外的动静,闻子川哪里坐得住。 他使劲拧了几下门把手,大概是房子太老,门栓什么的也不太好用了,他用力多拧个几次,竟然拧开了! “吴警官,他撒谎!他是故意上门打人的!”闻子川喊住准备走的吴蒙。 “是你?哦对,你跟小程老师合租的。”吴蒙终于察觉哪里怪了,303住着的两人他都见过,程斯宙和闻子川嘛,没有旁边那个染着头发的“非主流”。 “吴警官,你看他身上,”闻子川捋起程斯宙的衣袖,把磕碰留下的淤青递给警察们看,再撩起他衣摆,“还有肚子上,是用脚踢的。这是故意伤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不是人为造成的伤,警察是看得出来的。 吴蒙目光一凛,对程斯宙,“你有伤,去坐着吧,”转头又对柳诗行,“是你动的手?” “是又怎么样?”柳诗行不屑道,“他背叛我,跟别的男人好,我打他一顿算轻的了。” “你别胡说!”程斯宙站久了,髋骨愈发疼痛,不会是骨头裂了吧? “宙哥,我扶你坐着。”闻子川给吴蒙展示伤痕时,就已心疼得不行了。 “不用,”程斯宙继续道,“不好意思啊吴警官,这是我的私事,不是什么打架斗殴,也没有妨碍到别人,可不可以让我们自己来处理?” 受害人都这么说了,吴蒙只好点头作罢,又叮嘱柳诗行:“不管怎么说,打人是不对的。你跑到别人家里来,影响了别人的正常生活,如果他俩要求我们来处理的话,我们是可以直接把你带走的。” “嘁!不劳烦你们,我还有几句话,说完就走,”柳诗行弯起唇角,“怎么几位警官也有兴趣听我们的悄悄话吗?” 吴蒙无语、无兴趣、无可奈何,朝程斯宙示了个意,带着人出了门。 “程哥,你说过,”柳诗行的语气像空气中的肥皂泡一样漂浮,“只要我们之间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就还有回头的余地。” “回什么头?你们已经分手了!”闻子川看他靠近,立刻挡住程斯宙,身后交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柳诗行没理他,突然上前,几乎和程斯宙鼻尖对鼻尖:“既然我们分手是因为分隔两地,缺少陪伴,那就不涉及到原则问题,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吧。” “什么重新开始?你把他当什么?想扔下就扔下,想找回就找回?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闻子川知道自己越是气急败坏,对方就越得逞,可他和程斯宙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这副没有底气也要争辩的样子应该很可笑吧?但他被柳诗行激得脑子发热,也顾不上可笑不可笑了。 “这也算不要脸的话,那我和程哥不要脸的事就太多了。可惜了,我没有闲工夫陪你聊天,还是让程哥亲自给你讲吧。” “你走吧,我们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程斯宙终于开了口,一句话像削金断玉的刀似的直截了当。 对他来说,不能相知相伴,就是原则上的背离,仅仅依靠网络和信息来维系的感情,太脆弱、也太容易破碎了。 “不,你只是忘了,对我的感觉。”柳诗行伸手想摸一下程斯宙的脸,却碍于闻子川又拉着他退了一步,最后没能够着,“或许睡一次,你就想起来了。约个时间,我们睡一次,老规矩,你选地方,我选套套。” 在闻子川的惊愕里,柳诗行扬长而去。 闻子川不知道,话怎么能说得那么露骨,还是说,他和程斯宙谈的时候,就是那么露骨。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十二月的天气里,程斯宙出了一身的冷汗。 “宙哥,你的伤,要不去医院吧?”闻子川皱着眉,想劝他,又不敢再与他争论到底去不去医院。 “不了,我还能走,应该不严重。”程斯宙不想他担心,努力笑了一下,“小区后面有家诊所,去那看看,买点药涂一下就好了。” 大半夜的,小诊所里除了他们也没别的病人,玻璃拉门上,红绿配色的黑体字格外醒目——正骨、推拿、按摩、修脚、跌打损伤。 “……业务范围还挺广。”程斯宙腿都抻不直,却有心情开句玩笑。 诊所的装修比它的宣传招牌还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排候诊椅,往前一道帘子隔开,帘子后边是检查相对私密处的空间。 医生大约五十来岁,鬓角已生了些白发,正戴着副眼睛,低头写着什么。看见两人搀扶着进来,眼神顿时一亮:“你又来了?这次伤了哪?” 闻子川疑惑:“又?” 程斯宙笑得牙齿打颤:“莫医生您每天看多少病人,怎么就记得我啊?” 莫医生放下笔:“古怪点的病情我都记得住,你不是那个看视频把脖子崴了的小伙子吗?幸好只是脖子的问题,我能治;若是看了什么邪门的东西,恐怕得去庙里请个师父瞧瞧。” 闻子川又疑惑:“什么视频?” 还能是什么视频?《复国》大结局,配音演员的致谢视频呗! 程斯宙不想再回忆起那天的尴尬,于是岔开话题:“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一阳光开朗大男孩,能信那些吗?” 莫医生健谈的画风与他的职业格格不入,且完全没有年龄的代沟,听说程斯宙腰受了伤,就把他引进帘子后面,边看诊,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故事。 “你别说,以前我就遇到过一个病人,算是我同乡吧,哦,是个跟你俩差不多年纪的后生,人有点驼背,不爱说话,偶尔说几句也是颠三倒四的……脱。” “啊?” “脱裤子。” 莫医生一副“你不照办我就不讲”的阵仗,可能生动有趣的诊疗过程会让伤患减轻点痛苦吧。 痛感从髋骨漫延到右侧腰际,要验伤确实得脱裤子。 “村镇普惠医疗的时候,医疗队为他做了检查,我也跟去看过,没发现哪里有问题。最后没辙,就找了个庙里的师父,给他驱邪。”莫医生一边说,一边拉上那道帘子。 小诊所没那么讲究,帘子拉着拉着就卡住不动了,剩一溜缝隙遮不严实。 程斯宙一扭头,就看见闻子川站在缝隙那,手握成拳,嘴唇紧紧抿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同居那么久,他浑身上下,哪里没被他看过? 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只需露出腰线以下,就让他感到格外窘迫。大概是那里的伤痛正大张旗鼓地佐证着,自己是个没用的怂蛋,爱人对他交付了真心,他却总让他那样难过。 “后来呢?”程斯宙心乱如麻,不敢触碰闻子川的目光,又口不对心地问起故事的后续。 “哎,你转一下,对着光。”莫医生调亮了灯,强烈的白光照过来,打在蓝布帘子上显得愈发诡异,“师父说,他进山的时候,见着了不干净的东西。”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说鬼道谲 我…… 程斯宙捏着裤腰褪至大腿,右侧髋骨凸起处,露出拳头大的一片紫黑色,看着触目惊心。 “宙哥……!”闻子川小声低呼。 “看着吓人而已,不疼的。”他笑了笑。 莫医生蹲下去,看了看伤处,又用手指轻按,程斯宙痛得一抖,咬紧了牙才没喊出声。 “咱们那边特产一种野菌,每逢雨后,很多人都要上山采菌。听说他啊,跟着去了一回,在山上失踪了,过了一两个月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成那样了。”莫医生嘴里说着,手上也没停下,拿出一罐油膏似的东西给他抹了抹,“骨头没断,你放心吧,这跌打损伤膏可是咱独家秘方,一周之内,保管好全。” “你说,他雨后进山,回来就不正常了?”接着问的,是闻子川。 程斯宙听得心里打鼓,莫医生的故事讲得七零八碎的,怎么会有医生查不出的病情,却让什么和尚来治?村里面文化水平不高,迷信下也就罢了,子川怎么也一副当了真的样子? “是啊,他是个穷光棍,快三十了也没成家,一下雨就跟着往山里跑,菌子没采多少,人是越来越疯了。” “那和尚给人治好了没有?”程斯宙随口问着。 “师父说,他是被山里的女精怪给迷住了,吸去了一魂二魄,要根治,就得去山里把精怪除了。” 上完药,程斯宙道了谢,扶着腰吊着腿往外走:“出家人不在红尘,应该不会被女精怪蛊惑吧?” “师父没去。” “为什么没去?” “穷光棍没钱呐,得捐个功德,师父才肯去。” “……” 原来是个假和尚骗钱的故事,果真索然无味啊。 抹完药,夜更深了,闻子川扶着程斯宙回家,幽窄的巷子上空,干树枝横七竖八地支棱着,勾勒出仿佛山中精怪的轮廓。 冬风瑟瑟生寒,程斯宙缩了缩脖子,假模假样地说着“好可怕哦,子川你要保护我啊”,试图逗他笑一笑,让他从难过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闻子川疲惫虚弱时,尾音就格外撩人:“或许我才是那个,一下雨就变得不正常的疯子,我保护不了你,我什么都保护不了。” 柳诗行的出现,虽然没有造成毁天灭地的后果,但对于他来说,依然充满了威胁。 他不可遏制地拿自己去跟他比较,不管是颜值、声音,还是钱、名气,又或者是傍身的技能、张扬的性格,自己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这让他觉得,程斯宙固然喜欢他,但也是经历柳诗行之后的,退而求次。 “好啊,你做疯子,我就做精怪。”程斯宙摸着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就先搓了搓,再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捂着,“每个雨天,你都要来见我,好不好?” “你是在勾引我吗?”说着玩笑的话,闻子川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是啊,我是精怪里面,特别痴情的那种,只勾引你。”程斯宙也没笑,甚至鼻子有些发酸。 一路上,闻子川都没再说什么,到家后,默默给他烧水洗脸洗脚,也是只动手不出声。 程斯宙被妥帖照顾着,心里却毛毛的,怕他憋着气不发泄,拖得久了又产生了别的矛盾。 “子川。” “嗯。” “还在生气吗?” “没有。” “跟我说说话吧。” “我倒个水就来。” 闻子川低着头,端着水盆去了阳台。 才不到一分钟,程斯宙就坐不住了。裤子沾了药膏,已经拿去洗了,他只好围着条凉被,一瘸一拐地去找他。 阳台上没有亮灯,闻子川清瘦的身影陷在黑暗里,听见脚步靠近,他立刻拧开了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拍洗着自己的脸。 “子川?” “有些困,洗把脸。” 程斯宙知道,子川像只敏感的猫咪,受伤的时候比起寻求安慰,更愿意躲到黑暗的角落里,自行舔舐伤口——哪怕他们已是这样的关系。 “伤口疼吗?进去坐着吧。”闻子川寂寂地说。 “不疼了,你想透透气的话,我陪你。”程斯宙扶墙借力,找了个右腿轻松些的姿势。 平时各自忙工作,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聊聊天。 闻子川没有说话,周围太安静了,他怕程斯宙从自己潮湿的呼吸里,听出什么端倪。 “子川,吴蒙突然上门,是你喊过来的吧?” “是。”闻子川没想瞒他,有困难找警察,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他,逼他动手,好让警察把他带走吧?” “是。”闻子川知道,谁动手谁有错,比起挨顿打,他更希望柳诗行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以后这种事,可不可以和我商量一下?柳诗行上门是因为我,总归是我对不起他,他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你为什么总说对不起他?!难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对他不好吗?”闻子川翻看了许多个讲述他们校园恋情的帖子,没有一个不说他们是“天作之合”,相处时“如胶似漆”,“而且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了,他凭什么骂你、凭什么打你啊?!你们已经分手了,没有瓜葛了,你还在愧疚什么啊?!” “因为我答应的事,没能做到。”程斯宙神色转黯,“所以不敢再轻易地许下承诺。子川,我很害怕,害怕旧事重演,怕把你弄丢了。” 在世俗的眼光里,不听父母的话,不尊师重道,不信守承诺,以及找一个同性恋人,不传宗接代,哪一样都是弥天大错。 挨骂挨打纵然耻辱疼痛,却也在平衡着他心底的负罪感。 相较之下,闻子川只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是一个完美恋人,还有就是稍微有些吃醋罢了。 他不认为,自己和程斯宙在一起,是一个错误。 “我不管别人,我只问你,从前的事,你放下了吗?”闻子川又问。 “我要还放不下,不是更加对不起你?” “那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不太准确,”程斯宙诚恳地看着他,“子川,我很满足。” 不是所有的恋爱都要像过山车一样跌宕,热烈的时候灿若烟火,冷清的时候寂如灰尘。程斯宙体验过了,那种模式并不适合自己,他渴望有一份平淡安稳、静水流深的爱,渴望和爱人长相厮守,年年岁岁生死不离。 他年长几岁,又有恋爱经验,目的明确,思虑成熟,只剩闻子川,躲在黑暗里独自纠结为难。 “我语文学得不好,不知道‘开心’和‘满足’,哪一个更好。”闻子川擦去眼角的水痕,“我想你开心,不想你总是道歉,总觉得愧疚。” “我明白的。”程斯宙语气宠溺,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吧,子川。” 闻子川抗拒不了,心里还委屈着,身体已经挪到他旁边,直到被一个暖热的怀抱紧紧包裹,随后额头接住了一个轻吻,空落落的心才被爱意填满。 所以,开心不见得满足,而满足却一定是开心的,对吗? 折腾了一晚,程斯宙因抵抗痛感耗费了太多气力,很快就沉入了梦境。 梦总是没有什么逻辑的,他竟然梦到闻子川穿着一身工装,在他们灯博的院子里修剪花草树木。 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闻子川举着把手臂大小树枝剪:“剪树枝啊。” 他又说:“剪树枝多累啊,我来帮你吧。” 闻子川笑了笑:“你还被绑着呢。” 程斯宙低头一看,自己被铁丝网绑得像个粽子:“对啊,我被绑着呢。” 闻子川走过来:“我帮你剪掉这个网,你就能出来了。” 在梦里,程斯宙动不了,就看着他剪网,一剪就剪了一晚上。 而真正的闻子川,躺在他身边,几乎一夜无眠。 自从他喜欢上了在睡前亲吻程斯宙,程斯宙睡觉时,就会侧身面向他,微微挺着的唇瓣,让人想起五月市集上酸里带甜的本地樱桃。 闻子川怕把他闹醒,看了他一晚上,却一次都没有亲。 天快亮的时候,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闻子川的耳朵贴近他的唇,才听见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子川……” “嗯,我在。” 感受着对方吹在脸上的温热呼吸,闻子川悄悄伸出手,去碰他的手,没想到皮肤相触的瞬间,程斯宙就用力地握紧了他。 闻子川无声地叹了口气,或许终其一生,他也看不到大学时代那个热情如火的程斯宙,听不到他在万人簇拥中坚定地说出“我爱你”,但至少,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与他相处,一起面对生活的苦痛与欢欣。 尽管会觉得有些遗憾,可谁的一生又是完美无瑕的呢? 他从小就没爸爸,妈妈身体不好,家里又穷,总是盘算钱够不够花,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毕业工作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老板拖欠工资,同事欺辱嫉妒,他所谓的爱好和梦想,在现实面前被摔得粉身碎骨。要说奢靡精致的灯远,遍地都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可他却过得,连一只蝼蚁也不如。 这么看来,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应该感到满足,然后努力挣钱,反正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但未来的方向,他要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只有自己变强大了,才能守护好所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计划之中 我…… “Cheers!干杯干杯!!” 第二声办公区气氛热烈,为了庆祝《小重山》第一季播放量破百万,陈一蓝请客,有点了奶茶的,有买了酒的,空气里洋溢着混合香气和气泡涌动的声音。 “接下来是特别节目!苏灼,上!”颜丹彤不愧是公认的“整活女王”,搞场小型庆祝活动也能被她整出花来。 苏灼得令,双手捧了个扎着蝴蝶结的漂亮礼盒到闻子川跟前,礼盒里装着厚厚一沓粉粉的粉丝来信。 “闻老师,你挑几封读一读,我们把读信视频发布出去,再给几位幸运粉丝赠送礼物!” 闻子川抬头一看,不远处已有镜头对准了自己:“又要露脸啊?” 苏灼星星眼里盛满仰慕:“您是声优偶像啊,我要是跟您一样好看,肯定天天发自拍。” 道理闻子川都明白,而且他与第二声签了约,露脸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或许帝都那件事仍让他心有余悸,只要有镜头对上来,他再怎么心理暗示都还是会有些紧张。 “那,开始吧。”闻子川调整呼吸,抽取了第一封信。 信是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写的,她说:“本来冲着安老师来听这个剧,然后被闻老师彻底圈粉!虽然是个反派,但也太美强惨了吧,超有魅力的有木有?配音圈真是遍地宝藏,希望闻老师下次接个主役,我会继续支持您的!” 听到拍摄的同事喊“卡”,闻子川的紧绷感才慢慢消去,发现其他同事都在偷偷憋笑,他脸上不争气地泛起了红晕。 虽然工作被认可,他很高兴,可粉丝的夸奖太过直白热情,让人不好意思。 “效果不错,”颜丹彤回放完视频,拍了拍他的肩膀,“喜欢你的人会越来越多的,你要习惯当偶像的感觉啊,闻老师。” 念完三封信,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闻子川特地对着漂亮礼盒,拍了张照片发给程斯宙,半分钟后,对方发来一条语音:“哎呀呀,这是什么好东西啊?是不是我们闻老师收到的情书啊?” “是啊,粉丝说,喜欢我。”闻子川打着字,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回完这句,对面就没消息了。 又过了几分钟,提示音响起,他打开聊天框,程斯宙发来一张对着粉色便签纸拍的照片:闻老师,我也喜欢你。子曰。 差点忘了,“子曰”也是闻子川的粉丝,还是个兢兢业业的粉头呢。 突如其来的手写表白,让闻子川顿时陷入了气泡般的甜蜜感里,可现下在公共场合,他只能忍着,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 这时,电话响了,金总让他单独去一趟总经理办公室。 签约第二声后,金总几乎不会直接找他,毕竟老板掌管整个公司,而艺人方面的工作一般是黄赟或者颜丹彤来传达的。 尽管有些不合常理,但他还是得去。 “金总。”闻子川叩了叩半敞的门。 “坐。”金总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闻子川进门,恭恭敬敬地坐下,双腿并拢,双手交握:“您让我过来,是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吗?” 金总还没回答,一个年轻的女人从办公室的里间款款走出,端了杯咖啡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女人穿着复古款的碎钻高跟鞋、赭红暗纹丝绒旗袍,略显浮夸的羊绒披风挂在肩上,衬得她既华丽贵气又娇俏妩媚。 “谢……”闻子川视线上移,剩下一个“谢”字忽然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了,“慕栖!?” 牙牙呓语倒闭后,老板娘慕栖唯独给他结了一笔工资和出场费,其他人什么也没捞着,导致网上八卦全总和慕栖的帖子牵扯到他时,也并没有知晓内情者站出来帮忙解释。 如今看见慕栖自由出入金总的办公室,闻子川很难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不用太惊讶,慕栖……或者说余露,原本就是我的人,你依旧可以称呼她为——老板娘。”金总双手抄兜,一脸风轻云淡。 老板娘?慕栖和金总? 闻子川皱了皱眉,想起八卦帖里说,慕栖给全总戴了几年绿帽。所以,她的出轨对象是第二声的大老板金基德?自己的黑锅也是替金总背的? 闻子川对这帮有钱人的“游戏”不感兴趣,但工作室业绩下滑至倒闭,漫天飞的谣言与黑料,曾把他的生活推入了巨大的深渊。 比如,连续被几家配音工作室婉拒了简历,不得已只能去教培机构实习。 最窘迫的时候,他省掉了早饭,午饭是泡面,晚饭是稀粥,差一点就彻底放弃了这个行业,彻底离开了灯远。 尽管第二声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让他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收入,可以继续从事配音工作…… 等等! 闻子川回忆起慕栖给他钱时的眼神,忽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金总和全总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但从结果上看,牙牙呓语一倒闭,他立马加入第二声,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卖主求荣吗? 再往深处想想,慕栖给他的出场费是第二声声优祭的,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却接到了《皓雪行歌》的参演邀请,最后签约第二声,成为“声优偶像”…… 难道,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真努力才换来了命运的垂青,而是他本就是两家公司“商业游戏”中的一环?! 闻子川有种被戏耍的恼怒,他冷冷地咬出一句:“为什么?” “你也知道,”慕栖有些紧张,边说眼神边瞟向金总的方向,“全基德就一败家子,一旦他老子不给钱,为了吃喝玩乐,他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不过是收集些证据罢了。闻子川,你那么优秀,应该懂得‘良禽择佳木而栖’的道理,你现在在第二声,不比在牙牙呓语时好得多吗?” “你在工作室待的时间比我们都要长,何况你与他……”闻子川看她往后退了半步,几乎贴到金总身上,他瞬间就明白了,良禽择佳木而栖,说的不止他,还有她自己。 名利场上,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包括感情。 他只是不理解,慕栖为什么会这么做。与出轨对象搞垮男友的公司,并把他送进局子,她能心安理得地“栖于佳木”吗?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金总沉着脸,明显不大高兴,伸手在慕栖的纤腰上捏了一把,“时间不早,拿套体面的给他换上,五分钟后出发。” 慕栖点头,取出事先准备一套小西装,捧给了闻子川:“今晚有个宴会,你和我们一起去,来的都是圈里面的大佬,别给第二声丢脸。” “宴会?”闻子川一愣,敢情他们等在这啊,身为第二声旗下艺人,不仅要干活给公司挣钱,必要时还得陪客。 “快点吧,”慕栖催促着,“别迟到。” “我不去。”闻子川不是没有听过圈里陪客换资源的事,但他犯不着,现在虽然挣得不多,但能维持生活,积累几年再看看,有没有跳槽的机会,毕竟声音的保质期远远长于外貌,他等得起。 金总脸色冷峻:“我希望你去。”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话不用说得太直接,闻子川一没有人脉二没有家底,就指着第二声给他发工资过日子,金总不认为,他能违背自己的命令。 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闻子川已经在去往酒店的路上。 司机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金总和慕栖亲亲热热地坐在后面。 闻子川因为胃不好,身材偏瘦,然而西装的放量还是小,屈身坐在车里,勒得人难受。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紧紧裹在布料下、微微鼓起的腿肉,就知道金总和慕栖存了什么心思,也为此感到恶心。 以色侍人。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 优渥的外形条件的确是一种资源,尤其在这半靠娱乐圈的行业里,是毋庸置疑的加分项。但他不想也不情愿做这种事,他不能才用类似的理由攻讦了柳诗行,后面又来打自己的脸。 然而拒绝不了。 得罪金总会断掉收入来源,吃不上饭也就算了,五百万的违约金他拿什么赔? 闻子川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终于打消了踹门跳车的念头,他望向窗外,后退的街道景象显示车正往南开,前面不远就是国展中心。 声优祭之后,他没再来过这,不过粉丝跟车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网上流传的照片和视频,他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今天怎么是你过来,老卞呢?”金总问着,但显然不是问他。 “卞哥的孩子病了,走不开,”一旁的司机回答,“您别嫌弃啊,我开车的技术不比卞哥差吧?” 闻子川听苏灼提过,金总的司机姓卞,跟了他挺多年的。 “再闹出上回的事,我这就供不下您这尊大佛。”金总嘿然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上次、上次是车库有人抢道啊,我赶时间,就没顾得上看出口。再说了,我头一回帮卞哥的忙,哪知道一配音的也有那么多粉丝,才开出来,那些女的‘呼啦啦’地就围上来了。” 闻子川想起来了,为了表示对安捷的尊重,金总让司机开了自己的车接送他。 也就是说,上回顶替卞哥的也是他,而被粉丝追堵的,就是这辆车。 原来金总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怪事后并没有责备苏灼或者颜丹彤。 那眼前这位司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解释着那么严重的工作失误,而金总似乎也无可奈何?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逢场作戏 潜…… “可别小看声优,安捷一年挣的,你开一辈子车也挣不到。”金总七分不经意间带着三分嘲讽。 “啧,我哪能跟他比啊,您知道的,我就是喜欢开车,不靠它挣钱。”司机讪笑着拐了个漂亮的弯,开进了一处庄园,“几点结束?一会儿我来接您。” “你存下露露的电话,待命吧。”金总坐直了,边说边整理着仪表。 司机抬头瞄了眼后视镜,恰好看见余露胸前一小块装饰性的布料镂空,他颇有意味地在她白皙的皮肉上盯了一盯,嘻笑着答应了。 闻子川全程没有开口,他觉得奇怪,一个司机不靠开车挣钱,靠什么?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进了庄园深处,车不能继续开了。 三人在停车场下车,金总邀着余露走在前面,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后面。 天完全黑了,园中亮起一盏又一盏的宫灯,衬得华美又古典,莫名像走进了什么宫廷古装剧的棚拍置景里。 虽是冬天,四周却并不凋敝,绿叶丛中盛放着不少一看就很珍贵的花,花下流水过处,白气氤氲,原来是用温水养着的。 庄园的规矩,每栋建筑就是一间宴会厅,只接待一桌客人,建筑与建筑之间隔得很远,保证每桌客人的赴宴路线不会交叉,更不会互相打扰。 “这边请。”前来迎接的女服务员也穿着旗袍,礼貌微笑着。 闻子川看着她们的高开叉、大长腿,除了冷之外,根本想不到别的,可能给的工资高吧,不然不至于为了上个班而活活挨冻。 三人一行被引进宴会厅,仿古的建筑,新中式的装潢,陈设颇为奢华,哪怕百宝阁上的一尊貔貅摆件也是足金的,灯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辉、惹人眼球。 “不好意思,来迟了。”金总尚未落座就告了错,合起手掌朝两边拜了拜,最后把目光定在正中一人身上,欠了欠身。 “迟到要有个说法啊,是吧魏总?”旁边有人起哄,也看向正中那位。 “好好好,我先自罚三杯,自罚三杯。”金总笑着,连斟三杯一饮而尽。 今天席上的人不多,除了魏总、金总,还有两位带着女宾的老总,但闻子川都没怎么见过。 若说认识,在场还有另一位配音演员——郑途,闻子川签约第二声后,曾与他有过一次“隔空”合作。 大概一个月前,某影视剧进入配音阶段,夏启明担任配音导演。 剧中男主角有少年、青年两个时期,分别由一大一小两位演员扮演,郑途为青年时期配音,少年时期本来是演员自配,结果他档期有问题,来不了。 夏启明没法,临时找到了闻子川,虽然戏份很少,但闻子川还是认认真真地完成了,给了夏老师和制片方一点“物超所值”的小小震撼。 闻子川在灯远,夏启明与郑途都在帝都,来回跑不方便,所以他的台词是在第二声录的,录完把干音传过去,就叫作“隔空”合作。 “你好,郑途。”郑途也认出了他,主动伸出手。 “郑途老师好,我是闻子川。”闻子川与他握了握手,谦恭道。 其实《皓雪行歌》之后,不管粉丝还是业内,隐隐都在传,说闻子川是郑途的平替。 平替是什么意思?业务水平逊一点,价格也要便宜一点。 如果这样的话能传到闻子川耳朵里,那保不齐,郑途也听到过。 现下“平替”和“正主”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怎么看都有些尴尬。所以打过招呼之后,闻子川也没再与郑途多说什么。 “人都到齐了,开席吧。”魏总示意服务员。 大老板之间的酒局,闻子川和余露也参加过一些。 在牙牙呓语时,全总偶尔会带上他们,不过他爸房产大亨的“江湖地位”搁那儿摆着,来的大多是求他办事、或者求他爸办事的人,所以全总一般坐在席间的主位上,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第二声的规模和体量远超牙牙呓语,但金总今天自始至终坐在末位上,可见来的俱是重量级人物,更别提主位上的那位魏总。 “魏总是哪个魏总啊?”闻子川悄悄问余露。 “星宇飞鱼的老板,魏经。”余露压低声音,“你要是能攀上魏总,前途不可限量。” 星宇飞鱼?魏总? 机哥的话犹然在耳,柳诗行在帝都就是被魏总看中,才成为签约歌手的。 那么巧吗?柳诗行突然来了灯远,魏总也来了灯远? 闻子川很难不把这些事联系起来看。 那天柳诗行找上门,他让许家轩帮忙报警,但在警察面前,柳诗行也并没有嚣张到底,尤其在程斯宙说出“如果你不想出现在新闻头版头条上”时,他明显有一些犹豫和退缩。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丑闻被曝光,还是,害怕魏总? 开席后,闻子川在金总的授意下,端着酒杯挨个敬了一轮。 他不认识人,也不大会说话,除了敬郑途时,带着对行业前辈的尊敬,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跟一块干了的橘子皮似的,十分干瘪。 可即便这样,魏经与他碰杯时,仍然深深看了他几眼,夸了句“不错”,才将杯中酒悉数饮尽。 闻子川不想听到“不错”,他宁愿“这也错、那也错”,让金总趁早打消让他陪酒的想法。 不过,如果柳诗行与魏经之间真有些什么,他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找到他的把柄?就算不能把他怎么样,至少让他有所忌惮,不能再突然跑来,打乱他与程斯宙平静的生活。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微醺。 趁着去洗手间的工夫,闻子川盘算了下,按自己的酒量,再喝下去就得醉了。 他想着,自己不能醉,但要让别人以为他醉了。 假设金总带他来的目的就是“攀上”魏总,那他只能将计就计,抓住机会问点自己想知道的事。届时,他们都喝醉了没力气,而自己还清醒着,大不了就是跑出去报警,谁也不能当着警察的面,干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来。 可庄园那么大,这个计划有些冒险。 闻子川掬了捧水洗了把脸,掏出手机发了个定位给程斯宙,说如果超过九点没联系他,就让他过来接自己。 可这句话还没发出,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抽走了他的手机! “还……!”闻子川转身,发现是席上的另一位陈总,他将计就计,伏在盥洗池上干呕几声,转身靠着墙,装出一副醉态,“陈……陈总……” “哟,醉了啊?来来来,我扶你走。”陈总一把搀住了他。 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腰上流连,闻子川涌起一阵恶心,他不能发火,只能佯装脚步虚浮,趔趄着,躲开他向后探去的动作。 “慢点,慢点走,”陈总干笑两声,“闻老师今年多大了啊?” 前面就是宴会厅了,闻子川左脚绊右脚,故意向前摔去,陈总拉着他,他就借倒下的重力把人往下拽,边拽还要边比划:“二十、二十……四了……” 他竖起三个手指,说的却是“四”,一看就醉得不轻。 何况这一摔,就摔进了厅前服务员的视野里,就算陈总再有什么想法,也只能作罢,于是他默默把手机塞回闻子川的衣兜:“这回,你们金总的马屁可是拍在马腿上了。” 闻子川一时没明白,就被围上来的两三个服务员送回了席间。 他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装出打酒嗝的样子,有陈总作证,大家都相信他喝醉了。 还得多亏在国华音社上过表演课,否则要演那么久,挺容易露馅的。 老板们的酒量都很不错,金总、陈总正在兴头上,一旁的女宾娇笑着,还在不停地劝。 忽然,闻子川的手机响了。 流淌的铃声格外惹人注意,他接通了,挑起眉,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 “子川你现在在哪?你晚上不回来吃饭,就是去了这个什么鹤亭庄园吗?你们结束了吗?要我去接你吗?” 听得出来,程斯宙的语气很有些急切。 可闻子川的“戏”还没有演完,他不能回答,甚至连手机屏幕都有人窥看。 “嗯嗯嗯,好好好,有事,挂了。” 他一挂断电话,陈总身边的女宾立马端酒过来,先介绍自己是演了什么剧的女演员,再夸他长得帅,一来一回,又给他灌了两杯下去。 周遭嘈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直到完全被自己的心跳声所取代。 酒精侵蚀着胃与神经,闻子川枕在手臂上,闭着眼,反复提醒自己不能醉、不能睡,靠意志力苦苦支撑着最后一丝清明。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众人喝得差不多了。 恍惚间,闻子川听魏经说,开几间房,送他们去休息。 随后,两个服务生过来,一左一右架起他,把他送到了一间客房的大床上。 这里的床铺不同于普通酒店,被面又大又软,还散发着清淡干爽的木香。 可房间里的灯光太暗了,闻子川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他怀疑自己已经喝醉了,不然对面的架子上为什么放着一尊观音像? 哪个酒店会在客房里放观音像啊?又不是寺庙主题旅馆,是吧? 脑子里乱乱的,直到有人启动了门锁,“咔嗒”一声过后,门开了。 闻子川来不及反应更多,面朝里侧躺着,装作睡着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峰回路转 原…… 来人刚摸上闻子川的肩膀,就被猛地拽住了手腕:“啊!疼!” 闻子川翻身坐起,发现来的并不是魏经,而是一个和许家轩差不多大的男孩。 “是你?!”男孩眼睛瞪得溜圆,枇杷核似的乌黑漂亮。 “魏、老师?”闻子川头晕得厉害,在记忆里搜寻半天,才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魏晓鸣抽出手腕,坐到他旁边。 闻子川揉了揉太阳穴,他先前配的少年男主,就是眼前这位魏老师饰演的。 一般配音的时候,需要同步播放影视剧的画面,便于对口型,所以他认识魏晓鸣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魏晓鸣竟然也认识他。 魏晓鸣、魏经都姓魏,怎么,他俩也有关系吗? “哦——我知道了!”魏晓鸣笑出两个酒窝,“我干爸今天请客,也请了你是不是?” 闻子川不想跟一个半大孩子解释里边的弯弯绕绕,随口说了句:“算是吧。” “我给你泡杯醒酒茶吧,”魏晓鸣跳下床,熟门熟路地走到对面,在观音像下面的抽屉里取出茶包,边泡边对他说,“你是在等我干爸吗?看你醉的,有事不能明天醒了再聊吗?” “魏总是你干爸?”闻子川生怕自己听错了。 “嗯。”魏晓鸣把醒酒茶递给他。 闻子川环顾一圈,发现除了床之外,办公桌、沙发、茶几、收纳柜等各类家具一应俱全,相邻的隔间还有厨房和卫浴,目测面积比一套两居室还要大了。 这是魏经的住处。 “那你干爸呢?”闻子川问。 “有事出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魏晓鸣有些疑惑,“不是我干爸带你过来的吗?他没告诉你吗?” 这下轮到闻子川疑惑了。 金总带他过来,陈总负责劝酒,魏总再安排人送他进房间,哪怕自己是个被围剿的“猎物”,也该见到“猎人”了,怎么关键时候,魏总却不见了? 如果魏晓鸣没有来,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不就逃脱了吗? 那绕了这么一大圈的计划,又有什么用呢? “喂,醒酒茶很管用的,你快喝了吧,不然明天头疼。”魏晓鸣看他一动不动地发着呆,以为他喝醉了,脑子不大清醒。 闻子川犹豫一瞬,而后喝光杯里的茶:“魏老师,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我?你问吧。”魏晓鸣脱了鞋,盘腿坐到床上。 闻子川试想过,他若对上魏经,套完话再全身而退的概率并不大,但现在换成了魏晓鸣,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魏总是你干爸,那你也是星宇飞鱼的艺人,对吧?” “当然。不过我前几年在国外,后面才回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星宇飞鱼,有个叫柳诗行的歌手?” “知道啊,但是,他很快就要解约了。” “解约?跳槽吗?” “他跟干爸签了对赌,没完成,倒欠了公司一千万。干爸说了,他必须把钱还了才能走,最近他应该在想办法筹钱吧。” 欠债一千万。 别说什么一千万、五百万,现在就是让自己把欠程斯宙的五万还了,他都还差着一截。 这么看来,柳诗行跟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阶层,那他找上门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因为旧情难忘? “所以他来灯远是为了筹钱?” “我也不知道,听说他在灯远有朋友,或许能帮他一把?” 灯远的朋友?程斯宙吗? 就灯博每个月给他发的那点儿工资,攒一千万,估计得攒十辈子,柳诗行的朋友应该指的不是他吧? “对了,星宇飞鱼也在帝都,你们怎么都来灯远了?” “星宇飞鱼在灯远也有分公司啊,而且我在灯远上学,干爸抽空来看我,就两头跑呗。” 闻子川点点头,这点他倒是想岔了,柳诗行是为了筹钱才来的灯远,而魏总是为了探望魏晓鸣。 或许机哥的朋友说得对,魏总这样的身份地位,哪能真心喜欢柳诗行? 一千万虽然多,但对魏经来说,不过九牛之一毛,倘若真心喜欢,就该填了他的债务,不至于让他解约,离开星宇飞鱼。 “我跟你说啊,”魏晓鸣忽然严肃起来,“要是你见着我干爸,在他面前可千万别提柳诗行,反正他已经明令禁止我,不许跟柳诗行往来。” “为什么?” “干爸没说,我自己打听了下,他以前在酒吧唱歌,认识了挺多……嗯,就是那种混混,可能干爸怕我学坏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魏总对魏晓鸣还挺上心的。 闻子川舒了口气,大概是醒酒茶的作用,身上的酥麻感消退了不少,他穿上鞋子站起来,感觉能坚持着打个车回家。 魏晓鸣看出他要走的意思,忙说:“要不我问问,干爸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他的客人,总得打个招呼再走。” “你觉得,我是魏总的客人?” 闻子川看着他,魏晓鸣是年轻,但跟着魏总的时间不短了吧,自己大晚上地躺在魏总的床上,难道在他眼里,会是普通的“客人”? 魏晓鸣咬着唇:“干爸很欣赏你的,说你的台词比我的好多了。” 闻子川轻轻笑了下:“那替我谢谢他,我就先走了。” “闻老师,你也在灯远工作吧,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 “你都是大明星了,不嫌弃我只是个配音演员就行。” “不是不是,什么大明星,我资历还浅着呢,干爸他天天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我跟你学呢。” 闻子川无语,让魏晓鸣跟自己学,学什么?一块钱怎么掰成两块钱花吗? 两人加了微信、存了电话,闻子川也不再停留,穿过长廊就往外走。 巧的是,庄园里的服务员看到他从魏总的房间里走出来,也没有阻拦,反而特别热情客气地给他带路,仿佛他与金总、陈总一样,是魏总正经八百的客人。 难道他想多了?但若是“客人”,又怎么会被送进魏经房间的床上? 反正已经出来了,再思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闻子川拨通程斯宙的电话:“喂,宙哥。” “子川!”程斯宙语气慌乱,“我刚到鹤亭庄园,你在哪?你还好吗?” “我没事,宴会结束了,你在正门等我还是?” “我进来了,马上到停车场。” “好,我去停车场找你。” 闻子川在洗手间时顺便查了下,鹤亭庄园是一座私人庄园,预约制,通常只接待政商届的大腕。起先他还担心宙哥进不来,所以自己至少需要跑到正门,才有可能获救。 没想到,程斯宙竟然进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打通的关节。 鹤亭庄园停车场,一辆蓝黑色高尔夫在打堆的豪车里显得朴素又特别,程斯宙站在车外,一看见闻子川就冲他招了招手。 闻子川快步走近,话还没说,就被紧紧抱进了怀里。 担心被看见,他轻轻挣了挣:“宙哥,我没事。” 程斯宙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一连说了好几次“没事就好”。 停车场光线很暗,身边的车窗缓缓摇下,一颗戴着墨镜的脑袋伸了出来:“我说,才一晚上没见,有必要腻歪成这样吗?” 闻子川听出了声音:“周警官?!” 周邯缩回脑袋,指了指后面:“上车吧,送你们回杨柳岸。” 闻子川算是知道,程斯宙是怎么进来的了。 “程老师啊程老师,咱们之间两清了啊。”等他俩坐稳,周邯摘下墨镜,一脚油门就出了鹤亭庄园,“你说说你,怎么跟那赵大姐似的,管他有事没事,先把警报了,有事儿咱就是警察,没事儿咱就是司机。” “等事情发生,就来不及了。”程斯宙握着闻子川的手,表情少见的凝重。 “我打听过了,鹤亭庄园虽然是私人庄园,但合法合规,和这边街道的关系也很不错,包括入住信息也是受警方监管的,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 “我也相信,以灯远的治安水平,不会有人在这儿乱来。我只担心,上位者一旦有了钱和权力,就会把‘胁迫’包装成‘自愿’,我不想看到子川这样。” 周邯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确实,胁迫还是自愿,这很难界定。” 闻子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他们聊天,人也混混沌沌的,紧绷的弦松了,反而抵抗不了酒精的侵蚀。 “宙哥,我好难受啊。”他低声喃着。 程斯宙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是不是想吐?还是想喝水?” 闻子川虚弱地摇摇头:“吐过了,也不渴,你抱抱我。” 程斯宙揽他入怀,又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没有声音的吻:“周哥,今晚你也都看到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们保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行啊,没问题,”周邯佯装叹气,“唉,你也太小看你周哥了,救许家孩子那回,我就知道咯!” “周哥,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就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孩子选择与同性恋人在一起,将来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你会怎么想?” “我的孩子?那不就是周以唐。你看看她那样子,别说同性恋人了,她就算跟一棵树、一朵花在一起,那也是她的自由,我一点也不意外。” “是吗?” “是啊。在哪看到过一句话,觉得特有道理,说人的起点是父母的孩子,而终点是成为他自己。只要她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就行了,我们做父母的,也没必要强加什么给她,因为强迫不是爱,保护才是。”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亲密关系 你…… 晚上十一点,杨柳岸小区。 主路旁边,花圃后面的空地上,摆着几组陈旧的健身器材。 长手长脚的少年坐在高高的单杠上,矮一些的腹肌板也被当成了凳子,另一个中年人叉腿坐着,专注剥着手里的几颗花生。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许家轩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嫌恶的话却是说给低处的人听的。 “我烦?是谁有事没事打我电话,我一接,哦,沟里掉了个猫,喊我带人来救猫。到底谁比较烦?”吴蒙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无语”,自从接触了许家这小破孩子,莫名其妙的麻烦事就多了起来。 “你不是人民警察,要为人民服务的吗?”许家轩悠闲地晃着腿。 “我很忙的好不好?而且你这种行为叫作浪费警力,要不是没满十八,都能抓去拘留几天!”吴蒙也没好气。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我做不到的事,总要有人替我做。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许家轩跳下单杠,侧眼看他,“不是忙吗?忙还每天过来,监视我有没有违法犯罪?” “你……!”吴蒙认为自己是实干派,论嘴皮子功夫,确实不如他,“不是我非要来好吧?咱们领导说了,你家有困难,要特别关照,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大冬天的搁这陪你看一晚上月亮啊?” 许家轩正要反驳,忽然听见主路上有动静,他和吴蒙一同看过去,恰看见程斯宙担着闻子川往3栋的方向走。 “哟,又是他们。”吴蒙伸手点了点许家轩的肩膀,“还没问你呢,上回你为什么骗我说303有人偷东西?害得我们扛了好些家伙什过去,结果白忙一场。” “我没说有人偷东西,我说的是进了贼。” “进了贼不就是有人偷东西吗?” “也可以是偷人。” “……” 许家轩不想跟他聊这个,撂下一句“困了,回去睡觉”,转身就往回走。 “你等等!”吴蒙突然想起什么,把剥好的花生米放进许家轩左手,又从裤兜里掏吧掏吧掏出一叠现金,抽出五百块塞进他右手,“快艺考了吧?到时坐车吃饭都要花钱,拿着,啊。” 许家轩看着手上的东西,皱了皱眉。 五百块,比他一个月的伙食费还多,最近缺钱缺得要死,他没办法拒绝吴蒙的施舍,但偏偏又酝酿了无数个婉拒的理由。 “行了行了,回去睡吧。”吴蒙粗糙的手掌薅了他一把,“我也走了,天那么冷,可别冻坏了。” 许家轩低头紧紧攥着钱,“下次还你”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再抬头时,吴蒙已经穿过花圃,消失不见了。 一把白生生的花生米浸了掌心的汗,根本没法入口,许家轩想扔却没舍得,连同五百块一起塞进了裤兜后,独自回家了。 这厢,程斯宙把闻子川搀进客厅,明明跟前就是沙发,子川怎么也不肯老老实实坐着,非要抱着他脖子,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 “记得你出门穿的不是这件?”程斯宙双手托着他,嗅到了一阵浓郁的酒气。 “嗯,在公司换了。”闻子川从颧骨到眉心都透着一层薄薄的胭粉,眼睛湿漉漉的,酿着几分似有还无的委屈。 他身上的西装确实太小了,抬起手臂搭在程斯宙肩上,外衣蹭着里衣一起掀了起来,露出柔软细窄的腰身。 程斯宙在那里轻拍了两下:“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闻子川揪着自己的衣摆:“你不喜欢对不对?那我脱掉它。” “去浴室里脱,我帮你开暖灯。” “不许走,”闻子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气息燥热,“我好累,洗不动。” 对于程斯宙而言,爱人的撒娇是担惊受怕一整晚之后的慰问品,他一边乐在其中,可另一边又觉得恼恨,子川许久没胃疼了,这一顿酒下去,恐怕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更无奈的是,他在那个职业环境里,交际应酬就是家常便饭,躲也躲不掉。 “宙哥——!” 闻子川冷不防的,双脚骤离地面,他被程斯宙打横抱起,带进了浴室。 暖光和热水一齐浇淋着,驱散了冬日的寒气,他说他累,不想洗澡,程斯宙就帮他洗,帮他一点一点涤去满身的腻香与酒气。 闻子川倒是乐得轻松,半闭着眼睛,站着冲洗就好了,程斯宙挽着衣袖,拿着浴球,没一会儿,浑身上下都湿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说话,闻子川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他:“你生气了?” “没呢,”程斯宙躲开他,“就想赶紧洗完,好把湿衣服换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因为那个电话?当时我已经喝了很多,就想了个装醉的办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敷衍你……” “没事,不是因为你,我知道那种场合下,你也没办法。” 尽管作了解释,闻子川还是察觉到,程斯宙情绪消沉,不知是因为太过担心自己而产生的后遗症,还是怀疑自己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与旁人有染。 “宙哥。” “嗯。” 闻子川反手关掉了水,把程斯宙抵在墙面,十指陷入他半湿的头发里,疯了似的与他亲吻。 不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但人性总是经不起考验,有些话,说出来反而意在暗示,不说,又容易产生误会。 这种时候,什么都比不上亲密接触来的有用。 “嘶……!”程斯宙吃痛,一摸嘴角,指尖都沾了血,“闻小狗么你?!” “小狗有什么不好?你也陪我做小狗,也在我身上留一个标记。” “谁要陪你做小狗?说咬就咬,痛死了。” “你不愿意,我就、我就去纹身,把你的名字和身份证号都纹我身上。” 程斯宙被他闹得泄了气、破了功:“怎么还有身份证号啊?” 闻子川一本正经:“万一有重名怎么办?身份证号才能证明就是你啊。” 虽然是句玩笑话,却让程斯宙窝心得很,其实他从没担心过,子川会主动去适应那些潜规则,他气是自己,没有办法好好保护他。 假若这回是侥幸,子川没有被为难,那下次、下下次呢? 或许下次,子川连定位信息也发不出,周邯可能在执勤,不能过来帮忙,等他想到办法、见到人,说不定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何况子川还要继续在圈内深耕,也会让后续的声讨和维权变得困难重重。 还有一些事,是程斯宙不敢想也不敢说的。 当年在大学里,柳诗行也被人骚扰过,他固然心疼气愤,却因为不敢把事情闹大选择了私了,让那人道了个敷衍的歉就过去了。 或许他与柳诗行的感情脆弱如斯,也正是在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所以柳诗行恨他,恨他懦弱,也恨他无能。 可程斯宙不想旧事重演,不希望闻子川也恨他,他每每想到将来某天,子川也会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骂他是个怂蛋,就会被后怕的感觉深深淹没。 洗过澡,两人一起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子川,元旦你有安排吗?”程斯宙问。 “啊?”闻子川揉揉鼻子,“有场小型演出,我终于可以跟他们一起出席漫展了……” “是好事啊,漫展在灯远吗?” “嗯,本地的漫展,你来吗?” “我有幸坐在第一排吗?” 闻子川抱着他的腰,窝进他怀里,拿额角的碎发蹭他下巴后面的凹陷:“当然了,你是我的……” 他说得含混,程斯宙没听清:“你的粉丝?” 闻子川往上挪了挪,嘴唇凑到他耳边:“你是我的家属啊。” 他独特的尾音刮擦着程斯宙的耳膜,万般柔情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暧昧,程斯宙这才想起,演出的第一排座位大多是留给演职人员亲属或好友的。 “真的吗?” “嗯,如假包换。” 窗外落雪了,细碎的雪声犹如情人低语,程斯宙覆上去,像捧着世间最稀有的瑰宝一般,虔诚地吻遍闻子川的每一处。 直到闻子川心满意足,程斯宙才放过了他。 四下悄寂,两人静静依偎着,想着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闻子川不用再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程斯宙不用再考虑家人施加的压力,他们只需要拥抱彼此,互相取暖,就能熬过这一个寒冷又漫长的冬天。 夜深了,城市里的人们大多进入了梦乡,一辆豪车开出灯远,驶向帝都方向。 “魏总,您休息会儿吧,事情再多,也要回去了才能处理。”星宇飞鱼总裁助理兰沁坐在副驾,温声劝说着坐在后排的魏经。 “没关系,我没有醉。”魏经的酒量是交际场上练出来的,今晚还不足以让他醉。 兰沁陪着工作一天了,累得不行,出于职场上的礼仪,她的老板不休息,她也不能休息。 “Candy怎么样了?”魏经问。 Candy是魏晓鸣的英文名,在国外时用的,魏总也惯在人前这样称呼他。 兰沁拿出手机,打开客房摄像头的实时拍摄画面递了过去:“闻子川走后,他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洗了澡,玩了半小时手机,现在已经睡了。” 画面上,少年睡得恬静,或许是空调开得太热,一条胳膊露在了外面。 魏经微微皱眉:“只有五分钟吗?” 兰沁笑了笑:“Candy一向聪明,应该能明白,您不过是开个玩笑。” 魏经盯了屏幕几秒,忽然烦躁地关掉了画面。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借花献佛 朴…… 兰沁在星宇飞鱼工作了七年多,自认为比较了解魏总,知道他风流倜傥、家财万贯、头脑灵活、雷厉风行,唯一的软肋,就是养了个哪哪都很普通的干儿子。 且据她观察,魏总与魏晓鸣,绝对不止简单的养父子关系。 比如今天,他们去学校探望魏晓鸣,身家数十亿的魏老板竟然坐在舞蹈教室的小板凳上,看了一下午的团舞排练,还被迫入乡随俗,喝了两大瓶气泡饮料。 尽管不合情理,但至少给了他一天的好心情。 然而晚宴后,魏总明知魏晓鸣晚上会过来,却默许金基德把闻子川送到了他的床上,结果魏晓鸣不仅没吃醋、没生气,还跟闻子川聊了会天,接着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魏总他暴躁得理所当然。 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成熟女性,兰沁不会看不出魏总对干儿子的想法,但他追求的手法实在拙劣又无趣,男高中生都不屑于这么玩了,魏晓鸣不接他的招也属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岔开了话题:“金总那边,您打算怎么回复?” “送来的人很好,下个月我会常驻灯远,请闻老师多来走动。”魏经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语气。 看吧,一说回利害关系,魏总又还是那个精明睿智的魏总。 旅途总是无聊的,与魏总聊了几句,兰沁就没了困意。 她取出纸笔,简单勾了勾时间线,理清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大概两年前,星宇飞鱼联合一家地产公司,在竞标灯远北郊的一块商业用地中落败,中标方为兴腾地产,老板姓全。 规划中的影视基地变成了民宿农家乐,让星宇飞鱼接洽的大量项目承担了毁约风险,魏经咽不下这口气,找了不少路子限制兴腾地产的资金回笼。 为了保证项目的顺利实施,打赢这场不见硝烟的商战,全兴腾可谓拆东墙补西墙,挪用了另一个别墅住宅项目的资金,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导致了别墅住宅的开发地——城北舒家山一带留下了大面积的烂尾楼。 地产行业魏总不一定熟悉,操控舆论那可是星宇飞鱼的强项。 没过多久,各家媒体和社交平台上就传出了舒家山风水不好的流言,呼吁大家不要去那边买房买商铺,否则容易被“鬼上身”。起先相信的人并不多,直到看见一栋栋灰色房坯和如鬼眼一般的黢黑窗洞,流言便越传越真。 但于兴腾地产而言,一切还没有结束。 彼时新兴的有声平台第二声正处在快速扩大规模的关键阶段,金基德迫切想要得到星宇飞鱼和魏总的青睐,私下交往中,他得知魏总和全兴腾的恩怨,便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指示慕栖检举小全总,把全兴腾唯一的儿子送进了局子。 事情总是一环套一环,不等全兴腾反应过来,他们父子拖薪欠薪的黑心事迹已然传得满城风雨,一夜之间,兴腾地产的声誉度一落千丈,连官方也在考虑停止民宿农家乐项目的合作。 兰沁心里明镜似的透亮,今天的晚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场庆功宴,所有参与扳倒全兴腾的人都到了,喝了多少酒,就表示他们对魏总有多少忠诚。 “魏总,您真的打算,扩大对第二声的投入吗?”她在纸上圈出第二声,写下一个“20%”,表示魏总持有第二声20%的股份。 “人家刚拍完的马屁,总得让他听个响。”魏经似乎在笑,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维持着必要的合作关系吧,他们有好的项目,我们可以参与,但,不要直接投给公司。” “明白了。不过他们最近提交的项目书,没有什么创新点,只有一个声优偶像计划,整体评估下来,还算可圈可点。” “我不看好。” “能告诉我原因吗?” “娱乐行业本质上是一个外貌消费行业,一个艺人,声音好,长相也好,就可以往演员转型了,他会甘于当一个声优偶像吗?如果他的条件不是那么优越,转型不了,只能挂一个‘声优偶像’的招牌,那对粉丝来说,就是退而求其次了。粉丝花钱捧偶像,当然要他们相信,捧的是最好的人,而不是什么残次品。” 兰沁思考了下他说的话,又打开公司艺人的相关数据浏览了一遍。 受到娱乐行业政策紧缩的影响,星宇飞鱼也在积极调整投资方向和对艺人的培养策略。 比如,魏晓鸣之前在国外学习唱跳,打算偶像出道,但在去年被召了回来,考入灯远艺术学院学表演,往演员转型;再比如,魏总非常看好网剧市场,以及更为下沉的视频短剧,已经扶持了几家工作室在做项目研发;最后是音乐方面,只会唱歌的艺人基本都解约了,能留下的都是既能写歌、又能演唱的实力唱作人。 说到歌手,兰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魏总,柳诗行他……” “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晦气!” “那他欠公司的钱,是不是催一下?” “他不是说,来灯远找朋友筹钱吗?派人盯着他,到了期限还不上的话,就给他绑了,让他朋友拿钱来赎。” 临近元旦的一周,因为调休的关系,要上六天班。 瓷器展撤展的时候,文保中心对参展文物做例行养护,程斯宙有幸,再次与那樽六耳瓷簋打了个照面。 他多看几眼又不禁感慨,这形制可真罕见啊,罕见到拿给文物贩子看,他们都要拒收的程度。 所以当年的事也不能完全怪顾焉寻偏听偏信,就这邪乎东西,还出了个一模一样的,任谁看了都要犯嘀咕吧,也不知道第一个把它挖出来的人是怎么想的,震惊到睡不着? “上周我出差,给你带了点东西,在门口的架子上,你记得拿。”俞明路过他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不是,礼物不应该是‘送’上门的吗?怎么我还得自己‘拿’啊,又不是要饭!”程斯宙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眼看快到饭点,就把帽子、口罩、手套都摘了,兴冲冲地跑到门口去看俞师哥给他带了什么好东西,“这是……巧克力?” 不仅是巧克力,还是进口的、包装特别精致唯美的、看着就很招人喜欢的夹心巧克力。 重点是,一模一样的,两盒。 什么意思?对暗号? 六耳瓷簋出现了两樽?巧克力也要送两盒? “俞师哥——为什么送我这个啊?”程斯宙嗓门特大,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炫耀感,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人见人爱,让冰冷如俞明都肯送礼物给他。 “不要就还我。”俞明满脸写着冷酷到底。 “要要要!”小柴犬抱着盒子,胡乱点头,旋即又想到什么,“等等!送巧克力给我,看起来也太暧昧了,快说,你没有暗恋我!” “滚你的蛋!”文明人一般不骂脏字儿,一旦骂了,就特别有杀伤力。 程斯宙看了眼怀里的漂亮礼物,灵光一闪,掏出手机给徐漾发消息:“中午一起吃饭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徐漾回复:“好啊,刚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程斯宙打字:“走,请你西门瓦罐汤。” 徐漾发来个“OK”的卡通表情,摇头晃脑的,很是可爱。 程斯宙看完消息,一抬头,就收到了俞明的一记眼刀。 尽管并不情愿,他还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师,那个哥,午饭,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俞明拒绝得干脆。 程斯宙咧嘴一笑,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飞速收拾了东西,穿上羽绒袄,拎上那两盒巧克力,在西门边等了快十分钟才等到徐漾。 “怎么这么久?”程斯宙说话时,口鼻冒着白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天太冷了,徐漾裹得像个粽子:“杨姐给我们吃定心丸呢,之前不是说灯博要搬去北郊嘛,但那边只有主体建筑快完工了,库房设计并在展陈里,实施方案审了好几轮还没定,工期最快也要半年之后了。我们社教跟着展览走,所以一时半会还不会搬。” “那敢情好啊,反正我俩都没车,听说明后年舒家山就通地铁了,也省得早起赶班车。” 瓦罐汤店不太远,几句话的工夫就走到了。 冬天吃这个最舒坦了,一口热汤泡饭下去,能吃得鼻尖上细细碎碎地冒汗珠。 “哎,那不是……” 程斯宙和徐漾刚进门,就在离门口不远的桌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俞师哥……?” 俞明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 程斯宙不解:“你不是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俞明依然冷淡:“我又不知道,你们来这吃。” “你一般不是吃食堂吗?” “换个口味不行吗?” 程斯宙没办法,谁让碰上了呢?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拼个桌,但得问漾漾介不介意。 “那个,俞师哥好。”徐漾声如蚊蚋。 “嗯,你好。”俞明更僵硬了。 “我、我和程师哥要聊一点、嗯、私事,就不打扰你吃饭了。”徐漾推了推程斯宙,“师哥,我们去里面那桌吧。” “哦,好。”程斯宙朝俞明摆了摆手,被徐漾拽进了饭店的小角落里。 “干嘛那么怕他,又不是洪水猛兽。”他固然知道师妹喜欢俞明,但她不该因为喜欢而变得卑微。 “我家里又在给我相亲了,很久之前,我发在朋友圈的那束花,就是相亲对象送的。”徐漾说。 “恭喜你啊,逃脱了俞大冰块的魔咒。” “哪有逃脱?”徐漾苦笑着,“遇见谁我控制不了地跟他比,还是感觉谁都比不上他。” 第60章 第六十章 声音伴侣 我爱…… 两人点了单,面对面坐着,徐漾的视线越过程斯宙的肩膀,恰好能看见俞明。 程斯宙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若代入一下她的处境,把俞明想象成一开始那个冷漠疏离的闻老师,但自己也没花什么力气,子川就跟在后边,一口一个“宙哥”地叫了。 “你这样想,相亲对象好歹给你送过花,俞师哥可没有送……” 程斯宙说着,目光落在了巧克力上,俞明送两盒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一盒,徐漾一盒吧? 奇了怪了,俞师哥怎么笃定自己会拿出来和漾漾分享,而不是独吞呢? “这是什么?”徐漾指着盒子问。 “送你的,拆看看看就知道了。”程斯宙做作地冲她眨眼。 徐漾小心翼翼地拿起礼盒,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余光里的俞明似乎停了一瞬,手中的瓷勺倏然坠进了瓦罐里。 可能是自作多情吧,毕竟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来没有过回应。 “哇,好漂亮!”徐漾甜笑着,睫毛忽闪忽闪的,“是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生日礼物?”程斯宙险些没想起来,他的亲师妹12月28号的生日,那不就是明天嘛,“哦对对对,生日礼物,生日礼物,不过不是我送的……” “那是谁送的?” 程斯宙故作神秘地举起手机,调出前置摄像头,发现坐在门口的俞明已经吃完走了,才挤眉弄眼地说:“当然是某位害羞的俞姓师哥啊。” “他?怎么可能!?” 徐漾不相信俞明会送她生日礼物,毕竟自己无数次地把真心捧到他面前,再冰冷的人也该被捂热了。可俞明从没说过接受,甚至不愿意单独与她说句话。 “师哥,俞师哥有明确地说过,这是给我的吗?” “虽然没明确说,但他送两盒的意思应该很明显吧……” “我不要。” “啊?” “我说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 “我虽然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但我的喜欢并不廉价。他不喜欢我,又送东西给我,他想表达什么呢?我不要一份意义不明的生日礼物,不要他拿这些来交换我的喜欢,我也不想亏欠他的人情。” “说得好!”程斯宙恨不得给亲师妹鼓个掌,俞明这小直男,是个锯嘴葫芦也就算了,心思还九曲十八弯的,活该被漾漾嫌弃,“你别理他,相亲对象里边要是遇着真心待你好的,就忘了那个大冰块吧。” 说话的间隙,瓦罐汤上来了。 徐漾默默喝了几口汤,却还做不到彻底放下,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师哥,我还有两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 “我记得你对象,是你对象吧?是个配音演员,对吧?” “嗯。” “咱们舒家山的新馆不是正在建嘛,听说里面要内置一套语音导览和人声指令系统,现在他们需要录入一个音源,大概就和那种人声导航差不多吧,让我们社教部推荐下。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看你对象愿不愿意,或者他有没有认识的老师可以推荐推荐。” “预算多少?钱不够的话,可请不动我家大明星啊。” “预算我不知道,不过我们迟早都要搬过去的,难道你不想听着他的声音上下班吗?” 靠,被说服了。 随着闻子川配的作品越来越多,程斯宙不再只有“小皇子”可以听,偶尔做一些机械的、重复的工作时,他就会戴上耳机,让子川的声音叩击在耳膜上,流淌在脑海里。 “那另一件事呢?”想一个人的样子太过憨傻,程斯宙马上切换了话题。 “另一件事,”终于轮到徐漾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我在办公室里,找到了一张照片,你跟我提过的,顾焉寻当年拍下的照片。” 顾焉寻拍下的照片?什么照片?六耳瓷簋?! 徐漾用手机拍下了顾焉寻当年翻拍的、外国旅行团展示的那张照片,画面中有另一樽六耳瓷簋,形制一模一样,但背景却不是灯博的任何一个地方。 原照片经过两次翻拍,前后又隔了六年,如果不是程斯宙对于颜色的辨识超于常人,几乎看不出照片里的瓷簋与馆藏的一样,也是那种浅淡典雅的紫金釉色。 “你在哪翻出来的?”程斯宙心生异样,如果笔记本是顾焉寻不小心漏了没带走的,那这张导致他离职的照片,他也留在了灯博吗? “因为明年可能要搬地方嘛,杨姐就让我把那些老资料一并收拾收拾,我在一个资料柜最下面一层的上挡板上摸到的。” 徐漾是个老实孩子,让收拾东西,别人可能随随便便弄两下完事,毕竟离搬地方还早,只有她会挨个柜子挨个柜子地去整理,生怕有什么错漏。 “这么巧吗?” “那个柜子塞的都是很久以前的资料了,塞得特别满,我手一伸进去,就觉得上面有个什么东西滑滑的,边缘还刮了下我的手。” “我的乖乖,这怪东西,不会真是假的吧?” 程斯宙推测着顾焉寻留下照片的原因,一则他打算转行了,这些资料确实没必要带走,二则如果是他把那张照片塞在了那个隐秘的地方,让后来人因为某种契机再把它翻出来,那他究竟是想让人追求,还是不想让人追究呢? 不对。 顾焉寻离开灯博,师父蒋老必定知道内情,但师父只是辟除了谣言,证明顾焉寻不是因为得罪馆长而离开的,却没有提及,这件东西的真假。 程斯宙也知道,师父年轻的时候曾参与过这件六耳瓷簋的修复,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因为它形制过于独特,同时代或者同批次的出土文物里,没有找到与之相关联的来互证,那也是研究程度的问题,而非真假的问题。 况且师父性格耿介刚毅,打小就教育他“说真话,做好人”,绝不可能容忍一个假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展柜里,忽悠了广大人民群众二十多年。 从理性分析上看,他倾向于它是真的,可冥冥中,又觉得哪里不对。 程斯宙让徐漾把照片发给他,他盯着又黄又皱又模糊的画面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头绪。 或许可以再找顾焉寻问问,但他和顾老师并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而且听子川说,他最近特别忙,若自己反复问起令他不愉快的往事,不仅不礼貌,可能还会影响他和子川的关系。 要不然,直接去问师父? 说起来,他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望师父师娘了,本打算元旦去一趟,可又答应了子川,去漫展看他演出,然后一起到市中心跨年。 算了,那东西放在灯博都二十多年了,他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好奇罢了,反正每年年底回两个家,都要“聆听教诲”“接受教育”,到时再顺便问问吧。 晚间,程斯宙提起人声音源的事,闻子川半秒都没犹豫,立刻就答应了,还表示可以免费提供。 “平时省吃俭用的,这会儿倒挺大方。”程斯宙躺在他腿上玩手机,刚好刷到了新馆正在建设中的新闻报道,埋汰了他一句。 “机会多难得啊,”闻子川伸出手指,绕着他一截不短不长的头发,“你师妹说得对,以后你去上班,哪哪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说着,他保持着坐着不动的姿势,纯靠说词儿就演了起来:“欢迎光临,程先生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前方是主展厅,右侧是临展厅,左侧是体验厅,请问您想参观哪里呢?预约人工讲解服务请到服务台,想了解本馆馆藏文物,可以在服务台旁边的电子屏点选查询哦。” “不错啊,惟妙惟肖的,”程斯宙笑得花枝乱颤,“把人工智障,不,人工智能的故作热情表现得非常到位。” “但我没有故作热情。” “嗯?” “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在我每天看不见你的时间里陪伴你,我是真的很想也很有热情去做好这件事。” “我知道。”程斯宙坐起来,亲他的脸颊,“你刚才演的那一大段,是我带你去灯博参观那天,跟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闻子川清澈的瞳仁里敛着笑意:“对啊,我记性好着呢,你说过的话,我全部都记得。” “要是我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你,你会翻旧账吗?” “会啊。不过,在翻旧账之前,我会先原谅你。” “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会原谅我?” “如果只关系到我,我会原谅你;如果还牵扯到其他人……宙哥,你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你走到底。” “好。” 尽管屋外是接近零度的气温,闻子川的心坎上却暖暖的。 长久以来,都是他主动靠近程斯宙,去体察他的内心,感知他的情绪,努力地创造独属于他们的记忆,从而证明,自己在他那里,也是特别的。 今天他们依然拥抱、依然亲吻,但感觉与从前不同了,他特别真实地、具象地感受到,程斯宙对他的渴望和专注,就像盖房子的时候,在整齐的钢筋之间浇筑了满满的混凝土,整个人变得踏实又自在。 闻子川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以及气息里包裹的爱意,暗藏的汹流激得他鼻子发酸,他拼命忍住了,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他决定,要在自己的世界里,给眼前这个男人颁发一张通行证,无论现在或者将来的任一时间,无论两人的身份地位怎样变化,只要他有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又能做到,他就会无条件地为他做。 闻子川爱程斯宙,一生一世都不会变。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跨年拼桌 我…… 二零一八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元旦小长假的第二天。 漫展结束后,闻子川卸妆换衣服,到事先约定的地方见程斯宙,再一起前往市中心跨年。 “时间还早,先去吃饭吧。”程斯宙拎来两杯热奶茶,格外自然地接过闻子川的单肩包,“想吃什么?” “都可以,不挑。”闻子川戴着口罩,露出两只眼睛,虽有些累,却还是眯起来,冲他笑了笑。 程斯宙恍然发现,从漫展出来后,子川就没摘下过口罩。 自从签约第二声,他的粉丝数从几万一路涨至几十万,以致于公共场合下,他得一直戴着口罩,避免被粉丝认出来,影响私人行程。 程斯宙想起一句特俗的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理所当然地希望子川的粉丝越来越多,发展得越来越好,但又心疼他,失去了很多自由。 路上堵了会车,到市中心时,太阳已落山了。 “上回来这吃饭,还是高考之后,我爸妈非要把所有老师都请来,坐了满满一大桌。就感觉他们吃的不是饭菜,而是我,我跟桌上摊平的烤肉似的,每个人都来叉一筷子。” 程斯宙选了家叫“荔滨人家”老字号餐厅,少说在灯远开了三四十年,装饰风格典雅而温馨,如同窗外倾斜迤逦的晚霞,为即将到来的夜晚平添了一抹诗意。 闻子川被他带着,在窗边落座,这儿的座位也设计得非常私密化,前后都有屏风遮挡,过道一侧甚至垂下了一副纱帘。 “你上的灯师大,当时成绩很好吧,怎么会怕老师啊?”闻子川边闲聊边翻看菜单,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没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 菜单他是倒着翻的,最后几页是甜点,一小份巧克力慕斯,158元。 太贵了,他这辈子都没下过这么贵的馆子,就算AA也得狠狠出个血。 “想吃这个吗?”程斯宙看他停住不动,又知道他喜欢吃甜的,“让服务员先上两份,你垫垫,记得留肚子吃主菜就行。” “宙哥……!”闻子川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斯宙才起身就被他拉住。 “要不,我们换一家吧?”闻子川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你不喜欢这里吗?”程斯宙拢了拢外套,指向窗外,隔空而望的广场大屏正在播放喜气洋洋的生肖动画,“看那,如果你不想去广场人挤人的话,在这也能看见跨年倒计时。” 闻子川没有不喜欢,相反,他很高兴。 因为他喜欢安静,也不想一直戴口罩,所以出来跨年原本是他提的,但临到跟前,又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而程斯宙已经提前计划好了所有,让他只需安安心心的,接受今晚的安排。 若再不懂这份心思,就跟傻子没有区别了。 “你,买彩票中奖了?”沉默几秒,闻子川忽然揶揄了一句。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程斯宙笑着,伸过手握住他的。 “你不是说,灯博工资不高么?干嘛这么奢侈?” “现在不都讲究个仪式感么?你想啊,等到除夕,你要回枫泊,我也得去我爸妈家里,既然不能一块儿过除夕,那元旦就特别重要了,对不对?” “是很重要,可是……” “别可是了,好好点菜吧,”程斯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腹按在他掌心的凹陷里,“平时我们都挺忙的,我偶尔做几个家常菜,跟外面的大厨也没法比。你别想那么多,就让宙哥好好疼你一回,成么?” 闻子川不作声了,看着菜单上越发夸张的数字,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先生您好。”点完单,服务员在纱帘外停了一停,才走进来问,“咱们这边有赠送清洁手机屏幕和贴膜的服务,请问两位需要吗?” “哦,好。”程斯宙蓦地松开闻子川的手,无措地找着手机,递了过去,“屏幕是、是有点脏,麻烦你了。” “我的也一起吧。”闻子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自然,但还是非常平静地接受了,也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服务员。 与从前不同的是,宙哥已经能坦然地面对这份感情,至于在外人面前,还留有几分矜持,也是为了规避世俗的枷锁,而并非出于内心的抗拒。 闻子川为此感到了所谓的“满足”,也更有信心,把对方妥帖地放进自己对未来的期许里。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把宙哥折成一个小纸人,揣进荷包,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诶,两位先生的手机是同款啊?”服务员清洁完一部,拿起另一部时,就发现了些特别的地方。 “对啊,巧合。”程斯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关于手机是同款的事,实在闹过好几次乌龙。 程斯宙不喜欢多余的东西,而且做修复一般要戴手套,解锁很麻烦,所以他的手机既不装手机壳,也不上指纹锁。 闻子川倒是可以区别一下,但他也没有,如果拿错了,换回来就行,既然宙哥不在意什么隐私,那他也可以奉上百分之百的坦诚。 这份默契起到了不错的正向效果。比如,程斯宙知道,闻子川从没与什么金主过从甚密,而闻子川也知道,那次后,程斯宙就没再理会过柳诗行。 “滴滴滴。” 其中一部手机响了,服务员双手捧给闻子川:“应该是您的。” 闻子川打开微信,是魏晓鸣的消息,小伙子发了张帅帅的自拍,背景里也出现了市中心的广场大屏。 “哈喽哈喽,子川你在哪里跨年呀?”魏晓鸣是个“自来熟”,加过好友聊了两回,就连称呼都改了。 “我在外面吃饭,你也来市中心跨年啊。”闻子川回他。 “哇塞,这么巧?!”魏晓鸣噼里啪啦地打字,“我们也在找地方吃饭,想找家便宜又好吃的,你在哪儿,要不我们凑一桌?” “我在荔滨人家,这边有点贵。”闻子川其实不讨厌他,魏晓鸣身上的青春活力是他自认为很缺乏的东西。 “荔滨人家??”魏晓鸣停了半分钟,可能搜索菜单和评价去了,“看起来还可以诶!你等我啊,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谁啊?”程斯宙看他发消息发得认真,唇角扬起一个宠溺的弧度。 “一个同事。”闻子川补充着,“是个演员。” “你的朋友吗?” “嗯,算是吧。” 服务员清洁完屏幕,归还手机后就离开了。 人前脚刚走,另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蹭”的一下就钻了进来。 “子——川——!”魏晓鸣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紧挨着他坐下,“就说你在这儿吧,干爸他还不信!” 闻子川听见“干爸”两个字,抬头看向帘外,不出所料,魏经就站在那。 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器宇不凡,比酒宴那回似乎更英俊了些,且离了旁人的阿谀奉承,他的气质竟然显得正派了不少。 程斯宙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请问这是什么阵仗?一个阳光活泼小奶狗,一个人模狗样霸道总裁,一个高挑美艳女助理,一个冷酷铁血男保镖,哦,另一个也是冷酷铁血男保镖。 所以子川刚才答应了什么??拼桌??? 程斯宙有点儿头疼。 “我们也刚来,魏总,晓鸣,你们坐这。”闻子川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出于礼貌,他起身坐到程斯宙那边的长凳上,把自己这边让给了他们。 “兰沁。”魏经招了招手。 “魏总。”兰沁上前两步。 “今晚所有开销,包括这两位的,全部走我私账。”他示意几位下属,“你们自便。” “魏总,晓鸣,这是我室友,程斯宙。”闻子川夹在中间做介绍,“宙哥,这位是星宇飞鱼总裁魏经先生,这位是旗下演员魏晓鸣。” “您好,魏总;您好,晓鸣老师。”程斯宙主动与他们握了握手。 闻子川发现,程斯宙天生有种温和儒雅的贵公子气质,即便初次面对魏总这样的大人物,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服务员再次拿来菜单,魏经让魏晓鸣添几道符合口味的菜,自己却与闻、程二人接着聊天。 “闻老师,你这位室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灯远博物馆做文物修复。” “文物修复?!”魏经目光一亮,“想必程老师对文物非常了解吧?” “也没有吧,”程斯宙谦虚着,“我们修复方向主要在材质和工艺上研究得比较多,至于对文物的了解,是比不上文博或者考古专家的。” “那,如果给你一件文物,你能判断出它的真假吗?”魏经几乎是追着他问。 程斯宙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这句话其实问得相当外行,假使一件东西被判定为文物,至少经过了专业的文物评级,级别有高有低,或者有一些因为研究价值不够没能评上,但不存在真假之辨。 假的那不叫文物,好听点儿叫仿品,难听点儿叫赝品。 不过小程老师不打算揭穿他,也不想教育他。 印象里,有钱人玩票,盘一些文物来把玩还挺常见的,不过这群人多数是年过半百、有钱有闲,又缺乏精神寄托的老大爷,没想到魏总这么年轻,竟也有这方面的爱好。 “呃……瓷器勉强可以,其他类别不行。”程斯宙说着,心里打着小鼓,这暴发户霸道总裁,该不会拉自己去鉴宝吧?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不散筵席 有…… 魏经不是没这么想过,要不是他开的是一家影视公司,还有好几位艺人指着他养活,指不定真去办了一档综艺,网罗天下古董大师,为自己鉴宝。 程斯宙表面镇定,腹诽的话却足以写满三页纸,大过年的遇到鬼了,他一个在编在岗的文物修复师,跑去给人鉴宝,那不是磕碜得牙都掉了? 不过话说回来,霸道总裁竟然认识子川,证明他们事业上有关联?或者,是上下级关系? 行吧,这个天再难聊,也得继续聊。 幸好老字号出餐效率很有保障,没多久就一盘接一盘地摆满了一桌子菜。 程斯宙赶紧转移话题,就吃的聊吃的,一个典故接一个笑话,把魏晓鸣逗得乐不可支,魏经也就没法硬聊文物了。 霸道总裁心里痒痒的,以他的财力,请几位学术派过来“品鉴”文物,也不是做不到。但若遇上拿了钱还过来指指点点的,就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再加上年龄代沟,他实在跟这帮专业人士玩不到一块儿去。 但眼前这位小程老师就很好,年轻,帅气,专业,有分寸。 他高低要搭上这条线,把人请过去,品鉴品鉴自己珍藏已久的大宝贝们。 “干爸辛苦了!您也来一块红烧肉!”魏晓鸣吃得满脸酱汁,看魏经半天没动筷子,就主动“投喂”了他一波。 “行了行了,自己吃吧!”魏经拒绝失败,任由那块肉落在了碗里。 “点了那么多菜,不吃都浪费了,干爸你又不减肥,干嘛不吃啊?” “谁说我不减肥?我也要保持身材的好吗?” “不用减,干爸胖一点也很帅。” 程斯宙和闻子川对视一眼,都察觉到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闻子川知道的要更多些,尤其当他发现,魏经即便嫌恶,也还是趁着魏晓鸣不注意,默默吃掉了那块红烧肉时,心底的某个猜测就完全被证实了。 魏经喜欢魏晓鸣。 那魏晓鸣呢?也喜欢这个年长了他十几岁,被他称为“干爸”的魏经吗? “魏总,晓鸣,谢谢你们请客,祝你们新年快乐,事事顺心。”闻子川端起杯子,里面没酒,全按魏晓鸣的意思,换成了可乐。 “新年快乐!”魏晓鸣与他碰杯,“咕咚咕咚”就下去了一大半。 而魏经只是点点头,浅抿一口,放下了杯子,还顺便警告魏晓鸣,少喝点碳酸饮料。 “过年高兴嘛,你就不能少管管我?”魏晓鸣撇撇嘴,转而对闻子川,“你们吃完饭你们打算干嘛啊?距离跨年还有几个小时呢,不能干等着吧?” 闻子川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倒没专门想过,要和程斯宙去做什么,好像只要两个人待一起,哪怕发发呆聊聊天也很好。 “我们去逛夜市吧。”魏晓鸣提议。 “逛夜市?!”闻子川看向魏经,果不其然,魏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夜市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的小摊贩摆满几条街,里面充斥着粗制滥造的三无产品和粗劣不堪的香精食物,又嘈杂又拥挤,像魏总这样的有钱人,这辈子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不许去。”魏经冷着脸,反对道。 “凭什么不让我去?”魏晓鸣鼓着腮帮子,“说好今天都听我的,怎么翻脸不认账啊?!” “你知不知道你演的剧进宣传期了?如果被粉丝认出来,堵在巷道里拍,你怎么办?” “嘁!说的我好像是什么天王巨星。我要是天王巨星,每年挣几个亿,这不让干那不让干也就算了,可我还是个学生,也没几个粉丝,干嘛总限制我啊?” 魏晓鸣越说越激动,到后面都带上了哭腔。 闻子川和程斯宙到底都是外人,不了解他们的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 “我是限制你吗?!我是培养你!翻过年就二十岁了,能不能懂点事?”魏经也气,他气着说出类似“为你好”的话时,确有几分给人当干爸的样子。 好好的一顿年夜饭快要给这对父子搅黄了,闻子川不得不出个主意:“要不这样吧,我和宙哥去一趟夜市,给你开个视频,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我们给你买回来。” “我不,我偏要自己去!”魏晓鸣咬牙,谁活着不是为了争口气啊? 事到最后,高高在上的魏总作出了艰难的让步,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夜市。 鉴于人实在太多,摩肩继踵的,走几步就要停一停,闻子川和魏晓鸣不约而同地戴上了口罩。 “子川子川,你看这是什么?八爪鱼吗?它也不止八个爪啊?”魏晓鸣看什么都新鲜,拿起摊位上的东西搁自己身上比划。 “按摩头部的,也有个别名,叫作……灵魂抽取器。” “真的耶!有种过电的感觉,麻麻的,哈哈哈。”魏晓鸣凑到他耳边,悄悄摸摸地说,“感觉我俩都用不上,得干爸那个年纪,才需要头部按摩。” 闻子川惊讶地看他,心说小祖宗你可真敢啊。 逛着逛着,他们被人群分成了三队——魏晓鸣和闻子川走在最前面;兰沁带着保镖紧紧跟在后面;魏经对这些没兴趣,只管逮着程斯宙,坚持在人声鼎沸里闲聊文物的事。 两条巷道的交汇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空地,音乐鼓点飞出层层围堵,把人流都吸引了过来。 听见有人在唱歌,魏晓鸣更好奇了,可惜他比闻子川还矮一个拳头,左跳右跳都看不见,想猫着腰挤进去,却被兰沁死死拦着。 越来越多的人小跑着过来,程斯宙顾不上魏经,赶紧分开人群,抓住闻子川的手腕,顺势把他护进怀里,就这样,还是被谁的背包撞了一下,差点就摔了。 “没事吧?”闻子川扶住他。 “没事。”程斯宙按了按被撞疼的地方。 两人避开人群,退出主干道,找了个街边长椅坐下来休息,往后看时,发现与魏总他们走散了。 “我天,人也太多了,别说大明星,我都受不了。”程斯宙摊平自己,感觉一年积蓄的精神力量一晚上就被耗光了。 “晓鸣怎么想着来夜市啊?我还以为,他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孩。”闻子川陪着他摊平,也长长舒了口气。 “皇帝也要六下江南,微服私访呢,山珍海味吃腻了,就会想念粗茶淡饭。” “可能吧,虽然是朋友,但感觉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没关系,只要品性不坏,就可以做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闻子川无奈地笑了笑:“要是他没那么粘人,就更好了。” 除了程斯宙,他还是很抗拒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跟是什么人没有关系,好像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程斯宙也笑:“那我让他与你保持距离,不然就请魏总停他的零花钱!” “你也太坏了吧,小孩子记恨人,要记恨很久的。” “哎,胳膊肘朝外拐是不是?你这叫什么?见友忘色?” “谁忘色?什么色……唔!” 街边的建筑挡住了晕黄的灯光,两人陷入了暧昧的阴影里。 程斯宙揽过闻子川,拉起羽绒服的宽大兜帽,在布料的遮挡下,吻住了他冰凉柔软的唇。 情意绵绵的吻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屏蔽了喧闹的声音,温柔的触感化解了一切的仓促奔忙,让周围的每一粒空气分子都变得灵动可爱起来。 闻子川窝在他怀中,透过他晶亮的瞳孔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付出爱”很坚定,“获得爱”也很坚定的自己。 “时间不早了,要回去参与跨年倒计时吗?”程斯宙摩挲着他的下颌线。 “不去了,找个人少的地方,只有我俩,好不好?”闻子川亲吻着他的手指。 “得令!”程斯宙比了个帅气的手势。 往北走两公里,两人在一个租车点租了辆双人自行车,沿着新修的环城绿道继续往东北方向骑,约半小时后就能到达海边。 大冬天骑自行车,那叫一个透心凉,要不是戴着手套和口罩,估计能冻出两个面瘫来。 “冲呀!宙哥!”闻子川心情好极了,边踩着踏板,边给努力蹬车的某人加油鼓劲儿。 “手放哪儿呢?!规矩点,不许挠痒痒!”程斯宙握紧方向盘,说某人简直胆大妄为,竟敢趁他骑车的时候,拿他腰上的痒痒肉当油门! “我没!真没!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别那么敏感。” “来来来,咱俩换换,看看谁比较敏感,啊?” 闻子川不接话了,只顾着笑,两侧沉淀于夜色的风景如同帧帧默片,快速地向后滑去,前方蜿蜒的绿道又如时光的长河,绵延至遥不可及的岁月尽头。 海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直到视野里,出现了黑浪嶙峋的波涛。 “到了,下车。”程斯宙拍拍他的臀部。 “这是哪儿啊?”闻子川环顾一圈,“黑漆漆的,可怕。” “跟我来就知道了,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我不值钱,不像程大公子,家境殷实,出手阔绰。” 嘿!学了几个词儿,还咬文嚼字起来了! 夜黑路滑,程斯宙“不计前嫌”,牵着他往高处走,十分钟后,两人停在了一栋中式别墅前。 “什么……孟,什么山庄?”门前挂着龙飞凤舞的字,光线又暗,闻子川看不大清。 “蓬门迎客,孟氏山庄。”程斯宙说着,推门往里面走。 “孟氏山庄”这个名字,让闻子川联想到鹤亭庄园,好在它是独栋的,远没有鹤亭那么广阔、那么幽深。 “您好,请问还有房间吗?”程斯宙进门,与接待小哥打了声招呼。 “今晚被人包场了,不接待其他客人。”小哥快速瞥了他俩一眼,又立刻低头看手机,大概一局游戏战至正酣。 “包场?孟老改规矩了?这儿能包场?”程斯宙很是震惊。 “为啥不能?有钱你也能。”小哥这回头也没抬,语气更冷淡了。 程斯宙临时起意,把闻子川带到这儿,原本想找个暖和的地方,聊聊天或者看场电影,在零点的钟声里相拥入眠。明早起来,还能在海边安逸地吃个早饭,虽不热闹,却也浪漫。 可惜事与愿违,也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酒店或者民宿。 “没事,宙哥,我们换个地方。”闻子川大方地说。 他们正打算往外走,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两位。”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烟花诺言 新…… “魏总?!”闻子川转身,瞪大了眼,敢情包场的人就是他啊。 魏经的西装外套已经解开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他走向接待台,屈起手指叩了叩桌板:“把三楼靠南的房间给他们。” 接待小哥连忙放下手机,一脸狗腿子:“哎!好嘞!” 趁他拿钥匙的间隙,魏经过来拍了拍程斯宙的肩:“住宿的问题解决了,作为交换,把你明天的时间留给我,怎么样?” “明天?”程斯宙不大乐意,子川出席了两天漫展,明天本打算陪陪他的。 “两个小时。”魏经伸手比了个“二”,进入了讨价还价模式,“明早你们跟我一起回鹤亭庄园,看看我的藏品,只是看看,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程斯宙的余光飘向闻子川,发现他点了点头,自己才勉强答应了。 “就这么定了,”魏经笑了笑,挑眉道,“好好休息,新年快乐。” 二十分钟后,程斯宙和闻子川已经双双泡在了温泉池里。 这地方也没有天然温泉,无非是主人家格外懂得享受,就费了点力气,修了个人工的。 可别说人工温泉了,现下能有个澡盆子泡一泡,都能让人舒坦不少,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用自己花钱。 程斯宙惬意地靠在池壁上,头上顶了块冒着热气的毛巾:“天冷,脑子都给我冻宕机了,这会儿我才想明白,为什么魏总能包场。” “因为他十分、特别、格外有钱?”闻子川闭着眼说。 “这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呢?” “孟氏山庄的主人是位雕塑家,叫孟青云,和我师父认识。虽然雕塑和文物修复吧,看起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行当,但实际上,有不少相通之处。” “我能想象,大概都比较关注形状和色彩。” “对。孟青云在雕塑界和文艺界的地位很高,我与他见过几次面,但他毕竟长我辈分,所以算不上深交。我只知道,他把名下的临海别墅改成了民宿,接待一些文艺圈的客人,自己么,偶尔也会过来小住。” “所以,这里是半对外,或者不对外的?魏总能包场,说明他认识孟老?” 程斯宙在闻子川左侧,一扭头,就看见了那漂亮的下颌线。 他被美貌吸引,撑着池壁站起来,游啊游到闻子川身边,搁他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你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这也能猜到?” “那你先说,我猜对了没?” “孟老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名叫孟凡宇,我们可以叫他小孟。以前在少年宫学画画,小孟因为有家学渊源,美术功底非常好,挨夸的次数比我还要多。” 其实吧,孟凡宇有个那么厉害的爸爸,根本不用去少年宫学画画,他之所以愿意去,主要是在家里学只会挨骂,在少年宫就可以每天挨夸。 另一个次要些的原因是,孟凡宇和程斯宙是那一届最优秀的两位学员,被并称为“宇宙”组合。尽管那时少不更事,还不懂什么叫英雄相惜,但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的关系,互相竞争又共同进步的感觉,很让少年人着迷。 “跟你一样优秀,怎么能叫不成器啊?”闻子川夸人讲究一个快准狠。 程斯宙老脸一红,遇到闻子川之前,他的名声也没比孟凡宇好多少:“小孟读了美院,但没能子承父业,放弃了搞雕塑。” “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长年累月地在外边跟组,做道具师。” “道具师?影视行业?” “嗯,我也是听说的,比如拍个玄幻片,要定制一把特型武器,小孟的手艺就派上用场了。他觉得这种好玩吧,比雕塑有意思。” 孟凡宇在影视行业混了七八年,认识魏经也不奇怪。而且他看得出来,魏经对文物、艺术品、收藏品相当感兴趣,说不定他经由小孟认识了老孟,反而和搞艺术的老孟更处得来。 与主人关系融洽且自身身份贵重,才是魏经能够包场的原因。 就闻子川浅尝辄止的理解,他主观上是更加支持孟凡宇的:“感觉小孟也没偏离太多,无非是做的东西不够高雅,算不上艺术,但很实用啊。” “老一辈是很固执的,小孟放着雕塑不做,跑去做道具,在孟老那里,可不就是离经叛道?” 闻子川看着他,看他发梢眉角都湿漉漉的,那句“老一辈是很固执的”和“离经叛道”说的既是孟凡宇,也是他自己。 “宙哥,你是真的想要做文物修复吗?还是与孟凡宇走了相反的路,为了继承父辈们的志向?” 程斯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闻子川抱进了怀里,他们被温泉烫热的皮肤紧紧相贴,好像连血脉都连接到了一起,牵动着彼此纷乱的心跳。 “子川。” “嗯。” 蒸腾缭绕的白雾里,程斯宙的语速放得很慢:“我从没把它们对立起来,也没有想过把它们对立起来。我从小学画画,后来又读了历史,过去的我造就了今天的我,所以文物修复工作非常适合我。修复的过程中,我有使命感和责任感;修复完成后,我有成就感和获得感。而且如果不做文物修复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宙哥,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你不要把自己束缚在那条既定的线条上。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从事这个行业,你想做些别的,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你能不能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不要一直那么累?” 程斯宙笑了笑,吻上他的额头:“要是再年轻十岁,我也赞同这句话。可是子川,我的爸妈和师父师娘就快全部退休了,他们在我们的不经意间飞快老去,我可以在工作之外,尽可能地放松和休息,但我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担心。他们可以不够爱我、不够在意我,但我爱他们,我对他们的爱是无条件的。” 闻子川轻轻地“嗯”了一声,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什么都明白。 若类比他自己,事情就简单得多。他与他妈妈之间没什么特别的矛盾,唯一影响生活的问题,就是有没有钱。 所以尽管林寒贞反对他与程斯宙合租,可他就凭着房租便宜,每个月都能打三千块回去,林寒贞也就没再强烈地要求他,非让他搬走。 闻子川奋斗的动因比程斯宙更简单,他喜欢配音,并且能挣到钱,这就够了。 “宙哥,我会努力挣钱的,将来给我们的长辈的买房子、买保险,如果他们的养老问题能够解决好,你是不是也能轻松一点?” 程斯宙皱着眉头笑,感觉这碗软饭他是吃定了:“还没过门呢,就当自己是程家媳妇儿啊?” 闻子川气鼓鼓的:“怎么不说,你是我闻家媳妇儿呢?我挣钱养我老婆,天经地义!” 程斯宙打蛇随棍上,玩笑道:“万一,几位老的想要孩子呢?你生啊,还是我生啊?” 闻子川没再争辩,却像是木头一样的,僵在了他怀里。 “哎……别哭,别哭啊,对不起,我收回!” 话已说出,覆水难收,程斯宙并非不懂,他也后悔于一句无心的玩笑,把闻子川的情绪推向了渺茫的深渊。 可闻子川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两个男人在一起就是生不了孩子,或许他自始至终都在犹疑和拉扯,选择与程斯宙在一起,原本是想让他幸福,可自己无法与他结婚生子,是否又与本来的愿望背道而驰? “我会对他们好的。”他回抱住程斯宙,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哪怕他们一直不认同我,我也会对他们好的。” “正常相处就好了,”程斯宙轻拍着他的背,“如果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不能认同,非要找出一个人来消灭的话,那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不行!”闻子川眼圈红红的,“谁也不能消灭你,我不同意。” 程斯宙叹了口气,因为性向与家人博弈的风险原本就是他的,如果他不能保护好子川,那也就不配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喜欢和信任。 “咻——啪!” 天边突然炸开了一道烟花,漫天华彩骤然扬起,抛出无数碎屑,又瞬间消逝在黢黑的夜空中。 “走,回露台!” “啊?你说什么?” 灯远已经禁鞭很多年了,不知哪个“法外狂徒”冒着被抓的危险,在海边放烟花。因为离得比较近,烟花炸裂的声音震耳欲聋,两人就算面对面,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闻子川被程斯宙裹上睡衣,带回房间,卧室之外,有一方平整的露台,露台的视野很好,正对着月光下的夜色之海。 两人并肩趴在栏杆上,望着海面上空,形态各异的烟花相继绽放,连瞳孔都被映得雪亮如昼。 “好漂亮啊——!”闻子川屈起手掌,用力大喊。 “许个愿吧——!”程斯宙模仿着他的样子,逗他开心。 既然说话费劲,那就用做的! 闻子川抓过程斯宙的手,在掌心里写字,他写一个,程斯宙就念一个:“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吧。” 好,我们就这样一辈子。 程斯宙拭了拭眼角,把长久以来的煎熬、挣扎与求而不得都裹进了这滴腥咸的泪水里,随着呼啸奔逃的夜风,抛洒到未知的去处。 房间里的电视正在直播市中心的跨年活动,在千万人挥手高喊的倒计时里,在漫天流光的璀璨瑰色里,他们深深地拥抱、亲吻,为彼此的灵魂打亮一束光。 光芒之下,两个灵魂盘绕纠缠,直至无比契合地融入对方的寸缕。 “新年快乐,我的闻先生。” “新年快乐,闻先生的程先生。” 河海辽阔,流年无声,惟愿此情此景,岁岁如是。